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思引》 1. 引子 《霜思引》全本免费阅读 《霜思引》 樵渔唱晚/文 “轰”一声巨响,天上打起了雷,惊得人心一颤,霎时万籁俱寂,貌似天公大发雷霆,整座森林都害怕得躲了起来。 骤雨停后,考古队整装出发,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顺着溪流走,冲下的雨水时急时缓。 到了山谷末处,凸起了一摊摊黑腻腻、阴沉沉的泥潭,长短不一的水道纵横,腐烂发臭的岩石错落。 褚洄作为领队走在前面,四面的山体皆朝黑水的方向倾倒,身在其中,压迫之感让人透不过气来,像极了被众多怒目天神重重围困、看押的牢狱,绝望压顶。 这个地方应是曾经发生过无比惨烈的灾难或是战争,不计其数的人死去。 沼泽的面积可能本身不大,随着时间的推移,陵谷沧桑,地貌不断发生变化,使得沼域的面积越来越广阔,沼泽就变成一个贪婪巨恶的怪物,吞噬了这里的一切……死尸、骨骸、坟墓、怨气……沼泽变得又黑又沉,从而沦为人间地狱。 越往沼泽的深处走,脚下的路就越发泥泞,周围被无边的灰暗包裹,白戚戚的迷雾在水面上盘旋,阴风阵阵,那声音仿佛是扼住脖子发出来的,令人头皮发麻。 众人沿着脚下曲折不堪的泥道,硬着头皮一直向前,每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平安无事地通过这片沼域。 突然几道白影倏地闪过,伴着嗓子眼里发出的尖叫声,先后有两个人跌倒,不知是被吓得趔趄了一跤,还是被鬼影扑倒在地,泥汤四溅。 雾气的形态诡异非常,好像一个个模糊的鬼影飘忽在沼泽之上,白色的手臂在半空中乱舞,飘然的银发好似一条白绫欲夺人性命,那两人摔了一身泥,互相搀扶,狼狈地爬起。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水下的世界变得清晰,褚洄不经意间低头,无数张苍白的死人脸浮现,皆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狰狞恐怖。 黑沼就像一座巨大的水牢,水草犹如一根根粗大牢固的绳索,将数万亡灵生生世世地困在水牢之中。 褚洄似乎看到他们在死命挣脱,没有皮肉的双手不停地向上抓挠,想要冲破封印爬出来,近乎疯狂。 褚洄忽而抬首,望向四面大山,原来天神在此日夜死守的是黑水幽深之处的妖魔鬼怪,她的目光再度垂下,一张张的死人脸竟然消失不见了,像是全部堕入了无底的深渊。 刚刚所见所感皆是幻觉? 褚洄直起身,环顾四周,晨曦变成落日,白雾变成灰烟,山体变成城楼,黑水变成血河……那一刻,她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更加惨绝人寰的世界。 烽火狼烟,刀剑乱舞,四面八方,箭如雨下,摧城无阻,伏尸百万,哭声撼天,血染大地…… 褚洄迷茫地走在城中,躺在地上肢残的士兵奄奄一息,冷光闪过,血液如瀑涌出,雪白的刀面映射着她惊惶的样子。 黑暗深处的梦魇是无尽的杀戮,困在幽水之下的亡灵皆是无辜身死的黎民。 褚洄不属于这个世界,只能做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下、死去,却无能无力…… 转眼间,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银发如霜,战袍如夜,凛立在烽火之中,手中紧握一把通体烧红的古剑,剑尖还淌着鲜血。 不知为何,心突然猛跳,褚洄捂住胸口,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令她仿惶不已:“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这么悲伤?” 跨越时空的相见……你究竟是谁? 褚洄惊醒,一身的冷汗,她左右看了看,其他人还在熟睡。 幸好,这只是一场梦。 天亮了,考古队又开始新一天的寻找。 褚洄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绊,收养她的老夫妇已经过世,留给她一大笔遗产,褚洄是探险爱好者,经常跟着考古队上天入地,并给予经济上的资助。 这次是寻找消失了千余年的南穹古国,一个神秘且诡异的上古遗国,由于时间过于久远,且缺乏文字记载及其他考古证据,有些学者并不认同南穹古国的存在。 考古队在草木茂盛的山林里穿行,走得格外小心,一人说:“怎么起雾了?” 林子静得怪异,浓雾弥漫,四周灰蒙蒙的一片。雀鸟倏地从树枝上惊飞,他们闻声回头,在不远处传出奇怪的声响。 此时的气氛压抑极了,不知谁的一声“快跑”,所有人头也不敢回地狂奔。 不知跑了多远,褚洄竟望见一座似有似无的月华明山,半隐半现在云雾之中。她停住脚步,因为用力过度,两条腿都跑麻了,上气不接下气。 山的背后是一轮圆月,看起来十分古怪,大部分被高山挡住,只露出一隅。 晦涩的月色下,林间的叶影参差,光怪陆离,考古队的人拿出指南针和地图,仔细确认南穹古国遗址的位置。 一行人又勉勉强强地走了两个多小时,阴风在山沟中刮过,发出的响声无比瘆人,像是野鬼在哭嚎。 考古队径直向上攀登,每人的手里都举着手电,目的是照明,其实是为了壮胆,只有眼前越明亮,心里才会越踏实。 爬到半山腰,夜也深了,褚洄发现大山之中的一处洞穴,她进去察看,并未发现异常,决定在此过夜。 褚洄睡不着,坐在外面的石头上守夜,四下寂静无声,山林透着细细的冷,昨晚的噩梦始终让她惴惴不安。 褚洄望向远方,回想这十多年,她走过很多地方,大漠、古镇、雪山、雨林……隐隐觉着山海的那头是归处,魂牵梦萦。 夜里散发的寒意爬上身,火堆周围飘浮着灰烬,山风掠过,火光跳动,人的本能是可以预知危险的,褚洄发觉异样,举起手电,原本低矮浅口的山洞蹊跷地冒出一条狭长的甬道,通往未知。 褚洄揉了揉眼睛,不知是自己眼花了,还是又出现了幻觉,连忙叫醒同伴,他们也看到了,甬道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山洞里平白无故地出现一条道路,其中一定暗藏玄机,褚洄跟考古队的小周会些拳脚功夫,打算先行进去摸个底,其他人在洞口待命。 两人一手举着电筒,一手拿着武器,向里探步,心提到嗓子眼。 相较于妖魔鬼怪,更可怕的是望不到、摸不着的未知,她们走了很久,甬道仍然没有尽头,心里发怵。 在死寂的环境,说话可以适当减少内心的恐惧,小周声音细微:“褚洄姐,你不会害怕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褚洄笑了笑:“如果是孤军奋战,我当然害怕了,但我不是有你们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又走了一段距离,前方出现一点光亮,是从一个空间里透出来的,两人加快了脚步,眼见惊诧,中间方台上置放着一件古物,穹顶上是萤石排布的星阵,散发着银蓝色的光。 小周用对讲机叫许教授他们进来,褚洄举着手电,往四处灰白的墙壁上照了照,她觉着这地方有股说不上来的奇异,保险起见,她嘱咐外面还是留守两个人。 过了会儿,许教授一行人进来,吃惊的反应更大,激动后立马进入工作状态。 一名学生道:“这件古物还真奇特,前面形如月晷,后面又是星盘的样式,这种构造前所未见,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许教授解释:“月晷记录时辰,星盘观测天象,合二为一的构造别具匠心,充分显示出先人的智慧。同志们,史料关于南穹古国的记载少之又少,可以说是上古遗失的文明,我们此次的新发现对于探索史前时代又进了一大步。”语毕,众人鼓掌。 考古队各行其事,忙活着手里的工作,几人小声交流:“按照时间推移,南穹古国算是上古文明了吧?