《辞职后我回小镇开书店》 2、有鬼 宋疏怕蛇算是一件历史遗留问题。 二十年前,幼儿园在这种落后的小镇还没兴起,大多数孩子在小学以前都过着自由自在的文盲生活。 而五岁的小宋疏本人此时便展现出自己985的潜力,天天攥着粉色算术棒从一数到一百,乐此不疲。 那天他灵机一动,从外面捡了根小木棍,终于数出了一百零一! 小宋疏实在开心,想着去找爷爷奶奶分享喜悦,谁知迷迷糊糊爬上床,一不小心睡着了。 软乎乎的小娃娃又白又嫩,不忘用小毯盖住自己的肚子。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睁开眼睛时,没有亲切的爷爷奶奶,只看见一张血盆大口。青蛇攀附在小床的护栏上,呲起獠牙,再近一点就要把他吞掉。 当日,小娃娃悲惨的哭声在小镇上空响了整整一天,最后嗓子都劈了,许久说不出话。 之后没两个月,宋疏就被父母接去了城市。 * 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内,苍白的青年躺在软和的被褥中央,眉头紧皱,似乎还在做噩梦。 王铃在旁边看着揪心:“我去的时候,那门口就横着一条死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去的。早知道我拖也得把孩子拖回家住的,唉,都怪我。” 她很后悔,也很内疚。 当年出事时,她刚嫁过来没多久,也见过那条死在地上的青蛇和哭惨的小孩,年轻的姑娘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把孩子哄好。 早上发现青年倒在床上,门口就是条蛇,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旁边的中年男人慢吞吞纠正:“什么孩子,叫小叔。” 王铃白他一眼。 她不理自家这口子,连忙看向床边正号脉的人:“小叔没事吧?” 一头金发的男人指尖搭在宋疏的手腕,闭着眼老神在在。 静了会儿,他睁开眼摇摇头。 王铃吓得屏息,捂住嘴咛嘤一声。 在她正式哭出来以前,男人抬手阻止:“我的意思是没什么大事。他最近太劳神,本来身体就虚弱,惊吓之后估计没敢睡,现在是困极了在睡觉。” 夫妻俩松了口气。 宋季走到旁边的梳妆台前,从口袋里摸出纸笔,在上面写起鬼画符:“我给他开个调养安神的方子,之后好好休息,别再吓到,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王铃接过药方认真点头,这时一旁沉默的中年忽然开口。 “醒了。” 宋疏睁开眼时,视野中满满当当挤着三颗脑袋,不禁让他联想到某件不太好的事情。 他动了动唇,虚弱问:“我又猝死啦?” 前车之鉴,宋疏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你还猝死过!!!” 王铃闻言泪眼婆娑,连忙跑到旁边的大衣柜前,又抱出一床红锦棉被加盖在床上。 宋疏瞬间感受到了三侄媳妇沉甸甸的孝心。 此处唯一的中医宋季闻言,也顶着一头金发也坐回梳妆台,口中念念有词:“得加药……” 宋疏动了动被压制的身体,将视线挪向唯一看起来淡定又正常的中年男人。 中年有张饱经风霜的沉稳面庞,他绷着脸,缓缓开口:“小叔,我是你三侄子,宋老三。” “……” 宋疏努力微笑:“你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疏努力解释自己真的没事了,夫妻俩充耳不听。最终还是在中医保证后,方才成功离开把他捂出汗的床。 听着宋疏解释猝死与回家的缘由,王铃后怕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她问青年:“这么说,你打算以后长住了?” 听到这个问题,宋疏愣了下。 如果是昨天被问到,他或许会立刻点头。 可是现在…… “不一定吧。” 宋疏轻声回答,手下意识摸向衣兜,并没有碰到预想中的东西。 手机好像睡前放在枕头边了。 一想到还要回去,他望向身旁的王铃,眸中凄然:“那、那个东西还在吗?” 王铃十分可靠地拍着胸脯保证。 “放心,都扔了。” “扔进金水河,再也不会回来了!” 虽然得到保证,也明白人一天应该不会倒霉地遇见两条蛇。但在宋疏心里,老宅俨然已经成为被无数条蛇团团包住的蛇窝了。 他深呼吸,做了好一番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走出房间。 王铃家在庭院边角围了个小花园,其他地方都打上平整的水泥,看起来整洁利落。 宋疏出来时就看见他家的上空黑烟滚滚,像着火了一样。刚想喊救火,视线又被另一件事吸引住。 显眼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顶端坐着一个人,背影佝偻,头发花白,是位打扮得体的老太太。 “别动,那样很危险!” 宋疏立刻转头找梯子,准备先把老人救下来,身后的宋老三与王铃均是一脸疑惑。 “小叔,你在说什么?” 宋疏找东西的动作一顿,指着铁门上空的门楼道:“那上面有个——” 他逐渐止住了声音,喉结滚动,因为身后这两人对那股浓烟似乎也没有反应。 发现青年看见自己,老太太冲着人咧开缺了牙的嘴巴,森然一笑。她伸手捉住停在檐上的小麻雀,当场表演了一个原地飞升。 看着飘在天上的老太太,宋疏屏息、僵硬、闭眼、倒地。 人没真的摔地上,被后面的人齐齐接住了。 王铃扶着青年叹气:“可怜的孩子呦。” “叫小叔。”宋老三纠正。 小叔本人再次睁眼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虽然饥肠辘辘,但宋疏两眼无光,完全没有解决它的想法,脑中在想一个问题。 来到这个地方真的对吗? 在他认真思考之际,视野里忽然冒出一个金色脑袋,之前给他看病的中医笑眯眯介绍自己:“我叫宋季,算起来你该叫我叔公。” 宋疏对此已经麻木。 他眨了眨眼睛,嗓音沙哑:“你想说什么?” 宋季收回脑袋,把他扶起来,又端起旁边的白瓷碗。 碗里的液体浓黑,勺子一搅弄,属于中药的酸苦味伴着热气一起翻腾出来。 “我是继承家学当的中医,医馆叫本草堂,就在镇中心的街上。” 药凉了些,宋季舀起一勺,送到宋疏嘴边:“以前巫医不分家,族谱里往前数上几百年,似乎还出过有名的天师。” 见宋疏光听不张嘴,他把勺子往嘴里怼了怼,然后就撂挑子不干了。 “自己喝。” 宋疏接过药喝了一口,苦地皱紧眉。 望着对方很不靠谱的金脑袋,他试探问:“所以我看到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看不到。” 宋季耸耸肩,笑眯眯掏出一张二维码:“一共二百五,小绿还是小蓝?” 宋疏眨眨眼,一口气闷下苦口良药。 他抵唇咳了两声,虚弱的放下碗,缓缓往下挪回被窝。青年陷进粉红色的被褥里,透亮的眼眸可怜又真诚:“手机在老宅里。” “我去帮你找?” “能顺便帮我拿一下行李箱吗?” “行。” “还有些日用品,就在青城超市的袋子里。” 察觉到他的目的,宋季有些无语:“怕就直说,叔公还能不帮你吗?” 只要能不见到蛇,被人占这点嘴上便宜实在不是事儿。 宋疏拿到了自己的东西,果断支付了二百五十块的医药费,顺便问:“镇上应该有酒店吧?” 宋季笑眯眯:“叫声叔公告诉你。” 宋疏白了他一眼,扭身朝外厅走。 能当叔为什么要当孙子,当然选择去找王铃或宋老三问。 宋季抱臂,等人出去找了一圈没有结果,才悠悠开口:“别找了,为了你耽搁一上午,现在都去果园干活了。老老实实叫声叔公,多好?” 宋疏不爽地啧了一声。 “啧什么啧,小屁孩,以前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喊叔公,现在倒不愿意了。” 宋疏瞪圆眼睛:“胡说。” “全镇三十岁以上都记得,我需要胡说吗?”宋季拎起行李箱,走在前面招招手:“走吧,我带你去。” “很近吗?” 男人晃晃手中的钥匙:“有车,敞篷的。” “等等。” 留下一张字条压在碗底,宋疏这才小跑着躲到宋季背后,小心翼翼往院子里挪。 锃光瓦亮的金脑袋后面,琥珀般的眼珠子谨慎地转动,上下左右,扫视一圈,确认没有会表演原地飞升的老太太。 宋疏松了口气,推着前面的人飞快地往前跑。 出了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对面就是宋疏家的老宅,此时在他眼中那里黑雾四溢,俨然一副鬼宅模样。 宋疏长吐一口气,默默挪开视线,目前他确实没什么勇气进去挑战。 “上车。” 宋季骑着一辆粉红小电动挪到他面前,扬扬下巴。 看着所谓的敞篷车,又看了眼毫无保护措施的金色脑袋。在城市车水马龙中遵守交规久了,宋疏脱口而出:“电动车只准带12岁以下儿童,而且你没带头盔。” 宋季想了想:“要不你跟在我后面跑?” 粉红小电动上下一晃,背后多了个人。宋疏抓紧后靠背,面无表情。 宋季侧眸轻笑,带着人和行李出发。 绿牌的小电动本身速度就恼人,现在载着两个成年男性与一只行李箱,前进的状态可以用颤颤巍巍来形容。 宋季是个开朗的自来熟,一路上总在问问题。 “大学读得哪所,什么专业?” “之前在哪个城市工作?” “有什么兴趣爱好没?” “有没有女朋友,需不需要介绍?” 回答到这里,宋疏耐心告罄:“不用你管。” 前面正好到了昨天看夕阳的陡坡,进入镇中心需要往上走,电动车实在转不动,两人只好下来推。 “害,别不高兴嘛。” 宋季推着车朝上走,金发一晃一晃地,在阳光下像是会发光。 他以过来人的口吻笑着说:“叔公是前车之鉴,回来后一定不要和别人说自己没对象,否则后面的日子可不好过。” “我家那个小破医馆,门槛都要被踏破喽。”金发男人语气夸张。 宋疏偏头看向他:“你多大?” 宋季举起三个手指:“今年三十整。” “真是看不出来。” “嘿嘿,帅哥都显小。” “很少有人三十了,看起来还这么老不正经。” “……” 终于把对方噎住一次,宋疏弯眸笑了。 走上陡坡的最高处,粉红小电动又要开始担起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了。重新坐回后座前,宋疏忽然回头望向后方。 长长的柏油路向下,一路延伸至镇外。主干道两边都是住户,每家门楼或院墙上都飘着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唯有浓烟滚滚的宋疏家例外。 他匆匆收回视线,坐回后座时忽然问:“你刚刚说他们去果园干活了,是他们自己的吗?” 宋季反应了下他指的事情:“是啊。” “现在忙吗?” “梨和冬枣现在都是采收季,当然忙了,不然以他们的性格也不会把你丢给我。” 宋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3、是门神 与敞篷车同理,宋季所谓的酒店其实是一所家庭旅馆,四层小楼,大约是其他建筑的两倍宽。 旅馆旁边就是本草堂。 宋季用两条长腿刹住车,满意地看着相邻的两家店:“不错吧,你晕前嗷一嗓子,叔公立刻赶到,出诊费我都不另收你的。” 这话一点都不幽默。 一天晕了两次的青年面无表情地下车,从前面的踏板拖下自己的行李:“谢谢,改天请你吃饭。” “改天是以后的某一天,还是走之前?” 宋季望向眼前的青年,忽然问:“改主意了吧?” 宋疏没听明白,露出疑惑的表情。 “喏,本草堂另一边就是快递站,昨晚帮忙的时候看见一堆你的箱子,今早本来是去找你玩的。” 宋季含笑道:“以为你打算住很久。” 宋疏捏着行李箱的拉杆,没有回答。 对此,宋季拍了下他的手臂,置之一笑:“不管怎样,你能回来我就很开心,这里除了宋老三家的小丫头就属你最有趣了。” “欢迎回家啊,小松鼠。” 同仁旅馆,单人间一天五十。 环境虽然一般,但经历了老宅一晚,宋疏觉得只要没蛇没鬼没加班,怎样都挺不错的。 差不多在晚饭时间,王铃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表示自家人不用客气。得知他住在旅馆,又再三邀请他去自家住。 宋疏只说明天会拜访。 晚上他洗了个热水澡,顶着半干的头发坐在窗下的书桌前。桌上铺着笔记本,修长的指节夹着水性笔无意识地转着圈。 这是他工作以后养成的习惯。 代码繁杂,逻辑交错,一旦出现不好处理的bug,总需要捋顺。这种时候纸笔比一颗聪明脑袋可靠。 现在他要捋顺的不是程序bug,而是他人生的bug。 职也辞了,小镇生活和想象中却差了一大截。王铃与宋季的问题在提醒他,面对现在的情况,是需要好好考虑到底该何去何从了。 纸面上整整齐齐列了三条:回去工作,留在青城镇,回家。 家是指父母与自己在城市中的家,五岁至今的居所,那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宋疏想也不想,首先在“回去工作”后面打了个大大的叉,毕竟加班噩梦与猝死危机还历历在目。 至于留在青城镇? 噩梦、遇蛇、见鬼…… 回忆昨晚至今的惨痛经历,宋疏咬住下唇,笔尖缓缓下移,犹豫地点在最后两个字上。 回家。 就在这时,头顶的窗户忽然发出响动,宋疏几乎条件反射地从椅子弹回床上。 他飞速裹上被子,双眸死死盯着窗户。 吱呀—— 吱呀—— 松开的窗缝逐渐变大,在容得下一条蛇钻入的大小时突然停下。 宋疏眼瞳颤动,就在他拿起手机准备打给旅店老板求救时,缝隙里挤进一个胖乎乎的小东西。 “啾啾~” 灰色的麻雀儿站在冰冷的窗台上,茫然地跳动两下,似乎对自己出现在这个空间也很迷惑。 宋疏微微一怔,放下手机。 与小麻雀的豆豆眼对视两秒,他不禁为自己的草木皆兵笑出声。 宋疏掀开身上的被子,轻手轻脚走过去。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缓慢地伸出右手一点一点靠近,终于指尖触碰到顺滑的羽毛。 麻雀顿了下,但没飞。 “你这个小家伙……” 宋疏轻笑,抚摸麻雀灰溜溜的小脑袋,眉眼温柔地轻道:“实在是太傻了。” 野生的麻雀是完全属于自由的生物,不能圈养、不能禁锢。一旦被抓住,它们就要东撞西撞、不吃东西,活活把自己闹腾死。 相比而言,这只温顺又愚笨。 他捉住丝毫不挣扎的麻雀,推开面前的窗户。凉风涌入,吹散他的黑发,也吹鼓了藏蓝色的丝质睡衣。 “大晚上不要乱跑,快回家吧。” 瘦削的手握着麻雀伸出窗外,五指松开,鸟儿瞬间展开翅膀,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宋疏没有立刻关窗。 趁着放鸟归林的时刻,他站在打开的半扇窗前,眺望夜色下的青城镇。 房间在四楼,又处于高地,可以看得很远。小镇主道上路灯昏黄,两边由近及远零星亮着几点灯火,与空中繁星遥相呼应。 这里的夜是真正的夜,拥有黑色与星空。 “哎呀哎呀,怎么放走了呢?” 耳边忽然响起说话声,宋疏立即警惕:“谁?” 房间内只有自己,声音又几乎像在耳边。宋疏猜测可能是隔壁房间的人搭话,于是将头探出窗户。 这不看还好,一看又差点把自己送走。 白天里原地飞升的老太太此刻正飘在窗户边,一脸可惜地看向麻雀飞走的方向。转头对上宋疏的脸,她忍不住伸出食指,戳在青年柔软的脸颊。 “呀,好软!”老太太捂嘴惊叹。 有白天的预防针,虽然还是被吓了一跳,但宋疏总算是没晕。他嘴唇蠕动,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是鬼吗?” 老太太咧着没牙的嘴,自以为慈祥地笑了笑:“我不是鬼,是门神哦。” “门神?” 在宋疏的认知里,门神都是郁垒神荼尉迟恭一类,难道这老太太也曾在某段历史中被供奉过? 老太太解释道:“门神,守宅除祟,家家都有,大多只是普通的鬼怪。” 宋疏顶着被风吹乱的脑袋,又有疑惑:“祟?” “就是那种黑乎乎的东西。”老太太思索,想到个典型案例:“就是你们家那种,不过一般没那么严重,那么多可是要做噩梦的。” 迎着夜风,昨天做梦加班的宋疏有些凌乱。 老太太拉着宋疏的手,飘进房间给他科普了一番。 所谓门神,便是驱恶迎祥的守护者,但这世间其实没那么多恶鬼灾祸要挡,主要还是清理平时产生的祟气。 门神来源主要是家中去世的祖先,少数还会有结缘的动物精怪。而这位老太太就是第一种,因心有遗憾,死后凝成幽魂不散,又不愿四处游荡,便留在子孙家中当门神。 她来宋老三这家有几十年了,以前最喜欢对门漂亮的小家伙。 除数数外,小宋疏的第二大爱好就是追着鸟儿跑,用口齿不清的小奶音让它们等等自己,大家一起飞。那天真可爱的小模样呀,老太太每每看见,都恨不得帮他上天。 白日发现许久不见的小家伙能看见自己,她一时激动,捉了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麻雀打算当见面礼。 谁知直接把人吓晕了…… 回忆白日的细节,宋疏指着没关的窗户恍然大悟:“刚刚是礼物?” 老太太点点头,握着宋疏的手笑眯眯道:“来,小乖乖,叫声祖奶奶听听。” 果然是一脉相承呐。 宋疏信了这是自家人,乖乖叫道:“祖奶奶。” 祖奶奶实在是太高兴了,抱住曾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孙子揉搓脑袋,哎呦直笑,喜欢得不行。 宋疏艰难地把自己从老人的怀抱里拯救出来,黑发已经乱成一团鸟窝。 他用手指梳理头发,有些在意自己浓烟滚滚的家:“祖奶奶,您知道我家是什么情况吗?” 祖奶奶摇头:“我们虽说是门神,但对于别人家来说也是外邪,是不能随意进的。奶奶只知道自从那里没人以后,祟气好像就没除过,算算得有十年了。” “你们家的门神兴许已经离开了吧。” 宋疏颔首。 也对,毕竟已经空置十年了。 现在是晚上,祟物鬼怪最容易出没的时间,门神不能离开家太久。 送走祖奶奶以后,也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宋疏侧躺在床上,重新捡起刚刚被打断的思考。 再一次回想踏上火车之后的记忆,是辽阔的平原、瑰丽的夕阳、宁静的夜晚。虽然老宅破败还有蛇,但也有人为他驱蛇、为他捉雀,为他担忧,笑着和他说: 是小松鼠回来了吗? 欢迎回家。 仔细想想,就算是死去,在这里也不会是寂寞的吧。 宋疏闭上眼睛,嘴角上扬。 睡着时,浓密的睫毛有些湿润,泛红的眼尾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没入枕头里。 今天,他仍然做了梦。 梦中,宋疏来到破败不堪老宅前,旧木门轰然倒地,前方房院中老槐树遮天蔽日,瓜果蔬菜大丰收。去世的爷爷奶奶与爸爸妈妈站在树荫下,微笑着朝他展开双臂。 “欢迎回家,宋疏。” 后半夜的青城镇连植物都睡着了,偶尔在枯叶间穿过一些夜行动物,发出细微响动。 原本满是繁星的夜空忽然乌云密布,一道闪电亮起又灭下。 不久后轰隆一声巨响,天空炸开。 寂静又破败的老房子顶端,仰躺在灰瓦上的白衣男人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转动,看了眼大门方向。 之后雷雨瓢泼,一直下到清晨也不见停。 4、雨天 宋疏早上起床时,外面的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地夹杂着透骨的凉。 他打着伞离开旅馆,先是去了旁边的快递站,询问自己打包邮寄的行李。因为打算在这里住很久,几乎是把全部家当寄过来了。 看着堆满后墙的大纸箱,宋疏双手叉腰。 这又是一件麻烦事。 快递站的老板胖乎乎的,面相和蔼慈祥。抬头看见青年的动作,不禁笑着提醒:“别担心,咱们店能送货上门。” 宋疏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状况,东西可能暂时不能带回去。” “那更没事了。” 胖老板摆摆手,无所谓道:“咱们这儿啊,不像大城市寸土寸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地方,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来跟哥说,哥给你拉家里。” 没两句话,两人已经成了兄弟关系。 宋疏弯眸笑了笑:“麻烦了。” “别客气,都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好兄弟。”胖老板嘿嘿笑道。 宋疏微怔:“你也认识我?” 老板仔细瞧他的脸,摇摇头:“看脸是认不出来了。可是快递盒子上有名字,前天宋季看到提了一嘴,我就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个小松鼠嘛。” 他在自己大腿比了个高度:“以前你就这么点儿,天天跟在宋季身后当小尾巴。” 宋疏尴尬地揉揉鼻尖,没想到宋季昨天说的是真的。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太小,分不清辈分。见到比自己高的就喊哥哥姐姐,和自己差不多的就弟弟妹妹,得别人纠正好几次才能记得。” 想到了什么,胖老板哈哈大笑:“就只有宋季,叔公叔公地教了你好几年,还是跟在后面叫哥哥,当初可把他气坏了。” 原来如此。 宋疏也忍不住笑了。 可以想象当初把宋季气成什么样了,执念至深,直到昨天还不甘心,趁他什么都不知道要找回场子。 可惜,到底是没听见一声叔公。 “好笑吗?” 宋疏和胖老板转头,看见倚着门的金发男人,齐齐闭上嘴。 宋季冷呵一声,甩甩伞上的水走进来。他到货架里找了只包裹,走出来扔给胖老板出库,转头看向旁边的青年:“吃早饭了吗?” “吃了。” 宋疏看向外面的雨幕,在自己那堆快递顶端拿下一只小号的纸盒,上面贴着贵重物品的标签:“这个我先拿走,其他可能还需要麻烦几天。” 滴—— 胖老板扫码出库,摆摆手道:“没事,以后寄快递胖哥给你打折!” “谢谢,我先走了。” 宋疏弯眸向两人告别,走到门口时,他特意把外套脱下来裹住纸盒,才撑着伞消失在雨中。 胖老板瞧见,稀罕道:“看起来确实贵重呐。” 宋季点头同意,顺手拿起旁边的美工刀拆了快递,研究起里面的东西。 回到旅馆的小房间,宋疏把快递盒安置在最安全平整的地方,犹豫了一下没有拆开,接着他给王铃发了条消息。 昨晚说好今天会过去一趟。 虽然回到小镇刚刚一天,但还是受了很多人的恩惠,尤其是把自己从蛇堆捞出来的王铃。 宋疏不是完全不懂人情道理,欠着别人总有些难受,用钱解决又很可能更伤人,所以他决定出点力。 王铃家的果园最近在采收,肯定需要人手,他可以去帮忙。 坐在王铃家的客厅里,宋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件事符合小镇相互帮助的行为方式,王铃是个直爽的人,倒没有推拒,只是望向外面的雨叹了口气。 “果园有人帮忙当然求之不得,只是现在下了雨,剩下的果子不能摘了,得太阳出来以后晒两天才行。” “希望不会坏在树上。” 感叹完以后,王铃又立刻收起担忧,开心地双手合十:“种地呐七分靠人三分靠天,下面是老天爷该管的,咱们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饭。 王铃称宋疏来了,自己得拿出真本事,好好露一手,昨晚她已经仔细捋好了今日菜单。 有些食材还不到位,宋疏和宋老三一起去菜市场买菜。 外面雨势未变,细密地织着,将整个小镇朦胧地包裹住。出门时,宋老三留意到自家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的左下方,多了一片粉笔涂鸦。 他弯腰用指尖蹭了蹭,嘀咕道:“等下回来得擦一下。” 宋疏探头望过去,看到上面稚嫩的大灰狼和小猪头,弯眸笑了笑:“是附近的孩子吗,画的很可爱。” “是挺可爱的。”宋老三有张严肃的脸,此刻眉眼却是温和的:“小小以前也喜欢这样满屋地画,可惜后来房子重建,什么都没留下来。” 说完,他看向涂鸦叹了口气:“不过门是门神的居所,不能乱画,要好好打理才行。” 他话音落下,宋疏就看到祖奶奶从漆红大门中冒出来。老太太眉眼慈祥,抬手在宋老三的脑袋上揉了揉,像一阵清风掠过。 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着这样温馨的画面,不知为何,宋疏忽然想到刚来时就因为腐朽老旧而坍塌的门。 他回头望向自家的老宅,破败的它在浓郁的祟气显得萧索无比。在那朦胧的黑雾中,房顶似乎有道白影一闪而逝。 宋疏瞳孔微怔,再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了,小叔?”宋老三看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家,询问道。 宋疏摆首,举着伞踏上门前的柏油路:“去买菜吧。” 一顿饭,三个人整整忙活一上午终于才完成,红烧肉、油爆虾、小鸡炖蘑菇……碗碟堆了满满一桌。 这些菜是王玲专门用土灶做的,光是闻起来香味都是一绝,那些填肚子用的预制品外卖根本不能比。 宋疏嚼着口中的肉,双眼逐渐放光。 “好吃。” 看着青年越吃越认真的模样,王玲捧着脸开心地笑了,帮他夹菜:“好吃就多吃点。” 宋疏点头,两颊鼓起,像只藏食的仓鼠。 吃饱喝足以后,青年在厨房帮忙刷碗,刷着刷着,他又忍不住抬起眼睛望向雨幕上空的黑雾,眉头微蹙。 一道佝偻的身影突然遮住视野,宋疏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看向对方。 老太太站在窗檐下,笑眯眯问:“小乖乖在担心什么?” 此刻王玲和宋老三不在,宋疏犹豫了一下,坦白道:“我总不能一直住在旅馆,但家里全是您说的祟气,也没有门神清理,我怕住进去会出什么问题。” 刚进去的第一晚噩梦又遇蛇,说不定就是这祟气导致的。但毕竟不了解情况,他不敢轻举妄动。 “祟气与灵气宛如阴阳相对,一草一木皆有之,只要没有聚集成祟物,最多也就是做做噩梦而已。” 祖奶奶安慰道:“你放心回家,我帮你问问有没有失业的门神愿意过来。” “这样也可以吗?”宋疏眼眸微亮。 祖奶奶点头:“近些年这里很多房子空置,就像你家之前的样子,门神中很多都是些固执的老家伙,不愿意离开家乡。” “那就麻烦祖奶奶帮我问一问,我一定会给他换个好门。” 请求之时,宋疏发现天空的祟气似乎又浓烈了一些。 他本还想再问一问祟气的来历,结果门口传来脚步声,便暂时作罢。 王玲与宋老三搬进来两只箱子,一只堆满白梨,一只放着许多玻璃罐。 将洗好的碗碟放进橱柜,宋疏凑过去问:“这些也要洗吗?” 王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到橱柜里四处翻找,拖出一只袋子,展开后里面是黄糖晶块。 拎起糖袋子,王玲望向好奇的青年,笑着问:“小叔,喜不喜欢吃罐头啊?” 农忙的时候下雨是麻烦的。 但无事可做的雨天又是清闲悠然的,什么都可以拿出来消磨时间。 昨天采摘时带回来一些梨子,王玲本打算做一些罐头储存,自家留些,送邻里些,剩下可以在小镇逢集时拿去卖。 “现在正好有空。” 王铃找来一只盆和一只削皮刀,问:“你想选哪个?” 盆是洗梨的,刀是削梨的。 宋疏垂眸,注意到王铃虎口有开裂,不是新伤,反倒像长年累月干活留下的。那种伤口最好不要碰水。 他接过水盆,默默拧开水龙头。 中午做饭燃起的火早就灭了,宋老三负责重新烧火,煮玻璃瓶消毒。 三人分工明确,开始干活。 宋疏仔细清洗雪白的梨,洗好后依照位置整齐地码在王铃面前。几次过后动作流畅,几乎可以不动脑子。 而空闲下来的脑子此时也在发懵,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从摘水果,变成了站在这里做水果罐头。 总之都是帮忙。 王铃从手边整齐的梨塔顶端拿下一只白梨,干净无暇,显然被格外认真地清理过。 她削下一条皮,笑道:“过一下水就行,不用那么认真,反正都要削。” 青年顿了一下,抿唇点头:“好。” 半分钟后,沾着水的修长手指将下一颗梨放在梨塔顶上,表面依旧整齐无暇。 王铃看到后感慨:“真是个认真的孩子。” 宋老三从灶台后面抬头,默默投来不赞同的视线。 即使洗得再慢,也比削的快。 洗完拿进来的那箱梨以后,宋疏承接了削梨皮的工作,王铃则将刚刚削好的梨拿去切块去核。 宋疏看见她将切好的梨块放进一盆水里,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那是糖水吗?” 王铃流利地操刀切梨,还有空偏头看向宋疏:“是盐水,盐水保色。” 原来是防氧化。 宋疏了然,又继续低头削东西。 做罐头的期间,夫妻两人聊了一些果园的事情和后面的安排。他们说着说着,忽然叫了声沉默的青年。 “小叔,等雨晴了,让老三帮你去把院子里的草和爬山虎给清了吧。” 突然被提到的宋疏愣了下,抬起头。 王铃为他解释道:“草多藏蛇,拔掉之后再撒点雄黄,肯定就没事了。” 宋疏需要回家,本就在考虑如何处理祟气和蛇的问题。刚刚祖奶奶说祟气不会有严重影响,还承诺会帮忙寻找新门神,但蛇的事对他来说有点无解。 王铃的话为他解决了大麻烦。 “谢谢。” 说完后,宋疏觉得这两个字实在太苍白,于是盯着手中的梨,削的更加认真,同时心中暗下决心,两天后去果园一定要大干一场! 做了一上午的饭,削了一下午的梨,就这样一个雨天就过去了。 傍晚时刻,雨霁天晴。 离开的宋疏怀里抱着,手上拎着,全是被塞进来的罐头。 王铃把他送到门口,温声嘱咐:“昨天宋季帮了大忙,怀里的要给人家送去,知道吗?” 宋疏点了点头,又察觉有些不对。 宋季按辈分都是他的叔公了,王铃和宋老三那么注重辈分之别,为什么反倒直接喊他名字? 听到青年的疑惑,王铃笑着点了下他的脑袋:“虽然是同姓,我们是近亲,但他那边早就出了五服,堂了不知道多少代,咱们不用那么讲究。” 回去的路上,宋疏抱着罐头看夕阳,心里想: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叔公,他到底还是被宋季给骗了。 5、除草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后的第二天突然降温,宋疏从小体寒畏冷,行李箱并没有厚外套。于是一大早,他哆哆嗦嗦地再次光临快递站。 宋疏从里面找出放冬衣的箱子,在胖老板的帮助下抬回旅馆房间。想起昨天王铃的话,他拿出两瓶梨罐头道谢。 胖老板抱着罐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王婶的罐头我可喜欢吃了,谢谢啦。” 宋疏弯眸,目送人离去。 换上厚外套,他又去医馆给宋季送罐头。 进门时宋季就坐在柜台里打哈欠,眼底青黑。见到宋疏进来,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早~” 难闻的酒气顺着手就飘了过来。 宋疏捂住鼻子,把袋子放到木柜顶远远推过去,将嫌弃表现的淋漓尽致。 “没有夜生活的小鬼。”宋季切了一声,撩开袋子。 看见里面的东西,他立刻从抽屉里抽出一只汤匙,边撬盖子边嘀咕:“正好没吃饭。” 罐头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玻璃瓶上还挂着水珠。雪白的果肉连带着冰凉的糖水被勺子捞起,塞入口中。 宋疏没觉得好吃,只觉得牙冰。 囫囵吃了好几口,宋季这才从宿醉的状态恢复了一点,满意道:“虽然不叫叔公,但还是很孝顺的嘛,知道来送早饭。” 提及这个,宋疏凝眉。 他忽然双手撑在柜台上,表情极其严肃:“我都知道了。” 宋季继续往嘴里塞冰罐头,不明所以:“知道什么了?” “知道我们不是亲戚关系,你也不算我叔公。”宋疏竖起一根手指强调:“我们只是同姓而已。” 看着眼前的手指,宋季愣了两秒。 他咽下口中的梨肉,双手捂住胸口,痛心疾首:“按着族谱往上数,两百年前咱们也是一家。你这样撇的一干二净,真是让人寒心。” 宋疏冷哼一声,可不吃他这套:“天下姓宋的这么多,五千年前也是一家,岂不是每个都得算?” “也对。” 宋季想想觉得有理,倾身向前笑眯眯道:“我大人大量,那就和小时候一样叫哥哥吧。” 被酒气攻击的宋疏捂住鼻子,指尖抵住他的肩,嫌弃地给人推了回去。 他好心提醒:“熬夜酗酒,伤肝还秃头。” “我是医生,当然知道。” 宋季不以为然地抱起罐头,倚着椅背,摇头晃脑地感慨:“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只做对的事情该多无趣呐。比起无趣,伤肝秃头那都不是事儿~” 宋疏想象了一下几年后他潇洒又秃头的模样,稀疏的金脑壳像只秃毛鸡,他忍着笑点了点头,有些期待。 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宋季啃着梨,冲他抬抬下巴,问:“这一大早的有什么事,总不会专门出来给我送罐头吧?” 宋疏闻言,脸色忽然变差。 昨天做罐头时,王铃安排宋老三今天帮忙清理杂草。宋疏脸皮再厚,也不可能把活全部扔给人家做。 可一想到要进老宅,他整个人都紧绷住。一整夜都在不断回忆第一晚的恐惧,脑子里忍不住乱想。 里面或许还有蛇。 里面或许有好几窝蛇。 里面或许藏着没被发现的祟物妖怪。 或许那只妖怪原型就是蛇! 总而言之,全部都是蛇。 宋疏越想越觉得恐怖,一路忐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两家之间的柏油路。他没看到宋老三的人影,反而发现一阵规律性的抽打声,声源就在乌漆嘛黑的老宅。 那声音就像一条大蛇在甩尾巴。 宋疏听得头皮发麻,琥珀般的眼眸畏怯地望向老宅,犹豫片刻他还是不敢独自进去。 宋疏怕那是鬼怪弄出的动静,于是先来到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前,屈指轻叩两下:“祖奶奶在吗?” 门上突然冒出一只银白的脑袋,脑袋主人咧着没牙的嘴,森然一笑:“小乖乖怎么啦?” 宋疏对此已经免疫,不会再被吓到。他指向对面的宅子,小声问:“您知道那是什么动静吗?” “那是老三呐。” “他?” 宋疏不解,除草需要这样的动静吗? 祖奶奶笑眯眯解释:“你不是要过来一起除草吗,他们怕里面还藏着蛇,就先去用竹竿敲敲,打草惊蛇懂吧?” 宋疏闻言,望向宅子的眼眸忽然怔住。 祟气形成的黑雾到处都是,但并不遮挡视线。从门口朝里望,仍然可以看见杂草丛生的院落中央站着一位瘦削的中年。他背对着大门,手执两米多长的竹竿,高高举起又落下,像一个降妖伏魔的武神。 一下又一下,仔细敲过每一片草丛。 宋疏垂手站在门口,呆呆望着前方,一种极其复杂的酸涩感觉忽然涌向心口。 中年似乎有所察觉,停下动作回头,露出沉稳严肃的胡茬脸:“小叔,等会儿再进来。” 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人兴许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一个很小的瞬间就会导致情绪的□□,快到自己都弄不明白。 宋疏抬手蹭了一下眼尾,看着指尖的湿润,仍然有些懵,鼻尖的酸涩却让眼泪断线一般,顺着睫毛啪嗒啪嗒地掉。 宋老三下意识检查地面,确认没有蛇,拖着竹竿走过去。 他担忧问:“这是怎么了?” “我……” 宋疏抹掉眼泪,看到宋老三隐约开始苍老的面庞,又不争气地掉下来。来回擦了几次还止不住,青年有些恼火地捂住脸。 他埋首于十指之间,嗓音带着哭腔:“我就是……” 就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回来时王铃那一句“是小松鼠回来了吗”开始,他已经受了他们足够多的恩惠与优待,仔仔细细地被考虑每一个感受。 接受帮助,表达感谢。 这些一向都是他不擅长的事情。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在他的头顶,宋老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懂。” 宋疏抬眸,泪眼朦胧。 宋老三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纸巾,包装上印着一只语气形象极其不符的可爱小熊。他抽出一张纸递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闺女就是这样,得细致。” 宋疏接过纸,按住泛红的双眸。 微风拂过,老槐树枯黄的叶子旋转飞舞,不一会儿就飘落地面。宋疏坐在石阶上,张开五指,接住的一片。 旁边的宋老三喝了口水,缓缓开口。 “我八九岁的时候就没了爸妈,跟着大我十岁的哥哥姐姐一起生活。没过多久哥哥娶了新媳,嫂子嫌我们累赘,姐姐被逼着嫁人,我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是你的奶奶看我可怜,给我饭吃,送我读书,给我做新书包新衣裳,帮我争来现在的宅子娶媳妇。可能你不记得了,我结婚的时候,父母位上敬的是她老人家。” “呵呵,那天我还掀了一桌酒,吓哭好多小孩,就只有你蹲在地上捡花生米,说这还能喂小猫。” 似乎是因为想起从前的事情,宋老三望着老槐树,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含着热泪。 “我以前也哭过。” “日日夜夜都在琢磨。” “我该怎么还呢,这个恩情好像怎么都还不够。” “后来我想明白了。” 他用袖子蹭了蹭眼睛,转头看向身边的青年:“这就是家人。人生虽然孤独,但家人可以相互扶持,家人也不只有父母兄弟。” “小叔,虽然他们都走了,但你也不是一个人,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宋疏望着手心枯黄的槐树叶,鼻尖微红,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宋老三的这句话。 院子里的草虽然多,但他们两个人一起努力,一上午就清理得差不多了。 午饭以后,宋疏重新回到老宅里。 上午为了找农具,他进来过一趟。因为常年无人居住,房子里面霉味四溢,阴暗又潮湿,暂时不适合居住。 中午的时间里,他已经为下午做好了规划。 首先要把房子里所有的门窗打开,放着通风,顺便还要查看一下房子的状况,他记得之前看见后墙有道大裂缝,如果是危房就麻烦些了。 之后还要把房间里能搬得动的家具都拖出来,有用的就清洗晾晒,没用的就扔掉。 根据他对自己体力的了解,光是这些已经足够了。 刚一进楼,宋疏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尖,先来到客厅的双开门前。 这扇门因为年久不用,轴承生锈,一直没有完全打开过。 他用半边身子抵住门板,努力朝里推,使上吃奶的力气才终于让卡住的地方动了起来。 随着门板的移动,阳光逐渐照亮客厅,被唤醒的灰尘在金色的光柱中飞舞。 宋疏偏头站在门口,金白的阳光照亮他的半边身子,巨大的人影被映在地面。 望向陌生又熟悉的客厅,他长吐一口气。不知道为何,前两天避之不及的房子现在看清楚之后,竟然会让人心安。 宋疏弯起眼眸,挽起袖口。 要努力打扫才行,这样才能快点回家。 6、白影【修】 后墙那道大裂缝看着吓人,其实只是表面的水泥年久缩裂,可以修补。 确认这一点以后,宋疏放心。 老宅一楼和二楼户型相同,是三室一厅一卫的格局。从前家人都住在二楼,一楼只有厨房和工具间,空出的一间作为客房。 刚来的那晚,宋疏就是图方便,住在这间客房。 把下面两层的门窗都打开完毕,宋疏顺着楼梯,朝三楼走。 三层室内面积小,一室一厅,其余空间都用作大阳台了。那个阳台贯通客厅与房间,从前奶奶会在上面种满鲜花。 春夏时分,满室艳丽。 啪叽一声,宋疏在客厅里踩了一脚水。 房间昏暗,他低头看不清状况,先去对面把沾满灰尘的窗帘拉开。 伴随刷地一道滑轮声,阳光照进昏暗的房间,地面七八片水坑折射光亮,上面还飘着一层经年累积的灰尘。 宋疏顺着水坑抬头,望着潮湿的天花板蹙起眉。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很可能是屋顶漏了导致三楼积水。房子里可没有通往屋顶的楼梯,唯一的方法就是从三楼的大阳台搭梯子上去。 上午去工具房时,宋疏见到过一只竹梯,他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才给搬到三楼。 竹梯往墙上一搭,刚好可以搭到屋檐顶。 宋疏试了一下梯子承重,确认没有问题以后,小心翼翼朝上攀爬。 刚一上去,琥珀色眼眸闪过一丝惊讶。 此前在老宅里,他一直隔着黑雾看东西。可是现在头顶秋空高远,午后浓烈的阳光洒在屋顶,一切都明朗又清晰。 令宋疏更意外的是,他在这屋檐顶上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懒洋洋躺在屋檐中央,左臂盖在脸上,一动不动,兴许是晒着太阳睡着了。 似乎察觉到有人出现,人影抬起手臂,朝这里瞥了一眼。看见宋疏以后,他冷哼一声,翻了个身,脸对着瓦片不看他。 挪开的地方,瓦片被压得稀碎。 宋疏看着那片碎瓦,确认这就是家里漏水的罪魁祸首。 不过现在这不是重点。 根据对方身上的古装,已经铺展在瓦片上的白发,宋疏心中对其身份有了些猜测。 他攥住梯子又往上攀两步,试探问:“你是我家的门神吗?” 趴在房顶的白影顿了下,白色脑袋微微偏动,阳光下洁白的发丝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眼神很幽怨。 白影不答话,宋疏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站在竹梯上与那双眼睛对视,场面一时间寂静起来。 片刻后,一道呼唤声打破这里的尴尬。 “小乖乖,祖奶奶帮你找来了!” 宋疏连忙扭头看向声源。 只见柏油路上,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带着几十只鬼,正浩浩荡荡从远处飘过来。 祖奶奶似乎看不见屋顶摊着的白影,挥着手兴奋大喊:“看,这么多都是来应聘门神的!小乖乖快下来,咱们得搞一场现场招聘会,来个相性一百问。家主和门神就跟处对象似的,得合适才行嘞。” “愣着干嘛,大家都等不及了!” 刚刚还晴空万里的房顶,瞬间被更加浓厚的祟气布满,黑色宛如实质化塞满每一处空间。 视线猝不及防被遮住,心虚的宋疏想下梯子去制止,反应不及一脚踩空,带着梯子一起向后跌去。 坠空感让他下意识闭上双眼。 宋疏想,这兴许就是懦弱的报应。 当初得知门神之事的时候,他就应该回来确认一遍,再请求祖奶奶帮忙才对。 没想到他最终会死于坠楼。 脑子里感慨良多,预料中的坠落感却始终没有传来。 宋疏悄悄睁开眼睛,只见刚刚躺在屋檐的白影此时就在他面前,苍白的手握住楼梯,冷冷望着他。 他也第一次看清了白影的相貌。 这是位容貌冷峻的男人,眉眼深邃,棱角分明,深黑的瞳孔深处散发一抹幽绿,一头锦缎般柔顺的白发随风飞舞,宛如神话中走出的大妖。 此时这位“大妖”正歪着脑袋看他。 在青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冷漠的男人忽然展颜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梯子,在他耳边轻声问:“是换掉我呢,还是换掉你呢?” 听懂了的宋疏紧张地抿唇,与之商量:“都不换,行不行?” “不行。” 男人黑眸冷然,作势要松手。 在对方松开之前,宋疏先一步放开梯子,坠向三楼的阳台。由于有了准备,两米多的高度只是崴了下脚。 他坐在地上昂首看向上空,发现楼梯还稳稳地被人攥在的手里。 上方的男人垂眸,黑雾缭绕看不清他的神色。在宋疏再次开口前,忽然消失在原地。 坐在旅馆的床上,宋疏用红花油揉着自己红肿的脚踝,旁边祖奶奶一脸担忧。 “放心,不严重。” “都从楼上摔下来了,这都不严重什么才叫严重?” 祖奶奶嘟嘟囔囔,埋怨道:“这算哪门子的门神,家里祟气不除就罢了,还会害人,换掉他怎么了!就该换!” 宋疏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冷静解释:“说起来其实是我踩空了,他攥住梯子算救了我,不然我都来不及落到三楼。” 那样仰头摔下去,脑袋都会碎掉。 对此,祖奶奶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杀气腾腾地飞出窗户,一呼百鬼应。 “走,给我乖孙找场子去!” 宋疏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他们飘远了。 他倒是不担心。 祖奶奶曾经说过,门神是不能随便进别人家的。再说,她之前那么多年都没发现那位门神的存在,说不定等一会儿这群鬼就会无功而返了。 只是…… 宋疏望着自己肿起来的脚踝,面露苦涩。 这种伤最少也要一两周才能恢复,昨天还想着要去果园大干一场,今天立刻就变成了独脚兽。 后天去不成可怎么办呢? *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老太太带着一群失业鬼浩浩荡荡出门,两个小时后又浩浩荡荡地回来,看他们憋屈的神色,宋疏决定不问。 等送走了群鬼,老太太主动凑过来。 “小乖乖,你家那个门神可不简单。我们这群鬼死了没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了,可都是小凶,硬是门都没闯进去。” 准确的说,她连鬼影都没见着。 祖奶奶判断:“恐怕是只大鬼或者大妖。” 宋疏想了想,道:“应该是妖。” 他观察过附近做门神的鬼,有年过半百的老头老太太,也有七八岁的孩童。他们衣装服饰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保留着死前完好时的体貌特征。 家里那位白发古装,脸却年轻,阳光下的眼睛似乎带着一丝墨绿。 宋疏直觉他不是人类。 “妖更麻烦!” 一般妖做门神,要么是为报恩,要么是因为约定,要么是被封印在原地。他们没有亲缘约束,更不懂人情冷暖,肆无忌惮起来后果十分可怕。 祖奶奶越想越不对,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要不你去找个厉害天师,把他给灭了吧。” 砰地一声巨响,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半开的窗户被吹开,重重砸在墙面。 祖奶奶闭上了嘴,眼睛却瞪得灯笼大,不断向宋疏使眼色。 砰! 另外半扇也砸开。 惊恐地盯着窗外几秒钟,老太太忽然泪眼婆娑,永别般抱住宋疏,使劲搓他的脑袋。 “小乖乖,保重!” 宋疏头顶黑发四处支棱,身旁已然空空荡荡。 他叹了口气,低头捋顺自己的头发,单脚跳到窗前。宋疏抬眸望了眼空旷的天空,把窗户重新关上。 木色窗框里,青年一瘸一拐坐回床上,拿起红花油,继续努力地搓着受伤的脚踝。好像多用一点,就可以恢复地更快一点。 兴许是进了老宅的缘故,这天晚上宋疏又做了噩梦。 和第一晚的梦差不多,但这次更过分。 明明是放假时间,他都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姿势躺好这三天了,却被一个电话召唤回去。 外场紧急故障,拖着浩如烟海的工程怎么都找不出bug,也复现不出问题,对方却十分肯定有问题。他吐着灵魂翻了三天文件,结果被告知是操作有误。 宋疏那个火蹭地就上来了。 胸口宛如燃烧一般,憋闷难受,他张嘴想骂人,却说不出话。似乎是压抑到极点,宋疏猛地睁开眼睛。 他被梦气哭了,睫毛濡湿粘连。 视野朦胧间,他隐约望见半开的窗框里坐着一道熟悉的背影,洁白的长发随夜风散在空中。 几秒后,他被沉重的困意再次拖回梦境。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宋疏头昏脑涨,精疲力尽,形容枯败的模样宛如昨天宿醉的宋季。 他拖着身体,慢吞吞地下床洗漱,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肿成小灯泡的眼睛,忽然一顿。 好像不对劲…… 宋疏低头提起裤脚,发现脚踝处平白皙整如初,似乎已经不疼了。 8、去县城 下午摘梨的时候,宋疏的身边多了个身影。他往左,对方也跟着往左,他往前,对方就跟着往前。 宋疏叹了口气,偏头看向旁边一脸期待的王玲。 女人满脸都写着四个大字: 婶婶是谁? 宋疏先小心观察左右。 因为上午进度慢,他负责的这排两边都已经摘完没人了。青年松一口气,在她耳边小声坦白:“没有。” 王玲瞬间失望,不过也表示理解:“那群人确实闲着没事干,就爱说媒。放心,我会帮你打好掩护的!” 她比了个信任的大拇指。 宋疏弯眸:“谢谢。” 离开前,王铃还是忍不住提醒:“不过谈恋爱这事,还是得上上心。” 青年默默把自己藏到树后。 果园是现摘现卖的,一直合作的果贩在下午四点多时抵达,一整天的劳动成果全部上称装车,变成了交易里的数字。 等整个园子的水果全部摘完,一整年的辛劳也就有了结果。 王玲说今年是个难得的好年,没有天灾也没有虫害,果子生的好,价格还合适。 回去的路上,宋疏靠在车里,感受繁忙一天后的清闲时刻。 黑发随风浮动,单薄的眼皮下搭。 看着夕阳下依然金光闪烁的金水河,过分疲惫的青年实在没忍住,趴在护栏上睡过去,橙红的余晖在黑色发旋外映出一圈童话般柔软的光晕。 不知过了多久。 车身猛地晃动一下,骤然停止。 宋疏惊醒,抬头就是熟悉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他懵然地眨了眨眼睛,视野中冒出王玲笑眯眯的脸。 “瞌睡虫飞飞~” 宋疏歪头,不明所以。 王玲遗憾地叹了口气:“明明小时候一听我说这句话就笑个不停的。” 宋疏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跳下车。 他低头发现身上还穿着那只小熊围裙,背着手努力解开身后的绳结。可能是干活时拉扯,绳结系的很死,怎么都扣不动。 宋疏甩甩酸疼的胳膊,刚准备继续,动作忽然顿住。他昂首望向前方,琥珀色的眼眸中映出飞舞的洁白发丝。 几米之外的上空,门神白衣蹁跹,负手立于破败的门楼之顶,正面无表情地垂眸望向他。 与其对视两秒,宋疏突然朝前走上两步。 他伸出受伤的那只脚踝,无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扭伤一夜之间恢复,显然只有这位妖怪门神可以做到。今天可以准时赴约去果园帮忙,是要感谢他的。 隔着一条路的距离,傍晚光线纷杂。 宋疏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望见门神在霞光中站了几秒,消失在高处。 晚风随后带来一道不悦的低沉嗓音:“受伤是对你的惩罚。” 宋疏微怔,有些无奈地弯起眼眸。 不过…… 他抬眸望向夕阳下破败的老宅,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门倒了,墙裂了,房顶还漏了。 反正已经如此破旧,为什么不直接翻新呢? * 今天王铃依然像之前一样,带回来两筐梨,用来吃或做罐头。回去之前,她给宋疏塞了满满一只超市大号塑料袋。 突然劳动,手臂酸疼,宋疏猝不及防接过来,整个人被一袋梨压坠下去。 青年昂首,与王铃沉默对视。 最终,里面的梨只留下四颗。 拎着轻便多的袋子,宋疏没有直接回旅馆休息,而是先回了趟家。 除完草以后,院子利索不少,此时唯一的植物只有西南方的那颗老槐树。 相比两天前,它又落了不少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张牙舞爪地遮挡天空,将这片空间衬得更加空旷寂静。 宋疏走到水龙头前,把四只梨洗净,用纸巾擦干。 他留的时候就想好四颗梨的归属。 一颗回去自己吃掉,两颗路过时送给胖哥和宋季,至于最后一颗…… 修长的身影迈入昏暗的室内,旧木桌上铺上两层纸巾,一只梨搁在上面。 宋疏抬眸道:“我放在这里了?” 空旷的房间无人应答。 他抿了抿唇,抱着剩余的三颗梨转身离去,青年的身影逐渐逐渐埋没于昏黄路灯的尽头。 这时寂静无人的客厅内,一道白影现身。 白发男人蹙眉盯着桌面孤零零的梨。 片刻后,他背着手缓缓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一股香甜沁满鼻尖。 之后接连两天,宋疏一直在重复这样的果农生活,虽然每天浑身酸疼,但随着经验丰富,他已经成长为一名采摘熟练工。 这么说吧。 现在采摘时,宋疏两边都可以看得见人了。王玲亲口承认,他去果园应聘,可以拿一百五十块一天。 一百五十块呢。 镇中心早餐店油条一元,豆浆五角,足够在这里唯一的旅店住三天的单人间! 宋疏对这个价格很满意。 如果以后没钱了,这可是一项可靠的谋生手段。 果园梨已经全部采摘完毕,冬枣也只剩下几亩。这天周五,几日不见的宋季和胖哥上午都来了果园。 宋疏看着身边冒出来的两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们来以工换枣。”宋季注意到他身上的粉色小熊围裙,露出渴望的神情:“围裙不错,我有吗?” 单从实用性上说,这围裙防水防污还保暖,绝对好得独一无二。几天下来,宋疏尝到甜头的同时,也已经适应了它的丑陋。 此时有人觊觎,他默默抱起框,扭头走向另一颗枣树,假装听不见。 “当然有啦。” 过来送工具的王铃应声,从框里掏出两块黑布,递给两人。 宋季看着这颜色,略有些不满意:“你偏心。” “哪有!” 王铃瞪圆眼睛,指着围裙强调:“灰色耐脏,这么稳重的颜色最适合三十好几的人,我可从来不偏不倚。” 宋季和胖子套上围裙,互相帮忙系背后的带子,转身时还不忘强调:“三十,没好几。”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宋季:“……” 他们大约是九点来的,中午在这边蹭了顿午饭。 吃饭时闲聊,王铃问两人:“今天周五吧,怎么不开店?” “朋友聚会,下午要去趟县城。” 宋季笑眯眯道:“这不是想着,浪费那功夫开店,不如来你这混点小镇土特产,给他们带去。” “那得多带点。” 王铃点头,脑袋抬到一半忽然顿住。她放下手中的饭,连忙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翻找。 宋疏吃着最爱的青椒肉丝,疑惑望过去:“怎么了?” 王铃盯着手机日历,一拍大腿:“小小今天放假!” 宋疏闻言,也缓缓放下筷子。 从夫妻两人的言谈中,他对这个未见面的侄孙女大致有一些基本了解。 女孩十五岁,成绩不错,在县城的重点高中读高一,每月才可以回来一次,喜欢涂鸦,还喜欢小熊。 听起来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从回来就一直听说这位侄孙女,今天终于能见到了。 不过第一次见面,是不是该准备点礼物? 宋疏思索着,耳边忽然传来王铃的声音。 “小叔,要不你下午和宋季他们去县城玩儿,晚上顺便把小小一起带回来吧?” 宋疏指向自己:“我?” 王铃点头:“可以吗?小小每次回来天都黑了,一个小姑娘不安全,果园我和老三又忙不开……” 看她那苦恼的表情,宋疏点头答应。 见此王铃立刻笑了,抬起手机定格住阳光下漂亮的青年,发送出去。 “拍张照,让侄孙女提前认认。” 出发前,宋疏回去换了身干净衣裳。和宋季与胖哥碰头时,两人一脸看奇珍异兽的表情。 宋疏疑惑:“怎么了?” 宋季上下扫视,情不自禁问:“你不热吗?” 宋疏低头,看向自己。 他穿着水洗蓝牛仔裤和一件白色高领粗线毛衣,为防止晚上冷,臂弯搭着一件外套。 这不是很正常的秋装吗? 胖哥体虚,尤其震惊。 他调出气温,在青年眼底晃了晃:“今天25度呐,大哥。” 宋疏抬眸望向他。 顿住两秒后,哎了一声。 “……” 被占了大便宜,胖子震惊:“小松鼠,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看着他肉嘟嘟脸上颤抖的惊讶,宋疏努力抿唇,眼眸还是抑制不住泄出笑意。 琥珀色的眼瞳亮得像只小狐狸。 一旁的宋季噗嗤笑出声,身子一偏,胳膊搭在宋疏的肩膀。他冲着胖子吹了声口哨,笑眯眯道:“感受到了吗,宋家风范。” 胖子脸颊再次抖动。 他感受到了宋家的臭不要脸。 “哎呀~” 宋季看起来心情倒是很好,感慨着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勾在食指转动几圈。 “既然如此,我得给咱们弟弟玩点好东西。” 说着他顺手勾着宋疏的脖子,朝医馆里带。 宋疏跟他往前走,穿过药味浓郁的大堂,从后面的小门出去,来到后院。 他曾在旅馆四楼看见过这里,树木花草错落有致,显然是精心布置过的。只是这里的主人不擅长搭理,满院子的植物野蛮生长,有些枝杈甚至遮住了路。 后面有大门与库房,宋季走过去,手指扣住卷帘门,用力向上一抬,一辆粉色敞篷跑车映入眼帘。 金发男人走过去,拍拍引擎盖:“怎么样,好看吧?” 宋疏望了望车,再看一看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喜欢粉色?” 电动车、围裙、跑车,他似乎钟情于这个颜色。 宋季扬眉:“有什么问题吗?” 宋疏忍笑,摆手道:“车很好看。” “肯定的,肯定的。” 因赌了一分钟气,姗姗来迟的胖哥盯着车,两眼放光,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他摸着车,跃跃欲试。 为此,胖哥堵上了兄弟情:“好兄弟,你刚刚伤到我脆弱的心了。我开一下你这个宝贝,弥补弥补,不过分吧?” 宋季指尖摩搓着钥匙,忽然扬起嘴角。 他看向宋疏,把钥匙抛给他:“你决定吧。” 十分钟后,宋疏跟一筐“土特产”坐在敞篷跑车的后座,飞速前进。 耳边,是风与引擎合奏的巨响。 前面,是胖哥快乐的欢呼。 只有他迎着冷风,握住安全带浑身紧绷。 宋疏有点后悔…… 9、事业 下午一点多钟,一天最困倦的时刻。 安静祥和的小镇被暖阳包裹,格格不入的发动机轰鸣声在主干道上响起。 由远及近,一道粉色车影飞速穿过。 老宅的破墙顶,央酒望着远去的车,缓缓眯起眼睛,阳光自透亮的墨绿色瞳孔折射出一抹危险。 这抹危险还未成型,就被突如其来的香气打断。 央酒耸动鼻翼,垂眸望向下方。 墙底下,两个小孩走过,人手捧着一只金黄的炸鸡腿。 鸡腿的表皮酥脆,肉质滑嫩,小孩啃得喷香,嘴角沾着残渣,手上脸上全是油滋滋的香气。 女孩感慨:“真希望爸爸妈妈每天都去一次县城,这样每天都有炸鸡吃啦!” 稍小的男孩附和着点头。 鼓鼓的脸颊蠕动,咽下嘴里的肉以后,一脸满足:“好次~” 咕嘟~ 侧光中,分明的喉结上下滚动。 白衣蹁跹的门神将刚刚的事全抛的脑勺后,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两个孩子啃炸鸡腿。 直到香味随着人远去,他才迟钝地转头,看向跑车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此时,这一道理深刻地体现在乡间双车道上。 胖哥享受刺激。 宋季搭着车门享受帅气。 只有宋疏,抓着安全带脸色煞白。 终于注意到他的害怕,宋季啧了一声,反身趴在座椅上认真问:“你是瓷娃娃吗?” 宋疏白着脸:“我是人。” 意料之外的答案配合那张惨白的脸,让人又无语又好笑。宋季抬抬下巴,指挥道:“闭上眼睛。” 宋疏抬眸望他,虽然疑惑但还是合上双眸。 失去视觉之后,人的其他感官就会被放大。青年背抵着座椅,风吹乱了乌黑的额发,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感受到阳光透过眼皮上的温度,感受到上空枝叶落下的阴影。 还感受到了风略过脸颊。 “怎么样?” 宋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没有一种自由的感觉?是不是感觉不那么快了?” 自由的……感觉? 宋疏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瞳恰巧撞入阳光。 青年抿唇,脖颈瑟缩了下,默默拿起外套反套在身上。他转首望向宋季,表情认真:“还是快,还冷。” “啊秋~” 宋疏揉了揉泛红的鼻尖。 宋季:“……” 快乐时光总如此短暂,由于车里真的坐了个瓷娃娃,黑色顶棚不得不开始发挥作用。 被包裹住以后,宋疏安全感陡升。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劳动,双臂酸痛,身体也疲倦。放松下来以后,他下意识按捏酸疼的肌肉,闭眸安神。 耳边是秋风与车轮,还有胖哥和宋季讨论今日聚会活动的交谈。 活动安排十分简单,只有两步。 首先去吃顿好的,从下午吃到晚上,接着直奔酒吧,狂欢到天明。 宋季说:“周五玩得最尽兴,周末玩得最疯狂。而我这种自走自在的人,每天都可以尽兴又疯狂。” 宋疏听到时想,自己似乎也有这种潇洒的条件。毕竟目前不用工作,也不用向谁负责…… 想到这里他忽然顿住,猛地坐起身。 宋季被吓了一跳,转头问:“怎么,心动了,也想加入我们的狂欢?” “没有。” 宋疏对酒没兴趣,只会觉得臭。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确需要为一件事负责。 宋老三说过,大门是门神的居所。自从他把门推塌以后,老宅一直是大门敞开的状态,家里的门神岂不是也没地方住了? 说来惭愧,宋疏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真不来?” 耳边胖哥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唤回神。 见青年没什么反应,胖子提醒道:“高中放学要五点半,现在到县城也就两点半,不跟我们去吃饭,你自己一个人要去哪?” “我是有件事要做。” 宋疏顿了下,向二人询问:“你们知道去哪里找装修公司吗?我想把老宅翻新一下。” 那天冒出这个念头以后,宋疏其实有空时都在考虑翻新的事情,为此他还看了不少科普和改造视频。 看着别人自己动手,一点点将家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无论是谁大概都会向往。 宋疏喜欢静谧些的环境,田园或复古都是不错的选择。而且他目前最多的就是时间,老宅的三层小楼和宽阔的大庭院也很适合改造。 但思虑再三,宋疏还是决定放弃。 他的动手能力,在大学金工实习与电路板焊接实验的分数上已经十分能说明问题,不需要再用其他东西验证。 自知之明是个很好的品质,有些钱还是要让别人赚。 进入县城区,需要先跨过一条长长的跨河大桥。胖哥说这桥修得早,所以很窄,已经无法满足现在的车流量了,平时都会堵上很久,更不要提节假日的惨况。 今天很幸运,没堵车。 下了大桥,就到了县城的老市区。 这片区域的楼房大多不超过十层,外表是历经风霜的老旧模样,附近又几个同样老旧的商场。 不过他们的目的地不在这里,而是新东区。那里有高楼大厦和商业广场,身处其中时会让人恍惚回到了大城市。 那是城镇化与现代化的成果。 只在小镇待了几天,再见这到种场景,竟然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宋疏怔怔望着外面人类所创造繁华的景象,身旁的询问声引回他的注意力。 “真的打算留下来?” 宋疏转眸,对上宋季询问的眼神,他颔首:“嗯,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人本来就不止一种活法。三年前我也是这样决定的,现在不就很潇洒?” 宋季摊开双臂,展示了自己的潇洒。 宋疏同意的点头。 这倒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从第一次见面起至今,宋季总是轻松肆意的,或者可以用另一个词描述——通透。 至少比他活得通透。 “不过,” 被认为通透的宋季忽然转变话题:“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宋疏闻言微怔。 说实话,他暂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从二十年前就有三层小楼可以看出,宋疏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算得上富足。作为一名通信工程师,他工作三年也小有积蓄。 暂时不会缺钱,又刚刚逃离加班,宋疏也就没想过自己接下来的工作。 宋季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纠正道:“不是工作,是你为此愿意做很久的事业。” “比如我,现在算继承家学。” “再比如你胖哥,乡镇以前落后,收寄个东西太难了,他想方便邻里就开了那家快递站。” 宋季侧眸问:“你呢?” “我?” 宋疏看了看宋季,又望向前座的胖哥,茫然地眨眨眼睛。 “不知道。” 现在不知道,以前好像也不知道,他从来都是按部就班的。 宋疏垂眸望着自己搁在膝盖的手。 指节修长,葱白好看,它除了拿笔、翻书和敲代码以外,好像就只会摘水果。 宋季说的很有道理,他总不能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生活下去。 不然学王玲和宋老三承包果园? 或者当个农民自给自足也不错。 ……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宋疏脑袋里晃悠,他又情不自禁在手机里创建了一个新的备忘录。 标题为:事业企划。 之后宋季与胖哥把人送到一条街道入口。 宋疏下车,车顶随之收起,恢复了敞篷跑车最风流的模样。 宋季指着街道说:“县城的装修公司大部分都集中在这里了,往里走还有栋建材市场。今天只问别订,小心被忽悠。” 宋疏点头,记下他的建议。 如宋季所说,这里的街道两边全是装修与建筑相关的商铺或公司。因为并非常用需求,人气很低,路上多是来回开过去的货车。 “滴滴——” 旁边停靠的货车忽然按动喇叭,吓了宋疏一跳。他猛地转头,就看到司机下车,朝自己这个方向喊。 “货到了!” “来了来了。”一个烫着小羊毛卷的中年女人从他身边经过,小跑过去。 宋疏看他们要搬东西,加快脚步离开。这里他不熟悉,依靠眼缘,随便选了个工作室进去。 这家店铺在街道靠后的位置,铺门朝北,阳光不太好,一进门就比外面冷一些,但店内温馨的装修风格又在感受上中和了这种冷清。 宋疏也是注意到内部装修才进来的。 一路走来,大部分店铺内部都是不拘一格的模样,甚至里面还堆放一些杂物,只有这里格格不入,精致漂亮,像小女孩爱逛的精品店。 在宋疏进门观看时,店员刚刚从二楼的楼梯走下来。 那是一位圆脸小姑娘,梳着马尾,看起来二十岁出头。 见到客人,她捏紧拳头,脸憋红了,才磕磕绊绊说:“您、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察觉到她的紧张,宋疏弯起眼眸,温声问:“请问这里是谁设计的?”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小姑娘愣了下,呆呆地指向自己。 “我。” “你是这家公司的设计师?”宋疏问。 说到这里,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准确地说,这里只有我一个设计师。工作室是我和朋友一起开的,我负责设计,她负责联系施工师傅。” 宋疏闻言,回忆起刚刚车上的交流,他问:“这是你的事业?” 羞涩的小姑娘闻言重重点头,扬起笑脸,眼睛里闪着光:“对,这是我的梦想。” 宋疏偏头望着她,忽然想违背一下宋季的嘱咐。小姑娘提及梦想的眼神太闪亮,应该是个很好的设计师。 他想,或许可以合作一次。 10、小小 翻新不是一件小事,宋疏并没有真正下决定。经过初步交谈,将其放在备选。 之后他又咨询了几家公司,他们显然比小姑娘的工作室更加成熟完备,拥有丰富的装修经验。 缺点就是大多并不重视设计,只会拿出一些模板,或者从口中零零碎碎说一些最近大众装修的偏好。 在备忘录中仔细记录好这些优劣,留待回家权衡,今日老宅翻新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是接小小回家。 宋疏望向手机左上角,现在不到四点半,距离高中放学还有一个小时。 时间还足够。 他拦下一辆出租,先去了靠近学校的商圈。宋疏上上下下找了好几家店,最终选中一只毛绒玩具熊。 熊身高一米八,浅蓝色,脑袋上有个粉色蝴蝶结,十分符合小女孩们的爱好。 想要和侄孙女构建一个良好的关系,初印象十分重要,投其所好一定不会错。 结完账,宋疏面对小山一样的玩具熊,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问题。 这要怎么拿? 县城的重点高中门口,出现了一名背着毛绒熊的神秘青年。由于玩具熊体积过大,整个人都陷进熊的怀抱,活生生一个“灵异人偶绑架事件”。 门卫大爷瞧着有趣,走过来搭话。 “哎呦呵,这么大个熊,追咱学校哪个女老师呐?” 他上下打量这个年轻人的模样,嗯了一声断言道:“你肯定能成!” 宋疏连忙解释:“这是送给侄孙女的,她在这读书。” 得知是自己误会,大爷不好意思。 大约是无聊,他在旁边陪宋疏站了会儿,聊一些有的没的。比如: “侄孙女多大,几年级呐?” “现在孩子压力大呦,她成绩怎么样?” “小伙子长得挺好,应该有女朋友吧。结婚没,有孩子没,现在养孩子可花钱啦……” 宋疏发现,只要聊天,这里的人好像三句不离恋爱结婚。 他讪讪笑了笑:“不急。” 无聊的工作终于有人陪伴,大爷脸上笑容洋溢,对青年心生几分亲切。见他累得额头冒汗,还热情邀请:“挺重的吧,要不进里面坐会儿?” 宋疏看了眼时间,现在五点钟。 最近几天干活多了,体力好像也跟着提高不少。宋疏把下坠的玩具熊往上颠了颠,觉得自己还能坚持,拒绝了大爷的好意。 一老一少,站在小门入口处树荫下,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主要是大爷天南海北地说。 宋疏背着熊垂眸听着。 青年低头,下巴埋进洁白的高领毛衣里,精致的眉眼被衬托地更加沉静温柔。与蓝白毛绒熊一同站在树荫下,像一抹蓝天躲进人间。 除了爱说关于结婚带娃的男人经书,大爷是个学识口才都相当好的人。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从围棋太极,到种地养花,从国家大事,到学校八卦,无一不涉猎。 宋疏听着听着,逐渐沉浸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中,时不时点头回应。 这会儿,大爷在聊现在学校孩子越来越丰富的课外活动,看着宋疏的脸忽然停下来,搓着下巴思索。 “我老觉得你有点眼熟。” 听到这句话,宋疏笑着刚想开口,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是……宋疏吗?” 他闻声侧眸,看见大门通道处,走出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对方推着一辆银白山地车,表情有些愣怔。 宋疏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请问你是?” 得到肯定的反应,男人抵了下鼻梁的眼睛,立刻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走到他面前。 透明镜片底下的棕色眼眸,专注地映着青年漂亮的轮廓。几秒后,他轻咳一声,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叫石知洺,咱们以前是同班同学。” “虽然只有两个月。”他轻声补充。 宋疏示意了下背上的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好。” “不好意思,没注意。” 石知铭讪讪收回手,又问:“需要帮忙吗?” 宋疏摇头:“不用,谢谢。” 这时旁边的门卫大爷啊了一声,指着他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提琴!臭小子,我孙女天天跟我念叨要嫁给你,可把我气坏了!” 宋疏:“……” 还有这种事吗? 十年前,宋疏的确回来生活过两个月。 五岁那年起,他一直跟随父母在城市生活。由于不习惯城市淡漠的生活方式,爷爷奶奶只会偶尔过去生活一段时间,两边来回倒。 就这样度过了九年,爷爷在老家突发心梗去世。兴许是这件事打击太大,奶奶那段时间总会提及死字。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1。 爸爸妈妈悲痛万分,也害怕再失去家人,在取得宋疏的同意后,决定回家。 那次回得很果决,也很彻底。 他们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整理城市的生意与关系,房子挂牌出售,然后带着全部家当回到青城镇。 也在十年前的春天,宋疏转学到这里。 但最终只读了两个月的高一。 石知铭现在是这里的一名老师,教高一物理,因为临时有事,才在放学前出校。 得知宋疏也在等人,他目露遗憾,拿出手机:“看来是没空叙旧了,要不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好。” 宋疏话音刚落,背后忽然一轻。是石知铭站到旁边,帮他抱起巨大的毛绒玩具熊。 愣了一下后,宋疏点头致谢。 时隔十年,陌生的同学重新成为对方列表里的好友。 把玩具熊搭回青年的背,可能是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傻了,石知洺忽然笑了一声,拍拍压在宋疏头顶的熊脑袋。 “有空再联系。” 他骑上自行车,起身加速,背影轻快地像个乘风而去的少年。 工作还能这么有精神,真是厉害。 宋疏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感慨,张嘴打了个哈欠。 由于总在梦里加班,导致现在一想到工作,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困。 经过这个小插曲,宋疏背着熊继续等待,只是耳边大爷的笑谈,变成了对十年前夺孙之仇的控诉。 他从小伙子,瞬间变成臭小子。 二十分钟后,下课音乐声响起的瞬间,寂静无声的校园忽然吵嚷起来,在门口都能听到某些过分兴奋的欢呼声。 大爷回到岗位,把收缩门打开。 仅仅五分钟的时间,海浪般的人潮从几栋教学楼里同时涌出来。 宋疏弯腰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扎着双麻花的少女,再抬头满眼都是穿着同样衣服的同学,一时间有些脸盲。 离开中学时代太久,他都忘记了放学是何等盛况。自家孩子都可能找不着,他们这种没见过面的该怎么相认? 宋疏叹了口气,背着熊往人群里挪。 他一边寻找,一边拨通王玲发给他的电话,小小身上带着手机。 三次,都是无人接听。 一群素面朝天的高中生之间,忽然混入一个背着巨型毛绒熊的漂亮青年,实在太吸引人的目光了。 几乎路过的人,都要转头看几眼。 宋疏垫脚张望,眼看着人流越来越少,心中开始焦急。 如果没接到小小该怎么办? 王玲只请求过他这一件小事,都没办法完成好吗? “请问,你是宋分晓的叔公吗?” 宋分晓是小小的名字。 宋疏闻言,低头看向搭话的马尾女孩,他问:“你认识我?” “中午看见你的照片了,她说的。”女孩回答。 确认以后,宋疏连忙询问:“请问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搭话的马尾女孩指向学校:“宋分晓在收拾东西,估计还要一会儿,她做事慢吞吞的,总是最后走。” 宋疏松了口气:“好的,谢谢。” “不客气。” 女孩有些羞涩地摆手:“再见哥哥。”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流变得稀疏,大爷把伸缩门收紧,只留一条小口供人进出。 宋疏抿唇,默默等在门缝旁。 毛绒熊贴着后背近一个小时,不透气,叠加上青年身上的毛衣和外套,热的出汗。 又看见熟悉的玩具熊,大爷乐呵:“不会没找到自家姑娘吧?” “她还在里面。” 宋疏目光一直在校园内搜索。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他注意到朝门口走来的一道人影。不是因为那是小小,而是那人影被一团黑气包裹。 黑气浓郁到几乎看不清人脸,身后还飘着一个中山装老头。他手中挥舞着小刷子不断在其身上扫动,却怎么都不见少,气的直挠头。 那是祟气。 宋疏第一次在人身上看见,还如此浓郁。 他望着那人推着一只黑色行李箱,咕嘟咕嘟走到门口,意外地站定在自己面前。 这团黑影慢吞吞地发出女孩的声音:“叔公,走吧。” 宋疏眼睛微微睁大:“小小?” “嗯。”黑气裹住的脑袋点了点。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次见面,在这种地方问这个问题好像不太合适。 宋疏顿住,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与担忧。他弯起眼眸,笑着侧身给她看背上的熊:“你的礼物,喜欢吗?” 祟气遮住女孩的脸,表情不清。 宋疏只能看到她原地站了半天,低下头,慢吞吞道:“这是小孩子才喜欢的,我长大了。” “是、是吗?” 宋疏讪讪笑了笑,又问:“接下来还想做什么,直接回家吗?” 小小缓缓摇头:“要去吃饭。” 二十分钟后,宋疏背着熊,跟着拖着行李箱的小小来到一家炸鸡汉堡店。 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对宋疏道:“这是我攒的生活费,只能吃这么多,知道吗?”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听声音就可以猜测出对方认真嘱咐的模样。 宋疏失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票放在那张纸币上方。 “我入伙。” 小小捏着钱,嗓音暗藏开心:“好。” 11、回家 鸡腿鸡翅,薯条蛋挞。 四人座的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由于本次搭伙吃饭,主要还是宋疏的钱。小小把看起来最好吃的那根鸡腿放到他面前,安静地等待。 宋疏从善如流,拿起来咬了一口。 外层酥脆,肉质新嫩。他点了点头,弯眸笑道:“谢谢,很好吃。” 女孩这才开始动手。 大概是上学繁忙养成的习惯,小小虽然语调缓缓,吃饭却十分迅速。在宋疏刚吃完手中这只鸡腿时,对面已经对着一堆骨头,打了个饱嗝。 大概是觉得唐突,她捂住嘴巴说:“抱歉。” 宋疏再次失笑。 记得之前宋季说过宋老三家的小丫头很有趣,他现在有点明白小小为什么能被那种人盯上了。 二人吃饱喝足,宋疏起身把旁边坐着的熊重新背回身上。见外面天色差不多已经黑了,他回头道:“走吧,该回家了。” 小姑娘坐在位置上,手指纠结地搓动,片刻后默默拉住行李箱站到青年身旁,什么都没说。 她原地等了一会儿,前面蓝色的毛绒熊始终没有动作。 “怎么了?”小小慢吞吞问。 宋疏将熊重新放回座位。 他转过身,面向被黑气包裹的女孩,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灯光之下,琥珀色的眼睛格外温和。 他弯起眼眸,与之平视:“刚刚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小小捏着拉杆的手收紧。 她不说话,青年依然这样耐心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女孩终于支支吾吾发出声音:“我……” 宋疏听不清:“什么?” 小小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剩下来的这些可不可以带回家,带给爸爸妈妈。” 说出那样一句话,似乎让青春期的少女格外窘迫。小姑娘肩膀蜷缩,将脑袋深埋起来,不敢抬起来看对方的反应。 宋疏闻言微愣,望向桌上的食物。 因为小姑娘看起来似乎对这里的食物都很感兴趣,所以刚刚他点了很多种类,的确超出了两个人的量。 现在桌上剩下不少。 对于小小来说,现在一分一秒都是难熬的。她紧闭双眸,十分后悔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我——” 她刚要开口收回,头顶忽然覆盖一只大手,手腕与额头触碰的瞬间,温暖顺着延递过来。 “当然可以。” 她缓缓抬眸,透亮的眼睛里映出一张漂亮温柔的笑脸。 这张脸的主人眼眸弯弯,温声说:“抱歉啊,是我考虑不周。不过这些不太够,小小,我们再去买一些吧。” * 晚间城乡的最后一班大巴,人气冷清,座位上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 后面第一排的双人座椅上,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怀里抱着香喷喷的保温袋,和一只巨大的蓝色毛绒熊并排而坐。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毛绒熊的腰上环着一双属于人类的手臂。 不出所料,天黑之后温度骤降,毛衣加外套甚至都有些单薄。此时笨重闷热的毛绒玩具,已然成为重要保暖用具。 宋疏抱着温暖熊,满足地眯起眼睛。 他内心感慨果然每一份努力都不会白费,背了一下午,终于派上用场。 “真的不用放下吗?” 旁边小小的声音有些纠结,她伸出两只手道:“或者我帮你拿?” 一顿饭的功夫,宋疏似乎已然收获了侄孙女的友谊,现在小姑娘说话的态度明显亲昵许多。 宋疏偏头望向裹在黑雾里的乖巧女孩,腾出一只手,眉眼含笑:“谢……嘶。” 本想揉揉她的脑袋,掌心的刺痛让青年吸一口气,倏地缩回手。 宋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出现四个凹陷,像是被某种尖锐的东西扎到了。 “抱歉,好像是碰到这个了。” 小小从脑袋顶摘掉一只发夹,摊手放到青年的眼底。 宋疏拿起来一看,三厘米的发夹顶粘了一排金属铆钉,在灯光下折射冰冷的光。 旁边的女孩小声问:“酷不酷?” 宋疏望着尖锐的铆钉,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将其放回她的掌心。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见到毛绒熊,她会说那是小朋友喜欢的东西了。 很显然,女孩现在喜欢酷的。 他在心中默默更新了一下小小的资料,将爱小熊的标签更正为酷女孩。 离开连接城乡的省道以后,回家的路就更加寂静了。 柏油路上,老旧的大巴载着几个乘客,行驶在暗夜里,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星空与远处人家偶尔飞过的灯光。 安静的车厢随着路况晃呀晃,人的身体也跟着起伏,眼皮不一会儿也会跟着耷拉下来。 在宋疏差点睡着的时候,司机洪亮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青城镇到了。” 紧接着大巴刹车,稳稳停在桥头小卖部前。昏黄的灯光里,后车门走下来两道人影。 随后车门关闭,继续前进。 这里不是终点,大巴后面还要经过几个村子,在下一个小镇进入公交车总站,结束一天的工作。 “是小小和小不点儿呐?” 宋疏刚一下车,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转头,发现小卖部门前坐着之前遇见的邻居阿婆。 她正笑眯眯地朝这边望。 宋疏点头打招呼,问:“现在已经天黑了,您还不回家吗?” “就要回啦。” 阿婆支着拐杖,缓慢而艰难地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眼睛弯起新月般的弧度:“咱们一起吧。” “好。” 与小卖部老板告别以后,三个人一起踏上青石桥。小小拖着行李箱与阿婆并排走,宋疏背着毛绒玩具熊跟在后面。 他站在桥上偏头回望。 夜晚月光下的金水河变得银光闪闪,亮着灯的小卖部伫立在桥头,像一只指引迷航的灯塔。 配合前面一老一少的速度,宋疏缩窄步幅,踩着他们的影子缓慢前进,耳边是寂静的流水,风和树叶。 “小不点儿,活儿忙完了吗?”阿婆拄着拐杖回身问。 王铃是计划今天全部采摘完的。 宋疏回想下午离开时的进度,点头道:“应该差不多了。” 阿婆闻言,眼睛微亮:“那,那明天和小小有空来阿婆家,阿婆做桂花糕。” 宋疏自然有空,也想尝尝从幼年记到现在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在小小点头后,他立刻答应下来。 “明天见,阿婆。” 回到熟悉的家门口,两人与阿婆挥手告别。宋疏让小小推着行李箱先进门了,自己留在门口目送阿婆。 她家在稍靠后的位置,还要再走几步。现在天色黑,路灯也昏暗不明,不适合老人行走。 青年站在原地,头顶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视线停留的方向上,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动,时光好像都随之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老人终于走到自己的家门前。她抬起褶皱的手推开旧木门,一只棕色脑袋探出来,上面还有一对角。 宋疏愣了下,随后意识到这兴许是阿婆家的门神。 棕发少年看见门外是阿婆,立刻开心地扬起笑脸,出来搀扶住她颤颤巍巍的手臂。 见此宋疏垂眸含笑,放心地转身。 他面朝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刚迈出两步,忽然被身后一股力道扯住。 努力了好几下,都动弹不得。 宋疏疑惑转身,竟然看见了自家的门神。白发男人一只手拽着熊脑袋,正无声地望过来。 宋疏微顿,递出询问的眼神:“有什么事吗?” 门神秉持着一向的沉默寡言,没有回答,只是揪着熊脑袋抬步跨到他面前,低头凑近,在青年脸侧嗅了嗅。 也不知是闻到了什么,男人扫了眼宋疏空荡荡的怀抱后,突然开始搜身。 宋疏第一次遇到这种不客气的行动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手快地翻遍了衣兜。 口袋空空,央酒只找出一只手机。 这显然不是他要的东西,瞥了一眼后,他直接甩手丢出去。 宋疏连忙伸手接住手机。 对于现代人来说,手机几乎包揽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一旦坏掉,吃顿饭都难。 他看着差点被摔碎的手机,清隽的眉头蹙起,被惹得有些恼火。 “你到底——” 他才刚开口,后背又突然一空,回头就只看见一道缥缈的白色背影。 门神单手拎着毛绒熊,正往老宅里走。 眼看着送给小小的礼物被抢走,宋疏立刻追上去。 门神步子看着慢悠悠,速度却十分快。一只跟到院子里,宋疏才堪堪抓住他的衣角。 他皱紧眉,语气十分严肃:“这个是礼物,你不能拿走。” 央酒动作一顿,微微偏头。听懂话语中的意思后,黑夜中漆色的眼瞳闪过一丝冷意。 他望着人类青年,危险反问:“不是我的?” “是给小小的。” 话音刚落,昏暗的院落里一阵冷风袭来,青年松开后,打了个寒颤。 “啊秋!” 宋疏偏头揉揉鼻尖,听到一声冷呵。 五分钟以后,青年站在楼下,昂首望向槐树枝杈上坐着的白色背影。那只浅蓝色的毛绒熊被绑架上去,就靠在旁边的树干上。 似乎是发现熊的触感不错,央酒歪着身体倚上去,洁白的发丝滑落在熊爪上,竟有些相得益彰。 见此场景,宋疏苦恼地按住太阳穴。 这还拿得回来吗? 14、桂花糕 桂花糕是粘米粉与糯米粉做的,中间夹杂一层紫薯粉,上面撒上一层干桂花与蜜浆,卖相十分漂亮。 刚从蒸屉中端出来还热乎,桂花伴着米香飘散在空中,唇齿生津。 咬下软糯的糕点,宋疏满足地弯起眼眸。 好吃。 和王铃做的菜一样美味。 看着两个孩子一人捧着一块桂花糕,边吹热气边吃,阿婆坐在沙发上,笑眯眯问:“还好吃吗?”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一齐点头。 阿婆顿时乐开花。 宋疏咬下一口桂花糕咀嚼,琥珀色的眼瞳悄然转动,看向阿婆身边跟着一起咯咯直笑的少年。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少年转眸,宋疏猝不及防与之对视。 少年惊讶地张开嘴,好半晌才逐渐接受这件事情,羞涩地点头示好。 因为阿婆与小小还在场,宋疏只是弯起眼眸,用笑容回应。 “小不点儿,你在看什么呢?” 宋疏转头看向阿婆,笑着说没什么,加入了她们的聊天。 她们说最近的天气降温,蚊子都消失了。后天逢到青城镇的集市,王玲会去卖最近做出来的罐头,好几次不来的那家米线小摊听说也回来。 宋疏闻言,立刻决定要去吃。 小小表示羡慕。 阿婆呵呵直笑,说两只小馋猫。 宋疏笑着又拿起一块桂花糕,抬眸时忽然注意到客厅后墙挂的三个老相框。 相框半米长,从其边框的旧色和发黄的玻璃可以看出,它与老人一样年事已高。虽然相框很大,里面的照片却只是最普通的大小。 宋疏起身好奇地站过去,里面的人都不认识。 “都是以前家里的老照片。” 阿婆走过来,昂首望向这些照片,眉目慈祥,深埋沧桑的眼睛里回忆也留恋。