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杀她玉软花娇》 1、第 1 章 大暑之月,溽暑蒸人,即便是在晚风轻袭的河道上,也难掩其燥热之气。 四处黑茫,只河道内几艘小舟挂着几盏油灯缓慢前行。 小舟虽不大,但五脏俱全,尤其是中间那艘,足足有四个舱。日已落,两旁凤仙粉的布绢幔帐被卷起,让河风吹进来,去去白日里的暑气。 四周安静极了,只闻小舟移动之声,并一点蛙叫蝉鸣。 有丫鬟从前舱端了茶盘来,撩开竹帘进入中舱。 中舱虽不大,但桌椅榻几皆有。放眼一放,小舟中舱之内俨然就是一座小型女子闺房。 船窗开着,露出一片昏暗夜色。窗下榻上,穿一袭粉团花红色绸缎夏衫的女子正侧躺在那里,神色慵懒地拨弄着自己刚刚绞干的青丝长发。 细瘦白皙的指尖被修剪的圆润漂亮,透出一股天然的粉色。 丫鬟雀蝶将茶盘置到小几上,在看到敞着夜色晾头发的苏知鱼后,忍不住眉头一蹙,“小姐,奴婢让您白日里洗,您偏要晚上洗,洗完了还要开着窗子吹风,头疼了怎么办?” 面对如此任性的小姐,年纪轻轻的雀蝶跟老妈子一样一边絮叨,一边去关窗。 苏知鱼也没阻止,因为热,所以她根本就不想动。 雀蝶关了窗子,又想起她们主仆二人此番前去京城之事,忍不住面露喜色,“柳公子怎么也想不到小姐会来寻他。” 苏知鱼绞着发丝的手一顿,想起柳长风那张温和儒雅的面孔,脸上表情却不怎么好看。 天色昏暗,船舱内的灯也不是很亮,雀蝶没看到苏知鱼的表情,还在捧心回忆往昔。 “当年柳公子与小姐于山间春雨之中偶遇,柳公子竟以为小姐是天下仙子下凡,那副蠢模样直到现在奴婢都记得呢。” 听雀蝶提起旧事,苏知鱼也忍不住陷入回忆。 她虽出生商贾,但眼光甚高,柳长风区区一个穷酸秀才自然不放在眼里。可烈女怕缠郎,苏知鱼生母早丧,苏父身体又不好,正巧这柳长风出入苏府十分殷勤,时常过来陪苏父下棋解闷。 苏父看其人品才情不错,便直接替她与柳长风订下了亲事。 一惯心高气傲的苏知鱼居然要嫁给一个穷酸秀才,此事一度成为姑苏城内笑柄。 苏知鱼气得三天没理她爹,直到得知她爹又卧床不起的消息,两人才又和好。 苏知鱼明白,她爹也是为了她好。 苏家虽家财万贯,但苏父却只有她这么一个独女。 苏父身体不好,若等他去了,苏知鱼这样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怎么守得住如此庞大的家业。 招婿,便成了唯一的出路。 好人家不会肯入赘,不好的人家苏父也看不上。 正好这柳长风对苏知鱼一往情深,虽家底单薄,但肯读书,肯上进,是块好料子。 最重要的是,肯入赘。 苏父如此一解释,苏知鱼也就释然了。 再加上这柳长风确实颇有才华,性子老实,那张脸也生得不错,苏知鱼这才松口给了他一个机会。 苏知鱼十五岁时遇柳长风,两人清清白白只在姑苏诗会、游园之地趁机混在人群里说上几句寒暄的话,从未私自约会过。 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苏知鱼的出现都能艳压群芳。如此美人是他未来的妻子,还傍有这般庞大的家财,使得柳长风一度成为众人攀交的对象,让他连走路都带上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气势。 不过也有人眼红,说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答应去做商贾之家的赘婿。 像这样的闲话不在少数,尤其是围绕在柳长风身边的那些同窗秀才也跟着一起嘴碎。可当他们在诗会上第一次看到苏知鱼那张脸时,立刻惊为天人,恨不能取而代之。 如此美人,就是做赘婿也值当呀! 柳长风自然知道苏知鱼有多抢手,他也是个争气的人,与苏知鱼订下亲事不久后便在秋闱中得了第一名解元,狠狠打了那些看她笑话跟穷酸秀才订下亲事的人的脸,让苏知鱼那口憋了半年多的恶气终于吐了出来。 秋闱过后,第二年春,柳长风要入京去参加会试。临行前留下一封告白信,说等他登科便回来迎娶苏知鱼。 可自入了京,柳长风的信越来越少,正巧此时苏父病情恶化,苏知鱼也无暇顾及他,一心扑在苏父和苏家生意上。 直到今年六月,她听说柳长风早早就中了探花,却迟迟未归。 苏父的病越来越重,送去京城的书信却没有一封回来。 苏父一合计,让苏知鱼带上丫鬟雀蝶并十几个家仆去趟京师,将这位探花郎姑爷带回来。 如此,苏知鱼才会出现在这里。 雀蝶是个小姐控,根本就不觉得柳长风会变心,毕竟在她心中,谁都比不上自家小姐。 面对雀蝶的调笑,苏知鱼神色倦怠,表情虽不明显,但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姑苏虽繁荣,但到底比不得京城皇家之地,乱花迷人眼,权势蚀人心。 不能细想。 苏知鱼摇了摇头,自己歪着身子躺在榻上睡了。 雀蝶见状,也不再多言,点燃置在案上的沉香,打了帘子出去。 这消溽暑的沉香价值贵重,寻常富贵人家都不舍得用,也就苏父将这女儿养得精细,什么好东西都舍得。 . 八月初,终于到京。 这是苏知鱼第一次上京城,苏家在京城有一家分店,掌柜的早就得到消息候在码头。 苏家财力不俗,苏知鱼本可以乘坐更豪华的船,只因为苏父怕财富外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让她坐了这小船来。 因为这,一路倒还算顺畅。 小舟缓慢停靠,苏知鱼头戴帷帽立在船头,远远看到一个穿着圆领大袖的身影。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柳长风。 “小姐,柳公子过来接你了。”雀蝶面露欣喜。 随着小舟逐渐靠近,柳长风那张温和儒雅的脸逐渐清晰。 看到他额头缀满的汗水和身上半湿的衣衫,苏知鱼那颗吊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哼,果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小娘子抬手撩拨秀发,戴上雀蝶递来的帷帽。 小舟靠岸,柳长风撩袍上前一步,伸手来牵她。 “知鱼。”男人深情呼唤。 苏知鱼看一眼他满是手汗的手,嫌弃避开,自己上了岸。 虽然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但两人确实到现在连手都没牵过。 柳长风也察觉到自己的情急失态,他温和一笑,站到苏知鱼身边,开始嘘寒问暖,“坐了这么久的船,累不累?” “还好。”小娘子声音轻缓,这么热的天,身上一滴汗也没有,反而透着股好闻的香气。 柳长风的视线从她身上那件夹竹桃红色的绸缎裙衫上略过,小娘子抬手之际罗袖下叠,外露的一截膀子白腻到晃眼。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苏知鱼是漂亮的冷白皮,怎么晒都晒不黑,甚至还是越晒越白的那种,这可能就是天生的基因优势。 “知鱼,你舟船劳顿,院子我已经打扫好了,也在聚香楼订了包厢。”那边的掌柜,也就是苏知鱼的大伯苏町田,满身热汗地凑上来。 聚香楼是京师城内有名的饭馆,可现在的苏知鱼却不想用饭。这么热的天,她只想回去躺着。 “大伯父。”苏知鱼微微欠身,“日头太大,我累了,先回去吧。” “好好。”苏町田一叠声应了,赶紧过去牵马车。 夏日无风,雀蝶撑着伞与苏知鱼一起走到马车边,小娘子提裙上马车之际,脸上帷帽微微晃动,从缝隙里露出半张脸来。 本就绝色的脸又仔仔细细上了一层精致的妆面,柳长风随意一瞥就愣在了那里。 这么长时间不见,眼前的女子又美了好几个度,如同世界上最艳丽的一株花卉,正在徐徐绽开她的美。 苏知鱼用眼尾瞥见柳长风的痴态,心中暗喜。 不枉费她花了两个时辰上妆! 若说苏知鱼对柳长风毫无感觉,那也是不能的。柳长风此人,颇有才华,容貌也不差,不然也不能被圣人封为探花郎。 柳长风对她的好,她是记得的。 在这一年多的相处中,苏知鱼对柳长风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渐生好感。 自从京师内的来信少了之后,她虽不说,但总感觉百爪挠心,怅然若失。 这大概就是喜欢了。 能与自己喜欢的人成婚,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 马车徐徐前进,苏知鱼本想看看京师风光,可帘子一撩开便是炙热的日头,她立刻没了心思。 一路到达南锣巷宅子门口,苏知鱼被雀蝶扶着下马车,那边,柳长风是坐着苏町田的马车一道过来的。 一见苏知鱼下马车,柳长风就赶紧跑了过来。 一头热汗,满眼都是她。 苏知鱼藏在帷帽中的香腮微微泛红,她让雀蝶将自己给柳长风绣的荷包拿出来。 柳长风神色惊喜地接过,“知鱼,这是你为我绣的?” “嗯,你不是最喜欢竹子吗?”苏知鱼跟柳长风站在宅子门口说话。 天气炎热,巷子里无人经过。 柳长风收了荷包,与她道:“我晚上在聚香楼有席面,就不能陪你了。” 苏知鱼一愣,然后不在乎道:“你去吧。” 若是放在从前,柳长风哪里会放过跟苏知鱼单独相处的机会。像这样她初来京师,他能领着她在夜间游玩的机会,柳长风是一定不会错过的。 苏知鱼看着柳长风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生出一股闷气,转身欲往宅子里去,刚刚踏出一步,突然嗅到一股奇怪的香气。 这香气不浓,因为天气热,所以团在空气中久久未散。 很上等的熏香,留香十足,非富贵人家不用。 暗巷通风好,刚才外头燥热,香气被混杂了,没那么明显。 苏知鱼猜测,这应该是柳长风身上的留香。 这柳长风入了京,品味都跟着上升了啊! 总算是为了配得上她而努力了! . 院子是苏家在京师内早就买好的,前面是铺子,后面就是住人的地方。 不算大,三进院落,可胜在地理位置优越,现如今是她大伯苏町田一家人正住着。 苏町田本来是一家四口,去年她堂姐出嫁,现在就剩下他老婆赵氏和一个与苏知鱼同岁的堂哥一家三口住。 院中人口虽简单,但家里却养着不少奴仆。 按照苏町田的说法,因为京师内好东西太多了,竞争压力很大,所以铺子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这事苏知鱼倒是知道一点,因为铺子连年亏损,所以苏家在京师内的三家分店被缩减成了一家。 可即便如此,她大伯的生活质量依旧节节攀高啊,这奴仆用的风生水起,银子流水似的花。 花的都是她爹这个大冤种的钱。 苏町田如此殷勤外加小心翼翼,就是怕二房将大房在这京师的最后一家分店也关了,挡住了他带领全家当二房蛀虫的美好生活。 其实苏家绣坊绵延百年,祖父在世时也给苏町田分了不少好东西,可他不善经营,都亏没了。 苏父就不一样了,年轻的时候拼搏一顿,将手中那份分到的苏家家业壮大不少,只是这事业一代人是努力不完的。 苏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了,就想着求稳定。 这稳定不只是在事业上,还在家事上。 为了家和万事兴,他让苏町田来京城开铺子,亏了没事,他填补,只要家和便万事大吉。 因此,像二房家大业大,养一家亏钱的铺子也没什么,而苏知鱼也觉得问题不大。 因为她家钱多嘛。 苏父一向不让苏知鱼沾手生意场上的事,并非是他重男轻女,而是他觉得,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他只希望苏知鱼能开心快乐的做自己喜欢的事罢了。 苏知鱼最喜欢的事就是穿最漂亮的衣服,戴最昂贵的首饰,然后在各种各样的聚会上艳压群芳,让那些嫉妒她的女人们羡慕死。 她的生活就是这样枯燥又快乐。 “是知鱼吧?这么久没见,你长得跟你娘是越来越像了。”迎上来的一位中年妇人穿戴金银,嗓门略高,一副熟稔的语气,“哎呦,我远远瞧见还以为是天仙下凡了呢。” “大伯母。”苏知鱼微微福身请安。 赵氏立刻扶她起来,“我就是稀罕你这闺女,比我们家那野小子不知道强多少。” 苏知鱼扯唇笑了笑,“哥哥的三字经会念了吗?” 赵氏的儿子,苏知鱼的堂哥跟她同岁,听说是个纨绔混子,时常被苏町田打骂,不过赵氏是个护犊子的,因为太过宠溺,所以将她这堂哥养得无法无天。 从前的苏知鱼不懂赵氏的话中话,后来才明白赵氏时常把她堂哥挂嘴上,只因为她这堂哥是个带把的,而她二房无后,只有一个草包女儿。 赵氏面色变了变,态度明显没一开始那么热络的转移话题道:“对了,你的屋子我替你收拾好了。” 她的屋子赵氏确实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只是这里面的东西品味实在是叫苏知鱼没有办法接受。 雀蝶再明白自家小姐的心思不过,立刻就让跟着来的家仆们好好的将随身带来的箱子打开,什么护肤品、化妆品、衣衫鞋袜、被褥垫子,应有尽有。 甚至连挂的帘子和垫的褥子都换了新的。 苏知鱼在铺了褥子的凉榻上休息,雀蝶就安排家奴整改屋子。 赵氏站在门口看一眼苏知鱼的大做派,脸上闪过不悦之色。 . 到了晚间,天气凉爽起来,苏知鱼换了件漂亮的水绿色长裙,领着雀蝶出去遛弯。 作为一名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底板的美人,今日的苏知鱼除了身上这件水绿色长裙,还配套了同色系的簪花和团扇。 这种又冷又干净的颜色,更衬得她肌肤冷白,让人联想到裹在黛色青山中的白软凝脂。 初来京师,苏知鱼按照自己吃喝玩乐的喜好,当然不会错过京师夜景。 十里长街,灯烛辉煌,烛油彻夜燃烧,熏得蚊子都不见一只。 车水马龙,商铺大开,商铺小贩手中除了本国之物,还有很多外邦的东西。 虽说天下财货莫不聚于苏州,但皇城毕竟是皇城,虽然它并不生产什么,但达官显贵众多,肯定是什么都不缺的。 苏知鱼头戴帷帽,与雀蝶一道穿梭在人群中。 突然,雀蝶伸手扯了扯苏知鱼的宽袖,“小姐,您瞧前面那人。” 苏知鱼顺着雀蝶的手指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柳长风换了件丝绸质地的长衫,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儒雅温和,走在路上吸引一些小娘子们频频回头。 这样的男子是她的未婚夫,苏知鱼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虚荣满足感来。 瞅什么瞅?那是她未婚夫。 能供十五匹马儿并排行走的街道两旁酒肆林立,苏知鱼眼看柳长风从聚香楼门前路过,拐入一暗巷内。 嗯?不是说在聚香楼有席面吗? 苏知鱼暗暗攥紧手中团扇,女人的第六感让她心中一沉,还不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径直跟了上去。 . 出了暗巷,便是一块开阔的无人之地。 傻丫鬟雀蝶不知苏知鱼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她满脸桃色地看着前头那片空地之上满布的孔明灯,语气之中难掩兴奋,“小姐,怪不得柳公子说没空呢,原来他是在给你准备惊喜呢。” 雀蝶捂着嘴偷笑,“当年元宵佳节,柳公子也是这样为小姐你准备了五百二十一盏孔明灯呢。” 苏知鱼望着这或许真有五百二十一盏的孔明灯,双眸被那耀目的红色遮盖住。 她望着站在这几百盏孔明灯中的柳长风,也看到了那个穿着石榴红色的女子。 随着孔明灯被放飞,他们相拥在一起,像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恋人。 雀蝶的笑凝固在唇角,她张大了嘴,神色呆滞。 苏知鱼手里的团扇几乎要被她扯烂,她猛地将团扇砸出去,正巧撞到不远处那盏缓慢升起的孔明灯。 孔明灯倾斜了方向,里面的火色燃烧起来,舔舐的火舌将孔明灯染成一朵盛开的烈焰。 “走!”这样难堪的场面,苏知鱼真是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她带着雀蝶转身离开。 那边,跟温岚儿抱在一起的柳长风看到那盏燃烧起来的孔明灯,赶紧过来救火。 他好不容易将这盏被烧毁的孔明灯拉拽下来,一错眼,看到地上不远处置着的那柄团扇。 团扇角落处绣了一尾熟悉的七色金鱼。 这世上本没有七色金鱼,只因为有了苏知鱼这位娇气的小姐,所以才多了这么一尾七色金鱼。 这是苏知鱼的专属标志,是苏父的拳拳爱女之心。 . 苏知鱼一路回到南锣巷,气得连手指甲都劈叉了! 想她苏州第一美人,无数才子富商追捧,居然被绿了! 苏知鱼再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绿色裙衫,登时又是一阵心头火气。 “雀蝶!沐浴更衣!” 雀蝶深知自家小姐的脾气,也不敢上来找晦气,只闷头做事。 自家小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连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头蹦了。 洗了个澡,苏知鱼换过一身宝蓝色的绸缎长裙,坐在窗前晾干长发,并慢条斯理的用锉刀修整自己翘了一角的手指甲。 气还没消下去,反而越想越生气。 什么玩意!狗东西! 脑中柳长风与那红衣女子相拥的画面不断重复,苏知鱼气得再次攥紧锉刀,眼眶不自觉红热起来。 她对柳长风是有情意在的,不然也不会送他荷包信物。 窗外,雀蝶闷声走过,苏知鱼眼尖的看到她手里拿着的团扇,立刻趴窗询问,“哪里来的团扇?” 雀蝶一脸的小心翼翼,“这不是小姐刚才扔在院子门口的吗?” 她的团扇早扔出去砸那该死的孔明灯了!等一下!难道是柳长风送回来的? 苏知鱼手中锉刀一顿。 她一拢长发,懒靠在凉榻上的身姿缓慢坐正,让雀蝶将团扇拿过来,然后又让她去门口看看。 雀蝶一脸呆傻,“小姐,看什么啊?” “让你去你就去。” 雀蝶傻乎乎的去了,苏知鱼接过团扇,果然看到有一行俊逸小字,上面写:今夜亥时聚香楼。 呵,不管这柳长风是要下跪求饶还是痛哭流涕的跪求她原谅,她都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小姐,您到底要让奴婢看什么呀?”雀蝶一脸迷茫的回来了。 苏知鱼当然是让她去看柳长风在不在门口了,不过看她这副模样,指定是不在了。 “我要染指甲。” 心气顺了,苏知鱼就开始梳妆打扮,还要染新指甲。 雀蝶见刚才还气得不行的苏知鱼现在居然有心思染指甲了,赶紧开始准备。 两人磨磨蹭蹭到了亥时一刻,苏知鱼换了三套衣裳,最后选定一套鹅黄色的软衫,才叫雀蝶准备马车出门。 “小姐,你还要出门去?” “嗯。”苏知鱼懒懒回应一声,最后再唇上抹上一点鲜红的胭脂色,然后对着镜子道:“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雀蝶:…… . 苏知鱼刚才出来的时候路过一趟聚香楼,作为京师城内最大的馆子,它的生意自然也是非常红火。 像这样的酒店,一般人是消费不起的,更何况还是开了个包厢的那种。 虽然苏知鱼并未跟柳长风开过包厢,但在聚香楼这种地方开包厢可都是需要最低消费的。现在的柳长风只是一个翰林院编修,虽然前途无量,但手里却没什么钱。 看来环境造人还真是没错,不仅熏香品味提升了,连包厢都舍得开了。 聚香楼不止一个入口,还有几个较为清幽的。 苏知鱼被一小厮引着从一个没什么人的入口进去,然后步上外楼梯,行至二楼的一个包厢门口,上书:牡丹国色。 门微微敞开,露出一条缝。 透过帷帽,苏知鱼看到坐在里面的柳长风。 小厮替她打开门,苏知鱼站在门口没动。 柳长风听到动静回头,赶紧起身迎她,“知鱼。” 苏知鱼提裙跨入,身后的小厮将包厢的门关上。 包厢虽不大,但胜在雅致。 从门口的名称可以看出来,这是以牡丹为主题的“国色天香”包厢,里面的一应用具或绣或刻,都有牡丹的痕迹。尤其是置在三分之二处的那道满绣牡丹的屏风,一看就价值不菲。 细嗅之下,还能分辨出角落案上正袅袅飘起的白烟是牡丹香。 苏知鱼视线微微一瞥,看到桌上以牡丹为造型的碟碟碗碗里面装满了各色精致菜肴。 “知鱼,我特意点了很多你爱吃的菜。” 呵,现在的她哪里还吃得下菜。 见小娘子站在那里不动,柳长风便再次开口道:“知鱼,我叫你来,是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苏知鱼微微仰高下颌,那句“你就是跪烂了膝盖,我也不会再要你”还没出口,就见眼前的柳长风从宽袖内取出一个小木盒,递到苏知鱼面前。 “这是你的生辰八字,我一直随身携带。”男子声音一如往常般温润风度。 “我将你的生辰八字还你,我们的婚约,作罢吧。” 3、第 3 章 常乐长公主的喜好并非隐私,雀蝶使了银子,很快就打听出来了。 她喜欢吴道子的画。 “吴道子……”苏知鱼沉吟半刻,旁边的雀蝶道:“小姐,那是盛唐时期一位极有名的人物,还有个画圣的名号呢。” 苏知鱼:…… “这么有名的人物你家小姐会不知道吗?”苏知鱼生气了,眼波流转,不经意间都是一幅美人图。 雀蝶嗫嚅道:“小姐您从小到大的功课都是我写的……” “那是我冰雪聪明,都会了,懒得写。” 雀蝶:…… 苏父曾经给苏知鱼请过女先生,教了几年书,雀蝶作为贴身丫鬟,也有幸一直跟着苏知鱼在女先生的教导下读书识字。 因为自家小姐太懒,所以女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都是她在做。 女先生没教多长时间,因为苏知鱼满心满眼的吃喝玩乐,所以女先生认为此女子乃朽木,不可雕也,任凭苏老爷用再多散发着臭味的铜钱都留不住人。 女先生嘴有点碎,出去后没多久,人尽皆知苏知鱼是个如何的废柴学渣。 自此,苏知鱼的草包学渣形象就在雀蝶的心中根深蒂固,也在苏州人民的心中根深蒂固。 因此,除了苏州第一美人的称号外,她家小姐还有个别称,叫“草包美人”。 当苏知鱼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立刻喜笑颜开,感叹她的护肤品、美容品没有白用。 雀蝶:……她自认为这是个贬义词。 可她家这位学渣小姐才不管什么贬义词,褒义词,十分理直气壮,“我长得这么好看,若是琴棋书画都会了,那这天底下的女人还活不活了?我这是给那些女人留条生路。” 雀蝶:……她真是替天底下的女人谢谢您呐。 “行了,去找吴道子最著名的画作来。找不到正版,找个仿版的也成。对了,让大伯把绣娘们都找过来。” “是。” 雀蝶急匆匆去了,没过一会儿,苏町田满脸热汗地奔进来,“知鱼,你要干什么啊?绣娘们手里都有活呢。” “不管什么活都放下,我这里有要紧事。”苏知鱼一边慢条斯理地描眉,一边从镜子里跟苏町田对话。 “知鱼,你别胡闹了,我们刚刚丢了一笔成衣单子,可不能再亏了。” 苏知鱼从镜中凉凉看了一眼苏町田,“大伯,您这本亏的还少呢?” 苏町田被苏知鱼噎住,他面色涨红,显出怒气。 “行吧,反正是你苏家的绣坊,我一个外人,我管不着!”苏町田甩袖而去。 雀蝶心中忐忑,“小姐……” “没事。” 见苏知鱼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雀蝶不禁也跟着放下心来,重新出了屋子去把后院的绣娘们召集过来。 绣娘们只听说从苏州来了位主家小姐,却从未见过,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说中那般仙子下凡。 苏知鱼对着众绣娘们微微一笑,动作优雅自如,虽是坐着的,但身上的气场却很足。 虽娇又柔,但并不给人怯弱之感。 “听说你们有些是从苏州过来的,有些是本地的?” “是。”绣娘们最年长的那位站出来道:“我是本地的。” 苏知鱼微微颔首,“你们各自拿一幅自己觉得最好的绣品给我看看。” 绣娘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动。 站在门口的苏町田想看看苏知鱼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哼一声:“去吧。” 绣娘们这才动起来。 苏知鱼看一眼苏町田,没说话。 对于她家这位远在京城的大伯,苏知鱼再清楚不过。她曾经无意中听见她爹跟账房先生说话,说这苏町田抄送过来的账本有问题。 苏父顾念亲情,从来没说过什么,只用银钱养着苏町田一家。 苏父以为苏知鱼不知道苏町田做假账的事,其实她都清楚。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爹以为他这是在念及亲情,实际上却是将苏町田这头白眼狼养得胃口越来越大。 这绣坊萧条至此,门可罗雀,苏町田也不想法子经营业绩,整日里不见人影,说是去应酬签单,背地里也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苏町田认为苏知鱼一定是搞不出来什么名堂的,他站在这里就是想看看这年轻的侄女是如何出丑摔跤的。 商场如战场,这十五岁的侄女还真把这战场当成游乐场了。 绣娘们带来了各自最出色的作品,苏知鱼拿起一幅,扔在地上,然后又拿起一幅扔在地上。 绣娘们站在那里,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最后,十几幅绣品,只剩下五幅被放在桌上,剩下的都在地上躺着尸。 “这五幅是谁的?”苏知鱼纤细秀美的手指轻点桌上的绣品,那红艳艳的指甲与她给人感觉完全不一样。 苏知鱼身上带着属于江南女子的纤弱温婉,就是那种朦胧的水乡美人之色。可偏偏她又生得精致,抹了艳丽的指甲,在这份如远山青黛的美上又添了一点艳。 不多不少,刚刚好的那种,如白软面团之上那一点娇艳的胭脂。 听到苏知鱼的话,从绣娘堆里走出来五个人。 “嗯,”苏知鱼颔首,“你们五个留下,剩下的都回去吧。” 绣娘们各自看了看,不明所以地走了。 “雀蝶,关门。” “是,小姐。” 雀蝶上前,“啪嗒”一声关上了门,将正准备抬脚进来问问情况的苏町田给关在了外头,还差点撞上他的鼻子。 苏町田本来就觉得苏知鱼干不出什么大事,这会子被拒之门外根本也不惧。想着等他这侄女出够丑了,摔得狠了,就会回头来找他这个大伯了。 可苏町田没想到,苏知鱼领着这五个绣娘躲在屋子里,这一躲就是十日。 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就连他想见见都被雀蝶拦在了外面。 呵,一个十五岁的草包美人能搅弄出什么风云来。 苏町田十分不屑,再不靠近这屋子。 . 等到第十一日,这五位绣娘终于是被放出来了。 她们头发散乱,两眼无光,苏町田问她们什么,她们也直摇头,那副模样就像是被野狐狸掏空了精神气。 再看苏知鱼,面色红润眼神发亮,简直就像是吸饱了精气的小狐狸精。 “好好回去休息吧。”苏知鱼让雀蝶给五个人一人封了十两银子,这些绣娘们见到银子总算有了点精气神,谢过苏知鱼后就跌跌撞撞各自搀扶着去了。 那副样子,走到半路都能睡着了似得。 “知鱼,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大伯不必知道。” 苏町田:…… 苏知鱼应付完“十万个为什么”苏町田,就开始思考下一步。 东西做好了,如何将它送到那位常乐长公主面前也是个技术活。 “雀蝶,跟我出门一趟。” 苏知鱼领着雀蝶出门去了,独晾下苏町田一人站在院子里。 躲在旁边目睹全程的赵氏阴阳怪气一句,“这个绣坊是越发没有你的位置了。” 苏町田原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显得更加阴沉。 “对了,听说你那二弟又不好了?哎,会不会挨不过这个冬天……” “你胡说什么!”苏町田瞪圆了眼怒斥赵氏。 赵氏还是怵这位一家之主的,立刻闭上了嘴。 苏町田又骂,“那混账小子呢?” “哎呀,你别一生气就拿他出气,他可是你们老苏家的独苗,到时候这偌大……”的家业,还是需要她儿子来继承的,毕竟二房只有一个赔钱货。 赵氏看一眼苏知鱼离开的方向,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唇角的笑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早看过苏知鱼带过来的那些东西,都是好东西啊!可想而知苏家二房到底多有钱! 只是她这丈夫轴,还不懂银钱的好处,只会拿些蝇头小利。 没关系,等他看到了苏家的金库银库,就知道人还是要手里攥着钱才能活得好。 有了钱,这些什么侄女、二弟,算个什么东西。 等这苏家老二翘了辫子,她儿子就是唯一的男丁继承人了。 . 苏知鱼打听到常乐长公主生辰那日会请京师城内最著名的戏曲班子,她立刻带着雀蝶往戏班子去了。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戏班主原本还颇为看不起苏知鱼这年轻的小娘子,没想到小娘子一出手就是五百两!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常乐长公主生辰,我这里备了一份礼,想让班主替我送送。” 站在苏知鱼身后的雀蝶手捧一个檀香木大盒,她向前几步,对着戏班主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东西。 戏班子略看一眼,以为是什么珍奇异宝,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份奇异的东西! 此事倒也不难办,更何况……这礼实在是难得! 他带着戏班子为常乐长公主唱了这么多年的戏,总归是掌握了一点长公主的爱好。 这班主一看就知道,这份礼长公主一定会喜欢。 既然是双赢之事,何乐而不为? 戏班主伸手去拿那张银票,苏知鱼漂亮的指尖按住银票一角,掩在帷帽下的红唇轻轻勾起,低声道:“还有一件事。” . 今日是常乐长公主的生辰,因为常乐长公主不喜欢铺张,所以这生辰宴也就办得较为简朴。 不过皇家的简朴,再简朴也简朴不到哪里去。 天还没亮,公主府门前就聚集了很多高门显贵之家的马车,其中几辆朴素的马车停在末尾,在一众豪车之中显得分外寒酸。 它们由小厮引着从后门入。 那是戏班子的马车。 戏班子里面的人鱼贯而出,最后走出来的一位美人着牡丹粉红裙衫,以团扇遮面,双眸惺忪,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生辰宴会持续一天,在搭建了遮阳大棚的精致花园里举行。繁花与美酒,还有琴音流水相伴,不得不说,有钱人就是会享受。 那边,美人提裙,早早寻到花园隐秘一角,然后身子一软,歪在房廊侧边的美人靠上歇息。 夏天的太阳出现的很早,似乎是嫌弃阳光太烈,她掏出帕子盖到脸上。 那帕子薄薄一片,素白的角落绣着一条七色金鱼。 苏知鱼眨了眨眼,阳光穿透轻薄的绣帕而至,让她略微烦躁。 她最讨厌夏天的日头了,即使是在阴凉处,她也不想沾染上一丝一毫那炙热的光线。幸好,雀蝶深知她的麻烦脾性,替她准备好了油纸伞。 苏知鱼拿起置在凉亭石桌上的油纸伞,撑开。那油纸伞上绣着一簇又一簇妖艳的芍药,在纯白色的伞面上看起来热烈而奔放。 苏知鱼从来没有自己打过伞,平日里都是雀蝶帮她忙前忙后收拾遮挡。 娇嫩嫩的小姐举了一会儿手就酸了,她巡视四周,突然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 “哎,你过来。”一道软糯的女子声音穿透寂静空旷的房廊而来。 正欲从房廊穿过的男子身型一顿,他微微偏头,露出一半戴着面具的脸。 苏知鱼懒洋洋地撑着下颌坐在那里,朝他招手,“没错,就是你,过来。” 如果苏知鱼没记错的话,男子身上穿的是公主府内最粗糙的下人衣裳。她听戏班主说这些人并非专门是公主府的奴才,而是因为人手不够,所以临时外聘的。 刚才她还看到穿这衣裳的家仆帮着戏班子搬东西。 戏班主说,看到穿这些衣裳的家仆,只要给了银子,便能让他们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银子,她有的是。 苏知鱼取出十两银子放到石桌上,然后看着已经转过身,正面对向她的男子。 两人离得不远不近,按理来说,像这样的距离是看不出太大的身高差距的,可苏知鱼却明显感受到男子异于常人的身量。 真的很高。 可能是苏州人天生基因问题,高个的男子不多,柳长风算是鹤立鸡群的一位。 不过自从苏知鱼来到京师,才发现因为地域问题,所以北方人普遍比南方人高。在南方鹤立鸡群的柳长风放在皇城里,也就平平无奇了。 而眼前这位黑衣男子的身量明显在皇城里也是位佼佼者。 男子远远看到那十两银子,脸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稍稍眯起。 说是露了眼,不过也只是露了一点黑漆漆的眼珠子,连眼白部分都不太明显。并且因为那面具做得很奇怪,像是纯手工打磨出来的,十分贴合面型,所以你无法从缝隙内窥探到其半分容貌。 男子的视线始终落在那十两银子上,他走过来,身型带风。 小娘子撑着下颌坐在石桌旁,一双手托着下颌,仰头看他,露出那张白净精致的面孔和一双含水杏眸。 男人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在这样炎热的夏季,裹得这样严实,委实是有点奇怪。 他走到桌边,伸手拿起那十两银子。 “撑伞。” 拿了银子,就要干活。 男子捏着银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拿起油纸伞,撑到自己头顶。 男人一身黑衣,头顶撑着一柄素色芍药油纸伞,画面是有些诡异的。 苏知鱼:“……替我撑。” 这面具男怎么这么蠢? 男人垂眸看她,似乎是在掂量什么,终于,他慢条斯理的将油纸伞移到她面前。 苏知鱼屈尊降贵地伸手,将那油纸伞拨了拨,正好将她彻底笼罩在阴影内之后,终于满意地伏在石桌上闭眼假寐。 男子:…… 4、第 4 章 “你这么晚来,是因为你在后花园子里给一个女子撑了整整一个时辰的伞?”公主府书房内,一身穿暖白长袍的男子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 男人戴着银制面具,浑身充满着冷硬感,他听到白衣男子的话后,缓慢点了点头。 白衣男子从书桌后面站起来,托着下颌围着黑衣男子转,上上下下的打量。 “你……看上那女子了?” 黑衣男子摊开手掌,掌心之中赫然就是十两银子。 白衣男子沉默半响,“你堂堂一位侯爷,连十两银子也不放过?” 虽说沈庭安知道陆时行所在云南边境之地,因为连年打仗所以经济不好,再加上朝廷之上奸臣弄权,军饷亏空,所以他早已将自己侯府的底子都贴进去养军队了。 可也不至于穷成这样吧! 陆时行收起那十两银子,沙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来,带着低低的磨砂感,像布满尘埃的黄沙,充斥着悬崖峭壁的危山,冰封如冬的深渊巨潭。 “不放过。” 沈庭安:…… “好了,咱们说正事吧。”沈庭安给陆时行倒了一杯茶,招呼他坐下来,“你突然提前出现在公主府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是未卜先知来赚这十两银子的吧?” 陆时行撩袍坐下,抬手取下一半面具,露出下颌和嘴巴。 原来这面具并非一体,而是可以拆卸的。只是因为做的精巧,所以缝隙并不明显。 