你们说,史前世界真的是人神共存的时代吗?” “网络小说看多了吧!” “山海经这本上古奇书做何解释?定不是空穴来风吧?” “少封建迷信了!那是神话传说。” 褚洄看时间,外面应是日上三竿了,有几人熬不住,困得睡着了,她正准备问许教授接下来的打算,忽然整个空间被照亮,像是穿越经纬,星辰轮转,夜色褪去,太阳升起,墙壁也有了变化。 褚洄环视四周,墙壁上覆满了美轮美奂的壁画,色彩之奇,神乎其神,仿佛惊动了千年的时光。 许教授瞪大双眼,感受难以言表,这简直就是一幅幅活生生的壁画,存有生的气息,如同活物,考古队都来了精神,各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仔细看,壁上丹青所绘的南穹更像是在述说一段历史、一个故事,瑰丽悲壮,一笔一画皆是刻骨铭心。 褚洄的目光一眼便落到手擎琵琶的女像上,悲天悯人的神情,飞天的风姿,身具光明,独向黑暗。 2. 奏响 《霜思引》全本免费阅读 褚洄力气殆尽,仰躺在岸边的礁石,浑身都湿透了。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四下无人,只有海水翻涌、波涛拍岸的声响。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褚洄还没有缓过神来,侥幸逃生的后怕感还在,来自现实,亦来自梦境。她缓缓站起身,发现原本御寒抗造的冲锋衣,变成了古代女子穿的长服,一身浅色,轻如薄雾,柔软似云,衬得身姿曼妙。 褚洄连忙蹲到水边,看着水面的倒影,脸还是她的脸,就是感觉不太一样了。散乱的长发湿漉漉的,留了二十多年的齐肩短发,本是干练伶俐,不曾想换了发型,变得优雅大气,竟有种古典美人的韵味。 “水月使……水月使……”听到接连的呼喊,褚洄转身回首,看见一队身穿战服铁甲的士兵,手里提着武器,跑到她的面前,跪地行礼。褚洄恐慌,行这么大的礼,这可受不起,赶忙去扶他们。 士兵首领眼里含泪,声音哽咽:“水月使,我们总算找到您了,太好了!” “你们叫我什么?”褚洄刚问出,就被其中一人抓住手臂,情绪极为激动:“大人,太子殿下他……他死了!是那个魔头害的!” 褚洄一脸懵,难不成这是穿越了?短短两天,她经历了太多反常诡异的事,令她毛骨悚然了。 “大人,你一定要为殿下报仇啊!” “是啊,南穹以后就指望您了。” 褚洄不敢答应,更不敢拒绝啊,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只叫他们快起来。 士兵首领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天马出现在天空,疾驰而下,士兵道:“如今我军正在幽关抵御魔军,若是这道天堑被攻破,南穹危矣,水月使快些与我们奔赴战场,将士们若是见到您,一定会士气大增的,此战必胜!” 士兵们相继翻身上马,褚洄还杵在原地,心说:“这是赶鸭子上架嘛,要我上战场杀敌,开局就要我命啊!” “水月使……”士兵首领又喊了一声,其他士兵已经驱马离去,褚洄硬着头皮上阵,幸好她会骑马,没有露怯。 这天马虽然跑得快,但极稳,飞驰在昏暗的云层之中,四蹄生风,褚洄的头发和衣服很快就被吹干了,更显飘逸。 刀剑冷器相击的响声越发清晰,战火烽烟已经蔓延过来,往下看,乱箭如雨,满地尸骸。 士兵们毫不畏惧地冲入战场,褚洄骑的这匹战马也紧随其后,只见他们长枪挥出,风沙漫卷,敌人纷纷倒下。 马蹄将将落地,便有洪水般的敌军涌了过来,尖刃刺向褚洄,她抓紧缰绳,马儿速抬前蹄,一声长鸣,巧妙地躲过攻击。 褚洄策马穿过重重战火,突然一只钢箭射中马的身躯,鲜血涌出,马侧翻倒下,她被甩了出去。 敌兵扬刀砍了过来,落到褚洄头顶前,被那个士兵首领拦下。可寡不敌众,他的一条手臂被砍了下来,又身中数剑,跪倒在地。 士兵首领拼着最后一口气,用另只胳膊紧紧抱住要杀褚洄的魔兵,声嘶力竭道:“大人,快走!” 魔兵一剑下去,生穿了他的身体,男人断了气,那双坚毅的眼睛还在望着褚洄。褚洄心中大恸,强忍着身体的疼痛,拾起身前的一把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子跟你们拼了!” 褚洄朝前一挥,灵力迸出,她的这具身体有着强大的神力,只是她还不会熟练地使用,吃力地砍了两个。 褚洄长在法治社会,有着“杀人犯法”的法律意识,她拿刀的手都是抖的,但大敌当前,生死之际,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自卫当先。 褚洄又击退了一波敌人,眼看着占了上风,可手中捡来的刀不给力,被魔兵的利器砍成了两半。 敌人狡诈,趁其不备朝她的胸口打了一掌,褚洄狠狠地摔在地上,呕出一口血,幸好有士兵护在她的身后,骨骼碎裂的人不是她。 褚洄不知水月使对于这些士兵意味着什么,看到士兵们奋不顾身地保护她,顿时湿了眼眶。 褚洄不甘死在这些恶人的屠刀之下,魔兵的刀就要迎头劈下,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只见手臂上连通心脉处有一个半月霜花的印记,闪了下银 3. 奏响 《霜思引》全本免费阅读 褚洄托着腮,在牢里听了一天的闲言碎语,说的最多就是鼎鼎大名的南穹神官水月使被他们的尊上吓晕了,还有一阵阵的嘲笑。 褚洄好想澄清,不是吓晕,而是身体消耗过大才晕的,不能因为自己不争气,就毁了水月使的一世英名。 褚洄苏醒后发现自己在牢里,背靠墙壁,一道固若金汤的封印困住她。 褚洄试着用指尖轻触封印,有股毒火钻心般的灼痛,她盘腿坐下来,普通牢狱的铜墙铁门她都闯不出去,简直多此一举。 褚洄把从出现异象到现在细细地回想了一遍,猜测自己是无意间触碰到禁制,引起了时空穿越,可她只是好奇琵琶无弦,随之就天昏地暗,眼中所见的漫天神像连同巨大山体全部化为乌有。她也明明记得考古队是跟她一同进来的,怎么后来都不见了踪迹,不知他们有没有穿越过来,而且她不会无缘无故做那样离奇古怪的梦,与壁画所绘如此相似。那间密室的昼夜颠倒更是蹊跷,月晷、星阵到底暗藏了什么玄机,她最后坠入水中,做了个梦,梦里的女子就是水月使吗?这又是什么地方?真是见了鬼了! 褚洄的肚子连叫两声,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她又渴又饿,牢狱黑黢黢的,四周全是冰冷的石壁,正犯困时有人进来了。 褚洄抬眼,不是那个魔头,男人一头幽蓝的长发,简简单单地用发带束起低马尾,左耳带着流苏银饰,脸上也有特殊的纹青,他身穿靛色的对襟长袍,声音清泠:“水月使,好久不见!” 男人比划两下施法的手势,困住褚洄的封印便打开了,他身后的魔兵随即过来要给褚洄铐上枷锁,被男人只手拦下,“不用!都退下。”他又对褚洄说:“尊上要见你,请随我来。” 褚洄走出牢狱,天际出现一面红金色的圆镜,尽销云雾,这是一座山城,俯瞰下去,千里麦色。她来到古典气派的殿宇前,朝霞映照在山巅上,阳光赫赫,犹如一幅色彩瑰丽的画卷,别样浓烈。 褚洄觉得这个蓝头发好像不是那么难以接近,鼓起勇气上前道:“你说的尊上是谁啊?” 男人被问得一愣:“钟离絮。”褚洄又问:“那你呢?” 蓝头发的表情明显有些惊讶,迟了片刻道出:“古川。” 褚洄被带到宫殿,内外反差极大,殿内宽阔,光亮暗淡,孤零零的王座在上,青铜建筑凝重雄奇,整座大殿透着肃穆、森冷。 殿中央跪了一排人,他们身穿南穹士兵的军服,头顶悬着魔兵的砍刀。 前面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鸦青色的长服伏地,玄纹金绣繁丽,他的银发如瀑垂下,只用银簪挽上去两鬓,古川向他恭敬行礼,“尊上,人带来了。” 男人转过身,是他,褚洄觉得这个魔头换了发型和衣服,看上去顺眼多了。 跪在地上的南穹士兵见到褚洄,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泪水盈眶:“水月大人!” 