她一一介绍道: “这张是我年轻的时候,十几岁跟着县里的文艺团四处演戏,无论到哪里人家都张老师张老师地叫。” “这时候结婚啦,没钱,身上红衣裳都是借的,一辆板车拉回家就算是迎亲。” “哈哈,三个鼻涕娃是我的孩子,一转眼,他们也都老啦,有了自己的孩子孙子。” …… 阿婆的嗓音很浅,口齿不清。 由时间积淀而成的一股清浅悲伤,随之缓缓罩住这片空间。 一张又一张普通的老照片,却写满了一个人的珍贵一生。此时与他人说起,仿佛让面前这个年迈的老太太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去。 风光,贫困,爱与传承。 宋疏侧眸望着打开话匣子的老人,眉头微微蹙起,但仍然侧耳认真倾听。 直到她声音止住,怔怔望着玻璃倒映的自己发了呆,他才启唇轻声问:“阿婆,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了吗?” 阿婆怀恋的眼眸顿滞。 记忆中的热闹归拢,她重新回到寂寥昏暗的老房子里。 老人发出一声长叹,抬起没拿拐杖的左手,树皮般褶皱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抚摸那张结婚照。 她哑哑嗯了一声。 “他比我大四岁,去年走了。” 琥珀色的眸子微怔,宋疏的脑袋卡住,本能地说了声:“抱歉。” 阿婆摇了摇头,拄着拐棍坐回了沙发上,背对着那面照片墙。她眼睛望着半空,微笑着轻声道:“不必道歉,人一辈子必然会拥有两个属于自己的时间,出生和死亡,这没什么可避讳的。” 宋疏怔然看着她微笑的侧脸,心里莫名空了一拍。 他忍不住挪开视线,看见桌上剩下的桂花糕,转移话题:“阿婆,桂花糕我可以带两块走吗?” 阿婆起身找来一只盒子。 “就是专门为你们做的,都带回去吧。” 该吃的吃了,不该打包地也打包,两人告别阿婆离开。出门后,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的少年站在门侧,默默看向宋疏。 他微微弯腰:“您好,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此,宋疏转头看向等他一起走的小小,颔首道:“我有点事,你先回家吧。” “鸡腿呢?”小小问。 “等会儿再去拿。” 埋在黑雾里的女孩了然地点了点头,慢吞吞转身朝对面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 鬼怪门神普通人是看不见的,主干道总会经过有些人,为免被别人看见自己在这里自言自语不方便,宋疏跟着少年走进两家之间的小巷。 “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几乎没有与人类交流过的鹿角少年脸颊微红,低头对起手指:“小不点儿,你可以经常来家里玩吗?” 听到小门神学着阿婆对他的称呼,宋疏失笑。 似乎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少年连忙抬起头,挥着手努力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她看不见我,以为房子空空荡荡只有自己一个人,每天都很寂寞。但是昨晚知道你今天会来,她特别开心,还唱了歌。” “我就是想让你陪陪她。” 似乎是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对面冒着黑气的老宅:“作为报答,以后我给你家做门神,肯定会帮你把祟气打扫干净!” 没想到一不留神他竟然说出这种话。 宋疏眼眸圆睁,立刻捂住他的嘴:“嘘!” 这话可不兴说!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视野中,一抹雪白的衣角从后方飘过。宋疏回眸,昂首望见门神坐在自家墙顶,面无表情地垂眸望过来,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对上青年的视线,央酒学着他指尖抵唇,轻轻吐息:“嘘——” 宋疏松开手,干笑了一声。 央酒微微扬眉,洁白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搭落在风中,与青灰的墙面形成鲜明对比。他一抬手,没来得及开口的青年凭空消失在原地。 漆黑的眼眸扫向对面。 鹿角少年肩头颤抖,害怕地缩回阿婆家。 此时宋疏周围一片漆黑,不能确认自己身处何地。这种未知让他不敢妄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 “门神?” 他试探着呼唤一声后,视野骤然亮起。周围是上午刚打扫好的厨房,剩下的食材还原模原样地摆在桌面。 刚刚吓跑企图抢自己饭碗的小妖,央酒悄然出现在炸鸡监工专用板凳上,单手撑着脸颊,撩起单薄的眼皮打量青年。 “你敢嫌弃我懒?” 宋疏瞥向仍然缭绕着祟气的房子,转开视线。对此保持沉默。 白发男人危险地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纠结在一起。就在他准备大放厥词、教训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时,一个柔软的东西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 嗅着鼻尖的香气,央酒乌瞳忽闪两下,看向眼前的始作俑者。 宋疏建议:“试试?” 央酒犹豫片刻,启唇咬了一口,浓郁的桂花与米的香甜充斥口腔,与炸鸡是两种不同的香。 “我特意给你带的,吃吧。” 看见他微微亮起的眼睛,宋疏牵起他的手,把桂花糕放到掌心,按捺着脾气语重心长道:“打扫不干净祟气而已,我又不会怪你,更没说要换门神。作为两千岁的妖,能不能做一做情绪管理,让人家把话聊完。” 其实他本来是想说能不能长点脑子的,但是看着老槐树妖的脸色逐渐向好,还是改了个相对委婉一点的词。 主要是比较现代化,他很可能听不懂。 央酒的确没听懂,他只是臭着脸把所有的桂花糕全部收缴。撑着脸一边吃,一遍继续监工,顺便继续没完成的威胁。 “如果今天没有炸鸡——” 拿着桂花糕的手,朝脖子划拉了一下。 宋疏瞧他嘴角沾的碎渣,眼神里多少有些嫌弃:“行了,吃你的吧。” 清点了一下桌面的东西,宋疏终于想起来最关键的鸡腿还放在王玲家的冰箱里。他转身迈出一步,顿了下,回头交代还在认真吃东西的门神。 “我去拿鸡腿。” 央酒抽空挥手示意他去,同时轻飘飘地警告:“不许去见其他妖怪。” 准备拿鸡腿,顺便去找少年少年的宋疏被看透心思,啧了一声。 不知道祖奶奶的鬼脉是否包括隔壁的门神,少年是唯一见到小小没跟在后面擦的门神,本来准备问一问的。 现在只能先做好炸鸡了。 鸡腿腌渍好以后,打散鸡蛋。 把鸡腿先在面粉里滚一圈,浸泡蛋液后,再放进面包糠里滚一圈。1 宋疏没有买到面包糠,退而求其次,放进面粉里搓了好几圈,权当是弥补。 接下来就是炸鸡腿了。 煤气罐扔在原地二十年,锈迹斑斑,不可能还有气,唯一的选择就是旁边的土灶。外侧的小锅灶上午已经刷好,可以随时使用。 央酒刚刚独吞完桂花糕,忽然感受到一股打量的视线。他倏地抬眸,就见青年笑眯眯问: “你会烧火吗?” 厨房后窗的外面堆着柴火,宋疏站在窗外,一边往房间里扔,一边夸奖。 “真不愧是厉害的大妖怪,根本用不着打火机,随随便便就能点起火。” 央酒坐在小板凳上,轻哼一声,朝对面的灶膛里塞柴火。 久放的柴火潮湿不耐烧,浓白的烟逐渐从塞柴火的方口与铁锅四周往外冒,大有侵占满屋的趋势。 发现这种不妙的情况,央酒悄悄转眸朝窗口瞥的一眼。见人没注意,他甩出一抹绿光,把这些烟雾都压下去。 被堵住的烟囱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外墙的出口终于飘出一缕烟火气。 凭感觉朝里面扔了一堆的柴火后,宋疏洗了个手回来。他朝烧热的锅里倒了半桶油,等油烧热,拎着一堆鸡腿悬在上空。 放下去之前,宋疏良心发现,给烧锅的妖打了个预防针:“咳,我们家人的厨艺都比较随缘。” 央酒显然也没有理解这个随缘的意思,炸鸡就在眼前,他用眼神催促。 宋疏紧张地咬住下唇,小心翼翼把鸡腿放进油锅。他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放轻,翻腾的油花吞噬鸡腿的同时,还是溅上他的手背。 高温透过一次性手套传到皮肤,白皙的手应激地缩回去。 宋疏甩甩烫疼手,看向油锅。裹着白色面粉的鸡腿瞬间被染成金黄,滋滋的油炸声在安静的厨房里响彻。 下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捞? 过了一会儿,鸡腿金黄,也挺像店里吃的炸鸡腿。宋疏拿起漏勺,试探着捞出来。 身旁的门神蹭地站起来:“好了?” “应该……吧?” 宋疏不确定地看着勺里橙黄的鸡腿,他刚想说切开确认一下,一只手伸过去把唯一的鸡腿捞走了。 央酒张嘴,啊呜咬下一大口。 宋疏顺着望过去,撕开的鸡腿表面都是红白的生肉。他扔掉漏勺,连忙捏住央酒在咀嚼的下巴。 “快,吐掉!” 15、复杂味道 首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顶着旁边质疑的视线,宋疏咳了一声,嘴硬道:“再炸久一点,问题不大。” 金黄的油翻腾着,卷入第二只鸡腿。 经过第一次的失败,这一次任由鸡腿颜色如何漂亮、如何翻滚,宋疏都不为所动。 不仅如此,出于某种特别的心理,他用勺子把它压到油锅底部,仿佛这样就能更好地受热、炸熟。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炸鸡的香气随着油锅翻动,逐渐溢满整个房间。 央酒问:“行了么?” 鉴于上次这么问时没有成功,宋疏又等了一分钟,才翻开勺子把鸡腿捞上来。 一只漆黑不明物躺在挂油的勺子里。 这次央酒没有直接伸手。他垂眸盯了几秒,侧眸瞥向青年,肯定道:“你要害我。” 宋疏把黑色不明物扔进碗里,表情不悦:“不是说了,我们家的厨艺比较随缘。” “生死随缘。”他小声补充。 滴滴—— 外面传来电动三轮车的喇叭声,王铃和宋老三应该是刚从集市回来,隐约还有二人的说话声。 宋疏昂首,眼眸唰地一亮。他拎起旁边没炸的鸡腿以及剩余的半桶油,坚定地朝外走。 “等着。” 他不信今天炸不出一只能吃的鸡腿! 目送青年离开房间,央酒垂眸盯着碗里漆黑的鸡腿。回想刚刚说的话以及宋疏不开心的模样,他抿住薄唇。 骨节分明的手伸进碗里,拿起漆黑的鸡腿。央酒垂眸,迟疑着咬上一口,清俊的脸立刻皱成一团。 或许,你吃过齁咸的碳吗? 这只鸡腿就是。 宋疏不信邪,出去找来心目中的厨神做外援。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的厨房内,王玲洗干净手,偏头问:“做鸡腿?” 宋疏抱着玻璃碗,纠正:“炸鸡腿。” “昨天没吃够,今天还要自己做啊?”王玲笑着调侃,有些好奇地望向盆里裹着面粉的鸡腿:“我倒是没做过,有菜谱吗?” 宋疏放下碗,将手机解锁奉上。 王玲歪头仔细阅读上面的内容,点了点头,圈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前面都准备好了,只需要炸就行,没有问题。” 听到熟悉的话,宋疏讪讪笑了声。 左看右看,他卷起袖子准备帮忙烧火,被王铃阻止。 “不用这个,用煤气灶。” 王铃拎起油走到燃气炉旁边,放上锅拧动旋钮,一阵清脆的咔哒咔哒声回荡在厨房。 她边倒油边解释:“你是新手,土灶台你可把握不好火候,这个好控制。” 幽兰的火焰亮起,嗤嗤加热着铁锅里的油。待油温四成热左右,王铃把鸡腿下锅,待其定型后用筷子小幅度翻动。 至于四成热,宋疏是听王铃这么说。锅里的油没什么反应,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油腥味儿。 王铃搅动锅里的鸡腿:“刚开始用小火炸久一点,外面不容易糊,里面也更容易炸透。” 十分钟过去,表面依然是金黄的。 这时,她再次拧动旋钮加大火候,将其表面炸至金黄后,关火捞出。 宋疏闻到熟悉的香味。 待鸡腿稍凉一些,他犹豫了一下,央酒啃生肉还历历在目,最后还是拿起刀。利刃划开橙黄酥脆的外皮,浓香随之传出,一直切到骨头都是鲜嫩多汁。 两人试吃,表情均一言难尽。 “好咸。” 鸡腿的味道,与样貌口感天差地别。就像烂木头被高超的技法雕刻,欣赏时赞叹巧夺天工,又忍不住吐槽烂木头的霉斑。 王铃提议:“要不还是重新做吧?” 宋疏咂么咂么口中的味道,摇了摇头,清透的琥珀色眼眸缓缓弯起。 “不用,这个正好。” 给他平白找这些麻烦,耽搁小小的事情,随便抢东西,还动不动就生气摆脸色,实在罪行累累。 咸点怎么了? 难道这不是炸鸡吗? * “门神,炸鸡好了!” 破旧的老宅里,青年捧着一碗金灿灿的炸鸡,哒哒哒直奔厨房。 灶台底只剩下燃烧后的余烬,房间空空荡荡,没有一人。 厨房没有,墙顶没有。 树上也只有一只孤独的蓝色毛绒熊。 宋疏找了一圈不见人影,就在怀疑他知道这鸡腿有问题,提前藏起来的时候,自头顶慢悠悠传来一道声音。 “这次真的好了?” 顺着声音抬头,宋疏看见三楼屋檐搭下来一片雪白的衣角。 见此,他十分主动地进入房子,走过晦暗的楼梯间,哒哒哒爬上三楼的阳台。 青年站到衣摆下方,捧着一大碗鸡腿,扬声道:“真的好了,下来吃吧。” 屋檐边缘,一只脑袋缓缓冒出来。 为了一样吃的折腾了一整天,此时又到了傍晚时分,光由明白转为金黄。西南方的夕阳经过青石墙壁,为青年漂亮的脸渡上一层金光。 央酒垂眸望见阳光里眉眼弯弯的人类青年,视线顿了下,倒头躺回去。 “拿上来。” 宋疏偏头看向旁边靠着的竹梯。 竹梯由两根粗壮的竹竿以及多跟细杆组成,挖洞内嵌在侧面,形成一阶阶梯子,越朝上越细弱。踩上去时,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吱呀的声响,让人不由得心慌。 屋檐上,一碗鸡腿先被搁上来。 宋疏第二次从这里冒出脑袋。 他蹙眉望着眼底已经足够细的竹竿,仔细研究半天自己努力上去的可能性,最终表示放弃。 青年转眸看向那边安详躺着的门神,伸出一只手商量:“帮个忙?” 央酒侧眸瞥向他。 五秒后,一股无形的力量带着青年和鸡腿直接凭空飞过去。 宋疏一屁股歪倒在屋顶的时候,双手撑在碎瓦片,好半晌还是懵的。他转头看向抱着炸鸡研究的门神,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什么叫妖力。 他深吸一口气,掩住瞳孔震颤。 吃过两次不可言说的奇妙之物,央酒对宋疏抱来的炸鸡产生了明显的不信任,具体表现在明明鼻尖溢满香气,他仍然不下嘴,十分不符合其行事风格。 “我帮你试过,能吃。”宋疏在一旁暗搓搓鼓励。 见对方还是犹豫,他不甘心地补充道:“这次不是我炸的。” 听到这句话,央酒终于肯伸手,拿起鸡腿放在嘴边。 一口咬下去,酥脆、鲜嫩、香气四溢…… 宋疏期待问:“怎么样?” 央酒咀嚼这嘴里的肉,眉头微蹙,表情复杂。咽下去以后,他琢磨半晌,慢吞吞吐出三个字:“不好说。” “噗嗤~” 宋疏没忍住笑出声。 除了齁咸,炸鸡腿还是好吃的。 央酒就坐在屋顶,捧着一只玻璃大碗,慢条斯理地啃着念念不忘两天的炸鸡。 一边吃,一边保持着难以言说的表情。不知道是被香到,还是咸的。 宋疏掸掉压在手掌上的瓦砾碎石。搓了搓泛红的手,学着央酒仰躺在倾斜的屋檐。 身下的瓦砾硌人,却有一种奇异的放松感。 双腿不再需要支撑繁重的身体,肩膀也不必笔挺或被压弯。好像一切都束缚都被卸去,屋顶好像一朵云,带着人靠近无尽广阔的天空。 这里比飞速的跑车更有自由的感觉。 宋疏就这样安静地躺着,眼眸映着傍晚晦暗的深蓝色顶空,鼻尖还是炸鸡的香气。 可能是央酒吃的太认真,看起来太香,即使感受过那复杂的味道,宋疏还是好奇了。 他伸出一只手:“给我一根尝尝?” 那只手伸到一半,被人打下去。 央酒回头,眯起眼睛:“我的。” “小气鬼。” 宋疏重新坐起来,在他眼底摊开手:“炸鸡我给你了,现在把熊还给我吧?” 虽然在炸鸡上,央酒是小气了一点点,但还算言而有信。他话音一落,坐在对面树杈上的熊就朝这边飞来。 一路扑进青年的怀里。 宋疏被猝不及防地扑倒,被巨大的毛绒熊淹没。他抱住熊,挣扎着再次起身,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眼睛呢?” 宋疏皱眉,指着冒棉絮的脑袋质问。 转头与被破坏的熊脸对视片刻,央酒咀嚼的动作变慢,似乎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他从怀里掏出两只半圆的黑珠子。 “给。” “……” 宋疏垂眸看见掌心里的东西,抬眸看去他那张嘴角沾着油渍的脸,攥紧的拳头抖了抖。 好想一个右勾拳打过去。 什么为了以后要友好相处,他就多余理这只妖! 似乎是察觉到青年的气恼,央酒指尖心虚地微微蜷缩。他伸长手,迅速把两颗珠子挨个怼回去。 冒出来的棉絮自动收回,被扣掉的眼珠子粘回去。 宋疏压着火气伸手扯了扯,确实复原了,但还是生气。 不过…… 看着完好如初的毛绒熊,宋疏微顿,突然发现一个盲点。 家里不就有人一个两千岁的门神吗? 活这么久,总该有些见识。 夕阳在琥珀色的眼瞳里折射出彩色的光。宋疏按下央酒吃鸡腿的手,表情忽然严肃:“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央酒递了个说的眼神。 “你知道小小是什么情况吗,就是对面那家的小姑娘,为什么门神无法清理她身上的祟气?” 央酒回忆,眼睛里透露疑惑。 宋疏换了个描述:“这只熊的主人。” 央酒终于想起来他指的那个人类。 他冷淡地哦了一声,挣脱宋疏的手,怏怏不乐道:“去不掉,因为她就是源头。” 脏污、邪祟、死亡、负面情绪等等,祟气的来源有太多种。 忆起祖奶奶之前的话,宋疏思索。小小是个活生生的人类,脏污、邪祟、死气似乎都不大符合。 他试探猜测:“负面情绪?” 央酒抬手,继续一脸复杂地吃炸鸡。 没有回应,也没有否认。 终于获得答案,宋疏的心情瞬间明朗些许。笑吟吟看着门神乖乖吃齁咸的鸡腿,宋疏抱着被修复的熊,大方拍拍他的肩道:“我原谅你了。” 央酒的眼神莫名其妙,几秒后转为极度不悦。 “我没原谅你。” 他停住嘴,突然抱起炸鸡飞上树,歪着身体倚在枝干上,又开始生闷气。 宋疏觉得他不是槐树成精,是气包成精。 “吃完记得把碗刷好,放进厨房。” 嘱咐完以后,宋疏无奈摇了摇头,准备先去把熊物归原主,想站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 夕阳下三层老房子的屋顶,吹过一阵冷风。 这风里,宋疏抱着熊迷茫无措。 这该怎么下去? 青年抿唇,不得已再次望向对面树干上的背影,妥协着承诺:“门神,再帮个忙,明天我帮你买不咸的炸鸡。” 那背影顿在原地一动不动,顺着风闷闷传来四个字: “我叫央酒。” 宋疏微怔,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一直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 接着视野旋转,他已经抱着熊坐到了一楼屋檐底的椅子上。 16、江云一中 负面情绪,长在内心的祟气之源。 回到住处以后,宋疏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 祖奶奶说小小以前情况正常,上次回来身上沾了一层祟气,但一擦就掉。毕竟学校那种地方人多、压力大,就算有门神也大概顾不全,这种情况很正常。 这次回家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小小一直待在学校里上学,如果是负面情绪作祟,那一定是学校里出了什么问题。 宋疏枕着手臂,趴在桌面。 想到这里,清隽的眉拧起,搭在上面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搓着标记贵重物品的纸盒边缘。 这件事不好办。 毕竟,情绪是人心最隐蔽的秘密。不自己扒开,谁也看不见。 * 周日,宋疏依然有很多事情要做。 上午空闲,他给之前上次小姑娘创业的那家工作室打了个电话,咨询有关施工之类的问题。 对方回复,她的另一位工作室合伙人家里就是村里给人家盖房谋生的,做了几十年,保证有经验,且评价一向很好,这个去红花镇和附近的村镇一问便知。 最关键的是他们最了解农村老房子的构造。 红花镇就在青城镇隔壁,大巴线路的终点站。宋疏和旅店老板、其他常去的餐馆老板那里咨询过,他们都对其负责人的评价很好。 宋疏不想因此耽搁时间,决定选择这个工作室。说了大致需求以后,与其约好时间讨论细节。 午饭以后,他又去了王铃家。 两天匆匆而过,宋疏到的时候,小小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去学校了。 “吃饭了吗?”王铃询问。 宋疏颔首,看着他们往行李箱塞东西:“今天小小回校,正好我要去县城一趟,我送她吧?” 王铃动作一顿。 上次之所以一定请求宋疏,是因为见他天天干活,累的不停地按胳膊,找个由头让他去放松放松。 她怕是因为之前的话,这孩子有特意找借口,假装不经意地问:“啥事呀?” “我找好了修缮老宅的工作室,约设计师下午聊一聊。”宋疏早就想好了说辞。 年轻人的爱好女人不懂,也不多嘴。只是提醒他要找靠谱的人,不然容易吃亏。 “他们合作的施工队负责人叫魏国安,是隔壁红花镇的。” 一旁沉默的宋老三忽然开口:“可以。” 王铃似乎也了解这个人:“这个人脾气有点轴,但是实诚认真,不爱拐弯抹角,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宋疏又放心了一些。 下午两点,在小小与王铃就带什么东西一阵东拉西扯以后,终于在王铃放入最后一样东西之后落下帷幕。 那是一件崭新的鹅黄色薄袄。 王铃说:“明天立冬,要穿新衣。下次回来都快大雪了,肯定冷,记得看天气穿厚点。” 听见新衣,宋疏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这件蓝色翻领卫衣还是他两年前随手买的。 青年微抿住唇。 依旧是桥头小卖部的停车点,因为是离开的青城镇的方向,这次需要到马路对面等车。 城乡的大巴半个小时一班,小卖部的老板说大概二十分钟前走过一辆,不用等太久。蓝白色标示牌底下,漂亮的青年时不时伸出脑袋,朝路尽头探看。 大约七八分钟以后,一辆晃晃悠悠的旧大巴从远方出现。 周日下午,路上人多车也多。 这些天来,宋疏在城乡大巴上重新感受到了挤地铁的感觉。车上满满当当的行李和人,过了两三站下脚的地方都难。 小小个子矮,勉强抓住头顶的扶手,跟着车左右乱飘,加上满身黑气的模样,像一条挂在绳上随风翻飞的咸鱼。 又上了一波人,车辆启动,小小跟着惯性往后倒,宋疏眼疾手快地把人捞回来。 他好笑地伸出一只胳膊。 “还是抓住我吧。” 看着眼底的蓝色衣袖,小小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好半会儿,才慢吞吞握住他的小臂。 关于小小的问题,宋疏暂时没有告诉王铃和宋老三。 并非是因为他是因为祟气而得知,所以不好说。而是女孩回家这么久,也没有与父母提起,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的。 宋疏尊重她的意愿,但也不能视而不见,最终他决定先和侄孙女搞好关系。 或许某天想哭,会来和自己这个朋友倾诉委屈。 窗外的土地里,冬小麦早就吐苗长大,秋冬交接的时节将田野铺满一片新绿,令人恍然入春夏。 宋疏望着窗外的田野风光,轻轻开口:“其实我也算你的学长。” 小小昂首:“嗯?” “高一第二学期,我在你们学校上过两个月的学。”宋疏凝眉思索,“好像是一年三班。” “!!!” 小小语气震惊:“我也是三班。” 宋疏弯眸:“真巧。” 望着青年侧过来的透亮眼眸,小小抿唇,轻声道:“叔公应该很受欢迎,有很多很多朋友吧?” 宋疏敛眸,轻轻摇头。 “不是,那时候我没有朋友。” 小小对此不可置信:“为什么?” 为什么呢? 与小松鼠在青城镇留下的欢快社牛形象不同,在宋疏的印象中,他总是格格不入的。 无法附和。 没有共同话题。 任何时候都是孤独一人。 曾经有一位老师在闲谈时评价过他,一个沉静孤僻的孩子。 时至今日,宋疏的身边也不曾拥有什么朋友。这么多年,他已经十分习惯这种生活,甚至安于此状。 上学与放学的校门口风景是完全不同的,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进出的学生也没穿一致的校服。 因为今天是周日,只有晚自习。 宋疏说,想去看一看以前的教室。 门口的大爷还记得夺孙之仇的臭小子,登记后让他进门。小小要先放行李,宋疏就在宿舍区外的路口等待。 百无聊赖,他就四处看一看,企图从记忆中挖出一些熟悉感。 那两个月,他也是住校度过的,依稀记得是住在最后那排的六楼,每天上下楼实在要人命。 宿舍区隔壁就是操场,十分适合早晚去散步,天空晦暗不明的时刻走在塑胶跑道上,会有一种完全逃离校园生活、置身事外的闲暇感。 时间流逝十年,男但高中生最热爱的东西似乎不会变。此时正有一群人穿着短袖短裤,拍着篮球挥洒热汗。 只是球技拉胯,一点也不帅气。 宋疏一向不擅长运动,当年无论是休息还是体育课,都从不参与这样的活动。一旦原地解散,他立刻就抱着一本书躲起来,直到下课。 小小背着书包出来,带他去了高一三班的教室。 此时的教室里,只有八九个人,几个单独在位置上写作业,还有一堆凑在一起聊天的女孩。 看见宋疏进来的时候,他们的视线立刻追随过来。碍于陌生,没好意思说话,之后时不时瞥过来几眼。 小小坐在第三排最右边,靠近走廊窗户下,是一个看日出日落的好位置。 这里与宋疏十年前的印象大相径庭。 桌椅与黑板崭新,教桌也定制了新的,面相教室的那面有江云一中的名字与校徽。 看着他努力思考的模样,小小问:“叔公,你想说什么?” 宋疏站在窗下留的走道,视野扫过整个教室,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我当时坐在哪里?” 漂亮的琥珀眸透露出迷茫。 “倒数第二排,左数第三个。” 隔着玻璃传来一道略微失真的声音。 宋疏转头,看见石知洺就站在窗户外的走廊里,笑着朝他招手。 “是吗?”宋疏努力回忆,还是想不起来确切的位置。 石知铭推开窗户,双手撑住窗框,对近在咫尺的青年肯定地说:“是,当时你就坐你旁边。” 宋疏转眸,仔细瞧向这位年轻的物理老师。盯着看了好半天,脑子里还是和上次见面一样没什么印象。 “同桌?” 对方被看的脸色不太自然,轻咳一声颔首道:“嗯,一年七班,两个月的同桌,教室就在楼下。” 此话一出,旁边的小小脑袋顶冒出问号。 宋疏本人震惊:“是七班吗?” 17、新衣服 进学校这一趟,小小的情况没了解多少,对记忆力方面却造成了严重打击。 宋疏在想,他是不是老了? 见青年还是一脸懵的模样,石知铭失笑,安慰道:“已经十年了,记不清楚很正常。” 宋疏偏头:“你记得很清楚。” 石知铭推着银白色山地车,垂眸望向脚下的粉色地砖,一跨步可以越过三块。 他轻笑道:“小学、初中、高中,我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以前的老师现在都变成我的同事了,当然会记得。” “你只是住过两个月而已。” 这个理由十分合理,宋疏同意,放过了自己。 此时二人已经离开了学校,顺着校门前的马路往前走。前方通往一处地下通道,顶上是已经废弃的铁路。 穿过阴凉的拱桥,温暖明亮的阳光再次照到人身上。两边的绿化由常见的香樟变成两米多高的山茶花树,一团接着一团,层层叠叠的粉白花朵被阳光蒙上一层朦胧美好的滤镜。 与之同样朦胧而美好的,还有穿梭在花团间的青年。 宋疏垂眸,认真地走路。 这路走的太过安静,安静地有几分不真实。石知铭听着车轮的滚动声,首先开口:“你接下来还有事吗?” 宋疏举起手臂,表情严肃认真:“有。” “买衣服。” 明天是立冬。 虽然不记得立冬还有穿新衣的说法,但王铃是这么说的,那就当是有。没人给他买,宋疏就自己买。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目的。 绕着商场走了大半圈了,宋疏还是没有找到目标,有些苦恼地抿住唇。 今天是周末,学校里的熊孩子都归班主任管,石知洺说只是有东西落下,去拿东西而已,这会儿陪他一起站在商场的回廊里。 他看了一圈儿询问:“没有喜欢的?” 宋疏颔首,又摇了摇头。 他不是很挑衣裳,穿着舒适看着顺眼就行,这里只是没有他想找那一种风格。 “我想要——”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宋疏抬手指向尽头拐角的一家店,双眸微亮:“那种!” 那是一家潮牌店,主题黑色街头。 店铺里挂着各种材质样式的衣裳,颜色确实一水儿的黑白灰。 身穿蓝色翻领卫衣、纯白休闲裤的青年站在这些东西中央,明亮得格格不入。 这显然也超出了石知洺对宋疏的理解,在门口迟疑半天才跟上来,而青年已经在导购姐姐的帮助下,卷了一身衣裳进了试衣间。 五分钟以后,一身乌漆嘛黑的宋疏走出来。 镜子里的青年上身衬衫叠着皮夹克,工装裤上大大小小叠了七八个口袋,叮叮当当,浑身上下都是绑带和锁链。 宋疏摸摸袖口上一排的金属铆钉,抬眸询问:“酷不酷?” 在他期待的视线里,石知洺认真地绕着他打量两圈,最终没忍住,偏头笑出声。 宋疏好奇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丑吗?” 其实以他的体态样貌,套麻袋都不至于丑。只是他的气质清冷柔和,与这张扬的风格冲突太大。 就像一只乖仔硬装酷盖。 “好看,就是和你平时的风格差别很大,不大习惯。”石知洺连忙解释,有些好奇:“怎么突然喜欢这些风格?” 听到不丑以后,宋疏松了口气。 他抬起手机咔嚓一声,对镜子自拍一张,低头发着消息,同时回答:“投其所好,我要和侄孙女打好关系。” 现在还没有上课,大约隔了两分钟,对话框里回来弹回消息。 「宋疏:这衣服好不好看?」 「小小:【大拇指】」 「小小:酷,叔公。」 宋疏立刻转头看向旁边的导购姐姐,吐出两个字:“买单。” 十分钟,他买好了新衣裳。 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结束了?” 宋疏拎着新衣裳,轻嗯一声肯定。 男装在商场三楼,二人一齐朝扶梯走,眼见着宋疏要下楼,石知洺停下脚步,忽然叫住他。 “宋疏?” 青年站在扶梯前,疑惑回眸。 望着三步之外的他,石知洺微笑,抬手指向楼上:“来都来了,我知道上面有一家鸡翅煲特别好吃,我请你?” 宋疏愣了下,有些意外。 想想自己今天的事情已经完成地差不多了,他点头答应。 下午三四点钟,还未到吃饭的高峰期,这家店已经几乎坐满了。宋疏不了解这里,把点单权完全交给对方。 “有忌口吗?” 宋疏思索:“不吃蛇?” 在食物链上,他永远在蛇的下一层。 听到这个回答,石知洺好笑地又问:“吃辣吗?” “吃,但不太能吃。” 宋疏属于爱吃但菜的类型,可以感受到辣的美味,但稍不留神就容易为这种美味落泪。 在点单的时间里,宋疏收到了小小主动发的消息,点开是一张图片。 「小小:叔公,你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江云一中的旧礼堂,棕色木质舞台,背后是暗沉的红丝绒帷幔,穿着校服的少年立于聚光灯下,洁白修长的指节攥着琴弓,搭在小提琴弦上。 照片里的人垂眸,乌发打上一圈高光,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照片是在墙壁的画框里翻拍下来的,左边图文标记写着: 江云一中九十年校庆最佳舞台《g弦上的咏叹调》,表演者宋疏。 图片顶端冒出新消息通知: 「小小:叔公,你以前好厉害。」 发现宋疏捧着手机忽然一动不动,石知洺捏了下指尖,试探问:“宋疏,怎么了?” “嗯?” 宋疏下意识抬头,与他对视好几秒,才眨了眨眼睛回过神。 他半敛眼眸,轻声回答:“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会小提琴。” 虽然两天前门卫大爷也提起过,但宋疏那是并没有注意,直到看见这张照片,他似乎才突然意识到。 小时候,宋疏总是一个人待在书房看书。妈妈觉得长此以往,非得变成一只小四眼,就帮他找了个兴趣爱好。 在乐器行买下第一把儿童小提琴的时候,妈妈十分开心。她的少女时期最喜欢会拉小提琴的男生,帅气又优雅。 “我们小松鼠这么正,学会以后肯定也会迷倒万千少女!” 初二考到七级以后,由于学业加重,就没再捡起来。 至于照片上的校庆表演,那是当初转校回来,妈妈和班主任聊天说漏嘴,没什么好节目,他被赶鸭子上架罢了。 许久没练,他表演得很差劲。 结束以后,借口不舒服立刻回宿舍了。 看见校庆墙上熟悉的照片,石知洺发出感慨:“当初,你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宋疏目露疑惑。 “作为同桌,我让你丢人了?” “哈哈哈,怎么可能呢?” 石知洺好笑地摆手,指着照片说:“那场表演结束,你以一个五分钟的高糊视频火遍县城各大中学,迷倒万千少女。” “当年你不和别人玩儿,看起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找不到熟人送情书,万千少女全找我这了。” 遥想当年盛况,石知洺深深叹一口气:“高考考场上,都还有人堵着我问你去哪儿了。” 听着与自己记忆相去甚远的故事,宋疏懵住。他纠结好半晌,向前探出脑袋,轻轻问: “你确定我们真的是同学吗?” 或许不是他全记错了,是石知洺记茬了人呢? 18、微辣 江云一中礼堂走廊里,高高挂满一整面墙的照片。四五个女生站在下方叽叽咕咕地讨论,小小被包围在正中央,捏着手机有些无措。 “宋分晓,他真的是你叔公?” 自宋疏离开起,这是她被问的第十三遍。小小依然不厌其烦地回答:“是叔公。” 少女们感慨:“好羡慕。” “他真的好帅呀。” 张贴在墙壁上的老照片虽然已显现旧色,那也只是让上面的少年蒙上一层神秘面纱,惹人好奇,心驰神往。 更何况,就在刚刚她们还亲眼见过他的风采。 叮咚~ 手机回复音响起,所有人的视线立刻盯过去。 “啊啊啊,回复了回复了!” “说了什么?” 小小脸到胳膊之间蹭蹭塞了好几只脑袋,自己反而被看回复的人遮住。她乖乖举着,圆溜溜的眼睛眨呀眨,嘴唇反而抿唇一个浅浅的微笑。 等大家的好奇心都满足以后,她才看见消息: 「叔公:其实我也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 * 这是宋疏今天第二次露出如此郁闷的神色了。 事实昭昭,照片就挂在学校礼堂的墙上,门卫大爷的控诉犹言在耳,被迫代收情书的石知洺显然才是不会记错的那个。 他没想到,自己枯燥孤独的过往在别人眼中竟然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模样。 有些意外,也有些神奇。 宋疏好奇地问:“在你们眼中,是我不理人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 石知洺回忆十年前的那段时光。 那是一个寒冬将破未破三月,平凡发周二上午,窗外还在吹冷风,浮动的柳条已经冒出新芽。 出操结束,同学们带着各种零食从小卖部归来,吵嚷声在进门的瞬间戛然而止。 班主任带着一位少年就站在讲台上。 那少年皮肤很白,单薄而高挑,与中年谢顶的班主任站在一排,仿佛来自另一片时空。 “都进来,介绍一下新同学。” 最热闹的大课间,高一七班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格外安静。在班主任的要求下,少年开始自我介绍。 他拿起粉笔,背对大家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笔锋柔和漂亮。 “宋疏。” 少年的自我介绍只有两个字,可能是嗓音如叮咚清泉般太过清脆好听,大家依然热情鼓掌,大声欢迎。 随后他被安排在石知洺的左边。 新同学就在旁边收拾东西,周围一圈都在啃小零食。 石知洺偏头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样不大礼貌,于是伸出手,递过去一根从朋友手中收缴来的橙子味棒棒糖:“吃吗?” 少年搬书的手一顿,分明的眼瞳侧过来,几秒后缓缓摇头。 被拒绝的石知洺和后来碰壁的其他人一样,都以为新同学只是因为刚来到新环境而害羞,以后熟悉就会好了。 然而,这个拒绝仅是一个开始。 宋疏不吃零食,不爱说话,不加入课间的打闹,更加不会无聊地空气投篮。 他永远是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在操场读书。 一个人在座位写作业。 一个人站在走廊眺望天空。 少年就像冬天第一片沁凉的初雪,午夜冷清的孤月,没人敢靠近去打扰他的静美。 他就那样神秘地存在于人心中。 同学们对这样的人褒贬不一,有人爱慕向往,有人对这种哗众取宠的装逼行为嗤之以鼻。 就这样,学校里关于宋疏的一切讨论在那场小提琴演奏走向高潮,又在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来到顶峰后逐渐消弭。 那是一节物理课,班主任把人叫出去。大家透过窗户只能看见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少年便红着眼眶冲了出去。 自此再没回来。 商场的饭店里,石知洺面对青年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你只是太安静了。” 宋疏还未来得及再回忆,手机一阵叮叮咚咚地铃声引走他的注意力,小小刷刷刷发来好几条消息。 「叔公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 「叔公和石老师去干嘛了?」 「叔公有女朋友吗?」 …… 这话不是小小的风格,打字速度也不是。 他凝眉询问:「你是谁?」 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对话框静止不动好半晌,才慢慢吞吞发来回复。 「是同学,叔公你忙。」 「好。」宋疏想了想又补充道:「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不用害羞。」 对话框里也慢吞吞发来一个“好”字。 把手机搁在桌面,宋疏双手托腮,垂眸看着屏幕是对话框,轻声呢喃:“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曾猜测小小可能是因为突然来到新的学校,没有朋友,太过孤独,产生了什么不好的情绪。 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对。 “哪样?” 宋疏抬眸,对上江云一中高一物理老师的询问眼神,忽然有了个注意。 他表情严肃而郑重:“石知洺,可不可以请你帮一个忙?” 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的全名,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 “高一三班有个女孩叫宋分晓,就是刚刚和我一起的人,我觉得她最近情绪好像不大好,你可以帮我注意一下吗?别让她出事就行。” 宋疏目露乞求:“拜托了。” 听完他的描述,石知洺毫不犹豫地答应:“当然,这是作为一名老师的职责。” 宋疏微怔,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宋季和工作室那位设计师的样子。 “当老师是你的梦想吗?” 青年忽然轻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石知洺首先意外了一下,接着抬眸思索片刻后,眼睛里溢出笑意。 他点头回答:“算是吧。” 宋疏将手放到桌下,指尖缓慢地摩搓着蓝色袖口,情不自禁思索。 从前一直没有注意过这个事情。 但是问起来,好像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梦想与事业。 除了自己。 大概是生意火爆,人手准备得足,这家店上菜很快。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鸡翅煲被放到了正中央,浓郁的酱汁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你先尝尝?”石知洺笑着邀请。 宋疏夹起一根鸡翅中送进嘴里,三秒后眼尾红了,半分钟后嘴巴也红了。 坚持啃完一整只以后,他被辣得不断吸气,拿起旁边的白水猛灌下大半杯,依然觉得嘴里火辣辣的。 青年指着砂锅问:“这是……” 石知洺沉重点头:“微辣。” 宋疏瞪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一大锅鸡翅,昂头又喝下一大口水。 这里的微辣那么可怕吗? 石知洺是劝过他多看一看其他不辣的菜,但青年忍不了两分钟,就会悄悄伸出朝中间伸出筷子。 一顿饭下来,面前堆起一堆骨头,人已经辣迷糊了,睫毛润湿,全是辣疼的眼泪。 身体力行地解释了什么叫又菜又爱。 石知洺忍不住低笑,给他递纸巾,好笑中又有些自责:“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下次咱们不来吃这么辣的东西了。” 宋疏掀起打湿的碎发,擦拭布满额头的细汗,同时轻轻摇头:“谢谢,很好吃。” 擦完,他朝服务员招手,指着见底的鸡翅煲说:“请再给我打包一份这个。” “重辣,谢谢。” 被辣惨的青年举起一根手指认真强调。 结束以后走出商场,石知洺还是不放心地提醒:“太辣容易伤胃。” 宋疏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里的保温袋,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弯起,闪过一丝狡黠。 “不是我吃。” 他们站在商场外的非机动车停靠点,正是人流量激增的时刻,附近挤满了电动车。 银白山地车旁,石知洺偏头,眼睛认真映着打着坏主意的青年。晚风吹拂乌发,让仿若水彩画中的人逐渐灵动起来。 注视片刻,他轻笑道:“你好像的确和我以为的有些不一样。” “嗯?” 宋疏转眸,罕见的琉璃色瞳孔折射阳光。 “可爱很多。” 在宋疏一脸莫名其妙的时候,石知洺忽然啊了一声,拉开背包的拉链。 里面装着今天去学校拿的资料夹,一条灰色围巾,他翻动几下,从围巾底下抽出一只三十厘米长的小布偶。 粉紫色,毛茸茸的兔子。 宋疏看着眼底的玩偶,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上午看见抓娃娃机试了一下,没想到成功了,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种东西,送给你吧。” 石知洺举着娃娃,往前伸了伸。 宋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简直百口莫辩:“不是我喜欢,那只熊是送给我侄孙女的。” “没关系,你也可以送给别人。” 石知洺晃一晃粉紫色兔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么好抓?扔家里也浪费,放办公室我会被调侃到不敢上班的。” 对方一再坚持,想起吃饭时聊起过去自己总在拒绝别人的事迹,宋疏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好吧,谢谢。” 两人分开是在傍晚,红霞漫天,路边粉白色的山茶花也被渡染成同样的颜色。 石知洺登上自行车,长腿支在高一层的人行道边沿。离去以前,他望着身旁被山茶花簇拥的漂亮青年问:“我记得你家是在青城镇,以后有空可以去找你玩儿吗?” 宋疏迎着夕阳,弯起眼眸。 “欢迎。” 随着大巴自县城驶向乡村小镇,天空逐渐黯淡,宋疏抱着两个打包盒走下车。 就这样,在小镇生活的又一个夜晚降临了。 19、奶奶 宋疏下车时,又在小卖部前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阿婆?” 老太太拄着拐杖坐着,脖子上围着第一次见面的那条鹅黄雏菊丝巾。她笑呵呵挥手:“小不点儿回来啦?” “嗯。” 宋疏看了眼天色,繁星点点。他迈步走过去,弯下腰询问:“要一起回家吗?” 阿婆眼睛弯的像月牙,慈爱地摸摸他的脑袋。 “好呀。” 所谓月明星稀,繁星漫天代表着今天的月光黯淡,夜晚也比往常更黑一些。好在主干道上有路灯照明,一高一矮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老人看不清路,步履迟缓。 宋疏忍不住开口:“阿婆好像经常在小卖部坐到很晚。” 老太太哒哒拄着拐杖,沙哑的嗓音嗯了一声:“在家没什么事,出来和人聊聊天,路上车来车往的,有意思。” “你每次回来我都能看见呢。”她呵呵笑道。 “可是现在太晚了。” 宋疏凝眉,轻声劝说:“路上又黑人也少,不安全,以后早点回家吧。” 阿婆闻言,拄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脸上笑眯眯地望着脚下的路,什么也没说。 哒、哒、哒。 拐杖敲击在柏油路边,清脆的撞击声响彻在黑夜,仿佛是用最孤寂的乐器弹奏出的乐章,敲在人心上。 房子里只有一个人,她太孤独了。 鹿角少年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宋疏侧眸望着年迈的老人,她在努力用腐朽的关节走向孤独的家。 浓厚的酸涩感立刻涌上心头。 宋疏对那样的滋味,再了解不过了。 “阿婆。” 二人间静谧许久,快到家的时候,青年清澈的嗓音忽然想起。老太太停下脚步,转头看见青年溢满难过的眉眼,担忧问:“怎么啦,小不点儿?” 意识到自己没有藏好表情,已然来不及再掩饰了。宋疏喉结滚动一下,只好找个借口道:“我昨天自己做了一次饭。” 阿婆歪头:“嗯?” 青年抿唇,亮闪闪的眼睛里,难过越来越真情实感。 他沉重感叹:“太难吃了!” “那个炸鸡腿,时间短了不熟,时间长了又会糊掉,还有谁知道适量的盐到底是多少?” 听着他的抱怨,阿婆乐得直拍手。倒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这些话实在太熟悉了。 “小不点儿,你知道吗?几十年前你奶奶刚嫁过来的时候,不会做饭,也是这么跟我抱怨的。” 阿婆看着青年好看又气恼的脸,再次乐开花:“真是一模一样。” 听到奶奶年轻时的事情,宋疏一怔,这对他来说着实有些陌生。 “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阿婆竖起拇指:“你奶奶以前是我们文艺团唱歌最好听、长得最好看的人,嗓子亮得像只百灵鸟。” “这么厉害呐。” 宋疏敛目,脸上带着浅笑,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耳边是阿婆对奶奶的回忆。 奶奶叫黄黎,来自很远的西北城市。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到这里,只知道她漂亮、利落、坚韧,到文艺团不足一年就独挑大梁,像个明星一样让人趋之若鹜。 她也不符合农村对一个女人的传统要求。不温顺、不会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大家都觉得这是哪家跑出来的大小姐。 每每被人调侃,她都笑着回应:“什么大小姐,我只是一个没家的乞丐。” 农村人结婚讲究门当户对,也讲究家庭圆满,但凡双亲不在、单亲长大,谈婚论嫁时都要被挑剔一番。 更不要说这么个来历不明、又在关系复杂的女人。 当年追求者众多,但爷爷是最坚定、最专情、最奋不顾身的那个,即使父母颇有微词,但仍然拗不过儿子。 镇上人都说宋章怀就赢在努力。 结婚以后但凡是奶奶不会的,爷爷都会包揽,不会就四处找人学,家里堆着各种各样的工具书。 这其中当然就包括做饭。 后来串门的时候,奶奶和阿婆悄悄说心疼爷爷,请求她教自己做饭。 当年,可浪费了不少粮食。 听到这里,宋疏忍不住轻笑,在“浪费粮食”这点上自家男女老少,一脉相承地有天赋。 过去的故事在家门前暂时画上休止符。 鹿角门神依旧站在门口等了很久了,看见宋疏陪着阿婆回来,他眼眸一亮,期待地看向青年。 宋疏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老人:“阿婆,我实在做不出来饭,镇上那几家店都吃腻了。” 他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食材我包,以后能不能经常来蹭饭呐?” 听到这话,阿婆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她连连点头:“当然好啊,天天来、顿顿来,阿婆都欢迎你!” “谢谢阿婆。” 沾着蓝纸的黑木门关闭前,鹿角少年开心地朝宋疏点头:“谢谢你,小不点儿!” 被一张少年的脸叫小不点儿,宋疏不大习惯,暗自决定改天没人的时候,一定要给这位门神好好纠正一下。 好好介绍自己,“我叫宋疏”。 他视线顿了下,这次还要记得问人家的名字。 老宅一如既往的宁静。 墙顶、树上都没有熟悉的白色身影,厨房里,昨天装炸鸡的玻璃碗已经洗干净放在木桌中央,上面还有剩下的其他食材。 宋疏扶着门框,看着寂静而昏暗的厨房,抬头看向天花板。 他拎着打包的食物、新衣服,以及那只被迫接受的粉紫色兔子熟练地前往三楼阳台。 经过这短短几天的相处,宋疏已经摸清楚了门神的喜好,他从不出门,几乎只会出现在墙头、枝干以及屋顶。 其中,屋顶是他最喜欢待的地方。 “央酒。” 比黑夜更深一层的屋檐,懒洋洋冒出一只白色脑袋。 宋疏弯眸,抬起手上的打包盒:“好吃的!” 央酒拧眉,轻哼一声。 在他开口要求之前,宋疏先一步强调:“自己下来吃,我不会再给你送上去了。” 他没本事上去,也没本事自己下来。 到时候再求人,又亏一顿饭不说,他不要面子的吗? 老房子的一楼客厅,使用多年的灯泡昏黄暗淡,只能勉强起到照明的作用,很有夜晚的氛围。 一人一妖对面而坐,面前摆着两份食物。一份是承诺的炸鸡,另一份是重辣鸡翅煲,由于保温袋的作用,都还算温热。 央酒目标直奔炸鸡袋,啊呜咬下一口。 香而不咸,终于吃到了真正的炸鸡,满意的门神直接把整份全部拖到自己面前,准备吃独食。 “还有这个。” 宋疏指着中央裹着红彤彤酱汁的鸡翅中,倾情推荐:“也是鸡做的,发现好吃的,我立刻就给你带回来了,你不吃吗?” 央酒低头吃炸鸡的动作一顿,撩起眼眸看到前方的鸡翅煲,乌瞳上抬,对上青年真诚的眼神。 宋疏拆开一次性筷子,递过去。 稍稍迟疑两秒,央酒接住竹筷,凝眸注视好半晌,最终放弃想这玩意到底该怎么使用,直接一把攥着直接戳穿鸡翅,舀起一只塞进嘴里。 香是真香,辣也是真辣。 昨日吃齁咸炸鸡的复杂表情再现。 宋疏捂住要忍不住扬起的嘴角,身体前倾,期待问:“怎么样?” 央酒砸么砸么,嘶了一口凉气。 戳着筷子的鸡翅立刻被人扔回盒中。 抓住青年偷笑的模样,被辣哑的嗓音不悦:“你是故意的。” “胡说。”宋疏可有自己的道理,“你这么厉害,谁知道槐树妖还会怕辣椒?” 央酒闻言,喉结滚动。 骨节分明的指节动了动,抓起被丢掉的鸡翅中又塞进嘴里。他皱着眉头硬啃,顺势还伸手把打包盒搂到怀里。 那架势,估计今天不吃完誓死不休。 非要证明清楚槐树绝对不会被小小的辣椒吓到。 宋疏双臂支在桌面,捧着脸看着他埋头苦吃。 央酒的眼睛大部分时间都呈现黑色,尤其在夜晚时,只有阳光太好的时候才能察觉到那一丝墨绿。 现在,乌亮的黑瞳中央逐渐发绿。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理,但看那苦大仇深的复杂表情,估计比昨天的炸鸡还要难受一点。 宋疏有些心软了,想劝他别吃,张了张嘴又闭上,还是没有开口。 这几天他已经大概摸清楚了央酒的性格,这颗槐树妖最听不得两种话。 一种是夸奖他的。 一种是质疑他的。 心性极为浅薄,连稳重些的小学生都可能比不上。宋疏如果现在说别吃了,让他以为是瞧不起自己,恐怕连酱汁都得吞下去。 宋疏轻叹一口气,把吸管戳进炸鸡套餐里的可乐,递到他面前。 “我不和你抢,你慢点。” 炸鸡失宠,央酒抱着鸡翅煲努力吃。因为不会用筷子,一把抓着两根竹棍,把打包盒戳地乱七八糟。 吃了一会儿,可能是实在受不了了,央酒终于转眸看向旁边的可乐杯。偏头嗅一嗅,甜丝丝的气息从里面蔓延。 他低头啜一口,湿润的乌瞳微亮。 “好喝吗?” 对面传来青年温润的嗓音,这次里面没有任何坏心思。 央酒闻言,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 “明天还想不想喝?” 对骗他吃重辣鸡翅煲这件事,宋疏现在稍稍有些心虚,准备小小地弥补一下门神。 央酒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从浓重的辣度里感受到了美味,他恨恨啃下一口肉,狮子大开口:“每天。” 宋疏微笑:“好的,明天。” 央酒:“……” 明天就是立冬了,气温即使再怎么过山车样地高低起伏,也不会像秋日那样,空气中继承着盛夏的温度。 接下来,寒冷将会以绝对的姿态降临。 比如现在,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的风拂过脖颈,都让人忍不住瑟缩。 宋疏把翻领折上去,拉链拉到下巴,温度被衣物挽留住。他一边把袖口往上拉,一边抬眸望向老房子,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 书。 虽然老宅没有设置专门的书房,但这里其实有不少书。因为被放的到处都是,奶奶没少唠叨过爷爷。 “死老头子,又买这么多没用的书,还扔的到处都是。哪天全给你卷进火炉里,给孙子烤地瓜!” 后来奶奶去城里住的时候说,那些都给当成破烂卖掉了,得了一百多块钱,正好加点钱去烫头发。 可能是刚刚听阿婆说了不少过去的事情,宋疏忽然想到的这件事。 他站起身,不确定地走向一楼那间客房。 由于在这里拥有的记忆实在太不美好,宋疏开门的动作都小心翼翼。扫视一圈,仔细确认没有猎食的蛇,他才谨慎的迈步走进去。 这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只床头柜,以及两个并排靠在后墙的木书柜。被灰尘模糊掉的玻璃后面,整齐地码放着书籍。 客厅内,央酒刚刚悄悄把盒子里的鸡翅变少一些,宋疏就从隔壁房间跑出来,他连忙戳中一块塞进嘴里。 两颊鼓鼓囊囊地咀嚼。 然而对方却没看他一眼,径直拿起靠在墙边的拖把,卸下木杆,又匆匆跑回去。 紧接着里面就传来极为规律的咚咚声。 他目露疑惑,拿着可乐杯走到门口。 房间空地上,宋疏正以击剑的姿势,拿着木杆小心翼翼地敲柜子。 戳一下,就蹬蹬蹬朝后推好几步,确认没有动静以后再继续重复这个动作。 由于戳得太认真,宋疏没发现后面有人。这次敲完柜子后退几步,一脚踩到柔软的触感,紧接着后背就撞到某样东西。 他一回头,就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侧颜。 这张脸的主人咬着吸管,努力吸着可乐,优越的眉头微蹙,眼神里透露出对这种迷惑行为的浓重不解。 “你在干什么?” 宋疏抬起踩着人的脚,默默往旁边挪两步。他举起木棍,表情严肃而坚定:“打草惊蛇。” 人要活学活用,木柜也一样敲。 小心谨慎是不变真理,万一里面盘着一条蛇就等着他呢? 央酒嫌弃地瞥了眼胆小鬼人类,迈步上前,刷刷拉开书柜门。 过了一会儿,一根木棍从他背后悄悄伸向前,在书柜每一层都咚咚敲上好几下。确认安全以后,宋疏才从他身后冒出来。 两个木柜放得满满当当,从名著小说,到史学记载,从海底大世界到十万个为什么,这里几乎都有涉猎。 靠下方的哪几层似乎更有趣。 拖把杆被人靠到墙边。 宋疏个子太高不方便看,随手拿下一本书垫在地上,盘腿坐下来。透亮的眼眸扫过底下这几层的书脊时,浓厚的笑意充斥其间。 《养花指南》《科学种植100问》; 《禽类养殖防疫大全》《猪的信号》; 《自行车维修的艺术》; 《服装剪裁与缝纫技术》; 《西北美味1000例》1…… 各行各业,涉猎极广,不过四面八方的食谱还是占了半壁江山。 指尖游移在书中,旁边不知何时坐下的央酒凑过来,按住他的手腕点在那本《西北美味1000例》。 “看这个。” 宋疏偏头看到他被辣红的嘴唇,好笑地点头答应。 书被放了太久,被抽出来时带起一阵灰尘。宋疏被呛到,皱着脸挥挥空气里的尘土,随便展开了一页。 页面半边印着一碗裹满辣油的宽面条,顶上三个黑体大字油泼面,下方小字是它的食谱,两页之间夹着一张泛黄的旧纸条。 纸条是横线本上裁下来的,上面写着: 今日黄黎生辰,为妻做家乡美食,因面夹生被骂。日后需多练习,争取下次能吃。 纸条下方另一道笔锋凌厉的字体批注四个字:狗屁不通。 宋疏扑哧一声笑出声。 旁边央酒盯着纸上的图,眨眨眼睛。嘴里的吸管发出嗤嗤的水声,是可乐见底了。 他扔掉空杯,伸手点在纸面上。 “明天吃这个。” “没有。” 宋疏啪地合上书,塞回书柜。面对门神危险眯起的眼睛,他无所谓道:“这有食谱,不然我给你做?” 央酒立刻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毫不犹豫地扭头离开。 21、乖乖小鹿 “拼命拦着他往小小学校里冲,说要找徒子徒孙玩儿的时候,我第一次体会到上有老下有小的感觉。” 胖哥倚着车门如是说。 他觉得小小该给自己献束花,再送副红锦旗,否则她的高中生活将不堪回首! 宋疏站在凌晨三点半的冷风里瑟缩了下,转眸看向出租车副驾上躺成一摊的金发男人。 “他这是怎么了?” 胖哥也转头看向皱眉睡着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沉重地长叹一口气:“酒品差呗。” “一喝醉就发疯,没事儿还就爱喝酒。”他自豪地拍拍自己道:“有我这种负责人的好兄弟,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副驾上的人身子一歪要往车外倒,被一只胖手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 宋疏裹着外套,见此笑着肯定附和:“是。” 胖哥立刻喜笑颜开。 他把人背到身上,吩咐道:“小松鼠,帮忙关一下车门。” 砰地把副驾门关紧,出租车开走,宋疏护着两个人进了隔壁百草堂。可能是中药的原因,凌晨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苦味儿。 熟门熟路地把一米八二的醉汉扔回床上,胖哥累得擦了把汗,宋疏想了想走过去拉起粉红大被,把人给盖上。 “嗨,不用管他。” 胖哥话音刚落,床上的宋季仿佛拥有自动巡航功能,蹬掉鞋子,翻身一裹,砸砸嘴美美睡过去。 窗沿两道视线颇为幽怨。 关好百草堂的门,胖哥拽着胖乎乎的肚子朝快递站走去。他没有开门,反而拉住放在门口便民用的长凳,一屁股做下去。 宋疏在原地犹豫了一下,默默坐过去做到他旁边。 这一次的时间比摘梨那天更早,天空完全是夜晚的模样,今天是初一,天上的新月是一弯窄小的牙儿。 “不回去睡觉吗?”胖哥问。 宋疏打了个哈欠,困顿让他更不爱说话,缓缓摇头作为回应。 旁边安静了一会儿,椅子的另一段忽然一轻。他偏头看见胖哥起身,拉开一半的卷帘门弯腰进去。 过了会儿,他拎着一只暖水瓶和两个玻璃杯走出来。 冒着热气的净水从壶口倾斜而出,落入椅子上的玻璃杯,发出一阵“呼呼——”的震荡音。 两个人一人抱着一杯水,重新坐在月夜下的长椅上。头顶是闪烁的星空,对面是空荡荡的街道,背后是浓黑的夜。 指尖的冰凉在触碰炙热的水杯时,温差烫手心,却又因寒冷不肯放下。 宋疏抱着水杯,左右手间来回倒腾,企图暖手的同时不被烫到。 旁边的胖哥倚着后墙,小心翼翼喝了一口热茶,温热顺着喉管一路往下,安抚了酒后难受的胃。 “我总觉得宋季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胖哥转头看了眼安静暖手的青年,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是。” 宋疏捧着水杯,疑惑地望向他。 “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是能出去的人。” 胖哥想了想觉得这话不严谨,又解释了一下:“和出去打工的那种不一样,你们去上过大学、见过世面,都是有本事在大城市安身立命的人。” 看了眼青年好看的脸,他竖起肉肉的食指,在他脑袋顶画了个圈儿:“跟这里长个圈儿似的,身后还有小翅膀,和咱们这种土里的人不一样。” 胖哥其实也有些醉,胖墩墩的两颊红成两坨。 “是吗?” 宋疏喝了口茶,学着对方的样子伸出手指,转动手腕在他脑袋顶也划了个圈儿:“可我觉得你们才是头顶长圈儿的人。” 胖哥眯着眼睛,绕迷糊了:“为什么?” 宋疏手肘支在膝盖,身体前倾昂首望着初冬的夜晚,清透的眼眸弯起:“反正就是这样的。” 背后长着小翅膀的天使散发出来的光应该与冬夜相反,是柔和而温暖的。人越是身处寒冬,越能体会得到那种温度。 对于现在是人来说,安身难,立命却难如登天。 人人都在寻找精神的寄托,一年、五年、十年,消耗着漫长又短暂的生命。宋疏曾觉得自己不幸,现在又觉得自己有些幸运。 二十五年而已,他似乎看见了方向。 上空的路灯光芒幽黄,浅浅笼罩一方空间。宋疏怔然眺望黑夜下小镇的暗色轮廓,忽然觉得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情应该与这个地方息息相关。 “对了。” 胖哥的声音让他回神,宋疏偏头看过去,看见他倚着墙昏昏欲睡,嘴里嘟囔着:“我对不起你呐,小松鼠……” 他支起耳朵,歪着脑袋过去听。 “为了救你侄孙女,是我提醒他还有个人能嚯嚯,所以才给你打电话的……对不住呐……” 宋疏失笑,轻声说:“没关系。” 直到人累得睡着了,手中的水被冰冷的空气夺走全部热度。宋疏面对瘫在椅子上的一大坨人,才发现大事不妙。 他连忙晃动对方的胳膊:“胖哥,别睡,快醒醒!你背得动宋季,我背不动你啊!” 胖哥比宋季靠谱,迷迷瞪瞪又睁开眼睛。他让宋疏赶紧回去睡觉,拎起水壶进家的时候忽然叫他一声。 “松鼠,宋季那些话你不要在意。” 他用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绕绕,满脸一言难尽:“那是他发酒疯的特点。” 宋疏本来是没在意的,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好奇起来。第二天上午他起床时,百草堂和快递站都大门紧闭,只好将好奇心暂时按下。 今天要去阿婆家蹭饭。 说好要做鱼汤,路上他去买了嫩豆腐和几条黄颡鱼。 这种鱼背部褐色,腹部黄色,头大眼圆,嘴巴长得像香肠嘴,旁边还有像鲶鱼的根须。 在这里它有个特别的名字,格格燕。 阿婆说格格燕没刺,营养丰富,煮汤好喝。尤其是对小镇上有小孩的人家来说,这是补脑子的首选鱼。 宋疏虽然暂时不需要补脑子,但需要弥补一下又没有睡好的心情。所以,当土灶台的木质锅盖被掀开,浓郁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的,他决定多吃一碗米饭。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晴空,阳光从水洗般的天空撒下来,将一切都装点得明朗好看。 吃饱喝足,宋疏搬张椅子在院里晒太阳。 对面鹿角少年坐在水井旁的石台上,昂着脸迎着阳光,悬在半空的双脚前后晃荡,似乎很享受。 关于这一位门神的名字,前段时间他寻找机会问过。对方一脸迷茫,不确定地告诉他:“乖乖小鹿?” 少年原型是一只驯鹿。 六十几年前,阿婆所在的张庄后曾有一大片未开发的山林。那时驯鹿还不是保护动物,在去找水的路上落入猎人的陷阱。 绝望之时,他遇见了年轻时的阿婆。 拥有一双笑眼的人类少女怜惜地摸摸鹿角,帮他拆掉冰冷的捕兽夹,轻哄着道:“乖乖小鹿,要往林子里走深一些呀。” 后来终于修成人形,驯鹿找回来。 可惜少女已经长大嫁人,不再住在这个人类村庄。 他挨家挨户地问门神,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青城镇。再见时,少女已经变成了头发半白的老人。 这家门神力量不足,即将消失。为了报恩,驯鹿就成为了这里的门神,一直陪伴着他的人类。 少年是只鹿,是个新妖怪。 妖怪天生地养,没人给他起名字。 所以驯鹿就是驯鹿,没有名字。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当年少女救她是,笑眯眯叫的那声“乖乖小鹿”。 听完他的故事,宋疏想了想道:“人类的名字是有意义的,或许是一段祝福,或者是一段故事。这也是属于你的难忘记忆,不如就叫乖乖小鹿吧?” 少年没有察觉他眼睛里的调侃,十分信任地点头答应。 之后,宋疏还好奇去问过央酒的名字是哪里来的。这只槐树妖十分臭屁地昂着下巴,不屑一顾说:“我厉害,会自己起。” 至于起名的根据,他就没问出来了。 看着眯着眼满足晒太阳的少年,宋疏小声呢喃一句“乖乖小鹿”,忍不住笑出来。 “什么小鹿呐?” 阿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疏回头,看见她拖着一只红色塑料袋走出来。 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阿婆撑开袋子,里面露出十几团粗细不同的毛线球,红黄蓝绿什么颜色都有。 “来,挑一个。” 宋疏看了一圈儿,从一群高饱和的大红大紫里,捡出一只白色线团。 “行,这个就是你的。”阿婆接过来,在青年的脸庞比了比,点头笑道:“咱们小不点儿适合白色。” 宋疏问:“选这个干什么?” “天冷了。”阿婆垂眸拂过柔软的羊毛线团:“给孙子们织围巾,过年回来都能带上。” 阿婆用的是的银白色的金属毛线针,把线头固定在棍上,手指缠着白线,一绕一勾,很快起了长长一排。 如果说刚刚起第一排的时候宋疏还能跟着比划一下,后面就真的眼花缭乱了。 看不懂,只知道没一会儿,毛线针下面神奇地拖出一段小尾巴。 “哇。” 他惊叹。 阿婆戴着老花镜,一边勾着毛线,抬眸看向青年笑呵呵问:“怎么样,想学吗?” 宋疏跃跃欲试地搓搓指尖。 为了防止浪费,他找了个最丑的棕黄色毛线团。在阿婆的指导下,宋疏一下午的成果是一块皱皱巴巴的梯形毛线。 因为中间掉了好几针,手劲也不对,越织越紧。宋疏看着手里的丑东西,觉得当杯垫都嫌弃。 阿婆却笑眯眯夸得出口:“很棒。” 这个瞬间,宋疏感受到了何为溺爱。 捏着被织得梆硬的毛线,阿婆垂眸不知在想着什么,忽然开口道:“小不点儿,过几天陪阿婆去一趟县城吧。” 宋疏点头:“好。” 傍晚回旅馆时,宋季和胖哥正好在。两个人都一脸丢了魂儿的憔悴模样,在半夜和胖哥坐的那只长椅上碰杯喝姜茶。 宋疏小跑两步,站到宋季面前。 “宋季,你昨晚为什么说那些话?” 昨晚虽然醉酒,但没断片,宋季脸色有些窘迫。他昂头把杯里的姜茶一饮而尽,臭着脸道:“狗血电视剧看多了。” 胖哥在旁边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喝醉就主角鬼上身,上次的剧本还是被强取豪夺的落魄豪门小白花,在玉米地里鬼哭狼嚎地喊呐。” “股份我绝对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胖哥捏着嗓子夸张地大喊,下一秒就被人捏着鼻子灌了一口姜汤。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挣扎间,看热闹的宋疏衣裳上被泼到,上面立刻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姜味。 兴许,这就是幸灾乐祸的代价。 22、小甜心蛋糕 阿婆要去县城。 不是为了找好友,看亲戚,亦或逛逛街。八十二岁的生日快到了,她想买一份蛋糕。 工作日的八九点钟,大巴车乘客不多。上来后,宋疏扶着阿婆坐到了后排的双人位。 阿婆转头看着匆匆飞过的行道树,乡村两旁种的都是落叶树,枝头都秃了,顶端偶尔可以看见巨大的鸟巢。 她感慨:“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宋疏不了解这里的气候,根据地理推算了一下道:“大概下个月底会有吧。” 阿婆哑哑嗯了一声。 这时口袋里的老年机发出巨大的提示音,她慢吞吞掏出来,用老花眼阅读一遍,脸上逐渐喜笑颜开。 她回头道:“小不点儿,我们去订一个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吧,我喜欢草莓味儿的!” “好啊。” 虽然嘴上答应,但就像气候一样,宋疏对这里的好吃的蛋糕店一无所知。他想起来上次为他倾情推荐鸡翅煲的石知洺,于是点开二人的对话框咨询。 兴许是在上课,一直到大巴来到跨河大桥上,他才收到回复。 「石知洺:十字广场的春日蛋糕、山茶街的幸福里,东巷的酥香记是老字号,这些都不错。怎么突然想吃蛋糕,还是给别人过生日?」 「宋疏:邻居阿婆要过生日。」 「石知洺:我下午没课,要不要我带你去找,县城里有哪些好吃的我都熟。」 今天是工作日,出来可是要请假的。宋疏对这位高中同桌的热心感到些微惊讶,拒绝了他的好意。 「宋疏:谢谢,不用麻烦,我和阿婆慢慢找,顺便逛一逛。」 办公室里突然起身朝外走的老师脚步一顿,他抵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长吐一口气,又缓缓坐回位置。 被他的动静引起好奇,旁边的同事笑着调侃:“怎么啦这是?” 石知洺按灭屏幕,微笑摇了摇头。 * 即使是一个中东部的小县城,二十年间的变化还是太大了。跟随出租车的视野离开老城区,阿婆开始目不暇接。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一层接一次,像是要把天捅破。 “这样的高楼不好住,高得骇人。”阿婆拍拍胸口道。 司机师傅闻言笑道:“这楼还不是想住就能住的嘞,就咱这小破县城,精装修的一平都要往五位数走,那些大城市听都不敢听。” 阿婆叹了口气,也应和:“孩子压力大。” 宋疏及时制止了这被房价压得愁云惨淡的对话,说点开心的事情:“阿婆想要多大的蛋糕?” “要个最大的!” 阿婆捏着皱巴巴的手,开心地说:“我要把小卖部、邻居、老姐妹都请来,好多好多人呢!” 看起来阿婆是想开个生日派对。 她说幸福里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棒,这家一定能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选择前往那里。 很巧,山茶街就在江云一中附近,那条种满粉白山茶花的路。花尽头的十字路口拐角,木质标牌上标识三个大字“幸福里”,橱窗里摆满糕点、面包和蛋糕。 将一靠近,奶香扑鼻。 阿婆下车后两眼发亮,拄着拐棍哒哒哒地往里走,虽然小步子挪得还是慢,神色上溢满期待。 她推开门,用老人独特的沙哑嗓音说:“我要一个最大的草莓蛋糕。” 店里带着厨师帽的中年男人回头,看见信誓旦旦的老太太愣住,下意识重重点一下头:“行!” 两人相视,突然笑出来。 旁边的客人也忍不住跟着弯起眼睛。 宋疏关门走进来,与老板说:“我们想订一个生日蛋糕,阿婆过生日。” 闻言,老板从柜台里拿出一本图册。 引导两人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他摊开图册推荐:“咱们店里有专门的老人祝寿蛋糕,老太太想要什么样式的?” 纸页上的蛋糕是喜庆的大红色,充斥着花、锦鲤、富与寿的元素。 宋疏看着阿婆在这几页上来回翻动,表情不大满意,但似乎打算面前挑一个样式。 在她伸手指向某个插着花的图案时,宋疏突然开口:“图册这么厚,我们都看看吧。” 老板啪叽一拍手:“帅哥说得对!咱店里有好几百种样式,生日就该吃自己最喜欢的!” 阿婆转头,试探着看向宋疏,沧桑却明亮的眼睛又弯成一轮新月,准备指蛋糕的手缓缓收回。 他们从第一页,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草莓主题的大约有四五十种,阿婆最终选择了一款双层款。粉白花边下嵌着一圈巧克力,侧面印着一圈蝴蝶结和草莓图案,上面那层还有一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裱花,空余位置全是草莓和樱桃,顶端还送了个梅花鹿玩具。 这款蛋糕地名字叫小甜心。 看起来应该是小女孩生日蛋糕的爆款。 阿婆指着上面的小鹿,目露回忆:“说起来,我以前还救过一只鹿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概已经死了吧。” 宋疏讶然。 没想到阿婆还记得。如果小鹿门神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特别开心。 “还有一种可能。” 阿婆好像看向说话的青年:“什么可能?” 宋疏弯眸:“它变成山里的精怪了。” 阿婆连忙摆手,一脸的不可能:“绝对不会,那只鹿笨得很,寿终正寝都是祖坟冒青烟。” 宋疏:“……” 或许,少年不在这里也好。 鉴于阿婆提及的人数较多,宋疏帮她选了12+8的尺寸,老板记录订单:“老太太哪一天生日?” 阿婆对蛋糕十分满意,捧着脸笑眯眯道:“冬月十四,正好是大雪。” 老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宋疏调出手机日历,补充道:“12月七号。” 冬月就是阴历十一月份,那天正好是节气大雪。想起车上阿婆的话,宋疏看着日历的字也不禁想: 那一天会有初雪吗? 要付钱时,阿婆从兜里掏出钱包。她为今天准备充足,拉链拉开是一叠红票票。 宋疏按住她拿钱的手:“阿婆,生日蛋糕就要吃别人买的,我来吧。” 在她出口拒绝以前,他伸出小指勾住另一只干枯粗糙的小手指。望着对比明显的两只手,垂眸笑着说:“我过生日的时候,要拜托阿婆了。” 阿婆看着青年,不知为何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才弯眸答应:“好呀。” 蛋糕订好,来县城的任务圆满结束。可是生日大趴体怎么能没有装饰呢? 宋疏又带着阿婆去商场买了一大袋彩灯与气球,还朝袋子里偷偷塞了几只拉花。 他一边考虑到时候该如何装点阿婆旧旧的小屋,在备忘录里记下,那天来拿蛋糕时要记得去买束花。 “阿婆喜欢什么花?” 小公园的林荫道上,阿婆抬眸思索:“秫秸花吧,我小的时候家里种了满院子,各种颜色都有。花瓣撕下一层膜,还能贴在额头当装饰,可好看了。” 宋疏不知道那是什么,按照读音搜索了一下,那应该是蜀葵。不过看植株的样子,宋疏觉得在花店应该很难买到。 “小不点儿,快来快来。” 抛开难买到的花,宋疏抬头看见阿婆开心地朝运动器材走。 两颗巨大的山茶花树前有两只秋千,平日一定会有人在。此时正值中午,午睡的时间,公园人少,那里也难得空着。 阿婆拄着拐棍挪到秋千前,朝宋疏招手:“帮阿婆荡秋千吧。” 见她一脸期待的表情,宋疏轻笑,快步走过去。 阿婆很久很久没有玩过秋千了。 还小的时候,爸爸用两根绳绑一块木板,支在院子里的树干上给她做过一个,无论春夏秋冬,她都爱坐在上面。 昂着脑袋。 夏天看树叶,冬天看暖阳。 自从出嫁、生了孩子以后,她就再也没坐过了,永远是站在后面推孩子的那一个。 许久没坐,胆子也变小了。 阿婆攥着吊起来的绳索,心提起来,只要稍稍挡起一个小高度,就死死捏住绳索,眼睛瞪得溜圆。 苍老的笑声从嗓子里倾泻而出。 直到玩够了,阿婆才叫停,与宋疏分别坐在两只并排的秋千上看风景。 阿婆望着对面树顶的鸟巢,慢吞吞开口:“小不点儿,我叫张英雪,出生那天初雪,下了一整天。” 雪是柔软的,英却干练。 宋疏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好的名字,也说了出来。 阿婆一脸骄傲:“当然了,这可是我爸妈跑了二十里路,专门去找附近最厉害的老先生取的。” 说完,她失落地叹了好长一口气。 “十多年没见,都快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是吗?” 宋疏双腿撑着秋千,给自己荡了两下。绳索回荡着抛物线,最终归于垂直线。 用荡秋千的时间,他也只回忆起几张面目模糊的脸。 宋疏昂首也望向那只鸟巢,阳光照耀泛红的眼睛波光粼粼,他轻叹。 “我也是。” 下午回去的路上,阿婆收到了一条消息。 信息来自她的大儿子,说是孩子加班回不来,今晚的视频通话取消吧,等周末有空再打。 对话框的上一条是今天早上发来的,看时间当时应该也在大巴上,上面写着: 「妈,今天孩子们好不容易都不忙,晚上给你打视频电话聊聊天,你早点回家连上网络。」 与上午相反,老太太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宋疏抿唇,想安慰一下,却想不出可以说出什么话。 察觉到他的纠结,阿婆笑着摆摆手:“没事,孩子们忙,事情最重要。” 她的眼睛在笑,却没有收起嘴角的苦涩。 宋疏想起,回来后第一次遇见阿婆,她邀请自己去家里吃桂花糕,听见他要去果园干活,说的也是这样的话。 仿佛什么事都重要,优先于她都是应该的。 声音卡在嗓子里,静谧一直维持到司机高喊青城镇到了,宋疏才憋出一句话。 “蛋糕不给他们吃。” 阿婆一边下车一边笑眯眯附和:“就是,不给这群大坏蛋吃。” 老太太的县城之旅结束,再次回到静谧的家,小鹿门神立刻来到她身旁,轻轻擦拭她肩头的一抹黑雾。 进门前,阿婆回头跟他说:“小不点儿,我一点也不怨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路已经走完了,不能反倒让还没走过的人拖在原地。” “他们没错,就应该一直往前走。” “不用回头,走到属于他们的终点。” 这段话入耳以后,宋疏几乎是飘回去的。 跟去县城的人类要炸鸡的央酒被当耳旁风,路边请他一起吃锅贴的胖哥和宋季也被忽视。 他低着头,也一直往前走,却像丢了魂儿。 四楼尽头的那扇门打开又关闭,连外面的窗帘都被人倏地拉紧。昏暗的房间没开灯,莹白修长的手握住一只放在桌上的快递箱。 箱子上印着醒目的八个大字,“贵重物品,轻拿轻放”。 被忽视个彻底的央酒气到,拿着半瓶可乐站在旅馆楼下,盯着那扇窗眯起眼睛。 分明的喉结滚动,昂头把饮料一饮而尽,捏扁扔向旁边。 随着塑料瓶命中垃圾桶,四楼紧闭的窗户被一阵强风撞开,蓝色的遮光窗帘随之扬起,一道白影衣袂翻飞,带着阳光穿进房间。 央酒甩开遮眸的白发,将要发怒,却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睛。 窗下的青年偏头看过来,泪珠顺着睫毛大颗大颗往下滚,双手按在一只玄色骨灰盒上。 央酒下意识低头,满地寻找。 反应过来的宋疏连忙转开头,趁他满地找炸鸡的时候,用袖子囫囵满脸,擦掉眼泪。 在他准备告诉央酒,就算是把整栋楼掀了今天也没有炸鸡的时候,耳边响起对方低沉的嗓音。 “没蛇,哭什么?” 30-40 31 爱书的老人 ◎故事是人类最浪漫的产物。◎ 有央酒在的地方, 宋疏似乎永远都无法睡安生。第二天一大早,他被一阵剧烈的寒风吹醒。 睁开眼就看见槐树妖手上倒拎着一只眼熟的赤色狐狸。 对上狐狸水汪汪的褐色眼睛,宋疏猛地坐起身, 想起前天的承诺。 “央酒?” 乌瞳侧过来,白发男人不屑地松开手。他对着飞在半空的狐狸警告:“不许进来。” 思慕恢复人形, 敢怒不敢言。 女子整理仪容, 微微欠身行礼:“公子答应妾的事可还记得?” “当然。” 宋疏掀开被被子走到窗前,冬日早上的冷风顺着大开的窗户吹进来,暖气的防护变得微乎其微。 糊了一脑门冷风,宋疏打了个寒战,脑子清醒了不少。他悄悄往旁边挪动, 用央酒挡风,从后方冒出一时脑袋闷声回应等待的狐妖女子。 “稍等, 我准备一下。” 倏地窗帘拉上,两只妖全被隔在窗外。 见此,思慕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 一道绿光闪过,清丽女子再次变成一只炸毛狐狸,怎么都变不回去。 敢嘲笑他? 央酒牵唇冷呵。 青城镇东北部的小路上,宋疏捧着早餐店买的梅干菜肉包吃, 眼眸好奇地瞥向左前方的狐狸。 与人类相比, 赤狐的爪子锋利有余而灵活不足。它捧着上次宋疏送给她的绿檀木梳子往身上够,努力梳顺炸开的毛发, 却受困于短腿, 无法成功。 这种事情,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 但是, 炸起毛的小狐狸好像很可爱…… 宋疏弯眸, 上前两步,矮身问:“需不需要帮忙?” 不等狐狸回应,便被一阵绿光包裹,毛瞬间平整。褐色狐狸眼愣了下,施法变回人形。 思慕立刻抬手告状:“这老槐树精,妾以为公子留不得。” 感受到身后不可忽视的视线,宋疏只能弯眸,向受害者递过去一只肉包补偿:“吃吗?” 思慕看了眼包子,默默接过。 宋疏家位于青城镇南偏西的位置,而思慕所在的人家在东北方,几乎难有交集。 这是一处极漂亮的人家。 这家使用的也是从前的老式木门,不过模样较新也整洁。最特别的要数攀满白墙的粉白珊瑚藤,在十二月初的时节依然绽放。 宋疏看向身边的思慕。 她昂首微笑看着花,忽然主动变成了狐狸的形态,肉垫拍在门板上稍一用力便吱呀推开,里面传来年迈的男性嗓音。 “回来啦?” 狐狸钻进去,嗓子里发出软软的嘤嘤声。 宋疏惊奇,转头看向央酒。 知道他想问什么,槐树妖回答:“你不是也能看见我的本体吗?” 随着妖的修行,会经历三个阶段。 刚开始入门,只能使用本体,同时也受本体的限制,包括但不限于体型特征、寿命、本能等。 例如一颗树,这时便不能移根。 修行小成,妖可选择幻化形态,大部分会选择受自然青睐的人类,同时他们也会被困在这个形态中直到大成方可自由切换。 这个阶段妖不为人类所见,几乎是妖生中最为漫长的过程。 当年的央酒因为一直待在山崖顶独自修行,与外界毫无联系,幻化人形时已经拥有了自由切换的能力。 至于现在人形与本体,便是两千年的大妖才能拥有的能力了。 思慕为八百年的狐妖,相比狐狸短暂的寿命,她也是狐中老祖的水平,自然可以让人类看见本体。 宋疏了然。 不过这样看来,思慕应该很看重里面的人类。否则也不至于当了门神,还要以本体出现在他身边。 这时门缝被拉大,被狐狸扯着裤脚出来的国字脸老人看向门外,严肃的眉眼里夹杂疑惑与防备。 “有什么事情吗?” 宋疏暂时放下心中的思索,弯起眼眸,扬唇笑着指向下方的赤狐:“是它带我来的。” 不知是青年笑起来太讨喜,还是对狐狸的溺爱,老人顿了一下,还是邀请他进了家里。 随着社会逐年发展,农村的生活比起几十年前好过很多,各家各户翻宅重建,大多数都是两三层的小楼。 老人的家里只有单层的几间青砖老屋。 院子里次第开放着冬日的花,花中央坐落一只红柱茶亭,整个空间看起来颇为雅致。 宋疏接过老人递来的红茶,点头道谢。望着在北方冬天难得一见的大片花园,他饮一口浓茶,含笑道:“真漂亮。” 老人拥有一头灰白半掺的头发,但平时锻炼得当,腰背依然笔直,精神矍铄。 对于青年的感慨,他自豪地说:“退休以后我所有的经历都放在这上面了,整个江云绝对没有比我这更漂亮的花园!” 望着他眉眼间的骄傲,宋疏失笑。 地面狐狸跳上桌,趴在中央假寐,任由老人帮它梳理赤红的毛发。 收到催促的暗示,宋疏假装突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老人的目光被重新吸引过去。 对方问:“您喜欢看书吗?”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常年拧着的眉头自然形成两条沟壑,他反问:“怎么了?” 宋疏笑着解释道:“我叫宋疏,住在小镇南边有一颗大槐树那家,最近从外面刚回来。之前我参加了一个读书社团,现在有一项志愿活动,送书。” 老人似乎仍然不理解:“然后呢?” “每个社员都有要送出去的配额,每本书都要登记,不然会有一些惩罚活动。” 宋疏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回来不太熟悉,看您这么雅致应该会喜欢,就想着问一下。” “随便找几个人不就能糊弄过去了吗?” “读书社团聚集着热爱读书的人,我也是。如果书不能交给珍爱它的人手上,我们这个活动就毫无意义了。” 青年话语清浅,却包含无比的热爱。 面对那双认真而期待的琥珀眼眸,老人顿了好久,低声问:“需要登记什么信息?” “姓名,城市和手机号就行,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随便给您打骚扰电话的!” 装模作样地在手机备忘录登记好信息,宋疏连连道谢,顺便问:“您最近有什么需要的书吗?说不定可以优先选到哦?” 老人闻言,严肃的眼睛微微发亮。 他真的很喜欢书籍。 借由这个话题,老人开始侃侃而谈。他似乎各类书籍均有涉猎,最喜爱的种类便是古今中外的小说。 他说:“故事是人类最浪漫的产物。” 临别前,老人拿出按键式的老款老年机留下了宋疏的联系方式。他看着手中存下的手机号,眉目间露出犹豫的神色。 宋疏呼唤:“张爷爷?” 刚刚聊天时他介绍过自己,名字叫张成权,与阿婆同姓。 老人回神,忽然有些支支吾吾。 宋疏没有催促,也没有出声询问,只是沉静地站在最后一批盛放的珊瑚藤下等待对方开口。 趴在怀里的狐狸昂起头,张成权有些烦躁地挠挠脑袋,终于别扭地开口:“你还需要别人吗?” 是登记送书的事情。 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宋疏颔首:“我至少需要送出去三十本呢,您有人推荐吗?” 这句话由对方说出来,似乎让老人稍稍好受了一些。他抬手顺了顺狐狸的背毛,轻声道:“其实我,或者说我们有件事,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个忙?” 在这样一个迟缓不起眼的小镇上,拥有着一个隐形的读书社团,基本由老年组成。他们大多是认识几十年的老朋友,时常在镇政府旁的破旧篮球场运动时交流看过的书与报纸。 有人爱报纸时政; 有人喜欢哲理与心灵鸡汤; 有人则偏爱故事。 曾经还有个人四处搜罗各种奇怪的工具书,扬言要为老婆学会所有技能。 从前买书很麻烦,想要一本书需要寻找很久。现在只要在小小的手机上支付,过两天去快递站就能得到任何一本想要的书,但是…… 时代方便了大多数人,却没有考虑到有些人类老了。 手机上的字体需要放到最大,步履也蹒跚,他们搞不懂新潮的手机,更不会用使用新潮的支付方式。 拿着在银行人工窗口费力取出来的钱,茫然四顾,书店不知何时悄然消失。 网购时代下,实体书店几乎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性。即使是学校门口,昏暗的小店里书架塞得满满当当,却只有各种颜色的学习资料。仅剩的少部分必读书目,这些年里也都读完了。 前几天,一个爱跳广场舞的老太太突然坐在旁边不说话。一群人问了好久,她才说出原因。 老太太看书有瘾,却又挑剔。 怕浪费钱,每次都要四处询问好看的书以后选出一本,买回来啃好几天再去纠结下一本。 刚开始她说买书麻烦,孩子们就帮她在网上买。这样反复许久,加上工作压力太大,孩子昨天语气不耐地说: “您别给我添乱了行不行,我最近真的很忙!” 即使后面补充说给她一次性买多点,不用怕浪费钱,老太太依然太委屈。 赚钱那么不容易,为什么不怕? 她憋屈地没办法,只好拿手上触屏的老年机撒气:“又不会用,我要它有什么用!” 周围的老人一片寂静。 他们并不想麻烦孩子、麻烦别人,却又已经失去了自己完成的能力。 张成权并非想贪那个便宜,只是想问宋疏说的读书社团卖不卖书,能不能用现金找他买? 回去的路上,宋疏一直沉默。 他想起老宅里那一柜子写满爱情的书,还想起了不习惯城市生活的爷爷奶奶,以及独居在家的阿婆。 就好像人老了,随着身体与反应变得迟缓,也会被滚滚向前的时代遗弃在过去。蹒跚的步子踩在空荡荡的流光尾巴上,追赶不及,没有归宿。 一股深切的悲哀萦绕在心头,青年清隽的眉忍不住轻蹙。 他觉得不该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当年我高考是三天,今天似乎都会考完啦!高考的宝贝们,祝你们考上理想的学校和专业,开学前度过最最最美好自由的假期!!! 对啦,现在已经到了桃子的季节了,我超爱! 你们选脆的还是软的? 感谢在2023-06-08 23:28:48~2023-06-09 23:3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ao烧咸鱼zyx 4瓶;养乐多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 篮球场 ◎思慕,是我要谢谢你。◎ 午前太阳逐渐浓烈, 热度穿过层层空气抵达脸庞,抵挡风的凉意。 又到了人类该吃饭的时间。 青年低头拿着手机,正在往老宅的方向去。 今天也去对面那家吗?很好!