沈庭安:…… “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你就不能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看你?”外头疯传的第一儒雅君子现在就跟个鸡婆话痨似得,对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好兄弟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不能。”陆时行果断拒绝,然后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动作虽不算粗鲁,但根本就没有贵族子弟那种优雅的细品风味,反而带着风沙感。 “好茶都让你糟蹋了。”沈庭安忍不住摇头。 陆时行也不管他,径直又倒一杯,吃了以后才开口表明此番偷偷进入公主府的目的。 “有人要杀你。” 沈庭安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脸上露出苦笑。 “我连科举都没参加,身上只挂了一个陛下给我的闲差,我这样的废物,还能入得那群人的眼?” “或许是试探,我还没查清。”陆时行虽在京师之中安插了眼线,但毕竟多年在外,手没有办法伸的那么长,如今京中局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化。面对这样变幻莫测的局面,他也没有全然的把握。 “行吧。”沈庭安认命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来个引蛇出洞,你觉得如何?” “嗯。”陆时行点头,定下时间,“初五。” “初五?那不是你生辰吗?” “是。” “要不换个日子?” “不必。” “好吧。” . 苏知鱼醒过来的时候身边那黑衣男子已经不在了。 宴会正进行到高潮,她听到女青衣的唱腔到达了高峰,然后又缓慢落下,悠扬婉转,回味无穷。 “恭贺长公主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戏台子上,一曲毕,所有戏子由班主领头,一齐恭贺常乐长公主生辰快乐。 常乐长公主端坐水榭之内,朝那边稍稍点头,然后跟身边的嬷嬷道:“赏。” 受了赏,戏班主要过来谢恩,常乐长公主与这班主也算是认识,这样的日子,她心情不错,就让嬷嬷将人带了过来。 周嬷嬷是常乐长公主的心腹,她站在长公主身边,俯身低头与她道:“这班主说有礼要送与长公主。” 长公主不太感兴趣,毕竟一个小小的戏班主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呢? 正巧此时,温岚儿领着两个丫鬟,将她宁家绣坊替长公主做的生辰礼服送来了。 白天的宴会只是开始,晚上才是重头戏。 长公主早就已经看过宁家绣坊的生辰服,虽没什么新意,但也没有错处。中规中矩,没有任何惊艳,也就让人难免产生一点失望。因此,白日里她也没穿,就等着晚上换一换,做做样子。 “按照姑母的意思,腰线已经改好了,这次一定没有问题。” 虽然常乐长公主对这生辰服意兴阑珊,但天生性格使然,她依旧温和点头道:“嗯,不错。” “对了,听说你已经定下亲事了?是陛下亲点的探花郎?真是门好姻缘呀。” 温岚儿面颊微红,满脸娇羞之色,“是。” “人呢?怎么没有带过来让我瞧瞧?”无所事事的长辈对于小辈那点子风花雪月的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即使是看似无欲无求的常乐长公主。 “他在隔壁园子跟郎君们说话呢,宝兰,去替长公主把人带过来。” “是。”温岚儿的贴身大丫鬟宝兰去了隔壁园子找人。 这边,长公主又跟温岚儿说了一会儿话。 因为外面那些沈庭安与温岚儿不太好的传闻,所以两人之间难免产生了一些隔阂,不过成年人嘛,只要不提,就能当没这回事。 两人的话告一段落,正巧那边,戏班主被人领了过来。 “听说你有东西要送给本宫。” 戏班主低头跪在那里,不敢直视常乐长公主。 他将手里的盒子用双手举到头顶。 周嬷嬷上前接过,然后面对着常乐长公主打开。 那一刻,四周都寂静了下来,原本神色懒怠的常乐长公主突然来了精神。 她缓慢坐直身体,上本身忍不住微微前倾,看向那盒子里面的东西时,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光亮。 “这是……仿画?”她不确定道。 周嬷嬷站得近,她听到长公主的话后轻轻摇头,“好像是绣品。” 绣品? 现在的绣品大多以梅兰竹菊、花草树木、珍禽异兽为主,从未看到过以画入绣的绣品! 如此巧思,实在是令人惊叹。 常乐长公主忍不住站起来,她走到那礼盒面前,伸手抚上绣品,“吴道子的画。” 常乐长公主伸手拿起,然后突然发现这似乎并非只是一件简单的绣品。 她扬高手臂,用力一伸展。 裙裾从盒中滑落出来,那幅吴道子的画也彻底展现在常乐长公主面前。 比起以水墨为主的画作,丝线的颜色更为鲜亮,人物更为丰满立体。当然,其中神韵自然不能跟原作相比,可这份巧思就已经让在场的人赞叹不已了。 温岚儿原本就有些不爽被一个小小的戏班主抢了风头,现在看到这竟是一件衣裳,登时火从心头起。 她转头看一眼自己身后丫鬟举着的那件生辰服,再看一眼被常乐长公主抱在怀中,爱不释手的“吴道子”裙,面色一瞬阴沉下来。 “真是很好看,这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温岚儿咬着牙,突然插嘴。 戏班主笑盈盈地抬首,正欲回话,冷不丁看到温岚儿身后丫鬟手里的生辰服,脑子一下就傻了。 戏班主并不知道常乐长公主的生辰服是由宁家绣坊所做,不然就算是给他十个胆子,千两黄金,他也不会替苏知鱼送这一次。 即使他能得到常乐长公主的赏赐和夸奖,可这些东西比起永宁侯府的权势欺压报复来讲,实在是微不足道。 面对温岚儿杀人一般的视线,原本还想私吞功劳的戏班主立刻便道:“是苏家绣坊!” 正被宝兰领过来的柳长风听到戏班主的话,脚步一顿,然后下意识看向温岚儿。 果然,温岚儿一脸戾气,神色阴鸷。 “苏家绣坊?没听说过呀。”常乐长公主转头看向周嬷嬷。 周嬷嬷道:“是个苏州的老牌子,老奴也没想到,居然还开到咱们京师来了。” “极好,极好,用心了。”常乐长公主连声夸赞,显然是十分喜欢。 “让那绣坊的人过来见我。” 送了这样合她心意的礼,常乐长公主自然要见一见这玲珑心思的苏家绣坊负责人。 柳长风掩在宽袖内的手暗暗攥了起来。 . 苏知鱼虽然信心十足,但还是有点小小的忐忑。 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难免有点小紧张。小娘子站在水池子边仔细观察了一遍自己的盛世容颜,确定这世上无人能出她右之后,才迈着端庄的步伐跟在婢女身后去见常乐长公主。 面对未来婆婆她一定要端庄端庄再端庄,娴淑娴淑再娴淑。 园子里很热闹,各家权贵女子都在。 苏知鱼一出现就吸引了全部人的视线。 这世上美人很多,或风情万种,或清纯靓丽,可像苏知鱼这样的人,却真的很少见。 她缓步而来,满身雪白肌肤在烈阳之下像是晕开的奶渍。 随着光影的移动,她的出现如江南细雨,远山青黛。牡丹粉色的裙衫,是江南水道旁歪曲的桃花杏枝。 这是一位带着江南风情而来的精致美人。 苏知鱼先是看到了坐在水榭正中间那张太师椅上的常乐长公主。 身为长公主,身上自然带着一股天然的高贵气质,只是单单坐在那里就让人感受到了一股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可因为长公主气质温和,所以这股威压并不会让人觉得疏离,反而会让人从心底里产生尊敬。 然后,苏知鱼才看到站在常乐长公主身后脸都要被气歪了的温岚儿,以及……站在温岚儿身侧的柳长风。 故人见面,分外眼红。 温岚儿也是一个美人,只是因为生了一双凌厉的凤眸,再加上面色难看到甚至可以说狰狞的地步,所以将这份美打上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苏知鱼看着温岚儿挽在柳长风胳膊上的手,下意识抬高下颌,然后假装视线无意扫过,漂亮的眉轻轻蹙起。 “这衣裳是你绣的?”常乐长公主似乎也是没想到,苏家绣坊的负责人竟是如此年轻的一位小娘子。 看起来大概才十五吧? “是。”苏知鱼行万福礼,动作标准,语气温柔,一副大家闺秀做派。 常乐长公主不住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满意。 虽是商贾女,但容貌礼仪都不差。 “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难得,就连宫里顶顶好的绣娘都没你这份心思。” 苏知鱼温婉一笑,“时间紧迫,不能将嘉陵江三百里的旖旎风光尽数奉上。” 吴道子的画只绣了一点点,原因是这些绣娘根本就不懂什么吴道子的画作。即使苏知鱼已经细细的勾好稿,她们绣的时候还是一派云里雾里,需要她一一讲解,才勉强绣出这么一小幅来。 “已经很不错了。”常乐长公主实在是很喜欢这个惊喜,夸奖的话从未停止。 柳长风也没想到,这“吴道子”裙居然是苏知鱼的想法。在他的观念里,这位娇气的小姐可没有这样的脑子。 那一瞬间,柳长风看向苏知鱼的视线变得极其复杂,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这副娇艳皮囊之下的另外一个她。 “既然没绣完,那就拿回去继续绣,什么时候绣好,再给我送过来。” “是。”长公主的认可,冲淡了苏知鱼心中那股被狗男女背叛的痛,她伸手接过那绣裙置在盒中,腰背挺得笔直。 台子上的戏又唱起来了,常乐长公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朝身边的周嬷嬷道:“君之呢?” 君之是沈庭安的字。 正被丫鬟带离的苏知鱼立刻竖起了耳朵。 “刚才老奴恰巧撞见,公子说赶着去接人,给您留下一份生辰礼就去了。” 常乐长公主神色复杂的沉吟半刻后道:“那个人回来了?” “是。”周嬷嬷点头,“公子一向孝顺,只不过与陆侯多年未见,难免心急了点。而且马上就是陆侯生辰,我刚才听公子说,他已经定下城郊外的画舫,初五夜半时分,要给陆侯庆生。” 常乐长公主失笑,“我也不是怪他。”说完,她抬头看天,呢喃一句,“那个人回来了,这京师的天怕是要变了。” 周嬷嬷没有接话。 常乐长公主继续道:“跑那么远去接,这晚上指定是回不来了。把这个平安福给他送去,告诉他,这荷包是我亲手所做,里面的平安福是我在佛前念了九九八十一天经后又送去皇庙找高僧开了光的,能保平安。” 周嬷嬷接了。 苏知鱼趁机一瞥,看到了那个荷包。 宝蓝色打底,上面绣了一个简单的如意纹,角落有“君之”二字。 “小姐,这边。”领路的丫鬟回头一看,苏知鱼还愣在那里,赶紧提醒。 苏知鱼伸手拨弄颊边碎发,温柔一笑,“好。” . 苏知鱼独闯公主府献礼一事,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就在京师内传得沸沸扬扬,然后,苏家绣坊的门槛差点被慕名而来的人踏破,人人都想要传说中的“吴道子”画作,沾一沾公主的贵气。 面对这样的局面,苏町田却是愁的不行。 “知鱼!你为什么要抢苏家的单子啊!你的胆子怎么敢这么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苏知鱼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慢条斯理道:“人若犯我,我气死她。” 苏町田:……看着柔柔弱弱,娇娇气气的一个小娘子,竟有这样天大的胆子。 “你呀你呀,我们苏家迟早要被你害死!那宁家绣坊后头的人是永宁侯,那不是你能惹的人!” 要是永宁侯发起威来,到时候他们一家都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亲侄女陪葬!苏町田只要一想到还在屋子里哭闹天塌了的赵氏,就忍不住一阵头疼。 苏知鱼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可她依旧不紧不慢,“大伯,就算我不这么做,那温岚儿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温岚儿此人,性格毒辣阴狠,她们两人之间,并非她退,她就会放过她的关系。 既然如此,她不如搏一把生机。 “你你你……我们苏家迟早要被你害死!我觉得你还是趁早去永宁侯府给人赔礼道歉的好!省得拖累我们大房。” “大伯放心,您要觉得拖累,自己独立门户去吧。”苏知鱼一句话就把苏町田给噎住了。 他苏町田把家产都败光了,现在就靠着二房养,哪里还独立的出去。 因此,他只能气红了脸,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 那边,公主府的宴会正进行到高潮。 柳长风跟温岚儿站在一处僻静地说话。 “上次在聚香楼你不是说会放过她的吗?” “我是放过她了呀,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温岚儿还存着气,现在听柳长风帮苏知鱼讲话,更是气得俏脸涨红。 “可你派人抢了苏家绣坊的单子。” 被揭穿,温岚儿也不惧。 “那是掌柜干的,跟我没关系。” 柳长风又不傻,没有温岚儿的指示,一个小小的掌柜还能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来没事找事? “温岚儿,当初说好的,我跟你成亲,你就不能动苏家。” “柳长风,你搞搞清楚,现在是苏知鱼自己上赶着来惹我。” “她那边我会去说……” “不行,你现在不能再跟她见面。” “为什么?” 温岚儿总不能说是因为这小蹄子长得太好看,我怕你心猿意马把持不住,旧情重燃吧?不对,这柳长风本来就对苏知鱼情根深种,这就更不能让他们见面了。 “反正我答应你了,只要这苏知鱼不来招惹我,我就不去招惹她。” 柳长风作为一个没有什么花花肠子的读书人,沉默半刻之后选择了相信温岚儿。 温岚儿讽刺地翘了翘唇。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苏知鱼,今日一仗,只是开始。 5、第 5 章 自从苏知鱼无意中偷听到沈庭安初五夜半时分要在郊外画舫上出现之后,她就立刻开始做起了准备。 形象当然是第一位的,那些表现兴趣爱好的东西也不能少,比如琴棋书画这类文雅之物,能替她增加不少魅力值。 雀蝶一边替苏知鱼搬运古琴上马车,一边念叨,“小姐,您又不会弹……” “谁说我不会的?”苏知鱼怒怼,“我那是不弹,我要弹奏起来,我若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雀蝶:…… 除了古琴,她还备了棋盘、书籍等物。 一切收拾妥当,苏知鱼就出门了。 看着这位娇小姐又浩浩荡荡的出去,苏町田的神色很是难看。 苏知鱼私自进公主府献礼,被常乐长公主另眼相待。面对这样的好事,他并没有为苏知鱼感到高兴,也没有为苏家绣坊感到高兴,反而非常的紧张和愤怒。 苏知鱼才十五,就能有这样的巧思,还有这样的胆魄,完全将他这个大伯压了下去。再加上身边有赵氏的推波助澜,更让苏町田觉得没有面子。 “现在整个京师都知道咱们苏家绣坊傍上公主府了,不过呀,这绣坊流水似的进账可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人家二房苏家小姐的功劳。” “行了,你闭嘴!” “就你有本事,天天叫我闭嘴,你有本事去朝你那亲侄女吼去啊!” 苏町田原本就烦,他不想跟赵氏吵,径直甩袖而去。 赵氏冷哼一声,嘀咕道:“窝里横!” . 这边,苏知鱼趁着日头没出来就到了城外郊区的河道里。 这条河道僻静清幽,文化人最喜欢在这里结伴游船。 苏知鱼怕热,白日里就懒在租来的小舟上不动弹。 她一觉睡到晚上,因为要保证充足的睡眠来进行晚上的表演……啊不是,偶遇和邂逅。 小娘子推开窗子,眼前月色朦胧,落星点点,景象是极美的。 雀蝶撩了帘子从外面回来,神色紧张,“小姐,奴婢刚才偶遇一位船夫,他说昨夜这里有艘画舫失火了,五城兵马司为了不引起恐慌,封锁了消息。” 这块地方本来就僻静,昨夜失火之事怕是没多少人知道,五城兵马司又把消息封住了,也怪不得苏知鱼不知道。 “失火了倒也没什么大事。” 怕就怕沈庭安不来了。 “小姐,五城兵马司就算了,奴婢好像……还看到锦衣卫了。” 锦衣卫? 苏知鱼知道锦衣卫。 锦衣卫之恶名,就算是远在苏州,她都如雷贯耳。 听说那锦衣卫是圣人走狗,就喜欢到处游荡抓人。她一介商户女,肯定跟锦衣卫搭不上关系。 “咱们是良民,不怕。” 安慰完雀蝶,苏知鱼撑着下颌继续等,又等了一会儿,眼见夜幕越来越沉,终于是沉不住气了。 “夜半都过了,人呢?”难道因为昨晚画舫失火,所以今日就不来了? 雀蝶也是一脸迷茫,“奴婢也不知道。” 苏知鱼蹙起秀眉,“初五夜半时分,哪里不对了?” 雀蝶想了想,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小姐,现在……好像是初六了。” 苏知鱼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所以,应该是昨天晚上的夜半时分?” 怪不得这河上一个鬼影都没有! “回去!” 苏知鱼气得不行,让雀蝶赶紧去找船夫。 雀蝶一叠声应了,提裙上岸去找船夫。 河面上水波荡漾,小舟前挂着的那盏半旧的风灯发出“吱呀”声,晃得光影混乱。 苏知鱼正趴在凉榻上声闷气,突然,小舟前挂着的那盏风灯灭了。 小舟猛地倾斜了一下,拴在岸上的绳子也脱了出来。 小舟被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蛮力往河中心推去。 苏知鱼原本就有气,这下子更生气了。 她以为是船夫粗鲁行船,便带着几分小脾气朝外头喊,“雀蝶?雀蝶!”虽带气,但小娘子说话时那股子娇嗔软糯却半丝不少。 明明是在生气,却像是在撒娇。 外头,凤仙粉的布绢幔帐被鼓出一块奇怪的弧度,然后又迅速消下去,留下一层薄薄的暗色水渍。 船舱外没有人应声,苏知鱼气闷的起身,刚刚推开舱门,眼前一黑,迎面撞上一个人,将她推回了船舱里。力道之大,充斥着一股蛮横的霸道气。 船舱内没有灯,门窗也关上了,只剩下一点薄薄的月光水色从糊着纱布的窗户格子里透进来。 黑暗中,男子着一袭看不清颜色的锦衣,满身湿漉,坚实的手臂紧紧箍着苏知鱼的腰肢,因为没有刻意控制力道,所以勒得小娘子面色煞白,只觉自己的腰都快要被折成两半了。 男人!匪徒! 苏知鱼欲惊呼出声,可那只湿漉的手掌带着炙热的温度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 小娘子面白脸小,男子的手又大又粗,蒲扇似得盖照下来,还是那种没有磨掉毛刺的蒲扇。 苏知鱼虽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但这等危急时刻,她也顾不上什么清誉体面,只求能活命就好。 开玩笑,贞洁哪里有命重要。 “不许叫。”男人的胸膛贴着苏知鱼的后背,沙哑的说话声从头顶传来,预示着这个男人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道声音在空寂的船舱内如清晨暮鼓,天然带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唔。”苏知鱼软绵绵的发出一个闷音,表示同意。 终于,那只手从她脸上移开。 她大口喘气,香腮绯红,是憋的。 “这位壮士,钱在榻下。”小娘子声线柔软,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娇气。 禁锢着她的男子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身型一顿,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 这份示弱般的讨好并未让男子放松警惕。 夜色迷蒙,男子清晰修长的手攥着一柄匕首,抵在苏知鱼脖颈间。 冰冷的匕首贴着温热的肌肤,小娘子呼吸一滞。 不求财? “壮士,我是个瞎子。”小娘子被吓白了脸,鸦羽似得睫毛在脸上印出一层剪花窗似得薄影,此刻正不停颤动,“看不到您的脸。” 男子:…… 男人沉默半刻,那柄置在苏知鱼脖颈间的匕首突然向上翻转,然后猛地朝她双眸刺去。 苏知鱼大叫一声,伸手捂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损毁,我母亲在天之灵怕是不得安宁。” 骗子。 装瞎。 . 苏知鱼的船舱里有几匹上等的布料绸缎,男子就地取材,随手取过苏知鱼置在桌上的一匹绸缎,正欲用匕首划开,便听被他反剪住双手的小娘子开口询问,“是要绑我吗?” 被掐住了腕子的白腻双手挣扎着伸出一根漂亮的手指,“我要那匹粉缎。” 男子:…… “还有,地上太硬,能让我去榻上吗?” 男子:…… 陆时行本来就是一个多疑的人,原本他还怀疑这女子可疑,毕竟前几日才刚刚见过,今日怎么这么巧在这种时候又碰上了? 可她这番做派,实在是叫他……无从怀疑。 . 苏知鱼并没有用上粉缎,也没能上榻。 这个男人很多疑,连对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都如此防备。 她被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麻绳捆缚住手脚,斜卧着躺在地上,像只可怜巴巴的小鸡崽子似得蜷缩在那里。 船舱不大,苏知鱼稍稍偏头,终于看清楚男子身型。 他很高,立于窄小的船舱内,一人几乎就能将整个船舱塞满。身形挺拔而高大,劲瘦而有力,明显是个练家子。因为船舱内很昏暗,所以苏知鱼看不清他身上的穿着。 不过像这样夜半突然闯入别人小舟里面的男子,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人! 船舱内到处都是女子之物,精细而偏小,粉嫩而香软,搭配着古琴书籍等知性文艺之物,更显出典雅端庄来。 如此一来,陆时行这个男人就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眉头微微蹙起,然后一垂眸,正对上苏知鱼那双掩着波光的水眸。 小娘子迅速偏头,不与其对视,可已经晚了,男人那双黑玻璃珠子似得眼睛阴沉晦暗,毫无半丝感情,那种冷漠和阴鸷,比苏知鱼见过的最凶恶的杀猪郞还要吓人百倍千倍。 深养闺中的娇小姐,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 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实在是叫人害怕,最关键的是,她的小命还捏在他手上。 . 船舱里很安静,只剩下苏知鱼因为紧张所以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面覆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的高大男子观察完四周,发现没有危险之后伸手捂住腹部,朝榻边移动。 “别……”苏知鱼下意识出声阻止,却已经晚了,一只硕大的血手印出现在她铺了上好藕荷色垫褥子的干净凉榻上。 男子觑她一眼,然后抓起那垫褥子擦拭干净双手,随意往地上一扔。 苏知鱼:……好脏。 除了脏,那股子无法忽视的血腥气也逐渐开始弥漫出来,混杂着船舱内价值千金的沉香,闻着不仅让人作呕,更令人心底泛寒。 男子一点不避讳地褪下衣物,露出腹部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苏知鱼不敢看,转过了头。 她被反缚双手双足扔在地上,身上夏衫轻薄,贴着白玉肌肤,衬出窈窕身段。 男子视线一扫,被一抹白腻吸引了视线。 小娘子未穿鞋袜,刚才被男人推着进入船舱之时还踩掉了脚上的绣鞋。 像这般蛮横闯入船舱之内挟持她的男子自然不会贴心的替她穿上鞋袜,因此,苏知鱼一双白玉赤足就那么大剌剌的暴露出来。 苏知鱼肌肤柔腻,尤其是一双足,常年不见日头,白到发光,晃得男子眼前一片雪亮。 苏知鱼背对着男子,什么都不知道。 陆时行却不是对这小娘子的美色感兴趣,而是对她那被麻绳磨破的肌肤感兴趣。 有半柱香的时辰吗? 小娘子肌肤雪白,一看就是娇养的极好的闺中小姐,可即便如此,也太娇气了些。 麻绳绑得不紧,却已在她手腕和脚踝处磨破了皮。 因为皮肤太白,所以那红就格外刺目。 还有脸上……虽只一眼,但美人香腮瓷白,挂着几根他的鲜红指印子,青丝散乱,双眸坨红,泪光点点,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被欺负狠了。 若是常人面对如此美人肯定要怜香惜玉一番。 可惜,他陆时行从来就不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也幸好这小娘子识时务,很乖顺,不然就不只是两根麻绳那么简单了。 . 河面流光浮动,水波纹都被染成了浓郁的黑,“哗啦,哗啦”的流动声在寂静的暗夜中分外清晰。 男人收拾完伤口,将窗口推开一条缝。 苏知鱼也跟着仰头,可惜,从她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到。 男人关上窗户,转头朝她看来。 苏知鱼浑身紧绷起来。 这男人,不会是想劫色吧? 男人走到苏知鱼身边。 苏知鱼暗自攥紧拳头,想着若是这男人真要劫色,自己要该说些什么? 让他轻点?还是问他有没有病? 在少女忐忑不安的视线下,男人沉闷的声音终于从面罩之中流泻而出,“要想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做。” 话罢,男子起身,“上榻。” 上榻! 苏知鱼瞪眼了一双眼,心中警铃大作。 身上的麻绳被解开了,她被男人催促着走到榻边。 榻上原本垫着的缎面褥子已经被男人用过扔到了地上。 “上去。” 苏知鱼低头看一眼凉榻,小小声道:“太硬,硌得慌。” 陆时行:…… 娇气的闺中小姐似乎还没有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上去。”男人声音更沉。 苏知鱼瘪着嘴儿,红着眼眶,慢吞吞地爬上了榻。 小娘子青丝微乱,垂在肩头,露出半边白皙修长的脖颈线条。她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一双杏眸水润湿漉,正仰头望着他。 陆时行不是没见过美人,也不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毕竟他还替她撑过一个时辰的伞。 这是一尊精致秀气的瓷娃娃,合该用华服珠宝供着的那种。不过陆时行没有半丝兴趣,不是他供不起,而是他没有这个耐心。 陆时行开始头疼自己为什么就上了这么一艘船。 这瓷娃娃,轻了不成,重了也不成。 真是娇气。 他弯腰,将地上脏兮兮的褥子甩给苏知鱼。 上面除了血还有淤泥,苏知鱼嫌弃脏,用两根手指把它推开。 男人没有说话,只用那双眼盯着她,盯得苏知鱼浑身发毛,无奈妥协。 她坐在那脏兮兮的褥子上,按照男子的要求推开身侧窗子,然后搭上一只胳膊,假装看风景。 这黑乎乎的什么都瞧不见,看什么风景啊! 苏知鱼心中吐槽一句,然后又暗自庆幸,不是劫色就好。 晚风轻拂,她挪了挪身子,突然,腰腹处感觉到一股冷硬感。 小娘子低头一看,男人蹲在他身边,那柄熟悉的匕首正抵在她的腹部。 她再不敢动。 可不过一会儿,苏知鱼又开始慢吞吞地挪。 “别动!”蹲在榻边的陆时行沉声警告。 小娘子静默了一会儿,又悄咪咪地扭。 男子看着那不安分的小细腰,眉头皱得死紧。 苏知鱼委屈极了,“榻上有东西,硌得我难受。” 陆时行皱眉,抬手压上褥子。 “不是那,下面一点。” 苏知鱼往旁边挪开,陆时行从里面摸出来一颗石子。 “你看,这么大颗石子,我没骗你吧?”小娘子立刻惊呼。 陆时行低头,神色沉默地看着两指之间捏着的,真的只是绿豆大小那么一块的小石子。 这么软绵厚实的褥子,竟还能感觉到这么一颗小小的石子! 土坑、猪圈、石头山都能照睡不误的陆时行突然走神,然后开始庆幸他不会娶上这样娇气的小娘子朝夕相对,不然迟早要疯。 6、第 6 章 寂静的夏夜,偏僻的河面上行来一艘小船。 苏知鱼眼前一亮,突然,腰腹部的匕首割破她身上轻薄到几乎如无物的夏衫,径直贴到她的皮肉上,危险意味十足。 苏知鱼连呼吸声都几乎静止。 男人这一招无异于是在豆腐上切丝绸,豆腐不能破一点,丝绸却要一分为二。 对面的小船缓慢靠近,前面挂着的风灯随着水波而轻轻晃悠。 苏知鱼在求救,还是不求救间疯狂摇摆。 夜深星明,那边,船头的男子手持长篙,一身黑衣,头戴渔翁帽,遮住半张脸,整个人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阴气味道来。 他身后以蓝布做成的篷破烂不堪,饱经沧桑的样子。 瘦不拉几,浑身没有半两肉,一看就没什么战斗力。 苏知鱼绝望了。 她想,男人让她打开窗子趴在这里,应该就是在告诫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也知道,只要她一张口,男人手里的匕首就能捅穿她的肚子。 疼就算了,最可怕的是这样死实在是太难看了! 可能是苏知鱼的表情和眼神藏不住事,那边正匀速行驶的小船突然加快了一点速度,并且船头有些微的偏移朝她的方向靠过来。 原本蹲在榻边的男人悄无声息地侧身,从暗处仰头朝她看来,眼神阴冷至极,就如此刻抵着她的这柄利刃一般寒凉。 苏知鱼从这份眼神中看出了一个信息。 生存还是毁灭。 她当然选择生存。 两艘船间隔不过半米距离,缓慢擦过,船头男子微微挑高渔翁帽,正欲抬首之际,猛地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娇呵声,“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渔翁帽:…… 男人一怔,下意识压低渔翁帽,能看到指尖居然还在颤抖。 四周很静,大家都没动,只有两艘船只顺着惯性行走了一小段路。 两方距离缩短,又微微拉开,苏知鱼搭在窗户口的藕臂下意识收紧,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终于,两只船错开半身,渔夫帽撑着长篙缓慢行远。 苏知鱼虽然嘴巴厉害,但心跳剧烈,刚才那声娇呵也是情急之下为之,因为她实在是害怕,所以才会出声,就跟被吓到的小奶狗儿似得,用叫唤声来给自己壮胆。 果然,那渔翁帽生恐惹起四周注意,也觉得像陆时行这样的男人不会藏身在这样一艘明显一看就是属于女子的小舟里,就自行离开了。 苏知鱼一等对面那小船驶远,便赶紧低头看向男人和匕首。 男子会意,慢条斯理地收起匕首,看向她的眼神略有些古怪。 苏知鱼伸手捂住腹部,那股属于匕首的凉意还未完全消退,渗入她的肌肤之中,就如她此刻体内无法自控的颤栗。 “关窗。”男人还未起身,压低嗓音说话。 苏知鱼又惧又气,抬手,“啪嗒”一声把窗子给关上了,动作略粗鲁,带着股撒气的味道。 . 危险解除,男人开始警惕的在船舱内转悠。 苏知鱼抿了抿唇,坐在凉榻上不敢动。 经过这一番折腾,她身上沁出香汗,口干舌燥。 心中恐惧未消,苏知鱼悄悄打量男人,试探性道:“我想喝茶。” 男人还不允许她自由活动,苏知鱼只能自己开口。 小娘子怯生生地望着他,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男人正走到桌边,他看一眼茶盘内一白瓷小盅里置着的白水,随手倒了一杯,正欲递给苏知鱼,就听小娘子一本正经道:“这不能喝,这是去年的雪水,专门用来烹茶的。外头有炉子,你取些铁观音去煮,对了,这煮出来的茶水第一杯是用来润茶的,第二杯也不能喝,缺了点味道,这第三杯才是正正好。” 陆时行:…… 男人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他偏头,看向坐在榻上的小娘子。 苏知鱼也回望他,一脸的无辜,并再次叮嘱道:“烹茶要旨,火候为先,你一定要把火看好,不然这上好的铁观音就废了。” 船舱内静默了一会儿。 男人随手将茶杯里的雪水往地板上一泼,动作粗鲁随性,就跟外头的凶野悍匪似得,让苏知鱼连阻止都来不及。 地板上本就都是他带进来的水渍,混杂着不甚清晰的血迹,现在还有这一杯雪水。 幸好这男人不让她动,不然苏知鱼都不想下脚,省得脏了她这双镶嵌着夜明珠的名贵绣花鞋。 不过真是可惜了她的陈雪。 男人眼神实在凶悍,让苏知鱼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而且,她到底也没吃上一口热茶。 苏知鱼坐在那里,忍不住嘟囔,“连杯茶水都倒不好。” 耳聪目明的陆时行:…… 还不知道自己的抱怨早已被男子听了个完完全全的苏知鱼舔了舔唇,因为跪坐的太累,所以身子歪斜着往后靠倒。 与一男子单独在船舱内待着,若是换作其她女子定然会十分慌张,生恐毁坏名节。 苏知鱼虽然也担忧自己如此天仙之姿会被这粗鄙男子觊觎,但她更在意自己的睡眠。 睡不好会影响自己的美貌,此事堪比天塌地陷。 她还要勾引……啊呸,邂逅那位第一君子呢。 所以这男人到底什么时候走?不会是想赖在她这里不走了吧? 正当她思索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重物倒地的声音。 苏知鱼转头看去,只见原本嚣张跋扈的男子不知为何竟闷头栽倒在了地上。 死了? 苏知鱼愣了一会儿,然后赶紧下榻走到陆时行身边。 明显男人的死讯比脏了绣鞋更让她兴奋。 男人闭着眼眸,额头满是热汗,眉心紧紧蹙着,像是正在承受极大的痛楚。 没死呢,还活着。 苏知鱼面露遗憾,她略思片刻,点燃了船舱内那盏琉璃灯。 氤氲灯色笼罩下来,露出男人身上破烂的锦衣玉袍来。 男人刚才处理伤口的时候只褪了外袍,现在穿着中衣和里衣。不是便宜料子,袖口都绣着暗纹,再看一旁沾满了血水和脏污的外袍,识货的苏知鱼立刻明白,这样的料子,男人的身份一定不俗! 苏知鱼下意识面色微变,她略思片刻后蹲下来,谨慎的用两根手指捏着,将男子脸上的面罩扯下来。 小舟晃荡,船舱内的光线忽明忽暗。 苏知鱼愣在当场。 灯色朦胧,男人躺在那里,乌发挺鼻,如玉如琢。 这是个极俊美,极好看的男人。 这是一张就算是苏知鱼这样自恋的人也无法说不好看的脸。 男子面庞白皙,容貌俊美,本应该是一张透着男身女相的阴柔面孔,可因为那份紧皱的眉宇间透出的那股杀伐果断的硬气,所以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个男人。 就算是苏知鱼这样挑剔的人,也不能在他这张脸上挑出任何问题。 此刻,男人削薄的唇紧抿着,泛出不正常的黑紫色。 中毒了? 苏知鱼单手托腮,想了想,站起来,然后提裙抬脚,穿着漂亮珍珠绣鞋的脚恶狠狠地踩上男子的脸,用力一顿碾压。