褚洄将视线转向南穹士兵,他们不断挣扎,胳膊被麻绳捆绑的地方都勒出了血痕,其中一人想要站起来,却被身后的魔兵一脚踩在地面,尽情凌辱,褚洄看着心里面不好受,忽然钟离絮幽幽开口:“没想到有一天水月使也会落到我手上,还真是让本座意外啊!” 褚洄没有理会。 钟离絮眼神变得凶狠,“你看看,这些人都是你的麾下,和你一样,都是我凤鸣山的阶下囚,你知道战俘的下场是什么吗?”他顿了下,言语尖锐:“凌迟削骨,悬尸城头。” 褚洄稍稍一怔,极刑处死,这个人是有多恨南穹人啊,话说回来,若这魔头真想杀她,又何必把她带到此处多费口舌,直接处置了便是,所以他并不想要她的命,这就有了谈判的条件。 褚洄内心很慌,却表现得镇定自若、无所畏惧:“直说吧,你想如何?” 钟离絮嘴角微勾:“你总是能看透我的心思,可我却看不懂你。”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好像汇聚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故事,有恩情,有仇怨。 钟离絮冷冷道:“我可以放过他们,只要你跪下来求我。” 褚洄这下明白了,钟离絮无非是想当着南穹士兵的面羞辱她,叫她难堪,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南穹士兵见褚洄动摇了,都奋力挣脱,情绪激动,想要跟魔头拼了,一人义愤大喊:“水月使,士可杀不可辱,就算被凌迟削骨,也绝不能向这个恶人低头啊!” 钟离絮不屑:“动手。”褚洄喝止:“不要!” 一刀下去,身躯倒下,少年在他最美好的年华被草草结束了生命,褚洄错愕、骇然,人血溅到她的衣服上。 钟离絮又发号施令:“全杀了!” 屠刀落下之际,褚洄一脑门冲上去,挡在士兵的身前,钟离絮及时挥袖,整把刀瞬间焚烧成烬,褚洄浑身冷汗淋漓,双耳充斥着巨大的心跳声,差一点她就要血溅当场了。 钟离絮神色大变,心中所想:“她本可以用神力,为什么要舍身去挡,又在搞什么名堂?” 褚洄定了定心神,看了一眼血泊里死不瞑目的士兵,在生命面前尊严不值一提,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是这么多条人命。 褚洄连忙起身,扑跪在钟离絮的面前,钟离絮下意识去扶。 褚洄装出样子卑微,求他手下留情,此时的钟离絮心乱如麻,收回刚刚伸出的手。一旁的古川同样诧异不已,褚洄的举动让两人都很意外,古川悄悄将目光转向钟离絮,只见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钟离絮蹲下身,捏住褚洄细腻的颈部,捉摸不透的眼神直视着她,褚洄被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钟离絮耍赖道:“若我不肯了呢!” 褚洄被掐着脖子,说话有些艰难:“你想反悔!”钟离絮挑动了下浓眉,“那又如何?” “做人要言而有信。”褚洄说完才反应过来,他压根不是人,他就是一个灭绝人性的怪物! 钟离絮遽然大笑:“南穹人也配跟我讲言而有信,你们不是最擅背信弃义的么!”手上的力度加大,褚洄挣扎了两下,只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想要掰开他的手,刚刚碰到手背的肌肤,钟离絮就不自然地松开了。 褚洄咳嗽几声,窒息感褪去,总算缓息过来,她全身瘫软,被勾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钟离絮背过手站起来,眼睛不再看她,而是目视前方,“我可以放他们离开,但你要留下来做我的奴仆。” 褚洄觉得这家伙的情绪反复无常,一会儿冷得跟块冰,一会儿火冒三丈高,刚刚还恨不得掐死她,现在整个人又平静如水,留在他身边得承受多大心理压力啊。可她现在势单力薄,手上毫无筹码可搏,只有被这个魔头随意拿捏的份,若是不答应,他又发神经,把人全杀了,岂不是让他白白占了便宜。 奴仆,不就是干服务业,当保姆、伺候人嘛,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更何况,她还要去找回家的路,必须好好活下来,再见机行事逃出去。 褚洄抹去脸庞滞留的泪,又理了理身上脏兮兮的衣服,站直身姿,举起一只手,掌心朝向钟离絮,“好啊,一言为定!” 钟离絮轻哼一声,没有跟她击掌,而是气愤地大步离去。 危机暂时解除,褚洄总算舒了一口气,古川说:“水月使,请吧。” “那他们……” “你既然答应了尊上,尊上也不会不应你。” 褚洄往 4. 奏响 《霜思引》全本免费阅读 褚洄又被罚了,天黑之前要把前山大道的落叶清扫干净,她一边干活,一边暗骂钟离絮阴暗、变态,成天就知道为难她。 钟离絮连续打几个喷嚏,午时过后,他跟古川从军营出来,古川见他脸色难看,“尊上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钟离絮没答话,古川又道:“是水月使哪里照顾不周,我去给她指正。” 钟离絮深呼吸了下,压制心中的火气,“目前为止,本座就没喝过一口像样的茶,她不是笨手笨脚地弄洒露水,就是睡过头误了采露的时辰,每次她打扫完屋子,我都找不到东西在哪,最可气的是,昨晚我回去整张床只剩下木板子,她把被褥拿出去晒也不记得收回来,自己倒是没心没肺睡的香,把我的寝殿弄得乌烟瘴气……” 此时褚洄正站在树荫下,手扶着扫把望着天,享受着阳光和微风。 钟离絮咬起牙根:“你看……又在偷懒!”他催动法术,骤然间大风刮过,树影被撕碎,拂了褚洄一脸的土。 褚洄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看到几处洒扫成堆的落叶吹得满地都是,内心狂躁:“这破地方绝对跟我犯冲,事事不顺,处处倒霉,一上午的劳动成果全白费了。” 钟离絮正想看她又会做什么样出人意料的反应,只见褚洄把手里的扫帚一扔,转身就走了。 钟离絮问古川:“她怎么又和之前不一样了,她不是应该好脾气地重新打扫干净吗?” 古川耸了耸肩,钟离絮莫名火大:“她说她眼睛在战场上伤到了,我看她的脑袋也是。” 晚上褚洄被叫到书房,屋子里烛火通明,紫炉里淡淡的檀香平心静气,她轻声慢步地走到钟离絮的面前,他没有抬头,只说了句:“过来给我拂扇。” 褚洄默默翻了下眼皮,这夏天都过了,还要扇风,果真病得不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虽然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肢体还是照做了,扇了会儿,钟离絮又使唤她研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走,她静静地看着钟离絮坐在伏案前写字,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笔墨上。 褚洄的大脑开始游离,心说这家伙什么时候写完啊,她每天起得比鸡早,还要干一天的活,现在晚上又不让睡,没工钱不说,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小命不保。 已至深夜,钟离絮吩咐褚洄去倒水,声音过后,旁边没有回应。 钟离絮转过视线,见她竟然睡着了,脸颊沾了几滴油墨。 钟离絮兴致大起,在她脸上作画,刚涂了两笔,褚洄迷迷糊糊地醒来,钟离絮立刻倒在另一边装睡,正好试探下她会不会趁机行刺。 钟离絮并不信任褚洄,认为她肯屈辱地留下,做他的奴仆,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不外乎刺客、细作、盗贼…… “啊啊啊……”褚洄痛苦地□□:“麻了麻了……” 胳膊和大腿都不由得睡麻了,整个酸麻劲儿窜遍全身,她这副糗糗的模样确实好笑,钟离絮没忍住噗嗤出来。 