央酒飘在前面, 抬眸思索自己还记得的食物,做好点餐准备。 首先, 还要可乐鸡翅。 主干道上, 人类看不见的白影迫不及待地顺着坡飞下去,洁白的发丝飘荡在空中。到了地方,他无视这家的门神,穿过大门,径直冲进去。 等了半晌, 身后也没人跟上来。 央酒回头,眉头蹙起, 站在铁门前的祖奶奶小心翼翼地朝门后指。 “去对面了。” 去对面做什么? 那里只有不能吃的废料,以及讨人厌的人类,耽搁他吃东西。 央酒保持着眉头紧皱的表情, 不大情愿地朝对面飞去。 昨日暂停一天以后重新开工,因为雇主的大方,现场气氛还不错。午饭的时间,大家暂停休息, 准备吃午饭。 在青年踏入院子时,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家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 毕竟这位雇主从来不会到现场过问。 昨天见过宋疏, 魏国安倒是还好, 笑着走上前与他招呼:“今天早上的瓦没有问题了, 后面几天天气好, 三楼可以正常动工了。” 宋疏颔首表示明白。 望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琥珀色眼眸没什么情绪:“魏工,请问下雨的前一天上午您在哪里?” 突然被问到这件事,魏国安微愣。 为防止被误解消极怠工,他比划着两只手,连忙解释:“那两天我家小孩发高烧,去市里看病了。” 想到昨天他要查瓦的事情,中年男人有些担忧:“是那天出什么事了吗?” 宋疏扫过他身后的人,看见熟悉的身影后,随意地搓了搓冰凉的指节。 “没什么大事。” 青年的嗓音天生清冽而温和,轻松的语气安抚人心。 众目睽睽之下,宋疏迈步走向西南角的槐树下。他昂首望着阳光透过展开的巨大树冠,与夏日的碎光格外不同。 “准备开工之前我不是提醒过你们吗?” 光秃秃的老槐树下,漂亮的青年站在阳光里,侧眸瞥过来,轻声说:“不要碰这棵树,为什么不听呢?” 琥珀色的眼瞳扫视人群,与之对视的每个人心底发寒,前天房顶发现的鬼影印不约而同浮现在他们脑海。 而青年的下一句话让他们直接头皮发麻。 “毕竟我有没有钱,会不会走,克死了谁,都与各位无关。” 魏国安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人,平时只会催活、挑刺,最近总勒令不准靠近槐树,这种事情越禁止便越好奇。 一颗没几年活头的老槐树而已,有什么可宝贝的? 前几天趁工头不在,有几个人生反骨,偏要去踩几脚。 这些话都是他们当时说过的。 忆起之后各种各样的诡异事件,从莫名摔下的饮料瓶,到瓦上的人影,再到夜夜缠身的噩梦…… 望着鬼栖木下漂亮得不似真人的青年,那几人情不自禁后退,脸上瞬间布满惊恐。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们的动作实在太明显,树下的人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这些话,宋疏弯起眼眸对已经沉下脸的魏国安道:“这里环境确实不大好,以后午饭可以带大家去餐馆,费用我来报销。” “毕竟大家乡里乡亲来帮忙,辛苦了。” 目送青年出门以后,有几个没心没肺地抱着自己的饭,欣喜地走到包工面前:“叔,下馆子啊!” “下你个头!” 魏国安一巴掌把没眼力见儿的人拍到旁边,指着那几个明显心虚的人破口大骂; “来干我的活就要守老子的规矩!不守人的规矩,天天早上去粪坑里刷牙的,就他妈有多远滚多远!” 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洪亮骂声,门外的宋疏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儿圆,震惊于对方的骂人水平。 是的,他早就准备好来了。 昨天在央酒的记忆中看见那一幕,面对这些揣测与攻击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一股愤怒就憋在心口等待爆发。 宋疏从前安静,少言语。 回到小镇以后被身边的人影响,温柔永远要用温柔回应,所以他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柔和模样。 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好欺负的人。这件事曾经意图给他下绊子的同事十分了解这一点。 奶奶曾多次说过,可以善良,不可愚善,有些亏咱们家的人绝不会吃。 听着里面不停歇的骂声,宋疏长吐一口气,余光里扬起一抹白色衣角。 他昂首,看见央酒正坐在新修的墙头。 宋疏弯眸问:“想好午饭吃什么了吗?” 央酒偏头望着,乌瞳一眨不眨,沉默好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想吃什么?” 这不符合槐树妖秉性的话让宋疏惊讶,随后他扬唇,迈着步子往前走,轻快的嗓音染笑。 “这可是你说的。” 改变与学习是人类的天赋,经过上次王玲的鼓励,宋疏觉得厨艺这种事情,拿出高考的劲头努力一下,兴许他就是打破家族魔咒的第一人! 当然万事讲究循序渐进。 与旅馆老板确认电路可以使用以后,他去青城超市买了一只小电煮锅,以及青菜、火腿、鸡蛋、方便面四件套。 很少有人煮这种东西还会翻车! 咳,虽然结果是水放得不对,面黏糊了一点、咸了一点,但总体来说能吃。 把一碗推到央酒面前,宋疏是这样介绍的:“请你吃二十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盯着面前的橙色坨坨,央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熟悉的不信任。他举起自己的专属汤匙,低头扒拉一口。 乌瞳亮起奇妙的光。 毕竟是一颗没感受过人类现代工业食品的槐树,确实好糊弄。 * 下午宋疏接到了来自张成权的电话。 “小宋,如果有空的话,晚饭后来篮球场汇合吧。” 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那就不在乎多一个了。宋疏告诉老人社团为了维持生计也买书,如果团长知道这件事,只会开心地唱起好日子。 左右只是在网上买些书而已,或者—— 宋疏捧着脸看电脑网页的搜索结果,轻声呢喃:“二楼也可以当书库……” 或者直接开一家书店也不错。 实体书店一个人就可以打理明白,可以解决小镇买书的问题,也不像民宿那样二十四小时待命。 闲暇时他还可以像从前那样看看书。 老宅空出来的一楼当书店,二楼做仓库,大大的庭院里支起木棚或桌椅,还可以作为大家交流书籍的根据地。 傍晚五点多,小镇唯一的篮球场上被大爷大妈们占满,播放器音乐响动,中央的二三十号人正穿着统一的服装跳舞。 左上角,腰杆挺直的国字脸老头正在一群人前严肃提醒:“待会人来了好好表现,不许胡闹,不许提过分的要求,更不能无理取闹!” “老光棍,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 张成权冷哼:“天天把老光棍挂在嘴边,不叫人名的,能好到那里去。” 被怼的人也不气,反倒带着大家一起大笑,看起来这里在他们间还有其他故事。 其中有人发现青年,哎了一声。 “来了。” 宋疏挥挥手,小跑过来,手上拿着装模作样的纸质表格。笑着与各位打招呼,还未开口,他便被围过来的人淹没。 “小宋,以后真能找你买书?” “什么书都能买得到吗?” “你平时喜欢看哪种书呀,可以给婆婆推荐推荐吗?” …… 这片区域一时间像是陷入了趋之若鹜的网红打卡地,叽叽喳喳,混乱异常。幸好大家都是文化人,只张嘴不动手,宋疏站在人群里手足无措。 在他想安抚大家、继续进程的时候,突然有个大爷开口:“这小伙怎么长得这么眼熟?” 了解的人介绍道:“当然眼熟了,这是小松鼠,黄黎的小孙子呀!” 此话一出,人群安静两秒后变得更加热情。等到张成权一脸凶巴巴地把青年救出来的时候,一头黑发支棱起好几处,是这群人趁乱被揉的。 显然,奶奶在同龄人里很有人缘。 宋疏整理好凌乱的头发,面对终于安静下来的老人们,他抵唇清清嗓子,拿出开工作会议的架势。 “各位,这次我们来讨论一下关于买书的事情。” 即使是决定开书店,老宅与手续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好的。宋疏暂时还是以读书社团的名义做这件事情。 一件涉及多人的事情,合理的流程必不可少。下午的时间里,他梳理了一个临时规划。 如果是面对年轻群体,这只是拉个群的事情,有需要的时候私信书名、作者和版本即可。 但现在的目标是一群老人。 对于信息闭塞的他们来说,困难的不仅是线上支付,打字、说明书籍信息、甚至是知道想看什么样的书都是难题。 购买是他们的需求,但他们的需求不仅是购买。 宋疏考虑再三,打算使用类似电话购物的方式。网络对于他们是不便捷的东西,但几乎被淘汰的电话购物足够方便,也仍然属于老人的舒适圈。 除了购买书籍以外,他还准备登记下每个人的读书喜好,抽空去网上筛选有价值的书单。 等他们书荒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以作为书单为他们介绍推荐。 下午暂时只想到了这些。 以后遇到意外情况或需求,再行补充。 记录好信息以后,宋疏将写着自己姓名、电话的卡片分发给大家,这是他下午用卡纸临时做的。 “以后有需要,直接打我的电话就好了,随时欢迎。”青年笑眸弯弯,指着右下角开着白花的槐树涂鸦道:“我就住在前面栽着一颗槐树的那家,以后也可以去那里找我。” 大家纷纷乐呵呵表示不用提醒,他们知道黄黎的家在哪里。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在宋疏准备离开的时候,排排坐在小板凳的老人里举起一只手。 “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位带着毛线帽的老爷爷讪讪笑了笑,举起自己的老年机问:“能帮我存个号码吗?” 这件事确实没想周到。 宋疏微怔后失笑,他上前接过对方的手机快速地存好。再抬起头的时候,对上十几双期待的眼睛。 冬天日短夜长,破旧的篮球场很快陷入黑夜,暖黄的灯光紧接着代替太阳照亮这片空间。 下方,眉眼温柔的青年坐在小板凳上,挨个给需要的老人存自己的手机号,各式各样的老年机在修长的手指间流转。 等一切结束,老人们带着笑容与小板凳各回各家,宋疏才准备回旅馆。 他刚一转身,迎面对上一双浅褐色眼睛。 不知何时出现的思慕微微欠身,认真承诺:“我会保护您,直至公子生命的终点。” 这承诺显然是对事件变麻烦的补偿。 晚风里的青年扬唇微笑,柔软的乌发被揉乱,额头几缕发丝遮住明亮的眼睛,他的声音融入风里。 “思慕,是我要谢谢你。” 宋疏似乎找到了想做的事情,至少面对他们重新燃起期待的笑容里,此时此刻,他十分开心。 作者有话说: 哇!两千了,第一次有这么多人看我写的故事,好开心! 其实之所以选择写书店,也是因为我从小就想开一家书店,可是现在环境不好,实体书店确实很难。 那就在小说里实现一下吧! 感谢在2023-06-09 23:34:55~2023-06-10 23:5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塘厦夏 10瓶;鲸慌失措 2瓶;清竹晚风叙海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 央酒做饭 ◎第一步,要接上电源。◎ 第二天一早, 宋疏在整理昨天登记的信息。 电脑的列表上一共有二十一人。 之前他曾与张成权说自己手中有三十本书的配额,正好可以每人送一本。 不过用表格整理资料的时候,他感觉表格统计可能不大满足自己的需求。例如用户、订单、喜好、书单等, 以后或许可以按照需求写个程序搭配书店使用。 虽然同为工科,但他是硬件方向, 对java、python一类的程序仅会基础使用。想写个软件, 还需要进一步学习。 不过书店只有他一个人,自己懂就行,软件要求可以降低很多。而且就这二十一人的客户量,确实也不着急。 宋疏依照表格上想要购买的书单搜索,脑子里习惯性思考, 自然而然地为自己添加了一项任务。 叮铃铃—— 旁边的手机响起,他暂停下单的手。看了眼屏幕上的备注, 宋疏随手接起来,眼睛还在浏览着购物信息。 “喂,我正好想去找你呢。” 对面一听, 咯噔地停了几秒,女孩哭泣声从里面传出来:“呜呜呜,对不起!” 宋疏目光微顿,看着手机有些无措。 昨天从魏国安那里听说事情因果, 方圆今天一早就赶到了现场。只是时间太早, 她拿捏不好宋疏的起床时间,纠结好久才打了这个电话。 接通后一句话可把她吓坏了。 小镇上可没有什么咖啡馆一类的地方可以谈事, 旅馆的房间也不合适, 只好去借用阿婆家的客厅。 一见到方圆的时候, 宋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圆脸小姑娘弯腰背着一只大背篓, 手上拎着一公一母两只鸡, 哭得直打嗝,还没空余的手擦眼泪。 她抽泣一声,被绑住翅膀和爪子的公鸡转动眼珠子咯咯伴奏,十分默契。 这个场面实在有些好笑,可人家在哭,笑实在有些不礼貌。宋疏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指向阿婆家的门:“进去说吧。” 方圆打了个哭嗝,点头乖乖进去。 进去以后,她啥也没说,放下鸡和背篓开始从里面拿东西。成串的腊肠腊肉,腌菜糕点,最后从底下拎出来一大包馒头。 馒头当然不是普通馒头,它被做成了各种造型。除了一般的鲤鱼、桃子,还有醒狮和红牡丹。 看着花瓣层叠绽放的牡丹,宋疏睁大眼睛,他小心碰了一下,确认是面而非塑料玩具。 将东西摆满一桌,方圆后撤一步,带着跟在身后的魏国安朝青年鞠躬。 “对不起!你如果实在生气的话,也可以退单,我保证把工程交接好,不会产生任何问题!” “嗯,我本来还想找你聊聊新单子,这么说起来你不想接,甚至连现在的都想退吗?” 对于连起步都算不上的工作室来说,每一个订单都十分重要,更不要说这种已经出了图纸正在施工的了。 听到头顶的话,方圆有些没反应过来。 “起来吧,我又没说生你们的气。” 宋疏把两人扶起来。 他其实以为昨天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般受害者不提及,另一方沉默揭过是再常见不过的处理方式。更何况,魏国安已经帮他把人骂回去了。 “你们一个做出了我想要的设计图,一个认真装修,有什么错?”宋疏抬眸思索了一下,“最多算是监管不力吧。” 他看向桌面成堆的谦礼:“要不……” 方圆前进一步,悄悄把背篓朝宋疏面前推了推,生怕他拒绝。 后方魏国安帮她说话:“这些都是我们自家做的,你就收下吧。鸡是农村的土鸡,粮食喂得,炒菜煮汤香得很。” 看见已经伸出手准备掐死鸡的央酒,宋疏连忙走过去拎起两只鸡。第一次与活的近距离接触,有些渗人。 他两手远远举着,弯眸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手里的鸡突然扑腾,挣脱绳子扭动。宋疏受惊,下意识松开手。 农村战斗力仅次于大白鹅的公鸡飞落在地,趁所有人不注意,扭身朝宋疏飞去。 意外陡生,大家都瞪大眼睛伸手去救人的时候,公鸡突然在半空中停滞几秒,啪叽吊在地上。 看着地上突然暴毙的鸡,魏国安先拧眉:“不会是……” “禽流感来了吧?” 方圆闻言,连忙手脚麻利地把一死一活的鸡塞进背篓扔出去。 宋疏放下抱头的胳膊,看着面前一脸冷漠的杀鸡战神央酒,眨了眨眼睛。他咳了一声,默默道:“应该不是。” 魏国安看向院子,严肃提醒:“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说不定是什么新型的,附近有好几家养殖场呢。” 说着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最终这场致歉,在县禽流感监督机构派车带走那两只鸡中匆匆结束。镇上路过的人看见,着急忙慌回家查鸡去了。 估计不出半天,这件事能传到全国各地。 宋疏简单地与方圆说了一下关于书店的想法。 装修风格与之前三楼一致就行,她如果有好的想法可以自由发挥。宋疏的要求只有两个: 其一是他不了解开店事宜,消防一类的硬件要求希望帮忙考虑地全面一点。 其二是院子的规划,他想要在搭个大一点的棚子,里面可以放桌椅供人看书聊天。 方圆闻言,顶着哭肿的眼睛道:“瓦棚通风遮雨,春秋两季确实好用,夏天太热,冬天也不防寒。” 宋疏微愣。 虽然到时候进屋里就好,但这确实是被忽略的问题。 方圆垂眸思索了一下:“我有个办法,不过打扫和换季时会麻烦一点。我先设计印证可行,再来和您讨论吧。” 宋疏弯眸:“好。” 把人送走,宋疏顺着主干道朝旅馆走。午间太阳当头,地面的人影轮廓明显却矮胖,人像是小了一截。 宋疏低头盯着影子往前走。 旁边的草丛里突然跳出一只黑猫,也并非全黑,它的四肢与腹部的毛发为白色,是一只乌云盖雪。 此时猫咪蹲在在他的影子上端坐,面对着人类一动不动。 “喵呜~” 宋疏捏住指尖,还是忍不住蹲下来。试探出小家伙不反抗之后,他揉揉它的小脑袋,抱起猫继续前进。 青年低头对着猫,眉眼含笑:“饿了么,咱们去买好吃的。” 旁边从抱着花馒头的央酒一脸不高兴。 刚刚宋疏与方圆聊天的时候,他实在好奇这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多戳了几下而已,花瓣烂了好几朵。 宋疏发现以后把馒头塞给他,说这就是他今天的饭。 啃了几口他就腻了。 馒头毕竟是馒头,不符合他爱垃圾食品的木头胃。 今天不能就这样结束。 央酒默默往前,与宋疏并肩前进。他悄悄转眸瞥了一眼,青年一心逗猫,根本没抬眼。 没眼光,这破猫能有槐树好看? 他脸臭了一瞬,从怀里的馒头上扯下一块,抬手就塞进旁边人类的嘴里。 被塞了一口馒头,宋疏终于侧眸望过来,眼睛里写满疑惑。 “你吃了我的饭,我就不够了。” 槐树妖计谋得逞,乌瞳笑眯起来,睫毛交叠:“赔。” 口中的馒头应该是用什么花汁染色,嚼起来比普通白面馒头多了一份香气。 看着幼稚的槐树妖,宋疏轻切了一声,继续逗猫玩:“家里还有方便面,回去自己泡。” 虽然吃昨天的面坨坨也行,但听到要自己动手,央酒不大乐意。大约是摸准了他会有异议,青年紧接着就道:“你是两千岁的妖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他举起小猫,语气深沉道:“你看看人家小猫,一岁就可以自己找吃的了。” 树是不一样的。 从落到土里开始,发芽、破土、抽枝、长叶、开花……每时每刻都在努力汲取土里的养分,对抗恶劣的天气与虫害病菌,一切都要依靠自己的努力。 树不像动物有父母的仔细照料,唯一受到的恩惠便是种子里的养料。 但这些能说吗? 作为曾经的山神、一代大妖,央酒显然不能和一只一岁的猫过不去。 瞥了眼一心喂猫的青年,他冷哼一声,撸起袖子开始做面。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回忆宋疏昨天的动作,他抱起旁边的矿泉水往锅里加,拧动旋钮,抱臂站在一旁等待水冒泡。 过了好一会儿,宋疏听不见后面的动静,好奇地回头一看,槐树妖正盯着一锅凉水发呆。 他忍不住笑出声。 在接收到央酒的瞪视后,他走过来把锅后面拖着的黑色尾巴按进墙里,锅的表面瞬间亮起橙色的灯。 加热的吱吱声低响。 宋疏竖起一根手指,弯眸笑道:“第一步,接上电源。” 后方的猫正坐在阳光里,优雅地吃着自己的猫饭。找不到的里面,两个男人正低头对着一口锅神情严肃。 央酒悄悄抬眸,青年正垂眸盯着锅,眼眸半敛,好看的琥珀色眼睛被浓密修长的睫毛遮掩。 小气泡在炙热的水中上升,越滚越大,像种子发芽一样破顶而出。 “快,放面。” 青年催促的声音响起来。央酒低头发现锅里的水开了,盯着手中毫无破绽的包装袋,沉默了两秒。 一只面饼凭空出现在翻滚的水中。 看着依然完好的包装袋,宋疏沉默。他默默接过袋子,举起来顺着边沿的锯齿撕开,拿出调料包放到央酒掌心。 “像我这样,撕开,把里面的东西放进水里。” 央酒望了他一眼,试探着用手小心翼翼撕开。回忆昨天宋疏的样子,把里面的调料挤进锅里。 翻滚的水将调料卷进去,没一会儿就染上另一种颜色。 见自己成功,央酒乌瞳亮起。 他举着粘上橙色调料的手,昂起下巴:“我比猫厉害。” 搅动锅里的面,宋疏笑着颔首。 不过想起白天杀鸡的事情,他抿唇,有些纠结地提议:“央酒,以后如果有人在,能不能不动手也不用法术?” 今天就导致了一场禽流感流言,释然机构得出结论以后会将其平息,但总归影响不好。 央酒转眸:“为什么?” 宋疏关上火,与那双疑惑的黑瞳对视,轻声说:“因为除我以外,其他人类看不见你。他们会害怕,或导致一些不好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0 23:53:29~2023-06-11 23:3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殷姜意 29瓶;雾拉 9瓶;Tawil. 5瓶;鲸慌失措 2瓶;清竹晚风叙海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 生日 ◎如果让人类看见我。◎ 央酒瞬间拉下脸。 “我生气了。”他如此宣布。 放下缠起的宽袖, 扭头刚从窗户飘出一个脑袋,身后幽幽传来一句:“不吃了吗?” 两分钟以后。 央酒抱着碗与专属汤匙,把桌上的猫驱走, 自己独占整片空间。 看着他面无表情扒面的模样,宋疏有些无奈。不是对槐树的脾气无奈, 而是对这个现状无可奈何。 除他以外, 无人知晓央酒的存在。 妖与人居住在同一片大陆的两个空间,偶然结缘,更多是对面不相逢。成千上万家的门神还是以家中祖先为主,小鹿与思慕那种才是极少数。 事实即是如此,谁也无法改变。 “喵呜~” 小猫软糯的叫声唤回他的注意, 宋疏低头,看见被驱下地面的猫正蹭他的裤脚撒娇。 他轻舒一口气, 弯腰把猫抱回怀中。 莹白的指尖在乌色的额头轻轻刮挠,小猫咪的眼睛舒适地眯起,湛蓝色的眼睛像此时外面洁净的天空。 宋疏有些好奇:“它是妖吗?” 央酒不大乐意搭理他, 但还是回应:“不是。” “像是特意来找我一样,我还以为是有灵智的小妖怪呢。”宋疏露出失望的表情。 央酒侧眸扫了一眼:“是来找你。” 宋疏微顿:“嗯?” “小时候你喂过它祖宗。” 话毕,央酒扒拉完方便面站起身。当着宋疏的面,刻意缓慢而明显地用法术把锅和碗洗干净, 故意气他。 他左右犹豫了一下, 放弃窗户,纵身扑到会上下弹动的床铺扑腾。 生气就要做一切不许做, 让那个气你的人类共沉沦! 宋疏缓缓坐下, 抱着猫欣赏《树妖大战床垫》, 没有三百回合, 树已经趴着阖上双眸, 呼吸清浅。 睡着了。 宋疏转眸,把怀里的猫重新放回桌面。他撑着脸颊,单手抚摸猫咪的背,笑吟吟道:“还是你乖。长得这么漂亮,以后去书店给我当招财猫好不好?” 绑架代替购买。 宋疏趁猫之危,欺负人家不会说话,按着它黑白相间的脑袋点了两下头,青年的低笑响彻房间。 旅馆三楼的窗户里,猫尾巴拂开旁边的一本书。窗隙的风吹开书页,划拉作响,最终停留在一首诗上。 「在我身上,或许你会看见秋天……」① * 阿婆的生日很快到了。 十二月七日,大雪时节,天空十分给面子地晴朗。阿婆一大早便穿上集市新买的红花棉袄,脖子上佩戴最喜爱的黄底雏菊丝巾。 由于超出配送距离,宋疏早上要先去一趟县城拿蛋糕,路过时进门打个招呼。 阿婆正朝外拿准备好的食材,听说他要出门,连忙放下东西,边说边朝屋里走:“等一下。” 宋疏疑惑,看向旁边的小鹿。少年捂住嘴巴,摇晃脑袋什么话也不说。 没两分钟,阿婆拄着拐杖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条洁白的围巾,双桂花针编制的线团柔和又漂亮。 这是上次宋疏选的颜色,没想到这么快就织好了。 “来,阿婆给你带上。” 佝偻的老婆婆将手高高举起,也够不到一米八的青年。宋疏屈膝低下头,任凭老人用围巾在他脖子上缠两圈,又绕到后面打了个结。 温暖瞬间包裹在脸颊。 宋疏半张脸陷进围巾,露出的一双眼眸含笑:“阿婆,生日快乐,我先去拿蛋糕。” 阿婆亦步亦趋跟到门口,对着少年的背影不断嘱咐:“路上小心。” 青年转身朝她挥手,扬声道:“小乌拜托阿婆照顾一下。” 阿婆低头,看见一只黑背白肚的猫咪正优雅地坐在她的脚下,面朝青年离去的方向喵呜喵呜。 仿佛在说:我很乖,早点回家。 由于已经去过一次,这次的路途更顺利一些。早上的“幸福里”蛋糕店香气四溢,青年推门低头走进来,冰凉的身体瞬间被温暖与香气包裹。 店铺里,带着厨师帽的店长正在朝货架里放面包,回头看见围着白围巾的客人,立刻调侃道:“小甜心蛋糕已经做好喽~” 宋疏失笑。 拿到蛋糕,他转眸看向橱窗,各式各样的面包糕点看起来就很好吃,可以买回去给客人当下午茶点。 “老板,再帮我拿一些其他糕点吧。” “好嘞。” 双层蛋糕再加其他糕点面包,在这个小县城可算得上大单子。老板爽快答应,连忙放下手中的小蛋糕,转身拿起托盘。 宋疏走过来,瞧见他面前橱窗内刚被放下的蛋糕,眼眸微亮。 他伸手一指:“这个也要。” 手上的东西太多,宋疏叫了一辆出租车,中途去花店包了一束花便立刻返回,家里还有很多忙等着他呢。 等青年回归时,院子里已经有了好些人。大多是阿婆差不多的年纪,头发花白,但打扮得讲究。 此刻她们正在院子里分享丝巾花色。 红黄蓝紫,各色丝布荡在风里,映衬着她们的笑容格外明媚。 “小不点儿回来啦。”阿婆笑眯眯朝门口挥手。 这一声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宋疏双手拎满东西,只能点头打招呼。 “各位好。” 对面回以沉默。 老太太们放下笑容,每一双苍老的眼睛都在青年浑身打量。直到他实在维持不住笑容,忍不住把半张脸缩进围巾里,对面才有人开口。 “黄黎的小孙子?” 阿婆笑着嗯了一声:“叫宋疏。” 得到肯定以后,大家立刻笑逐颜开:“一看就知道是!这眉毛眼睛真会长,一家子的优点都挑身上了,哈哈哈哈。” “黄黎的孙子就是我们的,来来来,奶奶看看!” 突然的热情打得人措手不及,忆起前两天在篮球场被围观搓脑袋的画面,宋疏抿唇。 他举起手中的蛋糕:“我先把东西放下。” 路过时,他将花束留给了她们。 这是个以生日为由的姐妹淘聚会,其中大部分都是阿婆年轻时文艺团的同事,也是宋疏奶奶所在地方。 中午十一点半,老人们相互搀扶着回到屋里。圆圆的大桌面上摆满了菜,中央空着一片区域。 宋疏将阿婆心仪的小甜心蛋糕放到中央,代表着年龄的数字蜡烛插在上面。 打火机咔嗒一响,橙色火苗点燃引线,82随之亮起,周围的草莓与蝴蝶结娇怯点缀。 “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歌伴着有节奏的掌声,在昏暗的老房子里响起,火光照亮每一个被时光揉皱的脸庞。 歌毕,阿婆热泪盈眶。 一个老人用肩膀推推他,沙哑的嗓音笑着催促: “英雪,许愿。” 阿婆回神,双手合十,微笑着闭上双眸,属于她的82蜡烛被大家一起吹灭。 有人问:“许得什么愿望呐?” 阿婆偏开头,抹掉眼角的泪哼了一声:“不告诉你。” 分发蛋糕时,宋疏也凑过来好奇问,阿婆吃着奶油摆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宋疏笑眯眯道:“没关系,上天不帮你实现,我帮阿婆实现。” 阿婆被引得呵呵直笑,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饭桌上她们都在聊过去的事情。 每个时代里总有一些特别的事物,比如算盘、随身听、BB机、开心网的农场,还有老式文艺团。 在那个娱乐匮乏的年代,这样的文艺团是十分受欢迎的存在。 除了待在县城的剧场,更多会被各个村庄甚至政府机构邀请演出。县城的各种庆典总会出现他们的影子,风光地宛如现在的偶像明星。 那是一个时代的特色,也终结于新时代。后来团员门各奔东西,如今失联或去世的已有大半。 这种结局,并不影响老人们愉悦的怀念。 她们聊着当年的趣事,调侃谁的暗恋这辈子都没敢说出口,已经逝去的人名也自然而然地从口中道出。 宋疏安静吃饭,耳边热闹的话语突然暂停,抬眸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怔然或悲伤。 这样的话题一位二十五岁的青年是无法加入的。即使想要安慰,即便他的奶奶也是逝去者的其中一员,他捏着竹筷,仍然保持了沉默。 这沉重的气氛只维持了一小会儿。 历经几十年的分别,这种话题对老人们来说似乎不值一提,很快便被新的话题掀过。 饭后歇息,忽然有人提问:“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演出的舞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老房子内部实在窄小,大家便一拥而出,在院子里回忆动作与歌调。 宋疏搬张椅子,坐在屋前负责按照要求播放BGM,偶尔还有提词器的功能。他倚着后墙,琥珀色眼睛里映着阳光下一个个飞鸟般自由的身影。 年迈的嗓音,蹒跚的步伐,变型的动作。那些舞蹈放到如今,或许已经是俗的代名词。 可在这个小院里,那是一群人的青春。 一支舞毕,宋疏弯眸,站起身为她们鼓掌。前方还在施工的二三楼的窗户里,钻出一只只带着安全帽的脑袋。 一群人带头朝下方的院子里大喊:“好!撒花撒花!再来一个!” 老太太门闻声回头,看见后方捧场的人,捧着脸颊咯咯直笑。这一瞬间,她们仿佛又回到了六十年前文艺团在各个村庄演出的时候。 傍晚,宋疏拎着一些吃的回了旅馆,小乌踩着他的影子优雅迈动猫步。 刚一开门,迎面对上一张幽怨的脸。 宋疏把人推进去,光上门才道:“是你赌气,不和我出门的。” 央酒冷哼一声,嗅到香气,乌瞳立刻转向他手中的袋子。 察觉他的视线,宋疏弯起眼眸。 他晃了晃袋子,用食物的香气把槐树妖引到桌前。拉开椅子,把央酒按下去。 “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央酒闻言,脸色好了些。他抱臂倚着靠背,闪动的黑眸泄露了心中的期待。 宋疏从标着“幸福里”的袋子里拿出一只小蛋糕盒,丝绸绑带被拆开,一只四寸的粉色小猪蛋糕映入眼帘。 “锵锵!” 虽然这一点也不符合槐树英明神武的形象,但青年抬眸望过来的眼眸太明朗,央酒勉强接受。 幸好他不知道在人类世界,猪与饭桶会画上等号。 一只勺子落下,猪鼻子没了。 央酒眯眼吃着蛋糕,甜丝丝的奶香在化在口腔里,丝滑的口感与汽水、炸鸡、方便面的任何一种都不相同。 兴许是对这个礼物的味道很满意,他边吃边道:“如果让人类看见我,是不是就可以了?”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话题,宋疏微怔。 他讶然看向嘴角沾着粉色奶油的槐树妖,启唇重复:“让人类看见你?” 央酒骄傲地瞥过来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呵,渺小的人类,你对两千岁的大妖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73首。 这章补昨天! 感谢在2023-06-11 23:36:14~2023-06-13 12:2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芋圆葡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 火锅(二合一) ◎树哪里不如猫?◎ 央酒从前只有当树与山神的经验, 面对的都是能看见自己的妖,所以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待在旅馆赌气一整天,他突然琢磨出自己应该有这种能力。 就像人类修行到一定境界或拥有特殊天赋, 便可以看见妖一样。妖修行至央酒这种水平,也会拥有更加自由的权利。 只不过, 没试过。 宋疏对此不是很在意。 被质疑的央酒恼火, 突然对此格外执着。 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第二天一早,他找出之前做炸鸡用的玻璃大盆,对着还没清醒的宋疏道:“走!” 宋疏两眼迷噔,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风卷了出去。再回神, 他已经裹着长袄站在王玲家门口。 西北风是最好的醒困良方。 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大开,央酒正站在院子中央, 对面是在打扫院子的王玲。 王玲昂首望着眼前英俊的白发男人,有些迟疑地开口:“你——” 刚发出一个字音,对面奇怪的陌生男人立刻举起玻璃盆, 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装满。” 王玲看着盆有些懵。 “装什么?” 在央酒再开口之前,反应过来的宋疏迅速跑进来,一把捂住他的嘴。 乌瞳转头,抗议地看向青年。 宋疏无视之, 朝王玲讪讪笑了笑:“没事, 朋友来找我玩,打赌输了非要来大冒险。” 王铃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脸上立刻带上标志性的热情笑容, 她招呼道:“小叔城里的朋友呐, 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不用了, 你忙。”宋疏拖着人退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 央酒抱着空碗不理解:“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宋疏见他一脸“你妨碍了我做大事”的模样,直接气笑。 他第一次见人能要饭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让你把话说完?你脸皮厚没事,我可就没脸见人了。”宋疏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给你我都留点脸吧。” 央酒歪头看向他的脸,抬手捏了一下,完好无损。 宋疏:“……” * 小乌要去打疫苗。 前几天阿婆眼睛不舒服,说是要做完某件事才肯和他一起去医院。这次他去问,说是还在努力完成中。 阿婆站在门里挥手:“去忙你的。” 宋疏只好自己带猫去。 不对,严谨来说还有一颗私自跟在后面的树。 看着央酒一身交领古装,白发及腰,宋疏有些头疼:“你这样太显眼了,不行。” 央酒低头看了眼自己,又瞧向宋疏眼睛在二者之间来回几趟以后,他身上的白衣变成了现代装。 宋疏:“也不许和我一样。” 央酒失去耐心,面无表情的脸上印着四个大字“你事真多”。 宋疏弯眸,低头逗着猫继续前进,温言温语:“小乌真乖,咱们去打县城打疫苗,再买很多猫粮,什么口味都买一遍。” 被抛弃在原地的树眯起眼睛。 在人距离自己一百米远的时候,他瞥了眼旁边的广告单,妥协地换上一身保险牌黑西装,洁白长发被一条绿丝带高高束起。 在青城镇这种地方,是买不到猫包或航空箱的。安全起见,宋疏只好把它塞进袄里,在领口露出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脑袋。 他踏上阶梯,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对着司机眨眼睛。就在青年做好被赶下车的准备时,司机只是瞥了一眼,说:“抱好,别让它乱跑。” 农村的大巴比他想象中宽容。 宋疏立刻捂紧怀里的猫,用手机在收款机上扫了两下:“谢谢,后面一起。” 随着漂亮青年揣猫步入车厢,一名高束长白发的俊美男人随后跟上,高大俊美,凛然不可侵犯。 车厢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青年转向后方的男人身上。 前面的宋疏忽然顿住,转头看见妖呆呆站在驾驶座旁边的空地一动不动,他又回身把人拽上。 一路走到倒数第二排,才在右边的双人座上坐下。 这是央酒第一次坐车。 从前他只在屋顶或树枝上远远见过,一个铁盒子,戳上几个洞,用透明晶石覆盖,可以装上许多人,滚着车轮迅速驶向看不见的远方。 今天他终于来到了内部。 座椅、手环,不认识却可以热情攀谈的人类。 有个老头慢慢吞吞拎起包,专门挪到他们隔壁的位置,纠结问:“小伙子,怎么把头染得这么白啊?” 坐在外侧的央酒乌瞳转动,眉头缓缓拧起。 将死的人类竟然敢管他? 在他口出狂言震惊公交车之前,身侧冒出一只脑袋。宋疏笑眯眯对那人说:“爷爷,这是假发。他是职业coser,在去工作的路上。” 虽然听不懂“烤色”是什么东西,但知道是工作,老人脸上立刻露出理解与同情。 苍老的声音感慨:“现在的工作牺牲真大呐!” 在老人心中,白为戴孝。若是小孩买顶白帽子,那可不得了,是会被家里的老子拎着扫把从村头追到村尾敲打的。 宋疏抿唇,一脸深以为然地嗯声附和。 央酒转头不满地看向他,不过只是抱臂倚着靠背不说话。 等老人为了聊天方便又回到原本座位的时候,他才歪过身体,在青年耳边低声道:“真的。” 他飘逸帅气洁白美丽的头发是真的。 温热的吐息扑过,敏感的耳尖瞬间变红。宋疏几乎立刻捂住耳朵,往窗侧躲。 他偏头对上执着的黑瞳,无奈地把他脑袋推开:“我知道,以后不要靠怎么近。” 人类真是难伺候。 不说话不行,说话也不行,小声说话还是不行,想怎样? 央酒不悦抱臂,侧眸看见青年揣在怀里的猫,表情立刻更臭了。 树哪里比不上猫? 自从这只黑不溜秋的猫出现以后,央酒觉得自己的地位直线下降。 面要自己煮,饭要自己吃,不准这样,不准那样,但猫都可以,笑脸也都是猫的。 什么一直存在? 他不存在!存在的只有猫,他只是一颗被抛弃的树。 踏进宠物医院,更多地猫猫狗狗暴露在视野中。青年留下一句“你先坐下等着”,就跟着白衣人类进了道门。 央酒坐在休息椅上,平等地怒视着所有的动物,笼子里的猫狗害怕地缩进最远的角落。 小乌已经一岁了,一直在小镇里流浪。医生先给它做了一套检查,确认身体健康,且还没迎来发情期。 一般猫咪六个月大时就已经成熟了,宋疏有些担忧问:“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医生熟练地安抚着猫,微笑道:“虽然有些晚,但是在正常范围,请不用担心。不过如果想做绝育的话,最好在明年三四月份之前来做。” 宋疏点头。 随后小乌注射了猫三联与狂犬疫苗。在确认可以帮忙邮寄以后,他又买了一堆猫咪用品,才终于宣告结束。 青年付款结束,顶着冷飕飕的视线走到央酒面前。 “走吧。” 坐在角落里的白发男人乌瞳幽幽,在发现他双手空空荡荡以后,眼神稍稍有了变化。 他蹭地站起身,推着青年的背迅速朝外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走这么快干什么?”宋疏疑惑地回头,被妖硬生生把脑袋拧回去。直到出了这条街,脚步才停下。 央酒眯着眼睛回头看向阳光下的街道,在心中暗道: 再见,小猫咪。 “看什么呢?”宋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什么也没看到。 树妖立刻捧住他的脸,往另一个方向转。面对人类侧过来的质疑视线,央酒一脸老实地摇头。 虽然他的模样反常,但宋疏确实没察觉有什么不对。他放下疑心,说起正事:“想好吃什么了吗?” 毕竟对央酒来说,树生两大要事,吃与睡。 别无他事。 外面的世界高楼大厦,与央酒千年前见过的模样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使过一个路口都要看红红绿绿的灯,铁盒车堵满路口。 央酒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人类,不飞不跳,捏紧拳头不去揍看自己的其他人类,认真遵从人类的法则。 由于树妖依然不了解现代人类食物,所以点餐权交回宋疏手中。 天气渐冷,暖身的火锅十分适合。他点了个四分锅,两辣两清汤,这是怕辣人的最后倔强。 宋疏在锅顶比划:“那两个是你的,这两个是我的,泾渭分明,互不侵犯。” 主要是央酒餐具总用不利索,会搅和得乱七八糟。太邋遢了,他无法忍受。 槐树穿着火锅店特制围裙,乌瞳扫过翻腾的锅,发出一声轻切。 他可是会煮方便面的树。 …… 开始上菜,宋疏刚拿起筷子抬头,面前的碟子唰唰唰迅速变空。 央酒为自己正名,不用法术,他也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全部菜塞进自己面前的分锅里。 看着最后一片毛肚被铺在最上面,宋疏放下筷子,默默望向对面。 白发男人抬眸,微微扬眉:“泾渭分明,互不侵犯。” 宋疏气笑。 只见青年倏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围巾。央酒瞪眸:“去哪?” “换桌。” 既然要彻底贯彻互不侵犯条约,那就分桌吃好了,这样谁都开心。 央酒用勺子戳着锅里往外溢的肉,黑瞳死死盯着前面露出的半个后脑勺。 没一会儿,那边也开始上菜。他安静吃着,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眼都没有。 宋疏刚下一盘五花肉,再低头,盘子里突然冒出一块牛肉,他连忙拿起旁边的广告牌挡住。 接着又冒出一片青菜。 然后是一片煮得过分老的毛肚。 宋疏没忍住,缓缓回头,对上一双幽幽的乌瞳。那份锅因塞得太满在往外冒,路过的服务员看见,正在关火拯救。 宋疏过去让人撤锅,把树带回了自己这桌。 自此,树妖安分守己。 菜只等宋疏下,勺子只捞属于自己的锅。 看到青年时不时回复黑色会亮的东西,他与肉奋战的间隙,眼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这个铁块人类什么时候都会带着,什么时候都用得到,尤其是买吃食。 除此以外,还可以联系千里之外的人。 “我也想要。” 听到对面的话,宋疏昂首,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自己的手机:“这个?” 央酒颔首。 宋疏答应:“可以,吃完饭就去买。” 央酒当即放下筷子:“吃好了。” 宋疏放下手机,又煮了一份虾滑,悠悠道:“我没好。” 毕竟花了两份钱,再不吃饱那真是个大冤种。顶着对面迫切的眼神,宋疏慢条斯理吃到饱。 “走,买手机。” 此话一落,央酒就像脱缰野马,拉着人就往外冲。店里的客人与员工纷纷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店铺,确认没有什么恐怖事件或地震台风,这才放心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在各式各样的手机中,央酒一眼挑中了个槐花白,他对自己的花色情有独钟。 宋疏看了下配置与操作,觉得可以就买下了。 售货员小姐姐从仓库拿出新手机,一面开机一面与他聊天。她看向此刻站在门口朝外望的央酒,悄悄问:“你是他助理啊?” 宋疏哑然失笑。 小姐姐以为这时默认,啧声摇头鼓励他:“你出来单干,发展不一定比他差,来,姐现在就关注你围脖!” 宋疏摆手:“误会了。” 青年指向男人背影,与车上统一口径:“我是他哥,他刚去漫展把手机丢了。中二病嘛,态度都有点奇奇怪怪。” 家里也有个天天嗷嗷叫m78星云、能数出所有奥特曼的中二病弟弟,小姐姐立刻颔首,用眼神表达哥哥辛苦了。 宋疏拎着手机往外走:“看什么呢,该回家了。” 透亮的落地玻璃前,央酒回首道:“下雪了。” 宋疏微怔,抬步与他并肩。 手机店的橱窗外停着一排自行车,人来人往,微不可查的小颗粒自上空飘飘扬扬。 走在人行道上,宋疏垂眸看着手机。雪花纷扬落到睫毛,惹人眨眨眼睛,将其消融。 他划拉屏幕,口中嘀咕:“幸好很近。” 央酒捏着自己的新手机偏头看他,没太懂什么意思。 直到拐了两个路口看见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宠物医院,熟悉猫和狗,他立刻伸手揪住青年的围巾。 宋疏回头:“怎么了?” 央酒抿唇:“不是不要了吗?” 明白他的意思,宋疏推开他的手,莫名其妙道:“想什么呢?” “人类的饭店不准带宠物,所以我才把小乌寄养了一会儿。该回家了,当然要来接它。” 央酒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已经远去的人类,骨节分明的手越捏越紧。 想摔。 但不敢。 槐树觉得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仿佛是宣告世人冬天已彻底降临,雪越下越大,树枝与枯草丛都积蓄薄薄一层。 跨越金水河,一路走到老宅,宋疏脑袋顶已经积了一层白。他低头甩掉雪花,将要抬头,突然听见小鹿的声音。 “呜呜呜,小不点儿。”小鹿冲到宋疏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往里拖:“她……她好像不太好!你快去看看!” 宋疏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推开门往里跑。 老屋里昏暗不明,生日时的装饰还保留在原处。气球与彩花的中央,小太阳散发暖黄的光,照亮一束花与歪倒在沙发上的老太太。 她安详地双眸紧闭,手上还搭着毛线针。 “阿婆?” 任宋疏怎么呼喊,老人都醒不过来。他伸手搭在她的鼻下,呼吸似乎很微弱。 小鹿在旁边急得乱跳。 青年捏住拳头,深呼吸强制自己冷静。 现在叫救护车,一来一回,肯定慢。刚刚回来的时候车不算堵,现在直接送去医院应该更快。 宋季有车,而且他是医生,路上肯定更安全一些。 宋疏拿出手机,刚调出通讯录,余光里出现一条绿丝绸。 “要我帮忙吗?” 他抬首,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映出白发大妖的脸。 医院走廊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急诊抢救室亮起冰冷的红灯。 塑料连椅上,宋疏低头,泛红的双眸怔怔盯着地板,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微微颤抖。 一条绿丝带搭到右手腕,有人勾动丝带,一点一点往上缠。丝带足够长,一直缠住最长的指尖,手的主人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央酒观察一下人类,又挪到另一边,不知哪里又拿出一条新丝带,继续缠右手。 这次缠至半掌,人终于有了反应,白皙的指节一勾将丝带攥进掌心,边缘随之变皱。 “谢谢。” 自坐到这里开始,这是青年第一次开口,声音微哑。 央酒歪头去看他低下的脸,问:“在哭吗?” “我在努力忍。” 宋疏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因为眼泪实在太多,视野已经完全模糊。 阿婆的昏倒几乎让他回到十年前,明明分别前还是好好的,再见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苍老的手明明就握在自己的手中,却根本无法阻止她变得无力、僵硬、失去温度。 温暖总会随着死亡离他远去。 央酒看了一圈儿,悄悄告诉他:“没人看你,不用忍。” 绑着绿丝绸的双手死死捏紧,在其包裹下,微弱的颤抖被掩盖。宋疏缓缓转身,额头抵在身旁人的肩头。 青年肩膀微微抽动,右手捏住衣角,微弱的哭腔从口齿间倾斜而出。 央酒立刻僵住不动。 “央酒。” “嗯。” “你是两千岁的妖,你不会死对不对?” 央酒眨眨眼睛,张开五指按在肩头的黑色脑袋上:“会死,但肯定在你后面。” 这种回答,也只有他说得出口了。 花草鱼虫、鸟兽人类,甚至包括恒星与宇宙,每一样存在的生命或长或短,都会迎来自己的终结。 但世界上不存在生死簿,年月日时分秒都定得清清楚楚。死亡的节点是个模糊的界限,或许一不小心就死了,或者因为一个偶然还能继续。 急诊科的时间是世界上最短也最长的,在外等待的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度秒如年,无论你是何作态,在这里都是平常。 眼前来来往往,有哭声,有争执,更多的是奔跑。 “让一让,让一让!” 医生与护士推着病床迅速前进,青年下意识把脚往椅子下缩,鼻尖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宋疏忽然感受到央酒在转头,他的声音自肩膀共振到头骨。 “好了。” 宋疏猛地抬头,发现急诊室的灯还亮着。 树妖的能力超越人类感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白色大门,果然没两分钟门被打开,医生与病床先后出来。 宋疏立刻起身,迈步过去。 病床上阿婆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他抬手看向医生,对方肯定地颔首。 “暂时没事了。” 宋疏彻底松了口气,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束紧的绿丝绸带失去支撑,一圈一圈,旋转着滑落在地。 作者有话说: 昨天意料之外的加班,最近有点忙,今天二合一提前更补上。 我写一章要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要四个小时才能写完,呜呜呜,我什么时候才能时速两千呐!!!「疯狂晃脑袋」 感谢在2023-06-13 12:24:21~2023-06-14 17:1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a唧,没了、爱哭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 埋葬 ◎央酒也是家人。◎ 阿婆是心肌梗塞。 医生说但凡再晚上一会儿, 可能就错过抢救时间了。经过药物治疗,状态已经稳定,转入心内科。 此刻, 阿婆正在病房里卧床休息。 宋疏进来时,她醒了, 偏头望向窗户, 苍老含糊的嗓音缓慢感慨:“下雪了。” 玻璃窗紧闭,白窗帘立挂两旁。黑夜里树枝张扬着黑色的阴影,飞雪随风飞卷。 宋疏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阿婆转眸,看着青年坐到面前。她弯起新月般的眼眸, 笑眯眯道:“昏倒前我就在看雪,我想初雪时来, 初雪时走,也好。” 宋疏身体前倾,凝眉强调:“医生说您没事了!” “嗯~” 阿婆点点下巴, 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静默了一会儿,她喟叹道:“小不点儿,其实人离死不远的时候是能感觉到的。” “我最近总有些急躁,迫切想把一些事情做完。比如过生日, 见见老朋友, 把孩子们的围巾织完……” 宋疏缓缓握住她的手,老人的手掌比他的暖和, 温度在两个掌心指尖传递。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愿望吗?” “您没说。” 阿婆闻言神秘一笑, 握紧宋疏的手道:“阿婆对着蜡烛许愿说, 上天呐, 我留恋人间太多太多, 能不能晚点接我回家。” “现在看来,真的是你帮我实现了,谢谢呐。” 阿婆语调微微上扬,慈蔼微笑。宋疏顿了下,垂眸掩饰泛红的眼眶。 在阿婆睡去前,他问到号码,联系了她的家人。 听到这个消息,远在其他城市的电话另一边瞬间炸开锅,一阵忙乱后表示会立刻赶回来。 随后宋疏一直陪在病床前,直到第二天中午护士送餐时,终于有人赶到。 当时宋疏帮阿婆立好桌子,准备好以后听见外面有声音。 他歪着身子探头,看见门外有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夫妻,面色焦急。背后跟着的男人抬手按住两人的肩,安抚道:“爸,打个电话问一下。” 老伯恍然拍大腿,掏出手机。 宋疏转眸,便看见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在震动。 他举起手机,扬声试探:“你们好?” 听到耳熟的声音,老伯回身发现青年。他朝门里探头,瞧见阿婆正坐在病床上吃饭,立刻张开双臂噔噔噔跑过来。 “妈!” “还没走呢,不许哭。” 阿婆凶巴巴出声,对方立刻抿住嘴巴。宋疏起身让位置,他扶着床沿,眼泪汪汪坐下,看着妈妈吃饭。 “妈你不知道,我大半夜听到你心梗,差点把心脏病也吓出来了。”他捂着承受不住的老心脏,解释道:“老二老三住的远,得下午才能赶过来,呜呜呜呜——” 阿婆听着哭声吃饭,哼了一声不乐意道:“一大把年纪,都是有孙子的人了还那么爱哭。你看你,一来就把我们小不点儿挤走了。” 闻言大伯抬头,泛着水光的眼睛与身旁站着的青年对视上。反应两秒后,他蹭地站起来,一把握住宋疏的手。 “小哥,真是太感谢你了!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瞧着自己被死死握住的手,宋疏琥珀色眼睛眨啊眨,无措地看向阿婆。 被拉着从滔滔不绝的无法言谢、再到以后相亲抱在他身上,宋疏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 出门时,听见那夫妻两人苦口婆心劝说:“妈,还是跟我们去小毅那吧,真的不会麻烦……” 声音随着门缝关闭消失。 “好了?” 宋疏抬眸看到倚墙站在旁边的央酒,他颔首道:“家人来了,我们先回家吧。” “你不吃饭吗?” 宋疏扫了眼他的肚子:“你饿了?” 树只需要光合作用与呼吸作用,当然不会饿。央酒竖起手指,精准地点在青年的胃上。 “你。” 刚刚护士送来了阿婆的饭,但宋疏还没有吃饭。人类一天三顿,少一顿都容易生病。 一生病,他就会躺进那个不准进的屋子里。 宋疏看着自己的胃,怏怏摇头。他推开衣服上的手指,哑声道:“我想回家,小乌还在那里呢。” 猫实在不方便带,在央酒带着两人瞬移到县医院以前,小乌被托付给小鹿照看。 此刻应该还被关在院子里,它一向很乖,希望这段时间也没有乱跑。 又是猫。 央酒不悦的扯了下嘴角。不过人类说想回家,那就先回家吧。 他拉起青年的胳膊,带着人朝外走。 “稍等一下。” 身后传来男人的呼唤,宋疏回头,发现是与老伯一起回来的男人,应该是阿婆的孙子。 他穿着一身灰色西装,领结的位置是空的,领口的纽扣错开一位。这样的一身在初雪的日子,太单薄了,举起的手冻得通红。 男人应该刚刚刚从医生那里回来,请求道:“我想回家帮奶奶拿些衣服用品,可以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宋疏颔首。 “我爸这个人天生情绪比较饱满,没吓到你吧?” 黑色轿车上,驾驶座的男人看了眼车中央的后视镜。镜面里漂亮的青年垂眸沉静坐着,旁边白发男人一直保持着臭脸,瞪着他的后脑勺。 宋疏摇头:“可以理解。” “你是邻居家那个小孩吗?”陈东毅回忆了一下,迟疑着道:“小……松鼠?以前都是这么四处跟人介绍的。” 宋疏有些尴尬:“是,我叫宋疏,疏影横斜水清浅。” 男人恍然大悟:“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小名,原来真叫宋疏。” 农村里大多数是叫小名,阿猫阿狗都是常有的名字,松鼠相对有特色,但做小名也很合理。 “你好,我叫陈东毅。” 一路攀谈几句,顺着金水河很快便回到了青城镇。洁白的雪花笼罩整个村子,这里依然安静祥和。 离去前阿婆告知了需要的东西与位置,陈东毅匆匆收拾好后就往回赶,离开前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宋疏。 他鞠躬道:“这次的事情对我们家来说是天大的恩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以后有任何需要,可以联系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成熟的嗓音轻却郑重。 黑色轿车调转车头,很快消失在路尽头。 宋疏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名片,上面写着:陈东毅,江北出版社主编。 “阿婆没事吧?” 自他们回来开始,小鹿就抱着猫亦步亦趋跟着。因为刚刚人在不方便,宋疏一直没有与他说话。 这时终于有空,他接过小乌点头:“没事了。” 小鹿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双手合十,弯起眼睛:“太好啦!她还活着!” 宋疏莞尔:“嗯。” “小不点儿,我要上去等阿婆回家。”说完,小鹿飘上屋顶,双臂撑着屋檐的灰瓦眺望远方,雪幕里的笑脸充满希望。 那个位置可以越过前方的阻碍,看见远方金水河上的桥。 “以前她觉得寂寞,走去桥上找人聊天,我每天都在这里看着。” 小鹿笑眯眯朝下面挥手:“小不点儿,你回去吧。” 宋疏抬起伞昂首看着上面的小鹿门神,转头望向身旁的槐树妖。 央酒扬眉,露出疑惑。 “央酒。”宋疏忽然道:“我想去做一件事,你要不要陪我去?” 这件事做之前需要做一些准备。 比如订购墓地,加急也需要三天才能下葬。 墓地是为父母订购的。执意把他们留在身边整整五年了,宋疏忽然觉得是时候放手,让他们安眠。 奶奶曾说,他们天生属于城市。 但在儿子眼里,自那个爷爷奶奶的事情出现以后,他们的灵魂也属于家庭。 曾经陪伴的缺失抱憾自责,死后没有了什么梦想与生意,那就相互陪伴吧。 农村大多数的安葬依然在自家田地里,公墓空位很多,上次他就注意到奶奶的隔壁是空的。 或许这是她与爷爷在天的期待。 装着两只骨灰袋的木盒被一只手抱起,离开黑漆漆的纸盒,走出房间,看阳光下晶莹闪烁的雪景,路过旷野,最后被放置进石墓里。 阳光逐渐被遮盖,夜晚来临,该休息了。 宋疏掸掉上面没化的雪,把三块墓碑擦拭干净,摆上鲜花、糕点和酒,以及最最最重要的! 他拍开旁边偷偷摸摸的手,端出四碟金灿灿的炸鸡。一边摆,一边嘀嘀咕咕:“一人一盘,不许抢,也不能嫌弃。” “一人一盘,却没有我的。”央酒在一旁幽幽道。 宋疏瞥他一眼:“你偷吃得还少吗?” 炸鸡碟里每个三只,其实本来他至少准备了两倍多。除了刚开始不熟练做坏了以外,其他都是没注意,被槐树妖偷吃了。 一回头,满桌的鸡骨头,啃的特别干净。 央酒移开视线,没再说话。 火机咔嗒作响,易燃的橙色火纸被撩热,火焰以燎原之势瞬间吞没整盆的纸张,温度在达到顶端以后很快降下来。 黑色的小片灰烬扬在空中。 祭拜结束,宋疏拆开自备的折叠小板凳,捧着脸颊坐在墓碑前,琥珀色的眼睛在三块墓碑间来回转动。 今日雪刚转晴,格外明媚。 霜前冷,雪后寒。虽然天空湛蓝,云朵团团,气温却冷得不像样。一阵风过,额前的黑发被撩起,宋疏缩了下脖子。 他抬手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又把脑袋后的帽子带上,风被防寒布料阻隔在外面,唯有一双眼睛还受着寒。 “奶奶,我来汇报一下。” 裹成团的黑色羽绒服里发出青年闷闷的嗓音:“我找到想做的事情了,我要在家里开一家书店,家里留的那些书就是我们店的吉祥物。” 说到这里,露出的眼睛弯了弯,透亮的痛苦折射阳光:“顺利地话,大概春节后就可以开业了,到时候我拍照带给你们看。” 旁边的央酒低头,瞥向乌黑的帽子顶。过了会儿,一张手压向那只脑袋顶。 宋疏昂首,眨了眨眼睛证明:“央酒,我没有在难过。” 央酒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宋疏看着继续抱臂站着的白发妖,拽住他的衣角,忽然面朝墓碑介绍:“对了,他叫央酒,是我们家院子里的那颗槐树,我们家的门神,虽然你们看不见,但这些年他一直都在。” “央酒,也是家人。” 家人。 央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懵懂与疑惑。 回去的路上,槐树妖一直歪头看向青年,两只乌瞳一眨不眨,奇怪中甚至有些渗人。 宋疏不习惯地把他的脑袋推开:“怎么了?” 央酒重新转回来,语气疑惑而郑重:“我不是人。” 宋疏:“?” 虽然树说这话不算骂自己,但是听起来怎么都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说: 懵,我一直以为我在写甜文,为什么都在说虐「掉西瓜」 中后期是开书店呐宝们,小虐怡情酸甜口,如果之前的情节你们可以接受,后面应该不算虐。寿命论问题为免剧透,我只能说已安排好方案,但彻底解决肯定在结局之外。 其实不写前世今生的重要原因是被创过「心碎」,伤之深,可以说是这辈子都只能磕得到一生一世的程度。 37 搬家 ◎家人不应该形影不离吗?◎ 冬至日, 伴随一碗热水饺入九。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① 几乎眨眼间,金水河边垂柳的灰色纸条开始冒出新芽,绿莹莹的尖尖昭示着春日即将降临。 一月底, 虽然已经过了严寒的时候,北方冬天依然冰冷, 尤其在凌晨的时候。 “啊秋!” 宋疏打了个喷嚏, 揉着冻红的鼻尖,抬手将帽子下拉,又紧了紧洁白的双桂花针围巾。 青年深陷在折叠椅里,望着一米之外冬雾里的河流,不可置信地呢喃:“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爱我们呗。” 右边的金发男人盯着河面, 随口接道,而他的另一边胖哥闻言嘿嘿直笑。 两人盯着的那片水面浮着三个鱼漂, 橙色在凌晨的水雾里依然显目。而他们身后的水桶里飘着两条小鱼苗,小到等会儿需要放生的程度。 冬天,凌晨, 野钓。 三个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宋疏深深叹了一口气。 “哎!上钩了!” 胖哥突然兴奋连忙拿起支在面前钓鱼竿,有节奏地牵动着,好半晌终于费力扯上来一条大鲫鱼。 目测至少三斤。 对于这种天生个头不大的鱼种来说, 野生鲫鱼能有三斤, 确实很难得。两个钓鱼爱好者开心地吹起口哨,抱着鱼疯狂拍照, 此行在这时显然已经圆满。 直到天亮, 又钓到几条鲤鱼与黑鱼, 他们才收杆离开。 背着朝阳走在回家的路上, 太阳刚刚从水平面挂起来, 三人的影子被拉得比路边的树还长,连胖哥都体态修长。 宋季抬起装满鱼的红色塑料桶,同青年道:“今天帮你把东西搬了,中午去你家烤鱼热热房子,怎么样?” 宋疏扛着长长的鱼竿,弯起眼眸:“好啊。” 老宅在一个月前已经修葺完毕,因为使用的全部都是环保材料,再加上家里有颗槐树帮忙,甲醛早已达标。 宋疏终于可以回家了。 旧旧的面包车带着纸箱晃晃悠悠出发,沿着柏油路一路向前,路上人气比往日旺盛,多出很多新面孔。 过两天就是春节,外出的人在最近都会回家,这些人宋疏基本都不认识。 相反地,几乎每路过一个人,宋季与胖哥都要朝车窗外挥挥手,伸头问上一句没有意义的话:“回来啦?” 对方会笑着走上来,掏出烟盒:“今天刚到,中午喝酒啊。” 宋季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朝旁边的座位指指:“有事儿,改天吧。” 看见车内极出挑的青年好奇地望过来,车外的人会笑着点头。内向些的人会让他们去忙,外向些更难缠些。 对方便会问他的来历,听到名字,记忆中小松鼠的名头便被重拾起来。几乎十个有八个知道他,这八个里有八个知道他以前是宋季的小跟屁虫。 结束寒暄,宋季得意地扬起眉毛:“怎么样,都知道这件事吧?” 宋疏无言以对。 在青城镇,小松鼠的名头比他想象中还要出名。 走走停停,面包车终于停在了老宅门口。 不过想进去似乎还有点麻烦。 崭新的漆红大铁门前,一头洁白长发的西装男人正抱臂倚着,目光冷冷扫向面包车。 宋季瞥见,切了一声。 他回头望向青年,语气饱含对外面那人的不爽:“你这个朋友怎么每次出现脸都这么臭,跟欠他八百万似的?” 之前偶尔见过一两次,宋季知道这人。名叫央酒,是个中二病晚期,是宋疏在城市里最好的朋友。 因为脸太臭,他对这人的印象十分不怎么样。 宋疏微笑:“他天生就长这样,其实人是傻的,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青年下车,走到等待的白发男人面前。在对方开口控诉以前,宋疏先一步出声。 “中午吃烤鱼。” 一大早被抛下、没吃到早饭的央酒动了动唇,缓缓开口:“什么鱼?” “早上去河里钓的鱼,有什么吃什么。”宋疏转头指着已经被胖哥掀起的后备箱道:“想吃,得先干活。” 央酒不悦地看过去。 三人里,胖哥常年搬运快递,力气最大。宋疏这堆东西里有几大箱装满书,他抬着都费些力气,旁边白发男人走过来。 袖口都不挽,噔噔摞三箱,举起高过脑袋的箱子就往门里走。步履平常,面无表情。 胖哥看得瞠目结舌。 他抬臂戳了下旁边的宋季,结巴道:“这不是装逼,这是真牛啊。” 宋季好心帮他托住下巴。 面包车来回拉了两趟东西,有大力士帮忙,搬运十分顺利。纸箱被堆放在屋檐底下的空地,时隔几月,终于被主人成功签收。 第二趟时,他们还从宋季家拖来一个户外烧烤架。 宋季看到他们往院子里搬这个铁家伙的时候,感慨道:“你们真是什么都有。” 胖哥害了一声,笑着道:“你是没去宋季家好好逛过,那里面跟哆啦A梦的仓库似的。街机、套猪器、珠穆朗玛峰攀登套装,什么都有。” 虽然只列举了三个,但宋疏还是被这三个毫无关系的种类小小惊讶了一下。 “别看咱季哥是中医,兴趣爱好广呐。年年十八变,前年说想开养猪场,自己先去杀十八年猪,去年说要去探险,攀登世界巅峰……” 胖哥声音一顿,宋疏好奇追问:“然后呢?” “喝了顿酒,全忘了呗,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烧烤架另一头一矮,被隔到地上。他抬头,看见金发男人扯着嘴角冷笑,走到旁边捡起一块石头。 笑声戛然而止。 胖哥笑成花的五官立刻严肃归为。 “噗嗤~” 站在旁边的宋疏偏头笑出声。 搬好宋疏的东西,央酒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听到宋疏的笑声,他蹙眉看向那两个人类。 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中午的掌厨人出乎意料的是宋季。他利落地处理鱼和各种调料,宋疏与胖哥给他打下手,切洗一些顺带的蔬菜和肉。 小镇的生活宁静,娱乐太寡淡。宋季觉得太无聊,曾经想在百草堂外面开个烧烤摊,各种用具买的很齐全。 前年夏天晚上摆过一次,听说的都来捧场,结果算上胖哥也忙不过来。人耐心消磨干净,直接撂挑子,把人又全轰走了。 宋疏听完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宋季的风格。 不过宋季的手艺确实还可以。烤出来的鱼外焦里嫩,确实好吃。 不过鲫鱼和鲤鱼的刺多,宋疏只拆下两块尝了尝,便转战烤肉与蔬菜。 坐在他旁边的央酒抱着鱼,沉默着吃得飞快。三个人类低头再抬头,他手里的鱼下去一半。 “好家伙!吃慢点,别卡着嗓子。”胖哥提醒道。 经他一说,宋疏咬着烤青椒突然发现不对劲。他偏头看向央酒的手,那是半扇鲫鱼,现在被人从尾巴吃到了肚子。 视线从鱼转向央酒的嘴巴,再看向什么都没有的桌子和地面。 他问:“刺呢?” 央酒乌瞳转动,看向自己的肚子。显然是一口全吃掉,什么也不剩。 他启唇解释:“麻烦。” 在场三名人类沉默。 片刻后,倒是宋季先开口表示:“可以理解,兄弟。” 央酒颔首,低头继续,鱼仍然以非人的速度消灭着。 瞧着他的样子,宋季看向对面的宋疏,深以为然道:“你说的对。” 确实不大聪明。 宋季心中对央酒的偏见,随之烟消云散。 毕竟有些人是硬装面无表情,有些人是聪明地不需要表情,有些人则是傻得不存在表情。 本质不同,可以理解。 吃完第一批,宋季大厨再次上线烤肉。他刷着调料,偏头看向旁边的三层小楼。 他问:“书店手续都办好了吗?” 宋疏颔首:“办好了。” 开书店一般只需要营业执照和出版物经营许可证。老宅属于宅基地,办理需要评估有些麻烦,但整体还算顺利。 院子里现在还没有任何标示牌,说是明天才能送来,宋季好奇问:“你起的什么名字?” 想到名字,宋疏失笑:“小小起的,她说我开书店就应该叫松鼠书屋,不然太对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宋季举起肉串,表示同意。 胖哥在后面补充:“那你什么时候开业?” 这个倒是没确定。 宋疏抬眸想了想,拿出手机翻日历,视线定在4这个数字上。 “初四立春宜开业,就这天吧。”他随口决定。 饭后,宋季和胖哥都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家里来了亲戚,催他们回家。 他们看向屋檐底的箱子,问:“要不我们先帮你搬上去,你自己再慢慢收拾?” 宋疏摇头,拍拍央酒的肩:“你们去吧,有他呢,不用担心。” 忆起央酒的壮举,他们点了点头。门外的面包车发动机声响起,迅速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宋疏关上门,看向院子。 其实表面看起来,与除草以后的模样相差不大。只是墙头修葺,大门换了新的,门对面沿墙搭了一个木棚。 棚顶列着灰瓦,下方只用四根方柱支撑。特别的一点在于四周被推拉玻璃门全部封住。 这就是方圆想出来的办法。 里面通了电,太冷或太热的时候,这些玻璃门可以关上使用空调或取暖器。 如果觉得实在不自由,还可以直接拆掉,让它成为一个真正的茶棚,风从四面八方都能吹进来。卡槽专门做了易拆卸的设计,只是这种东西容易积灰,打扫时麻烦一点。 现在是冬天,玻璃门便装上了。里面还没收拾,堆放着桌椅杂物。 小楼与之前宋疏的想法一致。 一楼作为书店,后墙摆满木质顶柜,根据格局自然划分成四个区域——三个分区与正厅。 设计依然是遵循着复古田园的风格,棕木色调伴着手工艺品与点缀的绿植,时光的温馨自然流动。 交付时方圆格外强调,这里都是木头和布,一定要注意用火安全。最好做个禁烟禁火的标示牌,开店是也要时刻注意客人。 其次是二楼。 这里也是三室一厅,本来是全部做仓库的。考虑到家里还有些东西需要保留,三楼放不下,所以空出一间做杂物间。 还有一间给了央酒。 现在的树不比从前,是见过世面的树。他已经瞧不上硌人的房顶和只能坐着的枝杈,痴迷于旅馆的大床垫。 所以他的房间暂时就只有一个空衣柜和一张2m*2.2m的大床,足够他来回滚动。 这里也是以前宋疏的房间,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槐树。 至于三楼就是宋疏的生活区。 现在整栋楼都是崭新的模样,木柜桌椅空无一物。尤其是一楼正厅,堆放很多送来的书籍,等待人整理到书架。 一个结束,便意味着另一个开始。距离他随口定下的开业日期还有一周,有的忙呢。 不过忙不过来也没关系。 只是觉得立春时开店应景,赶不上就往后推,推到立夏都没关系,反正是他的店。 宋疏伸了个懒腰,拍拍央酒的肩:“干活吧。” 他们首先将宋疏自己的东西搬到了三楼,先把要紧的东西收拾好,比如铺床、日用品、冬衣一类,晚上就要用到。 这些央酒帮不上忙,他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宋疏扒拉那些纸箱,四处乱跑,像只四处采蜜的小蜜蜂忙个不停。 但是他无聊呐。 现在宋疏正把一只箱子搬进卧室,在里面收拾东西。央酒就把沙发推到门口,趴在沙发背朝里看,洁白的发丝垂在半空荡阿荡。 他百无聊赖,开始没事找事,翻旧账本:“早上你把我丢下,自己跑了。” 宋疏扫了他一眼,拿起衣服往衣柜里挂:“请注意你的用词和描述。” “事实是某只妖玩小游戏玩到半夜三点,我按照约定去敲门的时候,他趴在床上死活不起。于是本人迫于无奈,独自与朋友离开。” 央酒滑动手机屏幕的指尖一顿,默默放下去。 他不屑地一声轻切:“我是你的家人,难道我们不应该形影不离吗?” 树妖有进步,会用成语无理取闹了。 宋疏失笑道:“家人也不是形影不离的。” 央酒微顿。 他困惑地拧起眉头,停顿好久才问:“那什么人会形影不离?” “对人类来说,任何人都不是形影不离的,谁都需要拥有自己的空间。” 宋疏叠起两只空纸箱,抱起来走到门口,他低头看向堵住门的沙发到:“挪回去。” 央酒单膝跪在沙发上,忽然直起身。他接纸箱丢到身后,乌瞳望着青年道:“我不是人,不用遵守人类的准则。” 看着被丢出去的纸箱,宋疏站在门里叹了口气,屈指敲敲沙发背:“随你,但我也要出去。” 央酒闻言,乌瞳闪过一丝了然。 他突然张开双臂抱住青年。 在他准备用力以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宋疏按住沙发背后仰,磨着牙道:“你敢这样把我扔出去,接下来的一周我都不会再和你说任何一句话。” 这沙发差不多70厘米高,被那样半死不活地拖出去,就算没人看见也是一场社死。 央酒失望:“好吧。” 他松开手,坐在沙发上用法术后移,给宋疏腾出一条出去的路。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数九歌。 宝们,一定要好好吃饭,保护自己好肠胃呐! 昨天疼了一整天「虚脱」 可是重油重辣和冰饮料好难戒! 感谢在2023-06-15 23:13:22~2023-06-17 16:1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 整理书店 ◎又开始冒黑气了!◎ 今天的收拾一直持续到傍晚。 三楼已经差不多了, 现在两人正在一楼收拾。主要是央酒搬书,宋疏在捣鼓新收银机的功能。 “央酒,给我一本书。” 一本《安徒生童话》被随手递出去。 扫了眼封面上的小美人鱼, 宋疏莞尔。他翻到背面扫描条形码,录入系统, 调到收银界面扫码, 嘀地一声,主屏与副屏同时显示出设置的价格。 熟悉整个收银管理系统以后,他将老人们的信息录入会员。 上次他考虑自己做的数据软件流产了。之前经过一个月的努力,他从Python、Java、c++,学到了大数据分析, 有些刹不住车,甚至想去考个CDA。 某日半夜, 他捧着电脑翻论文看算法,废寝忘食,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只是想给老人推荐书单而已。 为什么要看这些? 人的思维惯性是个十分可怕的东西, 他拍拍胸口,立刻就关掉电脑,阖上软件设计逻辑图,及时止损。 只是推荐书目罢了, 二十一名会员, 他的脑子应该够用。 十只纸箱被打开,里面的书已经全部被抱到桌上, 央酒抵唇咳了一声, 不经意道:“好了。” “真棒。” 宋疏偏头看到桌面一摞摞整齐码好的书, 夸奖鼓掌一条龙, 主打一个鼓励教育。 接下来要进行图书分类入库。 从多年缺少书店但没人开这一点可以看出, 小镇对书的需求了了。刚开始,他只准备开放客厅位置的区域,其他留待以后有需要再行开放。 正厅立着八只顶柜,每只柜子有七层书架,暂时被划分为儿童、文学、艺术、农学、工程技术、历史哲学、社会科学七个区域。 其中文学区种类最多,所占面积也最大。这在老人里受众最广,也是宋疏最喜欢最了解的类目。 至于期刊杂志与报纸则分布于中央的长桌与展架里。 央酒依照指示将每种书搬到收银台,交给宋疏录入信息与库存,在对应书架放三本,其余放回纸箱,搬上二楼仓库。 很快形成了流水化作业。 央酒的白色身影在书架里来来回回,在抱起一沓儿童画册时,一缕金色夕阳照进房间。 青年对时间似乎还无知觉,还在柜台里输入信息,旁边大开的海棠压花玻璃门折射成金色。 央酒走过去,在人伸手拿书的时候按住。 宋疏微愣,侧眸望过来,琥珀色的眼瞳透露出些微疑惑。 “该吃饭了。”央酒道。 宋疏看着指尖跳动的金色阳光,偏头望向门外,夕阳已经将院子完全浸染。 果然是没有被社会压榨过,树妖一分钟的班也不多加。 这是个优秀的觉悟。 宋疏缓缓坐下来,在夕阳的光里缓缓趴在桌上,半张脸陷进羽绒袄里。 没有镇中心方便的小吃店与旅店老板的偶尔请客,他该怎么把晚饭糊弄过去呢? 反正是晚上,要不煮点清水面算了? 听到他的提议,央酒反问:“有面吗?” 没有。 宋疏失落,而且他也不会和面擀面。 那家里还有什么? 就在他在思考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老人的呼唤声。他起身外出,拉开大门看见骑着三轮小电动的老太太。 三轮电动不同于农业电动三轮,外形与普通的电动车类似,三个轮子更稳重安全,车后还有只铁丝篮子,可以放不少东西。 此时这位老人的车后就被塞得满满当当,看样子是刚刚采购回来。 “江奶奶,有什么事?” 见到宋疏,老太太红扑扑的脸上立刻扬起笑容。她望门的方向歪了歪身体,询问道:“小宋,可以帮我找一本书吗?” “当然。” 宋疏微笑,调出手机的备忘录询问:“是什么书?” “我不知道书名。”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前两天我去县城,听见有人说了一句诗,特别喜欢。” 诗,宋疏还算了解:“您还记得诗句吗?” 老太太抬眸努力回忆,试探着说出来:“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①,你是、是……是什么来着?” “你是云,是海,是忘却,你也是你曾失去的每一个自己①。” 青年温润的嗓音补充。 老太太双眸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小宋真厉害。” 面对夸奖,宋疏耳尖微红。 他垂眸笑道:“刚好看到过而已。这是博尔赫斯的名句,好像是收录在《密谋》里。” 江奶奶立刻掏出钱包:“我想要这本书。” 老人们之前要的书大多是国内著作,尤其是诗词更偏爱古代与近代的华夏诗人,他选书里并不包括这本。 宋疏把递来的钱推回去:“现在书店还没有。” 江奶奶眨眨眼:“那什么时候会有?” 宋疏思索了一下,耐心与她解释:“过年快递会停业五天,可能要到年初五以后了,到时候我给您打电话好吗?” “好。” 老人重新开动自己的三轮小电动,出去七八米远还好回头,扬声提醒:“要记得呀,别忘记。” “我记性不好,提醒不了你哦!” 老人也是经过好几天,才终于时间记忆凑到一起,恰巧路过才找来的。 “放心。” 宋疏忍俊不禁,挥手再见。 他转身正准备回去,继续想吃什么时,对面祖奶奶的声音小心翼翼传来。 “小乖乖!” 宋疏回眸,发现老太太一脸熟悉的焦急与苦涩。 “小小又开始冒黑气了!” 耳边伴着祖奶奶的描述,宋疏蹙眉敲响铁门,里面传来王铃高扬的询问声。 “谁呀?” “是我,宋疏。” 王铃举着铁铲走出来,脸上笑容热情:“怎么就你一个,把你那位朋友也一起带来吃饭啊。” 她出现时,宋疏便立刻敛起了脸上凝重的表情。听到她提起央酒,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 半个月前,禁不住王铃热情,他与央酒路过时被拖进吃饭。央酒只吃过打包带回去的,没吃过现做的。 青城镇厨神的饭菜实在太香,一个没收住,差点一只妖横扫全场。 最后,桌上所有人也没动几口。 自那以后,他每天都死死按住想要冲来要饭的槐树妖,不敢再来,最近央酒好不容易才忘记这件事。 可不能再来了。 宋疏找了个借口:“咳,他最近有事要忙,废寝忘食。” “饭还是要好好吃,我正好在炸丸子,等会儿带点回去。” 王铃正在准备年货,大年三十、新年前几天来亲戚,都要用到。 宋疏笑着颔首。 “其实我是来找小小的,书店不是要开了吗?找她坐坐选书调查。” 王铃闻言立刻朝二楼一指:“在房间画画呢,她房间开了空调,暖和,去里面聊吧。” 二楼如院子,虽然没有宋疏家那样每一处都被精心设计,但干净利落,更有家的味道。 小小的房间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这里唯一一道粉红色的门,中上位置贴着一块木质标示牌: 宋分晓专属房间。 宋疏走过去,屈指轻叩门板:“小小。” 过了半分钟,门被打开一条缝,画着眼线的圆圆眼睛冒出来。宋疏可以看见几缕黑气冒上来,钻入空气。 看清宋疏,小小迟疑片刻,慢吞吞打开门,温暖的风在门口涌动。 宋疏与她确认:“我方便进去吗?” 小小颔首。 女孩的房间简单而温馨,靠窗的墙摆着书桌,什么摞着高高的书堆,是教材和习题册。 后方是支起的画架。 横在中央的床上,放着宋疏都给她的那只巨大的蓝色毛绒熊。 宋疏注意到的是画架上即将完成的画,看构图像之前小小在院子里说是要画的花园。 只是与她此前所说欣欣向荣的春日花园相反,图片上的月季枝枯败,覆盖着冰雪。 小小帮叔公搬来一张椅子,自己乖巧坐在画架后:“我刚刚听到了,叔公想问什么?” 宋疏顺势坐下,微笑道:“我想问一问你们这个年纪会喜欢看什么书?小镇上放学时有不少学生会路过书店,说不定有生意可做呢。” “我……” 小小皱眉 ,抿唇,放在腿上的手指不断摩搓。纠结很久很久,她终于开口:“我、我帮你问一问同学。” 宋疏微愣:“也可以。” 在女孩连忙去拿手机的时候,旁边的青年接着开口:“不过,我也很期待侄孙女的答案。” 小小捏着贴满黑色贴画的手机,悄悄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与他的眼睛对视上,她低头倏地低下头,慢吞吞地小声道:“我不懂什么的,她们比较厉害。” “怎么会?” 夕阳中的宋疏眼眸弯弯,耐心与她道:“书店里有艺术分类,我不懂这些,你的建议才是特别宝贵。” 小小有些不相信:“……真的吗?” “当然!” 听到恳定的回答,女孩立刻站起来,差点把凳子掀翻。她回头打开书桌边的底柜,抱出一摞书通通递给宋疏。 画着眼线的圆眼睛亮得惊人:“叔公,给你!” 那一瞬间,宋疏似乎看见她身上那层薄薄的祟气消失了。 他敛眸接过小小的书单,放到腿上。在她期待又忐忑的视线里,一本一本,人真地翻看起来。 而此刻,对面的老宅。 白发男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里,指尖戳着收银机屏幕,还学着宋疏扫书背的条形码玩。 玩腻了,他把扫描枪丢到一旁。 央酒单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迎着阳光望向门外的方向。 他不理解。 刚刚要吃饭的人呢? 明明说稍等一会儿,为什么都一刻钟了还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博尔赫斯《云·其一》。 39 自卑 ◎我是一个大骗子。◎ 小小的书全部与绘画有关。 绘画史、艺术分析、名家传记, 以及绘画集。 画集来自几位不同的画师,风格各有特色,但都一致地温柔明朗, 欣欣向荣,显然这是她的偏好。 少女捏着衣角, 一眨不眨地望着青年翻看自己的书。看样子十分认真, 时不时还在手机上做记录。 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垂下。 翻到这沓书的最低下,一只画本映入眼帘,这显然是不小心夹在里面的。宋疏没有去碰,抬头看向小小:“这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画架后的少女咬住嘴唇, 正在无声哭泣,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啪嗒啪嗒往下掉。 宋疏缓缓放下所有书, 嗓音格外沉静稳重:“小小,可以和我说吗?” “我……” “我不知道……” 小小将头埋得更低,哽咽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努力好几次,才终于想出措辞开口:“叔公,我要怎么办?” 小小自记事起,一直住在大伯家。 大伯一家做事都风风火火, 连吃饭都飞快;她做事总慢慢吞吞, 连吃饭都慢。有时他们着急,会连着碗里的饭都收走, 倒进饲料盆里嘀咕:“浪费粮食。” 饿了好多天, 她终于学会快速吃饭的本领。那次小小狼吞虎咽, 终于第一个吃完, 期待地抬起头, 对面说: “吃这么多,浪费粮食!” 伯母总说,她是被抛弃的孩子,赔钱货,低贱不讨人喜欢。 小小也这样觉得。 爸爸妈妈把自己给了伯父伯母。 伯父伯母和哥哥妹妹都不喜欢自己。 就连在学校里,她都是没有朋友的透明人。每天别人结伴而行,她只能背着缝缝补补的书包看着别人开心地跑过。 他们会在路上说笑。 会摘路边的花带在耳朵上。 会双手展开,像飞机一样奔跑。 好羡慕…… 她总一眨不眨望着,心里这样想。不出两秒,小女孩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般低下头。 不,她永远不会拥有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十岁。 那是个春天,刚开学,她像往常那样背着书包独自回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打骂声。 声音像是一年多没见过的爸爸妈妈。 小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伯母头发凌乱朝外逃,妈妈拎着铁锹在后面追。路过自己时,她接下自己的围巾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接着是拥抱,额头带着泪水的吻。 爸爸出现抱着不明所以的她坐在家里,小小昂首,看见他脸通红,眼睛也通红,抱着自己的手在发抖。 大伯畏畏缩缩说:“老三,你知道的,我不当家……” 那天妈妈把伯母追着村子跑了三圈,直到最后村主任报警,战火得以平息。 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一直沉默的爸爸说了八个字: “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那天,小小朦胧地明白爸爸妈妈是爱自己的。后来,她有了爸爸妈妈,有了新家,在墙上画画也不会被骂。 但是她依然没有朋友。 自卑胆怯仿佛刻入骨髓,她甚至只要想到自己即将要去和别人说话,心中便会响得像重鼓,手脚发麻。 小学初中,就算是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重点高中,她依然是那个透明人。 毕竟她天生如此,注定如此。 从前她只在放假游玩或买衣服时会去县城,直到真正在这里上学,她才发现,明明只是大巴四十分钟的距离,青城镇与江云却天差地别。 这里有干净漂亮的楼房。 有电视里时尚昂贵的商圈。 在这里长大的女孩漂亮又明媚,她们拥有许多技能,也更会打扮。总代来说,是宋分晓的反义词。 课间时,小小总会悄悄看向班级里最开朗、最时尚、最受欢迎的那几个女孩。她羡慕而向往,却根本不敢靠近,连人来收发作业时都不敢抬头。 某天晚自习下课,她在回宿舍的黑暗中突然听见有人说:“宋分晓就总用那些粉色、小熊的东西,土的要死,真装真恶心,她该去小学吧?” 那天,小小哭了一整晚。 她扔掉了自己的小熊发卡,换掉了粉色的笔和笔记本,收起妈妈为她买的粉色小熊床单,甚至开始模仿那几个女孩的爱好。 改变。 努力改变! 可现状不变,一切都是徒劳,直到放假的那天中午,宋疏的照片出现在小小的手机里。 一切的转机开始。 收试卷的女孩突然凑过来,脸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脸上。 她问:“这是谁呀?哪个明星?” 小小紧张回答:“是叔公。” 语文课代表眨眨眼不解:“最近有叫这个名字的出道吗?” “不是明星。”小小慢吞吞地认真解释:“是我爸爸的小叔,我的叔公。” 对方望着她愣了两秒,突然伸手捏捏她的脸颊:“真可爱。” 再然后,宋疏出现在班级里。 跟着石老师离开后,几个漂亮的女孩立刻凑过来,把小小围成一个圈儿。讨论半天,有人想起礼堂墙上的照片,又拖着她一起去礼堂看。 自那天起,她们的交集越来越多。 课间围在小小桌前聊天说笑。 晚饭骑着电动车带她四处找好吃的。 周日上午休息还会一起去逛街。 ……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可是小小却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 她深刻地记着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一直隐藏着喜好,完全迎合她们。每每发表评价或买到什么东西,她们总会感慨不愧是心有灵犀的好姐妹!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 都是骗局。 窒息感一点一点锁紧小小的脖子,直到放寒假的那天,朋友们说:“宋分晓,青城镇好玩吗?放假我们去找你玩吧?” 那一瞬间,小小感受到了惊恐。 床单、衣服、床上的玩偶,整个房间,包括那扇门都在血淋淋地昭示她的谎言。 小小那天失魂落魄,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她的确第一次拒绝了朋友。 肯定会被讨厌,被远离。 一切虚幻的美好都要破碎,她再次一无所有了。 少女哭着说:“我是个大骗子。” 夕阳彻底落下,房间黑暗。 青年起身按动墙上的开关,白炽灯唰得点亮少女粉色的房间,坐在画架前的女孩捂住脸,不敢抬头面对这个房间的一切。 望着那蜷缩的身影,宋疏叹了口气。 