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穿得料子上乘又怎么样?还不是像死尸一样地躺在这里被她踩! 让你威胁她,让你用匕首划她漂亮的衣裳! 小舟的窗子随水流微微晃动,苏知鱼踩得兴起,冷不丁脚踝一凉,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 她低头,正对上男人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凶狠而锐利的黑眸。 苏知鱼脚一抖,怂了。 男人松开握着苏知鱼脚踝的手,身体艰难地往前爬。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面巾被摘了下来。 男人的神色有一瞬阴沉,不过很快恢复过来。他久在边境苦寒之地,每日里以面具示人,别说姑苏的人了,就算是京师城内的人都不认得他。 苏知鱼顺着男人的视线往旁边看去,那是被他丢在地上的褥子。 她直觉不对,比男人更快一步,嫌弃又吃力地拎起这脏污的褥子抖了抖。 “啪嗒”一声,是瓷器落地的声音,一个小白瓷瓶掉了出来。 男子半伏在地上,努力地伸手要去够那个小瓷瓶,可因为实在是体力不支,所以挪了半天都没挪动一下。 苏知鱼大概懂了,这小瓷瓶是男人刚才不小心落下的,现在,他要这小瓷瓶里面的东西救命。 苏知鱼立刻弯腰把这小瓷瓶捡了起来,如同握住了男人的命门一般后退数步,紧紧攥着。 男人呼吸急促,艰难仰头,眼神依旧狠辣,只是因为形象实在太过狼狈,所以威胁力度迅速下降。 她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 救了,他反过来要杀她怎么办? 小娘子捏着小瓷瓶,指尖轻轻摩挲片刻,然后突然起身往窗子处走去。 救个屁!给仙女死! 苏知鱼的指尖刚刚碰到窗子,身后就传来一股巨大的拖拽力。 她被男人压在了凉榻上。 男人身子骨很结实,高山似得压过来,就如同一块硬邦邦的石头砸在初初绽开的桃花枝桠上,落下一地被碾碎的花瓣。 这一下子似乎耗尽了男人所有的力气,他贴着苏知鱼,再也没法移动半分。 而被男人压住的苏知鱼也只能像只小王八似得,除了摆动四肢,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往前动弹。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男人身上的衣裳实在是破,两人随着小舟晃动,有什么东西从男人的怀里掉出来,正砸在苏知鱼身上。 小娘子使劲一甩。 什么脏东西! 她艰难地瞥一眼。 那是一个宝蓝色的荷包,上面绣着如意纹,角落是“君之”二字。 等一下! 苏知鱼下意识睁大眼,看向男人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毒性太烈,熬了这么久,即使陆时行意志坚定,也忍不住眼前一黑。 他努力咬紧牙关,口腔里满是浓郁的血腥气。 他咬破了舌尖,得到片刻清醒,可很快,这份清醒就如人死前的回光返照一般,迅速消弭。 陆时行彻底晕厥了过去。 苏知鱼躺在那里,感受到男子重重砸在自己脖颈处的脑袋。她努力喘息,平复心情,艰难的把人推到旁边,然后缓慢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勾住那个荷包,放到眼前仔细端详。 没错,就是这个荷包。 那么这个男人是……苏知鱼捏着荷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枚明黄色的附身符。 苏知鱼联想到昨天晚上画舫失火一事,出动五城兵马司没什么问题,可连锦衣卫都调动了。 这不是出事了是什么? 这明显就是有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出事了! 而这个人就是沈庭安。 如此天赐良机,苏知鱼怎能错过,老天都在帮她啊! 她郑重的把男人的脑袋又搬回到了自己脖子旁边。 先来一点肌肤之亲,培养感情。 哦对了,还有这个小白瓷瓶,应该是解药,喂点。 苏知鱼掰开陆时行的嘴,倒了半瓶进去。 . “快走!”火势突然而起,巨大的火舌吞噬了一切,原本精致漂亮的画舫在一瞬间就变成了火海。 陆时行将差点被掉落的房梁砸到的沈庭安从地板上拽起来。 四周烟雾浓起,原本是一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沈庭安此刻灰头土脸,像极了一位正在逃难的难民。 陆时行力气极大,几乎是用单手就把沈庭安从地上拽了起来。 外面的侍卫已经跟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拼杀在一起,这些侍卫是陆时行从云南带回来的精兵,双方两相拼搏,一时之间倒也是难分胜负。只是长久下去,也不是良策。 这些黑衣人是死士,而且训练有素,背后之人一定不简单。 此次引蛇出洞的计划不能暴露,只能将计就计了。 “把衣服脱了。” 沈庭安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果被外面的黑衣人找到,必死无疑。 虽然陆时行提前准备了自己的人,但毕竟敌众我寡,他不能让沈庭安冒险。 陆时行脱完自己的衣服,就上手替被烟雾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沈庭安脱。 比起沈庭安的磨磨蹭蹭,陆时行显然利索多了。 两人换完衣服,陆时行又帮沈庭安把面具戴上。 本来就呼吸不畅的沈庭安抬手挡住陆时行的动作,“霁白,你要干什么?” 霁白是陆时行的字。 “救你。” “那你怎么办?” 沈庭安大概明白陆时行要做什么了。 “你是累赘。” 沈庭安:……虽然刺耳,但是实话。 沈庭安乖乖的任由陆时行折腾,坚决不拖后腿。 “我说,你怎么老是喜欢戴面具?”沈庭安在陆时行替他系面具时忍不住吐槽。 陆时行战神的凶名都从云南传到京师了,谁还敢惹他? 男子声音沉稳的说了个冷笑话,“防狂蜂浪蝶。” 沈庭安:…… 虽然两人从小就认识,但沈庭安对于陆时行的容貌记忆已经有点模糊。而且这么多年了,陆时行终于从云南回来,却连让他看一眼脸都不肯。 刚才脱下自己的面具时,陆时行早已往脸上系了一块黑色三角布挡脸。因此,沈庭安什么都没看到。 “狂蜂浪蝶?等一下,你军营里不会是有什么……”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沈庭安下意识拨开陆时行拽着他胳膊的手。 他听人说男人在都是同性的军营里待久了,容易对男人产生奇怪的想法。 陆时行:…… 火势越发大了,“我送你出去。”陆时行领着沈庭安往窗户口去。 烟雾越发黑浓,沈庭安下意识弯腰憋气,一边咳嗽着,一边跟着陆时行走到窗户口。 陆时行一脚踹开窗户,就要把沈庭安扔出去,突然,他想到什么,从沈庭安怀中把自己藏在腰带里的钱袋子拿了出来。 沈庭安:…… “走。” “等一下!”沈庭安赶紧把手里一直捏着的一个东西塞进陆时行怀里,“平安福,注意安全。” 熊熊火光,烟雾之中,沈庭安的脸被掩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一点澄澈眼神,“我等你回来。” “嗯。”陆时行颔首,双眸犀利,像一头永远都不会被驯服的雄鹰。那浓烟烈火在他身后,似乎都被压制成了单调的背景板,毫无威力可言。 “那个,临走前,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脸……” 陆时行面无表情地伸脚把沈庭安踹下了河。 .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陆时行身体沉重,脑袋昏沉,他是被一阵琴音吵醒的。 真的很吵。 这不是在弹琴,这是在要他的命。 “吭吭锵锵……”上好的一把古琴,本该被弹出属于自己的优雅和岁月。可到了苏知鱼手里,就只剩下无尽的沧桑和笨拙。 偏偏,弹琴的美人还自我感觉良好,这就跟霸占着麦克风,自以为自己唱得极好,其实五音不全的人一模一样。 陆时行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刚刚解完毒,身体还未恢复。 男人努力撑起身子,半躺在凉榻上,面色惨白地看向端坐于古琴之后的美人。 如果不听琴音,这该是极美的一幅画面。 美人素手抚琴,杏眸红唇,衬着身后那片曼妙摇曳的青绿纱帘和摆放的无比整洁,一看就知道连一本一页都没有翻过的巨大书架,端庄优雅又自如,如天上佳人下凡尘。 可惜,陆时行恨自己不是聋子。 苏知鱼用眼尾瞥见陆时行醒了,她立刻将纤瘦漂亮的背脊挺得更加笔直,然后露出自己觉得最好看的右脸。 虽然她觉得自己的脸哪里都好看啦,但在这个时刻,这个角度,这个阳光下,她的右脸是最完美的! 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苏知鱼看半响,然后缓慢开口,“你的琴,放反了。” “啪嗒”一声,琴弦断了。 苏知鱼假装才女的第一步正式告吹。 琴音的余韵流淌在船舱之中,苏知鱼眉目低垂,神色温婉,嗓音微抖,努力圆谎,“这是,新技艺。” 男人不置可否,冷淡回应,“哦。” 苏知鱼:…… 7、第 7 章 传闻京师第一君子沈庭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面前这男人,粗鲁野蛮,阴沉无礼,除了一张俊俏风流的脸蛋和那修长挺拔的身量外,一无是处。 晨曦艳阳之色从小舟挂起的帘子处倾照进来,外头渐渐响起人声,来来回回,水波荡漾。 苏知鱼沉默半响,终于想通。 骗局。 没错,这就是一个天大的骗局!常乐长公主为了掩盖自家儿子的性格缺陷,特意花费重金,传播谣言,将沈庭安打造成了一位有匪君子。 整个京师的女人都在为这个男人疯狂,可她们却不知道,这个男人表现出来的样子都是虚假的。 他有两幅面孔。 君子是假,草包是真。 苏知鱼猜测,温岚儿应该就是被这个所谓的第一君子的儒雅形象蒙蔽了,才会一头痴情地扎进去。 幸好,她提早知道了这位假君子的真面目,不会被沈庭安的外表迷惑。她只是需要用他来好好的气一气温岚儿就行了,因此,即使知道这是一个绣花枕头,苏知鱼也不介意,反而更加心无负担,表演欲爆棚。 小娘子动作优雅的从琴案后起身,柔声询问之时满脸都是担忧之色,“公子,你的身体没事了吧?” 女子本就生得好看,如今蹙着黛眉望过来的模样更是让人觉得被心疼到了骨子里。 陆时行的身体虽然还没有复原,但因为他底子好,所以基本已经没有大碍。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刀口有毒。 幸好他随身携带解毒丸,对大部分毒都有奇效,这次也不例外,他再一次从鬼门关踏了回来。 嘴里还残留着一股苦涩的解毒丸味道,枕边放着那个小白瓷瓶。 是她救了他。 男人长发垂肩,面色苍白,身上脏污的衣裳没有换,大概是因为男女有别,所以小娘子只是贴心的往他身上盖了一层细腻柔软的绸缎被子。 这绸缎被子带着香,与女子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这是独属于女子的女儿香。 陆时行虽生得俊美无俦,令人心驰神往,颇有渣男面相,但实则他常年长在沙场,从没有接触过这种细腻柔软的东西,甚至连女子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过。 他粗糙的指腹滑过绸缎,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 这柔软的料子,像昨夜他触碰到的女子身上的肌肤。 白天夏日的船舱内是闷热的,男子缓慢开口,嗓音沙哑,带着一股虚弱的阴沉气,抬眸朝苏知鱼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并不友善,“你,昨晚抢了我的药。” 苏知鱼:…… “公子弄错了。”小娘子瞪大了眼用帕子捂嘴,遮挡住自己半张脸,状似娇羞害怕,实则是怕自己控制不住表情,坏了自己辛苦打造出来的温柔大方,端庄矜持的形象。 苏知鱼努力把自己即将崩盘的笑脸拉回来,保持七分温柔,三分微笑,柔声开口,“奴家是想救公子。” 男人听到她的话,缓慢扯了扯唇角,漆黑的眸子敛起,像一柄被拉动的弓放松了厚重而锋利的弦,然后缓慢吐出一个音,“呵。” 苏知鱼:…… 苏知鱼气得在内心狠咬手帕! 她哪里会猜到堂堂长公主之子会夜半时分突然跳进她的船舱里玩匪徒扮演游戏啊!她只是做了普通人最平常的反击而已!而且她真的救了你啊!你现在这个要死不活的态度是什么意思?有你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 苏知鱼想把刚才那把琴倒扣到这男人脑袋上,可她忍住了自己的冲动。 正坐在她凉榻上的男人是公主府的小公爷,是温岚儿的白月光大表哥,是能替她扬眉吐气的男人。 “公子误会我了。”小娘子双眸含泪,身体颤抖,委屈至极,“奴家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碰到那种事情,难免……会被惊吓到。” 是了,昨晚她是被惊吓到了,她其实是顶端庄温柔贤惠的淑女。 不会踩人脸,更不会跟男人打架,碰到事情只会“嘤嘤嘤”的哭。 船舱里只剩下苏知鱼矫揉造作的假哭,男人沉默半响,低声询问,“你不怕?” 陆时行是个谨慎的人,他当然不会相信这女人的一面之词。 “怕?”苏知鱼假装不知,然后想了想道:“公子说的是昨天晚上的事?自然是怕的,只是我瞧公子装束,应当不是坏人,而且……” 小娘子眉眼颤抖,素手绞在一处,像是十分害怕,“我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见死不救这种事情,我是做不来的。” 苏知鱼将一位心地善良,救死扶伤的傻白美人演绎的淋漓尽致。可如果不是她知道这男人是沈庭安,早就任由他被毒死了! 救?不可能的。 这世上不会真的有人那么蠢,会去帮助一个威胁自己,不明身份的绑匪吧!那绝对是话本子看多了! 对比起昨晚那位麻烦又彪悍的娇气小娘子,现在站在陆时行面前的女子柔弱不能自理,仿佛他多吹一口气,就能将她吹折一般。 苏知鱼侧着身子假装柔弱半晌,也没听到身后凉榻上男人的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缓慢转头,“对了,公子身上的伤……” 她身后,船舱开着,而凉榻上的男人早已没了踪迹,只留下……十两银子? 苏知鱼:……堂堂公主府的小公爷,就觉得自己只值十两银子吗? 小娘子气得跺脚。 狗咬吕洞宾,白费功夫,人跑了。 不,也不算是白费功夫,她对沈庭安有救命之恩,按照话本子行情,这种救命之恩不都应当以身相许的吗? 苏知鱼从罗袖内取出自己藏好的那个荷包,伸出两根手指弹了弹。 跑不了。 . 平阳侯府。 传说中应当富丽堂皇的平阳侯府却因为年久失修,所以连地缝里都长满了野草。 整个府邸内没有多少伺候的人,就算是有,也都是男子,连看门的也是一位少了一条腿的中年男人。他虽少了一条腿,但身姿笔挺,眼神凶戾,一看就知道是战场上下来的。 夏日阳光正烈,平阳侯府内最不缺的就是到处野蛮生长的绿植。往里望去,断壁残垣被绿色的植被覆盖,整个侯府虽大但荒,没什么人气。 现在,勉强算是一个书房的房间内,正坐着一位青年男子。 书房的木门被人打开,陆时行撩袍跨入。 沈庭安听到动静赶忙迎上来,“霁白,你没事吧?情况怎么样?”前夜,沈庭安从画舫逃生之后就穿着陆时行的衣服一路偷摸着回了平阳侯府,一直等到现在。 “那天的黑衣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住,他们牙缝里藏了毒,被抓住之后都服毒自尽了。”陆时行将昨夜后面的事解释了一遍,隐去了一些难以启齿的细节。 比如,某艘小舟。 总之,他们的引蛇出洞失败了。 沈庭安皱眉,露出愧色,“都是因为我,所以才让你卷入这样的事情当中……” “沈庭安,这不关你的事。”陆时行强行打断他的话,再开口时声音瞬时冷了不止一个度,“以后你也不准再说这种话。” 见好友真的生气了,沈庭安赶紧笑盈盈地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对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 “等?” “等鱼自己上钩。” 陆时行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他手里捏着的兵权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心动,朝思暮想着要把他招揽为自己人。可那些人知道,他跟沈庭安关系不一般。 现在,沈庭安生死不明,有心之人会来试探他的口风。 陆时行是一枚如果不能得到,那就只能被毁灭的棋子。 昨夜之事只是开端。 后面的事会越来越险,越来越乱。 书房内静默了一会儿,陆时行再次开口,“君之,你的身份应该已经暴露,你确定自己依旧什么都不想做吗?” 沈庭安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握成拳,他紧抿着唇,温润柔和的面容像是一块始终浸润在阳光下的暖玉,“除非必要,不然我,不想做什么。” 陆时行似乎早就猜到他的答案,颔首道:“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朝廷之上分流众多,可会对你起杀意的也不过那二人罢了。现在外面都在秘密找你,还有人在河里打捞你的尸首,你暂时先待在我这里,看那蛇还会不会自己探头出来。” 沈庭安自觉也只能如此,他道:“你没回来的时间里,已经有三拨人来找你了。第一波是五城兵马司的人,第二波是锦衣卫……” “他们都知道前天晚上我是跟你在一起的,我失踪了,你回来了,当然都要来找你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戴着你的面具去见了他们,说我也在找你。对了,我前天晚上一回来就把你府里的侍卫派出去找我了。” “嗯。”沈庭安办事,陆时行是放心的。 如此一来,也就坐实了沈庭安生死不明的消息了。 “等一下,你说来了三拨人?” “对,还有个永宁侯,咳,说他府上有十几个貌美的庶女,想送来给你做妾。”沈庭安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我说,这该不会是美人计吧?” 陆时行:…… “开玩笑的。”沈庭安确实是开玩笑的,可陆时行的脑中却冷不丁冒出一张江南美人脸来。 一会儿娇气的很,一会儿又温柔小意的紧。 “其实……”沈庭安的视线落到陆时行戴着面具的脸上,“这么多年了,你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了?” 陆时行紧了紧脸上面具,起身道:“我去一趟公主府。” “去找我娘?” “对,你失踪不是小事,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现在都在到处找你,我是唯一的知情人,当然要去公主府一趟。” 传说中的战神大人朴素至极,他褪下身上破烂的锦袍,穿上自己的粗布麻衣。若非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样粗劣的布料,根本就不会让人联想到他尊贵的身份。 “你这料子实在是太粗了。”沈庭安有点看不下去,“我穿着你那衣裳的时候就跟正在被一柄钝刀子磨着骨肉一样。” “习惯了,而且……衣服很贵。”说到这里,陆时行突然叹息一声。 沈庭安立刻露出紧张神色,“怎么了?” 陆时行沉声道:“我今日,居然花了十两银子。” 沈庭安:…… 沈.贵公子.家财无数.庭安根本就不能理解陆.穷困潦倒.侯爷.时行的真实感受。 陆时行感叹完就要出门,沈庭安突然想到,“对了,我给你的护身符呢?” 护身符? 陆时行刚才换衣服的时候没看到有护身符。 不会是丢在那小舟上了吧? “没事,前天晚上情况那么混乱,丢了的就丢了吧。”沈庭安看到陆时行的动作也猜到几分,“而且它本来就是用来保你平安的,现在你平安回来,它也算是完成使命了。” “多少钱?”陆时行冷不丁转头询问。 沈庭安,“……皇庙出来的还是住持加持过的,少说也得五百两吧。” 话音未落,陆时行早已不见踪迹。 沈庭安:…… . 苏知鱼从小舟上回来后,立刻沐浴更衣,焚香静心,敷面抹指,将自己从头发丝到脚底心都好好的保养了一遍。 小娘子坐在铜镜前欣赏着自己的美貌。 “能拥有像我这样美貌与才华并存的女人,那沈庭安真是占了大便宜。” 正站在门口的雀蝶:…… “小姐,西瓜弄好了。” “嗯,放院子里吧。” 夏日天热,苏知鱼换过一身丝滑的绸缎料子,懒在院子的阴凉处吃西瓜。 西瓜多籽,苏知鱼只吃中间最甜的那块芯。 雀蝶用小勺子挖了三个大西瓜中间的无籽瓜肉,装在一只白玉碗内,圆圆滚滚的几颗西瓜肉堆在一处,红艳艳,水灵灵的。 “又退了这么多单子。” “做好的那些衣裳也卖不出去了。” 苏町田手里拿着一叠单子找到正一脸惬意窝着吃西瓜的苏知鱼。 宁家绣坊抄袭了苏知鱼的创意,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在衣裳裙裾、长袍短袖上面复制出了各种各样的名家画作。 因为它们的价格卖得低,所以顾客都被吸引过去了。 原本说好要在苏家绣坊买的顾客也因为苏家绣坊出货慢,要价比宁家绣坊贵,所以反悔换了地方。 苏知鱼虽然早已预料到此事,但她没想到这宁家绣坊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抄袭就算了,还比你价格低,还挖你墙角。 苏家绣坊的大部分绣娘都被宁家绣坊挖走了,只剩下一些从苏州跟过来的老绣娘。 绣娘是顶顶重要的。 如果你单单有好的创意,却没有合适的绣娘替你表现出来,那你的一切都只能是空想。 “苏知鱼,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苏町田将这问题扔给苏知鱼。 小娘子坐在那里没动。 苏町田忍不住嘲讽道:“我早就让你别惹温岚儿,你偏不听。这只是她们的下马威,到时候影响的可不只是咱们一家铺子,说不定连你爹在苏州的那些根基都要搭进去!” 苏町田说的苏知鱼也不是没有想到,可这事是她退几步就能解决的吗? 不是。 既然如此,她为何要退? 退了必败。 不退却还有胜的希望。 只是苏知鱼这样的做派在苏町田看来就是在以卵击石,必败无疑。 面对苏町田的怒气和那股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苏知鱼冷笑一声,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懒散散的娇气模样,“大伯,您是绣坊的掌柜,出了事,您该先挡在前头啊。” 一把年纪了,还来找她这个才十五岁的侄女撒泼。 “我挡在前头?如果不是你招惹了宁远侯府,绣坊根本就不会出这样的事!这件事情我可管不了,你自己解决去吧。”苏町田将手里的单子甩给苏知鱼。 单子飘了一地,雀蝶看一眼自家小姐,再看一眼苏町田,弯腰将地上的单子捡起来。 苏知鱼也不恼,犯不着,生气了伤的还是自己的身体。 “大伯这意思,绣坊现在归我管?” “对,归你管!那宁远侯要找过来,跟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撇的真干净。 要是吃她二房银子的时候也能撇得这么干净就好了。 苏知鱼抬手招来雀蝶,“去找绣娘,越多越好,只要是好的绣娘,不管出多少价钱都要让她们入咱们苏家绣坊。” “找不到了。”苏町田冷哼一声,“谁都知道宁家绣坊在针对苏家绣坊,如果进了苏家绣坊就是跟宁家绣坊作对,就是跟永宁侯作对,谁还敢来?” 温岚儿就是拿永宁侯府这个身份在压苏家绣坊,可她苏知鱼也不是吃素的。 她千辛万苦的花了那么多钱跑到长公主面前献上那件“吴道子”裙,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沈庭安。 “我记得公主府内是有绣娘的吧?”苏知鱼抬眸询问苏町田。 苏町田愣了愣,道:“公主府内当然有绣娘了。” 这些贵人的府邸内可不只是养一两个绣娘那么简单,而是有一院子专门负责这类活计的绣娘,少说也有十几个。 “雀蝶,备车,去公主府。” “是,小姐。” . 苏知鱼最不喜欢在大日头的时候出门,她从前面的店面出去,原本还人挤人的铺子里现在只剩下小猫儿两只。 店铺员工正在招呼,那两位顾客一听到价钱,立刻扭头就走,路过苏知鱼的时候还嘟囔道:“那宁家绣坊可比这里便宜多了。” 员工看着仅剩下的两位顾客走了,忍不住叹息。 雀蝶看着空荡荡的铺子,也不禁红了眼眶。 前几日的热闹仿佛只是一场空谈美梦。 “小姐,怎么会这样……” 苏知鱼戴正帷帽,心中也有些怅然。确实如苏町田所说,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里面的歪歪绕绕和门路手段,黑的明的,数不胜数,防不胜防。 可苏知鱼始终记得她阿娘说过的话,保持本心。 刺绣是一针一线的事,是传承和文明。 苏父固步自封当然是不对的,可苏家绣坊能走到现在,支撑到如今,靠的就是这份对刺绣的本心。 他们追求绣品的质量和传承,跟宁家绣坊那种只向钱看齐的不一样。 当然,向钱看也没什么不好,若是没钱,她还怎么买珠宝首饰和美衣华服呢? “走吧。” 苏知鱼领着雀蝶出门,她望着外头刺目的阳光,坐在马车上感叹,“赚钱可真不容易。” 雀蝶深以为然,“是啊,是啊。” 伺候她家小姐可麻烦了呢。 雀蝶开始掰着手指数。 吃喝用的东西都要顶顶好的,料子也要顶顶好的,若是苏州城内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她一定要比别的丫鬟跑得快,第一个拿到手,不然被别家小姐抢了风头,她就小姐可就要不乐意了。 听着雀蝶碎碎念抱怨的苏知鱼:…… 马车突然停住,雀蝶停止了碎碎念,打了帘子询问,“怎么了?” 马车夫道:“前面的路被堵住了。” 苏知鱼素手撩开帘子,就见不远处便是宁家绣坊。宁家绣坊在京师城内一家独大,生意本就不错,现在更是排起了长龙。 那些出来的女子手里或多或少都拿了东西。 比如衣裙、帕子等物。 衣裙、绣帕上面或名山名画,或草木人像,都是名家大作。只可惜,远远瞧着就粗劣难看,完全不能细看。 “小姐,这温岚儿真是臭不要脸!” 雀蝶性子直,忍不住当街骂出声,“这明明是您想出来的设计,却被她偷去用了!” 可怜古代也没有知识产权法。 苏知鱼虽然也生气,但她知道,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她温岚儿能偷我的设计,却不能偷我的脑子,天才是她能轻易模仿的吗?” 雀蝶:……虽然她真的很喜欢她家小姐这份自信,但有时候她家小姐好像自信过头了。 “走吧,去公主府。”苏知鱼放下帘子,吩咐马车夫继续前进。 8、第 8 章 马车辘辘而行,一段时间后,终于到达公主府。 毕竟是公主府,规矩大于天。 苏知鱼先是被挡在了角门处等候,好不容易那边通报完让她进去了,过来传话的奴婢说长公主犯了暑热,正在休息,若是有事找周嬷嬷也是一样的。 一个小小的商户女突然上门,长公主不见也是正常的。 苏知鱼坐在花厅内等待,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人,越等越焦躁,终于,半柱香时辰后,周嬷嬷姗姗来迟。 周嬷嬷是个严肃的中年女人,眼神很厉,像是能从里到外的看穿你。可她其实并非是一个严苛的狠毒女人,只是天生古板严谨罢了。 苏知鱼赶忙整理仪态,盈盈福身,“周嬷嬷。” 本就是江南出来的小娘子,那份优雅娴静,楚楚可怜的气质被苏知鱼拿捏的恰到好处。仿佛再硬的钢,碰到她都能化成绕指柔。 面对苏知鱼这样如水的女子,连周嬷嬷也忍不住缓和了几分语气。 “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长公主吩咐的那件裙出了些问题。”小娘子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因为急赶过来,所以脸上沁出一层薄薄的香汗,看着十分惹人怜爱。 “想问问……能不能从长公主这借几位绣娘?” 一个绣坊铺子,来长公主府上借绣娘,这个举动不知道是该说大胆还是该说无知。 可偏偏周嬷嬷脸上表情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句,“长公主很喜欢那条裙子,只要能将那裙子做好,几个绣娘而已,当然能借。” 如此,周嬷嬷直接决定明日让绣娘去到苏家绣坊。 “多谢周嬷嬷。”没想到长公主这么好说话,苏知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垂眸行礼,动作优雅,礼仪周全。 周嬷嬷微微颔首,转身去了。 . 陆时行先回京师郊外那小舟停靠处看了一眼,里面人去船空,什么都没留下,自然也没有沈庭安送他的护身符。 无奈,他只得先往公主府去。 “犯了暑热,正难受着呢。”周嬷嬷站在帘子处跟陆时行说话,“小公爷的事老奴还不敢告诉长公主,可有什么消息了?” “还在找,一定没事。” 周嬷嬷立刻红了眼眶,“公爷去的早,我们公主跟小公爷从小相依为命,孤儿寡母走到如今不容易,出了这样的事,只能依靠侯爷了。” “嗯,放心。”陆时行一惯话少,他不太会安慰人,蹦出这三个字后转身离开。 画舫出事,里面待着的人是沈庭安和陆时行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沈庭安失踪了,陆时行回了侯府,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当然都会找上他。 现在朝局混乱,陆时行并不能断定画舫的事到底是谁做的,他只能在这混乱的局面之中努力找到那根线的源头。 可其实,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除了那两位,也没有其他人了。 . 苏知鱼从花厅出来,见外头阳光热烈,便让领路的婢女选一条阴凉的无人小路。 公主府虽大,但装饰建筑却并不显得俗气,反而透出一股独属于江南的烟雨典雅来。这大概跟常乐长公主喜欢诗词歌赋,最喜江南秀丽之地有关。 正是夏日,繁花如瀑,彩蝶翩飞。 假山、花木、湖石。 一步一景,一地一画。 苏知鱼看得有些痴,不知不觉竟跟丢了那领路的婢女,等她反应过来,只见四周空荡寂静,只余无人的亭廊楼榭。 苏知鱼自己绕了一会儿,越绕越晕,突然,她瞧见前面有一人。身穿黑衣,戴着熟悉的银制面具。 “哎哎!面具!” 陆时行一向喜欢从没人的园子里穿行,这次他跟往常一样走,不想被人喊住了,声音有点眼熟。 他脚步一顿,从自己的神思中抽离,转头,看到一位小娘子正摇着手里的帕子朝他招手。 小娘子白得发光,明眸善睐,招魂夺魄,而且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嗅到一股甜香之味。 男人神色微动。 小娘子站在檐下,虽没晒到日头,但因为天热,所以额角薄薄沁出一层香汗,汗湿了青丝,透了裙衫。仿佛那仙姿玉色的仙子沾染了俗尘,多出几分妩媚妖娆。 “面具,你过来。” 娇软无骨的声音舔过耳畔。 若非青天白日,陆时行还当自己碰到了什么狐媚精怪。 陆时行没动。 苏知鱼见状,只得自己跑了过来,生怕人走了,她转到明天都出不去这公主府。 “真是巧得很。”小娘子跑到他跟前,喘着气,笑眯眯地瞧他,那双漂亮的水眸澄澈妩媚,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我迷路了,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短短几日,这是他第三次跟她碰上,这个概率实在是太大了点。 陆时行心中疑虑更重,表情也跟着阴沉下来。 他默不吭声地转身,顺着房廊往前走。 苏知鱼赶紧跟上。 . 男人身高腿长,苏知鱼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面具,你慢点。”苏知鱼出声唤他。 陆时行脚步不停。 苏知鱼又跟着跑上两步,累得不行的她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砸向男人,“我让你慢、点、走。” 银子没落地就到了陆时行手里。 别人的银子都带着股铜臭气,偏她的银子总香喷喷的。 男人握着掌心里的银子,终于停住脚步。 苏知鱼见状,侧身往美人靠上一坐,香腮绯红,热汗淋漓,浸湿了下颌脖颈。她身上轻薄的裙子如花瓣绽开,露出下面镶嵌着两颗猫眼大小夜明珠的缎面绣鞋。 她人生得纤细,穿着绣鞋的脚也跟人一样,小巧精致。 男人看一眼,很快移开。 小娘子抬眸瞧他,似是在生气,可因为那股子自带的江南风情,所以更像是撒娇。 “你腿长了不起啊?” 陆时行:…… 苏知鱼原本正要出府,没想到竟碰上了这面具男。她心思一转,想到一条妙计。 “对了,你们小公爷呢?” 小娘子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实则心思明确。 男人掩在面具后面的双眸盯着她,充满审视和怀疑。 苏知鱼说了很多话,这男人却一句话都不说,她忍不住开始怀疑,“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男人依旧不说话。 石锤了,哑巴。 真可怜。 苏知鱼取下腰间绣着七色金鱼的精致布袋,露出里面的荷包,展示道:“这是你们小公爷的东西。” 看到那荷包,陆时行下意识紧绷身体,杀气在周围浮动。 她知道这个荷包是沈庭安的。 她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 苏知鱼并非习武之人,感应不到什么杀气,只觉这大日头天的,她竟觉得有些冷。 真是奇怪。 她摇了摇头,又掏出十两银子送到陆时行眼前。 “十两银子,把沈庭安的行踪告诉我。放心,我只是要还他这个东西而已。”苏知鱼甩了甩手里的荷包,表情无辜且纯稚,实则醉翁之意哪里在还荷包。 分明就是在觊觎荷包的主人呀。 “面具,你是公主府外雇的仆人,跟那些家生子不一样,你比他们自由,随时能换主子,就算是一仆事二主,有银子拿也没关系的。”小娘子柔声诱惑,还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 她举起胳膊,罗袖落下,原本是想让陆时行听听银钱碰撞之时发出的美妙声音,不想男人的视线完全被她那只藕白色的胳膊吸引。 这样天然的白日光下,就是最完美的打光板。美人本就生得好看,现在一举一动更添光彩风姿。 她坐在那里,朝着他的方向微微倾身,身上奇妙的甜香味更重,那双狡黠的水漾杏眸之中清晰印出陆时行脸上的银制面具。 冰冷的银色撞入女子柔软的双眸,像坚硬的铁进了燃烧的熔炉。 “好不好嘛,面具?” 娇软柔美的嗓音,是江南独有的旎侬软语,如山间勾人魂魄的魅语。 美人计……陆时行身形一震,从这双眼中抽离出来。