褚洄瞬间面色涨红,对着钟离絮可恶的脸,她恨不得钻进地缝去,身体竟医学奇迹般地能动弹了。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落荒而逃,脚下的步子慌乱,还不小心地撞到了衣桁,场面一度社死。 钟离絮忽然敛起嘴角,变了脸,军机绝密就明目张胆地摆在桌上,她却毫不在意,不但没有窃取,连看都没看一眼。 钟离絮眉头紧锁:“你为何会变得与以前这般不同?你不该是天上月?可望不可及,我眼中的你……为何多了你本没有的真实感?好似染上了人间气。” 褚洄早起洗脸,发现自己在流黑汤,昨晚太疲惫了,回来倒头就睡,她连忙跑到铜镜前,崩溃大叫:“我要那魔头死!” 那晚之后,钟离絮对她的提防和敌意明显没那么大了,褚洄的行动也方便了许多,她厚着脸皮跟人交道,隐晦地打听着消息,并以路痴为由四处乱撞,为了摸清凤鸣山的地势和布防。 天色将晚,褚洄本打算回房间,半路被一老妪拦下,让她去给钟离絮准备饭菜。 褚洄寻思不管是哪里都搞倚老卖老、欺负新人这一套,前天叫她劈柴,昨儿让她打水,褚洄果断拒绝:“没空。” 老妪一副看热闹的嘴脸,“是尊上吩咐的,你有本事就不做啊。” 褚洄憋着一股气,来到庖屋,边煮饭做菜,边拿锅碗瓢盆出气,噼里啪啦地响声刺耳。 她常年户外工作,这种旧式生火的炉灶根本难不倒她,看似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她还是忙活了一个时辰。 褚洄给钟离絮送去,见他正好在殿中,好像有心事,注视着手里的一笺书信。 褚洄将冒着热气的饭菜摆到他面前,钟离絮瞄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褚洄,诧异、不解,半天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凶巴巴地盯着她。 褚洄被看得心慌,无奈道:“我没下毒。”她拿起筷子,各夹了一口吃下,自证清白,吃到萝卜时,表情变得扭曲,尴尬地笑了笑:“有一点咸……” 钟离絮神情严肃:“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啊。”褚洄热脸贴了冷屁股,钟离絮猛地一下打掉碗筷,拂袖而去。 褚洄一头雾水,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神经?她已经习惯了这个阴晴不定的变脸怪、暴躁狂,自言自语道:“浪费粮食,太可耻,你不吃,我吃喽。” 议事大殿这两天吵得沸反盈天,那些老臣、旧臣纷纷上奏,要赐死褚洄,言辞恳切又激烈。 “尊上,水月使是南穹神官,是玄武营的主帅,不可能被策反。尊上把人留在凤鸣山,难免祸患,还是速速处置了,免得夜长梦多。” “是啊,她父亲是南穹先王亲封的武神,是屠戮钟离一族的罪人,他们父女二人手上沾染了我方无数将士的鲜血,若不极刑处死,难以告慰那些枉死的亡灵,那都是我们的血肉至亲,老朽夜夜不能寐,一闭眼全是他们血肉模糊的死状。” “南穹吏、军、法、户、工、农、礼、药八大司,四大神使各掌一司,占了一半。我们的军队之所以能够势如破竹,是因为南穹太子已死,水月使失踪,南穹将士失了主心骨,士气大减,才让我们占得先机。水月使在南穹的地位之重,我们何不以此为筹码,逼南穹王君投降,也可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愚蠢!那南穹老贼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舍弃,又怎会顾及一个神官!” “你才愚蠢,你看不出来尊上并不想杀她么!” < 5. 奏响 《霜思引》全本免费阅读 褚洄缓缓地往下沉,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片飘零的树叶,身躯在被巨海吞噬,恍惚之间,映在瞳孔的身影向她游来。 夜色渐浓,檐上覆满霜华薄雪,青龙大殿内,一人声音沉重:“如今南穹危在旦夕,将士们死伤惨重,唯有此计成,方能有转机。” “王上的意思是?” “我要你假意被擒,孤军深入,见机行刺。我知这样做很卑劣,若不是万不得已,南穹无人可用,我也不想你做此等违心之事。” “臣明白,定不负王上所托。” 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撞,夺目的光线划破天穹,褚洄被倾泻的气浪击中,从无尽海的上空坠落,目光惊愕,一声嘶吼:“君屿,不要!” 褚洄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溺在海里,面前是那个可恶的魔头,冷漠地凝视着她。 狂风巨浪破坏了霜思所凝的防护,她感觉呼吸困难,胸口仿佛被巨石压迫。 褚洄拽了拽钟离絮的衣服,手指上面示意救她,可钟离絮完全无动于衷。 求人不如求己,褚洄张开双臂,努力向上游,却被钟离絮一把扯了回来。 褚洄猜测难不成是这魔头动了杀心,打算淹死她,身体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她可不想溺死在冰冷的海水里,成为深渊处不见天日的一具白骨,她告诉自己不能放弃,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濒死之际,褚洄选择吻上男人湿冷的唇。 怎么会! 钟离絮双瞳放大,满脸诧异,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那一刻,天地静止,灵魂滚烫。 褚洄瘫软在地上,俯身不停地呕水,钟离絮站姿挺拔,面向大海,波涛狂啸,猛撞岩石,激起一堆堆汹涌的白浪,此时他的心乱得一塌糊涂。 钟离絮道:“为什么不回南穹却来这里?” 褚洄怒目瞪向他,“我为什么要回南穹?” 钟离絮冷笑一声:“水月使费尽心机地逃出来,不就是为了回到南穹吗?” 褚洄嘴角轻抿,心中说道:“你错了,水月使费尽心机地来到你身边,是为了杀你。” 钟离絮蹲下身,再次平视这双秋水流眄的眼眸,曾经的他们云泥之别,他看她只有仰望,而她从未低头看过他一眼。 是啊,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连低头都不肯,又怎会卑躬屈膝,钟离絮质问:“说,你到底在耍什么诡计?” 褚洄十分无奈:“你总觉着我不怀好意、别有图谋,可我的心思只有一个,就是哪来的回哪去。” “什么意思?” 褚洄不想隐瞒了,免得误会越来越多,直接坦白:“我就是从这海里游上来,时空就变得不一样了,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遇到了你们这些凶神恶煞的人……”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倒霉!” 钟离絮蹙眉厉声:“满嘴胡言乱语!” “那你觉得我像水月使吗?”钟离絮沉默未语,褚洄又道:“我叫褚洄,来自二十一……” 钟离絮一下捉住她的下颚,扯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你当我是傻子吗?虽然南穹王赐了你水月的封号,水月使、水月大人、水月将军……大家叫多了,你这个封号被世人熟知,便很少有人记得你的本名,就以为我也不知了吗?” 褚洄喃喃道:“啊?同名啊?”她用力挣脱开钟离絮的手掌,趔趔趄趄地站起来,“反正我说的全是事实,你爱信不信吧。” “好啊,你说你不是水月使,那你告诉我,真正的水月使在哪?”钟离絮的这个问题把褚洄给问住了,她也想知道真正的水月使去了哪里。 褚洄半天支支吾吾,钟离絮上前抓起她的手腕,白色布衣被海水浸湿,隐约可见肌肤上半月霜花的印记。 钟离絮继续逼问:“人会骗人,神器不会,霜思融于你的骨血,你若不是水月使,霜思为何会认你为主?” “原来这个半月霜花叫“霜思”啊……”褚洄回过神来:“不难解释,灵肉合一。” “灵肉本是一体,才会契合,你还想狡辩。”