他迈步走过去,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脑袋上,安抚性地揉了揉,指节边还夹着那只铆钉发夹。 “小小,她们从前骂过你吗?” 小小重重摇头。 “她们有表达过对你爱好的排斥吗?” 小小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宋疏收回手,单膝顿在她面前,抬眸望着女孩哭红的眼睛:“喜欢她们吗?” 小小咬唇,眼泪再次决堤。 “喜欢……” “让你那么喜欢人,为什么不选择相信她们呢?” 宋疏嗓音轻缓,仿佛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骂人才是错误,你从来都是正确的。爱好怎么了?我那个白头发的朋友,他就喜欢毛绒玩具,天天抱着粉色兔子睡觉,你会觉得他恶心吗?” 小小望着叔公,表情有些呆滞。 似乎对方也并不期待现在的她能给出什么回应,顿了下,自己紧接着道:“这个词甚至从来没有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我只会觉得,这是个偶尔很可爱的人。” “她们不也这么说过吗?” 小小嘴唇抿了抿,脸上挂着泪珠,十指交握捏得发白,过了很久小声嘀咕:“那是我骗来的……” 少女固执地认为所有都是欺骗的结果。 就像多年来的自卑一样刻进灵魂。 宋疏眸中担忧又无奈。房间寂静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起手学着祖奶奶的手法,搓了搓女孩的脑袋。 还没哭完的小小抬起头,顶着乱成鸡窝的脑袋一脸迷茫。她望着对面的青年,看他嘴巴开合道:“还记得我拉小提琴的那张照片吗?” 小小颔首。 “立春那天书店开业,为了庆祝,我们晚上来开一场演奏会吧。作为侄孙女,你要来帮忙。” 虽然难过,小小还是下意识答应。 “好。” 一门之隔的二楼客厅,王铃倚墙站在黑暗里,双手捂住嘴巴,露出的一双眼睛里闪着泪光。 直到里面开始谈论演奏会如何举办,她才擦擦眼睛,敲门朗声道:“吃饭喽,快下来。” 家里有张嘴等着,宋疏强忍住没有留饭,王铃给他装了新炸的丸子。 一盒是肉丸,一盒是萝卜丸子。 油滋滋冒着热气,尝了一个,鲜香脆嫩。 离开时,王铃直说要送他,一直跟到门口。站在大门前的路灯下,宋疏好笑地按下手:“就在对面,不用送了。” 中年女人还穿着厨房那身围裙。 她就沉默的站在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前,一双明亮的眼睛默默看着他,折射的不知是灯光,还是水光。 “小叔,谢谢你。” 宋疏微愣,展颜笑道:“我们是家人,不用说谢。” 女人抿住的唇有些颤抖。 宋疏拎着两盒丸子,走回去,虚揽住王铃,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不用自责,小小知道你们很爱她。她也很快会快乐起来的,我保证。” 挂钟的分针转了一圈半,距离人类出门过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折光的海棠压花博玻璃门外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宋疏进门。 小美人鱼的绘本后面,幽幽冒出半个白色脑袋,冷白的皮肤间两颗乌瞳格外显眼。 “回来了?” “对。” 宋疏打开灯,把两盒丸子全部放到槐树妖面前。男人扫了他一眼,打开盒子,开始品尝。 是他会喜欢的食物类型。 宋疏笑眯眯问:“好吃吗?” “凑合。” “央酒,这几天帮我个忙好吗?” “说。” 宋疏撑着桌子,身体前倾,一双透亮的琥珀眼充满希冀:“这几天用你的厚脸……你的聪明才智,帮我带几天小孩怎么样?” 央酒吃着肉丸,瞥过质疑的眼神。 别以为他没听见中间的停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9 01:13:14~2023-06-19 21:1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2023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 广播通知 ◎央酒:我要开花。◎ 为庆祝开业, 松鼠书屋将举办立春演奏会,诚邀各位参加! 时间:正月初四晚18:00 地点:松鼠书屋(宋疏家) 咨询电话:185xxxxxxxx 宋疏在电脑上敲下这几行字,反转给对面两人看。 “海报上就写这些内容。” “接下来我需要安装店铺的灯牌, 修小提琴,很忙, 所以海报制作、招揽观众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宋疏安排道:“央酒负责, 小小听从指挥。” 小小闻言,立刻严肃点头。她旁边的白发男人扫了眼屏幕,懒洋洋问:“把人弄来就行了?” “……” 宋疏沉默两秒,再次看向小小:“赋予你监督权,要阻止他违法乱纪。” “是!” 一人一妖带着一沓空白的手绘纸和画材, 来到一楼书店。中央用于放杂志的长桌腾出半张,给他们画海报用。 作为筷子至今用不利索的槐树妖, 央酒一头倒进柜台的椅子上,行使指挥权。 “你画。” 小小乖乖坐在桌前,铺展纸张。 主题是书店开业的立春演奏会, 听起来就生机勃勃,学校礼堂墙上的那张照片随之浮现在脑海。 她有了一个想法。 “画叔公站在书店院子里拉小提琴,好不好?” 被问的央酒眨了眨眼睛,连小提琴是什么都不清楚。他低头继续玩自己的2048小游戏, 重复道:“你画。” 他最近钟爱这款游戏。 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背诵二的倍数, 是因为这里有个植物版2048,其中槐花作为512出现。 央酒致力于让槐花占领每一个格子。 可惜至今未成功过。 得到肯定, 小小抽出铅笔, 开始在白纸上起草。过了大约半个小时, 她抬头看向还在摸鱼的央酒。 “这样行吗?” 央酒抽空抬眸, 望向被举起的画。 现在上面只是用铅笔起草了轮廓, 背景大致是老宅的院子。左边是书店门口,高低错落放置着花盆,右上方是刚刚冒芽的槐树。 它们的中央簇拥着一名白衬衫少年,修长的脖颈抵着小提琴,垂眸拉动弓弦。 央酒眯起眼睛:“我要开花。” 小小茫然:“什么?” 央酒身体前倾,指尖点在海报的右上方:“树要开花。” 槐树开花的时候最漂亮。 “槐树三月发芽,五月才开花,立春是不会……开花的……”面对男人越来越危险的视线,小小的声音逐渐微弱,却还是将话完整说完。 央酒不理睬:“必须开,听我的。” “……好。” 迫于槐树妖的要求,小小不得已改了线稿。 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耽搁。 少女立刻专注于手底的画上,她选用水彩颜料,后续易于张贴,清透轻盈的质感也与春日主题相符。 一层层颜料铺展,飞舞的黑发与衬衫,简单勾勒便让小提琴少年的形象跃然纸上。 央酒不知何时凑过来,乌瞳盯着纸面。 “小时候的宋疏。” “是十五岁。”小小的确是用礼堂照片做的参考。 央酒望着纸上的少年,突然转眸瞥向身边的人类女孩。浅淡的黑雾弥漫在她周身,就像曾经被祟气裹挟的宋疏。 最后补充一点点细节,再将宋疏指定的文字写到左上角,海报终于完成。 纸刚晾干固色,央酒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白色喇叭,淡淡指挥:“贴到小镇公告栏,读。” 他当然不知道公告栏是什么,这是昨晚宋疏用丸子换的要求罢了。 几乎是出了门,央酒便不知道该朝哪走了。小小小跑几步,连忙把闷头朝金水河方向走的人拦住,指向后方。 “公告栏在镇中心。” 镇政府在旅馆的北方,隔了两条街,是个建着两层楼的院子。院外有条与主干道连接的小路,路左边是破旧的篮球场,右边是两个公告栏。 公告栏一块专门用来张贴政府的公告通知与知识普及,另一块供小镇居民使用,来篮球场玩的人偶尔会看一看。 在小小寻找空地的时候,央酒已经一把将海报糊在正中央,把破旧的五元洗剪吹遮住。一堆花里胡哨的广告间,手绘海报的质感格格不入。 一只喇叭被递到小小面前。 她抬眸,只见叔公的朋友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读。” 今天是年二十八,除夕前两天,大多数人都忙着走亲戚、备年货、买炮竹烟花。这条路由镇中心通向后镇,时不时会有车辆或人经过。 对面的篮球场还有几个大爷忙里偷闲,在那边抽烟、晒太阳。 要、要在这里读吗? 小小环视四周,目露胆怯。但叔公说了要听央酒的,她还是接住面前的喇叭。 手紧张地微微颤抖,她不得不双手持住,稳住自己。在央酒的眼神催促下,她按开开关。 “哔——” 喇叭开启,扩音器后方的唇不断抿动,小小的脑子一片空白。 央酒调出宋疏发到群里的海报内容,怼到她面前。圆圆的眼睛转动,她盯着字,终于磕磕绊绊开口。 “为庆祝开业,松鼠书屋将举、举办立春演奏会,诚邀各位参加……” 声音经由扩音器,再细小的颤抖也变得格外明显。 小小抱着喇叭,越说越怕,越读越抖。终于,一道声音暂时将她解救。 “书店终于要开业啦。” 年迈的嗓音在对面响起,小小暂停猛地抬起头,对上老人的视线,带着喇叭慢吞吞点头。 一旁抱臂旁观的央酒走过来,乌瞳下垂,面无表情道:“人类老头,你必须去。” 这理所应当的命令口吻让小小忐忑。 听到他的称呼,张成权愣了一下。在女孩紧张的眼神中,他出乎意料地好脾气,点头承诺:“我一定带上礼物去。” 不知礼貌为何物的树妖满意颔首,顺便要求:“多带点人。” 宋疏要表演,想要很多人来看,那就必须很多人。 可是这么久了,也只有张成权一个老头过来,效率实在底下。 央酒不满地皱眉,眼神示意女孩继续。 小小面露苦色。 就在这时,前面转身要走的张成权啊了一声,忽然回头对两个人道:“你们为什么不去里面说,这样全镇都能听到。”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人一妖看向镇政府的标示牌。 * 二楼的杂物间,宋疏找了半天,终于从箱子里翻出一只黑色琴盒。 这里面是以前使用的小提琴,宋疏身高长得早,初中时一直使用成人尺寸,现在也一样能用。只是校庆上演奏以后,这把琴一直放在老宅落灰,不知道还行不行。 琴盒打开,莹白指尖拂过木质面板与琴弦,印上一道锈迹。 琴弓已经不能用了,弦也生了锈,但琴体其他位置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损坏,或许维护一下还能使用。 事发突然,宋疏只能现在去县城找琴行,也不知道还营不营业。 他将琴盖好,背起琴盒下楼。 大门旁的墙头,已经支起了四只字形立灯,铁丝与透明灯管勾勒交织出“松鼠书屋”四个字,听说晚上点亮时会更漂亮。 这是两个小时前,工人来装好的。 据说他们的最后一趟活,做完便赶回家准备过年。乡下不禁放烟花爆竹,装灯时还听他们讨论今年出了很多样式的烟花,都很漂亮。 大巴一直到春节也不会停运,那几天反而是高峰期。 宋疏背着琴盒,出门后一路来到金水河边,跨过青石桥,路边的小卖部老板朝他招手打招呼。 “去县城呐?” “对。” 宋疏笑着回应,刚准备去对面等车,一道震耳的直流音从头顶响起,央酒的声音随之传出。 “你读。” 宋疏昂首,望向支在脑袋顶的大喇叭。 与此同时,整个小镇分布在四方与镇政府的喇叭都响起女孩紧张的声音。 “为为为庆祝开业,松鼠书屋将于正月初四晚上六点举办立春演奏会,诚、诚邀各位参加……” 连读三遍以后,她长吸一口气,用更大的声音道:“我叔公拉小提琴很棒的,获得过一中校庆最佳舞台,大家一定要来看!” 这一声似乎用尽她全部勇气,话音刚落,广播便被迅速关闭。 小卖部老板哈哈笑道:“这么厉害啊,初四晚上我一定带上全家去捧你场!” 宋疏:“……” 他偏头看向装着破琴的黑箱,以及十年没碰过琴的手,两眼发懵。 本以为让人在篮球场前喊两嗓,根本没人会在意,最多把平时来买书的老人引来而已,丢人只在自家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镇政府广播室内。 小小捏着拳头,紧张的全身发热。她昂首看向央酒,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 央酒评价:“凑合。” 如果夸奖再饱满一点就更好了。 一旁响起掌声。 值班的书记哈哈大笑,按着两个年轻人的肩朗声夸奖:“很好、很好!发扬学习精神,丰富群众文艺活动,探索村镇经济发展可能性,镇里肯定支持!” 说着他大手一挥,拍板决定:“稿子留下来,这几天我安排值班人员给书店多动员动员!到时候把镇上婚庆摄影请来,拍成咱青城镇的宣传片!” 县里决定发展旅游业,正在下发任务,集思广益。 这不是打瞌睡送枕头? 文化当先,温情护航,多好的主题。最重要的是小松鼠长得好看,还是镇上自家人呐! 听到他的安排,央酒侧眸,递了一个“人类,你很懂事”的眼神。 站在两人中央的小小两颊泛红,还沉浸在自己给全镇广播了的事情上,不断回忆刚刚自己的一举一动。 刚刚她说话磕巴了; 声音抖得很明显; 活动地点和联系也忘记说…… 怎么办,还是给叔公丢人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刚知道的一个bug小知识。 如果你和我一样,阅读界面每本小说的段前缩进两格都有问题,那就换手机字体!换一个bug就治好了! 呜呜呜,我以前不知道,忍了半年,每次看都气好久,强迫症看得老难受了TAT 感谢在2023-06-19 21:13:46~2023-06-20 22: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0-80 71 相信「捉」 ◎槐树妖痛心!◎ 唐紫妍清醒时正站在医院回廊。 头顶灯光冷白, 旁边透亮的玻璃后是两排保温箱,幼小的婴儿们躺在其中,有微弱的哭声从里面传出。 只一耳, 她就知道那个在哭的是自己的孩子。出于本能的,她冲向孩子。 身体穿过透明玻璃。 手臂穿过温箱, 指尖也穿透婴儿的脸颊。 没有温度。 望着没入婴儿的手, 眼泪夺眶而出。她想原来死后真的可以成为鬼,鬼真的会流泪。 小猫是早产儿,三十五周加四,发育不甚完善需要住保温箱。小小一只缩在玻璃罩里,谢华池只有特定探视时间才能过来, 多数时间里周围只有仪器和不会说话的病友。 保温箱保护着他,也使他孤独。 只有想到这一点时, 唐紫妍才会有些庆幸自己的死亡。只有死亡才能不顾规则,整日陪伴小猫。 小猫是她怀孕时为孩子起的小名,因为纪录片中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眯着眼睛, 像刚出生的小猫咪。 这名字多么可爱啊。 果然,她的孩子一样那么可爱。 脸颊开始长肉,心跳也逐渐有力。住在保温箱的第十五天,小猫跟着爸爸妈妈回家了。 熟悉的家门就在眼前, 父子开门进入, 她却被拦在门外。那只鬼说他是家中门神,是她曾了十五辈的老太爷。 “你是鬼, 不能进。” 她疑惑又焦急:“这是我的家, 您该见过我啊?” 老太爷双手揣袖立在门口, 摇头叹息:“鬼只有坟, 没有家。” 只是死了一下而已。人变成了鬼, 也就从亲密无间的家人,变成了不可进入的外邪。 唐紫妍在家门外扎根。 阳光照耀她的脸颊,雨水穿透她的身体,风吹起她最爱的碎花裙。而女鬼就停伫在一墙之外,眸子紧盯从前的家。 看窗户偶然闪过的身影,看到院子里晒太阳的父子。听儿子不成字的哇哇,听丈夫与儿子说起……说起他多么后悔。 后悔从前对老婆说的爱字太少。 眼泪再次从鬼魂冰冷的眼角滑落。 唐紫妍抓住铁栅栏,对着院子里摇晃婴儿车红了眼眶的男人不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 男人做事一板一眼,对所有事情都执着得有些傻气。不爱她,怎么会与她相恋结婚、处处细心呵护呢? 伫立在门口的老太爷见此,长叹一口气。 “小妍,来。” 老太爷招手,唐紫妍擦拭眼泪走过去,期期艾艾:“您不会要赶我吧,在门外也不行吗?” “不是你走,是我走。” 老太爷揣着袖子,昂首看向头顶的太阳,金色光球是世间最闪耀的东西:“我在人间几百年,有些东西该放下了。我走后这家便没了门神,你来继续守护他们吧。” “好好看孩子长大,看丈夫变老吧。” 唐紫妍怔愣,旋即浓烈的惊喜充斥心间。 她可以回家了。 可以进去见他们了。 将门神要义教导给她后,老太爷揣手潇潇洒洒离开了这里。唐紫妍也终于重新踏入家门,继续陪伴在家人左右。 她习惯了无人看见、无人听闻、无人诉说。 可这已经难得可贵了。 随着谢庚逐渐长大,父子间的矛盾加深。小猫嘴硬随了爹,心软随娘,所以只能半夜气得躲在被子里哭。 谢华池也整日唉声叹气。 面对这种情况,唐紫妍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任由事态发展越来越僵。 “小宋老师,我真的十分感谢你的帮助。”唐紫妍坐在长椅上,弯眸望过来,“我现在好幸福,好幸福啊。” 看着午后阳光笼罩的虚幻身影,宋疏微微失神。片刻后,宋疏敛眸轻道:“这是我的荣幸。” 想到现在应该还在家里苦大仇深写试卷的少年,他笑出声:“妈妈一直都在,谢庚知道一定又会开心地哇哇大哭。” “不必让他知道。” 女人的嗓音轻且遥远,低头娓娓言:“你兴许感受不到,这么多年我却感受的十分深刻,人与鬼的确存在于两个世界,不能相见自有其道理。” “当然,能相见也自有其道理。” 唐紫妍重新昂起头,抬手轻轻拂过青年的脑袋,嗓音温柔:“小宋老师是特别的存在,肯定拥有特别的缘分。” 老太爷离开十多年了,她终日只能自言自语。今天终于有人听她说话,与她交谈,唐紫妍感觉心胸都开阔很多。 她长吐一口气,站起身:“我不能离开太久,谢谢你陪我说话。再见,我要回家啦。” “再见。” 女人挥手离去。 阳光照在鬼魂身上,将背影蒙上一层朦胧光影,地面留不下一点她的影子。 宋疏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直到消失。他倚着靠背,在原地又安静坐了好久,才起身踏上归途。 谢庚真的好幸运。 虽然看不见,但妈妈一直都在身边。 而他…… 他也好想见到妈妈呀。 宋疏是回到青城镇被蛇吓过以后,便突然可以看见鬼怪了的。在这里,他没见过爷爷奶奶,也没见过爸爸妈妈。 那他们会不会在城市那个家? 初春天不算长,回到熟悉的小镇时天边只剩一抹余烬,在西南方的地平线燃烧着。 宋疏推开家门,正厅的海棠压花玻璃门半开,猫狗都在院子里玩,白的变黑,黑的变灰,滚了一身土,唯独不见槐树妖。 他几乎下意识走向房子对面的墙角,垫起脚朝屋顶眺望。 白衣翻飞,搭在屋檐像一幕短帘。 宋疏立刻朝房子里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声,夹杂着几分急促。 阳台匆匆跑进一道人影。青年微喘,展开手掌伸向头顶那寸衣摆,扬声道:“央酒,我回来了。” 衣摆微动,屋檐后立刻探出一只脑袋。 宋疏昂首重复:“我回来了。” 下来吧。 槐树妖果然立刻下来。 不过不是乖乖走竹梯,而是从屋顶径直向下飞扑而来。 “哎!” 那一瞬间,宋疏根本来不及思考或反应,本能般张开双臂想要接住跳楼的人。直到自己被一团白衣抱个满怀,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只妖。 感受到腰间收紧的力道,宋疏玩笑似地轻声问:“怎么了,你不会以为我又要丢下你十年吧?” 压在他侧颈的脑袋摇了摇。 央酒再次收紧手臂,嗓音坚定:“我相信你。” 宋疏承诺过不会离开的。 那就不会离开。 天际最后一抹光离开了琥珀色的眼眸,黑暗降临大地,楼下传来猫狗与麻雀嬉闹的声音。宋疏指尖微动,缓缓抬起,按在妖的后背。 他轻嗯一声:“那以后就不要去上面等我了。去读书,去煮面,去看电视,去玩游戏,你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做,你都学会了的。” 唯独不要去哪里等。 宋疏害怕,害怕央酒坐在那里。 后方的黑暗中,央酒乌瞳闪过一道亮光:“我还是害怕,宋疏,你陪我看电视吧!” 他怎么没想到呢。 宋疏不能害怕的话,他害怕不就行了? 看电视,看一整晚的电视,每晚都要看电视! 槐树妖抱着人类,嘴角上扬,满脑子全是即将迎接的美好未来。 小楼顶层的灯打开,人类工业化的皎白灯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照亮一片黑暗。央酒一手泡面,一手遥控器,正蹙眉对着屏幕纠结。 是《泡面超人》还是《霸道总裁爱上我》①,这是一个问题。 一旁,宋疏十分无语地看着选框在这两个东西之间来回跳转。他伸手拿过遥控器,帮他按下泡面超人。 两个虽然都十分符合央酒的志趣,但显然前者不会让妖变得更有毒。 激昂的音乐,有趣的画面,动画片一开场便立刻吸引了妖的目光。央酒抱着泡面边吃边看,津津有味。 宋疏在一旁打起哈欠。 他拿了条薄毯,窝进边缘闭上眼睛。刚想眯一会儿,旁边挤过来一个人。 对上宋疏睁开的眼睛,央酒无辜眨眼:“我害怕。” 刚刚还美滋滋看着奇幻爆笑幼儿动画片,嘴角要咧到天上去,突然就害怕了? 宋疏哼了一声,没戳穿妖,重新闭上眼睛。 “宋疏。”央酒又开口。 “怎么?” 央酒得意洋洋道:“白天我帮你拿了一个快递回来,在餐桌上,你要不要看?” 宋疏重新睁开眼睛,偏头望向餐厅。 靠近这边的桌角放着一只方形纸箱,边长约三十厘米,里面是新买的鸟笼。 时间不知不觉间来到三月中旬,到了应承诺带豆豆去看海的日子了,出门在外鸟笼必不可少。 距离青城镇最近的城市是港城,需要横跨大半个省,那里也是宋疏从前的家。 来时他出于某种心理乘坐火车抵达县城,再转乘公交和大巴回到这里。这次他本准备直接去林城机场,让豆豆走宠物托运。 可是…… 宋疏看向正一脸求夸奖的央酒。 身份证、户口本、出生证明,妖可没有人类的身份,是黑户,根本乘坐不了这些东西。 还是直接打车吧。 央酒不满凑过来,眼神疯狂暗示:“宋疏,我帮你了。” 宋疏颔首微笑:“谢谢。” 央酒弯眸,继续期待,然而人类已经拎着笼子,转身朝阳台走。 他连忙跟上:“没了?” 宋疏招手让豆豆飞上来,试试自己的新笼子。 听说是为了去看海的准备,被喂养地胖乎乎的小麻雀钻进去又钻出来,开心地绕着笼子转圈圈。这是一只笼子,此刻对麻雀来说却又意味着自由。 青年被感染,也开心地笑起来。他抽空反问身旁的妖:“还有什么?” 央酒震惊,质疑,不甘心。他伸手指向还在播放的幼儿动画,震声强调:“被人帮助,泡面超人都会说一句我真的太爱你了,你就只有一句谢谢?” “宋疏。”槐树妖痛心,“你太没礼貌了。” 宋疏:“……” 作者有话说: ①泡面超人和霸道总裁爱上我都是我随手编了,无现实对应。 72 港城「捉」 ◎我不在的时间里,你的世界原来是这样啊。◎ “你说的对。” 宋疏深沉颔首, 竟然同意了妖的话。 乌色眼瞳深处划过一抹新绿。央酒将唇角抿唇一个弧度,垂在身侧的指尖悄悄捏住衣摆。 紧张,期待, 紧张…… 期待! “我准——” “我实在太没礼貌了。” 宋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捶胸顿足地反思:“仔细想想好多人都对我有太大的帮助, 知错就改, 善莫大焉,我现在就挨个去说我太爱他们了。” 他拎起手边的鸟笼,转身就要去下楼。 央酒连忙把人类拽住。 暗夜里,背光的漂亮青年扬眉,琥珀样眼眸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门神还有什么指教?” 爱什么爱!怎么谁都爱! 做人类怎么能这个样子?! 槐树妖胸口起伏, 有气说不出。片刻后重重冷哼一声,松开手, 闷头回了房间。 看着屋里气呼呼吸溜泡面的央酒,宋疏也哼了一声,旋即失笑。 和他玩这套? 宋季可都忽悠不到他。 宋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回首望了眼身后的夜晚。 近前绿叶正快速布满青黑色的槐树枝干,越过层层屋脊,金水河将月光折射成一条碧色丝带,远方灵嬷山是一个模糊轮廓。 后天, 他要回港城。 悲伤、忐忑、期待? 有些复杂, 不知该抱着何种心情。 宋疏敛眸,低头回了房间。 就这一错眼的功夫, 屋里的槐树妖已经抱住冰箱里仅剩的一板鸡蛋, 做法似的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他好奇问:“干什么呢?” 央酒睁开一只右眼, 侧过去。望见青年, 他又闭上, 咬牙说:“吃笨蛋!” 法力化成热度传至蛋托,蛋白的香气传出来。他偏头看着重新窝进沙发的人类,拨开蛋壳,狠狠咬下一口。 咳,有些噎。 妖爬起来又去拿来一罐可乐。 咔气一声,易拉罐打开。背景的沙发里,眉目精致的青年已经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央酒。” 央酒塞了一口笨蛋,不想搭话。 “后天我要回家了,回家……”宋疏含糊呢喃着,歪过脑袋,呼吸逐渐清浅。 睡着了。 电视里还播放着泡面超人哈哈大笑的场面,槐树妖却无心去看。他单手托住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青年,柔软脸颊压在扶手上有些变形,像…… 央酒低头。 像手里的蛋白,也像早餐铺刚出炉的大包子。 啊呜,又一颗笨蛋少了大半。 不知不觉间吃完所有的笨鸡蛋,他咻地一下变出自己的被子。央酒将自己裹成一团,学着几天前宋疏的模样,蹭过去歪头靠在人类肩头。 毕竟这次是他在害怕。 槐树妖时刻谨记自己的设定,按照剧本得寸进尺。 灯光熄灭,只剩下屏幕上泡面超人哈哈大笑的画面。央酒靠了一会儿,觉得缺点什么,伸手扶起青年的脸颊,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脑袋上。 睡去之前,央酒在心中悄悄纠正。 宋疏的脸颊不像鸡蛋,也不像包子。 像山巅之上,伸展枝杈时触碰到的云。水汽凝结成一团,湿润,柔软,朦胧,是树最喜爱的触感。 他忍不住偷偷捏了好几下。 * 江云县距离港城三百多公里,路上需要三个多小时才能抵达。为了央酒可以同行,他们选择了打车。 好处是不用拖着行李四处辗转,也不用托运豆豆,可以乘车一路到家楼下。 司机点击屏幕,车内传出导航的机械女声:“星途导航为您服务,目的地港城江新区青竹街道紫藤苑。”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地址,宋疏倚在靠背上。 发动机带动车身颤动,车窗外的景色开始移动。自由的旷野在后撤,耳边似乎有自己的心跳声。 “啾啾~啾啾~” 胖嘟嘟的小麻雀站在鸟笼里面相车窗,豆豆眼中升起明亮的异彩。 司机师傅听见它的叫声笑道:“这小麻雀胖嘟嘟的,养得真可爱。” 宋疏抱着鸟笼,弯眸介绍:“它叫豆豆。” 旁边的央酒侧眸瞥见,忍不住咳了一声,蹭过去不悦问:“我呢?” 跟人家介绍小妖怪,怎么那么自豪。 是两千年的大树妖不值得吗? 宋疏无奈:“你叫央酒。” 睫毛交叠,央酒满意地眯起眼睛。 经过三个半小时,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 密码锁滴滴响两声,几个月无人的大门打开。窗帘遮蔽,室内昏暗,空气污浊,带着一股子灰尘味儿。 宋疏敏感,被呛得直咳嗽。捂着口鼻低着头刚要钻出去,撞上身后男人的胸膛,风带起白发划过他手背。 央酒按住他,随手关上房门。 一道荧绿波纹荡过房间,灰尘消失,腐朽污浊的空气焕然一新。 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了。” 宋疏微顿,默默转回身。琥珀色的眼眸望着空荡而孤寂的客厅,睫毛忽闪了下,轻道:“谢谢。” 央酒侧眸看向他,得意地轻哼。 “不过还是不许在外面用。”青年接着提醒。 托央酒的福,几个月没住过的房子不用打扫了。只打算待几天,行李似乎也不太需要收拾,只需要铺好床就行。 宋疏拿出被子铺床的时候,央酒扶着门框疯狂暗示:“宋疏,这里只有这一间卧室。” “……” 宋疏展开床单,安排道:“从这里经过客厅,对面还有间客房,你睡那。” 央酒身体后仰,穿过走廊看见对面的房门。修长的指节在门板上敲击,妖疯狂摇头,突然开始谦让:“那是小妖怪的房间。” 瞥见妖故作大方的模样,宋疏忍不住啧了一声,问:“你想睡哪儿?” 央酒等着这句话呢,他蹭地坐到刚铺好的床单上,柔软的床垫接受突然的重量,上下摇晃。 妖竖起一根手指:“我勉强可以和你挤一挤。” 闻言,青年弯眸微笑。 他单臂压在床垫上,过分好看的脸在妖的视野中放大,可以看见睫毛根根分明。 宋疏微笑。 央酒也跟着扬唇。 “我觉得,你去沙发上挤挤更合适。” 槐树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五分钟以后,一床折叠整齐的被子放在沙发一角。接下来的三天里,这里便是央酒的床了。 忽略大妖的臭脸,宋疏拍手宣布:“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看海。从日出看到日落,看一个完整的海,好不好?” 豆豆听懂了,立刻又盘旋到空中,啾啾直叫。它展翅飞到人类的身边,用柔软的脑袋蹭蹭他的脸颊,表达自己激动与感谢。 “啾啾~” 宋疏用指尖梳理麻雀背部的羽毛:“不客气。” 趴在沙发生闷气的央酒抬眸,看见后放墙柜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宋疏大约十一二岁,刚刚抽出瘦高个儿,却还稚气未笑。他站在一个蓝色大转轮底下,一双透亮的眼睛从里面望出来,沉静深处隐藏着喜悦。 槐树妖忽然直起身体。 宋疏习惯性坐下,抱着手机开始点外卖。咬着指节纠结半天,在一堆卧龙凤雏里选了家近的,三十二分钟后送达。 再抬头,发现央酒正四处闪现。 这不是修辞而是陈述,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白发男人身形闪动,上一秒出现在电视墙旁的展柜前,下一秒可能出现在后墙的装饰画底下。 整个客厅看完,就开始往其他房间闪。 厨房、浴室,书房、卧室,全部都留下的妖来过的痕迹。 宋疏一脸懵地看了一会儿,跟上去来到紧闭的衣柜前,屈指敲了敲:“出来。” 衣柜门打开一扇,露出蜷缩在里面的妖。央酒正抱着一摞相册认真翻开,乌瞳一眨不眨,仿佛要把眼底的画面刻进深处。 感受到外面来自青年的视线,他抬起眼眸:“原来是这样啊。” 宋疏没有理解他的脑回路,蹲下身问:“什么是这样?” “我不在的时空里,你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住在一个与老宅完全不同的高楼顶层,外面是湛蓝天空,家中处处风格利落。卧室仍然是苍蓝色的,书房里都是书,有一层书架中有十几本相册,里面都是宋疏。 大转轮,小木马。 湖泊、海洋、成片的花海。 照片里的地点更是央酒这颗一直待在村镇的老槐树没见过的。他是颗没见识的树,不时髦,只见过出生时的山巅和扎根的老宅院。 “你还懂时髦这种词啊?” 宋疏好笑,拉来另一半衣柜门,坐在旁边。 为了通风,推拉窗打开一半,高处风大,卷起一蓝一白两层窗帘。青年昂首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光影描摹他的侧影。 “我的世界不那么丰富多彩。” “除了上学上班,多数时间都拘在卧室和书房,爸妈有空时会出去玩一玩,一年里次数屈指可数。” “我妈说越是短暂,越要珍惜。” 他抬手比了个按快门的手势,忍不住轻笑一声:“每次出门都要疯狂按快门给我拍照,一张废片都不舍得删,全都打印存下来了。” 宋疏翻找从前的记忆:“小时候还有人问我是不是原始森林走出来的。” 槐树妖认真听讲,到这里露出一丝疑惑。 没听懂。 宋疏解释:“意思就是我什么都不懂,一点也不时髦。可是在他们变时髦的时候,我读了很多很多书啊,在书的世界我很时髦。” “央酒,在妖的世界你也时髦,你看过两千年的山河变迁呢,好厉害。” 青年坐在衣柜边沿为他鼓掌,笑容像春日绽放的阳光。 槐树妖捏着手中的相册,骄傲地昂起下巴:“我当然厉害。” 槐树妖厉害坏了,从衣柜里爬出来吃饭。下嘴的第一口,他乌瞳圆瞪。 宋疏面无表情往嘴里塞:“又怎么?” 央酒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这些年在这里生活的宋疏,你真是辛苦了。” 好难吃、好难吃、好难吃。 人一顿不吃会病,妖不会,这顿……还、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说: 外卖好难吃、好难吃、好难吃!!! 怎么会这样! 感谢在2023-07-29 00:18:59~2023-07-30 19:4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a唧,没了、6451866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3 紫藤萝「捉」 ◎你终于能看见我啦!◎ 港城并非没有好吃的。只是这片区域似乎受到了诅咒, 凡是外卖都很难吃,凡是好吃的都不外送。 为了证明这一点,宋疏执意带两只妖外出。刚出门, 听见树顶的鸟鸣,麻雀立刻啾啾绕着宋疏飞。 一旁央酒满意地眯起眼睛, 实时翻译:“它要去玩。” 宋疏皱皱鼻子, 指尖点了下麻雀毛茸茸的小脑袋:“还是只社牛小妖怪。去吧,天黑前要回家。” “啾啾!” 豆豆展翅高飞,奔向自己的同伴。 小区名叫紫藤苑,四处种满紫藤萝。绿叶瀑布般从高墙铺展指长廊,细小紫色花苞点缀期间。再过过段时间, 这里将是一片紫色瀑布。 从宋疏家到小区南门,这条紫藤萝长廊是必经之地。从前他最喜欢春夏之际走在这条路上, 从北走到南,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只有他与花, 别无其他。 此刻下午三点,阳光热烈,穿过层层阻碍在青年昂起的面容落下斑驳光点。晃动的阳光刺目,琥珀色眼眸微缩, 他不禁抬手遮了下。 宋疏有些失望。 紫藤萝刚冒花蕾, 该再晚半月来,那时能遇见盛花期。 央酒不解他的感慨:“那就半月后再来。” 宋疏顿了下, 侧眸望向身边的妖。清风拂过白发, 在尾端扬起一个微小弧度。 青年忽然扬起笑容。 “央酒, 来。” 宋疏牵起他的手朝前跑了二十米, 指向墙根的一株说:“我给你介绍一下你未曾谋面的表兄弟。” 央酒盯着面前的攀援性藤本植物, 眉头逐渐拧起,他抱臂偏头,一声冷哼。 这种东西怎么能和他比? “不知道是不是当初送错了,整个小区里,只有这株是白色藤萝。”宋疏从手机里找出它的照片,递到妖眼底,“你不觉得和槐花很像吗?” 洁白的花型宛如振翅高飞的蝴蝶。 一串串坠在枝头,浓烈而高洁。 槐树妖扫了一眼,牵唇再度冷哼。他一把夺过手机,不悦问:“不是说给我找好吃的吗?为什么在想其他花!” “……” 宋疏理亏,抽回自己的手机带妖望大门走去。不经意回首,望见氤氲着阳光的木架顶,垂落的洁白花苞轻轻摇动。 港城临海,半面隔山。 一半盛产海鲜,一半盛产卤味。 宋疏家在老城区,距离东方的海边有半小时车程,距离西面的苍景群山也要半小时。因此,分布均匀,什么都有! 一般特别好吃的东西都在老店与小摊,一线城市也不例外。出门沿着梧桐大道前进,右手边有条窄小的老街,里面店铺林立,全是吃的。 即使不是饭点,依然人满为患。 央酒嗅到鼻尖的香气,香气混杂各种食物的味道,却不惹人难受,反倒勾妖的馋虫。他唰地举起手机,钻了进去。 妖最近学会了手机支付。他排着队,一路从街头买到巷子尾。觉得差不多了,怀里已经多得快溢出来。 大妈举着巨大的梅干菜扣肉饼,有一瞬间的茫然:“小伙砸,放哪?” 在央酒思考用法术偷偷变走两样的可能性时,身后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指节勾住打包袋。 青年微笑:“给我吧。” 大妈看向顾客。白发男人正歪着脑袋凑过去,悄悄与青年说:“再帮我拿这个这个这个,我没手吃了。” 宋疏想送他个白眼。 “不是说一顿不吃也没什么,这顿就算了的吗?” 央酒可早就想好了理由,认真狡辩:“这是下一顿了,宋疏。” 宋疏:“……” 他帮忙拎出几样,解放出妖的右手。 两人大包小袋地并肩朝街道外走,躲避偶尔经过的电动车。宋疏拖着只顾吃的槐树妖靠边,等车过去了,火烤出的香气凑到他鼻尖。 缺了个口的饼凑到他嘴边,可以清晰看见里面的梅干菜。 抬眸央酒鼓囊着腮帮推荐:“好吃。” 他当然知道好吃。 好吃到妈妈只要有空,便十年如一日地光顾。除了这家的饼,还有巷尾的臭豆腐,右前方的鸭锁骨,街头第一家的驴打滚和酒酿,都是她的心头好。 回到小区,宋疏昂首看向家的方向。顶层的房子高而远,在湛蓝的天幕里,抓不住。 青年停下脚步,不甘心地问:“央酒,我家里有门神吗?” 面对青年期待而悲伤的眼神,央酒知道他想问什么。妖放下饼,缓缓摇头:“他们没有变成鬼怪。” 不止如此,这里半数人家中都没有门神。 人类聚集之地密度很大,算起来门神也不算少,公共空间却无神处理,祟气随处飘摇。来时他明明沿途清理过,却总能迅速再蒙上一层阴翳。 宋疏之前那副模样,家里又没有门神,能恢复才怪。 得到答案的青年难掩失落。 央酒皱眉,叼住饼,安抚性地摸摸他的脑袋。 “宋、疏。” 耳边突然响起自己的名字,宋疏猛然昂首:“谁?” 稚嫩又空灵的嗓音咯咯直笑,仿佛恐怖电影里的鬼婴,在早春的下午四点钟依然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宋疏吗?” 它语气天真地再次确认。 上一次有这种害怕的感觉,还是看见祖奶奶原地升天的时候。宋疏喉结滚动,挪步往央酒身边靠。 “你是谁?” 那娃娃音又开始咯咯直笑。 洁白的衣角被攥住,指节用力到发白。 宋疏真的在害怕。 本来因为青年的靠近还挺乐呵的央酒放下偷笑的嘴角,不悦的乌瞳一侧,一团绿色的身影从旁边的藤萝墙飞出来。 它哎呦一声,跌在人类脚下。 那是个小娃娃,大约四五岁。脸颊软软,发丝乌黑,一双浅紫色的大眼睛正泪眼汪汪朝上望,里面有委屈,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我这么可爱,你竟然打我?!” 宋疏忍不住失笑,蹲下身问:“你是谁?认识我吗?” “当然啦,我们是好朋友啊。”小娃娃用肉肉的手握住人类的食指摇晃,态度十分熟稔,“我是小珍珠啊,你给我起的名字。宋疏宋疏,你终于能看见我啦!” 宋疏神色微怔。片刻后,他昂首看向头顶,洁白的花蕾轻晃。 小学毕业时,宋疏搬过一次家。那时父母的生意好转,家中比以往富足很多,为了上学方便索性就搬到了学校附近。 紫藤苑南门出,过马路右转两百米就是宋疏读过的中学,每天步行上下学。 自从第一年春天发现这株颜色特别的藤萝花,他便尤其注意。实在无聊时,会带着书坐在木廊,昂首盯着头顶一串串的白色小花。 不知为何,他特别喜欢。 “如果没有名字的话,就叫小珍珠好不好?” 小少年的嗓音响起。 后方的树叶里冒出一双紫色眼睛,肉肉的小手扒着藤枝,欣然答应:“好呀。” 小珍珠,小珍珠。 它的名字叫小珍珠,一名人类给它起的。 小珍珠长得可讨人类喜欢了,是他们最喜爱的幼崽模样,矮矮墩墩,柔软好抱。 可惜啊,可惜啊,他们都没有福气,给它起名字的这个人类也没有福气。 他们都看不见啊。 小珍珠每天行程满满,要去隔壁的幼儿园读书,要晒太阳,要和游乐区的漂亮阿姨贴贴。 当然啦,只要少年出现,它都会推掉所有行程陪他。这是对人类为自己起名字的答谢,是小珍珠的独特偏爱。 小娃娃扯着青年的手道:“宋疏,你好久不来找我玩儿了。” 无意间的一句话而已,没想到竟然与这样的小家伙结缘。宋疏把趴在地上的小妖怪扶起来,解释道:“因为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准备在那里定居。” 娃娃长大嘴巴:“你要抛弃我了吗!” 紫色的眼睛里立即开始积蓄泪水。 虽说不是这么回事儿,但被一个小孩这样说,总觉得自己是在弃养。 宋疏抿唇,纠结该怎么回答。 这时,一只脚伸出来,揣在小妖怪的屁股上,圆滚滚的身体咕噜噜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小珍珠晃晃脑袋,恼怒拍地:“我这么可爱,你敢打我!” 忍无可忍的央酒磨着牙垂眸向宋疏揭露:“它两百零八岁了。” 宋疏表情微妙:“两百岁?” 他还以为是像豆豆一样的新妖怪呢,毕竟是个小孩模样。 央酒嗯了一声,继续揭露:“而且它根本不是这株白色藤萝,它是紫色的!我才是白色的!我!” 单膝蹲的宋疏昂首望了望恼怒的妖,再转头看向被爆本体而震惊的小妖怪,一时间不直该作何表情。 对面小珍珠见势不妙,立刻开始抹眼泪:“嘤嘤嘤,紫色的的怎么了,紫色的就不能叫小珍珠了吗?我这么可爱为什么不能叫小珍珠?宋疏,坏妖怪搞色彩歧视!” 宋疏:“……” 你们植物系的妖怪都是这样的吗? 作者有话说: 央酒:呵,一些宛宛类卿罢辽!我才是纯元! 感谢在2023-07-30 19:43:38~2023-08-01 00: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ZQ 7瓶;凌檬的阑尾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4 海「捉」 ◎缩小版央酒,你值得拥有。◎ 客厅中央, 从小到大,依次排排站着三只妖怪。 两千岁的央酒臭着脸抱臂。 两百岁的小珍珠边蹭眼泪,边偷偷观察。 十二岁的豆豆:“?” 小麻雀的黑豆眼里遍布迷茫。 总而言之, 宋疏想见的鬼魂没见着,家里反倒塞了一堆不省心的妖怪。紫藤萝的外表太具欺骗性, 宋疏忍不住蹲下来, 帮他擦掉眼泪。 “别哭了,你当然能叫小珍珠。” 小珍珠抽抽两下,嗯了一声,再度发出作死的声音:“宋疏呀,你家缺门神吗?我——” 话音未落, 它被一脚踹出窗户。 宋疏瞳孔微缩,下意识抬起的手却被人抓住, 用力一扯,青年仰身坐到地上。 还好,小珍珠是妖, 飘在半空里。 宋疏立刻转头看向始作俑者,眼眸中的愠色在看清的瞬间停滞。 柔软的白发搭在肩头,乌瞳溜溜圆,一个缩小版央酒出现的在面前。因为胳膊太短, 抱臂的动作环不过来。 对上青年的视线, 小屁孩版央酒臭着脸,昂起下巴轻哼。 “……” 宋疏抿唇, 气不起来了。 撑在地面的指尖微动, 最后忍不住捏住他的脸颊, 又摊掌揉一揉。婴儿肥像一团面, 软软窝在掌心。 他嘱咐道:“不许再这样了。” 小央酒任他动作, 被揉得口齿不清:“你也不许再这样。你的门神只能是我,你也只能是我的人类,不许有其他妖。” 宋疏松开手:“我还什么都还没说。” “我在提醒你!” 小央酒睁着黑葡萄样的乌瞳,重新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脸颊,目露思索:“宋疏,你喜欢这样的?” 宋疏弯眸。 多可爱呐,是吧? 柔软的婴儿肥被捏住,微微用力,白皙的脸颊出现红印。青年揪住小槐树妖的两颊,笑眯眯道:“什么样都不许打人,去道歉。”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央酒大人这辈子都不可能道歉。 “对不起。” 白发小团子抱臂,啪嗒啪嗒踩着脚,态度敷衍,说完立刻扑进人类的怀抱。 嘿嘿,没有被推开。 央酒乌瞳弯弯,品尝到了变成幼崽的好处。他猫进宋疏的怀里一动不动,生怕人类注意到不对劲,被推开。 小珍珠在旁边气得直哼唧。 不过紫藤萝并非想做门神,它喜爱自由,无拘无束,只是看在宋疏的面子上帮他忙。 既然不需要,当然也好。 毕竟它舍不得幼儿园的课堂,也舍不得公园里的漂亮阿姨。 夜幕降临,小珍珠告辞了。 明天说好要去海边看日出,五点起床出发,今晚要早睡。 顶楼的灯光九点便熄灭,遮光帘隔开窗外的霓虹灯,黑暗也降临整个房间。 宋疏闭上眼睛,脑袋刚开始昏沉,突然被碰了一下手臂。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只见旁边的被褥鼓起一个包,这个包正在朝上蠕动。 青年喉结滚动,心跳频率逐渐疯狂。 看着迅速靠近的鼓包,宋疏刚要掀被跑路,一只白色小脑袋从里面冒出来。幼崽版央酒顶着一头乱发,眨着葡萄大眼睛问:“宋疏,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宋疏有些无语。 小央酒歪着脑袋,趴在他身前是小小一团:“我想和你一起睡。”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小孩子的样貌愈发清晰,乌瞳中闪动着期待的月光。宋疏抿唇沉思,突然觉得……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被迷惑的人类道:“就这样,不许乱动,也不许乱变。” “好,我可乖了。” 小央酒作出保证,立刻转身躺好,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望了眼昏暗中小蒲扇一样翘起的睫毛,肉嘟嘟凸起的脸颊,宋疏轻笑,缓缓闭上眼睛。 他想。 如果央酒一直这样就好了。 那么他只会想当一名老父亲,而非其他。 过了一会儿,旁边不知道自己属性已经变成儿子的央酒,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见青年已经睡着,他弯起月牙眼,扭身钻过去,伸手去抱。 胳膊太短揽不住。 他眯起眼睛,扯了下嘴角。小孩的身体周围发出微弱荧光,苍蓝被褥下的鼓包悄然变大,洁白长发散落满枕。 央酒满长臂一伸,将沉睡的青年揽进怀抱,妖满意地蹭了蹭,将乌色短发蹭乱。 终于! 他终于上来了!而且是一整晚! * 凌晨五点钟,气温清爽。地下车库里,宋疏低头向握着自己两根手指的白色小脑袋确认:“你确定今天一整天都要这样吗?” 央酒昂着脑袋点头。 “好吧。” 宋疏拿出车钥匙,旁边的黑色SUV闪灯,biubiu叫了两声。他拉开车门,示意妖进去,顺便还把豆豆的鸟笼交到他手上。 “拿好。” “好的。”央酒爽快答应,还好兴致地伸出孩童短小的手指,逗弄里面的小妖怪,乌瞳中全是愉悦。 离开这片城区,车窗外的楼房逐渐变矮,道路变窄,上坡与下坡的起伏越来越多。穿越两座山丘树林之间,黑色SUV穿入吊桥。 深蓝贯穿吊桥之下的河谷,一路往前。 “啾啾啾啾啾啾!” 豆豆扑腾着翅膀,兴奋地直叫,仿佛要立刻冲出鸟笼,冲出车厢,飞向远方的海洋。 小央酒也转首,乌瞳怔怔映着海洋。 过了几秒,他抬手拍拍鸟笼,命令麻雀:“不许动。” 豆豆缩缩脑袋,站回去。 驾驶座的宋疏轻笑,掌着方向盘继续前进。 低矮小楼、看台、大片绿从高低错落与远方海洋最相配,像清新的油画,也像进入了动画世界。 此刻仍处凌晨,天色尚暗,一盏盏路灯盘桓与与还相接的半岛。黑色车辆从高而远的顶端,顺着起伏的柏油路,冒出又消失,终于停靠在海边的露天停车场。 青年低头下车,海风吹乱他的黑发与外套。 关上车门,他昂首看向天空。 万里无云,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宋疏弯眸,看向下车的央酒,迎面的风让他被自己的头发糊了满脸。 因为手太小,槐树妖越理越乱,脸都看不见了。 他蹲下来帮妖挽好头发,嗓音含笑:“你看,这样不方便吧?” 央酒弯起乌瞳,耳廓尚有青年指尖的余温。 嘿嘿,这样可太方便了,方便到槐树妖沉迷其中,根本不想变回去! 宋疏将豆豆从笼中放出来,左右观察了一下周围,指道:“快日出了,我们去那里等吧。” 决定好以后,青年拎着鸟笼朝远处的礁石群走去。央酒拨动小短腿,哒哒哒跟上去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停播一天的松鼠书屋直播间,在清晨六点突然开播,画面里不是青年精致的眉眼,而是一片深色波澜。 右上角的在看人数不断跳动。 「偷袭,有人偷袭!」 「猝不及防,今天好早,我刚要睡呢。」 「宋宋在哪里?」 “在港城。”宋疏的嗓音带着早起的朦胧,在海风中有些不清晰,“现在还没上课上班吧,请大家一起看海上日出。” 他抬眸看了眼时间,轻声道:“还有十分钟。” 天空已经染出一片橙红。 十分钟,静待时会感觉很长。当有人与你插科打诨时,便很短暂。不经意间,远处一道橙黄下弧冒出海平线。 「开始了!」 三月十五日的港城日出,开始了。 宋疏将镜头拉远,架在旁边。他抱膝坐在附近最大一块礁石顶端,静静望着天与海尽头的初阳。 橙红的光吞没巨大礁石顶一大一小两个背影,麻雀小成一个黑点,停伫在他们头顶。 天空云霞,海面光波。 太阳一半在天空,一半在海里。 宋疏感受着从海上吹来的风,脸颊的热度一点点被裹离。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以前所在的城市也那样宁静美好。 从前,尤其父母死后,他从未用心感受过,当然也就不知了。 「海果然是最美的。」 「安静看完一场日出,好像突然活力满满,又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糟糕生活了!谢谢宋宋,我要起床啦!」 宋疏拿起手机,将镜头调转向自己,脸颊渡上一层金光,比往日更温柔。他垂眸微笑,嗓音轻缓而坚定:“加油。” 「好的!放假一定去找你!」 「小宋老板,今天看海,是不是也有什么特殊活动?上次那个鬼故事还想继续听!」 琥珀色的眼瞳不易察觉地一颤。 “海和鬼故事不配。” 宋疏轻咳一声,思索片刻缓缓道:“在我心中,大海代表自由和梦想。大家来分享关于一些关于海、关于自由、关于梦想的文学、故事或经历吧。” 这片无人的海边,已经在升起的太阳下变得明朗。 一只麻雀扇动翅膀,啾啾得追逐飞鸟。 下方青年举着手机,眉眼含笑,轻声说着话,经常有不同的声音从扩音器中发出。 一旁的白发小孩枕着手臂,望着海风里的人类,乌瞳一眨不眨,难得乖巧。 手机换成了一个女人的连麦声,声音沉稳认真,天然让人信任:“小时候被问及梦想,我总是说要当科学家,被人夸奖有志向。长大后被问及梦想,我还是说要做科学家,却总有人用各种理由打击。” “婚姻、智商、性别、运气。成功的人那么少,凭什么有你?我总是反问,凭什么没有我。虽然还没有彻底实现,但是现在我在最热爱的行业,进最喜爱的实验室,做最感兴趣的方向。” “各位,梦想成真,首先要相信它可以成真,互勉。” 梦想吗? 央酒抬眸思索,蜷起的小短手掐住指节,开始算。手指停下的瞬间,面色突然坚定。 还有424天2时3刻。 可以成真,妖坚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1 00:59:14~2023-08-03 00:3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凌檬的阑尾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璞璟、蓝月末璐 5瓶;bia唧,没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5 生气 ◎喜欢我竟然是件蠢事?!◎ 三月份的海水冰凉, 宋疏一向敬而远之。 两只妖怪则不同。尤其是央酒,趁宋疏直播不注意,在沙滩一路小跑, 差点成功入水之际,被及时制止。 “不可以!”宋疏眸色严肃。 央酒竖起一根手指, 点点脑袋强调:“我行。” “你不行。”宋疏再次否认。 央酒抱臂, 压出不悦的菜刀眼:“为什么!” “因为你是小朋友,我现在算是你的监护人。”宋疏轻扬眉尾,提醒妖,“出发前,我可是向你确认过的。” 央酒皱起脸, 有些后悔。 「宋宋还带了个小孩?」 「谁家的?叫谁爸爸?你吗?」 「哇哦,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离异带俩娃?」 宋疏:“……” 这些话但凡让央酒看见, 是这群人至少一个月别想睡个好觉的程度。 不过…… 他望向非要装成小孩的妖,忽然弯眸一笑。 “央酒的。”青年回答,“他没空, 所以我就带他一起出来玩。” 没想到此话一出,弹幕暂停好几秒。 「完蛋,我的CPbe了。」 「heartbreak,心碎, 碎成齑粉!」 「哈哈哈哈, 我就不一样了。坦白吧,你和央酒到底谁会生孩子?指指点点。」 宋疏哽住, 对她们脑回路彻底无语。 以人类幼崽的身份出现, 便要遵循人类的规则, 否则会像法术一般, 带来没有必要的麻烦。 央酒最终表示妥协。 远处碧蓝的天空与海水连成一片, 水浪裹挟着湿咸的风向岸边涌动,由深变浅,逐渐化为无色,扑上金色沙滩。 白发小孩蹲在距离海水两米远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好奇着,渴望着。 他捧着肉嘟嘟的脸颊,唉声叹气。 乌瞳时不时转向旁边的青年,看上一眼。 “唉!” 妖再叹一口气。 宋疏轻啧一声,松了口:“你可以用手碰一下,不能像刚刚那样跳进去。” 央酒立刻弯起眼眸,欢天喜地跑到水边。 蹲下,伸爪,一气呵成。 冰凉的海水触碰到同样冰凉的指尖,妖睫毛低垂,疑惑地眨了眨。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他又想了想,举起食指放到嘴巴里嘬一口,尝到海水的味道,脸再次皱起来。 呸,又咸又腥,是树最讨厌的品种水。 幸好刚刚没成功跳进海里,否则脏的就不止一只手,而是他整只妖了! 见他一脸嫌弃,宋疏笑着摇摇头。 青年过去蹲在妖身旁。 他撸起袖子五指按在湿润的沙子上。 潮水扑上来,冰凉的触感凶猛地瞬间没过洁白手腕,停留几秒,又随着惯性缓缓褪去,冷白的手背随之缓缓露出。 水涨,水又落。 每次都像一次相识,一次惜别。 宋疏望着来回留恋在指尖的水,出了片刻神,轻缓开口:“我以前最喜欢这样。” 海水也可以是他的朋友,从沙滩到一望无际的天边,有那么那么多,一点都不会孤单。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粘上沙砾的手背。 他抬眸对上央酒的乌瞳,耳边传来听妖严肃的提问声:“那你最喜欢海,还是最喜欢我?” “……我当然最喜欢我自己。” 说完宋疏抽回手,妖不可置信地愣住,一个不留神,手陷进湿润的沙子,身体不稳差点倒头栽进扑来的海水中。 小屁孩被人及时拎着后领。 央酒反应过来后,内心已然生无可恋。 两千岁的大妖! 两千岁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失误! 帅脸都要丢尽了。 他呆滞地转眸,瞥见人类另一只手歪过来的手机屏幕。弹幕上一堆哈哈哈哈,全是无情嘲笑。 heartbreak。 妖合情合理地自闭了。 关闭直播后,宋疏与豆豆沿着海岸线,欣赏礁石群,才过细软的沙滩,观察被海水带上来的海星。 麻雀一直兴奋个不停。 飞这里,飞那里,翅膀好像好扇出幻影。 最后他们来到草坪,坐在边缘远眺一望无际的大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①。海的广阔,无景可以比拟,望一眼心胸仿佛也要随之开阔至天涯海角。 麻雀踩在人类肩头,黑豆豆的眼睛里似乎也涌起一片碧蓝。 它忽然飞起来,面朝青年。 “啾啾啾啾!啾啾啾!” 麻雀小妖看起来有话想说,可是听不懂啊。宋疏下意识回头,却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槐树妖不见了。 他立刻起身。 礁石群后方的露天停车场,靠近海边的黑色SUV里白发小孩坐在后排,乌瞳盯着虚空,没有焦距,仿佛失了魂。 旁边门被拉开,一个人影上车。 车门关闭,央酒这才缓缓转头去看身旁的青年。 “小孩一般都头大身小,平衡性很不好,差点摔倒不是你的错,不丢脸。”宋疏一本正经地为妖找理由。 妖缓缓摇头:“不在想这个。” 宋疏疑惑:“那你在想什么?” 央酒皱眉顿了良久,面朝人类,说出了内心的疑惑:“宋疏,你为什么不能最喜欢我?” “那你呢?” “我当然最——” 央酒的声音一顿。他掐指一算,臭着脸怏怏不乐:“还有四百天。” 不得不说,妖对这个赌注很有胜负欲。宋疏眸中带上笑意,揪着这点给他讲道理:“你不也不喜欢我吗?我们公平公正。” “谁说我不喜欢你?” 妖忽然反驳,在宋疏讶然且无措的视线里,他强调:“我只是暂时还没有喜欢你。还没有喜欢,和不喜欢是两回事。” 咬文嚼字。 宋疏轻笑点头:“那我也一样,没有不喜欢你。” 此话一出,乌色眼瞳灵动地左右转动,折射着高光。央酒抿唇,抑不住嘴角的笑:“你和我一样啊?” 妖这幅神态,指定是出现了特别的脑回路。宋疏及时否认:“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四百多天以后,我也不会喜欢你。” 果然,妖的嘴角立刻压下去。央酒拧眉,胸口起伏,久久不言语。 海浪连续不断拍打礁石,礁石怡然不动。水花溅落的声音穿过车体,进来时已然微弱。 “为什么?” 为什么? 宋疏敛眸,轻吐一口气,拉开车门。低头离开时,清冽的嗓音跟随海风飘进车厢。 “因为……是蠢事。” 白发随风翻飞,央酒瞪眼看着青年的背影,实在不可置信。 喜欢他居然是蠢事? 他,央酒大人,天上有地下无的两千年槐树,妖见妖爱,花见花开,竟然这么不值得人喜欢? 开玩笑! 撕拉一声,幼崽手爪底下的座椅被捏裂,里面的白色填充物暴露在空气中。央酒低头,看着被自己撕坏的座椅,乌瞳中全是委屈。 为什么? 荧绿光芒闪过,座椅恢复如初。 槐树妖破碎的心却无法恢复如初了。 “央酒,请你过来帮个忙。” 槐树妖臭着脸,扭动人类幼崽的身体蹭到座椅边,扶着车门跳下去,一脸不悦地越过停车场,来到海边。 礁石群上,宋疏举着麻雀,回眸朝他招手:“快来帮我翻译一下豆豆在说什么。” 哼,他不过是个工具而已! 央酒抱臂,眯着眼睛。 片刻后,他双腿并立跳到礁石顶,冷声道:“我听听。” 麻雀豆豆展翅,从宋疏的指尖来到央酒眼前:“啾啾啾啾啾啾!” 虽然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但从这声音里也足够听出小妖怪的兴奋。 “宋疏,感谢你的帮助让我看见真正的大海。就在刚刚,我又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成为真正勇敢的麻雀。” “在此分别吧,宋疏,我要去旅行了,去当一只看遍四海的自由之麻雀。” 不知是不是在书店里熏出味儿了还是怎么着,豆豆说出的话都一股诗味儿。 不愧是自由之麻雀。 宋疏为它比了个拇指,却还是有些担忧:“现在的天气仍然时冷时暖,说不定会有寒潮,你可以回书店,过段时间再出发。” 豆豆摇摇小脑袋,深沉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这样的天气都因害怕而踌躇不前,下一个冬天怎么办?” “我要赶紧滚蛋了!” 宋疏:“……” 他低头,看向显然掺杂了私人情感的翻译官。翻译官偏开脑袋,冷哼一声。 “好吧。” 宋疏注视着面前的小麻雀良久,指尖梳理它脑袋顶的绒毛,柔软的触感令他垂眸微笑:“看完这场夕阳,我们就在这片海洋分别吧。” 海边的落日比小镇更加瑰丽壮美。 白日里天蓝海也蓝,傍晚红霞布满天空,海也染成醉色,似朵朵玫瑰绽放于天上人间。而天上人间里,还有许多风景在等待小麻雀。 “要记得来看我,豆豆。” 宋疏挥手,目送麻雀小小的身影远去。他鼻尖微酸,与身旁的妖呢喃:“下次见面它还是这么小一只吗?” 或许还是一只麻雀。 或许已经变成人类模样。 或许…… “或许我再也没机会见到它了吧。” 毕竟妖生命漫长,等豆豆在经年累月的旅行中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类朋友时,或许他已是一具枯骨了吧。 回去的路上,宋疏情绪低迷,一言不发。 副驾上的央酒见此,也赌气地偏开头盯着窗外瞧。那一窗碧蓝,他是越看越恼火。 如果没有这只麻雀,说不定宋疏都不愿意带他来看海呢! “叮铃铃——”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宋疏按开接通,耳机内传来意外传来宋季的声音。 “现在在港城?” 他的声音很疲惫,听起来情绪不高。 “是在港城。”宋疏应了一声,询问道:“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听胖哥说你突然有事外出?” 宋季从喉咙随意挤了个嗯,懒洋洋问:“有空吗?出来喝酒?” 说完,他又补充道:“就你一个,别带大傻,也别带小孩。” 前方红灯,宋疏踩住刹车。 偏头看向身旁的大傻兼小孩,轻声回道:“好。” 作者有话说: 啊,我终于也感受到了997,甚至还可能要一直不停地上到八月下旬……呜呜呜,我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活路了orz 现在就是累得物理程度的头痛欲裂,今天一整天都晕乎乎的。 唉,辞职没饭吃,不辞职没命吃饭,大概就是这样吧【抹把贫穷的眼泪】 感谢在2023-08-03 00:37:43~2023-08-07 21:4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月末璐 6瓶;文荒好痛苦 2瓶;bia唧,没了、Zhao烧咸鱼zy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6 宋季 ◎狗血也源于生活◎ 港城有一条有名的酒吧街, 只与紫藤苑隔了两条路。霓虹灯在夜间闪烁,像夜间专供的乌托邦,男男女女穿梭其间。 一个清吧里曲调悠扬, 灯光幽暗,四处是私语, 全然的暧昧。左后方卡座里砰地一声响, 空酒杯被重重搁在桌面,发出玻璃的碰撞声。 私语蓦然一顿,部分的目光投射过去,那里坐着两个容貌出众的男人。 一位金发张扬,一位气质干净。 后者坐在彩光之下一身疏离, 面色不算自然,看样子不是这种场合的常客。 “我真是瞎了眼!” 金发男人的怒吼声传出, 大家好奇的视线也都散了。 情伤,这是酒吧里最不起眼的事儿,大多数都是些愿打愿挨、舔狗海王的故事, 不新鲜,没意思。 宋疏瞥了眼宋季,抽张纸递给他,示意他擦掉顺着嘴角漏出来的酒水:“这不是酒局, 不用干。” 酒鬼瞧了他一眼, 愤愤然又干了一杯。 “……” 宋疏眉头轻蹙,叹了口气:“你这样, 我很担心。” 宋季有些感动。 “放心, 没有什么事是一顿酒走不出来的。陪我喝完这顿, 哥哥满血复活。” “我不是担心这个。”宋疏回忆过去, 再度长叹一口气, “我是担心我自己。说句实话,宋季,你的酒品确实一般。” 这里可不是小县城。 喝完再狗血剧本上身,他们很有可能会被拍下来,原地出道。脸还要不要了? 宋季望他的目光幽幽,带着某种谴责。 宋疏失笑。 青年拿过空杯给自己倒了酒,向他举杯:“好了,陪你喝。” “这还差不多。” 宋季碰杯,再次昂首一饮而尽。 宋疏不喜酒的味道,只皱眉抿了一口,意思一下。这里的确不是酒局,宋季也不在乎他要怎么喝,昂首闷完这杯后,便仰身靠在卡座里。 昂首盯着顶空的迷乱彩灯,金发变成幻彩版。他眯着眼睛,沉默片刻后低声道:“小松鼠,你知不知道一个道理?” 宋疏放下酒杯:“什么?” “叫艺术源于生活。” 宋季偏头,昏暗里的眼睛折射灯光,嗓音低而疲惫:“狗血也源于生活。” 宋疏微怔,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望着这个总吊儿郎当的金发男人,语气认真:“宋季,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季轻笑,低头转动酒杯。褐色液体在雕花玻璃里流转,仿佛一阵漩涡。男人懒洋洋说了句: “小事。” 这件小事要从一场恋爱说起。 两人初识于一门创新创业选修课。 这种课没有专业院系限制,点名不严格,最后几周分组交上一份创业计划书即可,大多数人都是只为了好混学分而来。 宋季懒散,也想无脑混完了事,于是环视整间教室,寻找目标冤大头。 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挑剔的。 其一,既然是抱大腿,那必然看起来像个大佬,能真的让他抱住。其二,对于颜控来说,大腿也必须好看,不然抱不下去手。 他拎着运动挎包,斜倚着门朝室内搜索,旋即与一双深眸对上。宋季扬眉,抬起长腿迈过去。 指节轻扣桌面,张扬的青年笑问:“有人吗?” 带着无框眼镜的同学双手搁在电脑上,分明的下颌上扬,一双棕色眼睛好像没有波澜:“我坐在这里。” “不是位置,我是问组队。” “没有。” 话音落下,宋季立即弯起眼眸,把包甩进他里面的位置,脸皮极厚道:“队长,让我进去!” 一直到上课前,他这位捡来的队长都在一言不发地敲键盘。宋季伸头瞥了眼,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代码。 “我和你组队。” 敲着代码的人突然开口,宋季忍不住笑道:“你反应是不是有点慢?” 男人转眸,镜片里的眼睛眨了眨,说了句抱歉。 宋季趴在桌上,再次笑出声。 对方目露疑惑,不理解他的笑点,只好忽视他的笑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我干活,你汇报。” 想了想,他补充:“我叫蒋司悬,计算机系大二七班。” 宋季欣然应允,将手伸到他面前:“金融,宋季。” 搁在笔记本上的手指动了动,蒋司悬低头,继续写自己的代码。 宋季耸肩,收回自己的手。 考虑班级里的同学来自各种专业,也为了照顾社恐人士,老师采用了数字分组的方式。 根据人数确定小组数量及人数上限以后,使用小程序创建group,同学们在规定时间内进入某组即可。 这样有组队意愿的人可以统一去选,无头苍蝇也可以找到可以容纳自己的地方。 宋季可以确认,没有自己,蒋司悬绝对是那只无头苍蝇。因为选组时,他死死捏着手机,盯着每组人数极度纠结。 一只手伸过来,帮他选了二十一。 蒋司悬微愣,转头看见坐在窗下的人自信地扬起眉尾,微长的黑发蜷在脸颊,身后的银杏叶郁郁葱葱。 “信我,保证人少。”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二十一是最后一组,也在最后一页的唯一一组,很少有人翻过来。鉴于意愿不同,老师为分组数量留了余量,竟然导致他们这组最后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要干五个人的活。 宋季后悔,再次向身边的壮丁确认:“你干活,全部?” 蒋司悬侧眸望来一眼,垂眸盯着手机界面的二十一,满意点头。 “嗯。” “你汇报。”他补充。 这感情好呐。 回去当晚,心情美好的宋季哼着歌,发现聊天框突然冒出一个群聊“创新创业二十一组”,他脑袋顶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宋季:就两个人建什么群?」 「蒋司悬:公私分明。」 「宋季:……」 当然,事情还远不止这么简单。周六上午九点,宋季被叫到空教室,蒋司悬已经在最后一排干活了。 见到队友,他颔首:“你好。” 宋季扒拉两下四处支棱的乱发,坐在他旁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生无可恋:“我不好,我六点才睡啊。哥,下次能下午吗?晚上也行。” 蒋司悬闻言,默默将打开的文档收回去。 “你睡。” 宋季头沉,脚沉,浑身都沉,顺势就趴下不动弹了。窗户的影子随着时间转动,时至中午,阳光倾洒到两人身上。 电脑薄膜键盘上的指尖暂停。 坐在走廊边的人起身,悄声离开。 宋季醒来时是下午一点,身边没人,只有一台合上的电脑。充电器远远拉到后方,连着拖线板。 在他挠头想着人呢时,教室门被吱呀推开。 人回来了,带着粮食。 宋季低头看了眼抗议的肚子,决定对目前的“衣食父母”大度一点,暂且原谅他九点把自己叫来的失礼。 打包盒拉开,他动作顿住。 蒋司悬偏头看了眼,见他迟迟不动,欲言又止。果然,现实中的交流可比手机上的难多了。 “蒋司悬。” “嗯?” 看着面前的清淡菜色,宋季摇头:“以后别和我约饭,我们是注定不能成为饭搭子的。” 两个人,一个社恐,一个社交恐怖分子,作息一个阳间一个阴间,连吃饭口味都相差甚远。宋季面无表情吃饭的时候想,这份创业计划书应该是他们最后的交集。 饭后。 蒋司悬没有继续敲自己的键盘。他捏拳搁在桌面,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将电脑推到旁边。 “这是我的构想。” 宋季漫不经心敲了几下翻页,上面竟然是一款恐怖游戏,背景中灰暗的天空放着一只断线风筝。再看文档页数,足有上百页。 他震惊:“你两天搞出来的?” “半年前。” 宋季收回震惊,喔了一声,继续随意滚动鼠标。刚想说这些不用问他意见,耳边传来队长的下一句。 “我要实现它。” 蒋司悬顿了下,心虚地转头看向别处:“听说你很会忽悠人,能不能……” “一起?” 宋季扬眉。 听这意思,感情他才是被钓的冤大头?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今天是星期几呀? 是星期十一,orz 没想到写到宋季的故事的时候,我的状态竟然是开文宋疏的状态,唉。 感谢在2023-08-07 21:40:37~2023-08-10 22:4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7 他死了 ◎我在妖怪界有人的!◎ 宋疏盯着眼底的酒杯, 明知道不好喝,在这气氛之下还是忍不住好奇,又喝了一口。 青年漂亮的五官皱起, 再次抛弃酒杯。他重新看向对面的人,应和般问:“你答应了?” 宋季鼻间发出一道轻哼, 如此评价自己:“我当时的确很闲。” 因为家中束缚, 那时的宋季十分抵触中医,高考后专门选了个迂腐中医最嫌弃的金融。为了不被强行改志愿,还带着学校发下来的验证码出去躲了好多天。 直到尘埃落定,回来挨了一顿棍子。 中医到底是没读成。 虽然摆脱了家里,他却也对金融没太多兴趣。 大学那两年他漫无目的。 面对那样一个邀请, 好像随便找件事玩玩也不错。他这样想,便扬唇道:“我得考虑考虑。” 蒋司悬失落, 默默抽回自己的电脑。 宋季嘶声,骂了声蠢货。 “脸皮这么薄,怎么拉人, 怎么忽悠来钱,怎么创业?” “我知道。” 蒋司悬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用自己仅剩的脸皮和勇气,都用在宋季身上。其他的可以让宋季来忽悠,自己只负责干活。 算盘打的啪嗒响。 事实上, 他也成功了。 创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对于大学生来说总有些优势与平台。 宋季为如何让恐怖游戏入围鼓励创新正能量的大学生创业大赛苦恼许久,最终的答案是无解。当他正在考虑与蒋司悬缘尽于此时, 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宋季, 我做好demo了, 你要不要来看?” 宋季疑惑:“教室?” “我家。” 蒋司悬申请外宿, 就租住在学校对面的小区。房子不大, 客厅被完全改成工作间,墙上、柜顶摆满各式各样的风筝。 电脑桌旁一只龙头格外瞩目。 宋季戳戳龙头的眼睛,笑着问:“你这么喜欢风筝吗?” 这房间大概是从前根本没来过人,多余一张椅子都没有。蒋司悬将自己的电脑椅推给他,低声解释:“家乡特产。” 说完他去拉上窗帘。 突然的黑暗让宋季微怔,偏头看见青年从窗下走到电脑前,昏暗勾勒他的侧影,有几分冷清。 直接随意敲击键盘,屏幕亮起。 棕色的眼眸侧来,他启唇道:“我玩,你看。” “……” 宋季嘴角一扯,懒得和他计较。 看不是看电脑屏幕,而是投在后墙的投影。明亮的颜色经由一层转播,落到幕布时已然灰了一层,倒是符合恐怖游戏的氛围。 开头的画面是一只彩色风筝。 灰蓝色的天空上漂浮稀少的两片云朵,断线风筝随风上下晃动,格外瞩目。 伴着耳边清幽的BGM,相当诡异。 故事背景中的小镇里每个人生下来,家里人都依照期许为孩子制作一只风筝。 主人公的父母没钱,买不了最厉害的龙头蜈蚣,便自己将期待画在了风筝背上。 三月天,草长莺飞。 在父母催促用功读书的声音里,他抱着自己的风筝偷跑出门,到草地上放风筝。 彩色风筝在天空飘荡,阳光穿透绸布,照亮笔法拙劣的龙头。男孩在草地上开心地跑,天空飞来一只鸟,啄断了他的线。 他连忙追上去。 周围的草越来越高,空间越来越暗,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一条街道,街道一路高挂这各式各样的风筝,半掩的门里传来惨叫。 面目狰狞的肌肉大汉正挥洒汗水,用锥子敲打木板上的孩子。 不,与其说是敲打,不如是在雕琢。 最后,孩子被血淋淋地雕刻成龙的模样。 下一秒,大汉抬眸,看见门缝间孩童的眼睛。 demo的剧情在这里戛然而止。 宋疏倚在电竞椅里,指尖搭在那颗鲜红的龙头顶,双眸映着画面里的风筝久久无法言语。 “蒋司悬。” “我和你组队。” 蒋司悬偏头望来,难得笑了:“你反应也好慢。” 大作业的交集就这样被延续。 至于恋爱这个发展…… 依照宋季的说法,那就是两名优质青年产生灵魂共鸣,又刚巧都是男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发展吗? 认识起,两人都习惯性地在二十一组的群里交流。那天看见蒋司悬的对话框跳到上面时,宋季还有些不习惯。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讨一下。」 蒋司悬的家是他们的根据地,是默认见面的地点。夏日阳光毒烈,宋季老大不愿意地按照约定过去。 刚一敲门,就被人扯进房间。 房子里像那天一样,窗帘紧扯,密不透光。宋季下意识想去开灯,却又被阻止。 “怎么,你被风筝附身了?” 面前的人影低头,手紧握他的腕部。沉默了片刻,蒋司悬长吐一口气,磕磕绊绊道:“开灯我会害怕说不出口。宋季,我、我……” 宋季看着昏暗里的侧颜逐渐靠近,靠的太近,紧张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还能是想干嘛? 宋季微微扬眉,索性倚着门,声音略带玩味儿地反问:“你怎么?” 似乎是被这声音刺激到,蒋司悬脱口而出:“我可以吻你吗?” 对面安静没有回应。 一只手却穿越二人之间,扶住他的后脑。 后来蒋司悬主动承认,之所以建群,一是为了整理工作内容。二是因为,有需要与宋季公私分明的情绪。 经过两人的努力,“骗人骗财”,他们的游戏工作室终于走上正轨。发行时风筝这个恐怖游戏还因操作废手与剧情分析在圈内小爆了一下。 他们开始投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项目…… 人有时候不得不需要骂一下环境的。 在他们的团队为了成功而高兴时,有条巨大的毒舌盯上了他们。行业里,大鱼吃小鱼,屡见不鲜。 不接受收购。 不接受占股。 不接受版权售卖…… 他们不开心,有的是办法逼死你。也许刚开始还能苦苦支撑,可是被抄袭、被引流、被起诉,时间、机遇、人心和金钱总有一样是小鱼耗不起的。 “成年人就该最合适的时间果断离开。” 在坚持了三个月后的那个秋天,蒋司悬呢喃着这句话突然消失。 宋季也一气之下出他转给自己的那部分股权,带着钱回到了青城镇。 做以前最讨厌的中医。 为了表现自己的不在意,大肆宣扬自己单身,三年来被相亲骚扰不断。 宋疏听完,气得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杯被拍在桌上,他用手背抹嘴,皱眉骂道:“渣男!” 宋季垂眸,有些失神:“他死了。” “活该。” 宋疏顺着又骂一句,脑子模模糊糊感觉到不对劲,再次看向旁边放金毛,歪歪脑袋:“嗯?” “前几天偶然听人说的。三年前他出国治病,至今没有消息,应该……” “应该已经死了。” 握住酒杯的手用力到发白,褐色酒水在杯中起波澜。宋季再次后仰,脑袋倚着沙发,小臂压在眼睛上。 他咬牙切齿地轻道:“这是什么品种的混蛋,我当初怎么看上了他!” “那有……” “那有这样的?” 要一起创业的是他,放弃的也是他。 要在一起的是他,消失的也是他。 恨他怨他难道不该吗?凭什么现在随便来个理由,又让人那么……那么生气! 彩色灯光下,宋季仰躺遮脸,仅一个动作浓烈的悲伤与无助便从每一个角落钻出来。宋疏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好像脑子里一切想安慰的话都那么苍白。 想了想,他决定做些可能会让宋季开心的事情。 宋季给自己杯中重新倒酒,探身过去,与碰杯道:“叔公,我陪你不醉不归。” 布满红丝的眼睛从手臂见漏出来。看见那双已经蒙上酒气的琥珀色眼眸,宋季破涕为笑,撞上他的酒杯。 兴许是因为今天终于可以放肆说了自己内心深埋的秘密,不用装疯卖傻,今天宋季喝了那么多酒,看起来还是很清醒。 出了清吧,月亮当空,城市里的星星不多,做不到繁星满天。 站在依然灯红酒绿的街道便,宋季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那幅懒洋洋的模样。 他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心满意足:“谢了,侄孙。” 旁边的侄孙偏头盯着前方的路灯杆,慢买拍地点了点头。 见他这状态,宋季不放心:“你住哪?” 宋疏闻言拧眉,突然回头反问:“你住哪?” 宋季身形晃了下,稳住后指向对面的高楼:“十三楼。” 不愧是酒鬼,酒店都要在酒吧街对面。 宋疏颔首嗯了一声,催促他:“快回去吧,我要回家,就不送你了。” 宋季哦了一声,晃悠出去两步才反应过来,回头问:“是我要送你回去吧?” 宋疏抱臂,十分崩人设地嗤笑一声:“看你歪七扭八的样儿,直线都走不出来,想送谁啊?” “我走的明明是直线!” 宋季瞪眼不服,来回展示自己歪七扭八的直线,被另一个歪七扭八的家伙拍手嘲笑。 最后气的扭头就走。 目送他走进酒店大门,宋疏放下笑容。他再次瞥了眼右前方的路灯杆,沉眸往家的方向走。 地面巨大的黑影随之蠕动。 青年踉跄的背影在大街小巷之间穿梭,拐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地面大团黑影兴奋地颤抖,加速飞进,吞没人类的样子。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暗巷里,青年吹了吹自己的拳头。漂亮的琥珀色眼瞳朝下瞥了眼,他扬唇一笑。 地上摊成一片的黑糊糊捂着剧痛的脑袋,瑟瑟发抖,但听人类好听的嗓音说。 “你敢欺负我?我在妖怪界有人的!” 宋疏瞪了一眼根本没有脸的妖怪,反问一句:“你不信?你等着。” 怪物无口难言,欲哭无泪。 只见这恶魔般的人类抬手又狠狠锤了一下他,掏出那个叫手机的东西。 电话拨通后,宋疏抱着手机道:“歪?是两千年的槐树吗,来帮我揍个鬼,他想欺负我。” 坐在家里生闷气的槐树妖蹭地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0 22:48:14~2023-08-14 00:2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518664 3瓶;凌檬的阑尾炎、bia唧,没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8 嘤嘤怪「捉」 ◎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央酒抵达时, 现场比较混乱。 漆黑的一团祟物被人类揪起来按在墙上,挥拳梆梆直敲,嘴里嘀咕着“不学好, 欺负我”一类的言语。 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举起的拳头一顿, 漂亮的青年转首望来, 昏暗小巷里明亮的眼睛宛若夜空唯二星火。 他将手中之物一甩,张开双臂噔噔噔跑来。妖下意识张开双臂,还没反应过来,人类便如流星般撞入他怀中。 央酒两眼发懵。 幸福来得太突然,有点不习惯。 “你去揍它。” 耳边的声音极近, 委屈中有颐指气使的娇纵。这种感觉,妖极其受用。 央酒单手揽住怀中人, 眼瞳比黑夜更深。他抬起左臂,五指一捏,对面的祟物便在恐惧中炸成暗色烟花。 凝聚的怪物被打散成祟气。群龙无首, 四散逃逸,妖力瞬间将其全部捕捉吞没,裹在其中。 巷内巷外,点点荧光遍布空间, 照亮黑暗, 勾勒相拥的侧影。 央酒低头深拥,抬起的黑眸闪动着羞涩。 难道宋疏想通了? 终于感受到了槐树的魅力? 苦海无涯, 回头是岸。他清清嗓子, 勉强做出决定:“既然如此, 我就大妖大量原谅你。” 话音刚落, 他突然被怀中人推开。 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臂, 央酒懵然昂首,见宋疏皱着眉,一脸嫌弃地又凑过来在他身上左右嗅闻。 似乎是没找到源头,又开始抬手闻自己。 “嗝儿~” 没忍住打了个酒嗝的青年动作一顿,不可置信般缓缓抬起手,捂住口鼻哈了一口气。闻到自己口中的味道,精致的五官立刻皱成一团。 “好臭!” 他嘟囔一句,生无可恋地快速面朝家的方向,一路小跑,丢下槐树妖还架着手臂在风中凌乱。 酒味实在好臭。 宋疏受不了,回家后一头钻进洗手间。 稀里哗啦的水声清晰地在静谧的房间回荡。紧跟回来的央酒抱臂倚坐在沙发上,死死盯着墙角遮挡处露出的半扇光亮,一双乌瞳失去高光。 一而再,再而三。 哼,这次谁怎么哄都不好使! 黑化,是今夜的主题。 央酒决定,今天绝对不会再和宋疏说一句话,哼一声都不会有! 分针在盘上转了整整一圈,洗手间的门才终于打开,热气氤氲中青年身影显现。 央酒扫了一眼。 宋疏径直向前隐没于墙壁的遮蔽,卧室关门声无情地传进客厅。 央酒拉过沙发脚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 切,谁还不会睡觉了? 妖闭上双眸。过了一会儿,又气哼哼在沙发上蛄蛹着转身,面朝沙发,背后空空荡荡。 时钟滴滴答答,从十一点,转到十一点五十分。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宋疏平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瞪得炯炯有神。 他轱辘一下爬起来。感受到黑夜里微凉的空气,垂眸停滞片刻,将被子搭在脑袋顶,双臂一裹,悄然移出房间。 站在走廊口,宋疏看了看沙发的白色背影,又转眸望向家门方向。 树一向无梦,今日有些特殊。 明明是熟悉的睡眠状态,脑海中却有场景变换,不受自己控制。 梦中宋疏总忽视他。 说话假装听不见,站在面前假装看不见,连捣乱般将书店里的书全扫到地板上,他也只是默默捡起归位。 就好像……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像从前一般。 央酒握着手中的无毒红花纹蛇站在院子里,见青年被躺椅与阳光包裹,睡得香甜,默默停止了自己无意义的恶作剧。 宋疏,又看不见他了。 央酒继续如从前一般跟在他身后,看他吃饭,看他卖书,看他偷懒,看他人前笑、夜晚哭。 妖确信自己没有扔蛇。 “你哭什么?”他问。 回答只有满怀委屈的抽噎,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浸湿,粘连成一缕一缕,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映不出妖的身影。 这样的日子比往常无聊那么一点,但也还好。央酒刚适应下来,宋疏却得了重病。 法术不好使,木心不管用。 熟悉的医院病房里,生命力从他脸颊悄飞速流逝,死亡悄然攀上。 和人类电视剧一样的直流音响起,央酒垂眸凝视病床上苍白的青年,周身护士与医生交错。 他本想将宋疏从这群人类手中抢回来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他总耳提面命不能因妖的身份扰乱秩序,想着,央酒缓缓放下手,目送宋疏被推走。 青城镇、港城、海边。此后,央酒前往每一个宋疏可能会前往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各地往返。 没有,宋疏没有留下任何灵魂。 哪怕只是最微弱的存在,他都能留下人类,可偏偏一点都没有。 这一刻,央酒忽然明白了这就是死亡。 同类、异类、人类。 两千年树看过太多生死,却从未真正认识死亡。 死亡是活着的人指尖颤抖、心脏抽痛。 死亡是活着的人彻底意识到眼前的存在此后将彻底活在记忆里。 死亡与活着相对,也依附于活。 漆黑的眼睛倏然睁开,里面充溢着难以言说的震颤。央酒如此迟缓地从沙发上起身,呆坐良久,低头发现自己双手握紧,掌心一排血色月牙痕。 “嘤嘤嘤~” 仍然遗留在梦里的感官逐渐回笼现实,妖转首,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大门之外。 咔哒一声,门锁完美卡合的的地方后撤,深棕色的防盗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走廊里灯光大亮,地上有一只混混鬼与一只被子精。 混混鬼一脸苦不堪言,不断用手打向被子。掌如风,却在靠近被子时顿住,轻轻落下。而那奇特的嘤嘤声,正来自被子。 声音很耳熟,气息更熟。 央酒踏出门,绕半圈来到正面。果然见宋疏裹着被子,昂过来一双泛着水光的醉眸。 望见他的脸,青年一脸失落,接着冷冷扫了眼旁边的混混鬼。 混混鬼捂住脑袋,继续欲哭无泪地敲被子。宋疏也立即撇嘴,蹭着干燥的眼睛,嘤嘤嘤哭起来。 走廊回声漫漫,不知吓到人没。 央酒低头望着显然醉酒劲儿更厉害的宋疏,不知为何,忽然明白他在干什么了。 妖缓缓蹲在假哭的青年面前,五指张开,覆盖在他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宋疏,没有。” 宋疏的嘤声一顿,敛眸望着地面的反光。 “有。”他语气固执。 可被混混鬼打了那么久,为什么妈妈还不出来呢?想到这里的宋疏眨眨眼睛,抿唇自顾自解释:“不出来是因为她发现是我威胁鬼,故意让他欺负我骗人……我是坏孩子。” 说完他裹着被子转身,因为地上凉,一半他垫在屁股底下,此刻移动起来有些费劲。 宋疏努力挪动,终于指尖触碰到防盗门。他歪头倚在门板上,道:“对不起,妈妈。” 一滴眼泪自右眼角滑落。 他闭上双眼,嗓音极轻:“妈妈,明天我要走了,你要不要来和我说再见?” 望着青年默默流泪的模样,梦中汹涌的情感冲破束缚再次抵达妖现实的心脏。一棵树,从不拥有亲情,却又如此理解眼前的人类的情感。 酒精与身心俱疲让宋疏就这样睡着了。 央酒赠了一叶的生命力,让无辜遭难的混混鬼离开。他走过去,弯腰连人带被抱回卧室。 安置好后,央酒悄悄关门。 他重新躺回沙发,闭着眼睛,心绪凌乱。没料到一个重量从上方直直压下来,乌瞳睁开,眼底是宋疏的睡颜。 他又裹着被子逃出来。 这次不是去假哭,非要来和妖挤沙发。 看着人类为自己留出的二十厘米缝隙,还不断拍着旁边嘀咕着让他躺下,央酒叉腰无奈叹了口气,然后……开开心心挨过去。 不出所料,三秒被挤到地上。 妖躺在地板,白发铺展,像一朵夜晚盛开的槐花。央酒安静地盯着顶空出了会儿神,耳边是宋疏轻缓的呼吸,这一刻,几乎是某种安心的情绪包裹住他。 “宋疏,为什么喜欢我是蠢事?” 还是耿耿于怀。 他明明只有开心,现在再多一点点害怕而已。 本以为睡着不会回应的人模糊地哼唧了几声,翻了个身,忽然回应:“是你说的。” 「妖怪会像故事里那样爱上人类吗?」 「那是蠢事。」 某个午后的随意对话突然出现在央酒的脑海中,他苦思自己说出这个答案的原因。 啊,那是从前山中的妖怪们挂在嘴边教育小妖的话。人类多情且短命,而妖大多专情,生命漫漫无尽头。妖爱上人类,是件愚蠢的事情。 央酒垂眸,看见宋疏垂在沙发边沿的手。 他缓缓抬起手,一根一根隔开修长的指节,嵌进缝隙十指交握。人类的温度由相贴的掌心温暖着树同夜晚一样冰凉的体温。 妖轻道:“那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人类总说爱情是两个人的努力。那么现在,宋疏要努力一下喜欢他,央酒也努力一下。 努力让这件事不蠢。 79 关于睡 ◎永远由我实现,你负责在一起。◎ 窗帘敞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落地窗,由地板落在沙发。 宋疏皱眉,下意识抬手遮住, 一双琥珀眸缓缓睁开。望见斜上方的火红初阳,干涩的眼睛再次被刺激地合上。 不仅如此, 宿醉感也令他头痛欲裂。 “嘶——” 宋疏抽吸一口气, 捂着脑袋刚要坐起身,另一只手牵连来一股力道,又将宿醉无力的他瞬间带下去,摔得头晕眼花。 垂在沙发沿的手臂抬起,四根指节正被一只手一把攥在掌心。宋疏顺着探头, 看见妖正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视线在沙发、手和妖身上转了三圈,他迷茫了, 不明状况。 “央酒,醒醒。” 被人推了两下的槐树妖无动于衷。 “……” 宋疏提醒:“你眼睛动了。” 装睡失败,央酒不满地爬起来。 电视剧里, 一般遇见这种情况都会温柔地披衣裳盖被子,然后偷偷亲一下,宋疏却根本不按剧情走,只会喊“央酒醒醒”。 乌瞳幽幽, 全是对人类缺乏浪漫细胞的怨念。 宋疏屈腿给他腾出坐的地方, 连忙问:“昨天我只记得跟宋季走出酒吧,后面发生了什么?” 央酒反问:“都忘了。” 宋疏按压抽痛的太阳穴, 痛苦点头。 谁知妖大惊失色, 握住他的肩膀连环质问:“你忘记你抱我了?忘记你闻我了?