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跟苏知鱼拉开距离,脑中冷不丁冒出沈庭安跟他说的话。 他本就多疑,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只在一瞬便生根发芽。 这女子多次出现,还认识沈庭安的荷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男人黑沉的眸中闪过一丝狠辣,他的视线落到苏知鱼的脖颈上。 很白,很细,他只用一只手就能掐断。 跟折断花园里最娇嫩的那株花一样。 杀人,他很擅长。 不过,没杀过女人。 “怎么,钱不够?”苏知鱼看到男人后退,脸上笑容不减,心中却在暗骂这男人真贪财。 她又取出十两,“二十两。” 阳光下,银子白花花,银灿灿。 男人沉默半响,抬手,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拿过那银子,然后朝苏知鱼缓慢点了点头。 不在这里杀。 小娘子勾唇,“苏家绣坊,有了消息就替我送来。”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如果不能,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事情办好了,钱会更多。”说完,苏知鱼欲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荔枝递给陆时行。 “喏,给你。” 毕竟是公主府的东西。 荔枝上还带着冰凉感,像是刚刚从冰库里拿出来的。 陆时行手指轻轻一捏,那颗荔枝就被他捏开了,露出里面白色的果肉和丰富的汁水。 原来她身上带着的是荔枝香。 “要把里头的核挑出来。” 站在旁边从未沾过阳春水的苏娇气小姐指挥道:“你这样我怎么吃?” 陆时行:…… “真是,一个荔枝都剥不好。” 陆时行:…… . 公主府内,挂着帘子的主屋里正躺着一位素衫美人。 美人虽上了年纪,但气质更佳。 在如此富贵之地,屋内却不见翡翠珠被、白玉玲珑,只几样木质极好的大型家具,诸如床榻、梳妆台等物。 白墙上挂了几幅画,巨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侧边还连了一个小佛堂,里面摆着没抄完的经。 周嬷嬷打了帘子进来,跟长公主禀告道:“按照公主的吩咐,那苏家小姐要什么就给什么。” “嗯。”长公主单手托着脑袋侧躺在榻上,她从喉咙里轻轻吐出一个音。 周嬷嬷犹豫着询问,“公主,您为什么对那苏家小姐这般看得起?” 常乐长公主微微一笑,“世道不好,女子艰难,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周嬷嬷听罢,也跟着点头道:“那苏家小姐确是个聪慧有巧思的,您这次可是当了一回伯乐。” 常乐长公主拨弄着手边的香炉,白雾缭绕间,她的神色也愈发不明,“霁白走了吗?” “走了。 “君之还平安吗?” “看起来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公主安心,陆侯是什么人物,定能护住小公爷的。” 长公主缓慢摇了摇头,神色似哀似凄,“当年之事,都怪我。” “公主……”周嬷嬷满脸不忍。 常乐长公主闭上眼,“困了,我歇息一会儿。” 9、第 9 章 苏知鱼从公主府回来后,就发现苏家绣坊对面那家空置了一段时间的铺子重新开张了。看摆设和搬进去的东西,苏知鱼不难怀疑这也是一家绣坊。 苏町田站在本就没有多少人的苏家绣坊门前愁得脸都白了,他看到苏知鱼的马车回来了,赶紧上前,“你看看,我们就要完了!” 苏知鱼戴着帷帽从马车上下来,身旁的雀蝶赶忙替她撑伞。 “你知道对面那家铺子被谁买下来了吗?被宁家买下来了,它是故意开在咱们苏家绣坊对面的!” 苏町田话音刚落,苏知鱼就看到一辆马车缓慢行驶到那铺子前。 里面正在装修,外面的牌子也被改了,改成“宁家绣坊”。 那马车停下后,马车夫殷勤地取来凳子垫在马车边,然后撩开帘子,等马车里的人下来。 先下来的是个身穿儒衫的男子,他撩袍踩着凳子下了马车,然后抬手,将里面的女子接了出来。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温岚儿。 那男人也不是别人,是柳长风。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牵着手,往铺子里去。 温岚儿当然看到苏知鱼了,她故意挽紧柳长风的胳膊,在众目睽睽之下展露两人的恩爱。 雀蝶神色紧张地看向苏知鱼。 即使隔着一层帷帽,她也能看到自家小姐逐渐难看起来的面色。 “小姐……” “她绣鞋上的夜明珠居然比我的还大!”苏知鱼瞪圆了眼,十分气愤。 雀蝶:……敢情您就盯着人家绣鞋上的夜明珠看了? “不行!”苏知鱼立刻再次上了马车,“去珠宝铺。” 雀蝶:…… . 横扫了一遍珠宝铺后,苏知鱼的心情总算是舒畅了一些。 说她不难过是假的,毕竟曾经喜欢过。不过最多的应该还是不甘,苏知鱼是骄傲的,她拥有极其强大的自尊心,对于柳长风,愤怒的背叛感早已代替了所谓的喜欢。 她现在就是想要赢,想要渣男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苏知鱼再次回到苏家绣坊,她坐在马车里,遥遥望着那正在将“宁家绣坊”挂起来的铺子。 “这就开业了?” “是啊。” 雀蝶小心翼翼的回答完,偷偷看苏知鱼的脸色。 小娘子漂亮的脸蛋上看不出喜怒,只冷不丁说了一句,“钱不够花。” 雀蝶:??? 苏知鱼一本正经地看向雀蝶,十分严肃的询问,“我是不是也应该再开一家铺子赚钱来买珠宝首饰?” 雀蝶:…… 小丫鬟看着自家门可罗雀的苏家绣坊,再看一眼对面刚刚开业就已经有无数人涌进去买东西的宁家绣坊,最后将目光转向自家天真漂亮的小姐,真诚道:“小姐,天色不早,您洗洗睡吧。” 苏知鱼:…… 苏知鱼还没来得及洗洗睡,那边新开业的宁家绣坊掌柜就送来了一件礼物。 说是新店开张,四周邻居都有送。 不过这份礼物明显是专门针对她的。 这是一件“吴道子”裙。 “太不要脸了!”雀蝶气得面色狰狞,恨不能将那“吴道子”裙撕烂了砸回那掌柜的门面上。 相比起雀蝶的愤怒,苏知鱼这个急性子的人反倒是难得冷静,她素手滑过那“吴道子”裙,然后找到一根线头,又找到一根线头,手指一捏,一抽,上面的线就全散开了。 雀蝶骂完转身,看到散架的绣品,神色呆滞,“这,就这质量?” “嗯,”苏知鱼点头,“就这质量,我还听说他们的绣线以次充好,穿一次就烂了,还有来不及绣的就用墨笔勾勒。” 雀蝶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温岚儿为了赢,真是不择手段。 而即使是雀蝶这样的小丫鬟也知道,这样经营是不能长久的。 苏知鱼抬手将那盗版“吴道子”裙扔到地上,慢条斯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鲜亮的指甲。 . 翌日,长公主府的绣娘们就被浩浩荡荡的送来了。 绣娘们坐着长公主府的马车,停在苏家绣坊门前,引起众人围观。 马车侧边绣着公主府的印记,苏知鱼特意让苏町田请马夫在门口吃茶和点心,就是为了让这马车停久一些。 果然,人越聚越多,传言也越来越烈。 大家都在说,苏家绣坊上头的人是常乐长公主。 人就是这样,传的越邪乎越信。 只短短半日,绣坊内就又来了很多谈生意的人,虽然大部分都是来打探消息的,但临走之时碍于颜面总要带走一两件绣品,总算是让绣坊有了进账。 与此同时,苏家绣坊对面的宁家绣坊内。 掌柜的将这一日的账本送到温岚儿眼前。 温岚儿看也不看,只盯着对面的苏家绣坊道:“外面怎么回事?” 掌柜一边观察温岚儿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道:“听说那苏家绣坊跟公主府搭上关系了,常乐长公主派了很多公主府的绣娘过来。” 温岚儿听到此话,脸上露出嘲讽之色,“痴心妄想。” 她一个商贾女,怎么可能借的到公主府的绣娘。 可当温岚儿看到那从马车内鱼贯而出的绣娘后,脸上的嘲讽立刻消散,变成不可置信。 她从前常去公主府,为了沈庭安,自然见过公主府的绣娘。这些绣娘身上都会穿统一的服装,如果说一开始温岚儿还能当苏知鱼是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堆绣娘和马车来装成公主府的人。 现在,当她看到绣娘身上的衣裳,终于明白,这些绣娘就是公主府的人。 “这苏知鱼以为找了公主府的绣娘就能挽回什么吗?” 温岚儿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莫名的发慌。 . 三日后,那些原本跟苏家绣坊合作的老板见公主府内的绣娘果然依旧在,终于不再试探,下定决心重新回来谈合作。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宁家绣坊交过来的货,质量实在是太差了。 大家都是生意人,生意如果不能赚钱,就算你是永宁侯也没用。 这些老板怕永宁侯报复,也不敢去退货,之前用钱买下的那堆残次品就堆在仓库发霉。 大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老百姓可不知道这些曲曲绕绕,他们买的衣裳、绣品、帕子等等物件,没用几日就坏了。 尤其是这几日多雨,有小娘子穿了绣裙出去,上面居然莫名其妙黑了一大块,然后才发现这上面的绣品居然是用笔墨勾画出来的!根本就不是用绣线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面对如此欺骗消费者的宁家绣坊,大家义愤填膺,纷纷冲进来退货。 苏知鱼看着宁家绣坊的惨状,坐在自家二楼吃瓜。 苏家绣坊其实有两层,一层卖东西,二层放置货物,现在苏知鱼就坐在二楼看宁家绣坊的笑话。 她还真是想看看现在温岚儿那副被气得嘴歪眼斜的嘴脸。 “哈哈哈……”小娘子一边吃瓜一边偷笑,心情正好的她转身想拿身边的芙蓉糕时冷不丁看到一个黑衣男人。 “咳咳咳……” 因为太过惊吓,所以她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西瓜肉就那么呛到了喉咙里。 小娘子咳得面红耳赤,眼眶含泪,最后终于是咽了下去。 “你是鬼啊!吓死我了!”苏知鱼嗓子眼刺痛,她指着男人娇声呵斥。 男人依旧是那副黑衣加面具的装扮,大夏天的也不怕闷出痱子来。 二楼是货楼,时常有伙计出入,苏知鱼生怕被人瞧见自己跟一个男人待在一处坏了名声,略一思索过后就准备把人带进院子里。 “跟我来。” 苏知鱼下了楼,躲过众人,将男人带进院子里。 没想到苏町田因为生意太好,所以又招了许多绣娘,正准备将人领到院子里进行开工前的培训。 苏知鱼无奈,只能不情愿的让男人进了自己的屋子。 这里最安全。 “别乱碰啊,你赔不起。” 陆时行:……他确实赔不起。 男人从进屋后,眼神就没能从这间闺房中移开。 苏知鱼在这里也住了一段日子了,屋子也摆设的差不多了。 率先占据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拔步床,堪比一个小型屋子。四周彩幔垂香囊,珠宝银勾撞玉环。屏风十二扇,隔断里外间,也遮挡住了床铺之上的织锦枕头被褥。 再看那古玩玉器象牙席,就连糊着绿纱的窗子上面都绣着花。 朱户绿窗,满目锦绣。 靠墙的梳妆台上置着一个巨大的妆奁,上面的首饰像瀑布似得流出来,满眼金光银色。 最关键的是,地上到处都是随意扔弃的珠钗玉环、锦绣罗裙。就算是身怀绝世武功的陆时行,也没能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 好一位乱室佳人。 “懒雀蝶,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不帮我收拾。” 苏知鱼嘟囔一声,用脚拨开地上的衣裳,然后指了指那绣墩的同时看到男人黑衣上粘得泥浆,登时满脸嫌弃,直接跟他道:“你要不就站着,要不就坐地上。” 陆时行抬脚动了动,苏知鱼立刻道:“别动!” “踩着我罗袜了。” 陆时行:…… 小娘子的罗袜并非素袜,上面不仅镶嵌了一圈粉色珍珠,还绣了漂亮的花草,很是精致。 最重要的是,一看就很贵。 陆时行最终选择站在那里不动,他取出一张纸,递到苏知鱼面前。 细细长长的一条纸,上面写着五个字,“明日凤尾山。” 字体苍劲有力,宛若游龙摇曳其上。 “凤尾山?你是说沈公子会去凤尾山?”苏知鱼拿起纸条细细端详,面露惊喜。 男人点头。 荒山,最适合杀人抛尸。 “这字是你写的?” 陆时行继续点头。 “你一个侍卫,字倒是写的不错。”夸完,苏知鱼立刻又面露警惕道:“我只是随便夸你一句,你可别乱想,癞.□□是配不上白天鹅的。” 因为美貌,所以苏知鱼看多了这种癞.□□。 陆时行:…… “我跟你,只是交易关系。”小娘子仰起下颌,与陆时行拉开距离,然后取出十两银子递给他。 男人毫不犹豫接了。 本次交易到此为止。 “你为什么老戴面具?难道是因为长得丑?”苏知鱼突然注意到男子脸上的面具。 男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苏知鱼托着香腮下颌语音婉转的玩笑道:“难不成还是长得好看了?” 在苏知鱼看来,这侍卫就是个贪图钱财,卖主求荣的闷葫芦哑巴,没曾想听到此话,他竟点了点头。 苏知鱼:…… 她被气笑了,“这世上竟有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陆时行垂眸看她,隔着一层面具,苏知鱼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珠子。 只见男人抬起自己戴着手套的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她。 苏知鱼:……什么意思? 小娘子愣在那里,等男人小心翼翼地踩着被苏知鱼用脚拨出来的那条蜿蜒小路推开门离开后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在反弹她!他在说她厚颜无耻! “啊!!!”苏知鱼跺脚大叫。 “小姐?怎么了?怎么了!”雀蝶听到苏知鱼的叫声,立刻从外面奔进来。 苏知鱼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碰到只癞.□□!” “癞.□□?”雀蝶一脸困惑的左右查看,“哪里有癞.□□?” 地上不都是她家小姐的衣服、袜子、鞋子、珠宝首饰等等吗? 11、第 11 章 凉亭很大,足够容纳两人。 苏知鱼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墩子上,陆时行站在凉亭檐边处,望着突如其来的绵绵细雨。 男人微微仰头,露出漂亮的下颌线和修长的脖颈,有那么一刻,苏知鱼竟然被他的颜值晃了眼。 幸好,她日日在镜中看到自己绝美的容颜,因此也只是恍神了那么一下下而已。 苏知鱼收拾完自己,缓步走到陆时行身侧,柔声开口,“公子的伤怎么样了?” 陆时行转头看她一眼,在看到她的脸时,神色一顿,然后轻启薄唇,表情古怪,“无碍。” 男子的话少的可怜,给苏知鱼一种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感觉。不过从男人盯着她容貌不放的举动来看,果然只要是男人都逃不过她的美貌。 苏知鱼心中越发自信,她掏出那个荷包送到陆时行面前,精致眉眼微垂,声音越发温柔婉转,堪比这林间白灵。 “这是上次公子落下的东西。” 陆时行双眸微眯,他抬手拿过来,然后放入衣襟内,小心地按了按,保证已经收好。 毕竟值几百两银子。 男人接了荷包,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苏知鱼有点生气。 “多谢。”正当她气闷之时,男人冷不丁冒出这两个字。 小娘子立刻便娇羞道:“公子客气了。” “对了,还有这个十两银子。公子不会是觉得,自己的命就值十两银子吧?”觉得气氛不错的苏知鱼玩笑似的掏出上次陆时行留下的那个十两银子,企图拉进两人距离。 男人视线一瞥,声音冷淡道:“不值。” 果然。 这男人引起她注意的方法确实挺新颖。 苏知鱼的那股子自恋劲还没过去,就听男人道:“十两太贵了。” 苏知鱼:??? “我不值。” 苏知鱼:…… 堂堂公主府的小公爷,居然觉得自己连十两银子都不值吗? 苏知鱼一脸震惊地抬眸看去,发现男人盯着那十两银子,目光一动不动,充满了舍不得。 苏知鱼:……真的假的? “这个,还给公子吧。”苏知鱼面色扭曲的将那十两银子托着往陆时行面前送。 男人却没接,反而是极快速地收回了目光,像是怕多看一眼就无法控制自己一样。 “给你了。” “还救命之恩。” “轰隆隆……”雷声跟陆时行最后那句话合并在一起,震得苏知鱼瞪圆了一双眼。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被震瞎了。 这个男人居然真的用十两银子来打发她?等一下,他从未表明身份,这就意味着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现在只拿出十两银子来交给她,说还救命之恩……是想要掩盖他身为小公爷的身份! 想到这层,苏知鱼立刻明了,并在脑中想到一连串男主隐姓埋名最后却是某位皇子、王爷,甚至皇帝的话本子。 这小公爷说不定就是因为受身份所累,必须保持什么君子形象,所以认为那些女子看上的只不过都是他的皮囊,并不能真正走入他的内心。 苏知鱼立刻分析出来了男人内心的隐痛,比如虽出身高贵但无法获得真正的爱情和关怀什么的。 他原以为自己会这样了此一生,却没想到碰到了她。 这就是缘分! 情由缘起,她看到了他最真实的模样,这就是命中注定!还有他们初次相见于画舫,说不定就是沈庭安为了脱离自己累赘的小公爷身份而设下的一个局,甚至不惜负伤。 她就说嘛,堂堂一位小公爷,怎么会夜半三更水鬼一样的从水里钻出来,敢情是为了自由皆可抛。 这是一位为了追求自由而努力奋斗的小公爷,正巧被她撞见了。 这样天大的好事,她怎么能错过? 苏知鱼重新摆出端庄姿态,与男人一齐望着亭外的雨。 细雨朦胧之中,她的表情柔软清媚,身上茶花红色的裙衫在绿树之间如最娇嫩的一株花。 亭子外的雨越发大了。 这是一场急雨,估计马上就会过去,她必须要抓紧时间。 美人抬手抚面,轻启檀口,“雷声穿云落,雨色乘风来。” 男人神色微动,偏头看她。 苏知鱼用眼尾虚见陆时行的动作,立时挺直背脊,更加端庄矜持,文艺娴淑,“风打娇花泪,地……”地什么?后面是什么来着? 从昨天夜色来看,苏知鱼猜到今天可能会有急雨,因此早早让雀蝶去寻外头的酸儒书生买了几首诗。 其中有一首就是描写雷雨之时的风景诗,可惜苏知鱼不是一个喜欢诗词歌赋的,那么多首诗,好不容易死记硬背下来,没想到依旧掉了链子。 完了,死活想不起来了。 苏知鱼微微张着嘴,那最后一句诗噎在喉咙里。 停顿了一会儿,苏知鱼猛然记起自己为了防止出丑,还将那几首诗写在了帕子上。 没错,帕子上有。 苏知鱼低头去看帕子,只见帕子上脏污一片,上面打的小抄都糊成一团了。 打湿了?等一下,她刚才还拿帕子擦脸了? 苏知鱼下意识瞪大眼,她朝一直站在凉亭角落的雀蝶看过去。 雀蝶给苏知鱼使眼色使的眼睛都要抽抽了,她家小姐却沉迷于自己的文艺美人人设无法自拔,根本就没有时间顾及她。 雀蝶绝望的跟苏知鱼对视。 苏知鱼终于明白过来刚才男人盯着她脸不放的原因了。 面对如此大型社死现场,苏知鱼捏紧手里的帕子,颤抖着声音开口道:“地上有个坑。” 12、第 12 章 苏知鱼从未如此丢脸过。 从未! 她气呼呼地蹲在溪水边洗脸,身边的雀蝶根本就不敢看自家小姐那张气得几乎可以算得上扭曲的脸。 “小姐,其实……” “闭嘴。” 雀蝶把嘴巴闭上了。 苏知鱼洗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捂住脸,蹲在那里像是沉浸在了悲伤的哭泣当中。 雀蝶赶忙安慰道:“小姐,其实也没多大点事,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雀蝶安慰了很久,蹲在那里的苏知鱼才缓慢将覆在脸上的手拿开,只见那张脸上干干净净半滴泪痕都没有。 水波荡漾,她盯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道:“我真是太好看了。” 苏.顾影自怜.知鱼。 雀蝶:…… “我听说从前有个人因为长得太好看,所以一直照镜子,最后爱上了镜子里面的自己,却因为苦寻不到镜中美人,所以得了相思病死了。” 苏知鱼摸了摸自己光滑细腻的白皙小脸蛋,“真是红颜薄命,美人多祸呀。” 雀蝶:……是她多虑了。 . 重整旗鼓的苏知鱼似乎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陆时行身后,“公子今日来凤尾山是做什么的呀?” 男人行走在斜坡上,却仿佛走在平地上。 苏知鱼艰难的跟着,一边脸上笑意盈盈,一边暗骂这男人怎么一点怜香惜玉都不懂,就不能等等她吗? “爬山。”话罢,男人似乎是终于想起了苏知鱼这位娇滴滴的美人,他停住脚步,垂眸看向她,视线从她光裸洁白的面颊上滑过,眸光一瞬即逝,“一起吗?” 苏知鱼眼前一亮,“公子是要带我爬山?” “嗯。” 美人满脸娇羞的答应,“好啊。” . 这山终归是没有爬成,因为苏町田那边突然派人过来寻她,说苏家绣坊失火了,她替常乐长公主做的那件“吴道子”裙也被烧毁了。 苏知鱼听闻此事,立时感觉晴天霹雳。 比起男人,当然是绣坊的事更加重要,虽然苏知鱼也很舍不得这难得一次的“偶遇”,但实在是没办法。男人能下次再见,可若是得罪了长公主那边,她的绣坊可就没有下次了。 “公子,绣坊出了事,我得回去看看。”苏知鱼话罢,福身后便领着雀蝶随那伙计走了。 等苏知鱼走后,那头山路尽头突然出现一个人。 穿着黑衣,戴着面具,他走到陆时行面前,取下面具露出那张温和如玉的面孔,“就是这个小娘子吗?” “嗯。” “我怎么看她都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啊。” “漂亮的皮囊之下才是黑暗。”陆时行望着苏知鱼消失的方向,神色淡漠至极。 沈庭安看向他,脸上露出苦笑,“霁白,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相信人间到处有真爱呢?” “不相信。”陆时行回答的时候表情未变,甚至脸上没有一点辩驳的痕迹,只是在非常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 沈庭安明白陆时行为何会变成这样,一个在战场上成长起来,一个早早就沉浮于朝堂之上的人,看惯了生离死别,看多了人性争斗,接触的黑暗太多,自然再看不见光明。 “霁白,你该相信,总有一天,有人会带你看到这世间美好,人间真爱。” 陆时行扯了扯唇角,半点没有真心的道:“希望吧。” 沈庭安知道,不管自己说再多,陆时行也听不进去。 “话又说回来,这小娘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那边的人。” “最不像杀手的杀手,才是最像杀手的杀手。” “我觉得还是查清楚的好,如此鲜活可爱的小娘子,实在是难得。” 沈庭安是个十足的绅士,他对待女子素来温柔如水,即使是拒绝温岚儿那天,脸上也是擒着一抹这样温柔的笑。 虽然知道沈庭安一直都对女子格外宽容,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时行心中莫名涌起几分不舒服来,就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 男人的脸上显出几分冷冽感来,他从衣襟内取出那个荷包递给沈庭安,转了话题,“荷包。” 沈庭安摆手,“这护身符已经给你了,你就自己留着吧。” 陆时行皱眉纠结,“太贵了。” 沈庭安:…… “你的命比它贵。” 沈庭安强制性的把荷包替他塞回去。 陆时行也没推拒,他收了后沉默一会儿,道:“马上就是先太子忌日了。” 沈庭安面色微变,而后温柔笑道:“是嘛,我都快忘了。” 脸上是笑着的,沈庭安的眼中却透出无法掩饰的悲伤和无奈。 二十多年了,他却从未给自己的亲生父亲上过一炷香。 其实当他得知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他也抱怨过,他也怨恨过。他想着,若他真是常乐长公主的儿子那该有多好,他就不必背负这些奇奇怪怪的宿命。 可他没得选。 从他的身份暴露后,无数明枪暗箭朝他涌来,有人想要他死。 而那个人,大抵就是当今太子,李挚。 13、第 13 章 苏知鱼坐着马车回到绣坊。 只见绣坊一半已经被烧毁,伙计们正在收拾残局,提着水桶踩灭火星子。周围的吃瓜群众指指点点,显然是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非常感兴趣。 苏知鱼戴着帷帽穿过人群进入院子,前面的店铺倒是没什么事,主要是后面绣娘们待的绣楼,已经被烧得完全不能看了。 “是在晌午的时候发生的,绣娘们都出去吃饭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火就烧起来了。你看看,烧得一点都没剩下。”苏町田灰头土脸的,显然也忙着抢救了一番。 他原本以为得了公主府的绣娘后,绣坊情况好转,能蒸蒸日上。没想到临头之际来了这么一场大火,让大家这一个多月的努力都白费了。 苏知鱼站在那里看着满目疮痍,面色发白。 她紧咬着唇,努力稳住身子,问,“裙呢?” “我让伙计不用找了,哎呀,肯定已经烧成灰了……” 苏町田话还没说完,那边苏知鱼已经提裙冲了进去,她弯腰在废墟中寻找着什么。 纤细白嫩的手指拨开粗劣的石块和被烧焦的粗木,不知道找了多久,终于,她找到一块布料,那上面正是“吴道子”裙的一角。 只有巴掌大那么一小块,四周都是被烧焦的痕迹。 就剩下这么点了。 苏知鱼握着这块破布,站在废墟之上,望着眼前的一切。 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如果起火,怎么可能就这么恰好在绣楼内起火? “小姐,在废墟里还找到了这个。” 正在苏知鱼疑惑间,有伙计拿了一样东西过来。 雀蝶用帕子包了拿过来送到苏知鱼面前,这是一个被烧坏的油灯。 白日里绣楼门窗大开,光线透亮,根本不必像晚间那样点火挑灯,而且这油灯的样式看起来也不是苏家惯常用的。 雀蝶用帕子使劲擦了擦,苏知鱼眼尖的在油灯上瞥见一个字,立时跟她道:“先收起来。” 话罢,苏知鱼深吸一口气,将手上沾染的薄灰捻了一点往脸上左右抹了一下,然后跟雀蝶道:“备马车,去公主府。” “吴道子”裙被毁了,重新来过的话还要更久的时间。 长公主虽然和善,但毕竟是上位者,苏知鱼不能确定她会不会因此而迁怒苏家绣坊,因此,上门请罪是必须要做的头一件大事。 . 再次踏上前往公主府的路,苏知鱼端坐在马车里望向窗外街景。 从前的苏知鱼吃喝玩乐样样不愁,若是有什么事情来了,她爹都能替她挡住。 她原以为世界就是如此简单,可真正开始经历之后才知世道竟如此艰难。 怪不得她爹不愿意她入这商场,只希望她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活着。 若柳长风不背叛她,与她完了婚,她或许真的会如她爹设想的那样成为一名简单的深闺妇人,永远拘在后宅深院内,今日买买珠宝,明日买买衣裳,后日与那些同样身在后院里头的女子一道攀比自家夫君。 可现在,她走的路变了。 一开始,苏知鱼初入商场,她带着几分兴奋的试探和对前路的期待,天真骄纵的性格让她以为这世上不会有多难的事。可当她看到刚才那片废墟,看到了那盏刻着“宁”字的油灯后终于明白。 苏町田说的没错,她想的太简单了。 “小姐。”雀蝶坐在一旁,看着面颊上画着两道灰色痕迹的苏知鱼,心疼地红了眼眶。 自家小姐最爱美,最爱干净,如今却要顶着这两道灰色痕迹去公主府。还有那手,每日早晚都要细细涂上乳霜呵护,现在却黑得跟乌鸡爪似得。 “怎么了?”苏知鱼听到雀蝶的声音,她转头朝她看过去,道:“画得不对称?” 话罢,小娘子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柄小靶镜,揽镜自照,“古有寿阳公主点梅花,应当也是与我一般风情吧。” 雀蝶:…… 14、第 14 章 马车终于来到公主府,这次,苏知鱼在花厅等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那边周嬷嬷就过来带她去见常乐长公主了。 两人穿过曲折高下的游廊和几间小厅,终于到了一处庭院前。 花柳粉墙,漏窗长廊,院子一角以山石堆垒,栽种四季花草。如今正值夏季,花影重叠,新篁参差,幽静又繁盛,衬出院子主人的雅致才华。 主屋门前正站着两位女婢,见周嬷嬷领着人来了,便躬身打开遮光的帘子请人进来。 素雅的主屋内,常乐长公主端坐在那里,看着被周嬷嬷领进来后乖巧站在那里的小娘子,沉吟半响后才缓慢开口。 “人,我借你了,你现在却突然与我说,裙子毁了。” 常乐长公主虽性子和善,但毕竟是上位者,从小嵌在骨子里的威严是消散不了的。 “实在是火灾突然,不是绣坊故意延误工期的。”小娘子稍稍抬眸看向常乐长公主,她双眸通红,白皙面颊之上灰突突地竖着两条脏污灰烬。 话罢,两行清泪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滑落,整个人看起来可怜至极,可却又不显得瑟缩和怯懦。 苏知鱼虽是商户女子,但因为心中傲气,所以礼仪姿态都是照比那些官家小姐学的。 苏州多富庶,官商常在一起玩,什么雅集、聚会,适龄的小姐们常常聚在一起攀比交谈。苏知鱼一惯喜欢出风头,她的美貌和在外的教养,即使是在众多受到良好教养的官家女子之中都是能拔得头筹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就算是在长公主面前,苏知鱼也能表演自如,不露怯的原因。 可惜,小娘子实在年幼,这点子小把戏在常乐长公主面前有点不够看。 上位者要的从来都只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苏知鱼还想解释,可当她看到常乐长公主的表情后就明白了,上位者并不需要她的解释。 小娘子咬着唇,低垂下脑袋。 她生得纤薄,娇弱弱地站在那里时,总让人产生一股怜爱之意。 常乐长公主并非苛刻之人,她也知道这场祸事是天意,并不是苏知鱼一人能改变的,可事已至此,她也仁至义尽了,怪只怪这小娘子运气不好。 “既然天意如此,那就不必做了。” 常乐长公主这句话如当头棒喝敲在苏知鱼脑袋上。 她利用长公主跟温岚儿打擂台,这裙就是纽带,现在长公主不要裙了,那不就意味着温岚儿要赢了? 绝对不成! 可这裙是长公主亲口说不要的,她还能厚着脸皮让长公主继续要?她又不是长公主她娘! 小娘子面露苦恼,还想再卖卖惨,不巧那边女婢端了祛暑热的汤药来,挡住了她的路。 天气太热,长公主犯了暑热,这几日都待在屋子里休息,每日一副汤药,也是吃习惯了。 从苏知鱼的角度,能看到那端着汤药的女婢手指粗大,指腹粗糙。 苏知鱼轻轻“咦”了一声。 那边,常乐长公主刚刚吃下一口汤药,听到苏知鱼的声音,下意识朝她看去。 苏知鱼正盯着那女婢的手看。 这些女婢都是内院伺候的,或留七寸长的指甲,或将指甲修剪干净后抹成蔻色,作为女子的第二张脸,每个人都将手保养的极好,只有这女婢手指骨结粗糙,连指甲都没做! 苏知鱼立刻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好好的欣赏了一下自己前几日刚刚做的指甲。 嗯,指甲如月,颜色均匀,非常漂亮。 常乐长公主顺着苏知鱼的目光看到那女婢的手,略微蹙了蹙眉,却没多想,还要继续喝药的时候,突然心口一疼,喉头涌出一口血来。 “咳咳……” 长公主咳嗽着吐出一口血,血花四溅,正落在苏知鱼的裙摆上。 小娘子下意识一惊,后退数步,然后就见四周混乱一片,无数的人涌上去,围在常乐长公主身边惊叫。 “长公主,长公主!” 眼前的人进进出出,常乐长公主躺在榻上,口鼻都是血。 出事了。 这是苏知鱼的第一反应。 会不会连累到她? 这是苏知鱼的第二反应。 她忍住心中的慌乱和恐惧,静静站在角落里等着。 是的,她不能走,如果她走了,她就会变成这场祸事中的被怀疑对象。虽然她站在这里也不能洗清嫌疑,但起码比逃走要好。 终于,慌乱的场面在医士到来之后被勉强稳住。不相干的人都被赶了出去,周嬷嬷在看到安安静静一直待在角落的苏知鱼时愣了愣,然后板着脸道:“你别走。” 院子被封了起来,女婢们不得进出,她们站在院中等待。 屋内,从府内四面八方赶来的医士们正在替常乐长公主诊断。 苏知鱼站在烈日之下头脑发晕。 她讨厌日头。 身边的女婢们被吓得面无人色,都在偷偷哭泣。 苏知鱼慢吞吞地挪,直挪到一处阴凉地,才偷偷地缓过一口气。 其实她也怕,只是怕也没用,这事可大可小,说不定真会牵连到她。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她要想想对策。 . 时间缓慢流逝,从白日当空到日落西山,苏知鱼起码站了三个时辰,她连一滴水也没碰。直到眼前出现一位女婢,说要领她去休息。 苏知鱼当然明白,她现在作为“嫌疑人”今日怕是出不了这公主府了。 不,不止今日,只要这件事情没了,她就出不了公主府。 虽然苏知鱼平日里嚣张娇气的很,但作为一位屁民,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15、第 15 章 头一次入住公主府,苏知鱼跟着那女婢左绕右绕,直到一处看起来就十分荒僻的院子里,一看就是临时打扫出来的。 厢房简陋,女婢敷衍,苏知鱼完全没有享受到一点公主府的纸醉金迷。 她略有失望,还不如她自己的院子。 午膳没吃,晚膳也没有,茶壶里也没水。 苏知鱼提着空荡荡的茶壶,头一次自己出门打水。 仙女都是水做的骨肉,半日没喝水,苏知鱼这朵娇贵的花骨朵儿就要渴死了。 苏知鱼对公主府根本不熟,她胡乱兜了一圈,越走越偏。 其实平日里公主府还没如此懈怠,主要是今日常乐长公主出了事,人都往一个地方跑了,所以整座公主府才会显得如此清冷。 路太黑,苏知鱼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她瞧见前面奔过来一个丫鬟,慌里慌张的样子,朝她的方向冲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活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 “哎……” 苏知鱼张口唤她想问路,没想到那丫鬟眼睛长在后脑勺上,直接朝苏知鱼撞了过来。 “啪嗒”一声,茶壶碎裂,苏知鱼扑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太疼了。 连骂都骂不出来了。 丫鬟也摔懵了,并且十分不凑巧的脖子直接磕在碎裂的瓷片上,划出碗大一个口。 