钟离絮的手劲更大了,褚洄吃痛:“你放手,等我搞清楚了,再告诉你。” 钟离絮眼神狠戾:“你以为跟我装疯卖傻,我就奈何不了你么?牢狱十八酷刑自会让你说实话。” “滥用刑法,是有违人道的。”褚洄感觉自己的骨头要被这家伙捏碎了,钟离絮用灵力击中她的穴位,旋即接住倒下来的褚洄。 褚洄又百无聊赖地坐起了牢子,十分懊恼不该冲动,不打自招,时空穿行这事放在现代都难以解释,对于古人更是天方夜谭,她在想:“钟离絮不会相信我说的话,那他会杀了我吗?” 钟离絮将自己关进书房一夜,不准任何人打扰,第二天他来到牢里,见褚洄睡在硬冷的石头旁,地上是她画的脑图。 褚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还盖了被子,她起身四处看了看,“怎么回到房间了?” 褚洄掀开被子下床,看到桌上放着一碗深棕色的液体,她拿起闻了闻,好像是熬好的汤药,还有热乎气。 褚洄推门出去,疾走在被阳光铺满的长廊上,忽然一名女侍撞了下她。 女侍手拿的漆盘脱落,褚洄弯身去拾掉地的简牍,女侍靠近她耳边说:“水月使是把王上的重托抛之脑后、忘记此遭的目的了吗?” 褚洄正过视线,徒然一惊,竟是那个打杂丫头! 女侍又小声道:“没关系,若神使下不去手,我愿意代劳!” 褚洄一愣:“她是卧底吗?”待她回魂过来,女侍早已不见了踪影。 褚洄沿着回廊寻找,却迎面撞见一个身穿赤焰战衣的女子,她气势逼人,容色明艳,眉间有一颗朱砂痣。 她一语未言,直接朝褚洄的胸口打了一掌,掌力极狠。 褚洄倒地吐血,心说:“这又是水月使哪个仇家啊?一上来就打人啊!”随即过来两个体型魁梧的壮汉把她架走。 黄沙漫天,飘扬的旌旗被长风吹得猎猎作响,战鼓声声,褚洄被五花大绑地捆住,双腿被灵力击打,屈膝跪在两方交战的阵前,肩颈处抵着一把削铁如泥的砍刀。 此关地势奇峻,易守难攻,赤衣女子要用她的性命逼迫城中之人投降。 褚洄额间冒汗,忐忑不已,她做过最坏的打算,却不曾想会死无全尸,想到砍头时血淋淋的样子要落到自己身上,不 6. 奏响 《霜思引》全本免费阅读 褚洄手执霜思刺向钟离絮,两相强大的力量对抗,引得天雷玄刹、山崩地裂。 两人在海上展开激战,海水翻滚,卷起巨浪,褚洄身法迅猛,所经之处飞雪凝冰,钟离絮冲破桎梏,烈焰冲天,冰与火纵横于无垠的大海。 少顷,皓月被浓重的乌云遮蔽,月华之力消散,褚洄的眼瞳恢复正常,额间的神纹渐渐褪去,她没能抵住钟离絮的攻势,被强力击打到山崖的石壁上失去意识。 钟离荷已经在大殿等候多时,钟离絮回到凤鸣山,第一时间来向她请罪。 钟离絮站定在她身前,轻唤了声:“阿姐……” 钟离荷重重扇了他一巴掌,耳光响亮,跟着进来的古川跪地磕头,未敢一语。 钟离絮也面向钟离荷跪了下来,恳求她说:“望阿姐饶褚洄一命。” 钟离荷愤怒不已:“你就为了那一丁点的恩情,连灭族的血海深仇都忘记了么!” “我没忘。” 钟离荷喝道:“那你还敢求情!” “诛戮钟离一族是褚武奉南穹先王的命令,与褚洄无关。” “那是他的父亲,就该连坐。” 钟离絮声音低沉:“若不是当年她救了我,我已经……” 钟离荷讽笑道:“你倒是有情有义,若她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你觉得她还会救你吗?” 钟离絮忽而沉默了,回想褚洄与他对战时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 钟离荷呵斥:“滚出去!” 钟离絮纹丝不动:“阿姐还没有答应我的恳求。” 钟离荷赫然大怒,将手中的长鞭狠狠地抽了过去,啪地落在钟离絮的身上,血红立刻渗透出来。 钟离荷连抽几十鞭,稍稍泄了心里的火,说道:“我可以暂时不杀她,倘若你除了恩情,生出了别的心思,我就让她死无全尸。” 钟离絮拱手行礼:“谢阿姐。” 古川见钟离荷走出大殿,才上前去扶钟离絮,深色的衣袍上血迹斑斑,虽然不清晰,但轻轻一碰,鲜血就沾了满掌,古川声线颤抖:“尊上……” 钟离荷下手狠厉,每一鞭都将血肉深深扯裂,但钟离絮没有感觉很痛,对于早已千疮百孔的他,这种惩罚不算什么。 钟离絮道:“不必扶我起来,我当众带走褚洄,必须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褚洄被囚禁在一处小院,破落但幽静,很适合修养,她醒来感觉浑身哪里都痛,实在没有力气再破除禁锢了。 这几天,她沉心下来整理混乱的头绪,古川按时送来吃食,褚洄问道:“钟离絮还想关我多久?” 古川没有答话,她撇嘴又道:“你回去告诉他,我想见他。” 古川点了点头。 突然门被汹涌的气浪冲开,一计厉鞭将古川打倒在地,褚洄看见进来的是那个差点害了她性命的赤衣女人。 古川起身行拜:“见过女君!”他挡住想要靠近褚洄的钟离荷,“女君,你答应过尊上……”话只说了一半。 钟离荷凶狠地瞪向古川,“混账东西,给我滚开!”她朝古川的胸膛猛踹一脚,褚洄连忙制止:“你怎么打人啊?” 钟离荷扯动下嘴角:“我是主,他是仆,我想打便打了。” 褚洄触摸手臂处的神印,心想:“此人来者不善,若是敢动手,我就跟她新账旧账一起算!” 钟离荷扫视了几眼,“他们主仆一起欺瞒我、防备我,生怕我动你一根汗毛,竟把你藏到这里来了。”她微微顿了顿:“不过我今天不是来杀你的,我是要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钟离荷低声说:“墓林……” 褚洄跟着钟离荷来到后山的墓园,这里是凤鸣山的禁地,她采露水时差点误闯了的。 褚洄向前几步,当初透过树林浅浅望了一眼,如今看到全貌,瞳孔跟着心脏震颤。 墓碑如林,幢幢醒目,一直延伸到山顶,苍凉古道上落满了枯黄的梧桐叶,此情此景,哀怆悲戚。 “看来小絮并未带你来过这里。”钟离荷苦涩地笑了笑:“是啊,他自己都很少来,不敢面对,不敢回想,可我却常来祭拜,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切莫忘了仇恨!” 褚洄眉间微蹙:“你们攻打南穹,是为了报仇雪恨,但黎民苍生何其无辜,不该因此身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深受战祸之苦。” 钟离荷冷笑一声:“暝王大兴土木,建造云水王宫,徭役赋税,饿殍千里,王朝统治黑暗腐朽,南穹早就民不聊生了,岂非因一时战乱,水月使避重就轻,其无辞乎!” “可战争必定会带来伤亡,家破人亡的命运就注定无法避免,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和你们一样痛失亲族、颠沛流离,那又会有多少人和你们一样去复仇、去杀戮,覆辙重蹈,循环往复,如此下去,无休无止。” 钟离荷神情骤变,语气忿然:“我倒觉得一报还一报,甚是公平!水月使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了一大箩筐的狗屁道理,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痛不痒,又怎会感同身受,你这副正义凛然的高尚模样,真让我作呕!” 褚洄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以战争的方式复仇,累及无辜。” “如今南穹的气数已尽,就算再垂死挣扎亦是无用,我们顺应天时,将其推翻,乃是大善。” 褚洄直戳心口:“真是如此吗?到底为了天下,还是私恨,你心里最清楚!” “那又如何?”钟离荷青筋暴起,怫然作色,抬起手指向满目碑林,“这些都是你们南穹犯下的罪过。”刺破喉咙的声音尖锐:“万死难辞其咎!” 南穹王君下令诛灭钟离一族,如今钟离姐弟归来复仇,一场因果轮回罢了。 钟离荷红了眼,克制盈眶的泪水,“苍天无眼,没能让我手刃仇人,可水月使的身份特殊,跟他们都有匪浅的关系,那我就用你的血来祭奠逝去的亡魂。”