忘记你睡我了!” “我睡……” 宋疏呛了一声, 手脚都要不知道怎么搁了。他连忙低头看向自己整齐的衣装, 又感受了下身体状况, 确信:“我没睡。” 他对自己的位置还是有清晰认知的。 央酒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 他当即将人类挪开,在沙发上躺平后,又将人拽回自己身上。 “昨天晚上,我这样好好躺着睡觉,是你这样扑过来,还非要和我一起睡。你怎么能不承认?!” 望着近在咫尺的乌瞳覆满委屈,宋疏怔愣。他挣脱妖的手臂,重新坐起身,躬下的侧颈晕染一片薄红。 “这、这样睡啊。” 央酒一脸单纯地追问:“人类还有什么睡?什么睡?宋疏,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宋疏捂住充血的耳朵,落荒而逃。 聪明的央酒轻哼一声,摸出自己的手机。他点来按去,屏幕都漆黑一片。 没电了。 * 料理台前,宋疏身着条纹衬衫,认真整理食材。实在无法忍受对面的视线,恼羞成怒道:“不许再问!” 央酒眨眨眼睛,喔了一声。 “也不许盯着我。” 妖嗓音低落地又喔了一声。他双手撑脸,安静看着青年小心翼翼将西红柿切成片,抖落生菜的水珠将其摞成一叠。 乌瞳唰地抬起又落下,偷瞥一眼。 紧接着转移阵地,央酒跟着搬起高脚凳,挪到灶台边。见宋疏拿出鸡蛋和火腿,他伸出两根手指:“我要两个笨蛋。” 说完妖又变卦:“不,我要三个。” 宋疏刚拿起鸡蛋,就听他补充:“三个三明治。” “……” 宋疏微笑:“信不信我现在让你变成三明治?” 央酒自信一笑:“不信。” 宋疏磨牙,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谋杀妖有些难,听说槐花能吃,到时候召集全镇,非把树薅秃不可。 到时候吃全槐宴! 相比中式早餐,三明治可谓极其简单。将鸡蛋与火腿煎熟,辅以西红柿、生菜、沙拉酱与芝士,夹在两片吐司之间即可。 吐司可烤可不烤。宋疏更喜欢烤过之后散发的麦香与酥脆口感,家里找不到烤吐司机,于是在平底锅凑合。 他心虚地切掉吐司边黑糊的部分,将食材组合好,保鲜膜一裹,沿对角线切开即可。 央酒拿起来嗷呜一口。 两颊不断咀嚼,表情逐渐疑惑。察觉对面望过来的好奇眼神,妖弯眸露出笑容。 宋疏无奈,指着他手里保鲜膜的牙印道:“这个东西不能吃,和糖葫芦的米纸不一样。” 央酒一脸恍然大悟。他还以为宋疏厨艺又出奇招,就像烧烤,难嚼实属个人特色。 宋疏:“……” 餐厅里安静了一会儿,宋疏想起一件事,开口问:“还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没有的话,吃完早餐收拾一下,我们今天回家。” 央酒咬三明治的动作一顿。 宋疏见他这个反应,好奇探头:“想去哪里?” 乌色眼瞳忽闪忽闪眨了好多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央酒扒拉几下保鲜膜,轻问:“回去,你没关系吗?” “是我该问你吧?”宋疏认真提醒妖,“你的树还在几百公里之外,离着这么远好几天,对你没有影响吗?” 央酒昂起下巴:“区区几天,区区百里。” 宋疏颔首。这意思就是指的确有影响,但妖目前的状况良好,至少还能嘴硬。 他决定:“既然如此,上午就走吧。” “不行,我就不走。”妖反驳。 宋疏捏着杯子,眯起眼睛。 央酒学他,两只眼睛不甘示弱地眯成缝。 攀比心是个可怕的东西。对峙起来,眼睛一个比一个眯地紧,最后央酒索性闭上眼睛,上方的眉得意上挑。 宋疏按住太阳穴,敲击桌面:“给我个理由。” 央酒睁开眼睛,与面前的人类对视。片刻后,他撑着脸颊叹了口气:“宋疏,你昨天晚上坐在门口哭着找妈妈。” 宋疏手中的三明治掉到餐盘里。 “我……有吗?” “你有。” 紧接着,央酒一人分饰四角,用夸张的演技给宿醉失忆的人类进行情景再现。 电话撒娇,暴揍祟物,飞奔抱槐树,然后被自己臭到。 半夜伪装成被子精偷跑出门,威胁鬼怪,合谋假装嘤嘤怪,企图从门里把不存在的妈妈鬼骗出来。对着门承认错误后,还以明天离开为由,哭着求妈妈出来和自己说再见。 桩桩件件,央酒做到了让宋疏“历历在目”。 裹着被子坐在地上的槐树妖以最后一句话做结:“我把你送回房间,你还偷跑出来,非要睡我。” 宋疏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叫非要和你睡,不是非要睡你。” 央酒裹着被子歪头:“有什么区别?” 宋疏懒得和一棵树辩论睡不睡的问题。他长呼一口气,告诉妖:“央酒,我没事。” “他们要么突然病逝、要么突发横祸,从来没有和我好好道过别。我的确一直期待能与家人以另一种方式再相见,至少可以将这个告别补全。” 慈祥可爱的爷爷悄无声息地离开。 奶奶没听完他的回答,抱憾病逝。 就连父母,因为常年忙碌,也是很久 即使在他们墓前说过无数句话,依然无法 “如今确认他们没有成为鬼怪,我也失落、也难过,但这都是正常的,是记忆与爱来带的必然情绪。这样种痛苦,它是心甘情愿的、甘之如饴的。” “我知道要向前走了。” “央酒,你不用担心我。” 央酒坐在地上,头顶被子,昂首望着前方微笑的青年。梦中的痛苦突然于心脏处再现,他似乎不懂什么叫甘之如饴,似乎又模糊懂了。 妖忽然站起身。 “宋疏,再见。” 宋疏看着被关闭的大门,表情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外面又传来“笃笃”敲门声。 他走过去,缓缓拉开门,迎面是央酒一张大大的笑脸。 他双手捧在下巴,像一朵花:“宋疏,我又回来啦。” 宋疏垂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偏头笑出声。眼眸明亮,与这所房子里一册册相片中一样。 “宋疏。” 央酒捧住他的脸,开心道:“我想好要去哪里了,我们去玩儿吧!” 哪里呢? 游乐场中人来人往,四处是孩子的欢笑。宋疏心中竟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他侧身,悄声坦白:“这里我只敢玩两个东西。” 央酒也小声问:“什么?” “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其他太激烈,宋疏不敢。曾经被妈妈骗上过大摆锤,下来后他脸色惨白,发了两天烧,家人差点以为他因此吓死掉。 央酒点头,笑道:“刚巧。” 这里的摩天轮每舱满座为四人,排队的人多,想单独坐需要包舱。央酒强烈要求,说他来请客。 宋疏忍住没提醒妖,他手机里刷的也是自己的钱。 当属于二人的圆形粉红舱体抵达,玻璃门打开,青年的脚步顿了下,昂首望向顶空的摩天巨轮。 这里对人类来说的浪漫意义不言而喻。 他不确定树妖是否只是一时兴起。 “快来。”央酒催促,一把将人类拉进来。舱体合上,封闭的空间载着一人一妖像顶空上升。 飞上天空对千年大妖来说轻而易举,而此刻的他看起来却异常兴奋与期待。 宋疏警惕,指向对面的位置:“你去那边。” 央酒不是很情愿的离开他身边的位置,乌瞳里依然是期待。 缓缓地,缓缓地。 摩天轮圆舱转至最左边,又升直上空。 正在宋疏绷紧精神的弦,防止妖做出什么突然的事时,只听对面的白发男人道: “听说,人类乘坐摩天轮抵达顶端时相吻,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 “宋疏,永远由我来实现,等我的赌约结束以后,等我开始喜欢你的时候,我们可不可以再来一次?” 央酒那双乌瞳折射阳光,依然闪动单纯。 他终于明白宋疏一直在忧虑什么。 宋疏卸下紧绷的力道,倒映白色人影的琥珀眼眸煨着泪水。即使这一刻明白妖清楚知道这一点,他依然微笑着说:“央酒,我只能陪你几十年哦?” 央酒重复:“永远由我实现,你负责在一起。” 望见他眼睛泪水积蓄越来越多,妖又在落下之前,抬手帮他蹭掉:“宋疏,我是错的,喜欢不是蠢事。” 泪水汹涌地越来越厉害。 每次将掉不掉地搭在眼睫,一旁的指节不厌其烦地帮他将其全部擦拭。 宋疏一时间没说话,偏头远眺。 前方巨大的碧蓝湖泊宛如地球的眼睛,旁边树木作伴,外围是游乐设施,远方是高低错落的钢铁丛林。 他轻笑道:“跟你打赌可真是个冤大头。” 毕竟妖打赌不依据事实,全靠嘴硬。 央酒闻言想了想,表情逐渐凝重:“是谁来着?” 和他打赌的道士是谁来着? 印象里道士来来去去,央酒从不在意他的存在,也就从未留意过他的信息。 可没有任何信息,那样厉害道士的坟可不好找!赢了以后该刨哪座坟找他的酒呢? 摩天轮从最顶端下落,开始了后半程,舱体内的声音变成了宋疏对妖的无情嘲笑,以及树妖捏指节算命的呢喃声。 作者有话说: 工作刚忙完,两天的休假又全用来去医院了,唉。 愿大家都有不加班的工作! 后面应该可以恢复更新啦! 感谢在2023-08-15 23:52:29~2023-08-19 00:3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推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0 回家 ◎有我怕什么?◎ 直到中午, 宋季的电话才被打通,昨晚他喝得实在太多,手机扩音器里传出他因宿醉而痛苦的哼哼。 “喂?昨晚没被坏人拐走吧?” 传来的声音十分沙哑。 宋疏停下收拾东西的手, 无语道:“我又不是小孩。” 一旁槐树妖瞥过去一眼,乌瞳里似乎都在放映昨晚发生的事情。 宋疏咳了一声, 心虚转开视线。他走到窗下, 将话题扯回去:“我今天回家,你要一起吗?” 对面声音顿了下:“不了,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酒店房间里,遮光帘挡住中午烈阳,昏暗的房间仅有一条白金色光柱, 由地板延伸至洁白床铺。宋季衣衫不整地坐起身,挠挠本就够乱的一头金发。 他轻笑了一下:“昨天光顾着跟你骂人了, 还没说我这几天离开的原因。我那天被人骂了,他们骂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大忽悠,还是个纯血恋爱脑, 死个男人跟自己死了似的,把其他的伙伴全打包卖了。” “那些人控了股还不甘心,想全换成自己人,我那群老朋友可不过。我总得去赔完罪吧?” 那是宋疏不懂领域了。他垂眸, 浸润在阳光里的眼眸微动:“需要帮忙吗?” “我还宝刀未老。”宋季嗓音轻松, 说完又轻哼一声,“要不是那姓蒋的混蛋, 说不定我当时真的能成功翻盘, 放心, 那只是一群有钱有权的蠢货。” 宋疏想了想, 好像只能说:“嗯, 我和胖哥等你一起参加风筝大会。” “好。” 电话挂断,双方各种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将一切收拾妥当后,宋疏与央酒带着行李准备离开。踏入电梯,宋疏扫了眼楼层按键,按在数字1。 央酒见此问:“你不开车了吗?” 一楼是步行,开车去负二,最近两天他总结出了规律。 宋疏转眸对上央酒的视线,微笑道:“不开。” “为什么?”央酒脱口而出。 宋疏不开车,就代表要像来时一样有别人开车。现在槐树妖只想和宋疏待在一起,人和妖之间是容不下第二个人类的! 宋疏抿唇,坦言道:“因为我开不了车。” 青城镇交通只能依靠大巴,出租都很难拦到,有辆车代步确实方便,这边刚巧有一辆,理智判断是该直接带回去。 可宋疏有个毛病,他上不了高速。 父母是在高速上被失控卡车追尾出事,城市里开开到没什么事,只要想到自己要上高速,他脑海里便不断闪回事故监控与认尸画面。 这是心理阴影没错,但也是一个根本不敢尝试克服的阴影。高速路上一旦失误,对任何人都不负责任。 听完他的解释,央酒随手揉乱他的黑发,倾身越过他,按亮负二键。 “有我怕什么,你睡觉都没事。” 宋疏抬眸,琥珀色的眼瞳里央酒垂目又扬眉,一脸骄傲。虽然话说的好听,但仍旧要告知妖一个人类常识:“规范行车,不能睡觉。” 央酒:“……哦。” 修长的十指再次攥住方向盘时轻微颤抖,那战栗感不知是来自冰冷的车,还是炙热的心脏。 宋疏深吸一口,下巴被人扶起。视野里的方向盘变为前窗视野,耳边是央酒的声音。 “行车规范,目视前方。” 宋疏眼眸微弯:“好。” 有时候在想象中极端恐怖的事情一旦实施,好像也就那样而已。城市车道里,黑色SUV伴着今日清风,穿梭在林道绿茵之间。 宋疏要认真开车,央酒不能打扰,只好自己找些事情做。零食开了好几袋,吃完爆米花,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手机充好电了! 妖乌瞳一转,掏出自己的手机哒哒打字,笑眯眯地按在搜索键上。 「人类的睡有哪些意思?」 翻动得到的答案,央酒疑惑地读出两个字:“上床?” 车身抖出一段流畅的s线。 宋疏连忙靠边停车,在妖不理解地准备继续搜时,一把抢过手机。他不可置信地问:“你在干什么?” 央酒无辜而纯洁地眨眨眼睛,询问自己的疑惑:“睡觉和上床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为什么要分成两条答案?” 宋疏:“……” “宋疏?”央酒在他呆滞的眼前挥挥手,旋即无奈叹了口气道,“又听不见我说话了。以你这个总走神的毛病,开不好车也很正常,还好有我在。” 他抱起双臂,嘴角的弧度相当得意。 宋疏按住太阳穴,突然下车离开。过了一会儿,拎了一大包东西拉开央酒这边的车门,丢进妖怀里。 “手机没收,无聊就多吃点东西。” 这张嘴再语出惊人,他怕是真的会在高速公路上死不瞑目了。 面对堵嘴零食,央酒欣然接受。 车窗外的旷野依旧自由、生机勃勃,一眼望不见尽头。不知不觉间由高速转省道,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进入尾声。 熟悉的金水河映入眼帘,夕阳下金光点点。沿着它一路向西,经过几个村庄,青城镇的建筑群进入视野。 这一刻,宋疏觉得吸进肺部的空气都充斥着熟稔。 动物的五感比人类敏锐太多,大约是感受到了宋疏的气息,小白与小乌首先从王铃家冒出脑袋。 “汪汪!” 宋疏下车,立刻把两个小家伙抱进怀里,挨个亲了一口,紧随其后的央酒眼睛圆睁,手里的薯片都差点掉到地上。 宋疏都还没亲过他! 妖压下眉头,凶巴巴瞪向猫狗。酝酿的怒火被听见动静出来的王铃打断。 看见两个孩子回来,女人喜不自禁,小跑过来挨个观察了一下,露出怜爱来:“都瘦了。” 宋疏脸上露出迷茫。 出门两三天,好吃好喝。他就罢了,旁边那只妖的胃就像黑洞,嘴是一刻没停,是怎么看出来他瘦了的? “对!” 央酒咔嚓咔嚓吃薯片,抽空暗示:“该吃饭了。” 这正中王铃下怀, 她大手一挥豪爽道:“晚上都来家里吃饭!” 宋疏抱着一猫一狗,笑着颔首。 “老三,烧火,孩子们要吃饭了!”王铃边匆忙朝门里走,边呼唤着。回应她的还是那句严肃的话。 “叫小叔。” 央酒喜滋滋跟上去点菜,完全无视门神的存在。 大门里祖奶奶探出身体偷偷白这贪嘴妖一眼,笑眯眯与宋疏招手。 想到一件事,她赶忙提醒:“小乖乖,这两天附近来了一只鬼,总在附近游荡,你可千万小心!外来鬼不比家里的,凶得很,尤其对你这种看得见的人类充满恶意!” 路对面的青年弯腰放下猫狗,晚风吹散乌发,他微笑着颔首:“我会注意的。” 很快,宋疏便见到了那只所谓“凶得很”的外来鬼。 前一晚睡得早,宋疏早上六点多便起床了。3月开始,天越来越长,此时已然旭日东升,早上清冷的空气逐步被来自东方的阳光点燃。 宋疏站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顺带呼吸新鲜空气。外出三天,又要回归书店与直播,现在该思考稍后直播选书的事情。 头顶的天空蓝与白格外分明,云卷云舒,令人心胸都开阔了。 此情此景,他有些想偷懒。 不如还是让小白和小乌来吧,直播间里也应该很久没见动物主播了,正好适合儿童读物。 就在这时,旁边马路上忽然传来追逐喊打的声音。声音来自半空,两只鬼一老一少,一追一逃,耳边全是破口大骂。 后方年迈的鬼宋疏认识,那是宋季家的门神。他一身文人长衫,留着古板的长白胡子,只在定期晒太阳的日子才会从门里出来,永远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像个淡泊名利的老神仙。 也不知道那鬼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能惹得老人家如此大发雷霆,举着自己的拐杖,追着陌生的鬼边飘边骂。 “臭小子!姓蒋的!你今日必然在老夫杖下魂飞魄散!” 宋疏本是看热闹,这话却引起他的注意。 姓蒋? 心里咯噔一下反应过来,他重新抬眸望过去,却见被追的男鬼早已来到自家墙外上空,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冷幽的嗓音如冬日冰窟。 “你看见我了。” 宋疏下意识后撤一步。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拐杖逆光敲下来。那男鬼白眼一翻,自半空坠下去,身后露出的老人重重冷哼:“老子敲不死你!” 语气里恨得牙痒痒。 宋疏连忙下楼,穿过青葱小院,拉开大门入目就是倒地不起的鬼影,捏在门板上的手紧了紧。 他忍不住蹲下身,照鬼脑袋补上一拳。 刚要苏醒的鬼眼底一黑,彻底昏过去。 100-110 101 甜蜜的负担 ◎“你知道相见的意思吗?”◎ 一点点是指三碗大米饭。 央酒熟练的倒米洗米上锅蒸, 一切唯手熟尔。 “还要吃?” 妖动作的手一顿,脸唰地转过来:“你舍不得饭?舍不得给我吃?明明是你求我陪你吃饭的。” “……” 宋疏无奈:“五十斤米都是你的。” 他是吃饱了的,起身去了客厅坐下,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沓纸读起来。 央酒托着空碗,看看空荡荡的餐桌, 又看看明亮灯光里的沙发。他毫不犹豫, 迈步朝前。 扑通一声,宋疏旁边挨过来一个人,随后肩膀上传来重量。 央酒歪头望去,不悦道:“你怎么又在看这个?” 是祁蘅的小说。 答应人家的,读完是基本礼仪。宋疏侧眸问:“不看这个看什么?” “看我, 我比它好看。” “人和书不是同类,没有可比性。” 央酒闻言, 乌瞳越压越深,不高兴因子扩散,在周围形成灰色的低气压。妖挎着一张批脸, 语气危险:“你说我不配和他比?” 这妖的理解力,宋疏无语。 他放下书页,歪头一脸奇异地盯着妖。直到妖开始摸嘴巴检查饭粒,宋疏才开口问:“央酒, 我有个问题一天也没想通, 可以告诉我吗?” 妖立刻直起身体, 一脸嘚瑟地抱臂倚在沙发背, 甚至还学会跷二郎腿。 “说吧。” “你白天赌什么气?” 央酒唰地把二郎腿放下。 赌什么气?这人类竟然好意思问出这种话?他就是加害人, 始作俑者, 一切的罪魁祸首! 央酒偏开脑袋, 大大的身体蜷缩进沙发角, 那么可怜巴巴:“嘤嘤嘤。” 宋疏无奈靠过去:“别学小白叫。” 央酒换了种叫法:“呜呜呜。” 宋疏:“……说人话。” “你嫌弃我没文化,你都是勉强喜欢我的!”憋了一天的话,槐树妖终于控诉出口。 前半句,宋疏承认自己有这个嫌疑。 可后半句的结论是从何而来? 他眨眨眼睛,望着又开始“嘤呜嘤呜”结合起来叫唤的妖懵住。宋疏问在报警的妖:“什么叫勉强喜欢你?” 央酒伸出手指跟他算。 “首先,你喜欢书,还喜欢别人写的小说,所以你喜欢有文化的。” “其次,你觉得我没文化。” “再之,你还是承认喜欢我。” “总结,你现在勉勉强强喜欢我,来个有文化的你就会移情别恋了。” 一通列举下来,歪理说起来还挺有道理的?宋疏根据他的道理,推理出来:“所以你才要好好学习?” 央酒委屈垂眸:“趁你还没红杏出墙。” ……这妖今天成语俗语是没少学。 宋疏望着他,忽然想笑。 “央酒,这也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青年伸出手,将白发男人的脸转向自己,琥珀色眼瞳直直望向乌瞳里,温柔的嗓音自唇间泄出。 “喜欢的意思是对人或物有好感或感兴趣①,人类会喜欢很多很多东西。比如我喜欢读书,喜欢这小说,也会喜欢王铃小小阿婆,喜欢小镇和其他地方的很多人。” 说到这里时,央酒差点炸毛,不过被宋疏按住。他紧接着便道:“但这些喜欢,与喜欢你是不同的。” “因为喜欢书,所以喜欢他。” “别人是可以用这理由套上的,某件事或许在这因果中占大部分,但你不是。” “喜欢你这个理由就在榜首。” 央酒听得呆愣愣,脑子里转了九曲十八弯,终于大概理解了。他把嫉妒从眼睛里眨掉,换上一丝羞涩与万分开心,唇角又要翘上天。 妖蹭过去,把脑袋重新放回人类肩膀,试探问:“那我不用学习了?” 语气里期待藏都藏不住。 宋疏轻笑:“也不行。” 央酒略显失望。 人类举起双臂抱住他,脸颊贴在他额头,缓缓道:“要学,但也不用今天这么学。你那么废寝忘食,我会想你的。” 这一刻,妖若是犬类,尾巴都要打着旋儿把他们带上天了。 央酒撑起身,发丝从肩膀与扶在他肩膀的葱白指节划过。 “宋疏。” “嗯?” “你好久没有亲我了。” 不待青年反应,央酒直接伸出左手扶住他左颊,倾身向前自己主动讨了这个债。 晚间到了睡觉的点,槐树妖大概太心满意足,竟然乖乖朝楼下走。 宋疏察觉,从房间里探出脑袋:“央酒。” 妖也从楼梯口冒出一颗脑袋,乌瞳亮晶晶:“还想要晚安吻?” “你不是暖宝宝吗?” 门口边缘的琥珀色眼眸雾蒙蒙,有些可怜:“今晚也很冷,你不帮我了?” 央酒立刻从墙后跳出来。 他风一般跑向宋疏,拉着他进房间,木门砰地一声自动关闭。 “胳膊。” 宋疏拍拍枕头,妖想也不想摊开靠近的左臂。青年往下一倒,颈间枕上去,靠近他怀中。 “你刚刚靠我那么久,现在该我了。” 央酒立刻合上手臂,自动发热。 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大方道:“我不像你小气鬼,你靠多久都没事,我不让你还。” 青年鼻间发出一道轻哼,闭上眼睛。 就在妖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青年忽然用迷迷糊糊的声音道:“那么不信我,质疑我,明天我也要生气。” 央酒:“!!!” 人类睡后吐真言了! 这下,妖瞪着两只眼睛,又睡不着了。 唉,想来宋疏肯定是早就生气了,才这样跟他撒娇,就为了铺垫这句话,不让他睡安生觉。 是的了,昨晚就是这样! 妖突然长出了脑子。 央酒在在黑暗中脑袋微微后仰,视野里露出青年熟睡的面庞。他伸出食指,在软和的脸颊戳了好几下。 狡猾的小骗子。 唉,真是甜蜜的负担! 关于蒋司悬的事情,宋疏第二天一早吹着冷风,恋爱脑被吹清醒了才又想起来。 他去问央酒。 妖说,也许是因为现在还没完成他的执念。 不过近了。鬼不一定需要彻底完成执念才会消失,现在是最痛苦的境况熬不住的话…… 央酒预测,距离他消失不足一月。 * 这天宋季来书店玩儿,宋疏悄悄探出脑袋朝他身后看,什么都没望见。 宋季侧身遮住他视线:“鬼鬼祟祟看什么呢?” 宋疏猛地缩回脑袋,磕磕绊绊找了个理由:“我、想看看央酒有没有好好学习,不会又偷跑出去玩儿?” 不待宋季开口,他一口气接下去。 “正好你来帮我看店,我去看看。” 这里理由刚刚好!宋疏在心里为自己刚刚的机智点赞,蹭蹭蹭跑进茶棚。 留在原地的宋季疑惑地蹙眉。 这时有人喊了声“叔公结账”,金发男人一扬眉,双手插兜慢悠悠走过去。 “这本?” 现在妖每天白天会学习两小时,具体时段自己安排。宋疏一进茶棚,两个脑袋全抬起来。 宋疏现在看见祁蘅心虚。 对方什么都没说,他先压下手:“这几天忙还没写完,你、你再等等。” 说完青年拽起举着本子的妖,一溜烟儿拖到远处。 央酒把本子递过去,开心分享:“看,我已经会二次函数了。” 这两天妖又开始沉迷数学。 俗话说的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现在人类都学这个,他学会了肯定能让宋疏对妖刮目相看。 谁知人类反手就把本子按下去。 妖低头望手,愣住。 “央酒,鬼呢?” 央酒怏怏地合上练习本:“拦外面了。” “为什么?” “作为两千岁的万妖祖宗,看个门还能看不好?你放心,任何外邪都休想进来!”妖不屑冷哼,接着肩膀就挨了一巴掌。 央酒委屈:“凶什么?” 宋疏头疼:“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以目前这个情况,蒋司悬这件事情一切均不可逆。宋疏认为,与其这样熬十几二十天痛苦而死,不如帮蒋司悬找到真正的执念,在这段时间里实现它。 毕竟是宋季的人。 没有那场病,说不定也能成为他两百年前是一家的亲戚。 但蒋司悬如今已经无法控制本能的驱使,宛如一个背后灵,几乎时时刻刻跟在宋季身后。 他们没机会说上话。 前几天一人一妖商量,把宋季约到书店来,又央酒把鬼直接绑上楼,再做商量。 这妖直接忘到脑勺后了! 能怪谁,都怪数学该死地有魅力! 妖和人类一样,也是会喜欢很多种东西的呀。 理亏的央酒默默捏本子:“别生气,我现在给你把他捉上去。” 宋疏询问:“他在哪?” 妖抬手往前一指:“墙上。” 青年昂首看了圈墙头:“没有啊?” 央酒一脸讳莫如深。 宋疏推开大门,朝妖指的方向望去。靠近小楼的一段围墙面上,贴着一个虚幻的身影,直愣愣的格外僵硬。 原来是这个墙上。 宋疏点头,扬手指挥:“拖上去。” 二楼原本客厅的位置此时全被书架占满,清明假期卖空的地方也全被补上。 此时靠墙的一块位置站着五道身影,一人一妖一鬼一猫一狗,可以说物种极其丰富。他们脚下,正是收银台的位置,宋季正在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这样行吗?” 鬼点头:“嗯,离得近。” 看着横趴在地板的蒋司悬与猫狗,宋疏无语又无奈。他将帮鬼实现执念消失的想法说出来,询问道:“你愿意吗?” 蒋司悬脸贴着地板,目光沉下去。 “……这样一直能看着他,已经很好了。” 宋疏沉默了下:“是执念有什么问题吗?” 鬼用手臂环住脑袋。 他安静了好久好久,终于再次开口:“实现不了的。我想和他相见,你知道相见的意思吗?” “彼此会面。”央酒举手抢答。 宋疏望了眼妖,心情也低落下去。 虽然两百年前是一家,但宋季并没有一双可以看见鬼的眼睛。 这个执念确实无法实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9 22:04:32~2023-10-12 18:0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依 20瓶;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2 顺其自然 ◎“眼睛是可以借的。”◎ “真的没法实现吗?” 是夜, 宋疏不甘心地再次询问央酒。妖支支吾吾,乌瞳乱转,他发现了不对劲。 青年肯定道:“你有办法。” 央酒一向不擅长遮掩什么, 尤其在宋疏面前。他只好坦白,不情愿道:“有个偏方, 不好……” “说来听听?” 妖抬眸, 瞄一眼青年漂亮的琥珀眸,磨磨蹭蹭好半晌才肯开口说:“眼睛是可以借的。” “想看见鬼,就去借一双能看见鬼的眼睛。但因为有逆天常,借人者与被借者都有惩罚,一天视力换一个时辰。” 听完央酒的话, 宋疏沉默了。 不是他舍不得眼睛,几天甚至几月的视力都不算什么。有了方法, 他又开始考虑另一位当事人了。 在宋疏看来,近些日子,宋季刚刚有所好转, 虽然还是喝酒,但也终于出去面对从前的人与视野。如果再见到蒋司悬,见到已经是鬼且就要消散的蒋司悬…… 他该怎么办? 平静的湖面因此再起波澜。 宋疏终究是站在宋季这一边的。但帮人做这样重要的决定委实有些傲慢了,若让对方选, 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他翻个身, 开始为难。 一根手指伸过来,按住拧起的眉心。央酒道:“别想他了,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宋疏偏头:“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 妖往下一指, 一只乌云盖雪的小猫咪从苍蓝色的被罩间昂起小脑袋, 湛蓝色的眼睛溜圆, 软乎乎地喵呜一声。 因为白天楼梯道的门没关好, 猫寻着空跑上楼。第一次到上面的空间,四处都是书架,来了便赖住不肯走。 一拎下去,就要惨叫。 没什么办法,又怕出事,宋疏只好把猫关进自己房间,之后就演变成这样了。 宋疏抚摸小猫脑袋,笑眯眯道:“小乌啊。” “它为什么在我们中央?它有自己的床。”妖指向房间圆形地毯顶的猫窝。 “你不是也有自己的房间?” 见妖还是忿忿不平,宋疏努了努嘴,抱起两人中央的猫翻身转向另一边:“小气妖,小乌,我们不和他睡……” 说着他伸手关了灯。 真是一天好觉也不让妖睡!央酒坐在床上,乌瞳幽幽望着抱着猫、背对自己的男朋友,怨气久久不消。 直到人类已经睡熟,他才轻哼一声,大人大量,翻身从背后环抱住他。 至于小乌? 猫窝里一个小脑袋顶着两只蓝色灯笼抬起来,略显迷茫。 此刻远处的中医馆里,老太爷正举着拐杖敲打不检点的鬼。他用苍老的声音怒斥:“我准你进屋,准你上床了吗!去墙边站着,否则你永远别想再进来!” 蒋司悬闻言摸摸爬起来,老老实实站到窗下。 宋季的方面面对院子,郁郁葱葱长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格外生机。他一向不拉窗帘,此刻月光潺潺流入房间。 光透过鬼虚幻的身体,穿过他的眼睛,照在垂于床沿的手,与粉色被褥间的半张睡颜。 鬼立正站好,乖乖的,也痴痴地望。 * 此后宋疏一直在为眼睛的事情犯愁。 不见宋季时,想说出来。 见到宋季了,又坚决闭嘴。 一直到将读后感交给祁蘅时,青年的脸色也一直郁郁寡欢。 听说今天终于可以得到读后感,祁蘅特意带来风琴文件夹,里面已经收藏很厚一沓,标签分类似乎是用不同的作品。 认真阅读完后,他表现出非常的开心,将其放进《我将死于三日后》一栏,这里暂时还是空的。 感谢过后,他试探:“你有什么苦恼吗?” 宋疏摇摇头没说,倒是拿出那沓打印纸翻到倒数第三页,推到他面前:“我有些好奇这个故事,可以讲讲吗?” 祁蘅所著其实是以同一话题所写的短篇集,话题便是《我将死于三日后》,以不同人物的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他们的故事,目前一共三篇。 篇目一(二次元)片选: 各位,三天后我就要死啦! 这真是最近几年唯一的好消息了。你们说,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天堂地狱、还是黑白无常? 我觉得吧,肯定是快穿流! 为何?因为死亡便是抛弃身躯的纯粹精神,而我的精神世界就是哒宰、夏目、五条悟呀! …… 这个世界黯淡无光,可他们是彩色的! 各位,我好期待! 篇目二(打工族)片选: 我一定是累死的吧——得知那个消息时我这样想。毕竟我将我的身体、精神、健康,我的全部都贡献给了工作。虽然贡献一次并不准确,自愿与被迫差距很大,但我仍然想用这个词。 …… 只有三天可活,我打算请假两天,陪陪家人,把他们安排妥当,最后一天回去上班,我要死在工位上! 我一定是累死的,一定是! 到时候申请调查,一定能查出山那样高的免费加班!我无法获得这损失的赔偿,但我的家人能安享,我便安死了。 篇目三(异能人)片选: 唉,我就要死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秘密是时候该说出来了。 四岁时家里鸡窝的所有鸡蛋莫名破碎,其实是我为了孵小鸡坐碎的。七岁时我从来不写作业,永远撒谎说没带。十三岁时别人问我喜欢谁,为了合群我撒谎编了一个暧昧笔友。因为这个暧昧笔友,老公是初恋这件事也随之隐瞒,至使他至今还经常愤愤念叨…… 还有一件我自小隐瞒的事情——这个世界有鬼。 我天生拥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或者说是传说中的阴阳眼。自小到大也曾多次与那些存在交谈过,他们大多自称为门神,守护每家安宁。 …… 不止如此,世上还有妖。 …… 看见第三篇时,宋疏分外吃惊。里面关于鬼与妖的种种描述,实在与他所知的太过相似,这让他不禁猜测祁蘅是不是也能看见什么。 被青年格外好奇地注视,祁蘅紧张地捏住文件夹。 “其实,这个故事原型是我妈妈。” 他微微抿了下唇,继续下去:“这些都是她临终几日为了转移病痛的注意力,与我谈天时说的。或许是编的,她经常骗人,但我有些相信……” “我或许也遗传了些她的敏感特质,经常会觉得身边有些什么,比如——” 男子顿了下,抬眸望向对面的宋疏与旁边抱臂瞪视的央酒:“比如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他……不太像人。” 这话是分毫不差。 宋疏有些相信了,因为是同类的孩子,这位粉丝在他眼里形象亲切了些。 “什么?”作家追问,眼睛迸发好奇探索的光芒。 宋疏一律闭口微笑应对。 之后做了些关于情节人设的讨论,宋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与其告别。 因为这位作家天生夜盲,晚上绝对不出门,其他时间又要开店,因此只能约在中午。临走前,祁蘅又问了个问题:“宋疏,如果你面临这个问题会怎样?” “只剩三天生命?” 宋疏弯眸,又露出熟悉的微笑:“这个问题我不喜欢,不予作答,你找别人要素材吧。” 青年走了,祁蘅又将视线落到白发男人身上。 央酒拍桌子起身,哼也不哼一声紧随其后,都是一副德行。 祁蘅在心里叹了口气。 收获不多,但也有。比如宋疏将“死于三日后”改口称“只剩三天生命”,死转做生,又说不喜欢,或许…… 或许他害怕。 作家眼睛又亮起来,拾起笔在横线本上簌簌地写个不停。 下午,完成了一项任务的宋疏撑着脸颊坐着,一会儿一个哈欠,睫毛被泪水打湿成捋。 他又唉了一声。 “怎么唉声叹气的?你这几天好奇怪。”宋季熟门熟路,拖着一张外面放花用的吧椅坐下来。 宋疏打眼瞧了下,又怏怏落下去。 怀不都怪你们? 他想了想,委婉地询问意见:“清醒着痛苦,还是不知的安乐?” 娱乐至死派的宋季却一时顿住。 他啧了一声,懒洋洋道:“都不怎么样,那就别选,顺其自然呗。” 顺其自然么…… 宋疏望向面前的一人一鬼,缓缓点头。 103 我们的风筝 ◎差不多也就只是这样了吧?◎ 顺其自然吧。 鬼爱死死, 人爱疯疯,反正总不会有完美结局了。那就按当事人所说,顺其自然。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 宋疏已经调整好了书店与直播的时间安排。因为大多是外来旅客,上午会更闲一些, 直播也安排在这个时段。 保证是完美的八小时内。 当然, 偶尔还是有例外,比如今日的中午就要与江北出版社聊合作事宜,主要是了解时间安排。 早在今年元旦,新星出版计划已经正式开启接受投稿了,将在六月底结束。接下来的两个多月, 希望主播们可以帮忙宣传,进行最后的收稿。 编辑初筛会在七月底结束, 适时会让主播们读完并选出自己的“买股”作品,之后再进行公示。此处主播需签订保密协议。 公示以后三月内是投票期。 这段时间于新人作家们是考验,于主播们, 便是尽其所能在直播范围内帮助宣传。若其“股”最后胜出,会有神秘奖品哦! 了解后,宋疏又与对方沟通好接下来的宣传事宜,这项工作才宣告结束。 经过一次大降温以后, 气温越来越高, 阳光越来越烈。下午两点正式最热的时候,空气都是懒洋洋的。 中午又没休息, 宋疏打着哈欠考虑下午推迟一小时开门的可行性。蹭掉眼睫上的泪, 他端起东西走向院子。 妖现在在学习。 对面雷打不动坐着学友祁蘅。 一个托盘放下, 各自分发了水和小食。 祁蘅颔首道谢, 望见对面的东西东西是忽然顿住。他十分不礼貌地再次低头, 望望自己的盘子,再看看对面的确认。 一盘胡萝卜丁,加白开水。 一盘炸鸡翅,加可乐杯。 “贫富”差距格外明显。 青年左右望望,大概是也察觉这看起来十分偏心,于是看向呆住的小作家,此地无银三百两道:“你不是夜盲吗?多吃点维生素a补补。” 祁蘅讷讷点头,见他还望着自己,只好皱着脸吃了一颗萝卜丁,那独特的奇怪味道瞬间充斥口腔。 宋疏满意点头。 他刚想离去,突然想到中午聊的事,于是又回头问:“对了,你的书出版过吗?” 猛灌白水的祁蘅摇头。 “江北出版社有个新星出版计划,六月底截止,你想投吗?” 祁蘅放下水杯,继续摇头:“这个系列我想写十个短篇,六月底写不完。” 虽然觉得书名与内容,其实他在网络投票有优势。但他表达了不想,宋疏也就点点头:“好。” 这边也顺其自然吧。 “他不投,我要投!”旁边的妖突然插话。 宋疏好笑:“你投什么?” 央酒抬眸想了想,压低眉眼深沉道:“如何证明全等三角形全等。” 青年微笑,把他脑袋按下去。 “你慢慢证。” 宋季这一次倒是认真,不像以前那样总一时兴起。在风筝大会到来前的那个周末,他总算是勉强做完了。 样子不如央酒做的好,但看起来似乎凑合能用。看着他手上明晃晃的三只创可贴,大家都配合夸奖。 “这都能做出来,还是季哥厉害!” “天工夺巧,鬼斧神工。” 宋季左脚朝外一撇,插兜昂头,对这些夸张的恭维十分受用。 “乖,再来点。” 胖哥朝宋疏求助,他是没词了。宋疏转了转脑筋:“天地为之暗淡,日月为之失色?” “不错不错。”宋季满意。 宋疏:“……” 有时候人的脸皮与妖的脸皮,在厚度上还真是没有界限。 当天胖哥先去给宋疏卸了一车新书,随后他们一起找了一片空地试飞。毕竟到时候飞不起来,脸可就丢大了。 宋季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到底是没有实操过,不知道怎么飞。于是几个人在草地上蹲成一个圈,研究起如何放龙头蜈蚣。 琢磨半天,最后去网上找了个演示视频,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三个大字“不靠谱”。 还好,宋疏有外挂。 他悄悄看向宋季身后,蒋司悬立刻举手表示“OK”。 看完视频,大家信心满满地开始放风筝。只有宋疏跑前跑后,根据鬼的提醒把风筝位置调成顶风、整理腰扇、给央酒带手套等等。 值得说的一点是,被开除组籍的妖又回来了。 因为这么长一串风筝,想放起来需要拖着跑老远,没有技巧肯定更费力。组里还是需要一个力量担当的大力士,以免意外。 央酒用专门的铁丝线拖着呲着白牙的龙头,宋疏与胖哥在后面抬尾巴。至于制作人宋季,大大功劳,还有工伤在身,当然站在旁边看热闹。 他还给自己准备了一盘紫葡萄。 宋季用绑着创可贴的手往嘴里塞了颗葡萄,潇洒挥手:“开始吧。” 白发男人一动不动。 非得宋疏隔着老远再喊声央酒,他才欢快地“哎”一声,抻线跑起来。 宋季吐了葡萄皮,摇头啧啧。 跟着向前跑了一小段,感受到有了上升力。在蒋司悬的提醒下,宋疏与胖哥一齐将尾巴往上一推,松了手。 央酒就在空地跑呀跑,没一会儿,长串风筝便旋转着上了天,在春风里肆意游动。 宋疏凑过去拿了一颗葡萄。 他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往天空看。过了会儿,青年无奈戳了下旁边:“就非得这个色吗?” 宋季不解:“很好啊?” 宋疏比他更不解:“你确定?” 胖哥也迟一步走过来,也朝天上望。 天空一碧如洗,背后绿树成荫,一条大红脑袋、粉红身体的龙形蜈蚣,随着风在虚空中抖来抖去。 配色与场面,都相当魔幻。 “没想到飞起来是这种效果!”胖哥惊叹,在宋季即将要扬起胜利的眉头时,只听他又补充一句:“好丑。” 宋疏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刚刚还极尽夸奖,才过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宋季嘲讽扯唇:“……呵,没眼光。” 另一侧,身影虚幻的蒋司悬与臭着脸的金发男人并肩而立,他望着顶空两人合制的风筝,微笑附和:“对啊,他们没眼光。” ——多好看呐,我们的风筝。 分别以前,蒋司悬转首望向央酒与宋疏,微微颔首:“两位,非常感谢,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话说得像下一秒要逝去一样。 风携带金黄的夕阳侵袭向柏油路,一人一妖散步回家。央酒不满道:“只有一句谢谢,小气鬼,真是太没礼貌了。” “你想要什么?” 妖乌瞳一转,伸出手指列举:“好吃的,还玩的,有趣的,没趣的,尤其是酒水……各样总得上供一些吧。” 宋疏无语:“你除了把人家拦在门外,就是把他绑架上楼,就这些还要求上了?” 央酒闻言立刻不爽。 “要不是我听见你们的谈话,知道你让宋季继续完成风筝的想法,忍痛拒绝了他,这鬼能看见他们一起做的风筝飞上天?” “哼,要说,我贡献才最大。” 宋疏都要对妖另眼相看了。 虽然看见那只没有点上的眼睛时,他的确生出这个心思。不过以宋季那个性格,几十片腰扇批量制作,恐怕他没这个耐性。 那颗眼睛留的巧,画龙点睛,一人一只也很有意义。 谁知竟然真的赶制出来了。 宋季本以为央酒只是恰巧赌气,所以才赶走宋季。温暖的夕阳中,青年偏头望向妖,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细腻心思?” 妖露出专有的骄傲神情:“我什么都有,我就是完美本完。” 宋疏弯眸失笑。 他伸出一根食指,把妖高昂的脑袋轻轻按下去:“看路,要下坡了。” 妖喔了一声,收起表情乖乖走路。 “他还有多少时间?” “看样子,两三天吧。” 听到妖的判断,宋疏脸上的笑容落下去。站在陡坡中间位置,他抬眸远眺西南方向的落日,炙热的深红色已经沉了一半。 如果能坚持到第三天,蒋司悬或许还能看见他们的风筝飞起第二次。 一次两次的区别,差不多也就只是这样了吧。 望着夕阳逐渐落幕,虽然这是自然的结果,但终究伤景哀情,宋疏心中难免生出一些怅然若失之感。 日落日升,第三天很快到来。 一大早,张扬的粉色跑车便轰隆隆开到松鼠书屋门口,滴滴响起两声喇叭。 “走啦!” 院子里应声,宋疏与央酒出来。 望见宋季身旁几近透明但尚还存在的鬼,青年轻笑着应声,贴好今日不营业的说明,坐上了车。 考虑到宋疏这瓷娃娃体质,宋季合上顶棚,开得十分稳重。 沿着金水河一路前进,跨过大桥,再次进入江云县。没过多久,他们便抵达了活动现场。 场地用的是县城最大的锦绣公园,中央有一大片广场,四周空旷,十分合适。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到了,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风筝,大多是年轻的一家三口。 胖哥去接一起来热闹的女朋友,宋季去办理签到事宜,宋疏咨询负责人以后,应粉丝要求开启了直播。 漆黑的直播间刚出现晃动的画面,弹幕立刻飞速向上翻滚。 「啊啊啊,开始了!」 「好多人,好热闹!」 「龙头蜈蚣,真搞出龙头蜈蚣了,果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你这话说的可不太好听。”宋疏对最后这句表达不满。 「是谁当初视频看到吐,什么也没看明白?」 宋疏抿唇,默默看向唯一做出过像样东西的妖,毫不犹豫道:“是央酒。” 听见自己名字,妖回头:“嗯?” 宋疏摇头微笑:“没什么。要我帮忙吗?” 央酒低头从前车厢拿出风筝,故意抗在左肩转身前往广场中心,镜头里洁白长发松散,背影格外高大。 妖轻哼一声,强调:“你只负责看。” 作者有话说: 周日终于能休息了!!! 各位,明天都要睡到几点呢?我反正是最好一觉到中午!要睡得饱饱! 感谢在2023-10-14 01:17:47~2023-10-14 22:4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4 风筝大赛 ◎“这龙头一定是他做的,新做的!”◎ 风筝大赛是江云县政府主办的一项比赛, 有近三十年的历史了。 从参赛人员构成可以看出,这个活动早被居民们当成了一项家庭亲子活动,只为了锻炼孩子们的动手能力, 感受感受这项传统文化,不那么正式专业。 受限于手艺, 满广场大半都是最简单的菱形纸鸢, 上面再添几笔稚嫩可爱的涂鸦。只有少数是奔着第一名去的。 因此,当得知有人整了个龙头蜈蚣,电视台的人立刻扛着摄影机,请求宋季带路。 “我下车就过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宋季刚拿出手机,旁边的工作人员忽然道:“好像不用。” “看。” 大家顺着他指方向望, 发现广场西北边的一个角落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时不时传来孩童夸张的“哇塞”。 “爸爸,它好酷啊!” 一个小女孩捧着肉嘟嘟的脸颊, 与呲着白牙的龙头对视。她眨眨眼睛,忽然也学它呲起一嘴小米牙。 周围群众一同哄笑。 有大爷抱着绘制精致的老鹰风筝,惊奇问:“小伙,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央酒正闷头摆腰扇, 不理睬他。 老大爷不开心地努起嘴巴。 一旁按要求站着看的宋疏见状, 笑着回应:“是我们另一位同伴做出来的。” 大爷昂首迎上一张好看的笑脸,也就不气了, 积极凑过去, 嘀咕说等会儿要和制作者进行手艺交流。 直播间听见这消息反应可不同。 [天天不直播, 拿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半夜点灯去了, 结果还是别人做的, 哼!鸽子精羞不羞?] [央酒那家伙,干的不多吃的不少,脑子不多气不少,肯定不是他。] [都说了是其他人。胖哥?叔公?] [胖哥最靠谱吧。] 就在他们陷入这心灵手巧之人是谁时,龙头对着的位置分开一条缝,一位穿着得体西装的女人举着手持话筒最先走出来。 她眼眸明亮,惊喜道:“小宋老板,你们真做出来了!” 宋疏从与老大爷的对话中抬起头,先是一怔,望见话筒与后面跟来的摄影师,对他们的身份有了猜测。 “您认识我?”他讶然指向自己。 “江云难得出个名人,哪能不知道?”女主持笑着走到近前,“我们在做风筝大赛的专题节目,请问可以采访一下你们吗?” 宋疏颔首:“当然。” 女主持道谢,笑着面向镜头介绍宋疏。什么著名美男主播,书店老板,城市青年逆行者,为家乡旅游事业做出突出贡献云云,宋疏听的脸热。 他以为,除了书店老板沾点边以外,其他确实夸张得有些变形。 就在脸上的热度要压不住的时候,他终于望见后面晃悠回来的宋季。青年睁大眼睛,发出求救信号。 宋季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现在请我们的小宋老板,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个特别的风筝吧。” 这么久的直播做下来,宋疏还是练就了一些镜头感的。主持人话音一落,他立刻转头微笑。 幸好来之前有复习一遍当初的教学视频。 心中感慨好险有先见之明,否则要出大丑,宋疏从龙头开始介绍起龙头蜈蚣。 历史发源、工艺制作、放飞技巧……解说这些对一位读书主播来说算是半专业对口了。 人群中央青年面对镜头介绍着面前的大风筝,嗓音温柔,娓娓道来,阳光照耀在浅笑的眉眼仿佛比远处的春日风光还要明媚。 结束时,女主持鼓掌,周围群众也情不自禁跟着举起手。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 主持人举起话筒:“谢谢宋疏的介绍。你们为什么会想要做一只工艺如此复杂的龙头蜈蚣呢?” 宋疏笑着的眼睛里露出窘迫与谴责。 当初宋季上门要做风筝的全程都直播出去了,女主持开头就说真的做出来那种话,肯定是知道的。 果然,女人正经的表情泄出一丝偷笑意味。 青年抿唇,闪动的眼眸忽然定在人群一处:“其实,这是风筝的主要制作人宋季提出的,不如让他来讲讲吧。” 祸水东引,被注视的金发男人成为焦点。 宋季愣了一下,失笑出声。 他掏出抄兜看热闹的手,无奈走过去,青年已经退出,为他留出位置。 金发张扬的男人接过话筒,嗓音慵懒:“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是,宋疏回家第一次参加风筝大赛,叔公高地要给他整个大排场。” 女主持好奇问:“那不知道的呢?” 宋季含笑的唇顿了下,左手放进兜里,声音好像低了些:“突然想顺便纪念一个人。” 有故事! 女主持期待地试探:“方便讲讲吗?” 金发男人略一垂眸,轻笑道:“当然,又不是什么秘密情人。” “我们是大学同学,在一门创新创业课上相识,我被他忽悠去一起做了个以风筝为元素的恐怖游戏,后来还开了一间工作室。他的家乡以风筝闻名,从前家里风筝挂了满墙,他最擅长做龙头蜈蚣的龙头。不过……” “之后因为一些事好几年不联系,前段时间刚刚得知,他去世了。” 宋疏笑道:“分开后不久就没了。” 望着他笑,沉浸入故事里的主持人有些揪心,声音下意识放轻:“你这位朋友是位什么样的人呢?” “聪明,帅气,执着,天才,这些都是别人对他的评价,但在我这里……” 宋季轻呵一声:“是个蠢货。” 众人:“……” 悲伤的气氛因这一声骂,烟消云散,现场重新活跃起来。 背后,宋疏望着宋季单薄的背影与一旁在笑的蒋司悬,心情却更加低落。 [看宋宋的表情,应该是个悲伤的故事吧。] [这声蠢货好苦……] [唉,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呜呜,摸摸宋宋,摸摸叔公,摸摸伤心的自己。] [也摸摸我吧,哭] [摸摸] 集体活动嘛,总不会缺少开心果。就在采访告一段落的时候,人群里发出一声吼:“小松鼠,我们来挑战你,冠军一定是我们的!” 好奇的人群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声源。 那同样是四位男生,看起来二十岁出头,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还有故事! 女主持为这次的丰富内容激动:“请问你们是?” 几位刷刷依次排开,激情宣布:“我们专门赶了四百多公里的路从维市赶过来,不惜错过家里的风筝大会,就是专门来截宋宋的胡!小宋老板,你必不可能拿冠军!” 宋疏:“……” 大可不必。 听称呼就知道这是善意的,现场大多哄笑调侃,倒是宋季多看了他们几眼。 维市,恰好是蒋司悬的故乡。 男人缓缓扬起唇角,在笑闹的人群中慢悠悠走到这群年轻人面前,突然挑衅:“你们不行。” 四位男生:“!!!” 士可杀不可辱!反正都是同一组,他们将主要锁定目标转为这个嘲讽脸的金毛,愤愤然去准备了。 该说不说,宋季引战是有一手的。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人群散去,进行自己的准备工作。就连几位意犹未尽的小朋友,也不情愿地被爸爸妈妈扛走。 这期间胖哥带着女朋友赶到,给双方做了介绍。 女人名叫闻思,一身明黄长裙落落大方,明亮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你们好。” 宋疏礼貌:“嫂嫂好。” 两人顿时被调侃得红了脸。 胖哥立刻控诉青年:“小松鼠,你和宋季越学越坏了!” 宋季扬眉,抬手搭在宋疏肩膀,再次扬眉:“宋家风范。” 旁边的央酒给他扒拉开,把青年悄悄往自己身边拽了又拽,在他耳边小声嘟囔:“我家的。” 宋疏弯眸轻笑。 十点开始,活动主办方照例先开场介绍风筝大赛的传统、再进行领导讲话一类,终于在半小时后宣布开始。 今天的天气暖和,风也适宜。 按照之前的经验,粉红色龙尾上升,顺利带起整个风筝。央酒控制风筝线,缓缓上升。 [哇!!第一次看这么长的风筝飞起来,还是自己做的,好厉害!] [看得我蠢蠢欲动。] [去!春天就该出门放风筝!]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惊呼,宋疏举着在直播的手机,忍不住好奇望过去。 是那四位网友。 他们整了一只超大的立体松鼠风筝,刚刚放起来,收获许多人的惊叹。 看见宋疏也被吸引过来,其中一位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面对这只呲这两颗大门牙的巨型松鼠,宋疏有些感动。 他走上前,重重点头:“特别厉害!” 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 就在这时,意外陡生。 他们这风筝特别,是用一根粗绳放飞,此刻这绳正绑在一个微胖男生的腰上。概因这只风筝实在太大,浮力太强,他竟然被带离地面朝天上飞了。 宋疏表情惊恐,连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周围的人也都涌上来,一起帮忙把人拽回地面。 男生连忙道谢。 宋疏忍不住道:“这太危险了。” 然而这几位哥却嘿嘿一笑,轻松道:“没事没事,别担心,这在我们那儿都是小场面。就跟……跟钓鱼佬去荒山野岭喂蚊子一样。” 宋疏:“……” 原来维市的风筝是这样的。众人点头,涨了见识,转头就开始嘱咐自家满眼亮晶晶的小孩:“宝贝,专业动作,请勿模仿知道吗?” 孩子失望:“好吧。” 经过这个小插曲,大赛继续进行。 各式各样的风筝经由一根细细的线,盛着风高飞,在湛蓝的底色肆意涂抹上属于自己的斑斓色彩。 天空再也不会如此热闹了吧。 应直播间多角度立体感受比赛氛围的要求,胖哥正自告奋勇帮忙代播。宋疏得了闲,与宋季站在一起欣赏空中的盛景。 宋季忍不住抬手衔了只烟。 他磨搓手中的打火机,眼眸扫过现场奔跑的孩子与身边的瓷娃娃,最终放弃点燃。 “小松鼠。” 忽然被叫到,宋疏侧眸:“嗯?” 金发男人叼着烟,蹙起的眉间夹杂着一些烦躁。只要烟头都咬扁了,他才决心拿下烟,直直望过来。 “你能看见什么的吧?” 宋疏没反应过来:“什么?” “平常人看不见的,特别的东西,鬼,蒋司悬。”宋季一声比一声重,到了某个名字才突然戛然而止。 他眼瞳颤了下,抓住宋季垂在旁边的手,语气十分肯定:“我认识,这龙头就是他做的,新做的!你一定看得见,一定见过他,告诉我他在哪?” 宋疏被问得措手不及。 感受到胳膊上的力道与颤抖,他叹了口气,脸上却忽然露出释然的笑:“他就在你身边,找到你以后一直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4 22:48:01~2023-10-16 02:2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3瓶;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5 借眼睛[捉] ◎央酒:因为我想趁病撒娇。◎ 顺其自然的结果在即将结尾时, 出现出乎意料的反转。 得知真相的宋季一把攥紧双手,焦急四顾,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熟悉的身影。 过了许久, 烟已经折碎在他掌心,男人恍然才接受自己确实无法看见的事实。 宋季垂手, 烟随之落到地上, 失神的呢喃声从他喉间发出:“蒋司悬……” “我在。” 虚幻的双手环抱住他。 然而,呼唤的人明明就在咫尺之外,两人之间却仿佛隔了山海,声音无法传达到对方耳边。 宋疏坚定神色,弯腰捡起地上的烟, 朝着广场一个方向大喊:“胖哥!” 没两分钟,胖哥与闻思举着直播来到面前, 看见情况不对,脸上的笑容渐渐落下来:“小松鼠……季哥,怎么了?” 宋疏摇摇头, 拉着他到放风筝的央酒面前,直接夺过风筝线塞到他手里:“请你和嫂嫂帮个忙,放一下这个风筝,我们有急事回去一趟, 拜托!” 不待胖哥回答, 他便一手拖着央酒,一声拉过宋季, 龙卷风一般朝公园外跑去。 被抛下的胖哥与闻思面面相觑。 闻思举起手中一起被丢下的手机, 默默问:“这个怎么办?” 屏幕上, 弹幕疯狂嚎叫: [宋宋快回来, 你把我们落下了!] “开快一点!” 车内宋疏望着前方, 面色焦急。 第一次被瓷娃娃这样催,已经回过神的宋季惊奇:“被我发现个小秘密而已,把你刺激疯了?别急,安全出行。” 副驾驶上的蒋司悬已经美得冒泡,近乎透明的脑袋兴奋转过来:“你们刚刚听见了吗?他叫我了,专门跟我说话。宋疏,我真的已经死而无憾了,谢谢你们。” “不行,你还有憾!” 青年执着地皱紧眉,悄悄拧了下妖的手小声道:“你帮他安全驾驶!” 听懂的妖十分稳重地用手比了个OK。 乡间无人的小路上,粉色跑车轰隆隆加速向前飙进。后座的青年已经抱着旁边妖的胳膊,躲进他身后,驾驶座的金发男人也难得露出惊悚表情。 他忍不住骂出脏话:“草,我他妈现在没踩油门啊!” 跑车一路狂飙,靠近青城镇才渐缓下来。直到安全停进宋疏家的院子里,宋季也还没缓过劲儿来。 他弱弱呼唤:“宋疏?” 被妖扶着下了车宋疏咳了一声,心虚地看向别处:“大概,也许、可能……你的车突然进化出了自动驾驶功能?” 宋季:“……你听听这像话吗?” 宋疏:“不太像。” 顶空一群山雀飞过,院子里陷入安静。副驾开心了一路的鬼突然倒向前方,他用手撑住身体,眉宇间终于露出痛苦神色。 愈靠近,愈痛苦。 鬼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 什么都不知情的宋季拉开车门下车,询问:“你——” 一只手直接捂住他的嘴巴。 近处的青年死死捂住他,严肃道:“情况紧急,你别说话听我说。现在我又一个方法,可以让你获得看见蒋司悬的能力。但是他……他能量不支,已经快消失了。” “你要见他吗?” 宋季怔住,缓缓问:“代价呢?” “视力,一个天换一个时辰。” “谁的?” 平日吊儿郎当的男人比想象中更敏锐,宋疏无奈回答:“我们两个的。只是几天看不见而已,这是小事。” 宋季深深注视青年的眼睛,郑重点头。 宋疏转眸望向槐树妖。 本以为这种仪式需要招魂、跳大神、或用朱砂柳叶桃枝一类开阴阳眼,结果并不如此。 小院浓雾四起,中央的槐树骤然拔地而起,数百米高,缭绕云雾的树冠展开,遮蔽天日,构建出一片独特场域。 晦暗的院落里不知白日黑夜。 央酒牵着宋疏的手将其带到树底,抬手帮他合上眼睛,示意宋季站在他身后照做。 风起,发丝浮动,衣袂翩跹,妖变回从前暗纹交领白衣的古代装束。他自槐叶隐藏的花蒂摄来两滴清水,并指飞入青年闭合的双眸。 冰凉刹那间穿透眼睛与整个头骨,直入灵魂。宋疏一瞬宛如坠入冰窖,又像身处森寒的恶鬼地狱,身体忍不住战栗。 与此同时他脑后凝聚出两团朦白水汽,飘入了宋季的眼睛。 “好了。” 妖的声音响在耳侧,宋疏尝试眨动眼皮,无论怎样视野依然漆黑一片。他松了口气,同时肩膀被人拦住。 “别怕。”央酒轻道。 宋疏颔首,将精神灌注与听觉。 耳边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紧接着是宋季的骂声:“出现又要消失,你是真的又蠢又混蛋!……” 前面还是愤怒,到了句尾已满含哭腔。 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想象巨槐遮蔽下人与鬼重逢的模样。感觉再留下去就有些不礼貌了,宋疏摸索着抓住妖的手臂,轻道:“我们上楼吧。” 这是最后的二人时光。 希望可以久一些,再久一些吧。 * 外面的世界仍旧被槐树遮掩着,天色昏暗,三楼客厅却没有点灯。沙发上青年瞪着失焦的琥珀色眼眸坐着,双手攥住沙发垫,薄薄的眼睑偶尔眨几下。 宋疏绷着唇角,仍然在担心底下的情况。决定一旦有类似痛哭流涕、发疯发狂、大喊大叫的状况,便要让央酒带着他直接从阳台飞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失去视力后对时间也会缺少概念。 宋疏感觉眼睛被人轻轻碰了下,刚要问,脸颊便被人双手捧住。青年顺着力道昂起脑袋,浓密睫毛随着眨动,将死蝶翅般轻微颤动。 他眼前漆黑一片,看不出妖的神色,只好启唇问:“央酒,怎么了?” “你别担心他了,关心关心我吧。”妖醋意满满道。 闻言,宋疏的确担心他起来。 毕竟刚刚动静不小,槐树本体专门遮住整片天空,说不定是什么秘法。小说电视剧里,秘法都代价极大的存在。 青年有些气恼:“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你会担心啊。” “……那现在呢?” “因为我想趁病撒娇。” 撒娇,便是恃宠而骄。央酒觉得现在最有机会,卖卖惨是最好使的!论坛的人类都是如此做的。 宋季什么的滚一边去! 他乌瞳一弯,坐到宋疏身边,脑袋自动靠上人类肩膀。喜悦之情,即刻冲淡了妖眉眼与苍白薄唇间聚积的疲态。 宋疏偏头,伸出手摸索着抚上他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很难受?” “这里那里好多地方,都难受。” 带着人的手把脸、肩膀、胳膊、胸口都碰了个遍,说完,央酒自下抬眸望去,却见人类的嘴角抿得愈紧,神色更加不好。 他表情皱巴起来。 略一抉择,妖忽然直起身。 感受他的离去,宋疏微怔:“不是要撒娇吗?” “不撒了。” 央酒张开双臂一揽,将男朋友塞进怀抱:“我觉得还是你适合恃宠而骄,我不小气,让给你。” 宋疏失笑,失去视野的无所适从确实好了很多。他问:“你的这里那里好多地方,都不难受了?” “魔法,突然有了魔法!” 一只妖,却像个西方巫婆似的神神叨叨。 就这样安静了会儿,宋疏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被按在怀里,觉得有点废腰。他拍拍央酒,示意赶紧换个动作。 妖意犹未尽地松开。 看着宋疏盲着眼左敲敲右捶捶,还忍不住要嫌弃他受伤还这么用力,央酒坐在一旁忽然笑起来。 宋疏抬头,没有焦距的眼睛依然能生动地表达出何为恼羞成怒:“笑什么?说错你了?” “宋疏。” “什么?” “宋疏,还好我是颗老槐树。” 因为太老了,所以即使你突然有一天再也看不见鬼怪,我也有能力让你看见我。此前两千年无聊的修行,突然就有了如此实际明确的意义,不再虚无缥缈。 妖的话宋疏没听懂,下意识向前探头又重复:“什么?” 央酒碰住自己送上门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委屈道:“施了这一次秘法,我十年饭白吃了,你过两天要给我弄桌好的,要硬菜①。” 话音刚落,他又摇头反悔。 “算了算了,咱们钱少留着偷偷用,还是宋季请吧。都是因为他们,另一个死了,就该他请,满汉全席也不为过,让他买可乐、炸鸡、薯条、笨蛋、火锅、方便面、小猪蛋糕……” 说着说着,变成了报菜名。 这妖,大吃货! 宋疏耐心听着他把自己知道的好吃的都点了一遍,最后妖还要挑食一句:“不要花馒头,不好吃。” “够了?” “差不多吧,最终解释权归我,以后待补充。” 宋疏轻切了一声。 忽然一阵风穿堂而过,吹起他的头发。青年似有所感,昂头面相阳台的方向:“央酒。” 央酒回头,望见点点粉色光芒自底下向上飞舞。 那是鬼消散时发出光,也是他们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存在感。道士是白色的,蒋司悬是粉色的,每只鬼都有属于自己的颜色,或许颜色里也藏着最珍视的执念。 妖掐指算了一下。 按现在的人类计时,刚刚经过一小时四十八分零七秒,他们连失明两天的选择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央酒:撒娇的男人最好命,人类,别太羡慕! 106 如何吃饭 ◎人类,总是拥有些不该拥有的技能。◎ “他看起来很年轻, 没什么变化,只比分开前瘦一点……” “是瘦一点吗?” 宋季陷在躺椅里,忽然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三年前太远, 那刚刚呢? 刚刚为什么也忽然模糊起来。 他磨磨后槽牙,想着又骂一句:“混蛋。” “气大伤身, 悲大也伤身。” 宋疏躺在旁边并排的另一只躺椅里, 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猫背,脸上洒满温热的阳光:“等会儿胖哥回来,让他带你回家?” 宋季忽地扬眉:“不然赖在你这里,好像也不错?” “你睡哪里?” “你们俩腾个地方给我不就行了?上次去的那个房间,央酒的吧, 哎呀,都积灰了。”宋季啧啧笑道, “打扫打扫将就住吧,叔公不嫌弃。” 宋疏偏头,捏住发热的耳朵。 “你还是回家去吧。” “跟小胖人类滚回你的家去。” 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 央酒满脸嫌弃地从小楼走出来。 他迈步过去,现在宋季旁边重重冷哼一声,再到旁边调正宋疏的躺椅,弯下腰扶住椅背, 将玻璃杯的吸管放到青年嘴边:“喝水。” 声音又轻又柔, 仿佛在负责照看什么名贵易碎品,与上一句简直两副面孔! 宋季支起身:“你还是个人?!” 央酒嘚瑟:“不是人啊。” 想到刚刚的场面, 金发男人哽住。 中央, 宋疏忍笑抱住水杯:“给他也来一杯吧。估计刚刚已经哭瞎了, 再不补水, 晒晒立马要成人干。” 宋季嗤之以鼻:“我会哭?” 作为现场唯一有视力的人, 央酒毫不留情地揭露:“眼睛肿得睁不开的人类,没资格说话。” 宋季眯着俩小灯泡,悻悻躺回去。 过会儿,他从躺椅里懒懒伸出一只手,勾了勾:“小酒,给叔公来点水。” 央酒眼皮都没抬。 顶空的槐树默默伸出一根枝干,枝叶微晃,院子某片区域下起了局部阵雨。宋季被淋了个透心凉。 听见滴水声,喝水的青年疑惑地昂起脑袋:“嗯?” 央酒摸摸他的脑袋:“没事。” 树枝槐树枝移回原处,金发男人抹了把脸,竟然没说什么,就瞎着一双眼睛躺着。眼睛如何张大,阳光把照得亮晶晶,依然难掩失焦的空洞。 妖难得良心,给他变干。 和煦春风将金发吹散在空中,不安分的两嘬扬在空中。 院落吓人地静默了许久,只有风、虫鸣与喝水声。直到中央的青年干了一大杯水,宋季的嗓音方才清浅响起。 “谢谢。” “终于好好告了一场别。” 没有不清不楚,乱七八糟的屁事,就是为未来不能再相见相守,正经地、认真地相互道别。 这句话说出来,宋季紧抓着的某口气好像终于散了。 宋疏抿唇,忽然伸手向右探。拍到空气,碰到躺椅俯首,再朝前是衣裳布料,他又抬起手往上找。 实在看不过青年在这盲人摸脑袋,央酒握住他手腕,往前上方一带。 指尖触碰到头发的柔软触感。 宋疏拍拍这颗脑袋,弯眸笑道:“叔公,胡撸胡撸毛儿,吓不着。小小教我的好用吗?” 这种东西,还有自下往上传承的? 感受头顶的重量,宋季好笑。他慢悠悠翘起二郎腿,慢悠悠道:“还行吧。” 突然,大门处传来一声物品落地声,紧接着胖哥震惊、悲痛、几分愤怒的复杂哀嚎响彻小院。 “小松鼠,季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事还得大骗子叔公来。 宋季说起什么几天前一时兴起,上山挖野生药草,刚刚发现毒发瞎眼,发现才赶紧去了医院,间或几声插科打诨的惨叫,把胖哥唬得一愣一愣的。 金发男人挥挥手:“小毒小毒,瞎两天就好了,别搞得像是要哭丧,都没事。” 他连声哦哦,担忧问:“那、那小松鼠呢?这毒还传染呐?” 宋季叹了口气,深沉地摇摇头:“他手欠,也去摸了一把。” 胖哥一脸复杂,转头嘱咐:“小松鼠,胆大点是好事,但是咱以后也别啥都敢摸啊。” 宋疏:“……喔。” 最后粉红跑车因两个病号要照顾,被暂时搁置在院子中央,宋季则被请老佛爷似的被扶出门,两人的说话时从有飘到无。 “季哥,你家里没人不方便,要不去我那儿?” “小毒小毒,我回去睡两觉,睁开眼又是一个眼明心亮的帅哥。” “唉,瞎了都不忘自恋呐。” “……” 就在宋疏深以为然点头的时候,一边的妖扶住他脸颊,自心底发出一道疑问:“宋疏,我们该怎么吃饭?” 虽然宋疏做饭如拆盲盒,但到底是家里唯一的会使锅铲的。如今做饭担当、厨房扛把子倒下,吃饭成了难题。 槐树妖被迫围上围裙,站到灶台前。 面对让人头疼的瓶瓶罐罐,央酒不甘心地回头,疯狂暗示:“对面好像在做饭。很香,我闻到了!” “不行。” 万一被王铃他们发现,少不得要担心的,耽搁家中的活计。宋疏摇头,扶着门框道:“你之前不是煮过方便面吗?吃这个吧。” “我能让你只吃方便面吗?!” 跟着两千岁大妖,那必然不可能是这种生活水平!央酒当即撸起袖子,拉开冰箱凝神研究起来。 耳边听他嘀咕笨蛋、羊汤、猪肚鸡,宋疏歪头倚着门,轻笑道:“猪肚鸡就算了。” “嗯?” “清理不干净会把人吃坏的。” “我会清理不干净?人类,虽然你很爱我,但你对我的力量与才智还是一无所知。” 虽然对这种质疑表示愤慨,但妖仍然放弃了猪肚鸡。 厨房循环播放各种教学视频,叮叮当当一个多小时,凌乱的脚步一直没断,各种葱姜爆香飘在鼻尖,宋疏趴在餐桌上饿得盲眼要冒金星,里面终于宣布—— “开饭了!” 脚步声近了,鼻尖被人点了下。宋疏垂着眼眸,有气无力道:“晚了,已经饿死了。” 妖戳戳脸:“真的?” “嗯。” 得到肯定,央酒露出格外受用的信息表情。这是什么,这是宋疏在跟他撒娇!要做什么,分明是要男朋友抱着喂饭吃! 妖懂,妖都懂! 论坛里很多这种事情,唉,宋疏真是个粘人的人类。 迷茫的黑暗中,宋疏突然被一股力道抱起来,塞进一片胸膛。还没反应过来,嘴边怼来一只勺子。 “啊——” “……我是瞎了,不是高位截瘫。”宋疏摸索着桌椅,端正坐下道:“帮我拿一副碗筷,我可以自己吃。” 怀里空了,央酒不甘心。 “真的不会塞到鼻子里吗?” “……不会。” 将饭菜堆满一只碗,妖好奇地偏头往。青年几乎像往常一样,拿起一只勺子,竟然真的将碗里的鸡蛋与肉准确地放进口中。 央酒肉眼可见地失落下去。 “很好吃。” 妖乌瞳蹭地又重新亮起来。他立即挨过去,紧紧贴着肩问:“真的?” “真的。”宋疏边吃边点头,“不信你自己尝尝?” 央酒微微扬眉,得意骄傲之色尽显,只可惜人类看不见:“我当然尝过了,我怎么会让你吃莫名其妙的东西呢。” 青年没有焦距的眼睛立刻充盈笑意。 “你这样说,显得我有点没良心。” “哪里没有?” “每天做饭,我都让你先试,才敢自己吃。” 央酒又给他狠狠盛了一大勺肉,夸奖道:“就该这样,我又吃不坏,不能吃的东西我会赶在你前面吃光。哦,对了——” 宋疏闻言停下:“什么?” 央酒神神秘秘地掩唇,在他耳边轻轻问:“真的不会送到鼻子里吗?要不还是我喂你吧。” 宋疏笑着舀起一勺饭,啊呜一口,准确放进嘴巴里细细咀嚼起来。 妖可惜地叹了口气。 人类,总是拥有些不该拥有的技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6 19:07:28~2023-10-18 17:4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7 异端!「捉」 ◎火腿和煎蛋都可以,怎么会是芝士?◎ “以后, 你负责做饭。” 沙发上,宋疏心满意足地揉揉吃饱的肚子,为挖掘出的槐树妖新功用开心。 至少每天吃饭, 不用开盲盒了。 迟钝了两秒,旁边才传来妖敷衍的嗯嗯声。 宋疏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奇问:“你在做什么?” “保密。” “哼, 鬼鬼祟祟。” “哎呀,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你先自己玩一会儿。” 电视机被打开播放泡面超人,经典番茄味薯片与咕嘟嘟冒泡的可乐被塞进青年手里。宋疏努努嘴,勉强接受。 不过…… 这动画片居然还挺好看! 在遥远的宇宙中有一颗好吃星球, 各式各样的食物们居住在这里,安居乐业, 一片祥和。直到某日,可怕的星盗船漂流到这里…… 四大星盗,锅、碗、瓢、盆带着小弟们大肆入侵, 习惯了和平的好吃星球居民们溃不成军,被大批抓住。 就在星盗们猖狂大笑,讨论如何饱餐一顿的时候,泡面超人横空出世, 打败锅碗瓢盆!挽救星球! 灰溜溜逃回宇宙飞船的锅碗瓢盆愤恨, 秘密制定复仇大计! 就这样,一向和平的好吃星球与星盗陷入常年的明暗斗争之中, 而泡面超人一次又一次就星球于水火。在这过程中, 他也先后结识了武器专家火腿和战地医生煎蛋两位女士。 这一集, 好吃星球居民们都在讨论, 究竟谁会是泡面超人的意中人? 会是谁呢? 那可是火腿和煎蛋啊!不相上下! 宋疏认真琢磨, 仔细思索,在煎蛋小姐身上下了一注股! 接下来就是揭示时刻了! 为了等买股结果,他手中薯片都忘记吃,支着耳朵认真听剧情,只有因为睁得太久而干涩,清透的琥珀色眼睛才眨几下。 终于,在一次记者发布会中有人提问:“我们的居民也很关心您的感情问题。请问泡面超人,您喜欢火腿专家还是煎蛋医生呢?” 谁呢?谁呢? 宋疏身体前倾,眼睛都瞪大了。 “宋疏!我好啦!” 电视被人啪叽关掉,宋疏瞬间捏紧薯片袋,空洞的眼睛露出杀妖的表情。 妖毫无所觉,挨过来乐呵呵道:“薯片捏碎就不好吃了,一会儿没说话是不是很想我呀,我……” “打开。” 央酒嗓音一顿:“什么?” 宋疏丢开薯片指向正前方,气恼道:“打开电视!” 央酒:“?” 幸好现在科技进步,电视节目再不是直播模式。 槐树妖顶着满脑袋疑惑,根据人类的指挥,调出泡面超人第二十七集,将进度条拉到最后。 他撑着脸颊瞥了眼电视机,泡面超人站在记者会上正准备大谈他的爱情史,再看宋疏,竟然捏着手听得聚精会神。 切,泡面的爱情有什么好听的? 会有槐树的甜蜜美好、可歌可泣? “宋疏~~~” 央酒抖着波浪线刚喊一声,人类立刻在唇边竖起食指,嘘声示意安静,脸上的表情可严肃了。 槐树妖僵住。 再转头看向电视那包会演讲的泡面时,他眯起眼睛,牙齿磨得吱吱响。 “我与她历经战火,相互扶持,一起应对过多次险境。她的博学令我尊敬,她的勇敢令我钦佩,她的笑容让我迷醉,就在三天前她终于接受了我的告白。” “她是?” “她就是我的爱人,芝士小姐!” 宣布恋情后,泡面超人举起帽子向下方致谢:“感谢各位的关心,在下与火腿专家与鸡蛋医生是很好的战友与伙伴,请大家不要因在下给她们增添困扰了。” 伴随着掌声与祝福,这一集进入尾声,然而得知答案的宋疏并没有比刚刚更好。 他仰倒在沙发,仿佛一切都突然了无生趣了。 怎么会是芝士呢? 火腿和煎蛋都可以,怎么会是芝士? “异端……可恶的异端……” 央酒关上电视,翻身趴跪在沙发上盯着喃喃自语的人类。金色夕阳穿透窗户摄进清透空茫的眼睛,薄唇翕动,红润柔软…… 看着就很好亲。 这样想,妖也这样做了。他身体前倾,吧唧亲一口。 青年微微一怔。 “你干什么呢?”妖问。 宋疏抓住他,严肃询问:“吃泡面,你选火腿、煎蛋还是芝士?” 央酒想了想,乐呵呵一笑:“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呗,没有的话,直接煮也行,我不挑食。” 这答案可不是宋疏想要的。 他冷哼一声,翻个身,面对沙发背一动不动了。 妖歪歪脑袋,伸手戳戳他的肩。 人类肩膀一抖,躲开。 可爱!央酒乌瞳一弯,把生闷气的青年翻过来,又将人托起身。 “想吃泡面我晚上给你煮,火腿煎蛋和芝士想要哪个我都能买回来。等会儿再气,你先来看看我这个,我弄了这么久终于做出来了。” “我又看不见。” “说错了,不是用来看的。” 央酒将一张硬卡纸展放在宋疏腿上,带着他的手放在上面,凸起纸蹭在皮肤上很是粗糙。 宋疏小心翼翼用指尖点按着,心中疑惑:“这是什么?” “字啊。” 央酒特意查了,人类失明虽然不能看喜欢的书,也不能玩手机小游戏,少了很多乐趣。但人类的确是聪明的种群。 他们发明了一种点字。 点字又称盲文,在纸页上印制具备特殊意义的凸点符号供人使用触觉阅读,是一种转为盲人设计的文字。 央酒不懂盲文,但懂汉字。 他刚刚在纸上一点一点戳出了最最想让他的人类读出的话。 “宋疏,你读一读。” 央酒侧着脑袋注视青年,满脸期待。 宋疏半敛着眼眸,指尖在A4大的纸页上耐心摸索,上面的针孔密密麻麻,依照写字习惯终于找到了开头。 “我。” 央酒乌瞳一亮:“对。” “最。”“嗯!。” “喜。”“嗯嗯!” “欢。”“嗯嗯嗯!” 央酒满心欢喜地等待最后一个字,回应的话早已准备在嘴边,可是男朋友那边却卡了壳。 宋疏拧着眉左摸摸,右摸摸,怎么都认不出最后一个字是什么。妖看得心急如焚:“认出来了吗?” 宋疏摇头:“不认识。” “怎么会?这明明是最简单的一个。” “奇怪,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宋疏扼腕叹息,勇于放弃,“要不算了,我想去睡觉了。” “不去,天还没黑不睡觉。” 槐树妖不甘心地把被推开的卡纸放回去,抱着青年,带着他的手在纸上沿着洞比划:“这样这样这样写,你猜没猜出来?” 感受耳边的催促,宋疏弯眸继续摇头。 “再写一遍?” “唉,还是不认识。” 妖手把手带着人类写了十遍,宋疏却怎么都认不出来。央酒努起嘴,忍不住抬手敲了下他脑袋:“笨,我看你也要每天学习了!” 宋疏却懒洋洋倚在他怀里,毫无上进心:“可是我好困,想去睡了。” 央酒还是不甘心。 但见他不断打着哈欠,失焦的眼睛蓄满泪水好不可怜,又只得作罢。 忙了一天,以往的午觉都没睡呢。 妖摸摸他的脑袋,答应下来。 外面的夕阳刚好落山,房间陷入夜晚的昏暗,他扶着人一步一步走进房间。 青年在床上平躺好,央酒为他盖好被子,刚要起身去帮他拉窗帘,却被人抓住手臂一把拉下来。 妖连忙控制身体,以免误伤看不见的人类。可是停下来时,他们已经足够近了。 青年的脸颊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侧脸与脖颈。 不知为何,央酒觉得有些痒。他捂住心口,觉得它跳动的速度也有些太快,有些影响这具人类身体的呼吸。 这时,宋疏终于开口:“我突然想起那是什么字了,不过我觉得你写错了。” 央酒立刻回神:“写错了?” 刚刚的恍惚让他脑子迟钝,没有像往常那样辩论他绝不可能犯错。 “嗯,写错了。”宋疏轻道,“你是不是把央酒错写成你了?” 央酒脑袋没转过来,脸颊便被人轻轻亲了一下。 “晚安。” 宋疏轻笑,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认自己真的闭上了眼睛,这才偏过脑袋入睡。 而终于听懂的妖在昏暗中保持被亲吻的姿势,嘴角上扬,雀跃因子跳上他身体的每一处。 央酒低头望着因疲惫很快熟睡的青年,眼眸闪动,偷偷低头快速亲了他一下。 好像不太够,再来一下。 要不再来一下? 可这一次即使把每处脸颊亲了个遍、嘴巴紧紧贴着、偷偷撬开唇索取也依然不足够。心口仿佛烧了一团火,焦躁难耐。 “唔——” 差点把人折腾醒,央酒连忙施法安抚好宋疏安睡。他趴坐在地板上,白发搭在床沿,枕着双臂歪头望着青年,脑袋乱糟糟的。 槐树根真烧了?还是被啃了? 不会呀,什么东西能烧得了他的根?那些不懂敬畏的虫也根本啃不动。 过了会儿实在想不通,他默默拿出手机,点开了什么都知道的搜索引擎。 两分钟后,一道冷白光束照亮妖的脸,盯着花花绿绿的手机屏,乌黑的眼瞳闪过一抹震惊的新绿。 他喉结滚动,又向搜索框输入了什么…… 第二天凌晨,宋疏饿着肚子醒来。他眨眨眼睛,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暂时失明的事情。 “央酒,现在什么时间了?” 没有回应,宋疏稍稍提高声音:“央酒?” 还是没人应。 难道不在? 似乎确实是的,此前早上醒来他一定会被人裹得动弹不得,现在却活动自如。 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宋疏这样想着,便安静下来。 反正无事可做,又睡不着,他就这样躺着,在脑袋里整理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 现在书店越来越忙了,他没有精力像之前那样天天直播分享书籍,更何况还有出版社的合作,接下来还需要再调整一下日程。 要不还是再缩减缩减直播吧…… “宋疏。” 央酒沙哑的呼唤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宋疏从思索中回神,疑惑问:“你在房间?” 妖低低嗯了声,一把抱住他。 脑袋在脖颈间蹭来蹭去,发丝刺得人有些痒,宋疏按住他问:“刚刚为什么没回答?刚醒吗?” 妖却只是哑声道:“我好难受。” 宋疏心中一紧,在漆黑一片的视野中摸索向妖:“哪里不舒服?根又烧了?很严重吗?” “有点严重。” 妖昂起脑袋,激动邀请:“网上说这样要交.配才能好。我潜心学习了一晚上,宋疏,和我一起交.配吧?” 宋疏刚刚摸到妖肩膀的手瞬间僵住,紧接着玉白的脸颊瞬间烧红。他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应激地伸脚使劲一踹。 “哎呦!” 妖身体一滚,摔下床去。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 感谢在2023-10-18 17:48:10~2023-10-20 22:4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依 6瓶;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8 开花啦 ◎“我可是世界上最听你话的妖。”◎ 央酒抱着枕头, 委屈地盯着门板。这将他拒之门外的门板呐,一上午没有打开过,宋疏就躲在里面不出来。 整整半日! 冷不丁的, 怎么了呢? 妖想不通,但明白再不哄好, 自己要成为第一棵因相思成疾而病死的槐树妖了。 他把枕头一丢, 开始想办法。 央酒溜到门前,屈指试探地敲了敲,好声好气道。 “宋疏,喝水吗?” “饿不饿,我煮了你想吃的泡面!” “我把猫带来了, 你要不要摸摸?” “猫不要,狗呢?书呢?” “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你在里面不憋得慌?对, 你最爱干净,昨天你直接睡下都没洗澡,你要不要出来洗澡?看不见我帮你呀!” 里面忍不住响起枕头砸门的声音。 “你、你可闭嘴吧。” 宋疏磕磕绊绊的声音透过门板闷闷地传出来。 妖失落地闭了嘴。 直到下午, 宋疏才从里面打开一条门缝。他垂眸一瞧,门果然被沙发堵着,妖正转身望过来。 恢复视力的琥珀眸与之对视,眨巴眨巴两下, 又默默藏到门后。 门里传出两声深呼吸。 清晨的应激后遗症。宋疏现在一看见央酒, 热度便会由耳尖,烧遍脸颊与全身, 必须躲开不听不见, 才能冷静。 他用手背试了一下脸颊, 热度稍退一些, 只是背靠着门不敢再开了。 但耐不住妖扒住门缝, 嘴叭叭说个不停:“宋疏,宋疏?宋疏!整整半天不见,我好想你呀,你不想我吗?你不爱我啦?你——” “你把沙发撤开。”宋疏打断他的唠叨。 终于要出来了?! 妖立刻闭嘴,乐呵呵用法术连沙发带自己平移到原本的后墙。他蹭蹭蹭挪到靠近门的沙发边沿,乌瞳亮晶晶,撑起身体满心期待。 “转过去。” 妖犹豫一下,乖乖转身面朝阳台。 “等会儿不许跟着我。” 这不行,这肯定不行,一听就是要甩开他去办一些见不得妖的事!央酒拧眉,抿唇,目光坚定,男朋友是用来惯着的,但原则性问题…… “不同意的话,我还是不出去了。” “好,不跟着!” 央酒迅速回答,半秒都不耽搁。 开门声终于响起,妖立马回头,却瞥见青年迅速下楼的背影。 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妖面色纠结,瞬移到阳台朝下望,只见宋疏一路小跑,拉开大门朝镇中心方向去了。 院子里被惊动的猫狗昂起脑袋,不明所以。 * 下午时分,本草堂大门敞开,热烈的阳光照进厅堂,苦涩的药味一同被激发出来,弥漫人的嗅觉。 听见门口有动静,宋季从里面探出一颗金毛脑袋。 他对着门口累得喘粗气的青年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做惊讶状:“真是稀奇呐。” 宋疏平缓了呼吸,朝他走去。 “稀奇什么?” “你不稀奇,只有你一个有点稀奇。央酒呢,他不是一向寸步不离吗?”宋季弯眸调侃,直到青年脸颊飞红转身要走,这才回里室。 “进来吧,我在收拾东西。” 宋疏搓搓脸,热度消散走进去。 后面的茶室此刻被物品占满,铺得乱糟糟,主要是各式各样的酒,其次是烟,还有麻将扑克一类。 “这是在干什么?” 拿起一瓶酱香型理财产品,宋疏惊奇问:“你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成?” 宋季坐在中央一把太师椅,脚边两只大纸箱,摩搓着下巴正沉眸思索,抽空点点脑袋:“本来打算这样。” “现在呢?” 金发男人撇嘴,终于痛苦地抱住脑袋:“……这些可都是我的命根子!怎么能扔,扔哪个都要了我的命!” 宋疏望望肉痛的他,又看了看对面满桌的酒,觉得这场面着实好笑,举起手机为他记录下这一历史时刻。 他忍笑上前,拍拍宋季的肩膀:“断舍离总是痛苦的,要不要我来帮你?” 宋季抬眸瞧他一眼。 “也行。” 他忽然转变态度,开始往纸箱里装酒,边说边道:“这些你全搬回家,以后你多多喊我去玩儿,嘿嘿,顺便喝顿酒就更好了,这肯定不算违约。哎呀哎呀,还有胖子也得送点去……” 听着他得意的谋划,宋疏好笑:“你答应他的?” 宋季搬酒的手顿了下。 他面色一黑,转头控诉:“你知道这个人吗?就那一会儿,喝酒抽烟这点小事他说了半个多小时。” 一共也就不到两个小时而已。 喝酒伤肝,吸烟伤肺,你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长命百岁。不开心就吃糖,想喝酒也吃糖,想哭……想哭也吃糖吧,甜一点好。 几句话,翻过来倒过去地说。 最后还要他发誓戒除一切不良嗜好,保证不向一只快死的鬼撒谎。 宋季冷呵一声:“当鬼说话不腰疼,他不知道吃糖会蛀牙的吗?牙医是人能去看的吗?” 宋疏微笑不语,帮忙搬酒。 没放两瓶,弯腰放东西的功夫,一声洪亮的咕噜声响彻茶室。 宋季侧眸望了眼声源。 青年立刻捂住肚子,耳朵绯红。 “要不,现在就喝一顿庆祝复明?” “……也好。” 百草堂占着地理优势,位于镇中心,出门附近全是好吃的。不消片刻,家里餐桌就被摆满。 宋季在满地花里胡哨的酒瓶子里挑兵挑将,食指犹豫地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停在那瓶红白包装的酱香型理财产品上。 在这个家中的最后一顿,来点传统的、带劲的! 倒满意地好两杯酒,宋季举起酒杯刚要送到对面,却见青年正抱着大米饭狼吞虎咽。 他将就放到旁边,摇头啧啧:“几天没吃饭饿成这样?” 宋疏努力咽下口中的饭:“昨天你走后吃了一顿,一直饿到现在。” “饿到现在!” 那几乎是饿了一整天啊。宋季刚举起的酒又重重掷在桌上,眉头紧锁:“央酒是干什么吃的?小松鼠,我跟你说,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来跟我说。管他是什么物种,就是上古神兽,叔公照样给他炖了!” “酒洒了。”宋疏提醒。 宋季轻哼,大手一挥:“小事,叔公有钱。有何冤屈,你说!” 吃了几口,饥饿总算被压下去,宋疏放下碗筷。他抬眸想了想原因,脸上又要开始烧,于是赶紧揭过这个话题:“一些小事而已,你不用担心,我们还是喝酒吧。” 他举起酒杯,昂首一饮而尽。 宋季扬眉:“呦,挺猛。” 之前啤的都不行,现在高度白酒直接干?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可惜不出三秒,青年便被白酒的辛辣呛得直咳嗽。再抬首,眼睛里已经氤氲起酒气。 “我是猛男!” 宋疏皱眉强调,举起酒杯催促:“来,再来!今天整完这一瓶,不醉不归!提前走是小狗!” 宋季轻笑,懒懒拿起酒杯碰上去。 “干!” 酒过三巡,俩人从面对面,喝成肩搭肩。宋季常年泡在酒里,看起来好像还算清醒,但他肩膀趴着的这位…… 可就不好说了。 “嘤嘤嘤。” 青年仰头带下一口酒,哭唧唧道:“他突然说出那种话,我、我一脚把他踹下去了,一整天都没敢见……我是不是有点不讲理呀?” 宋季闻言,竖起食指摆了摆,开始传授自己的经验:“侄孙这你得听我的,床上不和的男人不能要,这婚必须离!” 宋疏酒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离婚?” “对,必须离!叔公永远站在你这边!”宋季举杯,“来,干!” 盯着面前的酒杯,宋疏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手里的酒默默藏到背后,小声道:“还、还是不干了吧。” “这你都能忍?” “凑合凑合还能过。” “唉!不成器的恋爱脑!”宋季恨铁不成钢,磨磨牙,自己干了这杯。 宋疏看了眼时间,晃晃发晕脑袋站起来,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撑着桌子及时稳住。 “我得回家了。” 宋季晃晃酒瓶,指他:“你是小狗。” 宋疏想了想,汪了一声。 得了这句,宋季乐了,挥手放人滚蛋。 “要不要叔公送?” “我能走直线,你喝你的。” 歪歪扭扭迈出中医馆,迎面吹来一阵夜风,宋疏立刻身子一缩,抱住自己。 好冷。 他愣愣眨眼,刚反应过来准备跑回家,后背贴上人一阵温暖。朦胧的视野中,洁白发丝飞舞,一张放大的熟悉面庞冒出来。 “喝酒又不叫我。” 注视着似乎许久不见的妖,宋疏讷讷问:“不是说不许跟来吗?” “我没跟着你,我在走自己的路。” “什么路?” “找你的路啊。” 央酒展颜一笑,脸颊贴过去蹭蹭,满足道:“现在找到了,该回家了。” 小镇作息与城市完全不同,天一黑下,所有人便各回各家,少有人会在路上晃荡。此刻主干道上没有旁人,橙黄的路灯照耀着仅有的两个人影。 白酒太上头,宋疏脑袋醉麻了。风一吹感觉冷,一路扯着唯一的热源不撒手,当超大版暖宝宝用。 央酒错后半步,把人类揽在怀里。 他们安静地向前走,下了陡坡,离家不远了妖突然拉住青年。 宋疏疑惑回头。 央酒神秘道:“我有个东西给你看,先蒙上眼睛好不好?” 视力才刚恢复,又要蒙眼睛。宋疏嘟起嘴巴,老大不愿意地把妖的手扯到自己的眼睛上。 他不忘警告:“不好看,我会生气的。” “肯定好看。”妖担保。 在黑暗中根据指引迈步前进。执行,拐弯,迈过门槛,走台阶,耳边的风时急时缓,停下来时宋疏知道自己站在家里三楼的阳台上。 