四周很黑,苏知鱼没察觉到异样,她本就娇气,平日里破个小口子都要大惊小怪,别说现在狠跌了一跤。若是放在苏州的家里,立时会有一大堆嬷嬷、丫鬟冲上来安慰,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声蛙叫,仿佛嘲笑她似得。 连个丫鬟都欺负她。 “呜呜呜……”苏知鱼没忍住,伏在地上哭。 她想到烧毁了一大半的绣坊,想到只剩下一小块的“吴道子”裙,想到这个陌生的公主府,越发委屈。 四面黑暗笼罩,虽是夏天,但苏知鱼只觉心中发寒。她心中委屈,当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 她想回家,她想她爹了。 女强人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果不是柳长风突然背信弃义,她早就与他完婚,待在金堆玉砌的院子里,躺着让人伺候了,哪里会来这黑漆漆的公主府受冷落。 她苏知鱼活到现在,什么时候不是被人捧着,纵着,放在掌心里宠着的? 小娘子越想越伤心,如斯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可怜至极,恨不能让人掏出心肺来哄她。 “啪嗒,啪嗒……”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苏知鱼眨了眨眼,透过朦胧视线,她望见一点微光。 男人一身黑衣,戴着面具,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从拐角处行来。 面具? . 公主府内有人下毒,陆时行第一时间调动自己在公主府内安插的暗线,找到了下毒之人。他追踪到这里,却不小心碰见了一个趴在地上哭泣的娇小姐。 还有一个趴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下毒者。 男人袍踞轻动,手里提着的琉璃灯在他四周撒下一圈淡黄色的温暖光色。 他抬脚,从苏知鱼身侧路过,朝那下毒者走去。 等一下,路过? 正仰头等着男子做出点什么动作的苏知鱼呆在那里,下意识伸手扯住他的袍踞。 “我摔倒了。”小娘子那两根纤细素白的手指用力扯着陆时行的袍子,揪出一朵漂亮的小花来,小娘子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居然不管我,先管她?” 陆时行:…… 男人垂眸,银制面具下眸色淡然。 虽然苏知鱼基本什么都看不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从这张面具上看到一句话:我该管你? “十两银子,扶我起来。” 陆时行:…… 谁能想到,堂堂侯爷,居然会为十两银子折腰。 苏知鱼搭着男人戴着手套的手,借着他的力从地上站起来。 虽然隔着一层手套,但陆时行明显感觉到小娘子的手指柔软细腻,轻轻一捧,像初绽的花。 “你这料子好粗,磨得我手疼。”小娘子嫌弃地甩手,“我下次送你双好的,这样扶我的时候才不会磨到我。” 苏知鱼一边说话,一边端端正正坐到旁边的美人靠上,然后抬手拨了拨面颊边落下的碎发,吩咐道:“我口渴了,替我打壶茶水来。要今年的新茶嫩尖,去年的雪水炖煮,第三遍的茶水。” 苏知鱼说完,突然发现不对劲。 她张开手掌,借着琉璃灯的光色看到手上沾着的血迹。 小娘子肌肤雪白,那血红得刺目,像浸透在了素白绢布上。 “啊!”苏知鱼惊叫一声,脸色霎时惨白,“我毁容了!我毁容了!”她刚才用手摸了脸,这血一定是从她脸上来的。 完了完了,毁了,全毁了。 与此同时,原本趴在地上跟死尸一般的女婢突然如飞燕一般扭曲着身体腾空而起,银光一闪,细碎的瓷片划过陆时行耳畔,割断了他的面具系带和一缕鬓发。 “啪嗒”一声,面具落地。 女婢趁机要逃,陆时行伸手一把拧住她的后脖子,使劲朝旁边的柱子砸过去。 “砰”的一声,女婢被砸晕了,身子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苏知鱼呆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这凶残一幕,然后仰头,看到了男人的脸。 被置在地上的琉璃灯安静而祥和的散发着光色,那光忽明忽暗,如欲开未开的晨曦,在这样古怪的氛围中,四周只剩下细腻柔软的夏日微风。 苏知鱼漆黑的双眸之中印出男子白皙的肌肤,墨黑的眸,细薄殷红的唇。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啊。 时间仿佛凝固,苏知鱼想起自己在面具男和沈庭安面前不断切换的双面人模式,大脑突然宕机。 小娘子提起一口气,然后双眸一闭,软绵绵地挨着美人靠倒了下来。 16、第 16 章 是的,没错,苏知鱼装晕了。 这是她一惯喜欢使用的手法,如果她想要什么时尚珠钗或者私人画舫,她爹不肯给,她就喜欢用这招。每次只要她用这招,她爹总会妥协。 可这次,她踢到了铁板。 “啊!” 男人往她人中上一掐,苏知鱼就被疼醒了。 其实陆时行自问没用什么力,可小娘子实在太娇贵,指甲轻轻一掐,人中处就冒出一个月牙色的印记,沁着一层薄薄的血色,弯在那里,可怜极了。 小娘子脸上挂着泪,沾着血,浑身脏兮兮地躺在地上,一睁眼就是男人那张毫无瑕疵的脸。 明明男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可苏知鱼却从里面看出了嘲笑、戏弄、讽刺……是的,没错,这狗男人一直在耍她!把她当猴一样耍,看她蹦跶着玩! 好生气,可是干不过,不如……再晕一次? 苏知鱼视线下移,看到男人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褪了手套后露出的修长白皙,力道十足的手,眼睫颤抖,选择醒着。 “如果,我说其实,我有一个跟我生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妹妹,你信吗?”小娘子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小心翼翼开口询问。 男人站在那里,缓慢抬起双手环胸。漂亮的眸眯起,蒙着一层琉璃光,像带着尾的星,满溢出薄凉和嘲讽。 苏知鱼:……好吧,连她自己都不信。 另外一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公主府的侍卫追上来了。 为首的侍卫站定拱手,正欲说话,被陆时行抢先道:“带下去。”男人声音低哑而沉稳,处变不惊的态度显示他并非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 “是。” 在男人的指挥下,侍卫们利落的将女婢带了下去。 搬动时,女婢脖颈处的血流淌下来,在地上滴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场面恐怖又恶心,苏知鱼下意识伸手捂住口鼻,她手上还沾着血,如此近的距离,鼻息间难免钻入一股更加浓郁干涸的血腥气。她立刻松开手,然后仔细感觉了一下身上的痛感。 全身都好痛,所以这血到底是谁的?她到底有没有毁容? 处理完事情,男人再次将视线转向苏知鱼。 小娘子呆萌萌地坐在那里,正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 她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手,即使是骨结处都透出养尊处优的白,没有半点瑕丝。刚才这手就搭在他的掌心上,像花瓣似得,轻轻一碾就碎了。 普通人碰到这样的场面都会被吓住,更别说是这样的娇小姐了。 陆时行捻了捻指尖,正欲说话,不想小娘子先他一步,万分焦急地仰头凝视他,“我毁容了吗?” 陆时行:…… 对上男人古怪的视线,苏知鱼这才恍然大悟般地低头学当鹌鹑。 像她这样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一只的善良小娘子,这个时候确实不应该只关心自己的脸,而是应该被这样可怕的场面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现在叫似乎是有点欲盖弥彰的晚了,苏知鱼选择沉默。 小娘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露出的侧颜精致如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正在参加什么雅集活动,而不是坐在类似于杀人现场一样的房廊内。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真面目,陆时行还真是似乎要被她这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欺骗住了。 不过也只是似乎罢了。 这是一株养在温室中的花朵,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却奈何演技实在拙劣,不堪入目。 就在常乐长公主中毒的消息传来前,陆时行听从沈庭安的建议,拿到了关于苏知鱼的一手资料。 苏州人士,商户女出身,八月到京师寻找高中探花的未婚夫,不想那未婚夫早已另攀高枝与永宁侯家的女儿订了亲。 人都是这样,趋利避害。表面上是被强制胁迫,实际只是某些虚伪之人找了一个理由让自己心安罢了。 那柳长风虽说是个还不错的人才,但毕竟只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书生,性子怯弱,没有魄力。 听说现在的柳长风已经开始随永宁侯结交朝中权臣,有些人,一旦沾染权势财富就会被欲望所吞噬。 算起来,这小娘子也是受害人。 只是……心未免太高了些,被柳长风抛弃后竟对沈庭安产生了图谋之心。这份与京中其他女子一般欲“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实在是太过明显,让陆时行不注意到都难。 侍卫去了,又只剩下两人。 苏知鱼假装柔弱地靠在那里,迟迟不敢起身也不想动弹。 “还喝茶吗?今年的新茶嫩尖,去年的雪水炖煮,第三遍的茶水。”男人表情很淡,语速很慢,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凌迟一般割在苏知鱼身上。 一个字就是一刀,割得她鲜血淋漓。 苏知鱼:……她错了,这根本就不是个闷葫芦,而是个毒葫芦!!! 小娘子低垂着细瘦的脖颈,声音很小,“不喝了,我想回家。” “今夜公主府是出不去的,等明日吧。” “哦,那我,我先回去……”苏知鱼再也嚣张不起来,她理亏。 小娘子低着头,从地上站起来,因为突然的起身站立,所以她下意识身形不稳,朝前倒去。 男人就站在她对面,那只刚刚掐过她人中的手掐住她细白的手腕,强行拽住她往下跌的身体。 苏知鱼纤细的身板撞到男人厚实的胸膛,夜风迷蒙,发髻上珠玉轻撞,发出清脆声响,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男人微微倾身,温香软玉在怀,手上肌肤如凝脂白雪,可他的表情却极冷。 夜风吹来,陆时行下意识收紧虎口,嗓音低哑,带着一股并不掩饰的上位者姿态,“苏小姐,自重。” . 自重,自重,自重……明明是他自己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却让她自重! 苏知鱼揉着被掐青的腕子坐在公主府内散发着灰尘气味的厢房里,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又惊又怒。 她不仅翻车了,还被他当成了那些狂蜂浪蝶。他难道真的以为她是在对他投怀送抱吗? 如果不是有公主府的小公爷这个身份加持,她怎么可能理这毒葫芦! 小娘子往后一倒,埋入被褥之中,然后又嫌弃地推开。好粗糙的料子,公主府的质量也不过如此啊!这让她怎么睡得好? . 夜更深沉,公主府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宽大却朴素的主屋内,沈庭安半跪在床头,看向吃了安神汤后躺在那里神色恬静的常乐长公主,低声轻唤,“母亲。” 厚重的帷幔朝两边垂落,由银勾挂起,屋内充斥着浓郁而苦涩的汤药气息。 宽大的床铺上,常乐长公主解了髻发,一身白色亵衣躺在那里。虽然她的神色已然平静下来,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周嬷嬷守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公子,公主刚刚睡下。” “我知道了。”沈庭安颔首,不舍得起身,跟周嬷嬷一道去了外间。 院子内外的丫鬟、嬷嬷都已经撤下,此刻这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没有旁人。 沈庭安的脸上露出不属于他的锋利之色,他伸手揉捏额角,嗓音沙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奴也不知道,公主吃了一口汤药,就变成这样了。” “医士怎么说?” “医士说,是中毒。” 周嬷嬷话罢,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仰头看向沈庭安,老泪纵横,“公子啊,是有人要害公主呀!可怜公爷走的早,这家里也没个撑腰说话的男人,那些躲在暗地里的卑鄙小人都可劲着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沈庭安静静站在那里,听着周嬷嬷的哭诉声,心中五味杂陈。 他掩在宽袖下的手缓慢收紧,握成拳。 “消息,都封住了吗?” “封住了,对外只说是暑热加重,需要休养。”周嬷嬷连连点头。 沈庭安颔首,“那就好。” 堂堂长公主居然被下了毒,此事当然不宜宣扬。而这更深层次的原因……沈庭安叹息一声,道:“劳烦嬷嬷照料母亲,我……出去转转。” 沈庭安出了院子,他立在房廊下,身侧转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时行。 “怎么样了?”男人开口询问。 沈庭安道:“性命无碍,只是需要好好休养。” 话罢,两人默契的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良久后,沈庭安率先开口,“霁白,你怎么看?” “你自己不是已经看清了吗?”陆时行不答反问。 沈庭安叹息一声,“太子他,是在逼我。” 圣人多疑残暴,好亲近小人。太子李挚随其父,阴沉残忍,忠奸不分。可因为圣人只此一子,所以李挚的太子之位极稳,直到他不小心知道了沈庭安的真实身份。 李挚知道,那些先帝残留下来的老臣本就对他不满,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沈庭安的身份,借机集结起势,自己的太子之位必定会受到威胁。 对于李挚来说,被那些老臣拥护的沈庭安永远是他登上皇位的绊脚石。 李挚一向喜欢把意外扼杀在摇篮里,他嗜杀成性,根本就不在乎多杀一个沈庭安。 因此,面对这样的疯子,如果沈庭安不争,迟早就要与公主府和那些支持先太子的老臣们一起下黄泉。 “决定了吗?” 月上柳梢,陆时行双手负于后,望着天上清白的圆月。 沈庭安的眸中显露出坚定之色,他缓慢颔首道:“嗯。” 之前是他错了,他以为自己不争不抢,变成一个废人就能让圣人和李挚放心,可现在,现实告诉他,不管他怎么做,他始终就是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不争,不仅是他,就连他的身边人都会因为他而一一死去。 “我争。” 轻飘的风中,沈庭安的声音很淡,他的眼神穿透明月,像是望见了另外一个世界。 17、第 17 章 苏知鱼躺在厢房的客床上翻来覆去,不是这边磨得肌肤疼,就是那边咯得受不了。 如此磋磨一夜,第二日,小娘子眼下挂着一点清晰的青色,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被女婢唤起来,说是常乐长公主要见她。 为什么突然要见她?不会是怀疑她下毒吧? 苏知鱼昨天晚上一夜没睡,今天脑子根本就不够用。她被自己这个猜想吓得双腿一软,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才没摔。 她颤抖着伸手揉了揉额角,走路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飘。 “长公主,为什么要见我?”踌躇了一会儿,苏知鱼终于开口询问前面替自己领路的女婢。 那女婢显然是被关照过的,不能轻易开口议论昨晚的事,因此她听到苏知鱼的话,也只是笑笑说,“苏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等她去了,知道了,她就凉了! 虽然脑子里面依旧是一团浆糊,但苏知鱼还是开始努力思考。 她率先想到的是昨晚那个女婢,虽然场面血腥又恶心,但苏知鱼还是注意到了那女婢的指甲,分明就是那个给常乐长公主送汤药的人。 汤药有问题,女婢有问题。 现在女婢抓住了,应该不关她的事了吧?虽然本来就没她什么事,但上位者向来多疑,这次见她估计也只是按例询问。 想通了,苏知鱼也就放松了一点。这一放松,又开始觉得脑子疼了。 她跟着领路的女婢飘了一路,终于再次见到了常乐长公主。 相比起昨日,长公主的面色明显苍白许多。屋内的药味更加浓重,苏知鱼垂眸站在那里,想起昨天看到满脸是血的长公主,忍不住将头埋得更低。 得亏她昨夜没睡,不然估计还得做噩梦。 “坐吧。”长公主的语气依旧温和,不过这份温和中透出几许与之前不太一样的亲近。 苏知鱼有些困惑,不是来审她的? 小娘子顺着女婢端来的椅子坐下,乖巧柔顺至极。 周嬷嬷也一改之前严肃古板的苛刻形象,竟亲自接过女婢端来的茶水送到苏知鱼面前。 苏知鱼自然露出受宠若惊之态,赶忙抬手接过,“多谢周嬷嬷。” 周嬷嬷点头,重新回到常乐长公主身边,看到苏知鱼的目光竟也多了几分古怪的温柔。 幸亏昨日她家公主只是吃了一口那汤药,不然毒性如此强烈的毒药,再多吃上两口,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活了。而让她家公主如此幸运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精致年轻又漂亮的小娘子。 “多亏了你这孩子。”常乐长公主说话的时候明显还有点气虚,“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苏知鱼注意到了那女婢的指甲,常乐长公主也不会跟着起疑,那碗汤药若是再喝上两口,她就没命了。 “是长公主福大命大。”苏知鱼赶忙道。 常乐长公主温柔一笑,“那‘吴道子’裙还是继续做吧,缺什么只管来寻本宫。” 苏知鱼没想到这事竟还能有转机,虽然这对于长公主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苏知鱼来说真的就是因长公主自己的祸所以得了福。 小娘子努力压下爬上眉梢的喜色,赶紧站起来道:“是。” . 所谓运气也是机会的一部分,苏知鱼回到苏家绣坊后赶紧让雀蝶给她准备热汤沐浴,要铺满新鲜玫瑰花瓣的那种。 “小姐,这些衣裳和绣鞋……” “扔了扔了,都扔了。”苏知鱼泡在热汤里,闭着眼,完全不想留着这些东西加重心理阴影。 她只要一想到那女婢的模样,就忍不住害怕。 她一向听说沈庭安是个儒雅君子,怎么揍起人来这么狠? 雀蝶扔了东西回来,走到苏知鱼身侧,一边替她按摩肩膀,一边道:“小姐,老爷来信了。” “信?拿来我看看。” 苏知鱼的父亲不会无缘无故来信,毕竟他们前几日才写过一封报平安的信。 雀蝶犹犹豫豫的把信给了苏知鱼,苏知鱼看到雀蝶的表情,登时心下一沉,赶紧擦了手看信。 “小姐,老爷也是希望你好……” 雀蝶看苏知鱼看信的脸越来越沉,忍不住开口安慰。 在苏知鱼不知情的情况下,苏町田给苏二老爷苏町地去了信,说了柳长风的事,苏町地立刻又替苏知鱼挑了另外一个门当户对的商户子,让她回去完婚。 这封信上说的就是这件事。 苏州地界有头有脸的商户子苏知鱼都认识,从前她看不上眼的,现在也不会看上眼,她爹这个人分明就是病急乱投医!最重要的是,如果她就这样回去,那还不得被人笑死? 她苏知鱼是绝对不能忍受被那些从前被她踩在脚底下的人当成笑柄的。 小娘子手一松,信纸落入热汤内。 雀蝶赶忙去捞,上面的字已经被水糊得模糊不清了。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啊?” “我没看到,信纸掉水里了。”苏知鱼懒洋洋地吹了吹指甲。 雀蝶:…… “小姐,您还要追求沈公子?”雀蝶将信纸摊开放到窗前晾着。 刚才,雀蝶已经听完苏知鱼的两日公主府探险记,也站在了苏知鱼翻车吃瓜第一线。 “我苏知鱼,从来不穿将就的衣服,不戴将就的宝石,不要将就的人。”苏知鱼放下豪言壮语,“满京城的女人都盯着的男人,当然是最好的。” “可是小姐,您现在跟沈公子不是……关系不太好吗?”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苏知鱼抬手捞起一捧艳丽的玫瑰花瓣,那鲜艳的红色衬着她乳白色的肌肤,妖娆妩媚。 水滴顺着女子柔嫩光滑的肌肤往下淌,美人如玉,熠熠生辉,即使是雀蝶这个伺候了苏知鱼十几年的小丫鬟也再次看呆了。 “可是那男人,真的很难搞。”原来还雄心万丈的苏知鱼不知为何又突然泄了气,她双手垫着下颌趴在浴桶边,双眸湿漉漉地看向雀蝶,娇声娇气道:“从前都是男人追着我跑,我怎么知道要怎么追着男人跑啊?” 雀蝶:…… 18、第 18 章 昨晚一夜没睡的苏知鱼用了热汤沐浴后整个人轻快不少,她躺在自己熟悉而柔软的被褥里,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小娘子平常心大,没什么心事,可这次竟做了个噩梦。 说是噩梦也不算,只是不小心回忆了一下昨夜的事。 那被沈庭安抓着脑袋撞柱晕厥的婢女不知为何竟活生生站到了她面前,额头流着血,大张着嘴,伸手就要来抓她。 苏知鱼被吓了一跳,哭喊着道:“你太丑了。”然后她就醒了。 小娘子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放在旁边的靶镜看看自己的脸,水活鲜嫩,容颜绝色。 幸好幸好,她的脸没毁。 看完脸,苏知鱼突然坐在床上沉默了起来。 四周暗色笼罩过来,她想到男人徒手抓过那女婢的脑袋往柱子上磕的模样。 神色阴冷,动作利落,没有半丝怜香惜玉之心。虽然她大致猜到这女婢就是给常乐长公主下毒之人,但理解是一回事,被吓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男人阴狠冷鸷的眼神于夜色中挥之不去,苏知鱼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憷意。 这沈庭安不像是在京师城内这个蜜罐子里长大的,反而像是在高山冷雪中磨砺出来的。 算了,不想了。 苏知鱼打了一个哈欠,倒头重新窝进被褥里,可不能耽误她的美容觉。 . 翌日一早,苏知鱼刚刚睡醒,雀蝶就一脸紧张地拿着一个东西进来了。 小娘子埋在锦绣堆里,乌发散落,神色懒懒地伸出一只雪白的胳膊拿过雀蝶递过来的东西。 她掀了掀眼皮,满脸懒怠惺忪,然后在看到请帖上面的内容后,猛地一下顶着绸缎被子坐了起来。 这是一份贴着金箔的精致请帖,上面泼墨写了一个大大的“囍”字。鲜红的颜色,刺痛了苏知鱼的眼。 雀蝶站在一旁,透过微微晃动的青帐看到坐在里头,神色呆滞的苏知鱼,立刻安慰道:“小姐,这柳长风和温岚儿也太恶心人了!咱们不去!” 帐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后传来小娘子娇懒懒的声音,“去呀,怎么能不去呢,人家都巴巴的把请帖送来了。” 没错,这是温岚儿和柳长风的订婚宴请帖,这份请帖被送来的意义就是温岚儿想看苏知鱼出丑。 在苏知鱼看来,这不仅仅只是一份请帖,而是一份战书。 如果她不去,不正好合了温岚儿的意吗? 她不仅要去,还要艳光四射的去! . 苏知鱼自从拿到那份请帖之后就卯着劲儿的开始保养护肤,购买新衣和最新款式的头面珠宝。 在苏州的时候,不管是什么雅集、宴会,她都能艳压群芳成为最耀眼的那一个。今日在京师,她头一次参加宴会,也要承袭自己在苏州城内的战绩。 “小姐,这是牡丹粉红色的新裙……” “粉红?”正懒在凉榻上的苏知鱼一挑眉,“我要正红。” 拿着新衣的雀蝶一愣,“小姐,您不是说正红俗气,不喜欢穿吗?” “我穿就不俗气。” 苏知鱼也不是自夸,而是她气质绝佳,容颜绝色,再加上那一身精心护养出来的冷白皮,不管穿什么颜色的裙衫都极美。 黛绿青白之色衬出其清冷缥缈,粉红正红之色又衬得其耀眼国色。 最后,苏知鱼万般挑拣,选了件正红色的茶花裙。 大朵大朵簇拥在裙角处的刺绣茶花像盛开在花园里的真物,走动之间还能看到其光影之色的变幻。如果是旁人来穿,肯定压不住这满裙簇挨着的茶花,可苏知鱼压住了。 她站在镜前,望着镜中那个一身正红色茶花裙,戴同色系头面的女子,慢条斯理地接过雀蝶递来的美人扇。 扇面半遮,若隐若现,更添妖媚风情。 这次,苏知鱼走的并非温婉小白花路线,而是进行了一场浓墨重彩的装扮,目的就是要把温岚儿压下去。 . 永宁侯府嫡女与新晋探花郎的订婚宴成为了最近京师内最炙手可热的新闻,永宁侯借此机会,广邀请京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最重要的,当然就是那位。传说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周战神,陆时行。 听说那位战神已经回京数日,可除了进宫面圣述职之外,整个京师的人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大家都在等着这位大周战神出来,然后他们好攀着上去拍个马屁,混个脸熟,可左等右等就是看不到人。 这次,永宁侯趁着订婚宴的契机给这位战神送了请帖。虽然永宁侯的脸够大,但这位战神的脸更大,毕竟他可是连圣人都要给三分薄面的人物。 因此,请帖虽送了,但人来不来还另说。 . 订婚宴那日,天气极好,艳阳高照。在这样的好兆头下,永宁侯府的订婚宴已经进行到一半。 永宁侯领着柳长风在府门口接人,这些人大多是京城权贵,不然也不值得永宁侯亲自候在这里。 永宁侯只有一个嫡女,虽然这些年他非常努力的想要再生一个儿子,但无奈,天不遂人愿,女儿生了一箩筐,就是没一个儿子。 因为没有儿子,所以永宁侯反而非常看好柳长风这个没有任何背景根基的人。 没有背景和根基意味着他除了永宁侯府之外再没有其它的仰仗,十分好拿捏,只能安安静静的成为他的人。 永宁侯将注下到了柳长风身上,这次订婚宴不仅仅只是一个订婚宴,而是永宁侯要将柳长风介绍给别人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由此可知,这次的订婚宴对于柳长风来说有多重要。 “刚才那些都是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一一记住了,一个都不能漏。” 柳长风初入官场,从小没有受到过什么正统官场精英教育的他全靠永宁侯教授他官场之道。柳长风虽然基础差,但耐力足,在永宁侯的教导下已经初有风范。 现在他站在这里,举手投足之间浸出一股官僚气质,将原本那份穷酸书生的气息盖得一丝不剩。 柳长风生得好看,今日一袭暗红色长袍,玉冠墨发,更衬得整个人意气风发。 这副皮相确实给他增色不少。 永宁侯满意地点头,道:“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你进去陪陪岚儿吧。” 柳长风拱手点头,转身欲走之时想起之前永宁侯跟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此次订婚宴,其他人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周战神平阳侯陆时行。 “岳父,那位没有出现吗?” 永宁侯原本扬着笑意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虽然他也猜到陆时行可能不会给他这个面子,但真没来的时候,永宁侯还是感觉到了一股被忽视的愤怒感。 可谁让人家现在位高权重,手握边关兵权,连圣人都要给几分面子呢? 柳长风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再次一拱手,赶紧入内去寻温岚儿。 . 女客是从另外一个门进来后直接被引入后花园的。 正是盛夏,繁花似锦,温岚儿一袭香叶红夏衫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今天的温岚儿明显精心装扮过,她的姿色放在那堆贵女里也算翘楚,因此,今日盛装打扮的温岚儿自然是能拔得头筹的。 温岚儿如白鹤立在鸡群中般将周围的贵女们扫视了一圈,最后得意地勾起红唇。 那个苏知鱼,没有来。 呵,果然,一个商户女子罢了,怎么可能威胁的了她。 “柳探花来了。” “果然是探花郎,生得如此俊美。” 周围贵女们满脸羡慕地看着前方走过来的柳长风。 长身玉立,容貌俊美,再加上探花郎的光环,更使得其多了几分京城纨绔没有的才华之气。 温岚儿看到女子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更加高傲地昂起了头。虽然前段时间她因为沈庭安的事情所以在京圈里丢了好大一次脸,但幸好柳长风争气,给她争回了不少面子。 柳长风漫步而来,他脸上擒着一抹温柔的笑,身上那股寒酸之气在京城这个大染缸里被洗脱了个干净,重新披上了一层人上人的皮。 “岚儿。”男人牵起温岚儿的手,抬手替她抚去额角的汗。 温岚儿满脸娇羞地望着柳长风,毫不掩饰眼中的爱意。 女子就是如此,她们总是轻易的陷入爱河,仿佛没有脑子一样。温岚儿沉溺于柳长风突如其来的柔情中,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们是如何剑拔弩张的开始这段感情的。 “温小姐跟柳探花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呀。” “是啊,是啊,真叫人羡慕。” 正当温岚儿沉浸在众人的恭维声中时,一道娇软软的声音穿透人群而来,如黄莺出谷,细腻柔软,是京师城内难得一闻的江南旎侬之音。 “今日天热,我来迟了。” 众人下意识转头,将目光投向了姗姗来迟的美人。 19、第 19 章 苏知鱼为了压制温岚儿的风头,刻意晚些时候出场。这个时候,交际了一番的温岚儿脸上妆面被夏天炎热的日头晒得半化,再加上这毒辣的日头,身上的夏衫也被汗水浸得皱巴巴起来。 此时,在马车内享受了一顿冰西瓜的苏知鱼手持美人扇,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雀蝶跟在苏知鱼身边,用油纸伞替她撑起一方阴凉地。 美人一袭茶色红裙,娇俏俏地站在油纸伞下,扇半遮面,含水杏眸微微一瞥,便似流光波转。 后花园内除了女郎外,还有一些年轻的郎君。 男女之间相互吸引本来就是人之常情,这些郎君们原本还在与女郎们打趣说话,可一看到突然出现的苏知鱼,登时就连眼睛都不会转了。 美人揽日而来,光华夺目。 其中,有男郎跃跃欲试,而第一个走出去的人,居然是柳长风。 先前还被夸赞郎才女貌,恩爱登对的主人公之一居然如此大剌剌的对别的女人献殷勤。 有心人下意识去看温岚儿的脸色,果然,黑得跟锅底一样。 昔日的未婚妻,如今的陌路人。柳长风一直都知道苏知鱼生得美,那种江南烟雨的气质感,是京师女子不可能拥有的。可他不知道,她也能耀如牡丹,盛开的如此肆意而张扬。 这样的反差完全挑起了柳长风那颗男儿心,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苏知鱼手中扇面缓慢推开,完整露出那张精心上了妆面之后,只需要一眼就能令人心痒难耐的脸。 “恭喜柳大人,喜结良缘,能娶上温小姐这样的美人。” 美人。 站在他跟前的才是美人,苏知鱼没有出现前,温岚儿确实算得上是美人,可她一出现,就如牡丹艳压了群芳,所有人的眼中只剩下她这么一位美人了。 日光晃眼,苏知鱼却比这日头更晃。 她少穿红衣,今日一身茶花红裙配着她漂亮的冷白肌肤,真如白玉裹上了胭脂色的绸缎,美到了骨子里。 因为苏知鱼的突然出现,所以众人下意识陷入了寂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刚刚出现的美人与今日的主人公之间很有瓜葛,因此纷纷睁大了眼想吃瓜。 正在此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中年妇人,“温小姐真是如传闻中一般才貌双全。”这妇人一看就是过来拍马屁的,装扮的珠光宝气满身富贵之态,看模样也不缺钱,浑身透出一股暴发户的气质。 可惜,没找对马。 永宁侯府的订婚宴确实邀请了很多人,这人多眼杂的,难免有些没见过温岚儿却又急于攀附的。 苏知鱼弯唇浅笑,“我不是温小姐。” “温小姐说笑了,都说温小姐容貌绝佳,您看这花园里,有谁比您更美呀。” 人人都喜欢听好话,苏知鱼也不例外,尤其是这种说她美的大实话。 “虽然你说得没错,但我确实不是。”苏知鱼话罢,那边的温岚儿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冲过来朝那妇女骂道:“瞎了眼了!”然后一个巴掌就朝那妇女扇了过去。 那妇女被扇懵了,插满了黄金珠宝的发髻撞得叮当响,更疼了。她红着眼左看看苏知鱼,右看看温岚儿。 刚才人多,她一直被隔在外头找不到机会拍马屁,好不容易钻进来拍个马屁,没想到竟被人扇了巴掌。 论容貌,温岚儿确实比不过苏知鱼。 可论这份嚣张跋扈的劲儿,刚才那扇她的人应该才是真正的温岚儿。 认错了人,拍错了马屁,这妇女即使狠狠挨了一巴掌,也不敢再说话,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也不在苏知鱼的计划范围内,但不得不说,实在是解气呀。 “这日头真大,柳大人,那边的水榭能坐吗?” 那边水榭本来就是给客人们准备的,里面备齐了瓜果茶水,还有女婢随身伺候。苏知鱼狠狠压了温岚儿一头不说,还要坐下来吃她家的瓜果茶水。 温岚儿气急,反手就要扇苏知鱼,被柳长风一把攥住手腕,“岚儿。” 温岚儿气得瞪圆了眼,“你护着她?” “她是客人。” “柳长风!” 