说完,漫天符文犹如囚锁笼罩而下,光芒耀眼,迅速将褚洄困在阵法里。 褚洄还没来得及召唤霜思,刹那间,她的身体就被数十支利器一同刺穿,尖刃形似羽毛,又轻又薄,却极为锋利,血液立刻洇湿衣衫,一朵朵血色之花晕开。 褚洄的腿部被戳了连续的窟窿,支撑不住垮下的身躯,双膝着地,一口鲜血从她的喉咙涌了出来,手掌颤颤巍巍地撑在地面。 虽然利刃避其要害,没有伤及她的性命,但她感觉刺中之处疼痛难忍。 身子侧倾时,四肢立刻被牵丝线勒住,褚洄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控制她不会倒下,而是保持跪地的姿势,面向万千墓碑。 “你就跪在这,替南穹好好忏悔。”钟离荷的内心似乎得到了一丝宽慰。 晨曦初照,褚洄被光刺开眼睛,她缓缓地坐起来,天边被勾勒出一道橙色的弧线,跟这片苍黄大地浑然熔合。 褚洄发现一件墨青色的貂绒大氅盖在自己身上,她转头看了看,四下无人,顺而看到自己的伤口都愈合了,只有衣服上晕染的血迹。 腿边放着一个白瓷的药瓶,褚洄倒出丹丸,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吃了下去,瞬间灵力充盈,她试着运功调息,很快身体就恢复如常。 褚洄没有离去,而是清扫落叶,擦拭墓碑上 7. 奏响 《霜思引》全本免费阅读 夜幕降临后,褚洄被士兵护送出城,下山的路上,她驻足停了下来,回头望向高处的宫殿,看似可及,却很遥远。 今夜的明月透亮,那扇窗前的月色定是极美,褚洄心说:“钟离絮,你也该是自由的……” 一名士兵催促道:“水月使快些走吧,今儿是月圆夜,我等还要再巡一遍岗,别耽误我们做事了。” 出了山门,士兵完成任务离去,月光照着路,褚洄缓步走在山野之间,心忽有不安,想起那晚月圆夜钟离絮和古川的对话,她在角落无意听到的。 “尊上任由水月使在凤鸣山行走,就不怕她逮到时机逃出去吗?” “怕什么,就算她逃出去,我也能把她抓回来。” “可马上就到月圆之夜了,她的力量会达到鼎盛,而尊上……”古川还未说完,钟离絮便道:“那她也不是我的对手。” 褚洄望向高悬的月亮,若有所思,一到月圆,就见不到钟离絮和古川的身影,凤鸣山的城防、巡逻会加倍,脑海中闪过那名女侍的话,内心更加难安,她索性又跑了回去。 褚洄来到钟离絮的寝殿,门开着一道缝,她谨慎地探步进去,屋内没有上灯,四下灰暗一片。 夜晚的风吹响帘幔,并带来了血腥味,褚洄轻轻掀开薄纱,映入眼底的是一地伏尸,浑身血淋淋,毫无气息。 长长的月光从窗棂照了进来,褚洄看见钟离絮面如凶煞,脸上挂满了血管里喷涌出来的新鲜血液,身前的刺客一动不动,双瞳失焦地大张着,糊了满嘴的血。 钟离絮听到浅浅的脚步声,他起身抬眸,一双眼睛猩红异样,发紫的血纹布满胸膛、脖颈,双手滴落着沾染的鲜血。 夜风中两人相对,钟离絮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狞笑着发现了新猎物,他如同一头恶兽猛地扑了过来,褚洄侧身躲避,见他似乎失去了意识,身体的黑气汹涌,掌力强悍地冲她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褚洄手臂上的印记发出银辉,灵力转瞬充沛全身,她与钟离絮两掌相击,褚洄内蕴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汇聚在掌心,顺而流进钟离絮的身体,逐渐净化萦绕他的煞气,洗涤他被反噬之力污浊的心魂。 钟离絮体内的那股邪力似乎在抗拒,褚洄将手指穿过他的指缝,两人十指相扣,褚洄的灵力犹如海纳百川,将他的邪恶力量容纳、融合。 冷风袭来,钟离絮从噩梦中惊醒,他的凶相已经褪去,眼睛恢复清明。 净化之力极其耗神,褚洄的身体摇摇欲坠,钟离絮见她向前倾倒,一把接住她抱进怀里。 这时一人从梁柱后绕了进来,她手持匕首,一步步地悄然靠近,刺客将刀刃袭向褚洄,钟离絮推掌上去,人被掌力打到墙壁,骨头咔嚓断裂的声响清晰,她躺地曲起身子,嘴里呕血不止,却诡计得逞地大笑。 钟离絮转眸看向自己的肩膀,插进血肉里一支形似冰锥的暗器,他毫不在意,蔑然一笑:“这等蜉蝣之物,也能伤的了我。” 钟离絮手掌起火,此物瞬间气化,火焰没有就此熄灭,而是被他覆在女侍的身上,烈火迅速灼遍全身,一眨眼女侍被包裹在火光之中,身形渐渐模糊,只有疼痛难忍的嚎叫。 钟离絮吐出一口黑血,毒已经钻进他的体内,他使不上一丝力气,缓缓地瘫倒下去。 这一夜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钟离絮再次醒来时,依然是黑沉的天空,他抬手去触碰月光下清冷的容颜,无声的情意连他自己都没听到。 过了会儿,古川慌张地进来,见钟离絮无事,才舒了一口气。 月圆夜是钟离絮最虚弱的时候,若自控不住,就会被强大的魔力反噬,失去本我,沦为嗜杀成性的怪物,所以每到月圆夜,古川都被守在钟离絮的身边,护他平安渡劫。 古川说刺客声东击西,自己身中陷阱,被困在阵中无法脱身,立刻俯身向钟离絮请罪。 钟离絮很平静:“把这里收拾干净。”他没有斥责,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古川反倒感觉背脊发凉。 钟离絮吩咐他道:“等她身体恢复了,你亲自送她去无尽海。”古川有些许不解,但也没多问。 这会相伴的时光又过得很快,屋檐上的天空匆匆变浅,东曦既驾,钟离絮起身离开。 愿我们后会无期。 …… 褚洄又从海里游上来,甩了甩袖子上的水,依然毫无所获,她望向无边无际的大海,想着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不是办法,正发愁时,突然大地崩裂,山石轰落,引起巨大的海啸。 褚洄现在适应了这具身躯,可以较为熟练地使用霜思和神力,霜思带她找到地震的根源。 褚洄走在断垣残墟之中茫然了,红的落日,四起的烽火,弥漫的灰烟,苍茫的尸骸……这个场景她见过,似梦非梦。 一阵阵刺耳的嘶吼,妖兽横行,啃食血肉,褚洄挥出霜思制止,凶兽面目狰狞,龇着獠牙,褚洄不惧,将其斩杀,神力浩荡,大批妖兽感应到她的气息,纷纷朝她而来。 褚洄感觉这些妖兽在交流,她见一头妖兽深吸一口气。 “这股力量太熟悉了。” “就是这股力量封印了我们。” “杀了她!” 妖兽向褚洄露出恶狠狠的凶光,好像要将她大卸八块。 数道寒光凌厉,刺破重重躯体,血液飞溅,霜思时而变成弓箭,时而变成长刀,神力磅礴击出,将不断涌上来的妖兽荡开。 一头妖兽幻化成人形,虽未进化完全,样貌丑陋,肌肤上还有尖刺,但比那些只是畜生模样的怪兽能看多了。 “你如今竟变得这么弱了,寒商。” 褚洄一怔,寒商又是谁? “雷渊困不住我们,你也杀不了我们,幽冥永在,不亡不灭。” 褚洄的视界堤溃,无数的妖兽从四面肆无忌惮地袭来,经过一番恶斗,褚洄的体力、灵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肩膀、腰腹、后背都受了伤,爪痕处沟壑深重、血红不止。 这些妖兽体型巨大,力量凶悍,杀之不尽,她又顽强地抵抗了许久,最 8. 古唱 《霜思引》全本免费阅读 褚洄猛地坐起来,女使紫荆见她醒了连忙去喊人,褚洄的大脑还很混沌,她揉了揉眉心,这一切不是重新开始,而是刚刚开始。 褚洄捂上胸口,似觉疼痛还在,不敢回想自己死得那般惨烈,这时传闻中的太子殿下进来,军帐里的人纷纷行礼。 未见其人,先闻其名,南穹太子君屿,美名远扬,褚洄见了,果然是帝王之相、君子之姿,丰神俊朗,长身挺立,他身穿锦袍,颜色和佩饰却很低调。 君屿坐到褚洄的身边,长叹一声:“还好有惊无险,真是吓死我们了。”他见女侍端来了熬好的汤药,声音温和:“先把药喝了吧。” 深褐的汤药冒着热气,君屿用瓷匙搅了搅,盛了一勺喂了过来,褚洄连忙说:“不用,我自己来。”苦药的味道闻起来都难以入口,她浅浅地抿了下,又有一人疾步进帐,行为看似鲁莽无状,但他见到君屿恭敬行礼:“殿下,臣已将所有嫌疑之人抓捕。” 