这里能有什么惊喜? 宋疏被酒精麻痹的脑袋艰难运转,进行各种各样的猜测,终于耳边响起妖的声音。 “好了,睁开眼睛吧。” 随着眼睛上的温度移开,宋疏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琥珀色的眼睛。深色瞳孔中映照着面前的光影,微微睁大。 今晚晴朗,新月皎洁。点点繁星的黑夜里,满枝的洁白花串在夜风微晃,阵阵幽香沁人心脾,仿佛最厉害的画家在浓夜里倾心点上的油彩,高洁而完美。 “宋疏,我开花了!” “好不好看,漂不漂亮,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花?” 青年昂首面对庞大的树冠,眼瞳里映满星星白花,点点脑袋:“一下子开这么多啊……” 央酒得意地弯起眼睛,拇指与食指一捏比了个手势:“我稍微努力了一下。是不是不会生气了?” 宋疏弯眸:“不生气。” 妖乌瞳一转,趁机试探:“白天的气也不生了?” 青年微顿,突然低下脑袋不看了:“我没生气。” “你明明生气了,还不说。” “就是没生气。”人类一口咬定。 央酒低头看见他紧抿的嘴角,伸出手指抵着往上一推,堆出个人工笑脸:“你总说我嘴硬,你就不硬了?” 宋疏有自己的道理。 嘴巴被抵着,他口齿不清道:“努嘴硬和窝嘴硬能一样吗?” 妖不解:“哪里不一样?” “你嘴硬我生气,我嘴硬我舒心。”宋疏推开妖的手,摆摆脑袋,醉醺醺的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 一堆双标歪理。可是…… 央酒望着为自己的狡黠而开心的青年,他轻笑一声,展开双臂将之抱住无奈道:“也行吧。” 脸颊贴着柔软的发丝,宋疏垂手安静了一会儿。含着酒气的眼眸微微泛红,他悄悄戳了下男人的背。 “其实……” 青年昂首凑近妖的耳朵,悄声道:“我就是有一点点害怕。” 说完,他立刻把脑袋埋回男朋友的肩颈与发丝间,继续缩起来,只在背后露出一双惊慌转动的红眼睛。 夜风将青年的黑发吹向后方,根根分明地模糊在黑夜里。一只大手笼罩过来,按住他揉了揉。 央酒低头,在耳边缓缓道:“那就不做,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宋疏,不喜欢什么,你就大声警告我一声‘不许’就可以了,但是不要躲我。” “我可是世界上最听你话的妖,好不好?” 低沉的嗓音混合着春夜的沁凉,一点点抚平羞涩与忐忑生成的燥热。此刻,拥抱变成最温暖的唯一。 央酒蹭蹭男朋友的脑袋,内心满足。 说话,牵手,拥抱,随时都是触手可及的状态,这样就已经太好了。 忽然怀中蛄蛹了一下。 不知道是想到什么,醉酒的青年忽然抓住妖的胳膊,晃晃悠悠把人往里拖,嘴里含混不清嘀咕。 “走、走、快点……” “走哪儿去?” “趁我喝醉了,把生米煮成熟饭!” “煮饭?”央酒边往里走,边疑惑问,“你刚吃完又饿啦?我给你煮泡面配笨蛋?” 准备被趁人之危的醉鬼面无表情。 “泡面配你。” 昏暗的室内,他伸手按住央酒的脑袋,昂首迎上去。 唇齿相触的瞬间,妖的乌瞳由疑惑逐渐变亮。他翻身将人类放倒在沙发,洁白长发垂落,遮住了交缠的视线。 …… 冷风吹拂,院落里一树槐花簌簌。 宛如串串风铃,晃动间仿佛响起愉悦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开花啦,开花啦~ 感谢在2023-10-20 22:42:30~2023-10-22 19:3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着急找对象 8瓶;勍瀚、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9 姜芝小朋友 ◎“你是狗吧?”“我是树。”◎ “最听我话的妖?” “呵, 你就是大骗子、大混蛋、大猪蹄子!” 一大清早,宋疏抵着门控诉。 妖抱着枕头,从门缝里挤进半个脑袋, 一张帅脸万分无辜:“我怎么了?我多听话啊?” “我说停停停,不许用法术的时候, 你——”看着妖逐渐亮起来的眼睛, 宋疏的声音戛然而止。 果然妖立刻接道:“用法术是怕你受伤怕你累啊。你看你现在腰不酸腿不疼,神清气爽,还有精力把我踹出来,对不对?” “……” 别和央酒比脸皮。 他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宋疏认命地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既然这样, 帮我把这个也给消了。” 门缝间的乌瞳下垂,视野中雪白的脖颈上片片玫红, 宛如冬日雪中红梅。央酒弯起眼眸,从缝隙将左手伸进来,食指轻轻点在一枚红印上。 宋疏等了等, 不见消失。刚想催促,妖荡漾的嗓音飘进他耳朵。 “多好看呐,为什么要消掉呢?” “……” 宋疏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交叠, 难以置信地看向门缝里的妖:“你是狗吧?” 央酒嘚瑟:“我是树。” 青年捏紧拳头:“你就说, 消还是不消?” 妖之间在他锁骨上乱蹭,一双乌瞳却往天花板上望, 假装听不见。显然是拒不服从的意思。 宋疏冷呵一声, 拉开门。 在妖一脸惊喜地张开双臂抱过来时, 青年抬起右脚, 直接把他踹出去。 砰!门被甩上。 妖抱着枕头站在门口, 乌瞳一抬,多么熟悉的门板呐。 他嘴唇下压,荡漾不起来了。 央酒贴在门上,可怜巴巴哀求:“宋疏宋疏,你开开门呐,我错了。以后你说停就停,说治就治,说不要就不要,我绝对服从。” “我肯定是最听话的妖!” 男人悔过的声音隔着门板穿进房间,宋疏面无表情,甚至磨了磨后槽牙。 酒,不能喝了。 太容易被花言巧语的男人趁虚而入! 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拉开衣柜,挑了件水洗蓝的高领衫换上。 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情,今天起床较晚。外面张贴的因事暂停营业的告示还没揭,宋疏准备索性再撂挑子一天。 小镇虽然悠闲,可也一日不得闲。 刚吃好早饭,宋疏听见外面好像有叫声。他走到阳台朝外张望,大门外一群小孩正开心地朝这里挥手。 “宋疏叔叔!” “松鼠!快开门呐!” 是之前来这里探险的五个小孩,另加了一位小吃摊的姜芝小朋友,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大早凑到一起的。 宋疏失笑,这门不得不开了。 “因为今天这里逢集会。” “因为我们都没上幼儿园。” “因为姜芝是姜姜的表姐啊,以前虽然不一样,但他们现在都姓姜了。”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一大早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相互认识。 宋疏给他们分发小零食,有些惊奇地望向姜芝和姜姜。 一个爸爸妈妈离开要哭很久的小男孩,一个立志继承小吃摊做大做强的未来女强人,竟然是一家。 他拢共也就和这两波小孩认识而已。 竟然都相识,也算无巧不成书。 分完手中的零食,青年揉揉他们的小脑袋问:“今天过来,你们的家长应该都知道吧,嗯?” “知道知道。” “我们全村都知道叔叔。” “叔叔是……是组播,很厉害很厉害,好多人喜欢你。嘿嘿,我们也喜欢你!么么!” 小朋友们撅起嘴巴,凭空嘬了两下。 宋疏哑然失笑。 “好了,那就乖乖在这里玩儿吧,不可以乱跑,跟猫猫狗狗也要和平相处,需要什么来和我说,知道了吗?” “知道啦!” 小朋友们拉长声音一齐回答。 书店门前,阳光温暖,一切都那样其乐融融。折射这炙热阳光的海棠压花玻璃门后,一双愤懑的乌瞳悄悄冒出来。 零食是他的。 宋疏也是他的。 这些却都围绕在一群幼稚可笑的人类幼崽身边! 宋疏还对他们笑,笑得那么好看,今天一上午妖都没有得到一个笑脸。央酒瞪向在场的每一个小孩,乌瞳里嫉妒之火熊熊燃烧! 宋疏回头发现了槐树妖。 孩子散开去玩,他转身走向楼里,站定在男人面前:“不许乱来。” 妖张口想要否认,声音还没发出来,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他昂起下巴,抱臂深沉问:“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想要获得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宋疏:“……说人话。” 妖立刻低下脑袋,笑眯眯在自己的嘴巴上点了一下。 “亲一口。” 青年抱起上臂,无动于衷。 鉴于自己目前的好感度,央酒勉强退一步,张开手臂:“那抱一抱总行吧。” 宋疏还没来得及反应,后方六个小脑袋已经齐齐挨过来,惹得青年耳尖瞬间被浸红。 宋疏脑袋空白一瞬,心中有些慌乱。 小孩子万一问起来,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向小朋友们解释清楚。 “唉,你们吵架了吗?” 双马尾女孩小菲歪歪脑袋,疑惑发问。 剩下五位对视一眼,也学着她歪脑袋,复读机一样重复。 “吵架了吗?” “吵架了吗?”…… 没想到问出的竟然是这个问题,宋疏失笑,蹲下来好奇问:“为什么会这么问?” 复读机们不知道,齐齐看向小菲。 女孩晃晃脑袋,有理有据道:“我听上一年级的邻居姐姐说,在学校里如果两个人发生矛盾,老师就会要求他们抱一抱和好。” “要抱抱就是吵架了要和好,大人的规则就是这样的。” 虽然驴头不对马嘴。 但对应目前的情况,竟意外的准确。 这时,姜芝小朋友就展现了一出场就问宋疏入不入赘的见识。她摆摆手指,反驳道:“两个人相互喜欢也会抱抱。就像我抱抱妈妈,爸爸抱抱陌生阿姨。” 宋疏嘴角的笑容一顿。 他举起手,打破孩子们间的辩论:“我们都是好朋友,都相互喜欢对方是不是?” 小朋友们被吸引注意:“是!” “那么,谁想抱抱叔叔呢?” “我!” “我!” “我也要!” 小小的身影兴奋举手,笑着一齐扑过来。整整六个孩子,宋疏差点被扑倒,仰倒前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 洁白发丝自上垂落。 大大的怀抱笼罩下来,大人小孩全揽进去。 “我也要。” 孩子们大笑,齐齐往里面钻。宋疏被淹没在人海里,也分不清谁蹭了他的脸颊,又是被谁偷…… 这个分得清。 肯定是这妖趁乱偷亲的。 * 初见时,姜汁还是荔枝的。 虽然之前知道这个情况,但当初小女孩表现很开朗,便不觉得有什么。但刚刚冷不丁听见她冒出那一句,宋疏心里不是滋味。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但是书店里,姜芝和其他小朋友们一起跑跑闹闹,很是开心。他又觉得自己不该打破这样的和谐。 青年支着脑袋,表情苦恼。 此时人类幼崽已经用身体把槐树妖活埋了,都嗷嗷叫说喜欢他的白头发,要摸摸抱抱。人群里,扎着俩冲天揪女孩转头。 “松鼠,你干嘛呢?” 女孩攀着吧椅爬上来,高高的吧椅与小小的身体正好适配。姜芝将一本童话书铺在桌面,抬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宋疏望着她微笑:“一些大人的苦恼。” “我懂。” 姜芝老成地点点脑袋:“爸爸妈妈前段时间也有苦恼,妈妈说,不喜欢、不合适就是要分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的,你别害怕。” “老白不好,你也可以换。” 宋疏疑惑:“老白?” “他呀。” 在姜芝手指的方向,槐树妖浑身挂满小孩。人类幼崽都小小软软的,好像轻轻一捏就会坏,央酒不敢乱动,只能使用目光求助。 宋疏耸耸肩,忍笑转回视线。 他揉揉姜芝的脑袋:“谢谢你的开导,我感觉好多了。” 利落的女摊主比他想的周全,小姑娘也比他想象中懂得更多也更坚强。 “那就好。” 姜芝笑眯起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轮到讨论我的事情了。” “你的事情?” “嗯。”她将面前的童话书推向前,眨眨大眼睛问,“松鼠,你卖别人的书,那可不可以卖我的书?” 宋疏惊讶:“你的书?” “不卖米线的时间,我都在家里画画哦,画了好多好多本漫画呢。”女孩展开双臂,抡了个大大的圆。 “那么厉害啊。” 宋疏弯眸夸奖,看向书架时又露出愁容:“不过你看叔叔这里的书,都有很多本同样的,可你的漫画现在只有独一份,卖了你就没有了。” 姜芝捧起脸颊也愁起来。 “那怎么办?” 看她小脸一皱,宋疏轻笑。 他矮下身子,指向左手边的一幅裱好的画:“你看这个。” 姜芝抬头,看看画又看看青年,双手一合:“画的是松鼠,你在拉琴。” 宋疏微微颔首,弯眸指向门外:“这个是对面的一个小姐姐画的,她很喜欢绘画,画得这么好,说不定会成为一位画家呢。” 姜芝鼓掌:“一定会的。” “叔叔还认识一位住在镇上旅馆的哥哥,他每天都会来店里看书、学习,创作自己的小说,他写出来的故事各色各样,十分有趣。” 女孩十分捧场:“是作家。” 宋疏闭眼摇摇头:“他还不算,就像小姐姐还不算画家一样。但是呢,他们都在为此努力。” “嗯……” 女孩努起嘴巴,十根手指哒哒哒敲击脸颊,黑葡萄样的大眼睛一弯:“那我也要努力成为可以卖书的漫画家,把姜芝和妈妈和小吃摊一起寻找幸福的故事分享给全世界。” 说完,她想起来又补充:“当然,首要还是继承小吃摊。” 小奶膘还嘟嘟的,就一本正经说这些话。宋疏搓搓指尖,忍不住伸出去捏捏她的脸。 “真可爱。” “不过,现在也可以分享。” 庭院一大一小手牵手站在茶棚外,阳光穿透四周的玻璃门,在里面打下一缕缕光柱。 “松鼠,来这里干什么?” “你们都知道,我是有名的人,会有很多很多人来我的书店玩,也会有很多人在茶棚坐下。” “对啊。” 宋疏带着女孩往里走,一直走到后墙的书架底下:“你看这书架空着也是空着,如果把这里变成一个作品区,是不是会有人看见?” 姜芝恍然大悟:“姜芝的漫画放这里,小姐姐的画,哥哥的故事,都放这里。分享出去!” 看着小姑娘开心地绕着桌子转圈圈,宋疏弯眸微笑。他偏头看向面前的书柜,觉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决定。 书架本来只是想用来摆些书供人读,老人来这里聊天也可以用于置物,现在反倒荒废了。 上面除了简单装饰,与宋疏放的几本书,剩下就是祁蘅暂存的一些东西。 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尝试一些有趣的事情。 “宋疏!” 闻声回眸,宋疏望见妖满身挂着五个小孩,从房间里艰难走出来。 央酒一瘸一拐往这边挪,大声控诉:“他们揪我头发,捏我脸,还抱着我不撒手,快让这群胆大妄为的人类走开。” 宋疏眨眨眼睛,挪到姜芝身后拍了下她的肩。 女孩昂首,会意后冲他wink一下,展开双臂大笑着冲过去。双腿一蹦,挂在白发男人的妖上。 “老白,抱你是喜欢你哦。” “老白,我也喜欢你。” “你的头发好酷哦,好厉害。” “老白老白……” 央酒脑瓜子嗡嗡的,生无可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2 19:34:31~2023-10-24 00:2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0 请客 ◎“算了,点一本吧。”◎ 周六的一大清早, 黑了近三天的直播间终于再次亮起。 画面里,漂亮的青年笑容明亮,弯起的琥珀色眼眸荡漾的温柔风波, 仿佛望一眼就要溺毙其中。 「别以为你笑得这么好看就行了,这次我绝对不会轻易原谅你!」 「扔下我们就跑, 还连鸽两天, 你像话吗!」 「至今我们仍未知,那天三个男人手拉手跑开后,在这三天里都干了些什么。」 「……咳,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些奇奇怪怪的画面。」 「哎嘿嘿,点.击.就.看.」 青年屈指敲敲桌面, 严正提醒:“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叫停了不受控制的弹幕走向,宋疏拖出之前使用的理由:“我和宋季中毒了, 大家也要小心,不要乱碰不认识的植物。” 谴责声一停,瞬间转了风向, 都担忧地询问起来。 「这样啊,摸摸,那就原谅你吧。」 「现在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不用担心, 已经完全恢复了, 你们要相信我是不会带病在周六加班的。” 「……信。」 望着弹幕一堆省略号,宋疏弯眸失笑, 他拍拍手吸引注意:“好了, 回归我们今天的正题。” 「咱们直播还有正题?」 “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青年微微扬眉, 一副笃定大家都不知道的模样。 「宋宋的生日?」 「神的?叔公的?」 「咱们俩的结婚纪念日(确信)」 望着那一闪而过的胡言乱语, 宋疏谴责地眯起眼睛, 公布答案:“今天四月二十三号,世界图书日。” 全称为世界图书与版权日,意在提倡全民读书与版权意识。 ——希望全球各地人民,无论何种境况,都能享受阅读带来的乐趣,都能尊重感谢为人类文明做出贡献的文学、文化、科学思想的大师们,都能尊重知识产权①。 这即是它的宣言。 “听说这个节日的灵感来源于圣乔治节,为纪念屠杀恶龙的勇士,在这个节日里人们会为亲友赠送玫瑰与书。所以——” 宋疏起身,从旁边人手里接来一摞书籍,大方拍了拍:“今天,送书!” 历经几个月的洗礼,粉丝深谙他的套路,没敢直接欢呼。 「……不会又要去书店吧?」 「哈哈哈,我已经到门口了!」 宋疏按住一摞书,露出标准微笑:“仅限线上,抽奖。” 「……」 「你是不让非酋活。」 于此同时,院子里发出一道响亮而悲痛的“NO——”。 宋疏侧身朝外面好奇瞅了一眼。 感受到对方发射来的幽幽视线,他喉结一滚,默默缩回去,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放心,今天有赞助,书很多的。” 「咱们终于有金主爸爸了?!」 「说出来!让我康康谁这么有眼光!」 宋疏回答:“江北出版社。” 「哇,居然是它,他们出版的很多小说和青春漫画都很好看的。」 「我看到了,官网好像公布了合作?」 “是的,接下来我会和他们一起开展新星出版计划活动,大家如果有出版的意向可以去投稿。” 宋疏忽然停手,抬眸直视镜头:“梦想,就是要大胆迈出第一步的。” 「有宋宋这句话,我现在就写!」 “加油!” 宋疏低头继续在直播界面操作,顺便为大家解释:“虽然是赞助了抽奖,但所有书单都是我自己的推荐。” “中文书大多出自江北出版社,外国作品部分是书店自费,选了我个人比较喜欢的翻译版本,你们放心。” 「好棒!」 「搓搓手,开始抽吧。」 「欧皇已准备好手指,迫不及待!」 五分钟以后:「搓手搓手!」 十分钟后:「搓搓搓。」 十五分钟后…… 镜头里,青年放大的脸后撤,一脸迷茫:“抽奖在哪里?” 「啊啊啊!我手都搓出火星子了,你告诉我你不会抽?」 宋疏眨巴眨巴眼睛,咳了一声。 弹幕看不下去,一群人口头指挥,抽奖活动终于重新回到正轨。 “设定好了,两个小时后开奖。” 「今日,我必抽中!」 宋疏说的多,是真的挺多。 出版社提供,加上松鼠书屋自费,直接凑了个423册,小说、典籍、漫画……书籍种类各式各样,一共分成了85份。 抽奖规则是由系统程序从参与者中抽取85位粉丝,之后根据提供的85份书单目录,数字小者先选,不想要可弃权,再抽取新的获奖者。 在保证抽奖运气规则的同时,尽量保证送出去的书会交到喜欢它的人手上。 * 抽奖这种东西,总会吸引很多人。 直播间观看人数以万为单位不断向上翻滚,来人有新有旧,弹幕几乎都要看不清了,极为热闹。 在送走又一位顾客后,宋疏撑着脸颊望向手机屏幕,心中闪过一瞬的恍惚。 他突然想起半年前。 那时他辞职后独自来到,孤独伶仃,只身一人,现在这样的生活连想象是不敢的。 一切如此幸福美好。 那么多的喜欢令人温暖如春。 ……也让人不由得生出一丝恐会失去、恐被失望的担忧。 不过这想法只是一闪而逝,弹幕不知谁带起起一股表白热潮,“喜欢”“爱”“亲亲抱抱”的央酒式表达突然糊满视野。 宋疏伸出食指点了下屏幕。 「哎呀,敲我干嘛?」 “我也很喜欢你们。” 青年扬唇轻笑,温声如是回应。 根据出版社的诉求,着重帮他们宣传了一下新人出版计划的投稿,随后揭示抽奖结果,在有人开心有人懊恼的氛围中,今日直播工作落下帷幕。 茶棚里,央酒耳朵一动。 铅笔啪地落到桌面,后方的椅子已然空荡荡。 “走!” 宋疏抬头,突然出现的妖乌瞳亮得像火,显得那样开心。脑海中浮现自己某晚拖人往房间走的场景,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略显警惕:“去哪儿?” “请客。” “请什么客?” 央酒向前扑到柜台,白发铺了满桌面。他一把拉住青年的手晃了晃,像小白躺在地上翻肚皮一样,左右拧巴,蹭来蹭去。 “我那天受的伤你忘了?这几天我一直觉得很虚弱,饭也吃的少,脸都饿瘦了。也是,你只会躲我,撺掇人类幼崽欺负我,当然不会发现。” “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宋疏:“……” 确实忘了。 这妖实在太生龙活虎,而且越来越会使泼皮无赖的把戏,从前骄傲嘴硬的脸皮是一点也不要。 咳,忘记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青年心虚地望旁边瞅,敷衍地拍拍他的脑袋,道:“记得记得,你想吃什么?” “我已经点好了。” 宋疏微怔,低下头好奇问:“点了什么?” 妖乌瞳一弯,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人类眼底。 宋疏扶住他的手,凑近去看。不知何时央酒有了宋季的联系方式,此刻两人对话框内,被长长的报菜名覆盖。 伸手往上一滑,半天看不见头。 这妖估计是把网上搜得到的食物名称,全发出来了。宋疏看着无语,刚想说他,手机叮咚一声收到消息。 「宋季:你怎么不把我也写上?」 央酒探头望见,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击,乖巧回复:「宋疏不让我吃人。」 「宋季:。」 「宋季:(抱拳)」 严肃的黑色SUV在乡间小路上奔驰,宋疏偏头望向驾驶座的宋季,怎么看,那颗金脑袋上都明晃晃写着“冤大头”三个大字。 锃光瓦亮。 宋季手持方向盘,随意瞥来一眼:“我脸上有花?” 有字。 宋疏摇头没敢说,默默看向前方。 宋季好笑,转眸看向后视镜里一脸不高兴的央酒——因为一只妖被扔在后座,宋疏不陪他。 “我们得先说好,到了县里按着清单买,但是像伊比利亚火腿、蓝旗金枪鱼刺身这种东西,买不到可不怪我。” 央酒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妖身体前倾,不信任地眯起眼睛,嗓音危险:“不会一样也买不到吧?” “那倒不会。”宋季笑眯眯道,“咱们虽然只是个县城,炸鸡薯条草莓布丁这种东西,还是容易买的。” 央酒想了想,勉强答应。 这时树林遮住的地方突然冒上来一辆车,宋季猛踩刹车,副驾的青年惊到,连忙握紧把手。 妖立刻不满地皱起眉头。 “你开慢点。” 自上次从港城回来以后,宋疏一直没有再来过江云县。这次出来,突然发现路上车比以前多了很多,还没上跨河大桥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好久才挪进城。 宋季说这是托他的福。 “你的直播火了,拉小提琴的宣传片热度也确实高,连带着整个江云县的旅游业跟着沾光。” “算是起了步吧。” 宋疏落下车窗,张望前方的车水马龙。阳光之下,干净的玻璃星光闪闪,高处阳台伸出一枝嫩黄小花,渐空的老旧市区似乎都因这热闹焕发了新的生机。 隔壁的车窗忽然摇下来,一位女生开心地挥手:“宋宋!” 青年迎着金色阳光,弯眸回应:“你好啊。” 由于清单第一条就是炸鸡,他们直奔炸鸡店。宋季皱着眉滑动那一长列清单,实在懒得找,索性往旁边一扔。 “算了,点一本吧。” 店里每样单品点了一遍,六人桌摆得满满当当。 这金毛人类,懂事! 望着面前的食物,央酒满意地点点头。 他先挑了个蛋挞塞给男朋友,自己才开开心心吃起来。馥郁浓香的奶味充斥味蕾,妖满足地眯起眼睛。 不愧是有好吃炸鸡的店! 央酒咔嚓咔嚓,埋头苦吃。 一旁宋疏捏着蛋挞,侧过身小声问:“你真打算给他买一遍啊?差不多就行了,他其实什么也不懂,都是在网上随便找的。” 宋季咬一口香辣鸡腿,不赞同道:“知恩图报,说话算话。今天主打一个吃的开心!吃的痛快!谁先走谁是小狗!” 对这段酒味浓重的劝吃词,宋疏默默咬一口蛋挞,很难评价。 算了,反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桌食物很快清空。 宋疏吃得打了个饱嗝,妖摸摸肚皮,却一脸意犹未尽。 宋季见此扬眉,拖着一人一妖进了隔壁火锅店,坐下来又是一本。 鸳鸯锅一清一红,青菜、丸子、肉片……各样食材随着沸水泡泡上下翻滚,辣香四溢。 央酒双眸乌亮,举起筷子继续愉快地吃起来,被辣得直吸气,期间还不忘记喂男朋友。 一口自己的,一口宋疏的! 就这样,宋季花钱如流水,带着两个人挨家挨户地吃,进去只有豪横的一句话。 “先来一本。” 一下午跑了整整五家店,宋疏耳朵都有点幻听。 听到又要去吃牛排鹅肝焗蜗牛,他一把拉住宋季抬起的手,硬生生给按下去:“够了,别来了,这家伙的肚子就是海底洞,你还想今天把他喂饱吗?” 宋季拍拍他肩,大方宽慰道:“你放心,叔公就是钱多,你们敞开肚皮吃,破不了产的。” 意思就是不停呗。 青年抿唇,不禁目露苦色。 “……那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我现在闻到菜味儿都想吐!” 本来他们吃,碍不着宋疏的。 实在是央酒这家伙不仅自己吃,还件件不忘他。自己一口,就要给宋疏喂一口,不吃就要可怜巴巴问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现在扶着腰,都走不动道儿。 宋疏是爱不动了,再吃下去,他们俩估计都得散! 某始作俑者支着耳朵听见,凑过来问:“撑着了,我帮你消消?” 不待回应,胃部一暖,撑胀感瞬间消失。宋疏转眸对上妖求夸奖的笑眼,深吸一口气。 憋了会儿,又无奈地叹出来。 “宋疏,不撑了吧?” “不撑……听得见,别凑那么近。” 两人开始讨论在外的社交距离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句幽幽感慨。 “这么快,马上就天黑了。” 一人一妖齐齐昂头看向楼宇间的夕阳。 宋季抚抚不存在的长胡子,眯起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得逞的笑, 他语气夸张:“哎呀哎呀,开夜车很危险的,我们瓷娃娃肯定会害怕的,央酒也会心疼对吧?不如我们去酒吧过个夜,天明再回家吧?” 去酒吧过个夜? 说的那么自然,不知道还真以为这就是人类的习惯。一下午的冤大头,原来在这等着呢。 宋疏面无表情地望向他。 央酒捕捉到关键词,眼睛一亮:“喝酒?好啊好啊,宋疏偷偷喝酒都不带我,今天我一定要——” “喝的高兴!喝的痛快!谁先走谁是狗!”宋季兴奋搓手,仿佛各种酒水已经摆在眼前了。 央酒接道:“我一定要用酒泡澡!” 宋季瞬间皱眉:“什么东西?” 就在两人驴头不对马嘴的时候,宋疏手机响起提示音。他低头一看,竟然是小小发的。 「叔公,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帮我。」 作者有话说: ①:是简化了的世界图书与版权日宣言。本章该节日相关内容的知识,来自澎湃新闻《世界读书日,你了解多少?》,作者巩义市人民法院。 感谢在2023-10-24 00:27:03~2023-10-26 00:2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0-120 111 干杯! ◎“我就没见过这么护食的。”◎ 已经过了放学的高峰期, 只有零零散三两个人往外走。路过旁边枝叶舒展的栾树时,都会情不自禁看一眼,再低头讨论。 金黄的路灯点燃晚风里漂浮的发丝, 青年优越的侧颜散发着柔光,缥缈如精灵, 地面格格方砖延伸的修长身影好像与婆娑树影一起摇曳。 宋疏独自站在江云一中的门口, 抬眸眺望。没一会儿,一个矮小的身影正从里面小跑出来,两个麻花辫在空气里晃来晃去。 他挥手示意。 少女很快站到他面前,呼吸微喘:“麻烦叔公了。” “没事,刚好出来玩。” 宋疏双手撑着膝盖, 弯下腰询问:“小小,你刚刚说的是什么事情?” 小小抬起脑袋, 圆圆的眼睛认真注视着青年,咽下一口气缓声解释:“下周五是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我给他们准备了一样礼物, 想请叔公帮忙送。” 下周五,四月二十九号。 王铃与宋老三是在宋疏五岁时遇蛇前不久结婚的,算来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宋疏笑着点头。 “你想送什么?” 小小弯眸,圆圆的眼睛缓缓变成两只饱满的月牙。 她从校服口袋里小 心翼翼地掏出一只粉色票夹, 打开拉链, 拨开一些零钱拿出两张纸。 纸面上栏的蓝色条幅印着「林市机场」。 “机票?” “嗯,旅行的机票。” 少女将两张硬质卡纸递上前, 宋疏没有接, 好奇问:“为什么不自己送呢?他们会很开心的。” “叔公送, 他们也会开心的。” “这可不一样。嗯?” “因为……” 小小捏住机票的指节紧了紧, 慢吞吞解释道:“他们知道后会说浪费钱, 会说没必要,会说要不还是退了吧,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比什么都幸福……” 少女说着,眼神逐渐落寞。 “我明白了。” 宋疏从她手中接过机票,抬眸望向陷入夜幕的学校,忽然道:“我记得你们周日只有自习没有课吧,正好开车来了,要不要请个假跟我们回家?” “我去帮你跟老师讲。” 青年弯眸,快速地眨了两下。 小小回头望一眼学校,眼睛里闪烁期待的光。 今天刚巧,当值的门卫大爷还是之前那位。今天见到宋疏,态度里倒是没了抢孙女之恨,又变成亲切热情的模样。 按照他的意思,宋疏现在成了有名的人物,孙女说的“好看、想嫁”就不作真了,嘴上爽爽而已,顺便还能提高她的眼光,别什么垃圾都往家里捡。 哎呀,实在是好。 宋疏又成了自己这方的人。 再仔细看看,哎呦喂,长得好,气质佳,有礼貌,还会挣钱,又是个好小伙了! 看了眼签好的登记本,他乐呵呵挥手:“去吧去吧。” 因为不会影响正常课程,跟班主任说明以后,假请的十分顺利。回班级拿书的时候,近二十双眼睛齐齐向她发射出羡慕的光芒。 其一,羡慕她有个帅气叔公。 其二,羡慕叔公来帮她请假。 其三,最羡慕的还是接下来一天的自由生活。 突然获得本不会拥有的自由时,尤其同僚还被困在原地,心情激荡宛如提前释放,踏出牢笼的那一刻夜晚的空气都充满自由。 小小跟在宋疏身后,脚步都带上愉悦的小跳。 来到路边的一辆SUV面被示意上车,她伸手拉开车门,迎面对上一颗白色脑袋。 央酒转头,乌瞳懵懵地眨了眨。 四目相对,他认出小小,举起手中的啤酒罐乐呵呵道:“干杯!” 少女背着书包,抿唇笑出来。 车门被朝后一掰,冒出宋疏的脸。望着他手中的啤酒,有些无奈:“就这一会儿你们都能喝起来。” “宋季呢?喝酒不能开车。” 宋疏边说,边抽身拉开副驾的车门,单手搭着,弯下腰朝里探头。金发男人笔直坐在驾驶座上,缓缓转过来一张臭脸。 “上车。” 宋季嗓音毫无情感。 宋疏惊奇:“没喝?” 一天的筹谋,好不容易寻个空,酒都买回来了,竟然没喝?可别说他对酒还挑食。 听到他的疑惑,宋季扯着唇角冷呵一声:“我就没见过这么护食的。” 刚刚在他的撺掇下,两人偷偷下车去了旁边的小超市,把他们酒架子全搬了一遍,后备箱塞的满满当当。 考虑方便,宋季拆了扎啤酒,递给央酒一罐,刚要去拿自己的,手被人拍回去。 “喝酒不开车,我知道,宋疏会开。” 说完,他又要去拿,结果手又被狠狠拍回去。宋季盯着路灯下红彤彤的手背,不可置信地抬头,只见白发男人冷漠垂眸,淡淡吐出两个字。 “我的。” 妖一把推开人类,关上了后备箱。 宋季悲愤。 酒,终究还是离他远去。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宋疏轻声感慨,侧上方打来的顶灯却暴露了他揶揄的笑眼。 宋季白了他一眼。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些小混蛋。他启动车子,踩在油门的力道多少掺杂了些私人恩怨。 夜晚七八点钟,城市仍旧喧闹。一旦跨上大桥,穿行于闪闪发光的水面之上,一切便都静下。 这个时间已经不堵车了,路况优良,很快车辆便停在了两扇朱红大门中央的马路上。 王铃家的门早早关上了。 宋疏探头望了眼,询问小小:“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虽然王铃和宋老三不像会怪罪的人,但毕竟没有与家长商量,直接从学校回家了,有他在也好解释。 小小透过车窗望着自家禁闭的大门,纠结了一会儿,悄悄问:“叔公,我可以不回家吗?” “不回家?”宋疏疑惑。 小小低下脑袋:“我怕自己露馅,可以去你那借住一晚吗?”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即使是亲戚,单独留在成年男性家中也是不妥当的。宋疏立刻想拒绝,可小小睁着一双祈求的大眼睛。 宋季啧了声:“行了,开门去。” 漆红铁门打开,SUV丝滑地开进院子。声音惊起猫和狗,它们蹭蹭跑来,亲热地绕着宋疏转。 他蹲下来,一手一个抱起来。 笑着刚想开口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青年下意识转头望向声源。 SUV急刹车,黑色车轮下底下出现了粉色塑料碎片。他抱着猫狗蹲下来一看,赫然是小白的饭盆。 大概是也认出来了,小白窝在宋疏怀里,发出悲伤诉语:“嘤嘤嘤——” “活该,谁让你天天乱丢饭盆,现在没了吧?” 宋疏点点它的小脑瓜,把盆尸体清理出来,示意里面继续,平稳停到西南角的车棚。 “刚刚是什么?” 宋季下车来问,没等到答案,一只小白狗就凶巴巴跑过来,冲他汪汪直叫。 宋疏用下巴点点:“苦主。” 看了眼熟悉的粉色饭盆尸体,宋季扬眉,蹲下来安抚苦主:“嘬嘬,别骂了,明天给你买个新的。小家伙眼光不错嘛,还喜欢粉的,同好同好。” 安抚好债主,宋季告别。 剩下小小抱着书包,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望。 宋疏望了眼自己还陷入黑暗的小楼,叹了口气:“家里没客房,你住二楼央酒的房间,行吗?” 小小先转眸瞧了眼旁边的央酒。 妖正抱着酒瓶子吨吨吨往肚子里灌,看来丝毫不在意这件事,她才点头:“好。” 假是请了,属于家的自由之空气也充盈肺部,但作业是不可不写的。弄好一切才八点多钟,央酒房间没书桌,小小便在三楼的餐桌写作业。 宋疏洗了盘水果给她:“理科有什么不会的可以给我看看,说不定还记得。” “谢谢叔公。” 宋疏微笑着让她不用客气,端着另一盘水果走向沙发。 透明果盘被搁在茶几上,修长漂亮的手握住抬起的棕色酒瓶,向下一按,毫不费力地夺下。 妖瞪着乌瞳,眼睁睁看着青年放下酒瓶,施施然坐到旁边。 “不许再喝了。” 央酒皱着脸盯着酒瓶,最终不情不愿的低头放弃。他左顾右盼,又拿起电视机遥控器。 又被同样拿走。 妖极其无辜:“也不行。” 宋疏扬起下巴,示意餐桌上的侄孙女:“孩子学习呢。你最近数学学的怎么样了,不然也一起?” “……” 妖不是一个那么好学的妖。 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他端起果盘,望嘴里塞了一把葡萄。脸颊鼓鼓囊囊地蠕动着,抬着眼睛假装没听见。 宋疏好笑,拿出一本书窝进沙发。 没几分钟,旁边挨过来一个热源,一颗紫色葡萄带着桃子酒气,抵在他的嘴唇上。 宋疏侧眸,视野中是一张放大的俊美面孔。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漆黑眼瞳,折射的高光亮闪闪,分分秒秒都充满浓烈的情感,毫不掩饰。 央酒用气音偷偷道:“甜。” 唇上的葡萄被摁了摁,宋疏顺势吃进去,果皮爆开的同时带出甘甜的果香。 餐厅冷白的灯光底下,小小正埋头演算着试卷上的题目,写着写着,黑色水笔逐渐缓慢,圆圆的眼睛里流露出心不在焉。 她捏着笔杆,咬住下唇。 这样垂眸静默了会儿,突然偏头望向客厅。棕皮沙发里,青年与白发男人正挨坐在一起,翻看着同一本书。 “叔公,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宋疏从树页里抬头,转头望向餐桌:“有题目不会?” 小小摇头,疑惑地歪歪脑袋:“我想问,爱情是什么样的?” 宋疏瞳孔地震。 他低头看看央酒,又看看自己,眼睛在二人之间的距离上来回衡量,判断是否在孩子面前有失分寸。 察觉自己反应有点过分,青年抵唇咳了一声,恢复笑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小小默默将头转回正向,她双手捧着脸颊,昂首望向失焦地望向虚空,语气里充满迷茫。 “最近我总在想,爸爸妈妈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拥有爱情。” 作者有话说: 果然,码字女工和码农是不适合兼任的。 前两天感觉手腕有点劳损,往上抬就会有抽疼感,不知道会不会有腱鞘炎。 唉,人类进化进化关节吧!我的手腕和老寒腿要支撑不住了! 感谢在2023-10-26 00:27:54~2023-10-29 03:0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4瓶;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2 日子太苦【修】 ◎央酒:这也吃不饱,那也吃不饱。◎ 因为想要给爸爸妈妈准备结婚纪念日礼物, 小小不可避免地听朋友聊起有关爱情的想法。 听见这两个字,小小两眼发懵。 小雅爱怜地揉揉她的脑袋,摇头感叹:“还没开窍的小姑娘呀。” 小小眨眨眼睛:“你开窍啦?” “当然。”小雅肯定。 “那爱情是什么?” “爱情就是海枯石烂, 至死不渝!” 小雅起头,三位自认为“彻底开窍、明明白白”的少女围着她, 开始吐露出近乎相同的爱情观。 首先一定要是自由恋爱的, 一见钟情最浪漫,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其次是义无反顾,无论谁来阻拦都不管用,尤其要戒备父母。为爱抛弃一切的信念必然得有,必要时可以私奔。 …… 小小半张着嘴巴, 听她们说着,心中感慨爱情当真是轰轰烈烈、可歌可泣的东西。 一只手伸来, 帮她把嘴巴合上。 “小傻瓜,一看就还在迷糊。”司徒晓叹一口气,从旁变出一本小说, 坚定地推到小小面前,“刚刚看完的神仙爱情,你读读就什么都明白了!” 当天,小小熬夜到两点半, 蒙在被窝里读完了整本小说。 书中主角果然如他们所说, 一见钟情,一个眼神相接都掺杂蜜的甜美。可是刚刚在一起没多久, 他们就受到家庭、身份、社会的重重阻挠, 仿佛全世界的任务就是拆散他们! 好不容易排除万难, 获得祝福, 男主人公却突然恶疾缠身。 故事最后, 他们十指交握,在手术室前分离。一道洁白的门隔着两颗相爱的心脏,扑通扑通,为对方而跳动—— “麻醉剂注入静脉,心跳声不再重叠。一个急促,一个渐缓。一门相隔的他们心中祈祷,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小小眼睛挂着泪珠,不可置信地盯着最后一行,手指在最后几页翻来翻去,终于确定这就是故事结局。 怎、怎么这样…… 开放式结尾的冲击力着实不小,小小呆坐好半天才把灵魂收回来。回神以后,她不自觉用爸爸妈妈做对比。 他们与故事主角全然不同。 就像农村大多数人那样,王铃与宋老三是经人介绍相亲认识的。 小小曾在闲聊间听他们说过。 当初王铃并非真的看上宋老三。这人黑黑瘦瘦,沉闷古板,不是她喜欢的开朗模样。可家里急着脱手终于养大的女儿,想要钱给儿子娶新媳。 是父母之命。 宋老三呢,大多数原因是家中情况复杂。农村只要成家就可以分地盖房,他听宋疏奶奶的建议娶妻成家,跟哥哥嫂嫂一家彻底分开。 是迫不得已。 一个需要娶,一个需要嫁。 刚巧合上也有缘相遇,也就热热闹闹结了婚,一起过日子。 没有自由相爱,没有情难自禁,没有轰轰烈烈,更没有至死不渝。 有的是如水一般的平淡生活。 虽然二人共同经营家庭,一同经历过很多贫穷苦难,时至今日已然是不可分离的家人,但…… 这样的夫妻间拥有爱情吗? 小小坐在餐厅的桌前,缓缓说出了这些天来的困惑,望向她信赖的叔公:“叔公,你认为呢?” 宋疏不假思索:“拥有啊。” 少女惊讶地睁大眼睛,蹭蹭跑到他面前追问:“为什么?” “他们关系很好,不是吗?” “可能只是亲情呢,是社会身份,是相互之间的责任……关系好有很多种的。” 对上她瞪圆的眼睛,宋疏失笑。越过间隔在中间的央酒,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爱情也有很多种啊,小姑娘。” 懵懂的眼睛眨眨,赫然冒着大问号。 青年略微沉吟,用书签定位好后将书放回旁边的架上,缓缓站起身。 “来,给你看样东西。” 春日暗夜中,繁茂的花草树木化身调皮精灵,遮挡月白,使夜更加黑黢黢一片。亮着“松鼠书屋”灯牌的院落里,灯光从三楼啪嗒啪嗒亮到一楼右方的小房间。 这间房立着满墙书架,上面却只有零散几件杂物,是书店暂未开放的区域。 门对面,两只老式书柜与崭新的周围格格不入。书柜做了防尘门,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书脊。 小小不解地看向身边:“叔公,来这里看什么?” “爱情。” 宋疏两步上前,拉开书柜,自右上方拿下三本A4大小的收藏册。他回身,递向少女。 收藏册在半空中被接过。 在宋疏肯定的眼神下,小小将之翻开。 一册夹着泛黄的旧纸页,黑红两种字迹,写的都是些寻常事与斗嘴。 另两册是相册,风格迥异。 一本装满规规整整的六寸照片,一面四张,上面的照片全属于一位漂亮女人。只是拍照水平有待提高,经常出现模糊的幻影与奇怪的角度。 另一本便截然不同了。 照片根据风格大小不一,排版有致,时不时还有贴纸、饰品点缀。构图精妙的照片里却属于一位儒雅男人。 “这个是我爷爷奶奶夹在旧书里留下的。另两个,是我父母的遗物。” 宋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小小昂头,见他笑望来问:“你认为他们之间拥有爱情吗?” “当然。”小小点脑袋。 “为什么?” 少女支支吾吾又说不出来了。 宋疏轻笑,伸手指点在旧纸那册:“我爷爷经常被训被嫌弃,有时候着急了,还会偷偷抹眼泪,说奶奶不爱自己。奶奶嫌他笨,也经常被气得捂胸口。” “摄影是妈妈的爱好,可只能拍别人,拍不好自己。她就想了个法子,先给爸爸做了一本相册,要求他回赠。后来嫌弃拍的太烂,还给他强制报了摄影班。自那之后,一周七天,爸爸工作忙六天半,剩下半天还要四处跑学拍照,天分差,成果依然被嫌弃。” “他们都是自由恋爱的夫妻。但在没看见这些以前,我偶尔会以为爱情是任由时间消磨成亲情与责任的东西。” 小小快速眨巴眨巴眼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低头盯着三本收藏册看,仿佛上面会生花。 宋疏屈指敲在硬纸封面上,笑道:“今晚这两本故事也借给你读,不过不要熬太晚哦。” 天色已晚,洗漱整理好后,小小懵懵地抱着三本册子被带到二楼房间。嘱咐她反锁好门窗以后,宋疏与央酒也回了卧室。 他们没有立刻休息。 青年双臂撑着坐在床沿,还在思索侄孙女的爱情观问题:“我觉得,明天还是要带她去见见……” “你先别想明天。” 央酒一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直接将之压向后方。 乌黑的后脑撞到柔软的床铺,上下颠了几下,随洁白发丝自上天垂落,一点点堆积在他的脸侧。宋疏来不及反应,唇便被人堵住。 “唔唔——” 妖乌瞳闭合,正动情,脸被一巴掌糊住望后上方一推,他脖子昂起勾勒出喉结的弧度。 “你别乱来。” “我如何乱来了?” 妖可是正经的男男朋友关系,十分名正言顺的,哪有乱来这种说法? 感受到手中的脑袋欲继续压下来,宋疏另一只手也按上去:“不行,小小还在下面,不许乱来。” “她听不见。” “你怎么确定?” “你小声一点就唔——” 宋疏恼羞成怒,把他的嘴巴狠狠捂死,甚至连呼吸的鼻子也没放过:“你闭嘴!” 最终央酒妥协,含泪老实躺好。 他手脚老实放在规定的三八线以外,男朋友碰都不许碰,简直不要太委屈,又开始学小白:“嘤嘤嘤,我的日子太苦了。这也吃不饱,那也吃不饱……” 宋疏冷漠地闭上眼睛:“关灯。” 房间的灯光瞬间熄灭,寂静的夜催人入眠。静待一会儿后,央酒小心试探,乌瞳警惕地盯着黑暗中青年的脸。 见没什么反应,他立刻全部挨过去,手脚并用揽住男朋友。这时宋疏恰好翻了个身,恰好钻进他的怀抱。 妖脸上露出得意而窃喜的神色。 看,还是想他抱着的。 酒后吐真言,睡后见真心。宋疏太爱他了,就是有些口是心非,除了宠着,妖实在没别的办法。 央酒喟叹,忍不住偷亲一口。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9 03:02:27~2023-10-30 22:4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依 20瓶;七页 5瓶;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3 礼物 ◎爱就是喜欢,心脏扑通扑通跳。◎ 四月底的天, 亮得越来越早。 六点钟,朝阳已经穿透玻璃与洁白窗帘,点亮整间卧室, 此处却仍沉浸在夜的寂静里,没有走出来。 “叮铃铃铃——” 刺耳的闹钟声打破平静, 鼓起的被褥一扭, 冒出一只纤细瘦小的手。它伸向床头柜,依靠本能滑动手机。 铃声灭了。 披头散发的女孩坐起身,两眼发懵。 她抿了抿经一夜而干涩的唇,呆滞了约一分钟,默默开始行动。 起床洗漱, 换衣裳,将房间恢复原样后, 小小轻手轻脚关上房门。她刚出现在一楼,乌云盖雪立刻喵喵迎上来,与一只欢快的小白狗在她脚边绕圈圈。 小小抿唇微笑, 蹲下来摸摸它们。 “你们饿了吗?” 不知是否是真的听懂了,两只小动物竟咬住她的裤脚往前拖。她躲避着猫猫与小狗的身体,小心往前挪,紧接着就被带到一只白色饭盆旁。 小乌用脑袋拱了拱旁边的柜子。 拉开柜门, 赫然放着猫粮与狗粮。 小小轻笑, 给小乌倒了猫粮,对上小白期待的狗狗眼却犯了难:“你没有饭盆了。” 小白:“嘤嘤嘤——” 面对可怜巴巴的小狗呜咽, 小小顺着脊背抚摸雪白的毛发, 脑袋努力转动。片刻后, 她灵光一闪:“你在我的手里吃吧!” 小白:“嗷呜——” 早上温暖的阳光里, 猫优雅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侧旁的小白狗却将脑袋全埋进一双瘦小的手中,圆眼圆脸的女孩被逗得咯咯直笑。 “最后一颗,好乖好乖。” 饱餐一顿,猫与狗各自趴在自己的垫子上一动不动,懒洋洋晒太阳。 钟表走到六点半,楼上还没有任何起床的动静。小小无事可做,就搬着凳子坐到屋檐底,捧着脸发呆。 近五月,天气已经热烈起来。 院子大半藏匿在老槐树的阴影里,还算凉爽舒适。穹顶之上,洁白的花串儿迎风摇晃,漂亮得了不得。 四周静悄悄,只有树叶与蝉鸣。 她视线向下,看见地面落了些许树叶与蔫掉的小花。 想了想,起身去寻扫帚。 走动间,耳边突然传来三轮车出门的响动,紧接着是熟悉的交谈声。 “水是不是忘带了。” “哎呀,瞧我这记性。” 小小微怔,不禁挪步到门口,将眼睛放到门缝。 马路对面,宋老三坐在电动三轮的驾驶座上往家里瞅,视线方向王铃正急忙往家里赶。 他闷声道:“你别着急。” 王铃显然没听进去,只十几秒就攥着粉色小包风风火火跑出来,挥手催促。 “快走快走,马上收到咱们家了。” “没那么快,别急。”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不等的,错过了再让他拐回来,要欠人情了……” 女人手脚麻利地锁门,坐上三轮车,一阵轰隆声里消失在视野模糊处。 肯定是去忙农务。 小小琢磨时,脑袋里难免又想到爱情一事。浪漫,美好,承诺,这些与自家的生活有什么关联? “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小小吓了一跳,回头便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 “央酒叔公。” 白发男人立于青砖门楼之下,好奇地凑上来。人类女孩的动作刚好腾出位置,他立刻歪头上前。 门缝里换上一只乌黑眼瞳。 它灵活地左转右转,门外空荡荡一片,啥也没看见。 小小在旁询问:“叔公呢?” “还在睡。” 央酒失望地收回脑袋,顺便捂住嘴巴悄悄道:“他这个人类很赖皮,睡不好就要冤枉别人,我吃了好多次苦,咱们都别打扰他。” 他说话的用词一向特别,小小被逗笑,重重点头答应。 起床的队伍有了央酒加入,院子竟突然活了起来。 晨风渐小,阳光热烈,吃饱喝足懒洋洋躺着的猫和狗忽而来了精神,衔着玩具到院子里撒欢。 白发男人则将躺椅搬到太阳底下,闭眸仰躺上去,手里拿着昨晚坑来的酒抵着唇,向上一扬。 “咕嘟咕嘟——” 小小看了一圈,继续去扫院子。 “爱情这个东西,还是要问专家。” 身后突然响起这句话,小小立刻昂起脑袋,举起扫把噔噔噔跑到躺椅面前:“央酒叔公专家,你觉得呢?” 叔公太含蓄,那三本收藏册昨晚看得实在懵懵懂懂。靠自己把这窍开了,对她来说还是太难。 “咕嘟咕嘟——啊!” 一瓶啤酒干完,央酒满意地眯起亮晶晶的眼睛。两条眼缝里,乌瞳转动,定格在人类少女渴望答案的脸上。 妖咳了两声,把酒瓶递给她。 小小乖巧接过,放到房间的酒箱后跑回他面前。 望着她空荡荡的手,央酒不悦:“酒呢?” “没拿。” 面对谴责的眼神,小小低下脑袋,纠结地搅动手指:“叔公昨天不让你喝酒。” “昨天是今天吗?今天是新的一天,当然有新的酒喝。” 妖挥手指向房间,拿捏住人类小姑娘的命脉,沉声问:“你还想不想知道了?” 半分钟后。 “咕嘟咕嘟——咕嘟——啊!” 一瓶又空了,白发男人似乎才稍稍满足。他惬意地晃着脚,慢悠悠开了尊口:“爱情呐——” 小小瞬间支起耳朵。 “就是喜欢他。” 等了会儿,少女满脑袋问号,不可置信:“没、没了?” 央酒理所当然嗯了一声,起身朝楼里走。猫与狗看见,丢下玩具紧随其后。 小小连忙转身跟上:“真的没了?” 央酒弯腰摆弄箱子里的酒,琢磨着将两只空瓶藏进边角,再压下纸盖遮住。 眼睛看不见了,他满意点头。 “爱就是喜欢,喜欢就是爱,心脏扑通扑通跳。你这个人类,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要占用宋疏的时间教。” “真笨。” 妖丢下两个字,晃悠上楼了。 人类少女盯着掩耳盗铃的酒箱子,两眼发懵—— 是她有问题吗? 也是,小雅她们就都懂,叔公也懂,央酒叔公还是懂,只有自己死活想不明白。 是她有问题啊,该怎么办呢? 不论人类怎么办,全和妖无关了。感应到了某件事,他加速跑上楼,欢快地推开房门:“醒啦?” 宋疏正按着肩膀,皱眉头。 刚刚又做了噩梦,浑身酸痛,精神很差。他不由得用怀疑的眼光望向妖:“你不会半夜——” “你看!” 妖指着他,边靠近边控诉:“你自己睡不好,又来冤枉我,这次不行,这次一定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我大妖大量,亲一下就可以。” 说着,央酒弯下腰,眼眸锃亮地将脸凑过去。他刚努起嘴巴,面前青年突然捏住鼻子,近处根根分明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一大早就偷喝酒。” 央酒惊奇地睁大眼睛:“你是小狗鼻子吗?” “这么大的味道往上凑,谁能闻不到?” “树就闻不到。你去林子里问任何一棵树,都闻不到。” 槐树妖可谓理直气壮。 作为一名人类,宋疏不与植物争辩。他偏头躲开妖,从另一边下床,去衣柜找衣裳。 感受着空气里躁动的温度,他选了件宽松的棉质衬衫。刚拆开纽扣,后方央酒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确定吗?” 宋疏回眸:“确定什么?” 妖趴在床上,单手撑着脑袋,一双乌瞳笑眯眯地扫过青年的颈侧。 宋疏瞬间僵住。 小小坐在屋檐底,捧着脸还在纠结央酒的话。听见脚步声,她勉强回神去看。 自书店的海棠压花玻璃门里,低头走出一位漂亮青年。他身穿一件珠白高领衫,由阴影踏进阳光,脸色逐渐镀上一层圣洁光彩。 宋疏弯眸:“早上好。” 小小捏着扫帚往他身后瞧了瞧:“央酒叔公呢?” 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后,她竟在叔公温柔的眼睛里看见了凶光。再眨眨眼睛,好像全是错觉。 “别管他。” 宋疏冷冷带过某只妖,坐到她身旁:“昨天的册子看得怎么样了?” 此刻宛如在课堂突然被抽查,去黑板上做最难的一道题。小小抱着双膝,大眼睛眨呀眨:“应、应该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多少?” “央酒叔公早上给了我一些指点。” 一大早偷偷起来喝酒,还顺便指点别人?宋疏顿觉不靠谱,追问:“他说什么?” “爱就是喜欢,喜欢就是爱,心脏扑通扑通跳。” 话音落下,院子又静默地只有树枝摇晃声。 小小试探:“叔公?” 宋疏按住跳动的太阳穴,嘱咐自家侄孙女:“这种问题以后不要问央酒,算了,等会儿我们再去一个地方。” 伴随着天气变热,冬小麦也成熟了。 在一切欣欣向荣的新绿之间,田野里成片金黄,长长的毛刺昂首迎着阳光,向全世界昭告自己的成熟。 联合收割机这种机器资源有限,需要以村为单位集体租用。今天轮到青城镇的麦地里,一大早整个田野都是收割机的轰鸣。 地块相邻的同乡,都会上前帮忙收粮,忙得不亦乐乎。 此刻的路顶,三个闲人格格不入。 他们鬼鬼祟祟藏在灌木丛间,偷偷望某块低头望。那里的树荫底下,宋老三和王铃正在整理装粮食的口袋,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他们的交谈。 “看起来,还要一会儿才到我们。” “电话那边不是说急急急嘛,催得饭都没吃,谁知道是这样,饿了就多喝点水吧。” 宋老三带着草帽,露出的深色嘴唇难得抿出笑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女人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 透明塑料袋裹着一块绿色糕点,王铃惊讶:“什么时候拿的?” “走的时候顺手。” 袋子里只剩一只绿豆糕,一人一半,他们坐在高隆起的土地,就着水吃起早餐。 蓝天白云,田野空旷宜人。 远方金色麦田摇晃,偶尔有只小雀低空掠过。 王铃吃下最后一口糕点,眺望着远方忽然叹了一口气,宋老三转头去看。 “还是饿?” 女人摇头:“有些感慨。” “咱们结婚有二十一个年头喽,那时候,谁能想到有现在的日子?田里有粮,回身有家,闺女能上好学校,那么大个果园都是咱们的。连你总念叨的小松鼠都从外面回家来,不用担心他一个人。” 王铃用肩膀抵了下男人的肩:“哎,谁还有咱们幸福?” 宋老三也难得没有矫正她的称呼。 “是。” 树影的风里,女人偏着的脸颊晕着两坨红,皮肤虽不如何好,却气色极佳,眼睛里的光感染人心。 与他并列而坐的男人只有一个背影,虽不挺拔伟岸,却沉稳坚定。 后方偷听的小角落,宋疏与小小对视一眼,都在双方眼中看见对这段谈话的讶然。 “叔公。” “嗯?” “我还是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小小视线默默挪到前方的两道背影上,轻轻道:“但我知道幸福是什么了,我不该纠结爸爸妈妈的爱情这种事。” 计划赶不上变化。 宋疏无奈摇摇头,笑着解释道:“其实我就是想说——爱情,有轰轰烈烈,也有温馨日常,有昂贵也有贫穷,它不是一个被各种条条框框规范定性的东西,更非高不可攀、贵不可得。” “就像……就像幸福,你感受到的属于你的幸福,我感受到的是属于我的幸福,各式各样。” “爱情,本质就是一种情感。” 央酒探头进来插话,宣传自己的理论:“爱情就是喜欢,心脏扑通扑通跳。” 宋疏瞥他一眼。 妖闭嘴,默默缩回去。 “爸爸妈妈!” 小小大喊一声,从旁边踩出的小道跑下去。本以为在学校的女儿突然出现,夫妻俩惊喜又奇怪。 “你怎么在这儿呀?” 在小小思考如何回答的时候,宋疏从后面跟上来:“刚巧去县城,也正想请小小帮我个忙,就把她带回来了。” “那忙好了吗?” 两人一齐笑着点头。 这会儿的功夫,联合收割机已经收完了隔壁。司机师傅挥手招呼一声,向前拐进宋老三的地。 五个人站在地头一起等待。 生活没有轰轰烈烈。 但青城镇有轰轰隆隆,收割机在田里勇往直前,麦秆在前滚刀的切割下翻飞在空中。 收割好以后,需先在出粮口底下铺上一片塑料膜。撑开准备好的口袋,开关一开,金黄的小麦倾巢而出。 收拾装车,这场收获便进入尾声了。 时间刚刚九点钟,赶回家还能吃上一顿早午饭。王铃琢磨着,朝还在地里的人挥手大喊:“溜达啥呢,赶紧回家吃饭了。” 宋老三远远应声。 今天大概很高兴,他脸上一直带着笑。中年男人沿着排水沟走回来,手里不知何时捏着三朵蓝色喇叭花,闷声开始给大家分。 老婆一朵,女儿一朵,小叔一朵。 白发男人期待抬眸。 宋老三摊开沾着泥土的粗糙手掌,不好意思道:“没了。” 央酒皱起脸。 他偏开脑袋,此地无银三佰两:“我才不想要。” 王铃好笑,安慰他道:“回家,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可乐鸡翅、炖牛腩、拔丝地瓜!” 妖的脸上重新扬起笑容。 好像很久没来蹭饭了,这一顿吃得特别香。饭后都撑着肚皮坐在沙发里,一个个懒洋洋的。 宋疏勉强坐起来,询问:“小麦收完是不是就能空下来了?” 王铃摆摆手。 “收完明天就耕地,种玉米。家里只留一亩地,再有个两三天吧,后面就能歇歇了。” 这么算,周四的飞机应该赶得上。 宋疏了然地点点头,看向隔壁的小小。他拿出手机,低头发消息。 「你送,还是我送?」 小小盯着这行字,咬住下唇,踌躇着按下回复:「我来吧。」 宋疏弯眸微笑。 他拉起还在闷头清盘的某只槐树妖,向一家人告别。小小回头,发现两张机票躺在沙发角。 女孩挪过去,握住它。 “小小,你收拾收拾,下午该回学校了,正好把我给你买的新衣裳带上,还有小风扇,夏天快到了,肯定热。” “爸爸妈妈……” “怎么啦?” “我、我想送你们一个礼物。” 小小背着手走过去,在夫妻二人好奇的视线中将机票递出去:“你们一直都待在家里,除了干活还是干活,从来没有开开心心地玩过。周五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你们去玩吧。” 看清上面的字,王铃下意识推拒:“我们不累。” “妈妈,不要拒绝我。” 女儿忽然泪眼朦胧起来,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担忧问:“那你怎么办?” “我已经长大了。” 小小弯起眼睛,将他们的手握住:“你们不用担心我,不要怕花钱,更不要因为我没去有任何心理负担。我很年轻,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去看世界。” “请用我这张启程票,飞出去吧,何时回家由你们定。” 飞出去吧,偶尔离开一辈子的家,看一看美妙的世界。离开拴住你们的孩子,将时间归还给自己。 这就是小小礼物的初衷。 自王玲家中出来,宋疏脚步飞快往家走,妖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拉住他:“怎么还生气,不就是轻轻亲了几口嘛,男朋友亲几口不是很正常?” 宋疏回身面对他,眉头皱起。 “轻轻?” “没忍住稍稍嘬了几下。” “就这些了?” 央酒拨弄青年的衣领,乌瞳忍不住弯起:“印在你身上像花一样,好看,消了多可惜。” 最听话他的妖,说消就消,绝对服从……都是屁话。 他早就认清这妖只有一张嘴罢了! 宋疏冷呵一声,甩开妖转身,刚一抬头,与自家门口的一男一女六目相对。 祁蘅表情还好,似乎有些失落。 另一位陌生女人夸张地捂住嘴巴,一脸吃到大瓜的表情。 “哇哦~好刺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30 22:43:01~2023-11-01 23:0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页 5瓶;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4 甜吗? ◎“你是糖精吗?招蜂引蝶!”◎ 茶棚里, 四人端坐。 祁蘅端着红茶抿一口,沉重点头:“之前就猜得到,只是没想到发展得这么快, 我以为我还有机会的。” 宋疏懵了一瞬。 央酒反应快,一巴掌拍在桌面:“你有什么机会!” 在妖扑上去扯头花以前, 宋疏按住他, 对猝不及防的告白郑重说了一声抱歉。 祁蘅垂眸,露出失落神色。 于他来说,宋疏是难得能感到亲切的人。虽未继承母亲那双可以看见鬼怪的眼睛,但由于过分敏感,还是形成了孤僻古怪的个性。 他自小便能敏锐地感知恶意。 一个五岁的孩子想踩死所有猫, 一位母亲想掐死哭嚎的孩子,男人因不如意打压妻子, 最受人追捧的同学也最受人妒恨…… 只需要一眼,恶意那样清清楚楚。 祁蘅厌恶世人,却喜爱观察人类。 他总拒绝与他人交流, 独自寂静地站在一旁,用一双清棱棱的眼睛漠然地看。注意到的人们常常被吓一跳,拍着过速的胸脯,露出厌恶或畏惧的表情。 他的母亲总对此感到困扰。 “黑暗总伴随着光明, 这个世界不止一面。在你这双干净的眼睛没看到是角落里, 有更多的人收养流浪猫,为自己的孩子拼尽全力, 一生相濡以沫, 认真敬佩着自己的偶像。” “小蘅, 用另一双眼睛去看吧, 这个黑暗的世界其实从来不缺乏美好。” 母亲想尽一切办法劝导他向善, 帮他交朋友,带他出去玩,努力让他开心起来。 在这样精心的呵护中,祁蘅意识到母爱。他逐渐顺从母亲,压抑自己的悲观与冷漠,搜肠刮肚,寻找身体中少得可怜的感性。 可她一死,一切又重新洗牌。 十五岁的少年被送到亲戚家,被责备、被排挤、被孤立。被压抑的负面因子彻底失控,祁蘅逃回家中彻底斩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看,这世界与他想象中没什么不同。 只是母亲格外天真罢了。 祁蘅没有手机,也从不与人联系,除了维持生命的吃喝拉撒,只做三件事。 怀念母亲。 坐在陌生街头观察熙熙攘攘的人。 在网络目睹因匿名而彻底释放的人性之恶。 一年又一年。 祁蘅在黑暗里游走着。 直到某天,一名青年微笑的面庞偶然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那是与母亲相似的气息。 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祁蘅脑袋一片空白,几乎依靠本能地寻找到他的直播间。 那天青年恰好在分享一本名为《带上她的眼睛》的书,镜头里阳光明媚,是喷涌着生机的春日之景,耳边播放着泉水般清列的声音: “如果你肩负着地心般炙热的现实,实在无法看见这样的风景,告诉我,到时我很乐意借你一双眼睛。” 祁蘅怔怔望着屏幕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清透,同波光粼粼的春水一样温柔。 宋疏,他叫宋疏。 他那儿的世界,好像很美好。 得知青年喜爱读书,祁蘅看向近期写的文字,从来没有分享意愿的心突然改变——想拿给他看。 匆匆整理,即刻启程。 宋疏会如何读自己的书,又会如何评价呢?伴随一路这样的思考,祁蘅在那间书店里,终于见到了青年。 他很好。声音好听,笑容明朗,周身气息同春日一般温柔。 首次见面宋疏就愿意请他吃饭团,答应读他的书,还允许他留在书店。甚至如他所感,宋疏果然与他的母亲一样可以看见某些禁忌之物。 祁蘅其实并不确定那是否是喜欢。 他乐意待在此处,也喜欢与青年相处,只要那样的笑容可以保持,甚至白发妖的存在都是无所谓的。 可是—— 祁蘅捏着茶杯,沉静望向对面。 白发男人握着宋疏的手,一双眯起的乌瞳同样冷冷看过来。 ——这妖看起来并不可靠。 一旁,宋疏并未发现两人间的腥风血雨,此刻他已经将目光放到旁边的陌生女人身上。 众所周知,周末书店是不开门的。 祁蘅出现是因为他后来答允周末也可以过来看书,但这位…… “请问这位女士,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听说这里很灵验,所以我来寻找爱、爱情……”看着面前三位男同,女人回答的声音逐渐变小。 两人同时沉默,面面相觑。 宋疏目露复杂,头痛的按住太阳穴。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都想寻找爱情。 听到某个关键词,陷入目光激战的槐树妖突然回神,他倾身凑过来,十分认真道:“爱情就是喜欢,心脏扑通扑通跳。” 宋疏:“……他说的对。” 女人摇摇脑袋,双手捧着皱成一团的脸:“与其说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不如说我根本找不到爱情。” “没有喜欢的人?” 女人摇头否认。 不待她开口,对面的祁蘅默默开口:“不相信。” 李听白两手一拍:“对!” 爱情固然美妙,她亦心驰神往。 但美妙只在故事中。 现实生活只有苟且与不完美,各种爱情陷阱不计其数,那些纯真、崇高、坚决的爱情碰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她,最擅长的就是倒霉。 历经二十八年母单生涯,李听白已然成为了著名的恋爱脑反义词。得闺蜜一句评价:心如止水、我佛慈悲。 听完这些,宋疏更加不解:“如果自己想得通,不谈恋爱也没什么的吧?” 女人撇嘴,面露苦涩。 “可是我想谈甜甜的恋爱啊——” 仰头长叹完,她继续解释:“唉,听说这里自开业以来已经凑成了不少对情侣,比月老庙还灵,我今天就来碰碰运气,结果……” 书店不开门,只遇见三个男同。 李听白摇摇脑袋,感慨自己的运气果然玄学也难救。 看她苦涩的表情,宋疏觉得好笑。 女人抬眸偷瞧了眼青年,眼珠子一转,凑上前商量:“虽然咱们性向不同,但爱情都一样呀。小宋老板,你们是怎么成的,让我取取经呗?” 此话一出,对面的祁蘅也转眸望过来。 被两个人眼巴巴追问情史,宋疏瞬间红了耳朵。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脑海中开始回忆。 他与央酒?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经验可言。 “当然是因为我很努力!” 央酒一把将青年揽进怀抱,宣布主权的同时,骄傲开口:“我这么优秀,这么厉害,还这么喜欢他,怎么可能不会在一起?” 李听白追问:“那你为什么喜欢小宋老板?” 妖闻言眼睛一眯,露出不可一世地笑容,自信吐出七个字。 “心脏扑通扑通跳。” 现场三名人类无语。 妖冷哼一声,不屑地偏开脑袋。 又是不懂爱情的愚蠢人类。 女人转头重新看向宋疏,眼神中饱含祈求:“宋宋,书店比月老庙还灵,你肯定比月老也不差,帮帮孩子吧,以后我不拜月老只拜你……” 宋疏抬起手:“不必。” 李听白扑通趴在桌面,仿佛失去灵魂。她表情怏怏,准备起身告别,耳边突然响起青年含笑的嗓音。 “不过一些小忙倒是可以帮。” 女人瞬间支棱起来。 考虑到她的情况,宋疏绞尽脑汁地思考,语气很不确定地提出一个建议:“想谈恋爱遇见合适的人固然重要,但自己也要有一个迎接恋爱的好心态。不然……你先去长点恋爱脑?” 李听白认真点头,旋即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恋爱脑怎么长?” 宋疏微顿,默默回头看向某妖。 央酒眨眨乌瞳,反应过来后立刻弯眸一笑,抱住男朋友蹭蹭脑袋。 头发都被蹭乱的宋疏,朝女人递了个眼神。 李听白重重点头,抬手圈了个OK。懂的,恋爱脑这种事情,还是要向专家学习。 此行目标虽未达成,但也算小有收获,讨论结束以后她背起自己的包包准备离开。 刚踏出宅院大门李听白忽然回头。 望着两步之外的青年,她举手保证:“宋宋放心,你们的事情我会保密的,我嘴巴严实得很,保证密不透风!” 宋疏一怔,微笑点头。 “谢谢。” 女人笑着挥手,三步一小跳,哼着歌开心离去。 如今已是傍晚,阳光已经变成了金黄色,祁蘅也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他站在门口,抬眸注视着站在光里的青年。 “我……以后还可以来书店吗?” “当然可以。” 祁蘅的嘴角抿出一个微笑。 最终结果,所有人都很开心,所以都很满意,所有人都面带笑容。 当然,不包括妖。 关上大门回头,刚刚还在身边的槐树妖已经不见踪影。宋疏疑惑,寻找半晌,最终在床上看见了趴在床垫上一动不动的妖。 他屈指敲敲门:“该吃饭了。” “不吃。” “突然又怎么了?” 床上的白脑袋微微偏动,结白发丝间露出一双幽怨的乌瞳:“我是没有名分的妖,没有名分的妖不配吃饭。” 语气委屈宛如深闺怨夫。 宋疏抿唇,没忍住笑出声。 央酒恼火地坐起来,指着他控诉:“你笑,你还敢笑。竟然让别人保密我们的关系,还准那个敢对你图谋不轨的人类来家里!我很见不得人吗?!” 越说越气,槐树妖忍不住走过去,绕着青年四处嗅闻。 温热的呼吸拂过敏感的脖颈,惹得人一颤。宋疏连忙按住妖。 央酒拉住青年,臭着脸质问:“你是糖精吗?整天在外面招蜂引蝶,成群成群往家里扑。” “可能吧,我不甜吗?” “哼,我没闻到甜味儿。” 宋疏抬手环住妖的脖颈,倾身亲了他一口:“还不甜吗?” 妖半敛眼眸,负气轻哼。 宋疏又亲一口:“这样呢?” “……” “甜吗?” “……这里也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1 23:00:18~2023-11-05 03:2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3瓶;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5 恋爱脑 ◎“你是我的宝贝,巴不得藏进树洞里。”◎ 乌发与白发铺展纠缠在苍蓝色的枕头上, 宋疏眼尾微红,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一旁餍足的妖专注地用视线描摹他的轮廓。 “没有名分的妖……” 他语气幽幽, 这一页显然还不能翻篇。 侧旁青年没有反应,缓缓合上双眸。 房间的灯光立刻熄灭。 男朋友累了, 妖也只能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黑暗中, 被褥动了动。 青年转身,摸索着将脸埋进央酒的怀中,微哑的嗓音清浅响起:“一直以来,我都没想过隐瞒。” 喜欢与恋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虽然除在墓碑前与家人交代以外,宋疏从未主动与谁提及, 但无论是胖哥宋季,还是书店客人, 只要有人询问他都会坦然承认。 可下午李听白提及保密,他像是被忽然提醒,脑袋里反应过来—— 啊, 原来这是件需要保密的事情。 在人类世界,同性并非人人都会给予祝福。尤其在环境复杂的网络,在将传统刻入内心的老人,在青城镇这样的地方。 他想属于青城镇, 想维持如今的生活。 可万一, 万一它不容呢? “我太喜欢现在的生活了,所以突然有些害怕。对不起, 央酒。” 一只大手覆盖柔软的乌发, 央酒按着他的后脑勺, 将人往自己怀中又带了带。 第二天清晨, 昏暗的床上一双乌瞳睁开。槐树妖挪了挪动作, 低头看向窝在他怀中安睡的青年。 视线里,脖颈弯起一个脆弱的弧度,碎发间露出一片朦胧的雪白。 往常这种时候,妖定然会趁机偷偷嘬几口,愉悦地等待阳光照进来,欣赏自己种的玫红小花。 今天却与以往不同。 他定定望着,从被褥里拿出右手,食指尖点在后颈某处晕染的痕迹。 绿芒荡漾,暗痕消失。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妖很疑惑,难道是今天自己主动将吻痕消了,男朋友反而不习惯? 宋疏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上拎着熟悉的金色锦囊,表情很是茫然无措:“兽牙串不见了。” 因为突然想去墓地,于是找兽牙串防蛇用。没想到拉开锦囊,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写着ING的泛黄宣纸。 定情信物,弄丢了。 “我确定一直放在这里,从来没有拿出来过。”青年肯定的语气里,夹杂有几分委屈。 “我来看看。” 央酒接过锦囊,朝口袋里探进去。摸索片刻,也只拿出一张纸。 “这老道士,不靠谱!”他冷哼摸摸青年的脑袋,揽着自己的衣袍往外走,“不用担心,我再去收点保护费。” 说着妖就要从阳台飞出去。 扬起洁白衣角被人从后面一把薅住。 “回来。” 妖乖乖坐回沙发。 央酒偏头望向旁边的青年。阳台斜打进来的光镀上一层白金,鸦色睫毛低垂着,盯着手中的锦囊怔怔出神。 “换一个吧。” 宋疏的左手被人拉过去。 他随之转眸,望向身边的妖。 “哼,那些兽牙都是别个兽妖的,一股臭味儿不说,还不能穿戴,一点也不好。槐花又香又漂亮,换成我的吧。” 央酒皱着脸嘟囔,指尖在人类的脉搏上一划,朵朵槐花在皓白的手腕上绽放,独特的清香蔓延满房间。 琥珀眼眸将失落眨掉,化为新奇。 宋疏用另一只手试探触碰腕上的槐花手环,指尖传来沁凉的玉质触感。 “好看吧?” 青年弯眸:“好看。” 世界上没有比槐树更完美的树,更没有比槐花更完美的花了,当然最好。央酒得意地摇摇脑袋,不等开口嘚瑟,就听见男朋友又问。 “它也能防蛇吗?” “……” 央酒咳了一声:“你去哪都把我带上,就不用怕蛇了。” 余光里妖悄悄转眸瞥来期待的眼神,宋疏发出长长的嗯声,假意踌躇很久,方才勉强点头。 “好吧。” 妖不满轻哼:“敷衍。” 周一上午,李听白抱着笔记本准时出现在松鼠书屋门口,目光坚定。 今天的目标有二: 其一,争取小月老显灵。 另一,与某专家学习如何长恋爱脑。 前者只能说命里有时终须有,不可强求,但后者还是可以努力努力的。 “请问,你是如何做到恋爱脑的?” 女人坐在茶棚里,卷着本子放到白发男人面前访谈。男人扫了他一眼,垂眸继续无情地做物理题。 计算两个星球的引力。 写着写着,央酒的笔顿了下来。 李听白着急:“只有最后一步,就要写完了。” 妖竖手掌,示意人类闭嘴。 他盯着屏幕上相互环绕的两个圆,垂眸思索,那模样仿佛在考虑什么生死存亡、一夜八百亿的大事。 李听白也禁不住屏住呼吸。 良久,央酒深沉吐出两个字:“星球?” “嗯?” “星球是星星吗?” “嗯。” 央酒眯起眼睛:“在宇宙里更亮吗?” 李听白又嗯了一声,眼睛里却闪烁着对这对话的浓重不解。 终于,男人重重点头,小声嘀咕,揭示了自己的目的:“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去,以后要带宋疏去看。” 李听白:“……” 不愧是小宋老板认证的恋爱脑! 她连忙低头,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迅速记下一行字:连做物理题的时候,都要想着带男朋友去看最亮的星星。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平均每七分钟,央酒就要念叨一下男朋友。 “早上的礼物该配一套把人挂满。” “这首诗好听,一定要给他读。” “……” “中午该做什么好吃的呢?” 听见这句,李听白放下奋笔疾书的手,想老师所想。 如今天气越来越热,但还不到需要冷气的程度,茶棚的玻璃门尽可能拉开。阵阵清风卷着一股独特的清香袭来。她偏头看向顶空。 棚顶,一片洁白的槐花映入眼帘。 “那个怎么样?” 央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皱起脸:“吃我?他好像不喜欢。” “什、什么?” 李听白脑袋一片空白。 似乎有一种车轮子从脸上碾过的感觉。 * 四月底至五月初,是槐花盛放的季节。在青城镇,槐花是晚春的季节专供美食,炸、蒸、汤、饼,都再美味不过,因此近来无事时常看见有人举着竹竿去打槐花。 宋疏家的,自然也被盯上。 “抱歉,我希望它可以好好开放。” “也是了,书店里有这样一整片槐花真是漂亮,打扰啦。” 送走邻里,宋疏还专门来问过央酒:“以前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总来折你吗?” 槐花成串,朵也小。 说是打槐花,其实是用工具连着枝折断的,该是很痛的。 在青年担忧自责的目光里,妖不屑道:“哼,这世上只有我吃别人的份儿。” 宋疏猝然被逗笑。 是了,在他小时候,这妖甚至好奇过软乎乎的人类幼崽吃起来如何,谁敢吃他呢? “那就好。” 注视着他的笑容,央酒试探:“你想吃我吗?” 宋疏摇摇头,转身去打扫书店了。 * 由此可见,虽然宋疏很爱他,承认他的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但于吃它一事上,肯定是没有兴趣的。 还是吃可乐鸡翅吧。 辣椒炒笨蛋也行。 还要一大杯甜甜的蜂蜜柚子汽水。 央酒这样想着,认认真真在演草纸上写下今日份菜单,随后眼巴巴盯着人来人往的书店,期待着中午的来临。 然而,在书店里的宋疏又是另一种心情了。 自那次说好以后,央酒每天都只会在茶棚待两个小时。时间一到,会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今天已经三个小时了。 他单手撑着脸颊,忍不住盯着门口望,始终不见熟悉的白色身影。 「宋宋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是有什么心事吗?」 看见弹幕上的关心,宋疏怏怏摇摇头:“没事,就是快到饭点了,今天感觉格外地饿。” 「哈哈哈,比我强,我刚上班就开始想中午吃啥了,现在已经预备备百米冲刺了。」 「各位,咱已经在吃啦!」 「话说,你们都没发现今天的宋疏有点不一般吗?」 宋疏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好奇:“哪里不一般?” 「不一般的好看!」 宋疏失笑:“你们今天也是不一般的嘴甜。” 「老婆真是见外了/害羞」 「宋疏今天的手链也格外漂亮,槐花设计真特别,好想get同款!」 宋疏侧眸看向手腕白玉般通透的槐花环,交接处的绿过度自然,原本冰凉的触感已经被人类的体温捂热。 青年琥珀色的眼睛里笑意晕染更深:“你们get不到了。” 「为什么?」 「绝版了,还是定制的?」 宋疏握住槐花手链,抬眸望向镜头,肯定道:“央酒送的,只此一条。” 闭店午休时间到,客人依依不舍与老板告别,商量着下午再来。 “宋宋中午好好休息,下午要恢复精神哦,拜拜!” “再见。” 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漆红大门关闭。宋疏刚一回头,直接撞进散发独特清香的怀抱。 “宋疏,一上午不见,我好想你啊。” 望着视野中洁白的发丝,宋疏抬手回抱,将整张脸埋进去,闷闷的嗓音在发丝与衣料间响起:“不是说了吗?你学那么久,我会想你的。” “生气了吗?” “因为我不给你名分。” “因为我在乎其他人与事,突然害怕了,一点也不坚定。” “因为我还把定情信物弄丢了。” “……对吗?” 宋疏的嗓音越来越委屈,也越来越颤抖,抱在央酒腰上的双臂收到最紧,好像遇见了十分可怕的事情。 央酒蹭蹭他的脑袋。 短发挠在脸颊与脖颈,微微发痒。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妖的嗓音很低,与平时使性子的玩闹嗓音相比,异常温柔:“昨晚我偷偷想过,如果他们因为你喜欢我,全都不喜欢你了的话,那我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把你偷走,藏进我的树洞里再不给别人看见。” “你是我的宝贝,虽然巴不得藏进树洞里,但我知道你不能独属于我,除我以外,你还有很多很多喜欢的东西。” “既然唯一想做的事情不能实现,那么宋疏喜欢的我就喜欢,宋疏想要的我也会希望实现。” “所以今天我也在帮我们保密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5 03:21:39~2023-11-06 22:2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6 槐花饼 ◎给别人种野孩子去了!◎ 吃着槐树妖牌爱心午餐, 伴随辣乎乎的鸡蛋香溢满味蕾,宋疏愉悦地翘起脚尖,小幅度晃了晃。 “不要保密了吧。” 央酒嘴里叼着酱汁浓郁的鸡翅, 忙着呢,用眼神递出自己的疑问。 “我以前没有过喜欢的人, 所以觉得没必要出柜, 但也从来没有担忧爸爸妈妈不接受,因为我很信任他们的温柔。现在,我也该拿出信任不是吗?” “一切和从前一样,顺其自然吧。” 宋疏拖着椅子往妖身边挪了挪,悄声道:“而且我刚刚才发现自己也是个恋爱脑, 一秒钟都忍不了。” 槐树妖歪着脑袋想了想,弯起乌瞳。 “天生一对!” * 两颗天生一对的恋爱脑, 午休起来后在院子里却面临分别。央酒站在石阶上,怏怏不乐地质问:“恋爱脑?一秒钟都忍不了?去哪都带着我?” “大骗子。” 宋疏站在下方,弯起眼眸。 “情况不一样。” “都是要分开, 哪里不一样?” “早上是你突然不来理我,现在是我同你商量。” “商量?”妖质疑地眯起眼睛,猛地弯下腰凑近,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我不同意。” “不行。” 立即被驳斥的妖拉下脸, 很不开心。 “不让你干活还不高兴了?” 宋疏捧住妖的脸,吧唧亲一口:“客人很多都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的, 最近总关门不太好。你留在在家里帮我看店, 等你下班了, 我也就回来了, 乖。” 一墙之外传来电动三轮的推动声。 青年偏头望了眼, 揉揉他臭着的脸又亲一口,边说着再见一边离开。 央酒亦步亦趋跟上,他站在门口,望着青年不太熟练地爬上三轮车斗,带好帽子,跟着王铃与宋老三离开。 乌瞳盯着朝他挥手的人逐渐消失在远处。他下意识抬步想跟上,旁边来了人。 “咦,小宋老板去哪里呀?下午还开店吗?” 央酒臭着脸瞥向来人,用脚尖一勾,漆红铁门吱呀一声敞开。 “进来。” 玉米有早晚两茬,早是四五月份播种,晚茬在七月份。在青城镇,一般四五月收完冬小麦后,会在一周内完成玉米播种。 周五是王铃与宋老三的结婚纪念日。 小小送的机票则在周四。 在此之前还要收拾行李、做旅游攻略等等,宋疏怕因种玉米耽搁了,虽他们保证忙得开,他还是提出前来帮忙。 将央酒留在家里,的确是因为书店最近总关门让客人失望而归,有些愧疚,但也不全是。 “快来,还热着呢。” 王铃拆开饭盒,一股浓郁的香气滚滚扑向鼻尖。宋疏盯着面前的炸饼,琥珀眼睛唰地一亮。 是槐花饼。 虽然央酒喝槐花酒,但在槐树妖面前吃槐花,还是很不妥当。作为体贴的男朋友立刻忍住了嘴馋。 当面忍住了,背后没有。 以槐花作食材,至少在港城是不流行的。在宋疏的记忆中,他从未吃过槐花类的食物,就连槐花味也没什么印象。 他实在很好奇,就趁这个机会偷摸摸请王铃帮忙。 槐花饼是以槐花、鸡蛋、面粉搅拌成糊糊,佐以调料,用油小火煎成。入口苏嫩清香,十分美味。 看着青年吃的这么香,王铃露出笑容。不过想到没吃到的另一个,她有些担忧:“央酒真的不吃?” 宋疏噎了下,顺了口水。 “他……咳,他是槐树保护大使,见不得人吃它。”青年心虚地眨眨眼睛。 王铃对此深表遗憾。 “那真是太可惜了。” 玉米种起来比较简单。 将选用的玉米种子提前泡好,等土地湿润松散的时候,用锄头刨出五厘米深的坑,撒进去几粒,伸脚将凸起的小土堆蹭平埋上即可。 刨坑是宋老三的活计。 他走在前面,熟练地挥舞着锄头。 宋疏端着金黄的玉米种子,在后面跟着王铃往坑里丢。 “一个坑撒两三粒,免得不出苗。” 宋疏听见王铃的话,立马专注于手中的种子。仔仔细细数出三粒,再放进小土坑,再埋起来。 数、撒、埋。 还没弄几个呢,一抬头,隔壁排的王铃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宋疏轻笑,叹了口气继续。 没做过的事情怎么可能立刻就会做好呢,没必要和种地专家比较,对吧? 只要他多埋一个坑,王铃与宋老三就可以少种一个,也就可以比原本更轻松一点。 这样便足够了。 青年抓一把玉米粒,一颗两颗三颗,数出来,丢下土地埋好。 动作也逐渐熟练起来。 今日书店,同往常一样人流如织。柜台排着队,最前面响起一道冷漠的指挥声。 “二维码。” 客人主动将书翻过来,露出背面的二维码递出去。滴地一声响,对面俊美的白发男人在旁边屏幕按两下。 “付钱。” 客人指着下面:“额,下面还有一本。” 央酒淡淡瞥了眼,不耐烦地啧一声,举起扫描枪又滴一下。 在男人凶巴巴的眼神里,客人主动举起二维码付款,心中怀念起会温柔微笑的漂亮老板。 抱起书离开前,她试探问:“小宋老板呢?” 第六十三次了。 这是下午第六十三次被问宋疏去哪里了。 央酒冷哼一声,终于愤愤然回应:“他给别人种野孩子去了!” 书店众人:“!” 给别人?种野孩子? 一句话中每个字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历经一下午农忙,宋疏腰酸背痛地回到书店时,面对一众复杂的眼神。他眨眨眼睛,懵得很。 这都是怎么了? 不等他问出口,肩膀被人从旁边拍了拍,那人语重心长道:“宋啊,富婆重金求子都是诈骗,别人是被骗财,你这种姿色去了那就是骗财又骗色呐。” “对对对,别想不开啊。” “书店不赚钱就涨涨价,实在不行咱们众筹包养你也行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咱别钻那牛角尖,昂。” 宋疏:“……”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得知来龙去脉以后,宋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微笑着解释自己只是去帮邻居种玉米去了,书店经营良好,也没有欠高利债,更没有去接“重金求子”的单。 “也没出轨,不要污蔑我,谢谢。” 一位一位把这群小祖宗送走,他关上大门,脸上的笑容唰地落下来。 男朋友归来,央酒一扫幽怨,喜笑颜开,张开双臂蹭蹭蹭从店里跑过来,从背后将青年完全抱进怀里。 妖将脑袋埋进他颈间:“又一个下午不见,我好想你啊!” 男朋友无动于衷站着,没有转身,更没有软软呼呼地主动埋进他的怀抱,态度竟如此之差。 妖露出震惊的表情。 更令妖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宋疏把他的脑袋推开,冷呵一声道:“我都去给别人种野孩子了,你还想我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6 22:28:26~2023-11-08 01:4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依 37瓶;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7 呼呼 ◎别灰心,宋宋终究是喜欢你的!◎ 妖真是天大的委屈。 对面的厨神与某某不是人类吗? 对一株槐树来说, 玉米难道不算野孩子? 给他们种玉米,不就是给别人种野孩子,妖说出这种话又有什么错呢。 央酒在心中为自己辩驳, 乌瞳一抬望见青年面无表情的脸,手脚一束立即道:“我错了。” “哪里错了?” 人类不按剧本出牌, 央酒被问得猝不及防。他神色慌乱一瞬, 随后又稳住了。 “哪里都错了!” 宋疏望了妖一会儿,夕阳里乌瞳闪着光,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他轻哼一声,语气软下来。 “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青年绕开他, 按着肩膀走向小楼。 看!这就是每天晚上偷偷熬夜刷论坛的好处,妖怪果然应该好好学习。央酒重新扬起嘴角, 闪身挨到男朋友身边,搓搓手问:“男朋友按摩了解一下?” “不需要。” “真的吗?” “对。” “不可能,你不可能不需要……等等!”央酒忽然眉头一皱, 按住宋疏。 