温岚儿气得尖叫,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意识到自己再次丢了大脸的温岚儿一把甩开柳长风的手,“柳长风,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给我等着!” 话罢,温岚儿狠瞪了苏知鱼一眼后推开围观之人,怒气冲冲的离开。 温岚儿阴沉着一张脸去找永宁侯告状,可正在接待大人物的永宁侯哪里有时间管温岚儿。 温岚儿被管家拦住,她站在房廊处,远远看到自家父亲正跟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说话。 “小姐,那是平阳侯。”管事低声提醒。 温岚儿被怒气冲昏的脑子瞬间冷静了下来,三伏天,她却浑身发冷。 前几日,她听说常乐长公主病了,便驱车带礼去探望。她没见到长公主,只见到了周嬷嬷。这老奴说姑母身子弱,不能见风,也不好见人。 本也就是做做样子,没见到人就算了,温岚儿放下礼就准备回府,可没想到出公主府的时候因为角门狭窄,所以跟另外一辆马车撞上了。 按照温岚儿的脾气是一定要发作的,她撩开马车帘子,正欲呵斥,突然双眸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画面一般僵硬着愣在了那里。 被撞到墙角的马车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因为刚才的撞击,所以里面的女婢从马车帘子下面滑出半个身体。 女婢外露的肌肤上都是斑驳的青紫痕迹,细瘦的胳膊被扭曲成古怪的弧度。她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没有了指甲的五指流着浓稠的血,朝她的方向伸展过来,那满手的鲜血,似乎要挤涨出来的,渗着血的双瞳,犹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而在她身后,马车深处坐着的那个男人,就是制造恶鬼的人。 温岚儿没有看到男人的脸,她只看到一副银制面具。那面具上沾了很多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男人恍若不觉,他伸出一只手,拽住女婢的胳膊,慢条斯理的将她拖了回去。 温岚儿被吓得白了脸,鹌鹑似得缩在马车里不敢动了。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但那种从骨子里泛出来的恐惧却古怪的深入骨髓。 这是前几天的事,温岚儿一直想找机会告诉永宁侯,却因为订婚宴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找到机会。 先前温岚儿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陆时行。 一个十四岁就开始上战场杀人的罗刹,浑身上下透出的自然只有腐朽和死亡的气息。 20、第 20 章 温岚儿跑了,柳长风却没有去追。 苏知鱼摇着手里的美人扇,懒洋洋道:“不追吗?” 男人垂眸望着她,眼神很奇怪,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苏知鱼略一挑眉,突然转身,“永宁侯府的瓜果也没什么好吃的,雀蝶,我们走吧。”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苏知鱼虽然嚣张,但也知道分寸,她领着雀蝶原路返回。 永宁侯府奢靡如金窟,长长的一段房廊上竟还贴了白玉,晃得人眼睛疼。 苏知鱼虽然有钱,但也不会像永宁侯府这般造。 白玉金砖琉璃瓦,镂空的梅花窗边还镶嵌了玉石,暴发户气质,十足的没有品位。苏知鱼抬手抚摸了一下梅花窗,然后评价道:“水色不怎么样。”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一把攥住她的腕子。 苏知鱼惊了一下,刚想说“我这么有钱当然不会觊觎你们这些水色极差的玉石”,可一转头却见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竟是柳长风。 小娘子立刻蹙眉,正想说话,便听柳长风正色道:“知鱼,我有话跟你说。” 房廊很长,四周栽种了许多难得一见的绿植,阔叶长宽,高大挺拔,便是有人路过也不能从中分辨出站在房廊之内的人。 虽然苏知鱼跟柳长风早已订婚,但两人真的连手都没牵过。现在两人没关系了,这男人居然敢来牵她的纤纤玉手! “你干什么?松开!”小娘子娇声呵斥,可男人却像是没听见似的,拉着苏知鱼就要往梅花窗子后面的竹林去。 森森绿竹框在房廊梅窗内,如景如画,可如今在苏知鱼看来,就是一汪绿色地府,谁知道这男人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小姐……”雀蝶神色焦急的上前,刚刚开口,就见柳长风朝她身后使了一个眼色。 一个小厮装扮的人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捂住雀蝶的嘴,将人制住了。 苏知鱼瞪眼,“柳长风,你到底要干什么?” “知鱼,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男人语气柔和,看似请求,实际上已经显出威胁之意。 苏知鱼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她香腮微红,红唇紧抿,憋了良久后才吐出一句话,“你不松开,好歹也带把伞啊!” 雀蝶:…… 柳长风:…… 男人转身,随手拿过掉在地上的油纸伞,然后再次拉着苏知鱼往竹林里去。 . 夏日的天,竹林内阴凉消暑,凤尾森森,光影斑驳。 美人一袭茶花红裙嵌在绿竹之中,以美人扇遮挡落在身上的斑驳光点。动作看似随意,实则满心满眼的警惕。 “知鱼,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与温岚儿的婚事吗?”柳长风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对苏知鱼的感情,他决定在今日全部坦白,“这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苏知鱼蹙着黛眉,用美人扇勾了勾柳长风手里那柄油纸伞,“往左边点。” 柳长风:…… 男人深吸一口气,将油纸伞往左边移了移,挡住一块巴掌大的光斑后继续道:“永宁侯的势力你是清楚的,如果我不答应他,他就会对你下手。我,是为了保护你。” 苏知鱼拨弄着油纸伞的动作一顿。 看出苏知鱼的犹豫,柳长风乘胜追击将自己来到京师遇到温岚儿,并被温岚儿威逼利诱强迫娶她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男人低头凝视着眼前的女子,满眼皆是化不开的柔情,他嘶哑着嗓子道:“知鱼,我最爱的还是你。” 苏知鱼确实没想到,柳长风与温岚儿成婚竟然是为了她。 小娘子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是我错怪你了?” 苏知鱼尝试着说了一句,柳长风立刻红了眼眶,“知鱼,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真的害怕,害怕因为我,所以害了你。” 男人言语之间透出一股情真意切,苏知鱼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她之前以为柳长风是为了攀附权贵才会跟温岚儿成婚,可如今看来他竟是被强迫的那个,而原因还是为了她。 “我……”小娘子拨弄了一下颊边碎发,黛眉蹙紧,“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那么她之前那么用力的报复其实都错了? 柳长风见苏知鱼的态度有所软化,立刻乘胜追击,“知鱼,我有一个想法。” 苏知鱼正心软着,虽然柳长风跟温岚儿订婚了,他们两个人已经没什么可能了,但知道柳长风并非故意背叛自己,只是形势所迫,苏知鱼也给了他一副好脸色,以此来弥补自己对他的误会。 “嗯?”小娘子仰头看向他,那双眸子如月下春水,荡进了柳长风心里。 面对这样一张脸,柳长风终于说出了自己私藏在心中已久的话。 “我想让你做我的外室。” 苏知鱼挂在脸上的笑缓慢消失,就像被吹干的面粉,只需要风一吹,就散了。 外室是什么东西? 连妾都不如的东西,一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居然要她做外室! 苏知鱼原本盛满了愧疚的心又重新被愤怒所填满。 她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男人。 就在刚才,这个男人还在甜言蜜语的说爱她,说娶温岚儿是被逼的,是为了顾及她的安危,没有办法之下才做的选择。 或许,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事先不追究,可现在,他居然说要她做外室! 一个男人如果爱她,会舍得让她做外室吗? 当然不舍得,如果舍得,那么只能说明,柳长风不爱她。不,或许是爱的,只是他更爱自己。 苏知鱼已经不用去想柳长风答应娶温岚儿到底是不是为了她,只“做外室”这一条,就已经能够让她看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了。 可能是看苏知鱼面色实在难看,柳长风赶紧开口解释,“知鱼,你是我第一个如此深爱的女人,我没有办法放弃你。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可我这也是为了保护你,保护我们之间的爱情啊。” “如果错过了你,我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你相信我,等一切稳定了,我一定会跟温岚儿和离,然后风风光光的娶你进门。”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如果是从前,苏知鱼作为局中人或许还会被柳长风的甜言蜜语所以蒙蔽,像个傻子似的相信他的话。可现在,她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成为半个局外人的她脑子格外冷静。 因此柳长风的把戏在她面前只剩下把戏。 她冷眼看着他,看他满脸的柔情和期待,看他对她甜言蜜语的灌迷魂汤。 “我……” “什么?” 小娘子声音太小,柳长风没有听清楚。他似乎也是为了借机靠近她,倾身过来。 小娘子身上带着香,那是一股独属于女儿家的香气。她的肌肤很白,没有半点瑕丝,像新剥壳的鸡蛋。细长的黑色眼睫,殷红的唇,像刚刚摘下透着露水的樱桃。 柳长风越靠越近,神色迷醉。 她真的很美。 苏知鱼娇羞一笑,然后扬手。 “啪”的一声,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子把柳长风给打懵了,也将他心中那份旖旎给打散了。 苏知鱼的指甲很长,那尖锐的指甲划破柳长风的脸,在他面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苏知鱼这辈子就是嫁给一条狗,都不会做你柳长风的外室。” 小娘子挺着背脊,一字一句的将这句话吼完之后甩着打疼的手,转身离开。 她走出三步,外头阳光正烈,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苏知鱼又愤怒地转身弯腰把地上的油纸伞捡起来,撑在头顶挡住阳光,然后离开。 . 青竹幽幽,隔着一扇镂空的梅花窗,戴着面具的男人立在那里,深沉幽深的视线从那道撑着油纸伞的扎眼红色背影上收回。 站在陆时行身边的永宁侯面色难看至极。 他本来还在陆时行面前极力推荐自己的新女婿,也正要引着他去见柳长风,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出闹剧! 永宁侯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最后,他敲定了苏知鱼。 “一个商户女,妄图攀附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我那女婿年纪轻,不懂事,才会被这个狐媚女子蒙蔽了……”顿了顿,永宁侯又笑道:“大家都是男人,侯爷也该清楚,像这样的女子,明面上是拒绝了,实则还是一些欲拒还迎的小手段罢了。” 说完,永宁侯露出独属于男人之间的秘密微笑,可惜,换来的只是男人一个薄凉的眼神。 黑沉沉的视线压过来,永宁侯直觉身体发寒。 是他忘了,这位战神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比一墙之隔的翠竹还要再挺立高拔几分。有阴风过,翠竹发出清晰的“唰唰”声,细腻柔长,像女子拖曳而过的裙摆。 “欲拒还迎?”男人咀嚼着这四个字,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又锋利几分。 “是呀,一定是这女子勾引的我新婿。” 21、第 21 章 原本还算不错的天,在苏知鱼从竹林子里出来后就阴了。 连天都知道她快要气炸了。 小娘子越想越气,手抖得厉害,她猛地将手里的油纸伞往前面那小厮身上砸去。 小厮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禁锢着的雀蝶。 “雀蝶,走。” 雀蝶恶狠狠踩了那小厮一脚,跟着苏知鱼离开。 柳长风不要脸的程度已经超乎苏知鱼的想象,她不能再待在永宁侯府了。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内,雀蝶一脸心疼地看着苏知鱼翘了一截的指甲,赶紧取出矬子轻轻的替她打磨边缘。 蔻色的指甲原本有三寸长,现在只剩下一寸,而且断裂处凹凸不齐,明显就是被蛮力掰断的。 这是她扇柳长风巴掌的时候因为用力过度,所以不小心折断的。虽然断了两寸指甲,但柳长风的脸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柳长风说让我做外室。” “什么?”雀蝶听到此话,气得圆脸涨红,“他怎么敢的!” “是啊,他怎么敢的!他以为自己养得起我吗?” 雀蝶:…… 按照柳长风那一点微薄的俸禄,确实是养不起苏知鱼这位小公主的。当然,即使他养得起,苏知鱼也不会去当他的外室。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 在陆时行看来,不管苏知鱼是真勾引,还是假勾引,都跟他无关。他也坚信,自己以后不会再跟这个女人有任何瓜葛。 他这次来永宁侯府,是投诚的。 面对陆时行的投诚,永宁侯脸上虽表露出欣喜若狂之意,但心中疑虑不消。 永宁侯虽然表面上是圣人的人,但实际上却是太子的人。先不说陆时行这份投名状投给的是圣人还是太子,他分明听说那沈庭安平安回来了,现在正在常乐长公主的榻前伺候,陆时行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投诚的? 永宁侯将自己的疑虑一并写入书信中,让心腹递送入太子府。 半个时辰后,永宁侯收到了来自太子的回信。 太子李挚此人,性格狂妄,目中无人,对于陆时行的投诚是这样理解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兄弟都能互相残杀,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沈庭安的性格说好听点是儒雅,说难听点就是怯弱不堪大事,像这样的人,陆时行必定是看不上的。良禽择木而栖,陆时行这是看清了形势罢了。 面对太子殿下洋洋洒洒的一篇回信,永宁侯的眉头却始终都没有舒展。 他一直觉得陆时行这次投诚不简单。只可惜此人常年久居边境之地,京城之内了解他的人甚少,永宁侯也不能十分武断的下判断说陆时行这次投诚是诈投。 “爹。” 温岚儿终于等到永宁侯将那位戴着面具的罗刹送走,忙不迭地奔进来说了柳长风的事。永宁侯正为陆时行的事心烦,现在根本就没有空搭理温岚儿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 他望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女儿,心生厌烦,想着若这是个儿子该多好?像这种时候就能替他分忧解难,而不是只会念着一个男人在他这里哭闹。 温岚儿哭诉了好一番话,可见永宁侯的脸越来越沉。 小娘子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知道,父亲这是不耐烦了。 “爹,刚才那戴着面具的人是平阳侯?” “嗯?你认识?”永宁侯终于搭腔。 “上次在公主府角门处撞见过,他的马车里带了一个女婢,那女婢被掰了胳膊,浑身是血……”温岚儿只一想到这个场面,就忍不住浑身发寒。 “这样的煞星,圣人为什么要让他回来啊?” “你说上次你看到他从公主府出来,还带了个女婢?”永宁侯抓住了关键词。 温岚儿点头道:“是啊。” 永宁侯突然想到常乐长公主这几日身子不好的事,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什么,心中大惊,当即起身出了书房,往太子府去。 . 太子自成年后便入住东宫,现下已三年有余。圣人虽有诸多皇子,但大多不成气候,再加上李挚生母,皇后宋氏娘家势大,李挚这个位置坐的很是稳当。 人太顺,就容易养成骄傲自大的性格,李挚便是这样的人。 永宁侯趁着夜色,急匆匆入东宫,求见李挚的时候听说他正在跟新收的宫女玩乐。 永宁侯被李挚的贴身太监拦在门外,听着里面嬉笑玩闹的声音,眉间的褶痕越发明显。 “侯爷,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大太监肖渊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身材肥圆的永宁侯。永宁侯长了一张和蔼可亲的脸,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只老狐狸。 永宁侯乃当今圣人的结拜兄弟,圣人能成功打败先太子继承皇位,永宁侯可是出了不少力的。只可惜兔死狗烹,圣人继位之后越发多疑喜猜忌。 永宁侯这只老狐狸沉寂数年,风头一转,向太子投了诚。从前那些跟随圣人的老臣们不是告老还乡就是被赋予了一个闲差,只有永宁侯手里还攥着一个五城兵马司。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官职,但京城里都靠这五城兵马司调度。在加上永宁侯颇有些脑子,因此太子李挚也将他视作心腹,这些年太子做大,跟永宁侯脱不了干系。 只是太子年纪渐大,越发有自己的主意了。 永宁侯在宫殿门口等了近半个时辰,那边李挚才意犹未尽的将宫女打发了出去,让肖渊领着人进来。 奢靡豪华的宫殿内散发着古怪的麝香气息,永宁侯一眼看到横躺在榻上衣衫不整的太子殿下,脸上和脖颈处还残留着明显的胭脂印子,将“荒唐无度”这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温少刚愣了愣,然后拱手问安道:“殿下。” 太子朝他摆摆手,“这么晚了,你过来干什么?对了,本宫听说今日是你女儿跟探花郎的订婚宴?哎呀,本宫忙昏天了,竟忘了这事,待会儿补你一份礼。” “多谢殿下。”话罢,永宁侯温少刚朝站在自己身旁的肖渊看一眼,显然是有正事要说。 太子朝肖渊摆摆手。 肖渊躬身退下去。 等肖渊走了,温少刚这才迫不及待的询问,“殿下,您是不是对常乐长公主做了什么?” 李挚抬手拨了拨自己的衣襟,慢条斯理坐起来,“怎么了?一个无权无势只知道吃斋念佛的长公主罢了。” 温少刚听到李挚的话,心凉了半截,“殿下,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常乐长公主啊。” “我只是让人去下了一点毒,听说不是没事嘛。”李挚不以为然道:“不是你说沈庭安可能没死吗?我这是为了逼他出来才给常乐长公主下了一点毒,你看看,这不是自己蹦出来了吗?” 温少刚急得直摇头,可他又不能指着太子的鼻子骂他蠢货。 “殿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那沈庭安本来无心争储,您这样一弄……唉!” 面对温少刚的担忧,李挚根本不在乎。 一个小小的沈庭安罢了,先太子之子,如今混着一个小公爷的名号,如果不是无意中发现了他的身份,李挚也不会对他下手,可既然知道了,他就不能留他。 其余皇子都是这么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的,李挚并不认为这个沈庭安有什么特殊之处。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温少刚只好继续询问,“殿下,那下毒之人您处置了吗?” “牙缝里藏了毒,会自行了断。” 面对李挚“无须担心”的安慰,温少刚却突然想起温岚儿跟他说的话。 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服毒自尽,就女婢就被陆时行拿住了。这可是天大的人证,如今公主府隐忍不发,陆时行还来找他投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了,你说陆时行来找你投诚了?”李挚想起今天白日里永宁侯送来的书信。 “是假投诚,真试探。”温少刚终于明白过来,他叹息一声,暗骂自己这只老狐狸竟也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平阳侯是在试探我跟您的关系。” 他急匆匆入太子府之事,应该已经被陆时行的眼线看到了。那女婢说不定就是陆时行故意让岚儿看到的,为的就是乱他的心,让他露出破绽,暴露他跟太子的关系。 永宁侯刚刚想通,可为时已晚。 那边陆时行收到眼线消息,永宁侯果然是太子李挚的人。 而那个被温岚儿看到的女婢,实则是陆时行让人假扮的,真女婢早已吃下牙缝里藏的毒,在被陆时行按着脑袋往柱子上撞的时候,毒发身亡了。 第22章 第 22 章 温少刚回到永宁侯府之时,天色已经非常沉暗。 他坐在书房里看着管家刚刚呈上来的账目。 李挚这些年越来越沉迷享乐,他送到东宫的银钱就跟入了无底洞一般,连个响都听不见。 原本他以为帮着李挚斗垮那些皇子之后,自己就能当这个没什么脑子的太子背后的实际掌权者,可万万没想到,这蠢太子竟做出了投毒之事! 按照温少刚多年来的调查,沈庭安无心争储,便是放任他当个小公爷也没事。可李挚不干,他觉得沈庭安是个祸害,一定要摘除。温少刚没办法,只好策划了一场画舫失火的戏码。 五城兵马司搜了几天几夜,一无所获,甚至连锦衣卫都惊动了。 如果沈庭安不是真死了,那就是想装死。他无心帝位,又怕自己牵连常乐长公主和那些忠于先太子的老臣,就索性想趁着这次画舫失火之事弄个金蝉脱壳,假死脱身。 虽然这一切都只是永宁侯的猜想,但按照事态发展,温少刚觉得他想的并没有错。 如果真能如此,那也算是个圆满结局,可坏就坏在李挚自作主张,给常乐长公主下了毒。 这毒真是下到了坎上。 不仅将沈庭安给炸出来了,还把陆时行也给炸出来了。 无端引来了一个强劲敌手,永宁侯愁得头都快秃了。他烦躁地翻阅着面前的账目,看着上面的赤字,屋漏偏逢连夜雨,温少刚怒从中来,猛地一下掀翻了桌子。 巨大的声响响彻书房,正走到书房门口的柳长风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白日里,他从竹林内出来后就被自家小厮拦住,告诉他永宁侯刚才在房廊上的消息。 柳长风立刻明白,永宁侯可能看到自己跟苏知鱼私会了。 柳长风能走到如今的地位,跟温少刚脱不了关系,他仕途刚刚开始,需要温少刚的地方还有很多,他不能失去永宁侯府这个帮手。 踌躇良久,柳长风终于决定过来请罪。 巨大的响声之后,书房内陷入沉寂。 正守在书房门口的管事看到不远处的柳长风,侧身往书房内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便过来将柳长风引了进去。 屋内书桌翻倒,柳长风进去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些掉在地上的账目,满是鲜红赤字。 温少刚发了一顿脾气,脸上又开始变得笑盈盈。 “听说你要让那个商户女当外室?” 柳长风原本以为永宁侯只是看到了他跟苏知鱼说话,没想到他竟连自己想让苏知鱼当外室的事都知道了。 “我……”柳长风刚刚开口欲辩解,就见永宁侯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新婿,”永宁侯背着手走到柳长风面前,“你知道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仕途。等你走到我这个位置,你就会知道,那些女人不过都是玩物罢了。” “我很看好你,我不希望你为了一个女人做出什么傻事来。” 柳长风抿唇,拱手道:“是。” 可温少刚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也理解。你想要她当你的外室,那也不是不可以。” 柳长风惊讶地抬眸看向永宁侯。 永宁侯伸手拍了拍柳长风的肩膀,“我听说她是苏州首富苏町地的独女?像这样的女子做外室岂不是可惜了?不如纳进来做妾,你觉得怎么样?” 永宁侯的态度让柳长风看不穿,他甚至一度以为这个老狐狸是在说反话。 “我已经跟岚儿说过了,她同意了。” 这句话一出,柳长风才明白过来,永宁侯竟是在说真的。 “找个媒婆上门去好好说说,尽快将此事定下来。” 虽然不知道温少刚在打什么算盘,但能得到苏知鱼,柳长风哪里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 当温岚儿得知柳长风寻了媒婆要纳苏知鱼为妾的时候,她那股子本就憋在心口没下去的气瞬间就炸了。而当她得知这件事是永宁侯亲自批准的时候,立刻就哭着来找她爹了。 白日里她找永宁侯告状,她爹没理她,转头就让柳长风去纳苏知鱼为妾,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面对上来就对着自己又哭又闹还要寻短见的温岚儿,温少刚竟冒出一句,“这样不是很好吗?” “哪里好了?”温岚儿气得尖叫。 “那苏知鱼如今傍上了公主府,你在外头是没办法奈何她了,不如让新婿把人娶进来,只要进了咱们永宁侯府的门,你还愁没法子治她?” 这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永宁侯深知苏家财力,若是能将这苏知鱼弄进侯府,到时候等她那病弱的老爹一死,万贯家财还不都归他永宁侯府? 其实永宁侯也不想做的那么绝,可那陆时行明摆着油盐不进,眼看着一直往沈庭安那边靠拢,他必须要帮太子提早谋划,而这所有的谋划都需要银子。 正巧,苏家送上门来了。 永宁侯便想着,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自家。 那么大一笔钱,再养支军队都使得啊。 面对神色崩溃的温岚儿,温少刚的表情始终十分柔和,他像是一块铜墙铁壁,完全没有被温岚儿的情绪影响到。 “可是,可是……”温岚儿哭岔了气,“我不想他有别的女人。” 温少刚摇头,细心开解,“岚儿,就算新婿不纳这苏家商户女,以后应酬交际也难免有别的女子,你不该如此任性。” 平日里永宁侯对待她这个女儿是千娇百宠万般好,可自从柳长风出现后,温岚儿才发现自己似乎只是一个玩意罢了。 从前的宠爱或许是真,可一旦触及到她爹的真实利益,她就变成了那颗随意就能放弃的棋子。 温岚儿突然感觉浑身发寒,她像是一下子从一个繁花盛开的温暖巢穴内掉进了一个遍地阴寒的无底深渊里。 只是那么一瞬间,她就一无所有了。 不,她或许从来就没有拥有过什么。 她所拥有的,都是来自父亲的宠爱,现在,她的父亲要将这份宠爱收回去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岚儿,你明白了吗?”温少刚盯着温岚儿,脸上虽然带笑,但眼神之中却是警告。 “我,我明白了。”温岚儿垂着眼,言语中竟透出一股绝望的气息。 她选择留着这份虚假的宠爱,起码,她要依靠这份宠爱活着。 温少刚的眼神变得柔和,“放心吧,爹不会让你吃亏的。” . 苏知鱼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觊觎上了,她回到苏家绣坊后就待在屋子里做小人。 看着被扎满了绣花针的“柳长风小人”,苏知鱼心中愤怒不减,又拿起剪子把它剪了个稀巴烂,才算是稍微解了自己的心头之恨。 “小姐,奴婢帮您烧了!”雀蝶还不肯放过那个被剪得稀巴烂的小人。 “烧!” “好!” “柳长风小人”被扔进了火炉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苏知鱼不愿意让柳长风这个渣男破坏了自己的心情,她领着雀蝶去绣楼转了一圈。 绣楼里还在加紧赶制常乐长公主的“吴道子”裙,如果不出意外,两个月内就能做出来了。 苏知鱼看着新搭建起来的绣楼,又忍不住想到温岚儿纵火一事。 那柳长风跟温岚儿订婚还真是进对了窝!枉她之前还觉得这柳长风是个贴心的老实人,没曾想只是没发迹,这一发迹就原形毕露了! 苏知鱼气了好几日,好不容易将那日的事淡忘不少,这日清晨,外头突然传来嘈杂之声,扰她清梦。 “外头什么情况?”苏知鱼拨开帐子,朝外间的雀蝶问话。 “奴婢去看看。” 雀蝶披上衣裳,推门出去了,半响之后她急匆匆回来,脸都是白的,“小姐,不好了,媒婆上门说柳长风那狗东西要讨你去给他做妾!” 第23章 第 23 章 苏知鱼的觉一下就醒了。 她万万没找到柳长风不要脸的程度竟到达了这个地步! 小娘子立时下榻披衣,径直冲了出去。 花厅内,苏町田和赵氏都在,还有一个穿着喜庆的媒婆。那媒婆正说着话,突然眼一错,看到了冲进来的苏知鱼。 小娘子刚刚起身,发髻松散,身上夏衫也没怎么穿好,胡乱搭着,可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掩饰其出色的姿容,反而更添几分慵懒媚色。 这是一位美人,一位即使未施粉黛,却依旧能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人。 “这位就是苏小姐了吧?果然是天姿国色呀。”媒婆的嘴里吐着好话,那双眼不客气的上下打量苏知鱼,就跟在掂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令人十分不舒服。 从媒婆惊喜的眼神中,苏知鱼知道她这块肉显然很合这个媒婆的胃口。 大厅里堆满了挂着红绸的箱子,那黑油木的大箱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蔓延,不仅挤满了大厅,还将院子都堆满了。 显然,柳长风这次是出了大手笔。可他一个小小的探花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苏知鱼眼尖的看到箱子上刻的“温”字,立刻明白过来,敢情这柳长风是拿了永宁侯府的钱财来给她当的彩礼? “按理来说呢,这聘妾是用不着这么多彩礼的,可柳大人对苏小姐真心一片,实在是不愿意委屈小姐,这才让我带了这么多好东西来。” 媒婆随手打开一个大箱子,露出里面的绸缎料子,“小姐您瞧瞧,这可都是上好的料子。” “这样的料子连给我们小姐做罗袜都不配!”雀蝶气得上前一把关上那大箱子,媒婆的手没来得及拿开,被箱盖一夹,登时发出野猪般的惨叫声。 “啊!” 幸好旁边的赵氏眼疾手快,把箱子重新打开,媒婆的手才得以保全。 “你个丫鬟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媒婆自诩是帮柳大人做媒,高人一等,哪里想到这一个小小的商户女居然敢这样对她,登时气得面色涨紫,仗着自己身高体肥就要责打雀蝶,被苏知鱼随手抓起桌上的茶盏砸了一头一脸。 “滚出去!” 媒婆原本以为这是一份美差,毕竟一个小小的商户女能嫁给探花郎做妾,这该是多美的事呀。 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打出来了。 苏知鱼不是自己一个人来京城的,她父亲给她准备了很多随从跟着。这些人只听苏知鱼一个人的话,当他们听到自家小姐的吩咐后,立刻将院子里和大厅里的箱子并那媒婆一道扔了出去。 滚烫的茶水烫得媒婆面皮发皱,她一边捂着脸,一边骂骂咧咧的回到永宁侯府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柳长风。 虽然柳长风已经预料到了结果,但真正听到的时候心中还是忍不住一沉。 他是真的喜欢苏知鱼,她怎么就不能理解他一下呢? “柳大人,这可不是我的错呀,是那苏小姐她,她自己不愿意。” “我知道了。”柳长风的脸上露出不耐烦,他随手打发了那媒婆,左思右想后,再次找到了温少刚。 柳长风自幼丧父,母亲一手拉拔他长大后在一个冬夜里病重而去。柳长风孤儿一个,得到苏家二老爷垂青,跟苏知鱼定了亲事,然后入京参加春闱,又入殿试,被圣人亲封探花。 曾经无依无靠,处处被人看不起的穷酸书生现在是人人都想要高攀的柳大人。 柳长风那口长久积压在心中的郁气终于释放出来,可他发现,自己放的太早了。 他从一个圈子里踏出来,走进另外一个圈子里。他如同一个婴儿一般,暴露在这个更高级的虎狼之地内,手无缚鸡之力,随时都会被人撕扯成碎片。 他没有办法,只能依靠永宁侯这只在官场内沉浸了多年的老狐狸。 温少刚替柳长风铺路,也断了他的后路。柳长风知道,一旦他踏上温少刚替他造的这条路,就没有了回转的余地。可他不后悔,他再也不是从前的柳长风了,再也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乡巴佬,在母亲病重之时却连一副汤药都买不起。 “拒绝了?”温少刚听到柳长风的话,手中毛笔微顿,然后抬眸看向他道:“新婿觉得该如何?” 柳长风沉默良久,最后拱手道:“还望侯爷借我一些人。” “哦?”温少刚笑眯眯道:“借人干什么?” “知鱼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我替她安排的路,才是最好的那条路。” 这意思就是要使用强硬手段了。 温少刚看向柳长风的眼神终于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果然没看错这个人,也不枉费他悉心栽培数月。 “云祁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云祁是柳长风的字,从前的永宁侯只叫柳长风新婿,现在的他突然改口唤他的字,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拉进不少。 . 苏知鱼发现她的苏家绣坊被人围堵住了,这些人虽然穿着常服,但明显就是柳长风派过来的人。 这是软的不行来硬的了。 “小姐,刚才奴婢想出去,这些人竟然拦着奴婢不给出去。” 苏知鱼站在二楼,冷眼望着守在下面的那些人。 突然,一辆马车从不远处驶来,停在绣坊门口,然后苏知鱼就看到了从马车内走下来的那个人,柳长风。 他一袭宝蓝色长袍,玉带金冠,从前的酸儒气质一扫而空,俨然就像是一个从小就生活在京师城内的公子哥,连下马车踩着奴仆的做派都跟那群人一模一样。 柳长风踩着跪在地上的奴仆下了马车,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似有所感地仰头,正看到站在二楼的苏知鱼。 男人勾唇一笑,儒雅清俊。 苏知鱼“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然后不等她下楼,就在楼梯口看到了撩着袍踞往上走的柳长风。 望着那个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柳长风,苏知鱼的脸色更加冷冽。 人的变化真的能这样大吗?苏知鱼还没忘记曾经的那个柳长风,可一瞬间,他就变了。 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恶人。 太恶心了。 一股恶心感从胃里翻腾出来,苏知鱼下意识伸手捂住嘴。 正在这个时候,柳长风正好走到她面前。 男人满脸的关切,“知鱼,你怎么了?” 苏知鱼掀了掀眼皮,“你恶心的我想吐。” 柳长风的面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可很快,他就调整好了情绪,满脸温柔地看着苏知鱼道:“你是身体不舒服了,我请医士过来给你看看。” “不对,外头的医士不怎么样,等你进了永宁侯府,我让里面的医士专门给你调理身子。”说着话,柳长风就要过来牵苏知鱼的手,被苏知鱼侧身避开。 小娘子捂着口鼻,一双含水杏眸望着他,里面盛满了毫无掩饰的厌恶。 就是这双眼睛,初见之时就夺走了柳长风全部的情丝。他渴望着自己能有幸填满这双眼睛,渴望着拥有这个美丽的女子,他甚至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只希望得到她的心。 可她却怎么都不明白他的苦心。 “知鱼,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像你这样的人,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也不想明白。” 实在是太恶心了,苏知鱼就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反胃。 原来对一个人从喜欢到厌恶,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苏知鱼对柳长风的感情在此刻真真消散的一干二净,恨不能此人立刻化为枯骨黑炭,被海水卷走,被狂风吹散。 柳长风似乎是想碰碰她的脸,可手伸到一般,就被苏知鱼再次避开了。 他收回手,紧握成拳,最终只留下一句话道:“知鱼,等我来娶你。” 第24章 第 24 章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如果是我,我就嫁了。” 赵氏不明白苏知鱼为何别扭至此,要知道他们商贾人家哪里有什么机会结交官宦,就算有,那也是要捧着顺着人家求人家办事。 虽说苏家有钱,但自古士农工商,这商人在社会上就是没有地位,像苏知鱼这样的身份,能嫁给柳长风做妾已经是很不错了。 柳长风虽然现在只被圣人封了一个翰林编修,但他有永宁侯府这个京城勋贵保驾护航,说句前途无限也不为过,说不定日后还能封侯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伯母想嫁,就自己嫁去吧。”苏知鱼不阴不阳地瞥她一眼。 赵氏被苏知鱼一噎,也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我若是年轻个二十岁,我就嫁了,省得在这里受你们苏家人的气。” “胡说什么呢。”苏町田瞪了赵氏一眼,将人赶了出去。 赵氏走了,苏町田却没走,他背着手在苏知鱼面前来回踱步,最后开口道:“知鱼,民不与官斗,柳大人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别人想要这个福气还没有呢。” “伯父真觉得这是福气?那不如您自己嫁去?”现在的苏知鱼满身都是脾气,碰到谁怼谁,哪里还管什么长辈不长辈的。 苏町田见劝不住,还要被一个小辈骂,登时拉了一张脸,甩袖不管了,只留下一句话道:“当初若非你逞强去招惹那温岚儿,现在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看来连苏町田都知道,如果苏知鱼入了永宁侯府,一定会被温岚儿磋磨。苏町田都知道,柳长风会不知道吗?他或许知道,可现在的柳长风风头正盛,他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保护苏知鱼。 也或者他根本只是垂涎苏知鱼一时的美色罢了,只要能得到一时,根本就不会管她的死活。 苏知鱼下意识攥紧手中巾帕,她想给父亲写信,可现在连信都寄不出去。柳长风这是准备生米煮成熟饭,让苏家没有后悔的余地。 只要她入了永宁侯府,就再也没有出来的可能。 她会像一株被移栽了的牡丹花,烂死在永宁侯府那块恶心的宅院里。 苏知鱼从苏州带来的人手虽然有,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她也不是强龙。 这一刻,四周寂静,苏知鱼突然发现自己就如站在悬崖之上,孤立无援。 从前,她如雏鸟一般躲在父亲身后,现在,父亲不在身边,四周之人皆如狼似虎,想要将她吞噬殆尽。 夜渐深沉,屋内也没有点灯,雀蝶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憔悴模样,心生不忍,一边抹着泪儿,一边点燃琉璃灯。 屋内一瞬亮了起来,苏知鱼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下意识眯起,然后缓慢适应。 琉璃灯的光色很亮,照得苏知鱼面庞发白。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盏琉璃灯,突然站了起来。 苏知鱼走到雀蝶身边,伸手拨开站在琉璃灯前的雀蝶,然后伸手取掉琉璃灯上的罩子。 “小姐,怎么了?是不是灯太亮了?” “不。”苏知鱼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被这抹灯色照得越发清晰,像天然凝聚了一层淡色的光。 “是不够亮。” . “失火了,救火啊,小姐还在里面!” 丑时,人睡得最熟的时候,苏家绣坊失火了。 厚重的浓烟从院墙里涌出来,一捧接着一捧,火舌舔着木料,刚刚才修筑好的苏家绣坊再次被烧了,绣坊里面的人都急着起来打水救火,就连守在外面的永宁侯府的人也被扯了进来。 只因为主家让他们看着的小娘子听说被困在了里面,所以为了那位小娘子,他们也加入了救火队伍。 混乱中,两个瘦弱的小少年郎抱着两匹抢救出来的绸缎料子冲出来,然后不着痕迹的隐入隔壁暗巷内。 那边,柳长风得到苏家绣坊失火的消息,立刻赶了过去。他到时,火已经灭了,人却不见了。 “大人,我们只想着要救人,却没想到人早就不在里面了,还……跑了。”奉命看守苏知鱼的奴仆领头人神色慌张的解释,生恐受到责罚。 柳长风深吸一口气,吩咐他道:“带人去城门口守着。” “是。” 现在城门还没开,如果苏知鱼要逃,一定会在城门开启的第一刻逃出去。 “等一下,常乐长公主府,也派人去盯住了。” “是。” . “小姐,我们不去城门口,要去哪里啊?” “傻呀你,柳长风一定猜到我们要逃出京师,我们当然不能往城门口跑了。就算跑出去了,出城的路就一条,我们就两个人四条腿,他那边派人一追,一查,一堵,我们不就变成瓮中之鳖了吗?”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呀?”雀蝶一脸茫然。 苏知鱼一边擦着自己沾着黑灰的脸,一边左右环顾。 其实她也没想好要怎么办,在京师城内她举目无亲,若说稍微有点瓜葛的就是公主府。可人家是她的主雇,跟她非亲非故怎么可能帮她? “小姐,不如我们去求常乐长公主吧?您上次不是还救了长公主一命吗?” “那只是凑巧。”虽如此说,但苏知鱼心中却隐约升起一点希望。 现在她也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帮手了,不如就死马当成活马医,找常乐长公主帮忙?或许还能碰到沈庭安,贵公子搭救落难美人,成就一段绝世姻缘。 不错,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走,去公主府。” . 苏知鱼和雀蝶只是一双腿,京师城又大,当她们绕到公主府时,柳长风早已派人盯住了角门。 “小姐,您看。” 角门处柳长风派来的人行动异常,时常盯着路过的年轻小娘子瞧,就算苏知鱼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公主府是进不去了。 苏知鱼和雀蝶只好再次回到暗巷里躲着。 夏天亮得早,已有摊贩出来做生意。 苏知鱼跟雀蝶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暗巷内,雀蝶道:“小姐,不如我们去城门口瞧瞧?” “行吧。”苏知鱼刚刚答应,突然,她眼尖地看到从前方不远处策马而过的柳长风,身后竟还跟着五城兵马司的人。 “嘘。”苏知鱼立刻把雀蝶拉回了暗巷内,然后朝反方向跑。 两人在巷子里跑,巷子又黑又长,苏知鱼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因为不怎么喜欢运动,所以她的体力不算好,跑了这么久,已经快喘不上气了。 “小姐,跑不动了……”雀蝶率先放弃。 苏知鱼也跑不动了。 她们两个这样像无头苍蝇似得乱跑,一定会被柳长风找到的。 两个人靠墙停住,努力平缓呼吸。夏天很热,吸进来的热气粘在喉咙上,像糊了水的面粉似得,根本就咽不下去。 “小姐,现在要怎么办啊?” “你家小姐要是知道,早就办了。” 雀蝶:…… “咔哒,咔哒……”前方传来车轮之声,苏知鱼吓得赶紧一把拉住雀蝶往角落里躲。 那边,推着板车过来的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哎,刚才怎么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急匆匆往城门口那边去了?” “谁知道呢,一天到晚正事不干,专门搜刮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话罢,两人骂骂咧咧地推着板车从苏知鱼和雀蝶身旁路过,然后商量着去巷子口的摊贩那里买两个饼子吃。 果然,柳长风不仅让人盯住了公主府的角门,还派人堵住了城门口。 “真卑鄙!”娇气气地骂了一句,苏知鱼看着眼前路过的这一车新鲜水灵的瓜果蔬菜,突然灵机一动。 她上前询问,“小哥,这菜是往哪送的?” “这菜?喏,公主府啊。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小哥看着眼前虽然狼狈,但细皮嫩肉的小少年,语气还算不错。毕竟皇家贵地,保不准就遇到个什么离家出走的小公子之类的。 “我瞧你的菜新鲜,想买来着。” “那你可买不到了,我的菜呀,都被公主府给订完了。”话罢,那两个小哥便一人推着,一人拉着板车走了。 苏知鱼站在原地,盯着那板车看,脸上缓慢露出笑容。 . 苏知鱼和雀蝶跟在这板车后面,眼看着那两个人将板车停在巷子口,然后去隔壁烧饼摊上买烧饼吃。 “我们躲进去。” 永宁侯虽掌管五城兵马司,能全城搜捕她,但却绝对不敢搜到公主府来,那些守在公主府门口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查送进公主府的菜。 天助她也。 雀蝶眼看着自家小姐将菜篮子里面的菜一顿扔,然后拽着她往那菜篮子里挤。 菜篮子虽然很大,但里面的菜太多了,湿漉漉地滴着水还沾着泥,显然是刚刚从地里摘下来的。 苏知鱼先进去,然后去扯雀蝶。 雀蝶是个圆脸小丫鬟,身型略有些圆润,吃力地撑着板车往篮子里跨。 两人艰难挤进去后再把地上的菜重新盖上来,剩下塞不进来的就全扔到了不起眼的墙角。 “让你平时别吃那么多!你看看你家小姐我,纤细窈窕,该瘦的地方瘦,该丰腴的地方丰腴。”菜篮子虽大,但两个人还是有点挤的。 雀蝶:…… “奴婢回苏州就减肥。”小丫鬟哭丧着脸憋气,努力把自己缩成球。 那边的两个小哥买完饼回来了,并未发现不妥,板车咿咿呀呀动了起来。 . “侯爷,苏家绣坊失火,柳长风私自调动五城兵马司拦了城门,对外说是抓贼,实则是在找那名苏家小姐。”副将薛兆站在平阳侯府书房内,拱手禀告。 “呵。”陆时行冷笑一声。 陆时行虽然身不在京师,但对这批从科举新入官场的学子还是有几分研究的。柳长风此人颇有才气,肚里是有文墨在的。若是好好栽培,日后必有所成。 陆时行一开始也存招揽之心,只可惜被永宁侯府先行一步。 既然知道柳长风是温少刚的人,便难免要将人纳入自己的监视范围内。柳长风和苏知鱼的事情,陆时行经过调查,知道不少。他原以为这小娘子是个可怜人,没想到私心甚重。 他想起那日里在永宁侯府竹林内听到的对话,俊美无俦的面容之上浮起嘲讽之色。 如果单听那天的话,他还真会以为这小娘子是个真性情之人,可他最清楚她的真面目。 这苏知鱼一边企图攀附沈庭安,一边还跟柳长风纠缠不清,可真是好手段啊。 此次苏家绣坊再次失火,陆时行连想都没想就认为这是那小娘子的苦肉计。 外室与妾自然满足不了她,如此一闹,说不定能搏个贵妾。 第25章 第 25 章 柳长风派人在城门口守到天明也没有等到人,如果没有出城,那就是还藏在这个京师城里。 可偌大京师,苏知鱼并不认识什么豪门权贵,稍微有点交往的便是公主府。 “大人,奴才们一直守在公主府门口,前后门都看着呢,除了送菜的就没见人进去过。” “送菜的?”柳长风略思片刻,立刻道:“那送菜的人呢?” 五城兵马司很快就找到了那两个送菜的小哥,那两位小哥原路返回的时候从巷子口过去,发现了一堆被扔弃在墙角的新鲜蔬菜,看种类倒是跟自己送到公主府的很相似。 被找到的时候他们正忙着把那些菜捡起来带回家再卖呢。 “大人,我们只是捡个菜……”小哥被人按在地上,吓破了胆。 自己只是捡个菜怎么就被抓了呢? 柳长风站在两人而前,神色阴郁,“有没有见过两个女子?” “女子?什么女子呀?大人,我们都是本本分分送菜的。” 柳长风皱眉,从宽袖内取出一张纸,上而画着一幅人像画,“见过这个女子吗?” 那卖菜小哥努力分辨,恍然大悟道:“见过见过,不过她穿着男装,还问我这菜是送到哪里去的。” 苏知鱼虽然身着男装,脸上还带着脏,但轮廓容貌却掩饰不了,跟个小仙童似得,谁能忘? “你怎么说?” “我跟她说,是送到公主府的。” . 苏知鱼和雀蝶跟着送菜的板车混进来,她们蜷缩在菜筐子里,正想着如何脱身的时候,被那两个小哥抬着放进了专门存放蔬菜的屋子里。 倒是没费什么工夫,运气不错。 隔壁的厨房很忙碌,这间放置蔬菜的屋子倒是安静,苏知鱼和雀蝶趁机推开蔬菜溜了出来。 “哎,你们两个干嘛的?” 厨房大娘过来拿菜,见到两个,皱眉把人拦住。 苏知鱼笑盈盈道:“送菜的。” 小少年生得好看,眉宇精致,眼神无辜,让人不自觉就放下了戒备。 “那赶紧的。” “是是。” 而对自家小姐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技能,雀蝶不可谓不佩服。 两人假装进去搬菜,然后趁着大娘不注意,偷溜了出来。 “小姐,现在我们怎么办啊?” 而对自家只会问“怎么办”的丫鬟,苏知鱼反问,“你不能用你的金鱼脑袋一起想想吗?” 雀蝶:…… 雀蝶绞尽脑汁的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走出一段路,看到一群抱着需要清洗的衣物路过的浣娘。 苏知鱼心生一计。 她左躲右藏的带着雀蝶跟在这群浣娘的屁股后头,进了专门浣洗衣物的地方。 这里除了贵人们的穿洗衣物之外,还有丫鬟、小厮们穿的。 苏知鱼随意扯了两套丫鬟的衣裳,跟雀蝶找了一处没人的房间换上。 毕竟不是贴身量裁的衣物,难免有些不合身,而且因为苏知鱼穿惯了绫罗绸缎的好料子,所以即使是公主府的衣裳,也觉得不怎么舒服。 最重要的是,她苏知鱼什么时候穿过别人的衣裳啊,就连刚才她穿的那套少年装都是从前自己心血来潮让人量身定制,准备到了京师之后穿出来玩的,没想到第一次穿就是用来逃命了。 “小姐,奴婢帮你。”雀蝶穿好之后看苏知鱼还在那里拿着衣裳胡乱裹,赶紧过来替她家小姐穿衣。 一边穿,雀蝶一边红着眼眶道:“小姐哪里穿过这么粗糙的衣服,肌肤都磨红了。” 苏知鱼抬起胳膊看到自己被磨红的地方,都是一些容易摩擦的部位。 “都怪我皮肤太嫩了,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雀蝶:…… . 换好了公主府的女婢服,苏知鱼和雀蝶呆坐在这间空屋子里,双手托腮,神色呆滞。 “小姐,饿了。”最后,还是雀蝶忍不住先开口了。 苏知鱼虽然也饿了,但是她深知作为一个美女需要保持身材的道理,因此早已习惯了少食多餐,养成了小鸟胃。 “隔壁是厨房,找点吃的吧。” 苏知鱼正要出去,突然一顿。这间屋子里放置着一些洗好的衣物,还有一些女婢们常日用的,随手放在这里的东西。 苏知鱼找到一方胭脂盒,随手沾了一点后往脸上抹,在而颊上抹了巨大一块红斑后才停下动作。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啊?” “你家小姐天资国色,就算穿着这女婢服也难掩风华,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雀蝶想了想,“那奴婢也抹一点?” “不用,你平平无奇,不怕。” 雀蝶:…… . 两人准备重新回厨房,不想因为不熟悉路线,所以不小心绕到了别地去。 “小姐,奴婢记得是往这里走的。” “不对,明明是这边。” 两人对视一眼,苏知鱼道:“你往那,我往这。半柱香时辰后往回走,在这里碰头。” “是,小姐。” 两人分别朝着各自选择的路走过去。 苏知鱼挑了条绿荫多的,她专门踩着阴凉地走,虽然没晒到日头,但总觉得缺把伞,会把她的肌肤晒坏。 正想着,前头出现一个小池塘,里而的荷叶又大又圆,用来做伞再好不过。 苏知鱼赶紧绕弯过去,然后踩着池塘边的石头倾身过去采摘荷叶。 她看中的那片荷叶距离岸边较远,小娘子的身子越来越向池塘里倾斜,当她的指尖触碰到荷叶的时候,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栽去。 “啊!”苏知鱼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刚刚叫出来一半,突然,一股蛮力扯着她的头发往后一拽。 “啊!”苏知鱼的叫声顿时大了好几个度。 她踉跄着撞到一个人身后,接触到的地方硬邦邦的跟石头一样,撞得她生疼。 头皮的扯痛感和撞击的钝痛感让小娘子红了眼眶,她正欲骂人,一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便硬生生将到了喉咙口的斥责咽了回去。 沈庭安?他怎么会在这里?对了,她想起来了,这是公主府,人家是小公爷,当然会在自己家了。 苏知鱼也顾不得自己被人扯痛的头皮,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遮遮掩掩的往旁边躲,走了两步头皮又是一阵疼,一低头才发现人家小公爷还拽着她的头发没松开呢。 “头发。”苏知鱼小小声道。 陆时行皱眉看着眼前的小娘子,缓慢松开五指。 细腻柔软的发丝从指缝中滑落,像最上等的绸缎。只是他的手太过粗糙,这样娇贵的绸缎若是真的被他握在掌中,怕是要被磨烂了。 头发松开了,苏知鱼闷头就要走。 虽然她一开始想着什么贵公子跟落难美人的话本子情节,但幻想中的她可不是现在这副丑模样! 在苏知鱼的想象中,即使美人落难,也该美得惊世骇俗,然后娇娇柔柔的往男子怀中一倒,而不该是她现在而颊上顶着一大块丑斑的模样。 “救了你,连句谢都没有?”小娘子还没逃走,身后便冷不丁传来男人的声音。 苏知鱼脚步一顿,刻意掩藏嗓音,将声音放粗道:“多谢公子。” “你是哪里的丫鬟,从前没见过你。” 男人似乎很闲,竟然跟苏知鱼聊上了。本来苏知鱼还疑心他发现了自己,可现在看来竟是没认出来? 不会吧,她的假斑痕效果这么明显?又或者是男人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因此才会连她一点点的小改变都认不出来。 “公主府这么大,公子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呢。” 想到这种可能,苏知鱼登时气闷。 她下意识伸手拨了拨自己而颊边的碎发,原本由雀蝶整理好的发髻被男人一扯,已经全部松开。小娘子从来没自己弄过头发,越拨越乱,索性扯开。 发髻散落,长发拖曳而下,掩住女子身型。 那一头黑油稠密的长发又细又软,浸着一股江南柔美。 男人眸色一暗,指尖微微发麻。 “你叫什么?”男人声音微哑。 果真没有认出来? 苏知鱼气急,却不好发作,“鱼,小鱼。” “小鱼?”陆时行咀嚼着这两个字,视线从她头顶往下滑。这是一套不怎么合身的丫鬟服,领口略大,露出半截脖颈锁骨。小娘子偏纤细,肌肤又白,黑发搭在肩头,形成一股鲜明的黑白美色冲击感。 只是而颊上的那块假斑实在惹眼。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只她天真的可怜,还当自己没认出她来。 竟跑到公主府来了,还真是有本事。如果不是被他撞见,这副模样装扮,难道真要去勾引沈庭安不成? 陆时行深吸一口气,黑眸之中漩涡更深。正欲说话,那边小娘子突然伸手捂住了肚子。 习武之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咕咕……”是苏知鱼的肚子在叫。 一夜半日,她饿了。 饿就算了,肚子还叫了。从来都在人前光鲜靓丽的苏仙女霎时红了而皮,心里想着幸亏这小公爷这会子不认得自己,不然自己日后还要怎么勾搭人家? 四周静了一会儿。 “过来伺候我用膳。”男人突然开口,然后转身往前走。 苏知鱼怀疑自己听错了。 用膳?她伺候? . 苏知鱼从出生到现在就没伺候过人。 她站在屋子里,盯着桌上简朴的大鱼大肉,陷入了沉思。 按照她的习惯,不管什么吃食都要精致且漂亮,份量也要少,最好三口能吃完的那种。大油大腻之物也是不能有的,蔬果也要搭配均匀,就算是有荤菜,也不会像她而前的这桌菜色一样,什么囫囵活物都往眼前端。 尤其是那只大猪肘子,这么油,这么腻,是给人吃的吗? 提着膳食过来的女婢们鱼贯而入,连头都不敢抬,气氛压抑的古怪,直到女婢们走出老远,才拍着心口大呼,这给平阳侯上菜,跟给阎王爷上菜没有任何差别。 男人身上带着一股天然的煞气,虽皮相俊美,但就是给人一种不好接近之感。 “平阳侯先前不是说不用膳吗?怎么临走了还叫了一桌膳食?” “贵人的心思哪里能猜得准。” “你们刚才看到那平阳侯的模样了吗?” “没有,没有,我都吓死了,哪里敢看人啊。” “是啊是啊,我也是。” 一群女婢们说着话走了,屋内只剩下苏知鱼和陆时行两人。 男人坐在那里,望着眼前的膳食没做声。 他在边境吃惯了粗食,不习惯京师内那些精细的东西。沈庭安知道他的习惯,因此吩咐厨房做的都是他喜欢的。他虽然不时常在公主府吃,但厨房已经记下。 现在,他叫了一桌饭,送来的便都是这些。 身旁站着的小娘子没做声,陆时行坐在那里,抬起筷子,眼睛盯着膳食,手却将筷子送到了苏知鱼而前。 苏知鱼:? “你先吃。” “为什么?”苏知鱼满脸嫌弃。 这么粗糙的菜她连碰都不会碰好吗?公主府的伙食实在是太差劲了! 她苏知鱼就是饿死都不吃这么肥腻的东西! 第26章 第 26 章 女子粉嫩柔软的唇瓣上沾了一点油光,想是刚刚吃完一顿大餐。 味道还不错。 又甜又油的大猪蹄子,她一个人居然就吃了大半碗!这种东西向来是不会出现在苏知鱼的餐桌上的,因为她怕胖,所以从来不吃。 可现在她居然吃了半碗! “吃完了?” “嗯。”小娘子很是纠结,她吃的太多了。 陆时行看着只动了一点点的大猪蹄子,想着怪不得这小娘子纤弱至此。 这么点东西,也不过他三口的量吧。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东西的陆时行突然皱眉,他对这个女人关注太多了。 “吃完了,就走吧。” 走? “去哪?” “随我出趟门。” “往哪里去?” “出城。” 出城!天助她也。能坐着公主府的马车出城,谁敢查?就算是柳长风他岳父来了都不敢! “公子现在就要走吗?公子就带奴婢一个吗?外面日头热,公子不如多带一个吧?奴婢给您打扇子,另外一个给您端水。” 陆时行冷冷瞥她一眼。 苏知鱼满脸期待。 “嗯。” 行了! . 也算巧,苏知鱼按着原路返回的时候正碰到找寻过来的雀蝶,两人就这样坐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男人坐在正中间,苏知鱼和雀蝶并排坐在他左手边。 马车虽然不算大,但内饰坐垫的料子都不错,不过雀蝶还是十分顺手的把马车内唯一一块坐垫拿了过来放到苏知鱼身下,并贴心的在上面盖了一层帕子。 苏知鱼端庄地提裙坐下,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苦惯了的陆时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马车里怎么没有冰块和茶盘?” 享受惯了个苏知鱼对于公主府的马车如此简陋有些惊奇,她朝马车夫道:“去端茶盘来,还有冰块、糕点、冰窖里新鲜取出来的瓜果……” 苏知鱼说了一大串,马车夫呆愣愣地转头看向陆时行。 男人坐在那里,微微颔首。 马车夫一边点头去办,一边在心中惊叹。 身为公子居然也要讨女子欢心,当舔狗,这可能就是有钱人的特殊癖好吧。 马车夫表示有钱人的世界真难理解。 东西都置办好了,马车辘辘行驶起来,正中央的案桌上置了张茶盘,还有各色瓜果点心。 雀蝶手脚勤快地倒了一盏清茶递给苏知鱼。 苏知鱼伸手欲接,突然一顿,推了推雀蝶的手。 雀蝶恍然大悟,“这茶不好,咱们不喝。” 苏知鱼:…… “给公子先喝。”苏知鱼咬牙。 雀.拖后腿.蝶满脸心虚,“……哦。” “不必。”陆时行闭上眼拒绝了。 他素来不是享乐派。 那杯茶最终还是落到了苏知鱼手上。 小娘子素手拖着茶盏,动作优雅地轻抿一口,然后蹙眉。 毕竟是公主府的茶,勉强能入口,不过也只是入口罢了。 挑剔的小娘子只吃了一口茶就不喝了。 至于那些瓜果,因为不怎么新鲜,所以也被苏知鱼拒绝了,最后都进了雀蝶的肚子。 . 夏天午后,热浪奔袭,苏知鱼坐在马车里微微摇晃,略有些犯困,毕竟昨夜奔波了那么久。 小娘子离陆时行较近,长发散落的时候正好遮住左边面颊。现在的苏知鱼也不再是披头散发的模样,雀蝶已经替她重新挽了一个髻。只是碍着左边面颊上面的假斑,因此留了一点头发遮挡。 毕竟苏仙女的爱美人设不能倒。 苏知鱼一边拨弄头发遮挡面颊,一边偷偷打了一个哈欠。 注意到苏知鱼的小动作,陆时行微微朝她瞥了一眼。 小娘子立刻黛眉一蹙,可怜巴巴,“公子莫怕,这是我娘胎里带出来的。” 情到深处,苏知鱼还硬挤出两滴眼泪。她那一双秋水剪眸望着人时,黑白分明,楚楚可怜,若说狐媚偏生清纯无辜,若说单纯又透着股清媚劲儿。 苏知鱼正演的兴起,还准备现编一套凄惨身世的时候,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下意识向前冲去。 苏知鱼原本正侧身对着陆时行说话,冲过去的时候就向着他的方向去了。 小娘子下意识伸手往前撑,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虽如此,但依旧没撑住,上半身继续冲撞上去,面颊滑过他的脖颈,从喉结往上到下颌处,擦出一大片殷红胭脂色。 男人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呼吸之际能闻到小娘子身上的幽幽淡香。 距离太近,掌心还能感受到男子的心跳声。 苏知鱼一下涨红了脸,她欲推开男人之际,突然感觉自己腰间一紧。 她的腰被人箍住了。 这不是意外吧? 苏知鱼明显感觉那只覆在她腰上的手往前提了提,将她与他贴得更近。 小娘子瞪圆了眼,仰头看去,正对上男人审视的目光。比起她的意乱,男子明显十分清醒,眸色中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淡漠和疏离。 他冷淡的表情跟他伸手揽住小娘子细腰的动作完全不相称。 男人生得确实好看,不管是远看还是近看,都挑不出一点瑕丝。 坐在一旁的雀蝶本想上前阻止,可不知为何,在看到这副俊男美女相依相偎图时,下意识被惊艳了一下,然后就慢了一拍。 “别企图勾引我。”男人箍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他的声音很低,低到连不远处的雀蝶都听不到,带着分明的警告。 陆时行贴着苏知鱼耳廓说话是为了给她在丫鬟面前留几分薄面,也避免被外面的马夫听到。 可这份亲昵在雀蝶看来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家小姐难不成这是……成功了? 果然,她家小姐美貌无双,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能从她家小姐的手里逃脱。 陆时行的嗓音很低,苏知鱼却听得十分清楚。 虽然她确实存了勾引他的心思,但那是从前,而非现在!从前她勾搭他,他仿佛一根木头似的无动于衷,现在她不勾搭了,他反而说出这样的话来冤枉她! 苏知鱼面色更红,这是气的。 她一把推开人,水眸含泪,小腰还疼。 这男人手劲怎么这么大?好端端的世家公子,整的跟舞枪弄棒的武夫似的。 她最讨厌这种没有审美的武夫了! 小娘子正瞪着人,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雀.闲人.电灯泡.蝶左右看看,突然面色大变,“小姐,外面是苏家绣坊!” 什么? 苏知鱼撩开马车帘子一看,马车竟真的停在了苏家绣坊外面。 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苏知鱼反应过来,正阴着脸守在苏家绣坊门口的柳长风早已发现异常,他急切的打马过来,与撩开马车帘子向外张望的苏知鱼对了个正着。 苏知鱼:!!! “知鱼。”柳长风虽然黑着脸,但声音却格外温柔。 “你回来了。” 回来个屁! 苏知鱼扭头瞪向陆时行。 男人坐在那里,脖颈处一片殷红胭脂色,让他身上那份天生的煞气多了几分柔情暖色。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中听,“苏小姐,你家到了。” 他早知道是她! 苏知鱼气得结巴,指着男人说不出话,“你,你……” 与其让苏知鱼找沈庭安作妖,还不如让柳长风收了她。反正这女子手段颇多,想要的也只是攀附高枝、结交权贵,不然刚才就不会在马车内对自己行勾引之事。 沈庭安此人心肠软,易受蛊惑。 如果被这女子碰到了真的沈庭安,陆时行无法保证他那软心肠的兄弟能不能像自己一样受得了诱惑。 为了避免自己兄弟被蛊惑,他只能这样做。 “你给我等着!”苏知鱼的声音已经尖锐到接近于尖叫。 她随手端起茶案上的茶盏就往陆时行脸上浇去。 “哗啦”一声,堂堂平阳侯,被浇了个彻头彻脸。 第27章 第 27 章 柳长风似乎是怕夜长梦多,他竟准备在这个烧毁了一半的苏家绣坊内与苏知鱼成夫妻之礼。 这就是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竟就让她在这样的地方与他结成连理。 简直是可笑。 夏日的天越来越闷热,屋内不怎么通风,苏知鱼被关在屋子里,她站在二楼,从窗户缝隙里望着前方不远处那片废墟。 有风过,炙热的温度夹带着厚重的焦味和灰尘,委实是让人觉得十分恶心了。 这竟就变成了她出嫁的地方?不,什么出嫁,她只是给人做妾罢了。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人打开。 房门口有两个侯府的家奴守着,绣坊外面还有五城兵马司围着。雀蝶哭哭啼啼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红漆盘,上面整整齐齐叠着一套凤冠霞帔。 “小姐,这是嫁衣……” 雀蝶哭红了眼,将手里的红漆盘放下,把嫁衣挂到木施上。 苏知鱼原本住的屋子都被烧了,这间屋子是临时收拾出来的,虽然还算干净,但实在简陋的很。说是喜事,其实只挂了些红绸并将床榻上被褥的颜色换成了喜庆的红色四件套而已。 她苏知鱼就没住过这么简陋的屋子! 小娘子冷眼看着那红嫁衣,突然站起来一把将其从木施上扯下来,然后用力撕扯。 她力气小,嫁衣没有被扯坏,甚至连半个口子都没有。 一旁的雀蝶只知道抹眼泪,苏知鱼气急,“哭什么,过来帮我一起扯!” “哦。” 苏知鱼权当这嫁衣是那柳长风的脸皮,越扯越气,最后一把甩到地上,恶狠狠地踩了无数脚。 除了这柳长风,还有那沈庭安,都是一丘之貉! “混蛋!” . 夕阳布满天际,漱云随着落日流淌。 在宫门即将关闭之际,平阳侯入宫了。 巍峨高墙之内,住着世上最尊贵的那个男人。他已经不再年轻了,虽然身上穿着最尊贵的龙袍,拥有无尚权利,但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在漫长的孤寂之中,这位圣人找到了心灵的慰藉和追求。 长生不老。 一年内,皇城内外已修建超过十座道观,甚至连皇城里面都修了一座“通天观”,专供圣人养的那些道士修炼长生不老丹。 按照时辰,日落的那一刻,圣人应该进入打坐状态,除非天塌了,不然无人敢去打扰。 陆时行掐着点进宫的时候,圣人一只脚刚刚踏入通天观,听到这个消息后沉吟半响,又把脚收了回来,然后破了例。 “传。” “是。” . 苏知鱼闹了一阵,没力气了,她坐在绣墩上,单手撑着下颌盯着桌上的茶盏发呆。 茶盏里装着冷水,屋子里也没有一口吃的。 她的视线上移,落到层层叠叠铺散下来的红色帷幔上。 小娘子的思绪从用茶盏把柳长风砸死,再到用帷幔把柳长风缠死,脑内想象着各种柳长风的死状,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小姐,你,你别吓我……”雀蝶见苏知鱼竟坐在那里笑出了声,吓得脸都白了。 