褚洄快速回忆,这是风雷使戎辛,她父亲一手带大的徒弟。 “你是典狱之主,掌司法,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处置。” “是。”戎辛转过来对褚洄说:“你醒了,原来你也有老马失前蹄的时候。” 褚洄瞥了他一眼,怎么到她这就画风突变了呢,戎辛语气中带着玩笑,样子看起来有些欠揍。 戎辛问道:“我在赤水边上的岩石堆中发现了你,依情形看,你应该是被人从水中救上来的,你当时可有意识?” 褚洄轻轻摇头,戎辛忽然严肃:“那你可看出暗杀你的那伙人是谁了吗?” 君屿道:“不是北冥叛军吗?” 戎辛否定:“我觉察到是我们队伍里有奸细,泄露了我们行踪,让叛军有机可乘,而对水月是一场计划周密的刺杀。” “让阿褚好好休息,你我出去议。”君屿打断,似乎不想让戎辛在褚洄的面前说下去了。 “暗杀?这是把我送到哪个时间段了?” 褚洄一头雾水,也不敢多问,怕言多必失,引人怀疑,她放下苦药,吩咐紫荆拿笔墨来,她根据记忆整理头绪,简要地罗列下来。 南穹王都传来王谕,命众人速速回宫,这两天,君屿和戎辛都忙活手上的事,一个登门致谢部族相助,一个严加审讯嫌犯,褚洄这里无人打扰,她趁着空捋顺发展经过、人物关系,虽然不能做到事无纰漏,但绝对不能犯低级错误。 褚洄停下笔深思:“若想改变这个世界的悲惨结局,就要阻止灭国战祸、妖魔横世的发生,而这一切都始于钟离族,必然终于钟离族。难道最后是他们为了报仇雪恨,不惜鱼死网破,将万千妖魔从雷渊中放了出来?但钟离族归顺南穹后,就封印了血脉的神赋,只有堕魔破除,才能重获这样强撼的力量。钟离荷的母亲是凡人,钟离絮是全族唯剩的纯正血脉,只有他具有妖魔之力,所以我要做的是阻他成魔,可如何做才能让他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呢?” 忽然之间,手中的笔掉落,她垂下目光,“赤水平叛”这四个字直入眼帘,心头一震:“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发生了沧海巨变,戎辛要将所有嫌犯处决,钟离絮便在其中,他在生死之际破开身体的封印,杀了风雷使,成魔而去,不久后,凤鸣山的反叛势力建立,钟离絮走上屠戮之路,南穹走向灭亡的命运。” 褚洄慌张地起身,不顾腿部撞偏案几,将雪白的大氅利落地披到身上,脚步急迫地跑出去,让驻守在军帐外的士兵带她去找风雷使。 炉子里烧着炭,火光浑浊,空气中飘浮着灰尘,喉咙里撕扯的哀嚎,戎辛将抓获的嫌犯审问个遍,各个被打得皮开肉绽,鼻腔里是潮湿和血腥的味道。 一名兵卒请示:“大人,几轮严刑拷打了,都矢口否认,是不是真的冤枉他们了。” 戎辛道:“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我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 “要不要请示下水月使,毕竟这些人都是玄武营的士兵。” “不必了……”戎辛背过身去:“杀!” 兵卒得令,刀刃磨得锋利锃亮,一刀下去,必死无疑。 就地行刑前,被匆匆而来的褚洄拦下,她用神力将兵卒手中的刀打落。 差一点,又要不可挽回。 褚洄扫视了一圈,看到了伤痕累累的钟离絮,她转向戎辛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行司法之职。” “那你可奏请太子殿下。” “殿下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给我处置了,你是听到的。” “殿下是让你彻查清楚,没让你随意伤人,他们都是我玄武营的将士,我要对他们的性命负责。” 9. 古唱 《霜思引》全本免费阅读 明日大军启程回王都,过去了两盏茶的时间,君屿东说西说就是不说正题,褚洄主动打开话题:“殿下找我是来劝和的吧?” 君屿嘴角轻牵:“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戎辛脾气倔、性子躁,你就别跟他置气了。” “那殿下可是劝错了人,这事在我这里早就翻篇了。”褚洄一边沏茶,一边说道:“在其位谋其职,戎辛掌管刑狱,自然要铁面无私,我非常理解他。这件事我本不该干预,但又于心不忍,那些都是与我出生入死的玄武营将士,我若坐视不管,恐寒了他们的心,两相矛盾……”她将沏好的热茶递给君屿,“是生是死,只好让太子殿下做主了。” 君屿接过:“你不是让我做主,你是让我为难。” 褚洄笑了笑:“殿下言重了。” 君屿放下手中的茶盏,“看来你是觉得我不会下杀令了?” 褚洄沉默片刻:“因为殿下也坚信玄武营的将士忠心为国、不会背叛。” 君屿会心一笑:“戎辛的行为确实有些过激,当年之事成了他心底根深的一根刺,他一直责怪自己若是够狠心,便不会有那样的悲剧……” 诛魔之战后,天下归心,南穹建立,各方势力顺应天命,归顺南穹,只有北冥叛心不死,君家先祖不想再燃战火,没有对其赶尽杀绝,以致于后面让他们异军突起,四处煽动叛乱,其危害如毒烟般蔓延到南穹内廷,潜伏的卧底暗害了不少的忠将良臣,近些年越发猖獗,所以有了这次大规模的平叛。 君屿走后,褚洄问紫荆:“刚刚殿下未敢提及的名字是兰雪使吗?” 紫荆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褚洄追问道:“是因为他是我喜欢的人吗?” 紫荆点了点头:“主上是走出来了吗?”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 兰雪使畏罪自杀后,水月使伤心欲绝,差点随他而去,他的名字就成了她的禁忌。在她的记忆中,那确实是一段摧心断肠的往事,不堪回首,却难以遗忘,褚洄感伤道:“是啊!也该走出来了……” 夜深人静,戎辛靠在粗硕的树桩,往喉咙里猛灌酒,褚洄拎着十月白来寻他。 戎辛的家族在战争中英勇牺牲了,其父是褚洄父亲褚武的副将,此后褚武就把他带到身边,亲自教养,戎辛拜他为师,淬励苦学,用努力弥补天赋的不足,被南穹王君封为神使,委以重任。 褚洄站到他的面前,“怎么不叫我,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 戎辛的性格好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认死理、嘴还硬,大都是褚洄主动破冰,好在戎辛属于给个台阶就下,从小到大,她俩之间就没有一坛酒解决不了的事。 褚洄坐在戎辛的旁边,递给他一坛十月白,以前他和褚洄都只喝烈酒,自从兰雪使不在了,她俩不约而同地饮起了兰雪最爱的十月白,褚洄轻声说:“兰雪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戎辛很意外:“你终于肯提他了?” 褚洄淡然道:“此遭九死一生,我也想明白了,痛也痛过了,怨也怨过了,折磨自己也折磨过了,也该放下了。” 戎辛静静地听她说:“此番平叛,仇恨已了,我若一直执于过去、困于过去,也不是兰雪想看到的。我们现在啊,不但是为生者而战,更是为那些逝去的人而活,带着他们的期盼好好活着,你说是不是呀?” 戎辛微牵了下唇角:“你跟师傅一样……从来都是勇敢的人,也是我钦佩的人。” 褚洄莞尔道:“不敢当!” 酒坛相撞的响声清亮,河水潺潺流淌,旷野之上的圆月格外明亮,仿佛能照遍整片山河。 戎辛喝醉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饮尽的酒坛摔碎在石滩上,声音带着怒气:“我好后悔……当时为什么要犹豫,就该把那一伙人全杀了!” 褚洄劝道:“切莫让其成为你的心魔,一旦有了心魔,就有了弱点,会阻碍你的思想,容易受到蒙蔽、利用。” 戎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确实已经影响到他的理智,所幸…… 戎辛轻轻颔首:“我明白,水月……”他突然停顿,面对褚洄改了口:“褚洄,谢谢你。” “光口头谢可不行,要实际表示才行。” 