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他皱着鼻子凑过去,左嗅右闻,视线最终定格在那张殷红好亲的嘴唇上。 想到某一件事, 宋疏心虚地抿紧嘴巴, 对着质疑的乌瞳眨巴眨巴眼睛。 妖沉声道:“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果然,真是小狗鼻子! 中午吃的饼, 干了一天活身上又脏又臭, 还能被抓包。 宋疏抬手捂住嘴巴, 心虚地往后退两步, 眼睛四处乱飘:“我就是……就是吧……” 在他转着脑筋为自己找理由的时候, 忽然一股浓郁的清香传至鼻尖。宋疏低头,一捧坠满洁白小花的槐枝被捧到他面前,嫩绿的椭圆形叶片随风摇动。 他悄悄抬起琥珀色眼睛。 妖臭着脸把满怀的花枝往前推了推。 “给你吃。” 宋疏立刻眼眸弯弯,一把接过来:“谢谢!” 总而言之,二位谁也别嫌谁。 两人心照不宣地把“野孩子”与“偷吃”两件事抵了,都暗自庆幸不被追究,院子里两道背影朝小楼里走。 宋疏挪着脚步到妖跟前。 “其实,槐花挺好吃的。” 央酒骄傲地昂起下巴:“天下第一花,毋庸置疑。” 青年好笑:“这你也要争第一?” “我自然是第一。哼,你不准再吃别的槐树,人类不要太花心,你有我一颗树就足够了,不……” 妖皱着眉刚一强调,旁边突然传来抽吸声。 “嘶,你这花有刺,扎到手了。” “你别想转移话题!” 央酒一边不满谴责,一边将花枝抱回自己的怀中,低头查看青年的手。 指节修长白皙,哪有什么伤? 可妖还是不放心地睁着乌瞳瞅半天,紧接着释放法术,用治愈的浅绿光芒将其覆盖,举到面前呼一呼。 据说,这样对人类治伤是最管用的。 * 近几日青城镇风平浪静。 除了那“富婆重金求子”的梗流传到直播间,宋疏被调侃得面红耳赤,每次都要着重强调不要造谣以外,一切安好。 妖也算安稳。 最多在茶棚里与祁蘅发生一些口角,类似“你有什么机会”、“不许有机会”、“再敢就埋了你种玉米”这种。 最近常驻此地的李听白在旁边看乐子。 毕竟央酒是名正言顺,又是自己的恋爱脑老师,起初她是想帮腔的。 奈何祁蘅那张嘴看起来平时应该没怎么用过,根本说不过,老师在前面嘴巴叭叭叭,用不着弟子上去雪上加霜。 当然,祁蘅被逼急了也有杀手锏。 “我会写书。” 央酒立即哽住——妖还不会。 学遍英语数学、化学物理,深谙俗语段子、论坛经验,但妖仍旧不会写书。偏偏那就是宋疏最喜欢的。 他还夸过这个人类狐媚子写得好。 白发男人趴倒在桌上,两眼没有神采。 没当这时,就到了李听白献衷心的时候。她偏过身,小声说:“央酒老师,别灰心,宋宋终究是喜欢你的。” 是啊,是呀! 每天能抱抱宋疏的是谁?每天能和宋疏睡觉的是谁?每天能把宋疏亲到喘不过来气的又是谁! 是他是他就是他,央酒大人! 书算什么,树才是宋疏心中的第一喜欢! 央酒猛地起身,他又行了。 男人昂起脑袋,睨视对面,语气铿锵有力:“你有什么机会,你没有机会,赶快滚蛋!” 祁蘅慢吞吞抬起头,终于觉得这妖太吵了。 不适合宋疏。 面对不礼貌的瞪视,他翻一页书,缓缓祭出另一句杀招:“宋疏答应我在这里写书,你去找他聊。” 槐树妖再次倒下,脑袋磕在桌面。 可能是磕得太重了吧,隐隐约约间,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妖精,还是对面这可恶的人类是妖精了。 “松鼠!我来啦!” 小女孩特有的高亮声音在院子响起,宋疏在书店里探头,望见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女孩抱着一沓儿童绘画本走进来。 青年弯眸迎出来:“姜汁来啦。” 姜芝小跑过去点点脑袋,高高举起胳膊,将怀中的本子递上去:“松鼠,给,我的漫画!” 上次来时,宋疏答应过她。要在茶棚后墙的书架开辟一片作品区,她的漫画要第一个分享。 宋疏郑重接过:“走吧。” 小姑娘开心地双手交握,看见茶棚里有人,更加兴奋地飞奔过去。 “你慢点。” 随后终于跟进来的姜芝妈妈在后面喊,有些抱歉地看过来:“麻烦了。” 宋疏笑着摇头。 茶棚里的三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一人占一条边。姜芝一路跑到李听白与祁蘅中央的桌角,趴上去笑眯眯问:“叔叔阿姨,你们要读我的漫画吗?我的漫画和我家的米线一样美味哦。” 乌溜溜的大眼睛亮闪闪地期待。 祁蘅歪头,视线顿在小女孩的眼睛上。 姜芝眨眨眼又问:“你是未来作家大哥哥吗?” 祁蘅指向自己:“你知道我?” “当然,松鼠和我说过,我都记得。” 姜芝捧着肉嘟嘟的脸颊,乌溜溜的眼睛灵动地转:“有个哥哥经常在这里看书创作,可以写出有趣的故事,在朝着作家努力!” 祁蘅微怔,偏头看向笑着与人说话的青年。 他本人竟不知自己的梦想是成为作家。 不过总归是碌碌无为,以此为目标也不是不可以。 “你又不知道宋疏说的是谁,为什么不能是我?”央酒抱臂,在一旁不悦插话。 姜芝望向斜对面的男人,扒拉眼皮做了个鬼脸:“略略,辣椒都不能吃的大人,才不会是作家。” 央酒:“!” 人类幼崽,如此放肆! 在妖就要去楼上把家里的全部辣椒拿来,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证明自己时,他望见一只手自顶上落下来,揉揉人类幼崽的小脑袋。 “行了,别气他了。” 宋疏捏着一沓儿童绘画本,温声询问:“你想放在哪里呢,未来小漫画家?” 小女孩转身站到高高的书架前,摸着下巴深沉琢磨良久。她伸出短短的手指,从上到下竖着一划:“每一行都放一本。” 这里的后墙柜由一行底柜与五排书架构成,手上的绘画本也是五本,刚好可以实现。 宋疏一边按要求帮她放置,一边好奇问:“为什么这么放?” 姜芝叉着腰回答:“因为这样,无论多高或多矮,大人还是小孩,都可以看见我的画。” 话音落下时,刚巧青年弯下腰将最后一本放到最下面一层。女孩两步奔过去,抬着脚尖够到了自己的绘画本。 她昂起脑袋,得意晃了晃。 “嘿嘿,我厉害吧。” 宋疏点头赞叹:“厉害。” 这样的细节,大人都很少想到,何况一个小孩子呢? 比某棵树可聪明太多了。 书店里还忙,宋疏说了几句便让她们自便了。只是回去时,身后追了个大尾巴。 “你不和他们玩儿了?” 央酒负手,高深莫测道:“我掐指一算,再不陪你,你又该想我想得哭鼻子了,只好过来了。” 宋疏皱了下鼻尖,笑着问:“不是因为吃了太多亏,憋屈了?” “我会吃亏?” “哼,吃掉他们,埋进土里当养料。” 妖嘴上狠狠放肆,手却推着青年的背,快步跑进书店里。 差棚里,姜芝捧着小脸望着消失的两道人影摇摇头,老成地感慨:“唉,老白还是这么可爱。” 李听白一口茶差点笑喷出去。 祁蘅却皱起眉头,心中实在疑惑。 气息干净的人为什么都会喜欢那不靠谱又聒噪的妖?这有什么说法吗? “大哥哥。” 他回神,看向声源。 女孩捧着刚刚最最底下一层拿到的漫画,递向这里,笑嘻嘻问:“你要读我的漫画吗?” 在小丫头的倾情推销下,祁蘅翻开了图画本的粉红封面。 里面的画是铅笔涂鸦,笔触稚嫩,多数是用最基础的形状描绘事物的形状。 怕他理解能力太差,姜芝好心地凑过去,指着某个图案道:“这是我。” 圆形是脑袋,三角形是身体,弯弯几条勾形线作头发,胳膊腿儿也是线,手指头甚至只画了三根。 旁边的李听白指向旁边同比例放大的另一个,试探猜测:“这时妈妈?” “真聪明,要送小花花。” 姜芝笑着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女孩还没上小学,大字不识几个,画纸上绘制的云朵对话框里,都是抽象的符号化。 她本想给她的第一位读者解读。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爱笑的大哥哥竟然一五一十全部能说出来。 “你不爱和牛奶,早上故意打翻。” “妈妈生气数落你不听话。” “你发誓一整天都不理她。” “坐在小吃摊,看着妈妈干活,你心软了。女孩长大了,总要体谅妈妈的小脾气,这是应该的。” “你跑到路上为小吃摊揽客,带回来正正十个人那么多,妈妈终于露出笑容。” “你们重归于好,买了棒棒糖,在阳光下开开心心地收摊回家。” 女孩突然凑上前问:“你知道我打翻牛奶这一幅,我起名叫什么吗?” 祁蘅淡淡道:“姜汁撞奶。” 姜芝震惊地瞪大眼睛。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懂她的漫画、如此了解她的创作! “知己!” 她一把抱住大哥哥的胳膊,激动宣布:“你就是我这辈子的知己!” 祁蘅僵住,把小朋友扶正,又默默往远处推了推。耐不住姜芝浓烈的热情,伸着断胳膊帮他翻译,期待知己继续读。 旁边落座的姜芝妈妈撑着下巴,望着活泼的女儿,沉默微笑。疲惫的眼睛里流露出幸福的光彩。 李听白凑过来感慨:“您女儿真可爱。” “皮起来是个小冤家。” 李听白微微摇头,一脸羡慕:“如果我有个这样的女儿该多好。” 可是…… 想到某件事,她也如同她的恋爱脑老师一样,重重瘫倒在桌面上。 女人重重叹一口气。 唉,现在她连甜甜的恋爱都还谈不上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8 01:48:17~2023-11-08 20:3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凛冬 5瓶;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8 艺术家 ◎现在男朋友可以来瞻仰神迹了!◎ “松鼠, 老白,我要走啦。” 临近关店,姜芝牵着妈妈的手前来告别。往前走了几步, 女孩又撤回来,噔噔噔跑到柜台前。 “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还有很多朋友也在创作, 他们知道我手里有路子, 也想过来试试,松鼠,你觉得行不行?” 望着女孩故作老成的模样,宋疏失笑。 “当然。” “如果将他们的作品全部摆上,我实在难以想象, 我的书架该会多么可爱。” * 等人全部离去,宋疏关上大门。 如今天越来越长, 日落时刻将近七点,如今还算白日明朗。但吃饭的点是不受日出日落改变的。 青年转身朝屋里走,身后跟着玩闹的猫狗, 玩具被它们滚在地上,内嵌的铃铛发出一串叮铃铃的脆响。 妖没有去做男朋友爱心晚餐。 也没有等自己男朋友的爱心晚餐。 央酒坐在柜台外围,手上握着一根铅笔,在一叠白纸上不断勾画。清俊的眉眼凝着认真, 瀑布般的白色长发垂落在脸颊, 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儿。 宋疏上前,好奇探头:“干嘛呢?” 妖立刻弯起手臂遮住。 央酒竖起食指摆了摆, 眉目深沉:“艺术家的创作要保密, 男朋友也不可以提前窥探神迹。” 宋疏失笑。 他点点头, 恭敬道:“好, 艺术家请创作, 今天晚上我做饭,您想吃什么?” 艺术家想了想,点菜:“吃我。” 行,槐花宴。 总归羊毛出在羊身上,槐花还是要从树上薅。 丢下妖在一楼独自创作,宋疏解开袖扣上楼,挽着袖口抵达厨房时,玻璃碗里已经准备好满满一碗雪白的槐花了。 除槐花饼以外,常见的还有蒸槐花、槐花炒蛋与槐花汤。 做法都十分简单。 妖吃不坏,但人类可以。以防意外发生,宋疏还趁着王铃二人离开前,专门去对面请教了相关的做法。 在王铃眼里,对宋疏有八百米厚的滤镜,将他的进步夸赞得简直天上有地下无,好像再没有比他更有天赋的人了。 宋疏听得耳朵发烫。 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王铃望着站在灶台前控制火候,拨弄槐花炒蛋的青年,忽然笑眯眯感慨:“我们小叔啊,和刚来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了。” 宋疏动作停滞。 他转头,疑惑地眨眨眼睛:“很不一样吗?” 在他看来,除了开书店、有了朋友、亲人与央酒以外,自己并没有很大变化。 王铃点头肯定。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很不一样啊。” 穿着玫红小衫的中年女人思索片刻,琢磨出一种形容:“就像外面的天,刚来时呀雾蒙蒙一片不见太阳,现在阳光明媚。” 她与宋疏对视一眼,都忽的笑出声。 青年弯眸,低头继续翻炒锅里的菜。 王铃不知怎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去年初冬的一些情形来。 高高瘦瘦的青年拖着行李箱,行走在小镇的主干道上,是不是还要低头看几眼手机,显然对这里很不熟悉。 那天,王铃去地里看刚出苗的冬小麦,回家路上便看见这道背影。 家里老三总嘟囔着小叔,几乎不来外人的小镇突然出现一位独身青年,她不由得心生几分怀疑。 可长大后的宋疏她着实没见过几次,没敢直接上前认。 想了想,王铃刻意放缓脚步。 悄悄跟在后面,看他到底朝哪里走。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青年走走停停,最终来到对面的太奶奶家门口。 她心中激动,快步跑回家。 “老三,老三!” “小松鼠,好像是小松鼠回来了!” 在家做活的宋老三抬头,严肃纠正了她不礼貌的称呼,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小叔回家了?” “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进家门了。”王铃竖起手指,低声肯定,“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肯定是了,肯定是。” 男人捏着拳头在院子里来回走。 宋老三是个闷葫芦。 即使嘴角开心地扬上天,还是不敢自己过去,催促自家媳妇儿去看看。 “听说小叔腼腆,你多说话。” “那房子荒了十年,你问问他要不要来家里住。” “现在年轻人最注意距离感,你注意点嗓门分寸,不要吓到他。” 王铃朝外走。 宋老三在里面不放心地嘱咐好多句。 见到宋疏以后,王铃第一想法是小伙长得真好,第二想法是,孩子确实腼腆。 跟她说话时,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想缩回家里的不自在。那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里,装满大雾天骑行般的忧郁。 她总是很担忧。 还好,现在一点也不用担心了。 他们小叔啊,是一个常带笑容、温柔明朗的帅气男人了!不再孤单恐惧,周围全是爱意。 “炒好了,你来尝尝?” 青年端来一盘菜,鸡蛋与青绿的槐花间夹杂许多深棕色。王铃微笑着夹一筷子,信任地塞进嘴巴里。 她呛了一口。 “咳,好吃!” 望着她略微颤抖的嘴角,宋疏拍拍她的肩:“别太勉强。” 王铃摇头,咕嘟咽下去。 “咸淡适中,味道真的很好很棒!”看出青年眼中的犹豫与试探,她立刻起身,顺手把碟子接到手中放置一边。 宋疏举着筷子刚想去尝,立刻被人拉到灶台边。 王铃用手指比了一条缝:“就是还欠缺一点火候的把握,来,咱们再炒一遍。” “熟能生巧。” * 火焰随着咔哒咔哒声熄灭,铲与锅底碰撞,灿黄与浅绿相见的菜落入白釉碟中央,热气往上飘。 宋疏观察了一下,低头闻了闻。 “嗯。” 熟能生巧。 应该是能吃的水平。 “好香,一定十分特别超级好吃。” 不知何时,妖从门里冒出脑袋,一双乌瞳亮闪闪。本来是盯着碗碟,逐渐不老实瞥向围裙束起的窄腰。 他悄悄捏了捏指节。 宋疏回头,故意凉凉问:“大艺术家创作好男朋友都没有资格窥探的神迹了?” 央酒点脑袋。 “现在男朋友可以前来瞻仰神迹了。” 所谓神迹,就是一幅画。 铅笔勾勒歪歪扭扭的线条,甚至不知道哪里来的颜料,左一块红,右一块蓝,抹得乱七八糟。 宋疏举着妖小心翼翼献上的画,试图欣赏。 十分钟以后,他放弃了。 妖用下巴抵着男朋友的肩膀,乌瞳眨呀眨,期待地盯着他的脸:“怎么样?” 宋疏抿唇,琢磨了一下评价:“和姜芝小朋友不相上下,很了不起了。” 毕竟脑子还比不上人家。 前半句听着不怎么样,后半句又好像在夸他。央酒琢磨半天,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象征性生个气。 生气可以再骗宋疏亲一口。 这个划算! 在他压好眉头,准备就绪的时候,一只热乎乎、香喷喷的饼塞到他张开的嘴巴里。嚼着饼,妖点点脑袋。 “好吃,不愧是我。” 妖啊呜啊呜地啃,顺便趁宋疏去盛汤的功夫,偷偷去冰箱摸来一瓶冰镇啤酒,用牙敲开瓶盖,昂起脑袋咕嘟咕嘟——啊! 一瓶下去,早把佯装生气骗吻的事丢到了脑勺后。 厨房里,宋疏盛好槐花汤一回头,就看见一只空酒瓶。漂亮的琥珀眸一转,倒影里的白发脑袋上下一颤,打了个酒嗝。 “嗝——” 宋疏:“……” 听到身后有像是回来的动静,央酒立刻把手里的酒瓶变消失,绿芒一荡,空气中的酒味全部消除。 宋疏嘴角拉下来。 青年沉默走到餐桌前,将大号汤碗直接放到自己面前。 妖伸手要去盛,半路被打掉。 央酒无辜抬眸:“这是对男朋友的态度吗?” 宋疏为自己盛汤,悠悠道:“这是对不让男朋友看神迹创作过程、偷偷喝酒的大艺术家的态度。” 央酒震惊,对着自己嗅闻。 不可能,他的妖术如此完美,别说小狗鼻子,就算是思慕那狐狸精的鼻子也不可能发现! 望着他抬起的迷茫神情,宋疏微微一笑,抬起汤匙喝了口汤。 果然,聪明不了一点儿。 119 独一无二「修」 ◎你们人类拜神一向随机应变。◎ 近期, 松鼠书屋客流量有了些喜人的变化——县城与附近村镇的人们逐渐在增加。 起初的改变集中在青城镇逢集市。这个时候,大部分游客会选择去镇上感受小镇风情,而附近的人反而因为好奇走进书店。 与宋疏聊天过程中, 年纪相长的人总容易提起从前属于书的盛世。 在网络还未发展的年代,义务教育蒸蒸日上, 扫盲行动很是成功。若说文艺团是属于集体娱乐活动的主流, 那么书便是最受追捧的私人娱乐。 武侠、言情、科幻,总有一个故事曾经出现在少男少女的梦中,各式各样的情诗更活跃在告白的青涩笔尖。 但也只是如此了。 那一代的年轻人逐渐长大,褪去青涩,开始挑起家庭的重担。现在人至中年, 过去想方设法追捧的书,早就被埋没于汗水与愁云中, 只特属于青春回忆。 看见宋疏的书店,他们忽然心生感慨。 现在与从前不一样了。 网络与手机的出现,已经让纸质书不再主流。 “书阿, 快死掉了。” 就像逐渐老去的他们。 书店中留下的游客听的一愣一愣,甚至要忍不住点头附和。这时,柜台里的宋疏便会捧着脸颊,笑眯眯道:“我倒是有些不同的见解。” 感慨的人一愣:“什么见解?” 青年弯眸, 侃侃而谈起自己的见解。 “纸质书只是文字的一种承载形式。从口口相传, 到竹简纸张,再到现在的电子形式, 顺应着时代的发展更换着主流媒介, 随之也会带来新的文学形式。书没有死, 只是纸这一媒介在逐渐没落, 不过即使是将书的定义放在狭义的纸质书上, 我依然秉持着一种乐观态度。” “的确,中间有淘汰过类似龟甲、布匹、竹简等不再经济方便的媒介,但古老的口口相传形式如今不是依然如火如荼吗?甚至因为网络更受人追捧。” 宋疏垂眸,指尖拂过手旁的蓝色书封,弯起的眼眸里跳跃着炙热的阳光:“由虚转实也好,实再转虚也罢,无论如何发展,实体就是它独一无二的特点,无可替代。” 除非人类在虚拟中延伸出实感,它才可能被封进冷淡而遥远的博物馆吧。 话说的多了,书店里鸦雀无声。 连总是插科打诨、厚颜无耻的直播间也出现片刻停滞。 有位客人小心举手,将小宋老板将爱抚书页的状态拉出来:“那个,咱们聊的是不是有点深刻了点?” 宋疏回神,目露歉意:“啊,抱歉。” 「不抱歉!谁说要抱歉!」 「呜呜呜,妈妈,他说话的时候好像会发光。」 「只要还有人这样爱着它,大约就不会轻易消失的吧。就在现在的很多非遗传承,会有人愿意为它努力。」 这段录屏后续引发了纸媒从业者的积极转载,再次迎来粉丝量暴涨的同时,宋疏也接到了很多合作邀请与传媒公司的橄榄枝。 他一如往常地全部拒绝。 * 除以上的事情,五一假期松鼠书屋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上面说过书店客流中附近居民的占比增加,但这些人大多是各个年龄段的成年人,很偶尔才会有未成年的学生。 宋疏对此反思过。 他本以为孩子们因学业太重没有时间与精力,同时习惯电子书与网购,占比才如此惨淡。直到因终于等到假期的粉丝在弹幕游行反对假期关门,宋疏妥协地在假期加班,店里突然聚集了很多当地大大小小的未成年小朋友,组团抱怨。 “放学和周末都不开门,根本没法过来。小宋老板,你觉得这样做生意合理吗,” 直播间里的上班族们深有同感,含泪点头附和。 宋疏的视线在直播屏幕与孩子们谴责的小脸上来回转动,终于陷入沉思。 好像是不太合理。 但七天无休地开店,必然不可能! 经过慎重思考,宋疏参考了图书馆的开放时间,将休息时间改至周一周二,又将很少人来的时段缩短,添至傍晚。 目前的营业时间(春夏季)改为: 上午:9:30—12:00 下午:15:00—19:30 虽然每日整体的工作时长被悄悄缩短,但有效时间变长啦,大家也就不与这懒惰的书店老板计较。 总之,五一假期终于在忙碌中结束。 节后书店的人气迎来了慵懒期,偶尔才会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进门。宋疏躺在躺椅上,闭眸迎着下午妩媚的阳光,安享难得的悠闲时光。 人就是这样得寸进尺,门可罗雀时期盼别人的到来,一旦门庭若市又祈祷少一点,想要休息。 难伺候的人类愿望。 天天听这些,老太爷肯定是个白头翁,愁的。 但人类可不在乎这些。 嗨呀,今天的阳光真好啊!暖洋洋的。 正享受着,突然两份重量一左一右压下来,青年撩起眼睛,家里的猫和狗正蹬着腿一左一右在他怀里趴好。 他轻笑一声,闭眸躺好,两只手分别搓了搓它们的脑袋瓜。 五分钟以后。 宋疏抬手呼救:“央酒!” 重,很重,特别重! 要知道,几个月的时间不足以让人生出巨大的变化,但猫和狗会像气球一样被吹起来,膨胀成球。 两片肺叶左一猫右一狗,差点闷得一口气上不来。好在某妖随呼随到,一把握住他的手,乌瞳凶狠地瞪向两只动物。 “嘤——” 小乌与小白委屈巴巴跳下地。 宋疏拍拍胸脯顺了几口气,看向地上一不小心膨胀过头的黑白双球,忍不住发问:“客人是不是经常背着我偷偷给它们喂吃的?” “不行,该减肥了。” 小白比较笨,感受不到接下来生活质量的骤变。察觉面前恐怖的大妖精没再显露恶意,确定狗身安全,它扒拉着宋季送的豪华饭盆又自顾自玩起来。 乌云盖雪湛蓝色的眼眸撇了眼狗,鼻子嗤一声,踩着猫步优雅得来到宋疏身边,用脑袋亲呢地蹭蹭他的裤脚撒娇。 “喵呜喵呜——” 可惜,人类比猫咪的心还冷漠。 “没得商量,太胖了会生病的。” 猫甩甩尾巴,郁闷地躲进墙根里,没一会儿偷偷往背后望。 宋疏回头望见,失笑道:“它真的不是妖吗?” 风飞跃乌色短发,扬起几捋。 央酒手痒,伸去帮男朋友压下发丝,坚定摇头:“不是。” “不是吗?跟你越来越像,我还以为被熏陶入味儿了呢。” 两千年大妖本尊皱脸。 一只蠢猫,连臭狐狸都不如,怎么可能像如此完美的槐树? 简直不可理喻。 央酒立即弯下腰,扒拉着青年的眼睛认真检查,口中嘀咕:“坏了吗?这东西换起来有点麻烦……” 宋疏:“……” 现场无语的还有另一个人。 更贴切的形容是,一只单身狗。 李听白躲在茶棚底下,避开会激发面部黑色素的阳光。她翻着自己记得满满当当的小本本,再去看院子里甜甜蜜蜜的两人,忍不住叹一口气。 五一假期人流量如此巨大,渴望甜甜恋爱的她仍然一无所获。多日跟随老师学习,女人不得不承认一点,恋爱脑也是需要天赋的。 可以强如央酒。 也可以弱如她自己。 如果恋爱脑有血统,央酒就是纯血贵族,她就是贫民窟出身。师徒二人深刻诠释着恋爱脑世界的参差。 “唉!” 她再次叹气。 晒够了午间的暖阳,宋疏进茶棚喝水,瞧见女人愁眉苦脸,出声安慰:“爱情讲究缘分,慢慢来,不要太焦虑。说不定不经意间缘分突然出现了呢?” 李听白闻言顿了顿,好奇反问:“你们的缘分等了多久?” 宋疏举着茶杯回想。 他与央酒的缘分,似乎不太好算,毕竟刚一出生,央酒便单方面认识了自己。但若说真正意义的相识,却是在他辞职回家突然可以看见鬼怪才开始的。 这样算的话,加起来又只有半年多。 “九百九十九年。” 央酒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宋疏昂首,望见男人分明的下颌线与格外认真的眉眼。 对啊,其实自老道士提出赌注起,他们的缘分便开始了。于妖来说,历经整整九百九十九年。 宋疏轻笑,敛眸低头饮下茶水。 几天来见多了这两位打情骂俏,李听白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权当没听见,继续自己的孤独忧郁。 忽然,她灵光一闪。 “宋宋!” 宋疏从雪白的茶杯沿抬眸:“嗯?” “我知道关键所在了!” 面对两位递来的询问眼神,李听白两手在胸前一拍,表情豁然开朗:“你看看你们这两张脸,能吸引到什么人?还不都是些女粉和祁蘅那样心怀不轨的臭男人。” 要么性取向对不上,要么都是漂亮妹妹,这让一个直女如何成功? 宋疏听着这样的说法,又持有不同的见解了。 “这样说,我这里肯定很难出情侣,可你不就是因为别人说这里比月老庙还灵,才选择过来的吗?” “我没确认这些人拜的是月老,还是兔儿神啊!” “……” 这话听着有理,但宋疏不认为如此。 书店又不是gay吧,凑情侣还分性取向,更何况前些日子他就见证过一对青梅竹马在一起了,怎么可能呢? 对面,李听白已经拿起手机刷刷地开始浏览起来,一双大眼睛越来越亮。片刻后,女人一拍大腿。 “看!果然如此!” 宋疏被茶呛到,央酒弯腰帮他拍背。 “慢点,别着急。”妖想了想,摸摸男朋友的脑袋安慰,“大不了她也去拜兔儿神不就行了?你们人类拜神一向随机应变。” 宋疏捂着嘴巴还在咳嗽,被他这话又逗得想笑,忍得呼吸不畅,肚子都抽痛起来。 这时,咳得发红的琥珀色眼眸随意一转,发现对面的某位太尊师重道,竟当真搓着下巴认真思索。 好像……不是不可以? 顺眼的男人不好找,但这书店里,被这俩人的脸钓来的漂亮妹妹多的是呀! 到时岂不是如狼入羊群、黄鼠狼进鸡窝? 发现李听白眼睛越来越亮,终于能说话的宋疏咽下一口气,在她面前竖起手掌,哑声提醒:“姐姐,您住脑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8 23:43:09~2023-11-13 01:1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long 22瓶;Tawil.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0 不开心就要亲亲 ◎“哭了吗?”◎ “恋爱结婚对自己和身边人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不能随口乱来,对谁都太不负责任了。” 望着严肃的青年,李听白失笑。 “哎呀对不起, 别气别气,逗你玩儿呢, 我真有本事把自己掰弯还用等现在?不是我吹, 姐从小就有美女吸引症,随时可以实现左拥右抱、后宫三千!” 她比出三根手指晃晃,用力强调。 宋疏:“……” 依靠青年的一本正经,李听白捂嘴咯咯直笑,收获了短暂的快乐。 宋疏一脸无奈, 垂眸望了眼空掉的水杯,一只手伸来帮他倒满。他偏头望见殷勤的妖, 想到这是央酒实际意义的徒弟,叹一口气继续喝茶。 暖风穿堂而过,微微卷动树底阴影下的落叶与枯萎小花。槐树的花期为十至十五天, 枝头逐渐没了洁白的花串,浓郁的绿叶郁郁葱葱。 静了会儿的茶棚忽地响起一声哎呀。 李听白突然想到件事。 “小宋老板。” 她语气实在严肃,宋疏忍不住坐正了些,偏头询问:“又怎么了?” “你的事业出大事了, 你知道吗?” 书店近日每天人哗哗地进、哗哗地出, 甚至可以有闲钱给帮忙搬书的央酒发工资。因为游客不断,江云县也人气兴旺, 最近青城镇与附近的居民都如火如荼地发展副业, 摆摊、手工、出租车, 足够补贴家用。 一切欣欣向荣, 不都是好好的吗? 宋疏摇头:“我不知道。” 李听白露出一猜你就是这样的表情, 在自己手机上刷刷点了好多下,屏幕一转,推到青年眼底。 屏幕的搜索框上横着四个字「宋疏平替」。 宋疏脑袋顶冒出一个大问号。 他知道某些大牌高价商品有平替这一说法,怎么人还能平替? 这荒唐又困惑的感觉驱使着他垂眸往下继续看,搜索栏底下第一个视频的标题就是——「你还在为宋宋太懒而寂寞吗?姐妹们不要怕,推荐几位平替主播,各种类型应有尽有!速来!」 宋疏指向自己:“我懒?” 李听白深沉点头,帮他点开视频。 黑幕中首先飘过一条高赞弹幕。 「看完一圈回来啦,嘿嘿,老婆们香香,但是宋宋不要怕,你永远是朕最心爱的皇后!香一个!」 这串滚动的弹幕底,首先出现了宋疏抬眸望向镜头微笑的脸。几秒后BGM转调,水波纹淡出淡入,画面上变成了场景构图相似的另一个人。 滤镜色调偏白,男生拥有一双大眼睛尖下巴,很秀气羞涩的模样,年纪二十左右的样子,背景是书香门庭。 接下来根据鼓点依次专场。 这位推荐者的确没骗人,各种风格应有尽有,甚至有点眼花缭乱。 宋疏心里还在感慨刚刚闪过的咖啡店氛围很好,比茶棚更适合泡着看书,眼睛忽然被蒙住。他眨了眨眼睛,耳边凑来酸酸的嗓音。 “不许看。” 在央酒的逼视下,李听白默默把手机收回去,直到退出整个APP,宋疏这才得以恢复视线。 他仍然不太理解:“这有什么问题?” 李听白又准备拿出手机,被某妖再次眼神警告后,她默默收回,凑上前口头分析:“你傻呀,这是在拿你吸血蹭热度呢。前几天我已经研究过了,这些视频最初集中出现在几个营销账号上,播放量高,弹幕和评论都有同一批人带节奏,最重要的是里面的人很多拥有严重的模仿痕迹。” 说着说着,她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早忘记了央酒凶恶的眼神,拿出手机扒拉那视频底下的一栋评中评:“刚开始还好,几天过去,现在已经有人聚众黑你了。” 宋疏偏头望着屏幕里的某行。 「只有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虚伪吗?」 「你不是一个人。」 「就是虚伪,整天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卖人设,背地里还不是接广、麦麸、泥塑一条龙。」 「一个大男人叫什么小松鼠,恶心,视频里的大饼那样的才是真帅哥好吧,宋疏粉丝吃点好的吧。」 …… 望着青年扬起的唇角逐渐绷紧,李听白突然意识到把恶评直接推正主面前很不妥,忙按下锁屏键。 评论区瞬间变成一张月老符。 宋疏敛眸顿了下,坦然地抬头微笑,温和的嗓音同以往没什么不同:“没关系,没有一个人可以赢的所有人的喜欢,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没关系。”他又说了一句。 李听白松了口气,顶着央酒的压力,拍拍青年的肩:“我觉得你还是要小心一点。” “谢谢。” 央酒皱眉,不耐地拍开她的手道:“你该滚了。” 李听白临时有事,需要离开三天,今天来这里主要目的是辞别。 站在漆红铁门外,女人长吐一口气,期待地望向对面的白发男人:“师父,徒儿要远行了,您有什么嘱咐的吗!” 央酒负手而立,于晚春风中长发翻飞。他眯起乌瞳,薄唇轻启,再赠她一字箴言。 “滚。” 李听白叹气,转向旁边忍笑的青年语重心长:“管管吧,太没礼貌了。” 砰——,铁门被甩上。 铁门外闷闷穿进一声再见,宋疏回应一路顺风,随后脚步声渐远。青年瞥向抵住门不给开的妖,嫌弃道:“没礼貌。” “我真是太爱你了。” 央酒神情夸张地模仿泡面超人的口头禅,实在搞笑,宋疏抿唇忍耐,眼睛里还是泄露出亮晶晶的笑意。 妖得意上前:“怎么样,现在很有礼貌了吧?” “贫嘴。” “我对你多有礼貌?” “做人不能只对一个人有礼貌。” 央酒骄傲的昂起下巴,搬出经典的身份认同:“我是树。” 宋疏无奈望了他一眼:“树妖也要有素质,怎么能对人家说滚,还直接关门?” 被骂了,央酒脸色变臭。 “因为她讨妖嫌。” 他按住宋疏的肩膀,把人朝小楼里推,嘴里嘚吧嘚嘚吧嘚,诉说近期积攒的怨言:“前几天人那么多,你工作的时候没空理我就算了,休息的时候都累的不想说话,只想睡觉,无论是亲我的次数还是时长都肉眼可见的缩短了。” “哼,我烦着呢,她还要跟在我后面写写写,总问我怎么才能长恋爱脑,为什么时时刻刻都能想着你,有什么秘诀?真是太过分了!” 宋疏脚步一顿,侧昂着脑袋望向身后的妖:“哪里过分?” “惹你烦了?” “这只是一小部分。” 青年在屋檐底下停住,侧耳准备听下去,妖却推推他肩膀让人进去。宋疏遂他意愿,跟随扶在后背的力道前进。 男人愤慨的嗓音继续。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质疑我!” “什么叫为什么能时时刻刻想着你,什么叫有秘诀?这难道不是作为男朋友必须做到的事情吗?宋疏,她在质疑我爱你的本能!” 宋疏忍不住失笑。 他收敛神色,再次回头去望背后的央酒,门外照进的阳光为妖的侧脸镀上一圈金光,望过来乌瞳中闪烁着某种探寻。 宋疏目露质疑:“你是在抱怨,献殷勤,还是在点我没有本能呢?” 央酒一脚把身后的半扇门踢上。 吱呀微响,海棠压花玻璃门逐渐关闭,阳光经过漫反射,左半房间骤然朦胧了。妖将男朋友抵在书架上,食指将他的唇角向上推:“我在讨你开心。” 宋疏背靠书架,突然垂下脑袋。 央酒歪头瞅,低声问:“哭了吗?” 乌色脑袋用力摇头。 宋疏吸吸鼻子,琥珀色的眼瞳被下敛的着的浓密睫毛遮挡,看不清神色,紧抿的唇却微微颤抖。 可以看出,在用力忍耐了。 妖好心疼地揉揉他的头发:“这么不开心,那我们做点开心的事情吧?” 宋疏抬起雾蒙蒙的眼睛:“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脑袋立刻凑上来,嘴唇碰上柔软的触感。 “开心点了吗?” 宋疏:“……” “还不开心?那真是太奇怪了,明明以前你亲我一下,我什么都会好的。对,肯定是还不够,来,你配合一点。” 央酒将男朋友低埋的脸捧起来,抵唇深吻,手护在人脑后压在书架上。掩上的半扇压花玻璃门后人影交叠缠绵,等分开时,青年眼睛依旧雾蒙蒙,甚至染上粉红。 妖洁白的手背也印上书架的十字红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3 01:12:27~2023-11-16 00:2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long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0-130 121 人类辈分 ◎今天晚上我不要和你一起睡了!◎ 尤其是少年时期, 被骂是常有的事。 相比匿名网络里,那个年纪的恶意一点儿也不会少。明里背里,暗讽明嘲, 说实话宋疏从前听过很多了,还会在心底偷偷难过, 忐忑地质疑自己。 现在不一样了。 他学会端正视角, 学习向日葵朝温暖的方向张望,鼓起勇气走出孤独。 虽然不一样了,但有一点不会变。 被人讨厌这种事情,无论还是会令人难过,这是无法克服的本能。 也还好。 就小小的难过一下吧。 因为刚要难过起来, 就会有人察觉他的心情,插科打诨逗开心。难过还未积攒成型, 就被爱意撞散啦。 “宋宋?” 女客在走神的青年面前挥挥手,等人惊回神望过来,她忍不住调侃:“没精打采的, 不会是中午不好好休息去干什么坏事了吧?” 宋疏眼神飘到对面书架,左半扇门已经打开,光影流转,阳光不再造访, 那片空间已经陷入昏暗。 青年的耳根通红, 低头拿过她手中的书,小声反驳。 “才不是我干坏事。” 干坏事的另有其妖, 而这妖正在茶棚里跟自己的情敌嘚瑟。 央酒拢了拢不存在的长袍, 老神在在端坐下来。对面的男人正在埋头奋笔疾书, 根本没抬头。 他重重咳一声。 祁蘅攥着水性笔唰唰地写。 妖皱眉, 拿出杀手锏:“宋疏。” 笔尖丝滑地在段落最后画上句号。祁蘅抬头, 不耐的眼睛里写着“有话快说,不要打扰我创作”。 这态度,嗤。 央酒也不生气。他嘚瑟地抬起右手,将手背展示出来,十字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明晃晃的,很显眼。 祁蘅瞬间翻出死鱼眼,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透露出四个字——你是蠢货。 央酒不屑,将欲开口,转眸望向隔壁桌的客人。他顿了下,拿起纸笔飞快地写。 纸面冒出几行狗爬字体。 【这是宋疏压出来的。】 【亲亲的时候。】 【好看吧?】 【宋疏说最喜欢我了。】 【你一点机会也没有,赶快滚吧。】 压印的书架痕显然不可能保留这么久,是央酒为了留念故意留下来的。看见祁蘅又来,一直锲而不舍想赶人的妖自认为有这个好主意。 祁蘅低头盯着纸页的字。 对面央酒嘚瑟地扬眉。 不识好歹的人类,现在总应该知道宋疏是他的了吧。 快走快走! 祁蘅抬眸瞥了他一眼,将纸推回去,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三分钟以后,身后的客人相邀离开,他也收拾东西起身。 央酒露出开心神色。 终于把他赶走了!他指尖在桌面扣击,目送人类滚蛋。还没开心几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祁蘅带着东西拐进了书店。 宋疏就在里面。 面对突然站到面前的人,宋疏有些好奇:“有事吗?” 祁蘅顿了顿,将准备好的一沓纸双手递上前。 “新写的一篇。” “好的,我会认真阅读的。” 宋疏点头接过,想到之前的拖延,不好意思地弯眸暗示:“认真总是会花费多一点点时间,你理解的吧。” 祁蘅缓缓点头。 青年低头翻阅手中的纸张,简单看了几行文字,再次询问:“真的不考虑参加那个活动吗?” 望见他眼中的可惜,祁蘅问:“你很希望我参加吗?” 怕他误解什么,宋疏连忙摆手。 “虽然对于新人来说,这是个积累人气的好机会,但并不是必要的。我只是觉得你很有天赋,也希望这样有灵气的文字可以让更多的人看见。” “灵气。” 祁蘅盯着青年手中的几张纸,蹙眉反问:“你不觉得它太消沉负面吗?” 对现实绝望的二次元渴望死亡。 被压迫的打工族至死仍然与工作纠缠不清。 被排挤歧视一生的阴阳眼女人渴望被理解,死前听到的最后评价却仍然是“那个疯女人”。 《我将死于三日后》本身就是以死亡为题的故事,与美好温暖毫无关系。 “事物都是对立出现的,没有坏就没有好。” 对面的青年弯眸一笑,透亮的琥珀眸里蕴含着阳光一样温暖的光波:“能注意到这么多黑暗的人啊,与那些正向美好的人相比一样温柔。” 望着他的眼睛,祁蘅微微呆滞。 片刻后反应过来,他眨眨微红的眼眶,胡乱地点点头扭头往外走,迎面却对上气势汹汹而来的妖。 祁蘅瞬间找回冷静。 在宋疏奇怪的眼神里,他突然走回来,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冷静道:“下次换个这里好使的。” 顾不上错身离开的人,央酒大步来到男朋友面前。看见他笑出泪花的模样,恼怒询问:“他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噗,好像是。” “那你还笑?!” 央酒生气了,百万分那么生气。 为了让嬉皮笑脸的男朋友认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在做完饭的时候,添加了愤怒的佐料,愤怒地多加了五勺醋。 吃下一口醋溜土豆丝,宋疏点头,觉得味道很不错。 央酒瞥了人类一眼,臭着脸扒饭。 饭桌好半晌只有碗筷与咀嚼声,人类吃的坦然,丝毫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妖终于按捺不住,将吃空的碗重重放到桌面。 “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宋疏夹肉的手一顿,抬头望去:“哪里不在乎?” “你放任觊觎你的人来书店不说,还把我晾在一边,听他说我坏话!你还一直笑,都不来哄哄我,让我一个人难过那么久……” 宋疏刚想解释,就看见妖撇撇嘴巴,悲痛地宣布:“你太令人我失望了,宋疏,今天晚上我不要和你一起睡了,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他微微扬眉:“真的?” “对!”央酒眼神坚定。 男朋友也不能过分溺爱,当事情的严重性超出界限,就应该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一位情感大师网友有言: [向爱人表达生气的最好方法就是冷战。冷战是最伟大的,没有任何一个爱你的人能忍受得了。] [如若真的爱你,他必将深受折磨,在这折磨中意识到你的重要性,承认自己犯下的错,永远只注视你。] 饭后,收拾好餐厅和厨房。 央酒走出来,犹豫看了眼远处沙发里被灯光包围的青年,见他还盯着几张纸看不理自己,妖气恼地转向楼梯。 那里只被几寸灯光照耀。 再朝下望,漆黑不见底,像传说中的地狱一般可怕。 耳边忽然响起砰砰砰几声脚步,紧接着身边突然撞来一个物体,同时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宋疏转头,对上一双乌黑眼瞳。 “不是说今天不和我睡,让我好好反省一下错误吗?” 妖将脑袋搭到他肩膀,洁白发丝也铺了青年半边身子。虽然脸色极臭,环抱的双手却死死不肯松一点:“现在才八点半,还不是睡觉的时间。” 宋疏忍笑,顺着他的话点头。 “嗯,有道理。” 乌瞳闪过一丝满意。 他大人大量,就给即将面临痛苦的男朋友一点甜头吧。央酒感慨,喜爱地用脑袋猛猛蹭了几下男朋友,直到被人抵着头往外推才稍有收敛。 静了会儿,看书的青年忽然开口。 “你别总跟祁蘅过不去。” 震惊望着无情的男朋友,央酒瞬间捂住心口,表情悲痛欲绝。他一点点后退,指着对方的手狠狠抖动。 “你、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 “啊——” 妖悲声仰倒在沙发上,脑袋一歪假装气死。宋疏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 “戏这么多,要不要下次给你报个儿童话剧班?” “要成人班。” 央酒短暂复活了三秒。 宋疏无奈,屈指屈指敲了下他那不太好使的脑袋。 “祁蘅不是你的情敌。” 央酒挤开一只眼睛,随后猛地摇摇头闭上:“他都说想有机会替代我,你骗人。” 宋疏转身,用手指把妖的眼皮撑开,让乌溜溜的眼睛睁开看着自己。 “真的。” 因为近来祁蘅与央酒经常吵架,妖总吃醋,吃瘪了就要来撒娇粘来一套,证明爱意。因此宋疏偶尔思考过这件事。 爱情是件自私的事情。 央酒是妖,从前不懂任何情感,会敌视宋疏身边一切抢夺关注情有可原。可祁蘅作为正常人类,对待情敌的态度却很少见。 虽然常常争斗,相看两厌。 但那都是央酒挑事,他被迫应对。对待央酒多是嫌弃,今天还劝他“下次换个脑袋好使点的对象”。 结合之前的信息,宋疏有个猜测。 央酒睁着眼睛眨眨:“什么猜测?” 说到这里,宋疏望了眼被放在茶几上的书稿,表情一言难尽:“应该和谢庚差不多吧。” 央酒还是不懂,凑过去追问:“到底什么意思?” “他把我当妈了。” 大概也觉得这话说出来很奇怪,宋疏甩甩脑袋,神情复杂地喝了口水。 旁边的央酒皱着眉,沉眸思索。过了会儿,他缓缓开口:“所以,现在祁蘅算是你儿子。按照人类的辈分算……” 妖眼眸一亮,指向自己:“那岂不是也是我儿子?” 宋疏一口水呛住。 猛咳不止。 作者有话说: 在准备收尾了,后面的大纲走向改了四五个版本一直不满意,现在基本上一段字一卡,更新很不稳定,抱歉抱歉【抓脑袋】【疯狂鞠躬】 感谢在2023-11-16 00:25:37~2023-11-18 22:0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城楠木 5瓶;勍瀚、Tawi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2 疼 ◎“你给老子轻一点!”◎ 虽然是一棵树, 央酒却不曾有过孩子。 除非是厉害大妖的孩子,或有族人教导约束,每只妖的确都会经历过作为普通生物的时刻。 尤其对一棵树来说, 度过幼年期,开花、授粉、结子都是不可避免的本能。树这种生物, 即使后来刻意不结, 在成妖前也难免会有些遗落在某处的孩子。 但央酒不同,他是一只天生的妖。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落到那处山巅,只是种子落土的时候,他便拥有了模糊的意识。 或许是某株厉害树妖的后代? 但那都无所谓。 毕竟是树, 亲缘淡薄没有感情的物种。与动物间的亲缘种族规则完全相反,只要种子离了树干, 一切都像恩断义绝,再没什么关系。 至于央酒为什么不结子? 正如人类生孩子会耗尽精神心血一般,树想要孕育一批种子, 也要耗费许多精力与生机。有些妖崇尚种族与繁衍,会选择牺牲,但对于一只享受自由与孤独的树妖来说显然没必要。 至于自然规矩嘛,敷衍敷衍就行。他一向只爱美美地开花, 直接跳过中间步骤, 静静等待秋日落叶。 如今突然得知不用耗费生机就和宋疏有了一个那么大的孩子,虽然是个讨妖厌的人类, 但初为人父, 心情难免小小激动, 千年树妖也不能免俗。 央酒嘶了一声, 边帮呛到的男朋友拍背, 边琢磨:“我是不是该给咱儿子包个红包?” 爸爸的零花钱本来就少。 这个儿子不讨妖喜欢,只包五块钱就好,够吃一桶泡面,最便宜的袋装甚至可以买两袋。 嗯,袋装泡面配火腿肠也是不错的选择,到时可以推荐给儿子。 在他的想法越飞越离谱以前,宋疏捂住他的嘴巴阻止:“你住脑,不许说话,先听我说。” 被捂嘴的妖乖乖点头。 确定他不会再胡言乱语,宋疏松开手,仔细解释自己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他在移情。” “祁蘅天生具备一些敏感特质,在察觉出我与他去世的母亲一样拥有看见鬼怪的特殊能力后,逐渐将对妈妈的依恋转移到我身上。这种情感无法解释,他搞不清楚,就一律视为爱情了,但其实根本没这回事。” “不是儿子?” “当然不是。” 得到否定的回答,妖乌瞳中闪过一丝可惜。 唉,到嘴的儿子没了。 但天天在眼前晃的情敌转眼间降了一辈儿,以后绝无可能有机会,还是件喜事,甚至省了五块钱! “明天早上用省下的五块钱红包,给你多买几只包子吃好不好?” 宋疏瞥向他,顿了顿。 央酒歪头,眨眨乌亮的眼睛。 “要梅菜扣肉的。” “好的!” 心结解开,世界都明朗起来。槐树妖轻松地嗨呀一声,开心地倚着男朋友,按开电视。 屏幕里蓝色选择框上下左右欢快跳动,最终挑了部评价巨甜的爱情动漫。第一集片头刚播一半,电视就被另一个人关闭。 央酒疑惑地转头,望见他亲爱的男朋友笑眯眯说:“我准备睡觉了。” “才刚过九点,还没到睡觉时间。” “今天我很累,想早点睡。” “又累了。”央酒不满地嘀咕,想了想还是妥协。毕竟相比看电视,还是男朋友更重要一点对吧? 他可是世界上最体贴的妖。 “但是今天晚安吻要两个。” 央酒举着两根伸手讨价还价,被连说好好好的宋疏推着往前走。这是他第一次答应地这么快,妖开心地咧嘴笑。 没笑几秒,他忽然发现不对。 央酒扶住墙角抵住去势,望了眼面前通往黑暗的楼梯,扭头问:“不是去睡觉吗?” 宋疏理所当然点头:“对啊。你不是说今天不要跟我一起吗?我要洗漱睡了,你也快回房间吧。” 妖懵了,妖急了。 他疯狂摇头,想要回去:“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宋疏挡住他要挤回去的动作,假意思索,点点脑袋道:“是有点不对。” 他捧着妖的脸左右各亲一下。 “两个晚安吻,这次对了,去吧。” 妖懵住,转头盯着楼梯,情急之下竟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理由。他迅速拽住宋疏的手,可怜巴巴地挤眼泪:“我怕黑。” “那就忍耐忍耐。毕竟我还要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接受您的惩罚呢,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辛苦的!” 宋疏捏拳打气。 说完,青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顺手把妖往楼下一推。 “你自己去吧,我好困。” 五月晚春,十八度的夜。 被窝却那么凉,孤独寂寞的黑暗比冬天还要漫长。 某妖大字型平躺,洁白发丝铺满床铺,一双乌瞳瞪着天花板,失明般没有一点神采。 他想不通,不明白,不理解。 明明有那么大一个香香软软又好看的人类男朋友,为什么自己的怀抱现在却空空荡荡呢? 这太不应该了。 生活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乌瞳眨了下,开始露出回忆神色。央酒左思右想,觉得这事都怪那情感大师的狗屁话! 冷战绝对是这世上最邪恶的东西。 什么认识到你的重要性、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永远注视你?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若真的爱你便会深受折磨。 可你若爱他,难道不也折磨? 冷战是一件让相爱的双方都痛苦的事情,没有赢家,更没有半点好处。 央酒后悔了,后悔说出之前的话。 宋疏现在是不是也很难过? 那么痛苦的事,会不会偷偷躲起来哭? 想到人类可能躲进被子捂着嘴巴默默流泪,一双眼眸于暗处盈满悲伤,妖的心脏立刻揪起来,细细地疼。 他真是个笨蛋,还是个十足大坏蛋! 央酒轱辘坐起身,消失在房间。 与此同时,三楼卧室的床边突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面前的被子高高鼓起,人背对着这边侧躺,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央酒拿捏不好现在是什么情况,担忧地伸出手去,指尖还没碰到被角,床上的人突然弹坐起来,短促的呼吸声响彻房间。 “宋疏?” 妖唤了好几声,人才反应过来。 宋疏迟钝地偏昂起脑袋,额头碎发被汗水打湿,脸颊与眼睛通红,嘴巴半张着还在喘息。 动作间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用力抓在心口的右手,睡衣布料死死地纠结在五指缝隙间,连同单薄的身体一起微微颤抖。 好片刻,似乎终于认出面前的央酒,宋疏眉宇间露出脆弱的神色,软软诉出两个字:“好疼……” 这一刻,妖慌了。 宋疏那么爱自己,即使只是一会儿肯定也会深受折磨。他早该想到的,看看现在,他简直犯下滔天大罪! 央酒一个熊抱把人按进怀里,呜呜呜开始认错忏悔。 “宋疏,我错了!”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想让你只关注我,却不知道冷战的可怕,竟然听信那个人类的谗言,让你自己一个人睡觉!我简直不是个东西,你打我骂我都行,我答应亲你一百下补偿,不难过了好不好?嗯?” 束在身上的手臂太紧,宋疏被勒地呼吸困难。他在妖的后背敲了几下,费力道:“疼……” 央酒更加难过,蹭蹭他脑袋:“我知道,我在的。” 宋疏忍无可忍,哑着嗓子骂道:“我是生理上的疼,浑身都疼得要命,你给老子轻一点!” 妖瞬间弹开。 * 以前天天想尽办法抱着这枕头要一起睡的妖,突然说不和他一起睡?脑子都不好使,还敢玩冷战,这必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疏当时就想好了对策。 首先继续不冷不淡,故意不理他。 等妖自己忍不住凑过来,先把问题解决,等一切哄好说开后……哼,让自己睡去! 到时候央酒一定忍不住半夜偷偷躺回来。一旦被发现,就会给自己扯张大旗,理直气壮狡辩:“十二点已过,现在是第二天了,我来陪男朋友睡觉是天经地义!” 傻乎乎的,多好玩儿。 一切都按他想法顺利进行,睡前宋疏甚至定了一个半夜十二点的闹钟,专门为了抓包。只可惜千算万算,他没算到自己出了意外。 其实也算不上意外。 是个噩梦,最近偶尔会出现。梦中没有任何恐怖的元素,只是像鬼压床一样无法动弹,呼吸困难,忽冷忽热,浑身像被车碾过一般,每一处都在剧痛。 即使醒来,身上的痛也要很久才能消解。 今天心口位置格外地疼。 这样难受的感觉,让宋疏又回忆起那段猝死的经历。 听完描述,央酒眉头皱紧:“你的心脉有树心保护,不应该会出问题的。” 宋疏浑身无力,但还是翻了个白眼以示态度:“怎么不会出问题?我之前还差点猝死了呢,你一点也不靠谱。” “……” 央酒小声嘀咕:“哼,谁让你离我那么远。” 虽然拥有珍贵的千年树心,但宋疏根本没有能力驱使。就像现代人把电脑交给原始人,功能根本无法被使用,一切仍旧得靠央酒操纵。 离得越远,效果当然越差。 而且说不定,没有真的猝死是树心功高至伟呢? 才不是他的树心不行。 “那这次怎么说,你就在楼下。” 央酒思索,想到一种可能性:“有人在你身上动用了其他力量。你最近有接触过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宋疏抿了下泛白的唇,摇头:“不记得了。家里就是书店,人来人往,环境太复杂。” 看他这样难受,央酒坐到床沿,让宋疏靠在自己身上。他的手按在青年的后背,温柔的荧绿光芒翻涌。 “别怕,我会查清楚的。” 清凉的气在体内循环,逐渐压制住身体的疼痛与不适,灼热的身体恢复正常温度,宋疏呼吸也轻缓起来。 安抚的同时,央酒也在不断检查是否有其他东西藏匿在他的身体里作祟。 若排除内因去查外物,那就有些麻烦了。鬼怪比较简单,一般使坏都会直接作用在目标上,只有人类才会习惯于琢磨各种奇怪的工具。 央酒从不与人类交流,对那些玩意儿不太熟悉。 但一力降十会,就像当初帮宋疏压制祟气一样,以他的力量肯定可以降服,大不了再吸写祟气罢了。 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在第七次搜寻的时候,一道金色光芒在宋疏的后颈下方爆发。后领扯下,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只结构复杂的金色图案。 这熟悉的气息。 央酒磨牙,那臭道士! 枉费他还特意赴赌约,送了槐花酒,还听他讲一堆废话,竟然敢给宋疏使坏!今晚就去炸了他的墓! 妖气炸了,聚积法力刚要去碾碎那阵法,从床头柜飞来一只金色锦囊。一张泛黄宣纸飞出,展开的纸页上还写着那三个字母“ING”。 央酒看不懂,还要破阵法。 宣纸突然冒出一行字。 【老槐树,别冲动,我在帮你们。】 央酒皱眉:“你想干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自己悟。】 【这阵法对宋疏很重要,你可要考虑好啊。】 臭道士! 即使生气,最后一句话还是把央酒拿捏了。他臭着脸纠结两秒,低头去征求男朋友的意见,却发现宋疏枕在他的颈窝里,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不安,浓密的睫毛颤抖,又朝他怀里拱了拱。 央酒抱着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下他翘起的乌发上。乌瞳一抬,冷冷直视对面的宣纸。 “你的坟有幸可以留到明天。” 【上香的时候记得买最贵的。】 宣纸嘚瑟地扭一扭身子,倏地钻回锦囊,无力地落到床铺上。 123 绑走 ◎“你在家等我!”◎ “这张纸是那位道士前辈?” 第二天早上, 恢复精神的宋疏好奇地看着那张宣纸,伸出食指小心翼翼碰两下,生怕把人家扯坏了。 “只是一缕残识, 生前藏进去的。” 听到央酒的解释,宋疏点头, 礼貌地又戳了戳躺在桌面的纸页:“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我现在活得很好。” 宣纸页一动不动。 丝毫不像妖所言那样会飞起来交谈。 他回头望向妖,琥珀色的眼眸眨巴眨巴。 央酒啧一声,揪起纸使劲甩了甩:“很皮实,戳不坏,它就是在装死。喂, 没反应就烧掉你。” 宣纸一个机灵,从妖手中挣脱飞到青年另一侧。它抬起一角, 像人类一样摸摸他的头发,纸页浮现几个金色大字。 【乖孩子,不客气。】 宋疏立刻弯起眼眸。 央酒不高兴, 把纸弹开:“对他笑什么,我辛辛苦苦收的兽牙,都是被他糟蹋没的,罪魁祸首。” “说不定是有其他用呢?” 宋疏帮道士说话, 纸对折着点头, 浑身散发着孺子可教的赞许气息。 “是有用,用来偷偷在你身上埋邪恶的阵法, 折磨你痛不欲生。臭道士!”央酒忍不住又骂, 乌瞳凶巴巴盯着宣纸, 眼神明灭不定。 一千年前他就和这道士打不出高低。 现在又修行了一千年, 还能让一份残识偷家, 简直奇耻大辱。这纸留不得,即使宋疏不同意,也得灭了。 偷偷埋树根,或者一口吃掉也可以。 不留痕迹,什么也查不出来,被问就咬定不是自己…… 妖在心中盘算,殊不知自己明晃晃的表情将计划暴露个干净。宣纸挺着肚子,骄傲地显示。 【吾乃不世天才。】 【比不过实属正常。】 央酒磨牙,捏住它就往嘴里塞,多亏宋疏眼疾手快,树口夺食,保下了宣纸的一条小命。 槐树妖在旁边抱臂生气,虎视眈眈。 青年帮揉皱的宣纸展平,替自家妖道了声歉,轻声询问:“所以您给我的阵法有什么作用?不清不楚,我们也很难办。” 宣纸自顾平躺在桌面。 过了好一会儿,它抬起边角拍拍青年的手背,亮起五个字。 【你也有天赋。】 天赋? 宋疏凑上前追问:“什么天赋?” 房间安静等了很久,宣纸铺展,中央还有抚不平的皱纹,始终不见金光闪闪的回应。 他看向央酒,央酒摇头。 “死了。” 一缕藏匿千年的生前残念能维持多久?大概设下那阵法后,还有能量斗几句嘴,都已经超出他预料了。 道士的存在如今已彻底消失。 宋疏敛眸,眉宇间聚积起难过。 “再见。” 既然是道士前辈留下的,还反复强调对自己很重要,宋疏觉得那些可能的疼痛也不是不可忍受。至于身体中阵法的作用,他不懂,全交给某妖调查。 央酒反复确认:“不怕又疼哭了?” “谁哭了?” 宋疏照例反驳这一条,自认每天都完美地守护住了自己成年人的尊严。接着起身,在男人纠结的脸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弯眸笑道:“而且不是有你吗?你陪着我就不会疼了。” 亮晶晶的眼眸里全然信任。 央酒蹭蹭脸颊,耳尖微红。 他忽然觉得,臭道士也没那么一无是处。 嘿。 * 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神神秘秘的东西通通交给妖。家里的三张嘴嗷嗷待哺,读书人要去赚吃饭的钱。 新的一天,新的忙碌。 虽然是书店休息日,但书店老板这颗陀螺仍然停不下来。 二楼的库存不足,需要安排补货。 上午胖哥还帮忙运来一批杂志,月刊或半月刊,包括军事、农业、小说等许多种类,等待入库上架。 还按照约定给后镇一位婆婆送书。 做完这些,已经是下午了。 宋疏端一壶茶,坐在棚底望着自家干净整洁的小院,院中猫狗似乎又胖了一圈,他实在不理解网上那些人为什么会说自己懒。 开一家书店,除了自己还要养活一猫一狗一妖,很不容易的。 他已经做的很好了,对吧? “宋疏。” 外面传来央酒的呼唤,宋疏走出去,顺着声源昂首,三楼阳台冒出一颗脑袋,洁白发丝随着旁边放的花盆绿植丝丝缕缕地向下垂。 “干嘛?” “饿了吗,我给你炸春卷呀。” 谁问谁才是真想吃吧,宋疏无奈:“想吃就炸吧。” 妖立即露出喜色。 回屋前,他还不忘冠冕堂皇地强调:“我现在就去给你做,他们说是什么进贡的秘方,保证好吃!” 秘方上说要新鲜的猪肉,央酒拉开冷冻层,看着保鲜盒里的肉猛摇脑袋。他跑下楼,要去肉铺。 “陪我一起。” 宋疏立刻摊回茶棚:“我好累。” 青年柔软的脸颊贴着深棕色木质桌面,折射的光全部飞进那双琥珀色眼睛里,亮晶晶的,正压着眼角装可怜。 “书都是我搬的。” “是我雇佣你搬的。” 央酒伸出手:“钱呢?” 宋疏拍了下他掌心,笑眯眯道:“记账一百,我们人类都是拿月薪的。” 突然多出一百块的意外之财,妖眨眨眼睛,开心了。他揉揉人类的乌色短发,勉强妥协:“你在家等我。” 青砖堆砌的墙上,绿色的爬山虎向上攀援,作为唯一亮色的漆红大门打开又关闭,白发男人拎着装肉的玻璃碗离开。 宋疏收回视线,伸了个懒腰重新趴下。 昨晚睡的不安稳,困意会在这样的下午时刻堆叠在眼皮。一耷一耷,沉重地逐渐合上。 小乌踩着猫步走到阴凉里,歪头瞅瞅趴下的青年。一个轻跳,跃上桌面,猫搭着前腿也在他身边趴下来。 汤色红润的茶水在杯盏里转啊转,懒洋洋的晚春阳光裹着人间此处的小院,继续进入春困时间。 在一人一猫都渐入梦境时,一道大力拍门声震碎了祥和。 “小松鼠在家吗!” 宋疏猛地坐起身。 小乌惊地窜出茶棚,躲进槐树后。 “小松鼠?” 外面再次传入呼唤声,宋疏晃晃睡懵的脑子应声,踉跄着去拉开了大门。 门外,旅馆老板和宋荆书记笑的见牙不见眼,底下还拎着一堆东西。除了常见的烟酒牛奶水果外,还有一堆零食坚果、鲜肉腊肉、两只活鸡…… 大公鸡挣扎,吓得青年后退一步。 “别怕别怕,我拿着呢,它跑不了。”旅馆老板笑着安慰。 宋疏点头,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语气惊疑:“你们这是……” “来感谢你哩!” 旅馆老板拎着鸡挤进去,宋荆紧随其后。他们站在院子里左右看看,丝毫不见外地径直走向茶棚,手里的东西堆了满满。 在旅馆老板蹲下来在桌腿上绑鸡的时候,宋疏将询问的视线放到书记脸上。 宋荆摆手:“我只是帮忙拿东西,这可不关我事。” “对,这些东西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 底下旅馆老板应声,把人撇了个干干净净。确认鸡绑好以后,他拍拍手站起来,笑眯眯跟宋疏说:“最近小镇来了那么多游客,吃的喝的住的,生意够以前一年的了,这都得感谢你啊!咱们那圈小店一起合计着,怎么着也得请你吃顿饭!” 宋疏闻言刚想摆手,被人一把按下去。 “今天可是书记攒的局,去他家,不去是不给面子了。走走走,都准备好了。” 怕他拒绝,两个中年男人连推带拖地把人往外抬,走到一半想起来:“还有一个啊,那个谁,小央酒呢?” 小央酒蹦蹦跶跶卖肉回来,就看见茶棚桌上堆成山,全是好吃的,唯独不见答应在家等自己的男朋友。 乌瞳巡视一圈,在一箱牛奶顶撕下张便条:【小松鼠我们先带走了,看见了赶快来书记家喝酒。】 书记? 谁来着? 央酒拿着纸条脑袋发懵,低头跟桌脚的公鸡大眼瞪小眼。 “鸡咕咕——”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宝贝气鼓鼓吗? 抱住,mua,嘬嘬嘬嘬嘬! 是不是不气啦? 【点烟】【二郎腿】哎呀,我也不气了。 124 小飞机 ◎“我没醉,看我飞的多直!”◎ 央酒寻着味儿找来的时候, 宋疏已经喝晕了,只会摇头点头,嗯嗯啊啊, 然后把酒一口闷掉。 青年不经意看见来人,指着他的脸, 惊奇地哎了一声:“你长得好眼熟啊?” 妖屈指敲了下他的额头。 “你说呢?” 宋疏想了想:“……可能是上辈子认识吧。” 这话先把他自己逗乐了, 嘿嘿直笑。 听见旁边又有人要喝酒,他本能地双手举起小了一圈的酒盅,盯着别人帮忙斟满,什么也不听,昂头直接倒嘴里。 喝太大, 眼神不好,这次倒偏了。 清洌的酒水撒在嘴角外一厘米, 顺着脸颊与脖颈,一路浇透了身上的白衬衫。没喝到东西的青年眨眨眼睛,慢半拍的低下头。 “哎!演电视剧呢?” 他擦领口的动作一顿, 心虚抬头。 被抓包了。 大家不同意,非要罚三杯。 央酒这时才顺着桌子看了一圈儿,七八个人没一个清楚的,旁边的三瓶白酒才刚下一半。 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 整个青城镇凑不出一个能喝的人类。 眼看着青年举起的酒杯又被倒满了, 央酒从顶上接过:“我帮他喝。” 酒桌上,不管谁喝, 酒没了就行。 “也行也行。” “还有三杯, 你迟到的。” 抹掉脸颊与脖子上酒, 宋疏顺着大家的视线, 昂着脑袋朝上看。男人一杯一杯喝下据说是自家酿的超级香的小麦酒, 洁白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自己眼前晃。 六杯酒下肚。 垂下的头发也被人一把捉住。 看人喝完了,其他人乐呵呵笑,也有不满意的:“唉,小松鼠那酒杯也太小了,谁给他拿的,没劲儿。” 央酒不管他们有劲没劲,在自家醉鬼身旁坐下,头发丝儿被人攥在手心,夺不回来。 “喜欢就拿着吧。” 大概是醉醺醺的脑袋尚存一些常识,宋疏悄悄问:“如果扯疼了怎么办?会不会要赔钱。” 望着他严肃的表情,央酒弯眸轻笑,偏头凑在小声道:“不用赔钱,罚你亲我一百下。” 青年的眼睛立刻瞪圆。 那么多! 他看了看手里的头发,昂头望向男人,有低头瞅瞅头发。犹豫片刻,捏紧的手牵着头发往下一抻。 “一,二,三。” 宋疏小声数,醉红的眼睛亮晶晶地抬起。 央酒心要化了。 怕人反悔,立刻举起三根手指:“三百下,我记住了,醒了不准反悔。” 宋疏勾住他的小指,圆圆的大拇指伸长按上去。 “盖章。” 央酒盯着被抵住的拇指,乌瞳惊奇,心中感叹,酒可真是个好东西!下次一定要带着宋疏一起喝! 三百下呐。 如果一直亲到宋疏喘不上气才停…… 他数着手指头算,算不清楚。只能知道够亲好久好久,久到妖心脏麻麻的,会咕嘟咕嘟冒泡,像被甜酒腌入味儿。 等再回神时,小醉鬼已经丢下他的头发丝,有精神去和宋荆与小店老板们侃天侃地了。 很显然,酒桌文化进入第二阶段。 * 胡侃——人类醉酒后一大特征。 一群中年男人之间夹一位小年轻,拉低了平均年龄,但不会阻止他们说起过去的心。 刚开始还是吹牛。 少年时带人用食堂梆硬的馒头去砸贪污的校长办公室,确认比板砖还好使。 没事儿瞎溜达找到个钓虾摸鱼的宝地,为赤贫的家庭缓解压力,结果被人拎着木棍追了二里地,后来才知道那是人家放鱼苗养殖的地方。 想当年风流倜傥,白白净净一张脸,追求者的情书能从镇头排到镇委。早餐店老板指着宋疏吹牛:“跟你现在比,只多不少!” 宋疏摆手,醉红了脸颊否认:“叔,我没有那么多,我只有一张情书。” 一张情书。 这燃起了长辈们的八卦之魂。 旁边塞肉的妖猛地转头,也眯着眼睛望过来,脑袋里盘算有谁敢趁他不注意挖墙脚。 哼,抓到后折吧折吧吃掉! 妖啊呜一口,恶狠狠吃掉手中的烤鸭片。 “现在年轻人的喜欢都是手机通知,少见有写情书的。真不错呀,哪个小姑娘叔给你参谋参谋?” 青年弯起眼眸,竖起食指抵在唇中央,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央酒嚼着鸭肉,眼神逐渐深沉。 接下来吹牛就变成唉声叹气。 小镇发展差,钱就那么点,都是这兜转那兜,GDP全靠外出务工。吃的喝的小超市都还好,旅馆最难做。 “可是没办法呐。” 旅馆老板吸一口烟,雾气里烟头火星明明灭灭,他叹气道:“小的还在上学,四个老人身体都不好,出不去也没钱,除了种地,只剩早年富裕时盖的小楼。小松鼠,叔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宋疏眼巴巴盯着他的手,举手提要求。 “很简单。” “嗯?有啥想要的?” “给我一只烟试试,好奇……” 半分钟以后,青年生疏地学人家两指夹烟,修长白皙与红星的烟火相撞,的确漂亮。 他举起烟抵进唇,雾气迷蒙了脸颊,眯起的琥珀眸有这难以言喻的意味。 央酒转头认真注视,心里也产生好奇。 “咳咳咳——” 下一秒,宋疏一呛,把自己咳进桌子底下。 妖立刻不好奇了,把还冒着烟的东西扔掉,顺顺背后,将人从桌子低下捞回来。 不能喝的喝了,不能吸的也吸了。 宋疏揉着鼻尖,安静了一会儿。 从被按在椅子上的那一刻起,面前的酒杯都没停过,现在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冤大头好人主动把他喝,终于能缓了会儿,他终于腾出空了。 腾出空数眼里的星星。 嗯,一共二十八颗。 数完他捂着发晕的脑袋开始数桌上的人,突然意识到某件事。宋疏悄悄往右边靠,捂住嘴巴小声秘密问:“你也一个人啊?” 宋荆被问得一愣。 青年眼睛暗示性地在桌上转了一圈,没有女主人。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书记连忙摆手笑道:“老婆子在城里,给俩小孩带小孩去了,我留守家中工作。” 宋疏明了地点点头。 其他人团聚在一起,自己一个人在家很孤独吧?这样思考着,不受控的嘴巴也秃噜出来。 宋荆端着酒杯顿了下,抬眸望望自家雪白的天花板,笑着喝下去:“几十年了,咱终于实现了饮酒自由哇!” “虽然饮酒自由了,还是很想念他们。” 他声音低了点,叹一口气有些无奈:“但是能怎么办呢?小夫妻上班加班,天天自己三餐都顾不好,更不要说小小孩了,那咱们老一辈就要上啊。” “我儿子偷偷跟我说过,想回来,但父母养老、孩子发展、同辈压力让他不能回来。唉,小镇没工作没发展没前途,这个时代不允许孩子留在这种地方,生活的紧迫赶驴一样驱赶着他们前进。” 宋荆转眸望见认真听的宋疏,感慨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些慈祥笑意。他筷子在虚空一点,忽然笑道:“从那天起啊,我就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我想把小镇发展起来,建设地更好。别的地方我管不起,至少青城镇,从这里出去的小孩,只要想回家,就没有压力地敢回家。” 说在这里时,中年男人眼睛里闪烁起少年般明亮的光芒。 宋疏现在知道了,这是他的梦想。 自愿为之努力很久很久的那种,哭也是开心的那种。 他举手鼓掌,热血上头:“我支持您!咱们一起建设青城镇!那个篮球场就挺破,第一步就修它!” 宋荆摆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简称俩字,没钱。 那怎么能行?第一步怎么能被这点小小困难绊倒?宋疏一拍桌子,豪情万丈:“我给!” 一顿感谢宴,被感谢人承诺出去十万块。 天在蒙蒙黑,路灯亮起。 宋疏人脑袋晕晕,口袋空空,跟一堆歪七扭八的人挥挥手,终于离开了书记的家。 走在路上的青年就像一只风筝,歪七扭八地在风里晃,松散的乌发翻飞,白衬衫被吹鼓,双臂展开好像真要飞上天空。 实际上,全靠央酒掌舵防摔倒。 “我帮你醒酒?” “我没醉。”宋疏在前面边飞边摇头。 “没醉,那你现在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机长。” 央酒不理解:“为什么?” “因为我是飞机,你如果不是要掌控航线,为什么要捏住飞机自由的领口呢?” 青年弯眸,迎风继续飞,边飞边大声问:“看!我飞的直不直?” 央酒连忙拉住按s型航线往路边草丛里钻的飞机牌男朋友,无视事实,一律顺着他的话点头:“直。” 直成螺旋了都。 可惜呀,飞再直的小飞机也是会没油的。被拉住的青年站定,踩着马路牙突然塌下肩膀:“没油了。” 央酒下意识望向他的肚子。 刚刚酒没少喝,饭更没少吃。按照平时的饭量,估计已经撑够呛了,怎么还能没油呢? 奇怪。 对面宋疏低头盯脚尖,左右左右,按照规律换着脚翘起放下。没来得及修剪的头发微长,稍儿在黑夜里荡。 他抬眸偷瞅了眼男人。 男人轻笑,一百八十度转身,将宽阔的背露给他:“上来吧。” 青年立刻扬起得逞的笑容。 双手撑住肩膀用力一蹦,跳上了央酒的背。宋疏抱住妖的脖子,刚刚声称没油了的人直指前方,兴致勃勃地大声指挥。 “机长,航线回家,冲!” 昏黄的路灯里,两边灌木丛虫鸣幽幽。央酒朝上颠了下身后的人类,按照要求朝前方的下坡路冲刺。 最听话的妖背上人类回家。 今夜路过的风里,有道不知想去往哪里的花香。 * 第二天中午,宋疏从床上缓缓坐起身,嗡嗡闷痛的脑子里闪回某些画面,让宿醉的人类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手机叮咚叮咚地响,他暂时放弃整理记忆,摸出手机,点开一看是李听白的消息。 【小飞机,你好呀~】 【世界上最直的小飞机~】 【油加好了没,需不需要姐姐背背~】 记忆瞬间归位。 宋疏手一抖,直接把手机丢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吸烟有害健康,不吸烟,咱也不好奇! 好奇的下场就是咳到桌子底,还要罚变成一只小飞机! 125 二十八岁 ◎“你欠我三百下亲吻。”◎ 昨晚回家路上, 被人拍了。内容不多不少,正好从“我是飞机”开始,到央酒背他跑下陡坡结束。现在视频评论区和黑屏直播间全是哈哈大笑。 【谁是小飞机呀?】 【原来是松鼠啊!】 【哈哈哈被薅住了自由的后脖颈。】 当事人宋疏捧着手机, 五雷轰顶。 “怎、怎么会这样?” 昨天的春卷没吃成,改成今日午餐。央酒搅和着肉馅, 凑过来一颗脑袋, 看完整个视频后点头评价:“好看,下次我也要拍下来。” 尤其昨天吸烟的时候。虽然当时没漂亮几秒钟就被呛到桌子底下了,但还是好看,有一种他没见过的奇妙吸引力,很适合亲两口。 可惜当时人太多, 不能下嘴,唉! 妖扼腕叹息。 说到这个,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三百下。” 宋疏捧着手机脑袋嗡嗡的,眼前猝不及防伸来三根手指晃了晃,他没反应过来:“什么三百下?” 央酒得意洋洋, 弯起的乌瞳仿佛装着昨天醉人的酒。 “你欠我三百下亲吻。” “宋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大方,特准你分期付款。现在来支付第一笔吧, 这里先来十下。” 妖将撅起的嘴巴送上前。 宋疏捏住他的下巴, 嫌弃地转到旁边去:“炸你的春卷去,我烦着呢。” “烦什么?” “烦明天该怎么过。” 今天休息能在家躲一整天, 可明天呢?开门营业和直播他要如何面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青年痛苦地仰头长啊一声, 抱着脑袋跑回房间, 把自己埋进被褥里。 社死怎么不算一种死亡呢? 听见他悲惨的叫声, 央酒偏头轻笑。他放下馅料,高喊一声“宋疏”噔噔噔跟进去,双臂一展,连人带被全裹进怀里。 无法呼吸的宋疏挣扎出头,刚吸一口气,嘴巴立刻被堵住。 可能在人类大脑中,缺氧与焦虑两个debuff不能同时存在。停下来时,宋疏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没办法集中去想明天了。 他轻喘,竖起一根手指:“二百九十九。” 央酒撑起身挑眉一笑。 “不算。” “为什么?” “因为是罚你亲我,我主动的怎么能算。不算不算,还有三百下!” 依照妖的德行,宋疏怀疑这三百下的账恐怕一辈子也抹不平。 * 人生总是向前的,明天也一定会到来。即使再不愿面对,它依然不会迟到。 「哎呀呀我们小飞机终于上线啦~」 「今天迟到了哦~偏航了吗~」 「脸色怎么这么差~又没油啦~要姐姐背背吗~给姐姐康康今天小飞机飞的直不直~」 「对了,你亲爱的机长呢~」 今天的弹幕区被荡漾的波浪线淹没。 望着满屏仿佛发语音的夹子弹幕,宋疏实在忍不住捂住脸,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闭嘴。” 然而换来的却是更加无情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 「现在觉得丢人啦,喝酒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现在呢,嗯?小飞机?」 「那个视频里,哈哈哈哈,我感觉神都被你整无奈了,难得难得。」 「央酒是稳定显眼,你是暴击流显眼,老祖宗说的对,物以类聚,你们真是一对卧龙凤雏。」 其他还能忍,最后这句确实有点过分了。宋疏直接恼羞成怒:“再说不播了。” 「宋宋小气鬼。」 「好好好,不说行了吧。」 「咳咳回归身份。宋宋老婆,咱们今天读什么书啊?/害羞」 宋疏仰头长叹。 唉,不止直播难,开店也难。 本来五一假后出游疲软,又逢周三,应该没多少客人才对。奈何有了之前家乡宣传片做铺垫,当代大数据算法根本不给人留脸,一个推送,附近城市县区全都知道了。 人爱凑热闹是天性。 人爱看别人尴尬是本性。 书店客流量急转直上,接下来几天,宋疏时不时就会被迫接受“小飞机”的暴击,一个大好青年差点被尬得英年早逝。 社会性死亡。 这个词语宋疏感受了个彻底。 茶棚里,青年郁闷的用脑袋抵住桌面,视线向下,窝在桌底的小乌对视正着。 猫睁着湛蓝色的大眼睛软软咪呜一声,他委屈地弯腰抱起猫用脸颊蹭蹭,生无可恋:“小乌,带我去猫星吧,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我了。” “牺牲自己,娱乐大家嘛,年轻人要心态放宽。”回归的李听白在旁边语重心长,安慰浑身丧气的青年。 宋疏面无表情:“脸上的笑收一收。” 女人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喷。 “哈哈哈笑死我了,好歹算是公众人物,你以后可长点心吧,别下一次爆出来的就是你俩当街激情接吻,满屏马赛克。” 宋疏瞬间耳朵红透,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有没有过这种事。他不确定,挨到旁边小声问妖:“有没有?” 央酒摇头,紧接着乌瞳一亮。 “你喜欢在外面?” 早知如此,昨天就不应该忍的! 妖心中可惜,表面上摸着下巴假意犹豫两秒钟,拿出一幅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虽然有些招摇,但也不是不可以。我配合你,今晚咱们寻一处呜——” 宋疏红着脸一把捂住他的嘴。 旁边李听白看热闹不嫌事大,拍手鼓掌,誓为小树林投上宝贵一票。 “你也闭嘴!” 青年恼了,把茶和点心全部没收。 被夺走零食,李听白笑眯眯地晃晃脑袋,终于说了点正经话:“这其实是件大好事。” 回忆近日所受摧残,宋疏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手里的小饼干都惊掉了。 好事?还大好事? 这话简直比小树林还离谱。 他目光幽怨,嘟囔道:“站着说话不腰疼,被调侃的又不是你。” 女人好笑,举起屏幕与他分析。 “当然,这种热度对明星网红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你看,现在网上有关你的讨论都是调侃和颜控,还有磕你们俩CP的,之前代餐和黑粉也看不见了。” 望着和谐的评论区,宋疏点点头,没人骂自己心里确实舒坦很多,顺手拖了碟红豆饼给她。 “吃。” 央酒不满:“我呢?” 宋疏回眸扫了他一眼。 表皮酥脆的饼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随手递到妖的嘴边。央酒弯眸,就着他的手啊呜一口咬出个月牙,露出暗红色的红豆馅。 和着虫鸣和小白的汪汪声,一口点心一口茶,整个世界消停了片刻。 感觉再吃就要饱了,宋疏停手喝一口水,冲淡了口中的甜味。帮两人续上见底的茶,他垂眸问:“最近怎么样?” 茶水满了杯。 李听白道谢,捧起茶杯抵在唇边。 “就那样吧。” 这一次她离开了一个星期。 本来三天正好处理完工作的事情,李听白收拾好东西刚准备回来,突然接到了一个消息——大学室友结婚了。 相亲闪婚,婚礼准备在一个月后。 小姐妹们得知后,相约为她补办了一场“最后的自由身”主题聚会。吃吃喝喝,逛街聊天,最后在花园长椅坐一排,昂首仰望星空。 城市的光太杂乱,看不见几颗。 夜晚清凉的风撩起各色的发丝,空气里飘荡着洗发水的香气。大家默了会儿,突然感慨。 “当年你和听白,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一个是坚决的恋爱脑。现在你突然闪婚,反而她还没着落。” 李听白闻言,偏头望向身边的朋友。新娘盯着天空无意义地牵起唇角,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回去的路上,她拎着包,独自踩着人行道的红格子砖,忽然好难过。 十八岁告别青春走向成年。 二十二岁告别依赖走向独立。 在外打拼几年,刚刚有能力站稳脚跟,觉得终于能享受年幼时幻想的成年自由生活了,二十八岁的她一抬头,却发现以前热热闹闹的身边只剩自己一个人。 当年一起约好的朋友们,约好了一样成群结队地进入人生的下一阶段,就像个安排好的统一考试。只是这次只有她没赶上,成绩太差留了级。 后来朋友单独给她发了条新消息。 【听白,这两年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年纪不是小时候想象的那样自由自在,结婚就是高考,再不愿意也必须要求我去考场,在卷子上写下名字,不准拒绝。】 【原来二十八岁也是个告别的年纪,告别自己,迎接新的家庭。】 【李听白,白马王子我还是不知道有没有,但就算没有你也要幸福,无论是和别人还是一个人。】 * 茶棚底下,女人垂眸盯着手里的茶,沉静的眼眸里透露出更遥远一些的回忆。 她轻声诉说。 “我啊,小时候言情小说看多了,对爱情一直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大学的时候天天喊着想谈恋爱,却找不到一个符合心中条件的那个人。” “为此半夜emo时,我每次都敲床板问下铺的她,世界上真的没有白马王子吗,她也每次都会嫌弃地问我,是饿出毛病了还是吃饱了撑的?” “当年她断言,等我真谈的时候肯定是个恋爱脑,会吃大亏,哭得稀里哗啦。结果——” 李听白双手一摊,无奈道:“母单solo二十八年,天天给别人当恋爱导师。” 宋疏忍不住轻笑。 想了想她说的这些话,青年有些疑惑:“那现在你想谈恋爱,到底是真的想要,还是因为同辈焦虑?” 李听白仔细想了想,摇头。 “以前是少女的美好幻想,想要甜甜的恋爱。现在朋友都结婚了,家里天天催,也会觉得这个年纪还孤单一个人,太格格不入了,多尴尬啊。” “想不想的,根本分不清了。” 望着她眼中的迷茫,宋疏抿唇,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建议找个差不多的赶快结婚,这太不负责任,没有立场。 告诉她不用在意别人,自洽就好,享受一个人的孤独吧,可他在这条路上也是失败的,没有资格。 至于追求完全理想的爱情…… 宋疏瞥了眼身旁的央酒。妖正认真吃点心,一口一块小熊饼干,生怕别人抢似的,嘴边还沾着红豆饼的酥皮残渣。 他啧一声,嫌弃得直摇头。 这时,李听白忽然放下茶杯,矮着脑袋朝外面的天上望,惊讶感慨:“一个不注意槐花的季节都要过去了。” 宋疏探头望。 槐树枝头已经一朵花也看不见了,只有阳光星星闪闪,从摇曳的树叶间飘落地面。 “听白姐。” 女人闻声抬头:“嗯?” 宋疏回眸望她,笑着说:“你也放宽心。什么都不管,顺其自然,或许生活会给你惊喜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3 02:39:24~2023-11-28 00:4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 11瓶;Tawil. 10瓶;小蛮腰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6 自由 ◎“看,你不是也在妥协吗?”◎ 此时, 大门外传来敲门声。 今天不营业,外面挂了休息牌,来的是祁蘅。之前那篇新作读完了, 约好今天来拿纸稿和读后感。 招呼人落座后,宋疏给他倒了杯茶微笑道:“稍等, 我上楼拿。” 祁蘅颔首, 目送他离开。 包裹住阳光底的茶棚底,忽然沉默下来,只剩下牙齿与饼干相撞的酥脆声响。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碟子空了,央酒从口袋里掏出抹茶曲奇,一包接一包, 直到倒满整整一盘。妖满意点点头,继续:“咔嚓咔嚓。” 对面的祁蘅则端正做好, 垂眸等待。 这安静一直持续了两分钟,李听白最先按捺不住,目露惊奇——见面三秒就会吵的情敌, 今天竟然如此和谐?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她不小心将心里话嘀咕出来。 妖耳朵好使,闻言咽下口中青涩的抹茶味零食,抽空回答:“我不和孩子一般见识。” 二十二岁的祁蘅:“……” 他扫了眼挑衅扬眉的妖,眉头皱了下, 什么也没说继续垂眸。想了想, 又打开带来的文件袋,拿出一沓纸在桌面放好。 “这是什么?新写的?” “嗯。” 听到肯定的答案, 妖立刻重重冷哼一声, 将不快的情绪挂到脸上。这几张纸又会占用宋疏很多时间, 那些时间原本都可以用来陪他的! 李听白倒是好奇的歪头去瞧, 缓缓读出最上方的封面:“我将死于三日后, 篇五。喂,小作家,我能拜读一下您的大作吗?” “不可以。” 对方的拒绝过□□速且干脆,她下意识道:“这么保密呐?” 想了想反应过来,她拍拍自己脑袋:“也对也对,作者应该保护未发表的书稿,抱歉,是我唐突了。” 祁蘅敛眸,带着稿子往外挪挪。 “不保密。” “但第一个要给宋疏看。” 李听白一口茶差点咳进气管,再看向依然在那里咔嚓咔嚓的白发男人,忍不住摇头。 老师,你好像不太行。 不被看好的妖打个哈欠,动了动耳朵,拖来一只空碟子,将自己的抹茶曲奇放进去,摆盘成一个笑脸。 很快,宋疏带着原稿和承诺的读后感归来,一并递出去。 “给。” 祁蘅颔首道谢。 刚回到座位,宋疏便被扯了扯袖子,一盘微笑形状的饼干被推到他眼底。顺着手望见一脸殷勤的妖,青年轻笑。 “我不用。” “我就知道你想让我喂你!” “不行,再吃晚饭就吃不下了。” “来,啊——” 浅绿色的曲奇饼干被怼到嘴边,宋疏只好张口。面对对方期待的眼神,无奈点头说好吃。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李听白,立刻收回上言。 啧啧啧,姜还是老的辣,厚脸皮和眼力价儿才是争宠精髓。 * 认真地将纸页在文件夹放好,祁蘅将保护在自己面前的新书稿推到对面。 “新的?” 祁蘅轻嗯,抬眸注视熟练反翻看的青年。对方略略扫视第一页后,轻声呢喃。 “是个有关自由的故事啊。” 宋疏捧着书稿顿了顿,转眸看向这片文章的作者,征求意见:“刚好没什么事,大家一起读可以吗?” “好。” 祁蘅立即点头,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刚刚说过的原则。 毕竟并列第一,也算第一。 * 最新的短篇里,主人公是一名三十岁的青年女人,在婚礼前夕得知自己将死于三天后。 篇目五(自由者)片选: 逃婚,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很抱歉,我并不伟大,这个想法也并非源于对明天那位新郎的责任心或爱,正相反,它发于我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对自由的渴望。 如果必须在我的灵魂上打一个烙印,那一定是自由二字,整个前半生我都在追逐它。可作为生于当下时代的一名女性,获得它是何等艰难!为什么?首先没有人相信一个女人有能力自由,其次没有人认为一个女人有权利自由,最后没有人支持一个女人自由。 她不可能完全独立。 她必须成为母亲。 她凭什么拒绝? 我本以为这些困难都不算什么,只要坚持到底,披荆斩棘,努力再努力,强大再强大,终将可以选择我想选择的路。 …… 直到走到如今这一步,回头看,我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反对者的力量。使劲浑身力量抵挡了种种困难又怎样,最终还是倒在亲人的乞求之下。 病床上的妈妈哭着握着我的手,临终遗言还是那句:“女儿,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幸福,老了以后你孤独一人怎么能受得了?别犟了,结婚吧,让妈妈安心地走,求你。” 我妥协,听从安排。明天,她将得偿所愿,参加我的婚礼。 …… 至今,她还有一个月的生命。 可现在我只剩三天生命,我是不是可以求求她: “最后三天,婚姻、孩子与未来再无意义,我已失去全部,我已无任何价值,最后的时间就让我自由地飞翔一次了吧。妈妈,我想摆脱地心引力,死于辽阔的天空,再无声地埋葬于无垠的深海。” * 这是很多人的故事,但与李听白的自我描述关联不大。可当宋疏读书的声音停止时,她已经掩面,泣不成声。 青年有些无措,连忙抽出纸张递给她:“你没事吧?” 李听白用力摇头。 缓了许久,终于平复下来的她苦涩地扯了下唇,轻声道。 “如果生存于此必须折翼,那么我情愿成为一只不落地的无脚鸟,永远飞翔于天空。” “这是她经常说的话。”女人嗓音顿了下补充,“就是那个即将结婚的朋友。” 十年时光,从大学到工作,不同城市不同走向不同选择,足够让两个最亲近的朋友渐行渐远。在许久不曾联系的对话框里收到“我要结婚了”的消息时,李听白只是愣了愣便接受了。 就像小时候不爱吃的炒青菜,长大以后反而越来越喜欢了。有些想法,总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 她没有深究,与大家一起应约参加了所谓庆祝“最后自由身”的聚会,当时会面响起第一句话就是朋友的调侃:“当初可是谁说没有人能让自己结婚的?” “爱情果然无人能敌啊。” “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让咱们的仙女动了凡心。” 她只是无声地微笑。 现在再回想,从前那双总是坚定果决的眼睛里,如今掩藏着多少忧伤? 