戎辛坐回来,又揭下一坛酒的封布,“你在打什么主意?” 褚洄笑着说:“反正你身兼玄武营副统领一职,就劳烦你多替我费费心啦。” “好啊,刚打了胜仗,你又想躲懒了。”戎辛酣畅地饮了一口酒,“殿下说的没错,你确实不太一样了!” 心登时咯噔一下,褚洄立刻警觉起来,“哪里不一样了?” 戎辛半晌才说:“你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有区别吗?以前的我,现在的我,不都是我嘛。” “不一样……”戎辛强调了遍:“不一样……”他转过头看向褚洄,意味深长道:“准确的来说……是你最初的样子,那个还不是神使、父亲尚在、没有抗下玄武营重担时的你。” 褚洄回想着水月使的记忆,感慨道:“那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大军马不停蹄地赶回南穹王都,暝王病重,急召太子回宫监国。 行至云水王宫,褚洄勒马观望了好一会儿,她亲眼看到云水王宫的全貌,不是在壁画上,也不是在记忆里,没有如梦似幻的朦胧感,没有被无情的战火毁坏。 阳光穿过薄云照耀下来,宫殿完好无缺,气势巍峨伟丽,千重门开,琼楼高起,雕栏玉砌,锦绣成堆。 褚洄与紫荆回到居所,比起云水王宫中的崇阁玉宇,水月轩偏于一隅,就很不起眼,庭院冷清,栏下槐花簌簌,风中萦芳,小筑优雅,青枝拂檐,绮窗坐看行云。 褚洄走进去,熟悉感就涌上了身,她以为自己又回到凤鸣山钟离絮的寝殿,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该有的细节都在,尤其是那株寒江春雪,当时她就在想,这么难养的花,他却养的这么好。 10. 古唱 《霜思引》全本免费阅读 戎辛正在烈日下练兵,将士们呐喊的声音洪亮,动作铿锵有力,他看见褚洄站在后面,向他招了招手。 两人进到军帐,戎辛坐下来道:“你还知道来军营啊?” “我来讨好你啊。”褚洄脸上带着笑意,把拿来的酒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戎辛瞥了眼:“又想拿酒来打发我?” “这可是上百年的佳酿。” 戎辛露出“那又怎样”的表情,褚洄软硬兼施:“我是真诚来感谢你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哟!” 褚洄想着理论储备的差不多了,拳脚功夫重在实践,不是有句老话,光说不练假把式,她让士兵们与她比试,说是检验这段时间操练的成果,她支走了戎辛,给玄武营有资历的将士指派了任务,未免被看出端倪。 一轮又一轮下来,有主动请缨的,有被迫上台的,褚洄表现得漫不经心,有时形式可以掩盖内容。 不觉间,暮色四合,她累得腰酸背痛,第二天依然咬牙坚持,她没有露出一点疲惫,善于伪装也是生存的必备技能,她又做出一副天下无敌的姿态,到后面反倒越来越轻松。 或许自行修炼可以达到一定的造诣,但想成为无坚不摧、纵横战场的战士,就必须身经百战,方能百炼成钢。 车轮战过后,褚洄回到比武台上,看见接下来跟她比试的是钟离絮。 夕阳的余晖照在两人身上,光影掠过,画面穿回到她们在战场的初见,完全相反的目光,那时的她慌张至极,当下却很镇定,而他的目光睥睨、挑衅,现在满眼的恭敬,钟离絮向她作揖:“请水月使赐教!” 褚洄先出手,打个钟离絮触手不及,她一直是有仇必报的性格,在福利院的时候,就把欺负过她的人都欺负回去。 刚跟他过了几招,钟离絮就败下阵来,在他要摔下比武台时,被褚洄薅住了衣服的前襟,“看来你偷懒了!” 如今她也像提小兔子一样把钟离絮拿捏在手上,以他现在的武功,很难想象他会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褚洄奖赏出色的将士每人一坛佳酿,晚上大家坐在一起喝酒,勾人肠胃的香味飘到她的帐篷,褚洄立刻觉得眼前的饭菜不香了。 士兵们正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看见褚洄连忙起身迎上去,邀她一起用饭,褚洄尝了一口惊讶:“这是谁的手艺如此了得!” 一名士兵道:“是莫兄弟的,他做饭可好吃了。” 褚洄看见一边盛汤的钟离絮,“原来的你的手艺这么好,是跟谁学的?” 钟离絮回答:“我自己瞎琢磨的。” “那你很有天赋啊!”褚洄这下想明白了,当初用心准备的吃食,他却莫名生气,原来是嫌弃她手艺差啊。 水月轩的窗前,褚洄与君屿弈棋,不时吹过一缕风,带着淡淡的花香。 君屿说:“大军远征平叛着实不易,我打算奏请父王,代他犒赏三军。”他将手里的黑子落定。 褚洄摇头:“不妥……”君屿制止:“你又想悔棋!” 褚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我是说太子虽贵为储君,奉命监国,但犒赏三军那是帝王该做的事,殿下如此便是僭越了。”她抬眸见君屿皱起眉,又道:“属下深知王上一向英明,不在意所谓的礼制缛节,我是担心谏官闲来无事,借题发挥,惹王上不快,不利于养病。” 君屿轻轻勾动唇角:“你弯弯绕绕,没说心里话。” 褚洄莞尔一笑:“知子莫如父,同样……知父莫如子,王上会怎样想,殿下心中最是明了。” 君屿踌躇片刻:“这次是我考虑欠周了。 在旁观战的戎辛道:“如今王都有人蠢蠢欲动,拉帮结派,搞些小动作,殿下要不要管一管?” 褚洄思考了下:“若是没危害到南穹,就暂且视而不见吧。” 紫荆将煮好的茶端过来,戎辛拿了一吹了吹,“怎么说?” 褚洄拈起一颗棋子,想了又想:“现在整个王都的权利都在殿下手中,猜忌在所难免,稍有差池,被扣上弄权谋逆的帽子,不值当!” 君屿幽幽叹气:“太子难当啊!” 褚洄落子:“我们管不了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只能管好自己,处处应小心为上。” 戎辛喝了口茶:“若什么都不表示,会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将士们奋勇杀敌,当然要赏,把奖赏加到他们的月俸、年俸里,无须放在明面搞个仪式,他们并非只是耍枪弄棒的武夫,自然知晓这是君恩浩荡。”说完,褚洄又落下一颗白子。 君屿笑道:“阿褚这步棋走得妙啊!” 褚洄巡营过后,来到姬家祠堂,君屿和戎辛都已经到了,他们一同上香祭拜,褚洄看到祠堂的一行行牌位,便想起凤鸣山深静处墓碑如林的情景,内心百感交集。 生命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遗忘,置墓碑、立排位不单是他们存在的证明,而是让后人记住他们。 姬家的祠堂里并没有陈列姬兰雪的排位,南穹君王的命令,有罪者不得入祠堂,褚洄便立碑在萍园,那里葬的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看着石碑上的字:妻褚洄立。 一场雨过后,枝叶上滴答着水珠,泥土萌发着嫩草的清香,墓前放置了鲜花与酒,褚洄喃喃自语:“想必是有人来看过你了。” 记忆里,水月使也如她这般静静地坐在碑旁,言道:“我这一生有太多遗憾,最遗憾的就是没来得及嫁给你,若是有来生,你可别忘了娶我。” 姬兰雪的死,让她失去了本心,续不了前缘。 暝王突然回宫,没有透露一点风声,褚洄接到旨意赶往青龙大殿,殿内除了暝王、君屿、戎辛,还有星云使时殷,他伴驾去了鹤台山,如今又随驾回来。 褚洄进殿拜见,王座上偏着身子的君暝正过视线,“水月来了。” “是,王上的身体可好些了?” 君暝摆了摆手:“老样子,不好不坏。”他咳了两下,接着说:“远征平叛大获全胜,孤甚是欣慰,诸位都辛苦了,你们的功劳……孤记下了。” 众人行礼:“王上言重了。” 褚洄问道:“王上匆忙回宫,不知是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