在李听白的认知里,她通透明白,条理清晰,从不言弃,永远可以理智地面对任何问题,正因如此才会拥有那样强烈的坚定意志。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突然改变? 真的是因为爱情吗? 露出那样笑容的她真的是为了爱情? 李听白忽然转眸,看见担忧的青年以及他身边吃饼干的白发男人,心中有了更清晰的答案。 * 临近傍晚,天空还没有烧起红霞,天色却有暗淡的趋势。吃了了一下午的央酒拍拍手,终于开始发表言论。 “这就是人类的缺点。” 在场三名人类齐齐望过来。 妖轻哼一声,傲慢地昂起下巴:“既然想要一个东西,凡反对者无视即可。死就死呗,两眼一闭哪还有什么安不安心?人类总是被这些无所谓的东西牵绊。” 树就不一样,树不会考虑这些,一切全凭心意,永远自由自在。 “不是这样。”宋疏摇头反驳。 面对乌瞳里的不解,他拿起盘里最后一块小饼干,举到妖面前:“这是家里的最后一块饼干,你现在特别想要吃掉它,可是我要没收掉,你会怎么办?” 央酒眨眨眼睛,乌瞳在小饼干和青年的脸上纠结地转动,他皱着脸道:“好吧,这块给你吃。” 宋疏轻笑,把饼干递到他嘴边。 “看,你不是也在妥协吗?” 衔着饼干一口吃下,咔嚓咔嚓进了肚子。央酒注视着男朋友的脸庞,陷入沉思。 火烧云在天边燃起来的时候,大家匆匆分别。李听白双手插兜,默默走在柏油路上,思绪翻飞。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铃声。 她拿出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立刻接通放到耳边:“觅觅?” 听筒里回应的只有沉默。 李听白驻足在夕阳里,耐心等待着。 良久,女人崩溃的哭声穿越城市与基站,从遥远的地方传到她耳边。 “听白,我还是做不到。” “你在哪里?” “来帮我逃婚吧。” 长风吹起女人漂亮的裙摆,她迈开腿,越走越快,最终奔跑起来。金水河水波光粼粼,桥上是飞奔向前的剪影。 “等我。” 作者有话说: 女性的自由和婚姻这一命题太重要也太敏感,这样题材的一本文里,我本不打算写的。只是情节突然发展到这里,不写有点走不下去了。 写的不全也不好,如有冒犯,疯狂鞠躬【满满求生欲】 127 腻 ◎亲对象,明算账,要各亲各的。◎ 于妖而言, 无论什么问题,只要到了饭点就自动消失了。待扰人恋爱的苍蝇们飞走后,央立即推着宋疏的肩往楼里走。 “春卷春卷, 吃春卷吧。” 想起中午饭桌上的东西,宋疏无奈:“央酒, 你做的那个根本不叫春卷, 个头大皮又那么厚,一坨一坨的像只船,只能勉强叫煎饺。” 如果换种馅料,称之为韭菜盒子或许更恰当一点。 妖当即不乐意了。 “我你这么说太不礼貌了,快点说爱我弥补一下。” “我爱你, 但你做的肯定不是春卷。”宋疏拍拍不满意的妖,好笑道, “爱不是盲目,不能指鹿为马。” “是春卷。” “指煎饺为春卷也不行。” 央酒轻哼,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肯放弃。他从后面抱住男朋友, 凑在耳边嘀咕,意图蛊惑人心:“宋疏宋疏,全家最后一块小饼干我都愿意让给你,你都不愿意为我盲目一下吗?” “不愿意。” “你确定?亲一下也不行?十下?一百下?三百下?” 利诱层层加码, 宋疏忍不住问:“能抵消吗?” “那可不行。”妖乌瞳一转, 头摇得像拨浪鼓,“亲对象明算账, 你亲你的, 我亲我的, 各还各的债。” 这算盘珠子, 都崩天上去了。 宋疏轻切一声, 继续上楼,摆明是拒绝为爱盲目。央酒誓不罢休,赖在男朋友身上,嘴里的话一直不停,像只叽叽喳喳的大麻雀。 拖着巨大的累赘终于上了三楼,宋疏找回了第一次去接小小时,背大毛绒熊的感觉。 他无奈叹气:“每天都这么粘人,你不会腻吗?” 身后挂着的妖矢口否认。 “怎么会腻呢?树就喜欢一成不变,是世界上最有耐心、最坚定、最钟情的生物。” 宋疏反问:“是谁当初必须要铁门住?你连木头都会腻。” 这一点证据确凿,无法反驳。央酒顿声思索,勉强承认:“好吧,两千年了是有一点点。但我对你的喜欢远远超过木头,嗯——”他抬眸想了想,“至少可以坚持一万吧。” 一万年,按照现在的发展趋势,都说不好那时人类还会不会存在,显然是信口胡诌个长的。 宋疏忍不住轻笑。 央酒追问:“你呢?什么时候会腻我?” “我不一样。”青年清清嗓子,抬步朝沙发走,“我经常会觉得你有点烦。”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妖眉头紧皱,纠结地思索半晌,交出个妥协的方案:“好吧,有点但不能太多。而且你不烦的时候要多喜欢我一点,匀一匀还是一样的,好不好?” 宋疏好笑,欣然接受了这个掩耳盗铃的提案。 然而妖乌瞳转向沙发上的人类,心中格外没有安全感。他紧紧挨着落坐,小心翼翼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疏假装抬眸感受一下,在妖紧张的视线里顿了顿,弯眸一笑:“好像……喜欢多一点吧。” 妖眉开眼笑。 没两秒,忽然收回表情抱臂。 “不行,要证明一下。”他脚尖哒哒点着地板,状似不经意地提醒,“比如夸夸我的厨艺。” “我爱你。” 宋疏深情地凑上前,亲了一口他的嘴角,紧接着语气一转,“但你做的那东西确实不是春卷。” “!!!” 妖震惊控诉:“狡辩,就是不爱我了!” * 爱或不爱,小镇的日与月照常换班。那晚喝酒,宋疏承诺出一个篮球场,为此前往镇政府小院。 接待室里,宋荆给他递一杯茶,笑着挥挥手:“醉话可以不当真,你已经给咱们镇做了很多帮助了,不要勉强。” 青年起身接过茶杯,点头致谢。被示意坐回沙发,他微笑着摇摇头,温和的嗓音在安静的房间响起。 “不勉强。” 虽说书店客流量很大,但刚开没几月,买书的利润本身就比不上其他买卖,宋疏还总做打折活动。店铺上面没赚多少钱。 但他有直播与视频。 粉丝量与热度摆在那,这些额外收入覆盖一个篮球场绰绰有余。 钱财乃身外之物,本来就是用于兑换需要之物。他喜欢小镇的各位,绵薄之力当尽。 “镇上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唯一的篮球场也很破败,居民和准备长住的游客都没有活动地点。”宋疏看向书记微笑,“小镇的改造就从这里开始吧,以后还可以举办一些友谊赛。”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毕竟想要发展成一个真正的旅游小镇,不可能全靠书店撑着。宋疏已经为它们创造了一个相当好的其实条件,接下来要看他们了。 宋荆书记颔首,郑重握住青年的手。 “我代表全镇居民感谢你!” 只要钱到位,施工团队是很好找的,这些都由镇政府那边负责,听说天气准许的话,需要一个月左右。 大家听了这件事,无论用不用得到,都比拇指。尤其是那些爱打篮球的,路上逢遇宋疏会立刻拉住人,热情地夸奖,咧着大白牙往自家里拖。 “来叔家,好好喝一顿!” “小松鼠啊,不能偏心,明天来哥家!保证好酒好菜!” 前车之鉴,宋疏对喝酒吃饭一事敬谢不敏。在央酒的帮助下,夺回身体控制权后,疯狂往家里跑。 推门刚要进去,身后传来呼唤。 “小叔!” 宋疏回首,望见王铃正站在对面朝他招手。他顿了下,同央酒越过马路来到她跟前:“怎么了?” 王铃张张嘴没说,探头朝路上左右瞅了瞅,确认没人看过来,她一手一个,将两人拖进家里。 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砰地关闭,将外人的视线全部隔绝。 “好久没来吃饭了,今天有可乐鸡翅和辣椒小炒肉。” 听见菜名,央酒乌瞳锃亮。 “好吃。” 王铃笑眯眯:“那等会儿多吃点,奥。” 妖熟练地去橱柜拿筷子和勺,捏着餐具像是武器,浑身散发着蠢蠢欲动的气息。 宋疏按住他,转眸望向王铃,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穿着大红短衣的中年女人捏捏围裙,低头凑过来,生怕别人听见似的还压着嗓门:“那篮球场你真要捐呐?” 对上她那双担忧的眼睛,宋疏了然。 “是,已经说好了。” 王铃深吸一口气,不赞同地轻拍了下他的肩:“人家那些给家乡捐钱建设的,都是有家底的大老板,你凑什么热闹。我听说一个要十几万哩,你一个刚开业的小书店刚赚几个钱?” “你还小,没结婚没孩子,家里也没那么多长辈能支持,以后日子那么长,用钱的地方多的是,该自己多攒点!善良没错,但咱也得先己后人呐。” 越说,王铃脸上的担忧越重,恨不得跑去镇政府的小院,从宋荆手里帮他抢回来。 围裙都要被她扣个洞出来了。 啰啰嗦嗦许久,青年一直垂眸听着,没回声。王铃忽然停下话头,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太对劲。 她是不是管的有点宽了?是不是有点烦人?毕竟是小叔自己的事。 王铃纠结地低头皱眉。 看出她的想法,宋疏轻笑。 “不烦,也不宽。” 头顶响起青年温润的嗓音,王铃惊讶抬头,下意识捂住嘴巴。心里想的话,刚刚应该没秃噜出来呀?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会跟我说这些话,谢谢你帮我考虑那么多事情。”宋疏眉眼弯弯,眼睛里折射照进房间的阳光,闪闪发光。 “不要担心,相信我,我有分寸。” 这事被传播出去以后,很多人夸奖他为家乡做贡献,很多人调侃生意兴隆,还有很多人像刚刚那样高兴地请他做客。 却只有宋季抽卡问要不要把卷款名额让给他,只有胖哥说以后没钱可以到快递站兼职,也只有王铃会目露担忧,帮他想那么长远的以后…… 这是家人呀。 宋疏怎么会认不出呢? 傍晚宋老三带着草帽,扛着锄头归来。三人正端着碗盘奔走在厨房与餐桌之间,饭菜的香气飘满小院。 看见宋疏,他欲言又止。 王铃瞧见,端着一碟焖豆角过去拍拍他肩:“小叔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相信他。” 宋老三最终点点头。 “快去洗手,开饭!” 夏日的夜幕悄然降临,外面虫鸣咕咕,清脆透亮。巨大的星星之网下,小小的院落点亮一盏白炽灯,屋里人影绰绰,时不时响起对话。 “央酒,来,吃这个。” “小叔瘦了,多吃点肉。” …… “唔,你们饱了?剩下全归我!” 望着房间里的热闹,门楼顶孤坐的老太太露出一个缺了牙的笑,佝偻的身体缓缓转向星空。 点点星光眨呀眨,同样好不热闹。 听说呀,它们每一个都属于一个逝去的灵魂。 128 很累吧 ◎自己的人生,自己领航。◎ 篮球场的建设如火如荼, 气温也越来越火热。六月蝉鸣阵阵,拉开了夏季的序幕,一切似乎欣欣向荣。 今日气温高达三十二度, 乌云密布,闷热难耐。 茶棚封上推拉门, 呼呼吹着冷气, 常备饮品也换成了夏日必备的酸梅汁。宋疏坐在冷气死角,衬衫挽起,露出一截小臂,双手撑着脸颊,琥珀色的眼眸正悄悄注视着对面两人。 两个愁眉苦脸的女人。 一位正是李听白, 从前在为如何找到一份理想的甜甜恋爱而唉声叹气,最近离开两次归来, 纠结的内容似乎变了。 而另一位名叫连觅。齐刘海,公主切,拥有一张十分符合刻板审美的漂亮脸庞, 眼神却十分凌厉,气场强大,是李听白第二次出走刚刚带回来的朋友。 据说正在逃婚中。 还据说原定婚礼就在三天后。 叮咚一声响,连觅瞥向自己的手机, 望见浮在通知框的信息, 蹙眉啧了一声。 现场气氛实在诡异,宋疏弯眸微笑, 抓住机会尝试打破僵局:“不开心的事情?” “通知我, 如期举行。” 与外貌相一致, 连觅的嗓音也柔软清甜, 很难听出凶恶感, 但那双凌厉的眼睛已经全然展露出本人对此的态度——厌恶。 抵触的爱情没有结果,生活不是小说,强制在一起只会长出相互折磨的荆棘,伤害所有人。她态度如此明确,为什么还会变成这种局势? 想到某种可能,宋疏担忧:“他们一直在逼迫你?” 连觅抬眸望向他。 青年清澈的眼眸中流淌着安抚,见她未回应,扫了眼已经暗下的手机,语气坚定:“如果存在任何违法行为,别怕,我们都会想办法帮你的。” 女人牵起唇角,垂眸顿了好几秒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违法?强迫?”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都是爱啊。” * 连觅是一位对事业极富野心的人,同时她也拥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与专注力,为了理想,一切皆为次要,在别人眼中,她是理智、执着、独立与成功的代名词。 大学时,她最不理解的就是李听白长在嘴上的恋爱脑。明明学习的时间那么不够用,怎么会有人将其浪费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上? 并非是对恋爱有什么意见,只是在她的人生列表上,这件事排不上号也不需要。既然自己可以做好所有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另一个大概率给自己产生负面影响的不可控因素呢? 起初她的不婚主义是这样的。 厌恶的产生,发生在毕业后家人开始询问她的人生下一步时。 得知她不婚的决定,从前夸她可靠优秀、将她视为骄傲的家人忽然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你太奇怪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 “你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等你老了,孤苦无依多可怜?” “你毕竟是个女孩子,需要一个人陪你,一个可靠的男人。”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离经叛道的吗?你真的太让我们失望了!” “冷血无情!” 在连觅心目中,亲情与理想是构筑精神世界最重要的支柱,突然相斥了。 为什么优秀的自己,突然变成了不可靠的女人?为什么追求学习成绩可以,放弃婚姻只追求理想就不可理喻?她的自由之路凭什么一定要被打上可怜的烙印?他们……生她养她,自己努力读书变强,难道就是为了嫁人生子?成为他人的附庸? 连觅一边厌恶抵抗,一边痛苦迷茫。 亲情与本性在内心激战,虽然伤痕累累,但内心一点点向自我意愿偏移。自己的人生,终究要自己领航—— 在她下定决心的当晚,家中剧变。 父亲病倒昏迷,哥哥突然被捕,家中产业摇摇欲倒,是“离经叛道”的她回去勉强支撑住了。 可是、可是…… 他在病床醒来的后,找来她请求的第一件事是:“觅觅,帮帮你哥哥。” “我能怎么帮?” “江家能帮,那位二公子一直对你有意思,你嫁过去……觅觅,你不能眼看着哥哥成罪人,眼看着爸爸去死吧?” “我们是哥哥和爸爸啊!” “人不能如此冷血无情!” 看着呆滞落泪的女儿,父亲艰难坐起身,粗粝的手抚摸她柔软的面庞:“有生之年,爸爸想在婚礼上亲手将你交给一个能庇护你爱你的人。” 看着他苍老的面容,斑白头发,祈求的眼睛,连觅一口气跑出医院,在床上哭了一整天。 * 砰的一声巨响,李听白的手重重拍在桌面,简直怒发冲冠:“PUA,这是赤裸裸的PUA,你以前怼我那么清醒,怎么就这么容易被带进去了呢!” 应召赶到,得知连觅经历的事情,她气得差点拎着棒球棍去违法犯罪了。 宋疏压手安抚,示意她冷静。 对面女人垂首,浓密的黑发垂落,遮挡着看不清表情。 一个人可以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但如果放进心里的人突然拿刀穿刺呢?那个妥协,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心太软、认不清、被说动…… 宋疏望了一眼对面,忍不住轻道:“很累吧?” 笔直的肩背忽然一颤。 压抑的哽咽声终于忍不住从她喉间发出,大颗的泪水滚落至尖细的下巴。 累…… 好累…… 孤立无援,无处倾诉。 直到那一天,“最后的自由身”聚会结束时,朋友们一个个挥手告别离去。最后,全程沉默寡言的李听白,与她对面而立。 风吹乱了发丝,她挽发笑着说:“永动机觅觅,如果那是幸福,就请加油前进吧!在那里等我,我也会加油赶上哦!” 然后她利落转身,高跟鞋踩着红格子地砖也离开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只剩下连觅一个人的影子。 …… 怎么办,她没办法加油。 旁边伸来一双手臂,抱住连觅颤抖的身体。她终于再无法忍耐,也终于再不用忍耐,将头埋进朋友的怀抱。 宣泄的哭声响彻静谧的小院。 宋疏静悄悄退出茶棚,将这片空间交给二人。离开顶棚的遮蔽,重新回到空旷的院落里时,发现手臂上有零碎的光在晃动。 他昂首望向天空,枝叶茂密的槐树后方,阳光刺破乌云,落下一缕天光。 不破不立。 绝望后或许正是转机呢? “宋疏。” 旁边传来央酒的呼唤,宋疏寻声回眸,看见他正端着一碟饼从楼里出来,食物的味道里混着一缕槐花的清香。 是槐花饼。 妖噔噔噔小跑到他身边,凑在耳边神神秘秘道:“我偷偷开的花,还做了汤,只给你吃。” 宋疏忍不住轻笑。 “不用自己开,能买的到。” 妖一脸的不认同:“那可不行,从现在起你只能吃我的。”他眉头一皱,还不放心的举起男朋友的手要求。 “你发誓!” * 连觅的事情,宋疏不知道最后如何处理的,但那个声称如期举行的婚礼肯定是没办成。因为原定的新娘一直住在青城镇的小旅馆,每天光临松鼠书屋。 托她的福,书架上落灰的厚黑学终于找到了新主人。 结账时,宋疏赠了本《彷徨》。 “里面有本短篇《肥皂》①,虽然不像其他篇章那么出名,我很推荐你读。” 连觅拿着书,颔首道谢。 目送她推开海棠压花玻璃门,转身朝茶棚方向微笑招手,宋疏送了口气。刚收回视线,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他接起放到耳边:“喂?” “宋疏!快!给我加油!” 陌生又熟悉的少年音从听筒炸出来,宋疏本能地将手机拿远了些。他眨眨眼睛,从记忆角落拎出了一个灰扑扑的人。 好久没得到回应,少年忍不住再次呼唤:“宋疏,宋疏!我是是谢庚啊,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没有。” 宋疏坚决地否认了。 毕竟回忆起来了,那就不算忘记。 少年放心地喔了一声,情绪又立刻昂扬起来,语气夹杂着欣喜、忐忑、期待与不安,十分复杂:“还有两天我就要高考了,爸爸答应我考完就放我自由,想去哪就去哪,想见谁就见谁,想捡什么破烂就捡什么破烂!” “宋疏,快给我爱的力量,给我加油!” 宋疏:“……” 天大地大,高考生最大。 他努力微笑,用最耐心温和的声音鼓励:“加油,祝你考上A大!” 听到某目标,电话对面可疑地沉默了几秒,紧接着沉重的嗯了一声,咬牙道:“我会努力的,等我。” 不等宋疏回答,手机就被冲到他身边的央酒夺走。 妖压着吃人的菜刀眼,恶狠狠道:“敢来,剁了,埋树底,见不得明天的太阳!” 电话啪地挂断。 作者有话说: ①《肥皂》,鲁迅先生的短篇,反讽很厉害,和《狂人日记》一样超级推荐阅读。 连觅的故事看起来狗血,但是我觉得,其实是很多人的人生,那些话我在太多人口中或朋友的经历里听过了,只不过背景没那么多达官显贵和跌宕起伏罢了。 【顺便推推主页开的《飞鸟》】 【当然,继续强烈求生欲!】 129 不是爱情 ◎“你们现在分手,我要和他公平竞争。”◎ 六月九号,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但对某个群体来讲绝对意义非凡! 没错,高考在上午时段结束了。 彻底结束! 谢庚几乎是飘着回家的, 直到站到客厅才终于回神, 紧接着他突然手舞足蹈,去地下室摆弄他那堆被没收的“破烂”了。 左翻翻右找找,哪个都不满意。 “我要去找宋疏!” 少年的声音从楼梯里传上来。谢华池挽起袖口,微微沉吟:“先吃饭,下午我和你一起——” “不可以!” 宋疏从墙后冒出一颗脑袋, 表情嫌弃:“这几个月一直在监视我学习,现在都结束了, 怎么还要跟着?你自己一边儿玩去,不许打扰我和宋疏的二人世界。” 儿大不中留,老父亲终究要被嫌弃,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看着儿子哼着歌继续去翻破烂,谢华池无奈摇摇头,转身进了厨房。 “吃完饭再走,多带些礼物, 代我向小宋老师问好。还有, 别没大没小的,过去要叫宋疏哥哥。” “……哦。” * 为全面开发旅游业, 打造属于自己的竞争力, 青城镇政府正在努力开拓小镇项目, 群策群力, 鼓励大家积极参与。 这是件改善民生的好事, 大家拿出了十分的热情。 比如婚庆公司拓展外景跟拍业务;果园开放游玩与采摘体验活动;前文艺团成员提议成立文艺舞台,每周搭台子免费演出;旅馆老板都要掏空钱包装修,声称要咨询学习酒店管理的朋友孩子,提高服务意识…… 宋疏考虑了一下,找到宋荆书记。 书店可以将之前不定期出现的主题读书会变成每月固定活动,无论镇上居民,还是来自四方的游客,都可以参加,在活动上一起交流互动。 就像过年时的演奏会那样。 即使身处寒冷的冬夜里,因为家人朋友的聚会、捧在手心的奶茶,感受到的只有温暖。 而且在小镇开展固定读书会,或许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其他人,将书香分享出去,也算回归初心。 宋疏望向对面的书记,眉眼弯弯:“到时候用青城镇的官方账号直播,书记觉得怎么样?” 书记觉得太好了呀。 如今的小镇,主要还是依靠宋疏的小书店带动客流,他的配合无意义雪中送炭。 宋荆抚掌,开心地表示一定会安排人手帮忙,用大喇叭帮他宣传到位!争取做到人尽皆知! 活动时间定为每月的第二个周六,心动不如行动,六月十一号就会开启第一期读书会,应刚刚过去的儿童节,主题定为——“童话”。 日期将近,最近书店十分忙碌。 有了演奏会的经验,布置事宜他们得心应手,宋疏不必过问,但除了宣传以外,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他考虑。 虽然是读书会,但由于规模与人员的不可控,前期流程还是需要安排一下。最好可以有几个事先准备好的分享者,先做集体分享,带动气氛,随后再任大家自由交流…… 分享者该自己邀请,还是征集? 征集的话这次有点太迟了,可若要邀请,这么匆忙,该请谁好呢? 谢庚扛着大包小包进来时,就看见宋疏正躺在躺椅里,一张漂亮的脸皱成包子。 少年三两步跳上前,遮住上方的太阳:“哈哈,我谢庚又又又回来啦!宋疏哥哥,有没有很想我!” 望着突然冒出的人,宋疏差点没认出来。 少年原本的一头红毛已经染回了黑色,足够给豆豆当鸟窝的头发也剪成短发,可见这几月真的被亲爹改造了不少。 他坐起身,笑着回应:“考完了?” “当然,一考完我就来了!”谢庚自来熟地从旁边拖来一张板凳,将大包小包闷头全丢到地上。 宋疏点头问:“考的怎么样?” 少年立刻垮下脸:“你知不知道这样问很影响考生心态?” 宋疏笑眯眯点头:“我是故意的。反正已经考完了,不会影响结果,心态崩了可没事。” 谢庚哽住,憋了半天,红着脸嘟囔道:“应该有学上吧……考试前三天,我爸天天去祖坟烧香,肯定有。” “烧香?”宋疏有些疑惑,紧接着就听见少年解释。 “之前班主任不是说,我有学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我家祖坟冒青烟,要么我爸口袋冒钞票嘛。” 谢庚对此嗤了一声,严肃抱臂:“爸爸说,虽然咱家的钱没多到可以影响结果,但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祖坟冒青烟。我是我们家的独苗苗,列祖列宗和我妈妈都会保佑我的,他们不会容许家里出一个文盲。” “噗嗤~” “不许笑!” 宋疏抬手捂住嘴巴,露出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侧眸瞥见他的笑容,谢庚红着脸,轻哼一声偏开脑袋,决定让他暂时开心一下。 几秒后,他的脑袋上落下一只手掌,温柔的揉了揉:“放心,你家列祖列宗我不清楚,但妈妈一定在保佑你。” 她一直陪在你身边,看你长大。 漫长岁月里不曾缺席过任何一刻。 话音落下,谢庚身体一顿。就在宋疏以为他在因聊到妈妈而伤感时,少年一把按住脑袋上的手,唰地扭头望过来,一双眼睛闪着势在必得的光:“那她一定也在保佑我能把你追到手,对不对!” 这话可不能乱提,容易召唤出一头酸溜溜的神兽。 宋疏立刻拽回自己的手:“不对。” “怎么会不对?妈妈肯定哎——” 谢庚没说完,身体突然悬空。他懵懵地回头,正对上某白发男人一张熟悉的臭脸。 哼,阴魂不散的讨厌鬼! “喂,放开我!” 他命令,完全被当做耳旁风。 见央酒像当初拎小小的毛绒熊一样,哼哧哼哧往门外冲,宋疏立刻从座椅上站起身,扬声问:“去哪?” 央酒咬牙切齿:“戏!水!” 大门被凭空吹开,洁白长发飘扬在风里。男人眼神冷漠,大步流星,拎着少年一路朝金水河走去…… 好不容易把一妖一人追回来,宋疏扶着膝盖,大口喘息。 这妖,实在太能跑了。 一旁央酒抿唇,伸手替他拍拍背。 “行了。”终于调整好呼吸,宋疏直起腰,皱眉打量面前的两个人。下至十八岁,上至两千岁,统统不省心! 妖觑了眼生气的青年,先发制人,委屈地眨眨乌瞳:“他要挖我墙角。” 吃过亏的谢庚见此,在心中冷哼一声,扯住青年的袖子控告:“哥哥,他刚刚要把我扔进河里,企图谋杀!” 央酒扭头坚称:“是戏水!” “狡辩,你那表情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得亏手边没刀,嘴不够大。” “你在质疑我吞人的能力?” “不,我在质疑你整个人!” “!!!” “无知的人类,我现在就吃给你看!啊——” “宋疏,你看他,啊——救命!” 眼看着两人又绕着院子追逐起来,宋疏捏住鼻梁,闭上双眼:“都回来站好,听我说。” 院中两人齐齐停住。 按照指挥,一大一小两人排排站好,两双眼睛巴巴看向对面的人。 某妖的眼神格外幽怨一些。 宋疏啧了一声,握住他的胳膊拉到自己身边,朝对面懵住的少年道:“刚刚的事情,央酒没有分寸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谢庚瞪圆眼睛:“凭什么你道歉?” “因为他是我的男朋友,刚刚的事情让他吃醋,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也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回去好好上学,你会找到真正的爱情的。” 少年脑瓜子嗡嗡的。 怎么会这样……只是闭关学习几个月,怎么天都变了?那样的笨蛋怎么可以把宋疏抢走呢! 他一抬头,正好看见央酒得意洋洋,抱住宋疏的肩膀扬眉挑衅。简直小人得志! 谢庚无法接受,指着妖怒吼:“你趁虚而入、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不行,这不能算,我之前去考试了没有时间才会变成这样的!” 他的手抖了抖,郑重宣布:“你们现在分手,我要和他公平竞争!” 宋疏:“……” 第一次听说还能这样公平竞争的。 “不行。” 总是被宋疏拒绝,谢庚好委屈:“为什么?” 宋疏握住央酒的手,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不然我为什么要和他谈恋爱?” 妖偏头注视他的人类,乌瞳闪烁,简直心花怒放。 他忍不住抬手捂住心口,因为心脏扑通扑通地,动得太厉害,不按住的话就要跳出来啦! 然而,大家的悲喜并不相通。 谢庚望着站在一起的两人,不可置信得噔噔后退两步。即使再不愿相信,真相也已赤.裸地展现在他面前,不得不信。 少年抿唇,撇嘴,眼眶抖出波浪。 “哇呜呜呜——” “妈妈——我失恋了——” 推开门的祁蘅刚刚踩进一只脚,立刻被这动静镇住。他疑惑地探头,看见里面的场景,小声呢喃:“我该不该进来?” 央酒耳朵微动,回头一双菜刀眼。 正开心呢,怎么又来一个? 好烦!这个也想扔进河里!通通丢进河里! * 祁蘅是被叫来帮忙讨论读书会的事情的,没想到正好撞见这种事情。听着耳边吵人的干嚎声,他默默堵上耳朵。 宋疏敲敲桌面:“不许哭了。” 谢庚不听,继续哭得天崩地裂。 “再哭以后就不理你了。”宋疏指着大门威胁,“在外面专门挂个牌,谢庚不准入内。” 少年嗝地一声,闭上了嘴,一双通红的眼睛望向对方,诉说无尽的悲伤。他哑着声音,不放弃诉求:“我要公——” “不可能,没有那种公平竞争。” “呜呜呜——” “闭嘴。” 察觉他要冒烟的声音,宋疏倒了一杯酸梅汁,推到他面前:“先喝吧。” 干嚎费嗓子,谢庚听话地咕嘟咕嘟,喝了半杯。咋么咋么酸酸甜甜的味道,他要求:“我想要加冰的。” 宋疏目露不赞同。 “夏日不宜贪凉。” 少年立刻抽抽鼻子,熟练卖惨:“为了高考状态,在家都只准喝白开水,我都一个月没碰过饮料了。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失恋的时候喝酸梅汁还不给加冰呜呜呜——” “……好吧。” 宋疏偏头,看向身边斗胜的花孔雀一样仰头摆首的妖:“你去冰箱拿点冰吧。” 央酒轻哼:“我不给他拿。” 谢庚瞪他:“哼,我也不喝你拿的!” “……行,我去。” 宋疏刚要起身,央酒一手把他按回去,臭着脸,不情愿地走向小楼。 谢庚刚要拒绝,被对面出声打断。 “一样是冰,不许挑。”看着少年忿忿不平地闭上嘴,宋疏摇头叹了口气,决定先把这位的问题解决掉。 他放缓声音:“谢庚,你应该要分清楚,你对我并不是爱情那样的喜欢。” 谢庚立刻否认:“我当然是。” “是什么,爱情?” “对啊。” “那如果和我谈恋爱,你想去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谢庚想过很多次。他向前探出身子,哭红的脸上扬起开心的笑容:“当然是去陪我玩儿了!我把收藏的好玩意儿都给你看,还要一起打游戏,喝酒,出去玩遍所有好玩的!” 这回答,一旁的祁蘅听了都沉默。 宋疏忍不住失笑:“你之前还说和我不谈恋爱难道要拜把子?你说的这些事情,和拜把子有什么区别?” 联想到某件事,谢庚脸有点红。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捏手指:“你如果想接吻的话,咳,也不是不可以。” 宋疏无奈摇头,语重心长道。 “谢庚,你总说从前是我在学校的礼堂陪着你,现在也要陪你玩儿,可我此前在你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礼堂中只有一张我不知道其存在的照片。” “在过去那段经历里,你很孤独,缺乏父母的陪伴,为了获得父亲的关注逃进礼堂时,正是你对此最渴望的时候。因为某些理由或巧合,你注意礼堂墙上关于我的照片,于是将对亲情的渴望全部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相比青春期产生了爱情的萌芽,你的所作所为,更像孩子用力寻求父母的关注。” 宋疏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心中的结论:“在我看来,这只是你对父母的移情。我可以当你的哥哥,当你的朋友,但绝不能放任你误认为这是爱情。” 少年气鼓鼓,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接受。 这时央酒抱着一碗冰回来,扫了眼现场的情况后,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一个劲往谢庚的杯子里倒,企图冰死这个讨厌的人类小屁孩儿。 宋疏发现,拍开他往上摞冰块的手。 央酒还不满足,趁其不备,偷偷往上面扔下最后一块冰。 冰摞得太高,本就摇摇欲坠,一个不注意,动作带着半杯酸梅汁,稀里哗啦倒了满桌。 “央酒!” 宋疏训妖,指挥他收拾残局。 这个空隙里,一旁安静看戏的祁蘅偏过身体,悄悄对少年说:“你不该被发现的。” 正难过又纠结的谢庚抬头:“嗯?” “无论是否是移情、是否真的是爱情都没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想拥有一个人,爱情就是最好的伪装。” 男人端着酸梅汤,神色淡淡:“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谢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如此个鬼。” 熟悉的声音插入两人的话题,他们一抬头,正对上宋疏警告的眼神。 “那种情感一不健康,二不真诚,是一种完全的谎言,更是对双方的不负责任。”青年反问,“你觉得这正确吗?” 谢庚连忙摇头,以证清白。 “还有你。”宋疏轻哼一声,又严厉扫向祁蘅:“不被发现?世界上没有牢不可破的谎言,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小作家。” 祁蘅微怔,默默缩回去。 “对不起。” * 一桌老老少少三个人,全被宋疏训了一通后,终于安静下来。喝水的喝水,加冰块的加冰块,人人正襟危坐,一派祥和。 距离下午开店还有不到半个小时,时间紧迫,宋疏要开始处理正经事了。 “两天后的书店读书会需要几个书籍分享的演讲,我希望分享者是小镇居民或长住的游客。主题是童话,傍晚开始,祁蘅你有时间吗?” 毕竟之前写了那么多读后感,是时候该讨债了! 宋疏释放眼神压迫。 “有时间。” 没来得及高兴,紧接着,某小作家慢吞吞补充:“但我社恐还夜盲,不能参加。” “……” 宋疏叹气:“抱歉,是我忘记了。” 祁蘅摇头表示没关系,稍作思索后,忽然抬起头提议:“我心中有一个很好的人选……嗯,主题也要加两个字。” 宋疏歪头:“是什么?” 祁蘅起身,去书架后墙的书架上拿起一本儿童画本,递给青年。 “主题改成我的童话,让这个小女孩讲讲自己的书,开场应该很合适。” “……她也一定会很开心。” 130 刚刚开始 ◎糟糠之妻不可弃!!!◎ 对于这个邀请, 姜芝欣然同意。 “松鼠,你放心,我会做最万全的准备, 穿上最漂亮的公主裙参加的!对了,听说宴会都会准备很多好吃的, 你需要凉皮和米线吗?” “……谢谢, 可以要几份。” “几份?” “嗯,各来十份怎么样?” “包在我身上!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给你打八折哦。” 不愧是要继承家产的女强人预备役,轻轻松松就寻找机会,给家里谈了一笔二十份的大单! 宋疏好笑的挂断电话, 想一想还需要去订购一些点心果子。 不是他懒,之前试过烤蔓越莓曲奇饼干, 成果味似蜡,硬如石,只有央酒有能力嚼吧嚼吧吃下去。 开开心心的读书会, 来几辆救护车多不好,又伤氛围。 安全至上,还是去县城买吧,也不是很麻烦。正好手机里留了幸福里的电话, 确定种类后, 约定好当天下午去取一趟。 谢庚在书店赖了一下午,被央酒严防死守不准靠近, 宋疏竟然还完全默许, 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听说要取东西, 他吸吸哭红的鼻子, 自告奋勇:“后天我也要参加, 我帮你带过来。” 宋疏眨眨眼睛,微笑颔首。 “好哦,谢谢。” 少年脸颊烧红,偏头哼了一声:“我这么帅气体贴,不喜欢我可是你的一大损失,就等着后悔吧。” 宋疏失笑,偏头看向已经泛红的天空。琥珀色的眼眸盛着温柔的夕阳,弯成牙儿:“你该回家了。” “我——喂!!!” 一直蓄势待发的白发妖拎起少年,打开大门,往外一丢,再砰地关闭。男人满意地长舒一口气,掸掸手,在愤怒的敲门声中漫步回来。 今天央酒很开心,睡前坐在床沿,一双乌黑眼睛在顶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宋疏洗漱好,带着一身湿雾雾的气息回到房间,刚关上门就被人从身后袭击,亲吻雨点般密集地往脸上落,嘬嘬嘬嘬,无法睁开眼睛。 他艰难地挣脱出一只手,按住凑上来的脸:“停停停,你是打算把三百下的债一次性还清吗?” 白皙的指节间露出妖一双含笑的乌瞳,他动动抵在掌心的唇,进行否认。 “不是啊,现在的亲吻是因为我好爱你,所以情不自禁。怎么,你想还了?” 说着,央酒把脸上的手拉下来,笑眯眯地把脸凑上前:“我准备好了。” 宋疏耳根通红。 他反拉住央酒的手,借力微微踮起脚尖,吻向妖的左眼,乌黑的眼睛闪过期待的绿芒,在温软的触感落下前闭上眼睛。 接下来呢,下一个会在哪里? 额头、鼻尖、脸颊还是嘴唇……不对,宋疏很容易害羞,只会轻轻地亲在嘴角,等会儿要追上去! 央酒在心中拨算盘,等了好久,第二个吻没落下,反而是握在的手突然挣脱,随之环抱空空。 他睁开眼睛,懵懵地望向已经拉被子睡觉的人类。 “只有一个?” 宋疏嗯一声,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躺好,说了句晚安,抬手关上了冷白的顶灯。 黑暗骤然降临,央酒怔然站在原地好半天,才默默从另一边爬上床。刚想像往常那样抱住男朋友,却发现自己面前只有一个冷漠的后背。 他抿唇,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根手指戳了戳青年的后背:“你在生气吗?” “……” “睡着了吗?呼噜呼噜?” “好吧,我错了。我不应该想把情敌扔进河里并付诸行动,也不应该直接把他丢出去,这是第二次,知法犯法,我是没有礼貌的妖。” 自我反省完,央酒再次尝试戳男朋友的肩,被人一偏躲开了。他抬眸想了想,补充:“还不应该企图用冰块冻死他,倒了一桌子的冰水。” 等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提醒:“宋疏,糟糠之妻不可弃,你可不能因为我没礼貌就抛弃我。” “……” 宋疏闭着眼睛,面露无奈:“作为惩罚,今天你自己睡。” 因为道士的那个阵法,把妖赶回自己的房间实质上是在惩罚宋疏。所以这个自己睡,实则只是在一张床上楚河汉界罢了。但这对妖来说,已经是一个极度痛苦的折磨了。 毕竟香香软软的男朋友就在眼前,却不能一把抱住,甚至还要分被谁!这简直是人间酷刑! 忍呀忍,忍呀忍。 妖按住手,平均三秒翻一次身,身底的床单皱成一片,外面的夜还是没有结束的迹象。 今天…… 漫长的今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央酒满眼血丝盯着天花板,发出小白不开心时会有的哼哼唧唧。他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个大翻身,摸到手机钻进被子里。 被身后动静闹腾的睡不着,宋疏皱眉提醒:“我好困,你安静一点。” 妖顶着一头乱发重新冒出来,捧着手机惊恐呼唤。 “宋疏!” “嗯?” “人类夫妻床上不和,很容易离婚的。你说过会和我永远在一起,现在才几十天而已,你不能出尔反尔。” “床和不和不是我们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 “你看,你心虚了,嘤嘤嘤——” 宋疏无奈地回头,正对上偷瞄的乌瞳。 央酒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提高哭声,满脸难过与委屈,拿捏好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你要抛弃我吗?” 演技相当拙劣。 但摊上了,还能怎么办? 宋疏叹了一口气。看了眼时间,他伸出手穿过凌乱的洁白发丝,将妖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脸颊紧贴着他额头,重新闭上眼睛。 “撒娇鬼,睡觉。” 得逞的妖立刻收回眼泪,满意地抱住男朋友的腰。 “不惩罚了?” “十二点零三,‘今天’已经过去了。” 青年的声音越来越轻,没一会儿呼吸平缓,很快睡着了。这时央酒悄悄动了动身体,从温软的怀抱离开,张开手臂将人拢进自己的怀抱。 夏日夜晚很热,细汗打湿了宋疏的鬓发。妖垂眸帮他擦干,又忍不住亲一亲眼角。 随后他正了正神色,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单薄的背上,繁复的金色阵法被引出,映在半空。 乌瞳映着金光,露出思索的神色。 要尽快弄清楚才行。 * 周六的主题读书会,书店从周五傍晚开始就一直沉浸在即将过节般愉悦的气氛里,甚至有人为了参加书店第一次正式版主题读书会,专门自远方赶来。 他们畅谈自己喜欢的书,也难免调侃前几天的小飞机事件,最积极的还是下一次的读书会主题建议。 其中,悬疑推理获得高票。 “之前已经有过鬼故事大会和侦探悬疑特辑了,不予应用。”宋疏淡漠回应。 大家齐声拉长音:“啊——” “不公平,我们都没有参加过,那次悬疑特辑甚至都没有直播,不能算。” “嘿嘿,我参加过呀~” 一个嘚瑟的女声从外面走出来,惠绮拉着徐献走进书店,身后是当初参加老人们悬疑阅读分享会、去帮忙梨花授粉的那些年轻人。 再往后,还有直播后第一批来书店的枫姐,她笑着挥手:“看来,书店暂时不会倒闭哦。” 宋疏情不自禁弯起眼眸。 * 老天爷很给面子,周六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因为宋疏在直播中提前预告,客人比预计中来的更多,宋荆书记紧急加租了婚庆公司的桌椅。 姜芝穿着漂亮的七彩蓬蓬裙,带着朋友们早早来这里,很专业地说要提前排练走位。当然,排练前也不忘自己的大单子:“松鼠,凉皮和米线要现做现吃,妈妈在准备食材,晚一点带着小摊过来。” 宋疏摸摸她的脑袋:“好的。” 除了直接待在书店等待的游客外,最先来的是谢华池和谢庚,男人点头打招呼:“小宋老师。” 说完拍了下儿子的后背,谢庚记仇,哼哼道:“宋疏。”后背又被拍了下,他才改口:“哥哥好。” “你们好。”宋疏接过他们帮忙取来的点心,笑着道谢。 下午近五点,其他人陆续前来。 青城镇老年读书社团一个不差,穿着自己最喜庆体面的衣裳,带着喜欢的书出席。 张成权专门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宋疏弯眸,同时朝他身后的思慕颔首。 狐妖微微欠身,跟随老人的背影走向缓缓朝里面。青年伸手拦住想出手行使门神义务的某树妖,将其放行。 “今晚,只要是正经门神和鬼怪,不砸场子,就放他们进来吧。你可以判断出来的对不对?” 央酒骄傲抱臂:“当然。” 有了这么久的开店与直播经验,宋疏对这种场面基本可以应对。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奇奇怪怪的人类。 当一群成双入对的情侣将他包围,笑嘻嘻地声称他们是“松鼠月老会”成员,并热情送上一服红锦旗时,宋疏脑袋还是宕机了。 【千里姻缘一线牵】 【人间月老在书店】 “……谢、谢谢,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宋疏磕磕巴巴将人请进去,终于相信了李听白那“人间月老庙”的说法。 小小插曲过后,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大家陆续入座,在读书会即将正式开始的最后半分钟,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扶着门喘息。 “嗯?” 刚准备回去的宋疏停下脚步,回身看见一个人整理呼吸,抬起一张熟悉的脸。 石知洺胸口起伏,晃一晃手中的书,微笑询问:“一下课就往这赶了,没迟到吧?” 宋疏眉眼松动,微微摇头。 “刚刚准备开始。” 142.双重人格 142 双重人格 ◎“他们会后悔吗?”◎ 由于宋疏事件保持着高讨论度, 宋季与张佳茗放出的爆料也传播的十分迅速,很快高挂热门搜索,引来众人讨论。 晚上八点, 宋疏跟着大家一起吃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张佳茗如此确认他们能赢, 宋疏在如此多诬陷的情况下可以翻身。 电话里, 张佳茗就说过——爱启传媒,常玩这种手段。 被爆出不来的事情,一字不差。 聊天记录显示,他们觊觎宋疏身上的流量,但多次接触均未获得结果, 启动了第二方案。他们编造事实引导网暴,企图让他跌落神坛, 让之前模仿风格的自己人瓜分流量。 “不用担心,现在网上都是泄愤的蠢货,随便说说都会信, 只要有黑点就行了,有人帮我们打工。” “呵,闻瓜而动,谁会关注事实?不是那么说的嘛, 一个巴掌拍不响, 苍蝇不叮无缝蛋。” “他反正只是个意外走红的素人,无权无势, 拿什么跟我们斗?一根指头按死, 换个乖点的。” 这是他们的原话。 只是在混乱了一段时间后, 网上的粉丝竟然重整旗鼓, 技术辟谣, 还冒出很多人来帮宋疏说话…… 这挣扎力度超出他们的预期,加大力度伪造证据。 这些现在都变成了呈堂证供。 可作为头部公司,受害者又岂止宋疏? 据统计,各种领域的网络红人,大大小小二十三个,都被这家公司用对待宋疏的类似手段对付过。他们都有同一个特点,背后无势力支持的素人或他们手中合同拿捏住的签约者,无力抵抗掌控资源的行业龙头。 他们不像宋疏这样幸运,大多没有什么好结果。好些的被骂退圈,风波过后平静生活,严重的有三个人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 因畏惧人言,导致失语拒绝交流。 外貌焦虑不断整容,现在还三天两头被网友拉出来,骂她丑人多作怪。 深陷自证陷阱,焦虑到自杀证明。 个个触目惊心。 整个爆料以宋疏这一事件为例,逐步揭示了全部事情,涉及的全部人员也一一列明,最后附赠其中十一位被害者的实名签字。 晚上十点,爱启传媒没有任何回应,在所有人的咒骂声中,警方通报两天前已经接到报警,目前相关人员已控制,真相正在调查中。 …… 【谢谢。】 终于看完了全程,手机顶端弹出张佳茗发来的消息。宋疏点开,回复:【是我该感谢你。】 在他继续打字时,接进一个电话。对面的女声有些闷,没了前几次接触时的洒脱与锋利。 “自杀的那位,是我的朋友。当时我察觉不对,用备用钥匙开门,从红色的浴缸里把她捞出来的。” 开头第一句话就如此沉重。 她似乎深吸了一口烟,浅声讲述:“她的经历跟你差不多,因为突然走红被盯上,漫天遍地全是张口就来的诬陷,她性格较真,一个劲儿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呵,一个漂亮女孩的绯闻轶事,谁会认真听反驳呢?结果……” 张佳茗顿了下,又说一遍:“她太认真了。” 因为思维被他们带偏,执着于向一群根本不在乎真相的人证明自己,最终选择了最可怕的方式。 想到某个后果,宋疏心提起来,试探问:“那她……” “还活着,只是打击太大,状态很不好。”张佳茗很快转而道,“我这几年一直在搜集证据,寻找能一击毙命的机会,你这一次是最合适的,很适合……复仇。” 她声音再次停止,听筒中传来一遍又一遍压抑的深呼吸,重新响起的嗓音里终于出现激动与悲伤交织的颤抖。 “你看见评论了吗?” “我……”她声音颤得严重,“我终于让他们相信了,相信她的清白,那些都是污蔑!是恶人作祟!我帮她做到了!” 宋疏抿唇。 张佳茗又何尝不是个认真的人呢? 只是说到最后,她却留下一句迷茫的话:“……可他们会后悔吗?” 那些造谣者,那些传谣者,那些随便相信、肆意辱骂者,那些她逼到利刃上、逼到浴缸底的凶手。 这些人会反省自责、改过自新吗? 还是陷入新一轮的辱骂? 千人千面,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多,但如果执着于其中的比例,答案是可想而知的悲观。 宋疏垂眸思索,片刻后抬起头。他举着手机,语气坚定:“张姐,我们只活我们自己,现实和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别人不是。我们大家一起往前走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响起一声轻笑,挂断了。 禁网好几天,一朝解禁,央酒趴在床上刷得欢快,难得被打扰宋疏。看见青年将耳边的手机缓缓放下,叹一口气,关心问:“怎么了?” 宋疏缓缓摇头。 他垂眸滑动手机,看着停留的页面上的争执与换了矛头的辱骂,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屏幕熄黑。 宋疏捏着它,忽然喃喃:“我开书店,是为了方便大家买书,服务居民,让大家爱上书。” 央酒疑惑地歪头。 他弯眸微笑:“这件事等处理完以后就忘了吧,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好多人要陪,好多书还没看。没工夫管这些。” 说完青年翻身,跟央酒并排趴下来,脸放松的压在枕头上。看妖不断划拉着屏幕,表情严肃,宋疏眨眨眼睛,戳了一下他脸颊:“还看呢?” 央酒摇头:“没看。” 宋疏意外:“那你在看什么?” 不会又在跟那群论坛水友扯皮吧,天天被忽悠还不够吗?要熬夜被忽悠? 他好 奇地凑过去,屏幕上是零食大礼包介绍页面,下方购物车显示99+。宋疏忍不住笑出声。 央酒:“干嘛笑?” 宋疏竖拇指:“不愧是你。” 眨巴眨巴眼,明白话中隐藏的揶揄意思后,妖单手托脸,十分不快:“又不是——” 他话音突然顿住。 “嗯?”宋疏好奇追问:“不是什么?” 央酒闭嘴,脑袋一偏留下个白色后脑勺。两秒后,被人推回来,垂眸对上一双折射灯光亮闪闪的琥珀色眼睛。 那眼睛扫了眼他紧闭的嘴。 “……” 央酒别别扭扭,冷哼一声:“那群小妖,肯定没吃过。” 看见他哽着脖子,耳尖通红,青年弯眸笑歪。在妖要气急败坏的时候,亲一口安抚回去。 * 第二天醒来,宋疏摸手机关闹钟时,看见了来自张佳茗的留言,半夜两点开始陆续发来。 【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个朋友在我的身体里沉睡。】 【那天,她躺在浴缸里彻底沉睡,而我在血染红的世界睁开眼睛。她陷入假死,藏在深处不愿意醒过来,我想,只要帮她报仇、消除执念就可以再看见她了,所以改头换面,十年磨一剑。】 【应该可以的吧。】 【就是现在。】 【宋宋,如果以后我忽然不认识你了,不要惊讶哦,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只有二十一岁,比我适合做朋友……啊,快了快了,她终于要醒了!希望她会喜欢我擅自改变的外貌……再见再见,一切顺利!我走了哦!】 张佳茗是双重人格?他认识的张佳茗,是在死亡之际诞生的副人格?现在她要给主人格让位了? 宋疏被巨大的信息量冲的有些懵。 他指尖微顿,回复:【恭喜。】最后文字里充斥着迫不及待和欣喜,她应该是很开心的。 希望她们都可以幸福地继续生活。 宋疏刚要收起手机,对话框竟然意外收到了新回复。可能是信息被清空,对方发来一个疑惑的表情。 【恭喜什么?】 【宋宋大宝贝???】 【这什么备注,你是谁啊?】 【啊啊啊我的脸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穿越了吗?】 【穿书?】 【吐魂】 宋疏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来。大概是因为只能和这位大宝贝说话吧,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一句。 【大宝贝,你是她什么人?】 【好朋友,好战友。】 【那她不会暗恋你吧大宝贝?】 【不会,我有男朋友。】 【……嘶】 可能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对面道:【好朋友,好战友,大宝贝!祝你和你的男朋友生活美满一生幸福,所以你会替我保密穿越者的身份吧?】 【会的。】 【有问题我会帮你。】 得到一个谢谢的回复后,宋疏等了又等,最终没有等到张佳茗来嘲笑他太好骗,什么都敢信。 这位不认识他的张佳茗说:【我在手机备忘录看见她给我的留言了,哇,她竟然知道我会出现,帮我准备了好多好多东西。】 【她真好,可惜得了绝症。】 【我答应了哦,一定会替她好好生活。宋宋拜拜,我要去适应新身份了,下次再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1 01:21:36~2024-01-13 02:5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2瓶;有人思远山、药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1.相信 141 相信 ◎我们的喜欢是真实的。◎ 宋季说, 第二天晚上开始搞事。 毕竟是自己的复仇大戏,就算不是自己干的,宋疏也很兴奋。为保证明天精力满满吃自己的瓜, 他早早入睡。 凌晨五点,他被一阵吵闹声唤醒。 准确的说是歌声。 “对所有的烦恼说byebye!” “对所有的快乐说hi hi!” “亲爱的亲爱的生日快乐, 每一天都精彩……”① 宋疏迷迷糊糊睁开眼, 恍惚觉得是不是昨天的记忆都是一场梦,今天才是他的生日?不过,哪有人大半夜给人庆祝生日的…… 他把央酒的胳膊推开,坐起身挠挠脑袋。缓了会儿,确认这不是幻觉, 想起床去阳台看看情况。 “去哪儿?”央酒睁开眼。 “你没听见吗?”宋疏指向尚还灰暗的窗外,“外面的声音。” 央酒显然早就听见了, 眨眨眼睛:“你过生日上瘾?昨天是你生日,今天和你没关系。” 见他还好奇地朝外瞅,妖叹一口气, 一副拿他真没办法的模样:“实在不行以后每天我都给你过生日,做桂花糕,昨天我跟那人类老太婆学过了,先睡觉吧……” 宋疏倒察觉出他态度的异样, 望向昏暗中的树妖, 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半夜又去厨房了?” 央酒乌瞳乱转。 “……呜,没有。” “呵。” 央酒狡辩:“我那么大颗树, 吃一点怎么了, 小气鬼。” “……” 宋疏简直无语:“吃多点没什么, 关键是你什么都吃。天天做饭的时候发现调料没了, 烦不烦?” 央酒转眼看天花板。 窗外的歌声一遍结束, 以为终于要停了,结果喇叭一拉,更响亮地重来一遍,大合唱慷慨激昂! 这怎么睡?! 宋疏掀被子下床,朝外走。 现在这个时间点,正处于那样一个时刻。昼夜交接,太阳用热烈的红光在天空吹响号角,段段侵蚀黑夜的暗蓝,在交界处冲撞出一片紫色的弧光。 第一次遇见阿婆就是这种时候。感光的路灯刚好熄灭,于昏暗里远眺,格外漂亮。 但今天,外面却照来一片光亮。 宋疏沿着阳台朝边缘走,垂眸眺望,眼睛里映出一片金黄烛光。大门外空荡了好几天的马路上,站满捧着蜡烛的人,最前面架着两只广场舞专用大喇叭。 望见阳台上出现的青年,他们惊喜地挥手,间奏时刻用话筒道:“宋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们来给你过生日了!” “……” 宋疏无奈:“今天不是我生日。” 音浪太大,底下听不见:“你说什么?” 宋疏走到阳台最边缘,手当喇叭,大声又喊了一遍。 “今天不是我生日!” 底下窸窸窣窣,交头接耳了一阵,歌声逐渐暂停。两方人一高一矮,在一片烛光海中静默对视,唯有BGM还在空气中震荡。 一阵风飘过。 啪嗒,终于有人关了扩音器。 领头唱歌的小姐姐尴尬地抖抖脸,艰难问:“你账号资料不是写的今天吗?” 宋疏拿出手机,点开一看,果然如此。他挠挠睡乱的头发,抱歉道:“昨天才是我生日,可能是划圆盘的时候多转了一天,没注意。” 众人:“……” 不愧是大家的领头人,小姐姐只停顿了两秒,就再次按开扩音器,坚定地举起话筒:“大事庆三天,今天你就再过一天!” 宋疏忍不住失笑,妥协点点头。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睡衣,商量道:“那我先——” “你先在那儿站着。” 宋疏喔了一声,原地站住。他好奇垂眸望着楼下,猜不到都这种情况了,还要推进什么进程。 砰砰,话筒再次被拍了两声。 宋疏抢先一步问:“你这样是不是有点扰民?” “不怕!我们昨天都送礼了!大家都同意了,等会儿我们再去慰问一下。你就站着听。” “……行吧。” 小姐姐自信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举到面前,拿出小学被点名有感情朗读课文的语气,朗声道:“大家在这里欢聚一堂,首先要祝贺宋宋今……额,昨天二十六岁生日快乐。祝愿你幸福美满,平安喜乐,一夜暴富!日日是好日,时时是好时!” 她顿了下,昂首笑道:“还祝宋宋爱你所爱,想你所想,事随你愿!” 这位似乎是急性子,扫了眼纸上的大段文字,直接放下,自由发挥:“总而言之,就像你所说的,有很多人相信你、支持你、爱你!出版社说的对,爱与自由无罪,央酒又不是罪大恶极的变态,为什么不能喜欢?” “宋宋,你不要再因为那些人的话伤心害怕了。网络是虚拟的,互不见面,对面都是面具,只有现实才真切的属于你。我们特意赶过来,现在站到你面前,就是想告诉你,我们的喜欢是真实的!” “的确,在现实中出现了一个想伤害你的人,但是我们更多!”她吹灭手中的蜡烛,走到人群中央,“你看,就像这烛火,不亮的这根不重要。我们人多势众,能淹了他!” 这一句说出了群殴的架势。 “有坏人就报警,有黑粉就踢出直播间拉黑。” “书店开业好不好?” “复播好不好?” 也伴随着扩音器的声音落下,今天的太阳升起,光芒照亮大地,黑暗全部躲进阴影里。 宋疏怔神,鼻尖有些酸。 他明明记得,宋季将一切都安排在今天晚上。昨天的那些截图,虽然已经被筛选过了,但仍然能看见很多相信那些污蔑的言论,显然事件走向仍不利于他。 如果真的站在第三方角度,宋疏自己可能都会持保留态度,看时态结果。 这种信任很难不让人感动。 他弯起盈满泪水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你们,这么相信我啊?” “对,但我们可不是那种盲目相信的人。”代言人小姐姐数着手指头,条条列举:“我们收集他们拿出的全部证据,安排技术人员检测,经过严格的判断。” “第一,他们的图片是p的。” “第二,他们所谓的约p视频找人演的,高糊多机位,那个人比你胖,腿还比你短一大截。” “第三,他们说你校园暴力、排挤同事,实际上很多人站出来说你以前贼孤僻,三天蹦不出俩字,根本不理人!想搭讪都搭不到!全是看完直播后刷新三观的!” “第四,爆料人都是新注册或者水军号,显然居心叵测。” “第五,最后一点,我们在网络、在书店、在小镇居民的口中,真真切切了解过你。经过这些了解,我们相信你的温柔,你的为人。” 她举起五根手指晃了晃,骄傲道:“理由很充分吧。” 宋疏失笑:“充分。” 他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各个方面,都能遇见那么多温暖的人。信任自己,帮助自己。 喊话告一段落,宋疏刚想问自己是不是能下来了,却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忽然变成惊讶。 他不解,下意识左右寻视,这时身后贴来一具温暖的身体。紧接着,指腹温柔地蹭蹭他湿润的眼睛。 “怎么哭了?” 央酒危险瞪视下方:“他们欺负你了?” 宋疏还没来得及摇头否定,底下先一步喊道:“央酒!你昨天怎么欺负我们宋宋老婆了!让他都不想要你了。” “胡说八道!”妖顿时急眼,一把将宋疏藏到自己身后。他哼声炫耀,理直气壮:“宋疏是我的!我才是男朋友,有名有分,永远都是!你们赶紧滚蛋,不要打扰我们睡觉!” “切!” 代言人姐姐不甘示弱:“臭央酒,你别嘚瑟!男朋友又怎么样,现在宋宋需要的是我们,知不知道?” 央酒冷哼,自信回头。 “你说。” 对上他期待的乌瞳,宋疏轻咳一声,揉揉泛红的眼睛嘀咕着转身:“洗漱,我先去洗漱……” 央酒拉下脸。 惹来楼下一阵哄笑。 * 像是说好了似的,今天家中的客人十分的多。早晨来了一波人后,宋荆书记在中午也出现在家中。 他把宋疏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道:“跟你说一件事。” 宋疏也压低声音:“什么事?” “县里的宣传片活动,咱们镇获得了第一名。”宋荆颇为自豪,提着眼皮比了个大拇指。 “真的?那太好了。”宋疏微笑,不算太惊讶。虽然有些宣传片拍得确实惊喜,但青城镇的视频实打实出过圈,还有粉丝过去投票,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宋荆按住他,神秘一笑:“后面县里还有个颁奖,综合宣传片和旅游业实绩评价。里面有个特别贡献奖,由各镇区提名,我把你报上去了。” 宋疏指向自己:“我?” 书记理所当然的嗯一声:“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对于这个评价,宋疏不推辞,对书记这种时候肯帮他争取也很感动。可以想象,如果有好的结果,官方评奖公布以后肯定可以帮他挽回形象。宋荆显然也考虑到这点。 但这到底是官方的颁奖,有些影响还是会考虑的。结果他并不看好,而且…… “您知道我最近出了点事,您还提我会不会对您有什么影响?”宋疏微微蹙眉,思索可能性。 宋荆重重拍他的肩,十分自信。 “你别考虑那么多。相信书记,肯定会有一个好结果的。”他放松笑了笑,“听说有好几个地方都报了你呢,毕竟很多游客是因为你带来的,他们都清楚。” “其实是他四处打电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四处收以前的人情换来的。还威胁人家说,黑红也是红,我们小宋现在粉丝也多着呢,别怪我们以后不带你们!”莺莺婉转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宋疏下意识抬头,发现竟是思慕。 披着白披风的清丽女子欠身,微微一笑:“妾不小心听到的。” * 早晨来的人还在家中,因人数庞大,来得又突然,家里的饭实在供应不上,宋疏对无法展示自己的厨艺表示遗憾。 一群人疯狂鼓掌,但也拒绝了去饭店定餐的提议,大热天的居然一致要搞BBQ。 他们在院子里摆弄食材和从宋季那借来的烧烤架,期间时不时对宋疏曾展示的烧烤技术放肆嘲笑,简直耳不忍闻。 一楼人太杂,送走书记后,宋疏把思慕带到三楼客厅。 狐妖直言:“妾听闻您与那树妖要回家,特来此拜托您一件事。” 宋疏点头:“什么事?” 思慕从披风里伸出一只手,冰肌玉骨中捏着一封棕色信封。 “妾请您帮忙带家书一封。” 早在之前,思慕便大致猜测出央酒便是爷爷口中的山神大人了。毕竟年纪那么大还没死,又是不讲理的老槐树,全世界很难找出第二只。 其他种种信息也很符合。 思慕不像山中其他妖,被那群老的从小忽悠,对所谓山神大人热忱崇拜。爷爷有说梦话的毛病,打盹的时候总嘀咕埋怨大人,好吃懒做、酗酒、吃独食、傲慢霸道、无理取闹…… 思慕实在很难尊重这位大人。 山神在时,爷爷曾一直辅佐他,不知为何感情很深。每每梦话最后,都是一句叹息,很是落寞地呢喃:“我这些年屯了很多好酒,山洞都装不下了,怎么还不回来……” 思慕实在很难不怨这位大人,这位抛弃了爷爷的山神。 爷爷曾为了让她改观,说了很多山神当初发生的事情,但思慕听不进去。直到面对央酒本妖,她才模模糊糊有了些了解。 央酒他不懂。 不懂情感,还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但这老树妖又夸两句就膨胀,好声哄几句,什么都敢做。 爷爷经常担心,说山神单纯,没妖跟着容易出事。如今看来,实在太有道理! 现在他老人家终于可以放心了。 思慕眉头舒展,面向宋疏微笑道:“当初负气离开后,爷爷很多年没有我的消息了,我……该写封信给他,报平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9 01:26:53~2024-01-11 01:2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人思远山、药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2.双重人格 142 双重人格 ◎“他们会后悔吗?”◎ 由于宋疏事件保持着高讨论度, 宋季与张佳茗放出的爆料也传播的十分迅速,很快高挂热门搜索,引来众人讨论。 晚上八点, 宋疏跟着大家一起吃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张佳茗如此确认他们能赢, 宋疏在如此多诬陷的情况下可以翻身。 电话里, 张佳茗就说过——爱启传媒,常玩这种手段。 被爆出不来的事情,一字不差。 聊天记录显示,他们觊觎宋疏身上的流量,但多次接触均未获得结果, 启动了第二方案。他们编造事实引导网暴,企图让他跌落神坛, 让之前模仿风格的自己人瓜分流量。 “不用担心,现在网上都是泄愤的蠢货,随便说说都会信, 只要有黑点就行了,有人帮我们打工。” “呵,闻瓜而动,谁会关注事实?不是那么说的嘛, 一个巴掌拍不响, 苍蝇不叮无缝蛋。” “他反正只是个意外走红的素人,无权无势, 拿什么跟我们斗?一根指头按死, 换个乖点的。” 这是他们的原话。 只是在混乱了一段时间后, 网上的粉丝竟然重整旗鼓, 技术辟谣, 还冒出很多人来帮宋疏说话…… 这挣扎力度超出他们的预期,加大力度伪造证据。 这些现在都变成了呈堂证供。 可作为头部公司,受害者又岂止宋疏? 据统计,各种领域的网络红人,大大小小二十三个,都被这家公司用对待宋疏的类似手段对付过。他们都有同一个特点,背后无势力支持的素人或他们手中合同拿捏住的签约者,无力抵抗掌控资源的行业龙头。 他们不像宋疏这样幸运,大多没有什么好结果。好些的被骂退圈,风波过后平静生活,严重的有三个人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 因畏惧人言,导致失语拒绝交流。 外貌焦虑不断整容,现在还三天两头被网友拉出来,骂她丑人多作怪。 深陷自证陷阱,焦虑到自杀证明。 个个触目惊心。 整个爆料以宋疏这一事件为例,逐步揭示了全部事情,涉及的全部人员也一一列明,最后附赠其中十一位被害者的实名签字。 晚上十点,爱启传媒没有任何回应,在所有人的咒骂声中,警方通报两天前已经接到报警,目前相关人员已控制,真相正在调查中。 …… 【谢谢。】 终于看完了全程,手机顶端弹出张佳茗发来的消息。宋疏点开,回复:【是我该感谢你。】 在他继续打字时,接进一个电话。对面的女声有些闷,没了前几次接触时的洒脱与锋利。 “自杀的那位,是我的朋友。当时我察觉不对,用备用钥匙开门,从红色的浴缸里把她捞出来的。” 开头第一句话就如此沉重。 她似乎深吸了一口烟,浅声讲述:“她的经历跟你差不多,因为突然走红被盯上,漫天遍地全是张口就来的诬陷,她性格较真,一个劲儿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呵,一个漂亮女孩的绯闻轶事,谁会认真听反驳呢?结果……” 张佳茗顿了下,又说一遍:“她太认真了。” 因为思维被他们带偏,执着于向一群根本不在乎真相的人证明自己,最终选择了最可怕的方式。 想到某个后果,宋疏心提起来,试探问:“那她……” “还活着,只是打击太大,状态很不好。”张佳茗很快转而道,“我这几年一直在搜集证据,寻找能一击毙命的机会,你这一次是最合适的,很适合……复仇。” 她声音再次停止,听筒中传来一遍又一遍压抑的深呼吸,重新响起的嗓音里终于出现激动与悲伤交织的颤抖。 “你看见评论了吗?” “我……”她声音颤得严重,“我终于让他们相信了,相信她的清白,那些都是污蔑!是恶人作祟!我帮她做到了!” 宋疏抿唇。 张佳茗又何尝不是个认真的人呢? 只是说到最后,她却留下一句迷茫的话:“……可他们会后悔吗?” 那些造谣者,那些传谣者,那些随便相信、肆意辱骂者,那些她逼到利刃上、逼到浴缸底的凶手。 这些人会反省自责、改过自新吗? 还是陷入新一轮的辱骂? 千人千面,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多,但如果执着于其中的比例,答案是可想而知的悲观。 宋疏垂眸思索,片刻后抬起头。他举着手机,语气坚定:“张姐,我们只活我们自己,现实和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别人不是。我们大家一起往前走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响起一声轻笑,挂断了。 禁网好几天,一朝解禁,央酒趴在床上刷得欢快,难得被打扰宋疏。看见青年将耳边的手机缓缓放下,叹一口气,关心问:“怎么了?” 宋疏缓缓摇头。 他垂眸滑动手机,看着停留的页面上的争执与换了矛头的辱骂,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屏幕熄黑。 宋疏捏着它,忽然喃喃:“我开书店,是为了方便大家买书,服务居民,让大家爱上书。” 央酒疑惑地歪头。 他弯眸微笑:“这件事等处理完以后就忘了吧,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好多人要陪,好多书还没看。没工夫管这些。” 说完青年翻身,跟央酒并排趴下来,脸放松的压在枕头上。看妖不断划拉着屏幕,表情严肃,宋疏眨眨眼睛,戳了一下他脸颊:“还看呢?” 央酒摇头:“没看。” 宋疏意外:“那你在看什么?” 不会又在跟那群论坛水友扯皮吧,天天被忽悠还不够吗?要熬夜被忽悠? 他好 奇地凑过去,屏幕上是零食大礼包介绍页面,下方购物车显示99+。宋疏忍不住笑出声。 央酒:“干嘛笑?” 宋疏竖拇指:“不愧是你。” 眨巴眨巴眼,明白话中隐藏的揶揄意思后,妖单手托脸,十分不快:“又不是——” 他话音突然顿住。 “嗯?”宋疏好奇追问:“不是什么?” 央酒闭嘴,脑袋一偏留下个白色后脑勺。两秒后,被人推回来,垂眸对上一双折射灯光亮闪闪的琥珀色眼睛。 那眼睛扫了眼他紧闭的嘴。 “……” 央酒别别扭扭,冷哼一声:“那群小妖,肯定没吃过。” 看见他哽着脖子,耳尖通红,青年弯眸笑歪。在妖要气急败坏的时候,亲一口安抚回去。 * 第二天醒来,宋疏摸手机关闹钟时,看见了来自张佳茗的留言,半夜两点开始陆续发来。 【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个朋友在我的身体里沉睡。】 【那天,她躺在浴缸里彻底沉睡,而我在血染红的世界睁开眼睛。她陷入假死,藏在深处不愿意醒过来,我想,只要帮她报仇、消除执念就可以再看见她了,所以改头换面,十年磨一剑。】 【应该可以的吧。】 【就是现在。】 【宋宋,如果以后我忽然不认识你了,不要惊讶哦,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只有二十一岁,比我适合做朋友……啊,快了快了,她终于要醒了!希望她会喜欢我擅自改变的外貌……再见再见,一切顺利!我走了哦!】 张佳茗是双重人格?他认识的张佳茗,是在死亡之际诞生的副人格?现在她要给主人格让位了? 宋疏被巨大的信息量冲的有些懵。 他指尖微顿,回复:【恭喜。】最后文字里充斥着迫不及待和欣喜,她应该是很开心的。 希望她们都可以幸福地继续生活。 宋疏刚要收起手机,对话框竟然意外收到了新回复。可能是信息被清空,对方发来一个疑惑的表情。 【恭喜什么?】 【宋宋大宝贝???】 【这什么备注,你是谁啊?】 【啊啊啊我的脸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穿越了吗?】 【穿书?】 【吐魂】 宋疏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来。大概是因为只能和这位大宝贝说话吧,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一句。 【大宝贝,你是她什么人?】 【好朋友,好战友。】 【那她不会暗恋你吧大宝贝?】 【不会,我有男朋友。】 【……嘶】 可能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对面道:【好朋友,好战友,大宝贝!祝你和你的男朋友生活美满一生幸福,所以你会替我保密穿越者的身份吧?】 【会的。】 【有问题我会帮你。】 得到一个谢谢的回复后,宋疏等了又等,最终没有等到张佳茗来嘲笑他太好骗,什么都敢信。 这位不认识他的张佳茗说:【我在手机备忘录看见她给我的留言了,哇,她竟然知道我会出现,帮我准备了好多好多东西。】 【她真好,可惜得了绝症。】 【我答应了哦,一定会替她好好生活。宋宋拜拜,我要去适应新身份了,下次再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1 01:21:36~2024-01-13 02:5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2瓶;有人思远山、药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3.家【正文完】 143 家【正文完】 ◎“一定要再回来哦!”◎ 之后的事情很顺利。 事态反转, 江北出版社因当时态度坚定,大受好评,坚持己见发微博的陈东毅内部处分被迅速撤销, 反而得到“贯彻社旨”的表扬。 宋疏这边未开播的直播间更是扎堆的道歉、安慰和祝福,甚至有娱乐圈资源寻着热度找上门, 当然全被他拒绝。 阿婆被接走后, 他应警方召唤去做了笔录,偶尔回复一下张佳茗的弹幕式信息——她真是个十足话痨。 听说县里评奖也开始了。 当然最劳心的,还是要应付来青城镇的那些客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蹦跶出好多人瞎起哄…… 等真正有空的时候,已经是下周二, 早过了原本答应央酒去山里的时间。 央酒倒仍然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整天往胖哥那边跑。等宋疏反应过来自己卡里的余额要坏时, 为时已晚。 东西成箱成箱,已经堆满了一楼的空房间。胖哥又收到了一大堆快递,打电话问:“小松鼠, 你要改开超市了吗?网上这样买不划算,哥给你介绍批发商?” 宋疏捏住手机,磨磨后槽牙。 “央!酒!” 央酒无辜地啃麦香鸡块,一回头, 就被指着鼻子要求:“你是买礼物还是自己吃?以后你自己去赚饭钱!” 妖喔了一声, 继续咔嚓咔嚓。 半日后,宋疏在二楼空了不知多久的房间里, 捉到用他账号直播的妖。弹幕密密麻麻, 界面是一款经典游戏——植物大战僵尸。 宋疏进门就听见扩音器发出一声痛呼, 屏幕上显示绿莹莹的九个大字“僵尸吃掉了你的脑子”。 央酒生疏地挪鼠标, 弹幕急得要命。 【笨蛋!这才第几关!】 【不种向日葵怎么赢, 我看你的脑子确实被吃掉了!】 妖一身反骨:“不种!” 他牵唇冷呵,盯着屏幕露出十足的嫌弃:“这群小妖太没用了,几个路都走不明白的祟物都打不过,还被吃掉!蠢货。” 宋疏:“……” 到底谁是蠢货? 弹幕实在受不了,唰唰唰地刷礼物求他种种向日葵吧。就在大家以为这家伙仍然会一意孤行的时候,央酒乌瞳锃亮,麻利地种上了向日葵。 向日葵随着音效左晃右晃。 众人无语。 【=_=】 【呵,财迷,骗财主播。】 央酒不以为然:“我这叫赚钱养家,家里都没钱买饭了。” 【!!!】 【宋宋开店果然还是亏空!】 【我记得青城镇官方号上,书记还说宋宋捐了个篮球场呢。】 【亏成这样都给镇上捐篮球场,还被有些人骂捞钱,我们老婆太惨了。】 【书店不会从此倒闭了吧?】 【呜呜呜不要,我们刷礼物养店,你开着吧,我还想去玩儿呢,书店可是灵魂所在。】 ……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央酒所谓的买饭是什么程度。这个世界,终究轮到槐树妖忽悠人类了啊。 宋疏忍不住,上前一巴掌拍在妖肩膀,出声解释:“目前我们的财务状况良好,捐献全部在可承受能力范围内,没有任何危机。大家不要送了,留下来给自己买两本书读读,不要变成央酒这样,引以为戒。” 央酒冷哼。 弹幕早已被宋宋、老婆和小宋老板以及各种安慰与询问声淹没。偶尔蹦跶出几个说坏话的,也被直接踢走拉黑一百年——粉丝的这项提议确实很好使。 本来准备等不属于他的热度冷却,再重新直播,被这妖彻底破坏。宋疏挑拣着重要的事情,回应了很久,才在大家的挽留中下播。 青年松了口气,转头问:“你还记不记得要做什么?” 央酒想了想,摇头。 山神在男朋友的提醒下,终于想起了某个山头里等待自己的小妖怪们。凭空收起准备好的全部食物,两人开车离开了青城镇。 行至偏僻处时,空间一晃,越野车便没了踪影。 大概是因为速度太快,窗外布满扭曲变换的彩色线条。等终于可以看清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山顶。 这里太高了。周围云雾缭绕,山崖深不见底,昂起头,似乎抬抬手就能触碰到天空。 宋疏推门下车,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时失语。 按理说这样的风景应该很漂亮才对,但在这草木葳蕤的夏日,山巅竟光秃秃一片,只有黄土和石头,正前方还有一个巨大的深坑,黑洞洞的看不见底,毫无生机。 他望向旁边的妖。 央酒自豪介绍:“我以前扎根的坑,深不深,厉不厉害?” “我记得在你的记忆中,这里没这么秃吧?花草树木都很齐全。” 经宋疏这么一提,央酒也反应过来。他认真扫视一眼后,为他解释:“这地方被人封住了,什么都不会不长。” 宋疏好奇:“为什么,谁封的?” 不是说这树妖在此地作威作福吗,还有人敢封着他的老巢? “我,我封的。” 苍老的声音从侧方传来,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出现在他们的侧前方。他泪眼朦胧,抖着双臂伸向这里,情深义重地呼唤:“央酒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央酒淡淡嗯了一声。 老人却一脸大受感动的模样,边靠近边说:“属于您的地盘,我们全部封存好,山洞里的酒也装的满满的了,一直都在等……” 他忽然停住,震惊地看向旁边的宋疏。老狐妖感受到,属于央酒的千年木心正位于这位人类的心脏处,甚至正在被他吸收! 这是怎么回事? 央酒大人终究还是被人类骗了? 宋疏露出温和的微笑,伸出手:“您好,我叫宋疏。” 听到名字,老狐妖想起来小麻雀提到的那名人类,知道央酒与他关系匪浅。虽然仍有疑惑,态度却缓和许多。 他恭敬地行礼:“您好,宋疏大人。” 宋疏被叫的不大自在:“您直接叫我宋疏就好。” “不行。”一旁央酒反驳,“你是我的男朋友,他当然也要叫、叫……”妖乌瞳机灵一转,“叫山神夫人!” 宋疏忍不住拍在他脑袋上。 “叫你个大头鬼。” 央酒皱脸:“这不太好听吧。” 宋疏无语,不理会他胡言乱语,转身去跟老人说话,却发现就这一会儿功夫,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变了。 欣喜、震惊、敬畏……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最终化成一个意思——终于有个能管住这家伙的了! 宋疏:“……” * 央酒回归,老狐妖激动不已,将整座山的妖怪都叫了过来。他们搬出山洞里最醇香的酒,拿出最好的食物,劈柴摘花,布置场地,准备在山之巅的欢迎庆典。 在宋疏的提醒下,央酒拿出了准备的礼物。 看见面前明显少了一大半的纸箱,宋疏眯起眼睛轻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看看他们,你好意思私藏吗?” 央酒抬头。 没见过他的小妖们一边干活,一边朝这儿瞅,闪闪发光的眼睛里全是敬重、好奇与激动。 他老大不情愿地又拿出一部分。 得知央酒拿出的这些是什么东西后,妖怪们举手欢呼。知道他们看央酒脸色不敢碰,宋疏拆箱子给他们分。 央酒臭着脸在旁边盯着。 他的火腿肠、薯片、卤鸡腿、虎皮凤爪、芒果干、凤梨酥、锅巴…… 好,敢拿他的巧克力! 这胖野猪死定了! 在这位山神一个劲儿往小本本上记仇的时候,一只小妖屁颠屁颠跑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角。 央酒淡淡垂眸。 小妖刚刚开始化人形,尚未完全,脑袋还盯着几片绿叶与未成熟的灯笼果。他扬起笑容,把手里的甜甜圈高高举起来:“大人,您吃。” 小气的槐树妖扫了眼,冷哼一声,一把夺过来。他拆开包装袋,冷着脸却塞进小妖怪的嘴巴里。 “大人,您不次吗?”小妖好奇。 央酒抱臂,昂起下巴:“这些我在人类世界都我吃腻了,不喜欢。” 小妖想了想,指指脑袋。 “灯笼果您喜欢吗?等我的果子熟了,请山神大人吃。” 妖抱臂:“供奉。” 小妖抱着甜甜圈,点头修改不敬的言辞:“供奉给山神大人。” 央酒满意地扬唇,勉强同意。 不远处的宋疏无语又好笑。 在青年为植物系妖怪们这种“请你吃我”的关系感到神奇时,旁边的老狐妖看得热泪盈眶。 “您怎么了?”宋疏关心。 老狐妖用小手绢蹭蹭湿润的眼角:“感动。这么久不见,大人对我们更好了。” 这如果在从前,只要是能入嘴的,央酒可都得抢过来尝尝。现在竟然会让食物了,呜呜呜呜! 他将这些都归功于宋疏,拉住他的手大夸特夸,感天谢地。 宋疏按按被晃晕的脑袋,止住了他的滔滔不绝:“也就是说,你们这里所有能吃的植物妖怪,都被他祸害过?” 老狐妖一脸流泪猫猫头:“大人很嫌弃我们这种咬两口就会死的动物。幸好现在只有我一只狐狸撑到了现在!那些妖都死了!再无妖能动摇我的位置!” 他扫了眼面前的人类,补充:“夫人除外!” “……” 宋疏捏捏微热的耳尖,感慨又好奇,趁这个机会问出口:“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对他如此尊敬,一直等他回来?” 央酒可不是随便离开一段时间。 那是近千年。 老狐妖微顿,收回握住人类双肩的手,稳重地坐回石头。他目视前方,望着山巅变幻的云彩,露出回忆之色。 “我不知道您从大人那里了解到的事情是什么模样的,但在我们心中,央酒大人是救命恩人。” 两千年前,妖怪不像现在这般没落,未被人类占领的各处遍布妖的身影,自然界的弱肉强食在当时的妖群关系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老狐妖那时不到一百岁,十分弱小,而弱小就意味着被欺凌。在各种大妖们的驱赶下,他逃到了这座山。 小心翼翼躲了好多天,确定这里没有欺负人的大妖,激动地在山林里大声哭泣,宣泄着委屈与恐惧。 与他有相似经历的妖怪还有很多,老弱病残,因各种原因漂泊至此。也许因为都是被欺负的底层,反而和谐安静地一起居住在山中。 这样的安宁在某日被打破。 一只被虎妖追逐至此的兔子,带来了可怕的消息。这座山据说属于一位恐怖树妖的地盘,因此才没有大妖敢进来。 虽然这段时间过得十分安全,大家互相安慰没关系,忐忑恐惧的种子却埋进每一只妖的心中。 今天还安全。 今天没有被驱逐。 今天也没有看见大妖的身影…… “那位树妖大人如果真的存在,我们住了这么久,他是不是默许我们留下来了?这样的话,我们算不算是大人的部下?” “算的吧。” “终于有大妖肯收留我们了吗!我们、我们有家了……” “要帮树妖大人管理好他的山!” 妖怪们在这样的讨论中,产生了奇怪的身份认同感,分配任务,各司其职,经营着这个“家”。 由于树妖的存在,这里像一处遗世独立的神明乐园,安全祥和,再不用担忧被欺负。 他们经常讨论一件事。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面见山神大人呢?”——在这过程中,他们决定尊树妖大人为山的主人,山中神明。 等呀等,等呀等。 终于得知树妖存在的第三年春日,一直缭绕在山顶的雾气忽然散开,众妖齐齐看向那里。 在狐妖的带领下,他们向山顶行进,觐见他们的山神。每只妖的期待下都掩藏着无限的恐惧与忐忑。 山神是怎样的妖呢? 山神是否会接受他们? 这样安全的生活还能否继续呢? …… 命运令他们历经苦难,也让他们苦尽甘来。山神同意了他们的存在,接受了他们进献的忠诚。 山神名曰央酒,喜饮酒,喜食物,喜爱开花和睡觉。虽然除了命令他们供奉食物与酒水以外,总对他们爱答不理,但没当出现危险,央酒大人一定会如神明救世般现身,拯救他们于水火!然后臭着脸说出一个字。 “酒。” 他们的山神想喝酒了。 妖怪们所做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一切都甘之如饴,一切都守护他们的神明。即使他们的神明被狡诈的人类骗走,离开了他们。 他们也会一直等待。 等待山神返回他的山,他的家。 * 老狐妖从回忆中脱离,视线挪到远处的白发男人身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央酒大人一直默默地在帮助我们,守护我们,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我们都知道。” 他颇为自豪:“我们央酒大人,一直一直都很善良温柔。” 宋疏回忆当初在妖的记忆中感受到的情绪,抿唇忍笑,选择为妖怪们保留这份记忆的美好。 不过,也许事实真是如此呢? 毕竟央酒那时实在什么都不懂,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他不是不耐烦,不是不在乎,不是无情无义…… 也许他本身就想保护那些妖。 也许讨厌人类,抵触情感,是对所见悲剧的怜悯与不忍。 也许他本就多情。 * 宋疏来此还有一件任务。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交给身边的老狐妖。 “这是思慕托我转交给您的信。” 还陷入感动的老狐狸忽然僵住,看看书,又看看人类,表情不可置信。在宋疏肯定的眼神下,他双手蹭蹭衣服,才郑重地将信件接到手中。 纸页展开,他格外珍惜,眼睛在纸上一字一字认真地读。 良久后,他长吐一口气。 擦拭因孙女再次流出的眼泪,老狐妖望向身边的人类青年,忽然再叹一口气,吞吞吐吐:“您、您与……” 他捏着信的手抖了抖,说不下去。 宋疏知道他想说什么。毕竟思慕因此与人类吃过那么多苦,如今敬重的山神带着人类爱人回归,这位狐妖爷爷的担忧可想而知。 他弯起眼眸,微笑道:“有位人类前辈找到了一个办法,我们在努力尝试,您不用担心。” “相信您的山神吧。” 老狐妖点点头,顿了下继续道:“央酒大人独自寂寞了漫长岁月,在很多事情上比较懵懂,尤其的情感。他会选择您,一定爱的很深刻,请您一定要让这爱在他余生中存在地更久一些。” 宋疏郑重答应。 “宋疏!” 不远处,吃到好东西的妖乌瞳发光,噔噔噔跑过来一屁股挤走老狐妖,把手中的草莓夹心巧克力递到他嘴边:“这个好吃,张嘴啊——” 宋疏尝了一口,认同颔首。 央酒开心地晃晃脚,把手里地全塞给他:“那都给你。” 夕阳降临,染红整片天空。坐在山巅之上,仿佛也被夕阳包裹住了。宋疏昂起脑袋,入神地欣赏着头顶的火烧云,山风扬起乌黑的发梢。 他忽然抬起手,在虚空中一抓。 央酒疑惑偏头:“嗯?” 宋疏轻笑着收回手:“没什么,这里太高了,感觉好像能抓住云。” “想抓云?” 央酒的这句话刚落音,宋疏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揽住腰,顶着风直直冲向天空。 穿越重重云雾停下,宋疏反抱住央酒,小心翼翼睁开眼睛。 高空之上,金霞弥漫,落日辉煌。 在山中待了三日,宋疏收到了来自宋荆书记的消息。 【小宋!回家领奖!】 他弯起眼眸,回复消息,随后找到跟小妖怪们玩跳房子还耍赖的央酒。听说这件事后,他再次毫不犹豫地告知老狐妖自己要走了。 禁制解除,山崖冒出了绿草芽,千年来终于有了绿意。妖怪们以老狐妖为首,聚集在这里,跟越野车里的二人挥手告别。 “一定要再回来哦!” 宋疏微笑点头,偏头看向副驾上的央酒。 白发男人神色淡淡地目视哭哭啼啼的群妖,好像无动于衷,视线却一直没有转移。 他其实不舍。 宋疏伸出手,摸摸他柔软的白发,弯眸笑着说:“这里和青城镇一样好,对吧?我们以后常来吧。” 央酒乌瞳微转,映着微笑的青年。他用脑袋蹭蹭他的掌心,抿唇默认。 离开了山中妖,又一次经历窗外扭曲变换的彩色线条,越野车再次回到属于人类的柏油路,放眼望去是整齐的农田,远方零星几户人家。沿路没开多久,便可看见熟悉的河流和小镇。 越过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水河,宋疏与央酒驾车缓缓驶入小镇主路。 而这里,也有很多人在等待他们归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在晋江的第一本文终于在这里正文完结了,我也终于从社畜变成了无业游民!感谢每个阶段支持我的小天使们,假使它使你感受到一点温暖或开心,幸甚至哉! 接下来大概会《如何拐走一只漂亮狐狸》和存稿的小短篇《你在躲我吗?》一起开,希望可以再见哦~ 【PS:后面还有一个番外】 感谢在2024-01-13 02:53:50~2024-01-14 04:3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人思远山、药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