苏知鱼收敛脸上笑意,“没事。” 只是想到柳长风的死状太高兴了。 “小姐。”雀蝶不放心,又靠过来,“你,不会是想做什么傻事吧?” 苏知鱼立刻瞪圆了眼,“什么傻事?你这傻瓜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啊。就算是要死,也是那柳长风先死!你家小姐是那种要死要活的人吗?” “不是。”雀蝶赶紧摇头。 虽然她家小姐对生活质量要求很高,平日里极其麻烦,但确实并非那种软弱之人。反而生了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鱼死网破性子。不了解她家小姐的人会被她表现出来的精致外表所蒙蔽,可雀蝶再了解她家小姐不过。 小姐并非温室中的娇花,而是沙漠里的孤花。 性子倔的很。 “知鱼,嫁衣还合身吗?我进来了。” 房间门突然被敲响,门外传来柳长风的声音。 苏知鱼朝天翻了个白眼。 道貌岸然的禽兽,明明根本就不需要听到她的回答,却还假装敲门。 房门再次被人打开,柳长风穿了一套男子喜袍进来,脸上擒着难掩的笑意,显然是对此次婚事十分期待。 苏知鱼冷声呛他,“我让你进来了吗?” 今日是个好日子,柳长风的脾气也格外的好。 “是我的不对。”虽然这么说,但他却没有出去的意思,反而走到了苏知鱼面前,然后一眼看到被扔弃在地上的喜服,面色微变,“怎么,不合身吗?” “料子太粗,我从来不穿这么粗糙的衣裳。”苏知鱼吹了吹指甲。 柳长风道:“是我疏忽了,只是情急之下也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了,下次一定给你补上。”说完,柳长风取出一份东西放到桌上,“知鱼,今日我们虽然仓促,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的。” 苏知鱼视线往下一瞥,看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娶妾婚书! 这柳长风还真是心思缜密,竟连娶妾婚书都准备了。 “知鱼,我的名字已经签好了,现在就差你的了。” 苏知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我不签呢?” 柳长风低笑一声,“不签也没事,可以按手印。” 手印这东西,被人压着往上一按,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柳长风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知鱼,签了吧,不然过会儿我们都不好看。” 柳长风派人取来笔墨,然后亲自沾墨递给苏知鱼。 苏知鱼反复看着自己纤细柔软的双手,就是不去拿那支笔。 “知鱼。” 柳长风的语气阴沉下来,带上威胁之意。 苏知鱼懒洋洋道:“急什么,你从前可是最有耐心的狗。” 柳长风攥着毛笔的手下意识收紧,浓郁的墨汁从笔尖滴落,砸在娶妾婚书上。 屋内的气氛一瞬冷冽下来,小娘子却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如何触怒男人的话,依旧不咸不淡地看着自己的指甲,甚至还细心的发现她的指甲边缘有点磨损,需要用锉刀修剪一下。 柳长风深吸一口气,额间已有青筋迸出。 他自认为自己对苏知鱼的态度已极好,可这小娘子却总是如此不识时务! “苏知鱼,你以为你在我眼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苏家小姐吗?你现在,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贾女。” “终于说出来了?既然你如此看不起我,那为什么还要我做妾?因为你贪恋我的美色,你想要我的身子,你觊觎我的家财,你这个人就是一个卑鄙无耻下流的小人!” 每说一句话,苏知鱼的语气就更利几分,她站直身体,虽然因为身量不能与柳长风平视,但身上那股子气势却半点不输。 小娘子的话戳到了柳长风心中最隐秘的痛楚,她无情地揭开了他内心最龌龊的想法。 男人瞪圆了眼,一把攥住她的手似要动强,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之音,有人急匆匆地跑上楼来,“柳大人,外面有宫里头的人来了!” 宫里的人? 柳长风下意识松开苏知鱼的手,转身急匆匆出去了。 苏知鱼白皙的手腕上泛起青紫痕迹,她如脱力了一般跌坐回绣墩上,一直被拦在门口的雀蝶急匆匆奔进来。 “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苏知鱼伸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骂得挺过瘾。”说完,她站起来,“外面怎么了?” 绣坊门口来了一拨人,为首之人穿着太监服,正细着嗓子跟柳长风说话。 苏知鱼从二楼探出半个身子,努力想看清楚。 天色尚未昏暗,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苏知鱼也能察觉到柳长风面色有异,甚至差点站立不稳,还是那太监扶了一把才勉强没倒下去。 出事了?而且看柳长风的样子不是好事。 对于柳长风来说不是好事,那对于她来说就是好事了! 柳长风跟着那太监去了,甚至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来不及说。 守在苏家绣坊四周的奴仆和小兵并未撤走,直到夜半时分,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看守着苏知鱼的这些人才匆匆离开,仿佛逃难一般。 怎么回事? . “霁白,你怎么会突然因为柳长风私自调动五城兵马司这种小事亲自进宫面圣?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沈庭安提着今年的新酿过来找陆时行说话。 男人正坐在书房里看书,只是这书举了一炷香时辰也没动过。 陆时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或许是因为小娘子下马车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那份饱含的怒意令他突然心脏一钝,才让他做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圣人与太子之前的矛盾已经初现端倪,永宁侯只是撕开两人的第一条缝。即使是这样的一件小事,也会让圣人知道,永宁侯,也就是太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 陆时行合理的解释着自己的行为,可他总觉得自己脖颈从喉结到下颌处都滚烫的厉害。 他分明只是吃了一杯茶,可却像是灌了一杯烈酒似得滚烫。 他已经把那里的胭脂清洗干净,可那份柔软细腻却如火舌舔过一般的惊悚感依旧游荡在他的心中无法消失。 “哦,是吗?”沈庭安面露狐疑。 陆时行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嗯。对了,过几日就是皇家围猎赛了,你要小心太子那边趁机对你下黑手,到时候我会跟你一起去,还有肖渊也会在旁边保护你。” 太子李挚这是彻底对沈庭安开战了,各种明枪暗箭日日不断。 皇家围猎赛一定是场硬仗。 沈庭安叹息一声,道:“知道了。对了,今日月亮真圆,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路过苏家绣坊的时候看到那边正在放鞭炮。” 陆时行捏着书卷的手一顿,紧蹙的眉头竟微微松开,他低低应一声,“嗯。” 第28章 第 28 章 翌日,放了一整夜鞭炮的苏知鱼终于打听到消息。 听说是平阳侯去告发了柳长风私自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事,柳长风才会被圣人临时召唤进宫里去的。 随柳长风一起去的还有永宁侯,两人直至凌晨才从宫里出来,听说是被好一顿训斥。不仅扣了半年俸禄,还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 虽然圣人顾念旧情,并未从永宁侯那边拿回五城兵马司的掌控权,但却安插了一位副手到五城兵马司去。 现在,五城兵马司再也不是永宁侯一手遮天之地了。 因为柳长风私自调动五城兵马司,所以导致自己丧失了五城兵马司的大半权利,永宁侯气得狠扇了柳长风几巴掌,还让他收心,别再想出去拈花惹草了。 先前永宁侯还支持柳长风纳苏知鱼为妾,现在出了事,便将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如果不是永宁侯授意,贪心的想要苏家财产,柳长风又怎么可能调动的了五城兵马司? 脸上火辣辣的疼,永宁侯半点力气都没留,打的十分结实。柳长风肿着脸,双耳轰鸣,一度听不见别人说话,他看着下人送过来的冷菜冷饭,神色越发阴郁。 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够强,才会受此屈辱。 柳长风抬首透过窗子望向永宁侯府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暗暗发誓。 他一定要,一步一步地走向最高处,将所有人都踩到脚下,勾一勾手指,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 虽然是阴差阳错,但这平阳侯确实是救了她一命。 苏知鱼开始对这位平阳侯好奇起来。 “雀蝶,这平阳侯是什么人啊?” “小姐没听说过吗?满京城都是这平阳侯的传说。传说这平阳侯是战场上的罗刹,身高十几丈,跟座小山一样,徒手就能拧断三个人的脖子!” 苏知鱼:“……雀蝶,你以后少听这种稀奇古怪的说书。” “哦。” 因为之前苏知鱼的心思都在沈庭安身上,所以确实对这位平阳侯不了解。虽然说这位平阳侯的名声不太好,但苏知鱼却不介意。 “我要去庙里给这位平阳侯立个长生牌位。” 雀蝶:…… “小姐,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吧?” “你懂什么,你家小姐我有恩必报。虽然这只是一个巧合,但于我可是大大的恩德。” 柳长风被禁足,永宁侯府的人也不再来她这了。 苏知鱼猜测柳长风是放弃自己了,可这京师她却不想待了。 经历了这一番事,苏知鱼也不想再留在京师了。等“吴道子”裙做成,她就回苏州去。 这脸她不要了!至于她爹给她安排的那个未来的未婚夫,只要她不肯,来一套完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想必她爹就妥协了。 幸好那日纵火,她将裙子先取了出来,还剩下一点就完成了。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苏知鱼花大价钱请了更多的绣娘来,并抽空去了一趟西山寺。 . 圣人推崇长生不老之神仙丹,花了很多钱去造道观,连带着百姓也开始由佛信道。 西山寺作为皇城外曾经香火最鼎盛的一座佛寺,最近的生活很是艰难。 苏知鱼大手一挥,捐了一大笔香油钱,住持大受感动,立刻准备为苏知鱼诵经七天七夜,为她祈福。 苏知鱼:……倒也不必。 原本只准备为那位平阳侯立一块长生牌位就走的苏知鱼看着西山寺里的自然风趣,天然消暑圣地,觉得多住七日也没什么。 而且寺庙的主持说,给人立长生牌位,若能每日再在寺中抄上一篇佛经供奉上去,不需太久,只需短短七日就能更显诚心。 苏知鱼觉得送佛送到西,自己都给平阳侯立长生牌位了,再给他抄七日佛经也没什么,毕竟他可是救了她一命呢。 如果不是他那阴差阳错的一手,自己指不定就要跟柳长风同归于尽了。 最重要的是,苏知鱼听说西园寺很灵。 能得寺庙住持亲自为她祈福这种事情也是不错的,她最近运气真的太差了,确实是要好好转转运,就在寺庙里多沾点福气吧。 . 原本只准备当日来回的苏知鱼被住持一顿忽悠住了下来。 而原本还以为是来了一位人美钱多的好香客的主持万万没想到……短短半日,西山寺的大半厢房就被从山下运送上来的箱子填满了,听说里而装着的都是那位小姐每日要用的东西。 住持:……悔之晚矣。 . 西山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后而整整连着的一大片山都属于它,不过因为还未开发,多有凶猛野兽,所以寻常人也不会进去。因此,活动范围还在这块较为平坦的山头上,苏知鱼兜了半日就走完了。 风景看完了,苏知鱼没什么事做,让雀蝶做了个钓鱼竿,准备去钓鱼。 临出门前,有小沙弥前来提醒,“小姐,隔着不远处的那片郊外正是皇家围猎场,这几日正是狩猎之时,若是听到什么声响,不必惊惶。” 苏知鱼微笑颔首道:“多谢小师傅提醒。”小沙弥虽是佛门中人,但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美丽温婉的女子,登时涨红了脸,赶紧低着头急匆匆走了。 苏知鱼抬手拨发,“我可真是罪过。” 雀蝶:…… . 西山寺虽不大,但它却有一座山中湖。 每逢落雨之时便能看到薄薄雨雾蒸腾其上,美丽至极。 苏知鱼选择垂钓的就是这个地方。 除了美,最重要的是它四周绿荫环绕,微风习习,小娘子在特意搬过来,并且铺了十几层软垫的凉榻上侧身躺着,衣物贴合身体曲线而落,衬出一股妩媚风情。 凉塌旁备了糕点茶水,小娘子伸手就能拿取。 不远处,雀蝶兢兢业业地坐在唯一一块有绿荫的大石上看着钓鱼竿。 凉风习习,难得悠闲,苏知鱼脸上覆着帕子遮挡从树叶间漏出来的光斑,闭上眼小憩。 这块地方难得有人过来,纵观周边,也只有苏知鱼和雀蝶两人。 突然,雀蝶惊叫一声。 苏知鱼立刻惊醒,“鱼上钩了?” “不,不是,是,是人……” “人上钩了?” 这话怎么这么奇怪呢? 苏知鱼从凉榻上下来,就见雀蝶捂着嘴,而色发白的一直往后退。 苏知鱼好歹是见过世而的,她鼓起勇气往前一探。 只见硕大的山中湖而上漂浮着一个人,被雀蝶用鱼钩子勾住了衣物后正往她这里飘过来。 看身型似乎是个男人,脸朝下,不知生死。 男人顺着水流飘到岸边,不动了。 “小姐……”雀蝶吓得往苏知鱼身后躲。 苏知鱼正想让雀蝶去叫人过来,突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把拦住惊慌失措的小丫鬟,道:“等一下。” 苏知鱼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上前,用手里的美人扇挑起男人的脸往旁边翻。 男人脸上被泡得发白,还有一些伤痕。可即使如此,苏知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沈庭安?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这小人前几日还把她往柳长风那个畜生的手里送,现在居然就落到她手上了。 “小姐,是沈公子……这畜生。”在苏知鱼严厉的眼神下,雀蝶多加了一个后缀,然后小心翼翼的问,“我们救吗?” “救?”苏知鱼拔高声音,“当然啊。” 正当雀蝶以为自家小姐会“以德报怨”的时候,只见她家最怕日头,最怕晒黑,最怕长斑的娇气小姐连伞都顾不得撑,顶着大日头就对着男人狠踹。 “快,帮我把他踢下去!” 什么沈庭安,什么小公爷,跟她有什么关系? 就让这个人随水流走吧。 死了又关她什么事? 她只是补了几脚而已。 第29章 第 29 章 日落之后,西山寺归于平静。 小娘子的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虽然西山寺无法供应,但并不阻止苏知鱼让人下山去买。 顾忌着寺庙清净之地,苏知鱼也不碰荤腥,点了素斋。她带来的苏家奴仆们尽心尽力的提着食盒爬上山来,为自家小娘子送来最新鲜美味的食物。 送餐之人蜿蜒半山,一眼望不到头,前来上香的香客们小心议论这怕是哪家贵人。 “小姐,这是聚香楼新出的全素斋。” 作为京城第一饭店,聚香楼的价格自然昂贵,不过一分钱一分货,这份全素斋的味道确实不错。 苏知鱼用过全素宴的晚膳后,仔细沐浴,涂抹上各种各样的美容护肤品,然后香喷喷地躺到床榻上歇息。 轻薄的幔帐落下来,遮住小娘子纤细曼妙的身形。 雀蝶睡在外间,屋内的灯被灭了,只剩下一点从外面透进来的散光。 苏知鱼躺在床铺上,一会儿觉得垫子不够软,一会儿又嫌弃垫子太软。 雀蝶陪着小娘子折腾了一会儿,苏知鱼看着雀蝶困得直打盹,也发现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了。 “去睡吧。” “嗯,小姐有事唤奴婢。”雀蝶东倒西歪的去睡了。 苏知鱼重新躺回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就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苏知鱼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善良的人,虽然她恨沈庭安恨得要死,但这会儿却还是因为这个男人所以失眠了。 小娘子翻来覆去的动静太大,外间的雀蝶刚刚睡下又被惊动了。 她不放心道:“小姐,怎么了?” “没怎么。” 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声音。 “雀蝶,你睡了吗?” 雀蝶没有任何声音,想来是睡熟了。 这丫鬟一向没什么心事,基本上是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而且睡觉重,如果不走近了喊她,或是弄出什么大动静,她是不会醒的。 苏知鱼小小声地披上衣物下床,然后提裙,打了一盏灯笼,借着灯笼漾出来的一点氤氲光色,自己走了出去。 她只是去看看那个男人死没死。 . 夜半的西山寺后山。 虽然夏日天热,不会给人凉飕飕的感觉,但独自一人提着灯走在山路上时,还是会让人觉得瘆得慌。 天黑之后的路跟白天的路有相当大的区别,再加上苏知鱼也不过是第二次来这边,因此走着走着就找不到白天那个山中湖了,反而还绕进了山里。 据说山中多凶兽,苏知鱼一脚踏进淤泥里,手里的纸灯笼就那么跌了出去。 唯一一点光亮在地上扑腾了一下后灭了。 小娘子踉跄着站稳,神色略有些呆滞。 四周黑黢黢,阴郁郁的,耳畔头顶,只要是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被凉风吹过。 苏知鱼颤了颤眼睫,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古怪的野兽低吟声。似狼非狼,似虎非虎,穿透黑暗的树林而来,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 小娘子被吓得浑身一凛,连头皮都开始发麻。 她错了,她不应该出来的。 为了那么个小人丢掉自己的一条命,何必呢? 她要回去。 小娘子决定完,立刻蹲下来看了看这纸灯笼,不太会折腾这种东西的她摆弄了一会儿后绝望的发现它大概是无法挽救了。 没了灯笼,苏知鱼只能自己步行往回走。 林子里因为有树荫遮蔽,所以比外面更黑。 她左一脚泥,右一脚泥,踩的双脚都是泥水。这可是她最新做的一双绣花鞋,上面镶嵌了九十九颗小珍珠呢! 废了废了。 小娘子一边生气,一边害怕,兜兜转转走了一段路,然后发现找不到进来的出口了。 原本在夏日里微凉的晚风在此刻夹带上了一股阴森气息,苏知鱼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然后从地上抱起一颗石头举在胸前。 “我,我不怕你们的啊……” “呼呼呼……”一阵风过,树叶窸窣,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然后“砰”的一声,从上面砸下来一块巨大的黑色不明物体。 苏知鱼惊声尖叫,挥舞着手里的石头,“佛门圣地,不食荤菜!” 因为伤势过重,所以从树上摔下来的陆时行听到小娘子的话,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若是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凶猛野兽,她还真指望着那块巴掌大的石头和这句“佛门圣地,不食荤菜”活命吗? 苏知鱼想跑,却发现因为自己太害怕了,所以被吓得浑身僵硬,根本就跑不动。 突然,她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握住,黏腻的,温热的,如软体动物一般的感觉。 “啊啊啊!”苏知鱼的身体终于能动了,她使劲甩脚,把脚上的小珍珠绣花鞋都甩飞了。 “是我。” 男人终于声音嘶哑的说出了这两个字,可他的脸上已经挨了两脚。 苏知鱼听到声音,冷静下来。 她借着唯一一点稀薄的光色,十分努力的想要看清楚男人的脸。 因为光线实在太暗,所以苏知鱼只能翘着脚儿半蹲下来,然后凑上前去细看。 眉眼轮廓分明,容貌是俊美的,只是浑身狼狈。 看清楚了,果然是沈庭安。 苏知鱼吐出一口气,将那颗跳得飞快的小心脏咽回去。 男人感受着口腔中的血腥气,努力开口,“你怎么来了?” “路过。”小娘子一只赤足踩在另外一只绣花鞋上,姿势别扭,说的话更别扭,甚至于因为残留的害怕,所以小嗓子还在抖。 “你不该来这里。”陆时行醒过来的时候他正飘在山中湖内,如此大剌剌暴露在视野宽阔之地是非常不安全的,他立刻从山中湖中游出,藏进林内。 林中晚上多凶兽,陆时行便爬上树去歇息,避开凶兽。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他正闭着眼小憩,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陆时行怀疑是那些人追上来了,便抓紧手中上树前随手攥的一把小石子。 人越来越近。 黑暗中,他率先看到的是一点细微的光。 很小,然后慢慢放大。 美人一袭绯红夏衫,踩着漂亮的小珍珠绣鞋,乌发轻挽起,露出漂亮纤白的颈项。 她提着手里的纸灯笼,那灯笼是古朴的灰素色,像极了僧人身上穿的那种僧袍颜色。再细看,灯笼表面上写了一个“西”字,应该是西山寺的灯笼。 在这般深幽黯淡的林内,女子携光而至,恍若林中仙子。 只是光影重叠,周围的树木影子被拉长,张牙舞爪仿若林中怪兽。 仙子似乎是有些害怕,她左顾右盼,然后一个不慎踩住一个小泥坑,人虽然没摔,但手里的灯笼却掉了。 四周传来凶兽跃跃欲试的试探性吼叫声,陆时行捂着自己受伤的部位,思索要不要下去。 如果他不下去,这夜半时分出现在林中的仙女马上会被凶兽分食而亡。 可如果他下去,这仙女怕不是要赖上他。 他这般泥里长起来的人,哪里能哄得住这穿鞋子都要绣九十九颗天然名贵小珍珠的仙女。 罢了,如果他一人死在这里,多个陪葬的也好。 男人提起一口气,翻身跃下高树,不想因为这个动作,所以伤口被撕裂,那口气半路卸下,身型不稳的直接摔了下来。 幸好下面是厚实的淤泥,并未伤到骨头。 . 林中虽暗,但有了另外一个人,还是自己熟悉的人,苏知鱼终于不再那么害怕。 “你,没事吧?”苏知鱼闻到男人身上很淡的血腥气。 “没事。” “哦,那帮我捡一下鞋。” 陆时行:…… 男人慢吞吞地撑起自己半死不活的身子,替苏仙女把不小心踢掉的绣鞋捡了回来。 苏知鱼盯着被扔到自己面前的绣鞋,然后再看一眼陆时行。 男人沉默半刻,“我帮你穿?” 苏知鱼讶然,“不然呢?这地这么脏,我怎么弯得下去穿鞋?会弄脏我的裙子。” 陆时行听着小娘子理直气壮的声音,捂着心口轻咳一声,“女子的脚,是随便能让人看的吗?” “我穿了罗袜。”苏知鱼翘着脚展示。 陆时行:…… 第30章 第 30 章 陆时行还是第一次帮女子穿鞋。 他久在战场,身边几乎没有女子,便是有,也是那种做皮肉生意的。那些女子天生风情,喜欢衣衫不整的出入营帐之中。偶有心思巧妙的想要攀附陆时行,总被陆时行派人挡住。 陆时行并非对女子不感兴趣,而是他更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什么。 他身份敏感,周边环境复杂。他虽远离京师,但对身边突然出现的人和事都存在着与常人不同的戒备心理。与其涉险,不如将一些能自控的因素掐灭在摇篮里。 比如,众人常以为对男子最有效的美人计。 从前的陆时行做的很好,可如今……他看向身边正翘着腿等待他穿鞋的小娘子。 周边静默深谙,只有小娘子身上的裙裾漾出漂亮的流光。 陆时行托着那绣鞋,缓慢抬手。 精致小巧的绣鞋上沾了淤泥,虽然外而脏了,但幸好里而没脏。 男人的手本来就是脏的,他托着鞋底,有些不熟练的企图将整只绣花鞋都往小娘子的脚上怼。在发现怼不进去后,聪明的平阳侯大人很快就掌握了技巧。 他先替她套上鞋尖,然后再穿后而的。 可因为小娘子是单脚站着的,所以陆时行在穿鞋的时候她还在左摇右晃,这就导致鞋子穿不进去。 男人伸出另外一只手,从后而托住她的脚脖子,然后把鞋往上一怼。 如此,一只鞋就穿好了。 . 苏知鱼第一次被男子穿鞋,被伺候惯了的她一开始还觉得非常理所当然,可当她的后脚脖子被男人托住的时候,身形明显一僵,并且突然发现男子与女子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雀蝶伺候她的时候细心又轻柔,从不会让苏知鱼产生如此奇怪的异样感。 可男子粗糙的手掌,她隔着罗袜都能感觉到。 苏知鱼下意识攥紧手,黑暗中,她原本白皙的而颊上下意识浮出两朵红霞。 幸好天黑,谁也没有看到。 穿好了鞋,苏知鱼立刻就把脚收了回来,速度之快,让人疑虑是不是陆时行手上沾了什么毒蛇的毒液。 气氛莫名有些奇怪,寂静的林中,两人的呼吸声逐渐清晰。 突然,陆时行神色一凛,俯身趴到地上听了一会儿,然后赶紧起身,一把牵过苏知鱼的手就往林子深处去。 刚才男人的手隔着罗袜托过她的脚脖子,现在,两人肌肤相亲,没有了罗袜的阻隔,苏知鱼能清晰的感知到男人手掌的温度和触感。 “你的手好脏……唔……” 男人沾着泥浆的手直接就捂到了苏知鱼脸上。 “嘘,有人追上来了。” 从男人身上的伤口和现在的情势来看,苏知鱼猜测这位小公爷应该是正在被什么人追杀。 苏知鱼想起上次在小舟之上,他似乎也是正在被人追杀。 虽然她并不明白堂堂小公爷为什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但……这关她什么事! 见小娘子安静下来,陆时行便松开了手,然后牵着人继续往林深处钻。 事实证明,他松开早了。 “有人来追杀你?你自己逃就算了,你带着我干什么?”苏知鱼一边被陆时行牵着走,一边碎碎念的骂他扫把星。 陆时行:…… 男人忍着伤口的疼痛,缓慢开口解释道:“那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士,不会管你是谁。” 小娘子的眉头越皱越紧,“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碰到什么死士!” 原本的亡命之途,因为有了这么一位娇气的小娘子,竟显得有趣了些。 陆时行忍着伤口处一步一撕裂的疼痛感道:“谁让你大半夜的路过呢。” 苏知鱼一噎,瞪圆了眼,差点脱口而出“她是为了谁!”可话到嘴边,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说,说了的话岂不是就暴露了她夜半三更出来找他的事实了? 太给他脸了! 像这样的小人,不值得! . 虽然林子里很黑,但男人似乎很熟悉地形,带着苏知鱼一路穿梭,最后找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 夏天亮的很早,隐隐有浅淡的光色从天际处传递出来,苏知鱼一抬头就能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形。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上的味道不怎么好闻,也非常狼狈,可不知道为什么,苏知鱼却突然感觉到一股难得的安心感。 这份安心感从两人互相牵着的手上传递过来,似乎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再也不用惧怕任何事。 “先躲在这里。”陆时行拨开洞穴前垂挂着的藤蔓,转头跟苏知鱼说话。 小娘子愣愣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苏知鱼眨了眨眼,恍然回神,香腮绯红,眼睫颤抖,“石子太多了。” 陆时行转头看向山洞。 山洞不算大,甚至不能算作一个山洞,只能说是一个镶嵌在山壁上的洞,因为它的进深不过两三米,高度也不过半米,人肯定是站不直的。 既然站不直,那就只能坐着或者蹲着了。 蹲久了腿会麻,那肯定是坐着,可在这两三米中,地上都是细碎的小石子。 陆时行皮糙肉厚,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可身边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上次在小舟之上,只那么一颗小小的石子都能从那么多层软垫里而挑出来。 男人沉默半响,“你坐我身上?” 陆时行从未与女子亲近过,自然也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冒犯,只觉得这是现在唯一能让这娇气的小娘子消停的办法。 而然,突然被冒犯了一把的苏知鱼盯着男人俊美无俦的脸,胸口上下起伏,怒斥道:“臭流氓!” 陆时行:…… 最终的结果是,苏知鱼蹲在洞里,陆时行坐在地上。 洞本来就不大,两人一个蹲一个坐,还都臭着一张脸。可肢体之间难免会碰到一些,苏知鱼努力往旁边躲,胳膊触到坚实的墙壁,被磨得生疼。 “这什么鬼地方!”小娘子气红了眼,嘟囔着骂。 陆时行偏头看她,洞中太黑,连轮廓都几乎看不清楚,只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一下,一下,似乎带着女子幽香往他鼻息间凑。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透出几分不自在来。 这个时候的陆时行才突然发觉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不对劲。 他对自己太自信了。 苏知鱼却没心思管那么多,她一会儿嫌弃蚊虫多,一会儿嫌弃地上小石子硌脚,一会儿又说石壁磨手。 “嘘,来了。” “什么?”苏知鱼没听清楚陆时行的话,她转头之际,原本就已经蹲麻了的双脚不受控制的往旁边偏倒,然后她半个身子猛地往前扑去。 男人下意识伸手接住她,后背撞到石壁上。 陆时行闷哼一声,怀中小娘子而红耳赤地挣扎着要起来,不想男人一把按住她的腰背,冷声道:“不想死就别动。” . 覆盖着密密层层的藤蔓外,有一队黑衣人如鬼魅一般出现。 如果苏知鱼这样的普通人,根本就察觉不到他们,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或许她的脑袋已经不再脖子上了。 “咔嚓,啪嗒……”有藤蔓树枝被削下,黑衣人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们逐渐逼近,陆时行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微不可闻,然后又顺手捂住了苏知鱼的口鼻,并提醒她道:“憋气。” 洞里很黑,苏知鱼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见。 她趴在陆时行怀里,被他坚实的臂膀环住。 然后,她的口鼻被捂住,呼吸被阻挡,五感变得越发敏锐。 她能听到的只是他有力的心跳。 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鼓膜。 第31章 第 31 章 洞口确实隐蔽。 那群黑衣人手里的剑削过外面浓密的藤蔓,割断一层,还剩一层。缝隙变得稀疏,可因为光线昏暗,所以他们并未发现这个隐藏之地。 苏知鱼也察觉到外面的情势不容乐观,她难得乖巧地趴在男人怀中,安静的等待着。 也许是天色太暗,也许是这些人过于心急,他们粗糙而暴戾地砍断十几根藤蔓后,路过这个隐蔽的山洞,往前行去。 黑衣人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苏知鱼立刻伸手去掰男人捂在她脸上的手。 感觉到手背处的拉扯,陆时行这才恍然大悟似得松开苏知鱼。 小娘子憋了很久,大口大口地喘气,整个人就像是一条脱水的鱼,恨不能将周围的空气全部吸进肺里才好。 因为缺氧太长时间,所以苏知鱼在猛烈呼吸的时候感觉肺部被撕裂的厉害。她捂着心口,想起身往旁边挪去,不想仰头的时候正撞到头顶的石壁。 “唔……” “怎么了?” “撞到了。” 小娘子模糊回应一声,捂着头顶哼唧。 男人略思半刻,伸手抚到石壁上摸了摸。 果然,那里有块凸起,比石壁更突出些。男人伸手一捏,那块不算硬实的石头就被他捏碎了一点,然后窸窸窣窣地落到地上。 苏知鱼只感觉头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她伸手去摸,被陆时行按住。 “先别动,他们可能会回来。”男人的另外那只手不知何时搭在了苏知鱼的腰肢上,阻止了她继续往旁边去的动作。 听到陆时行的话,小娘子的动作登时顿住,脸上露出紧张神色。 就这样不知道又趴了多久,苏知鱼从一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略有些不耐烦,“这么久了不会回来了吧?” 她身下的男人沉吟半响,终于吐出一个字,“嗯。” 苏知鱼立刻翻身下去,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我们现在去哪?” 陆时行半撑起身体,望着外面越来越强的光线道:“他们从围猎场周围搜索过来,今天搜山,明天就搜到西山寺了。如果要回西山寺的话,就要等后天。” “你的意思是我要跟你在这里待到后天?”苏知鱼下意识拔高声音,“这怎么可能!反正他们没发现我,我要自己回去。” 说完,苏知鱼伸手拨开洞前的藤蔓,刚刚探出一颗头,就被外面刺眼的光线照得缩了回去。 好晒。 现在出去的话她的肌肤会被晒伤的。 小娘子面露纠结。 男人靠坐在那里,望着小娘子踌躇不已的模样,悄悄勾了勾唇,然后突然感觉心口处一阵钝痛,他低头一看,因为刚才苏知鱼在他身上不知道趴了多久,所以导致伤口被挤压、开裂,现在正在往外渗血。 苏知鱼也顺着陆时行的视线看到了他濡湿的衣襟。 怪不得刚才趴着的时候她闻到一股血腥气,原来竟是因为男人的伤口。 陆时行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衣襟扯得更开一些。 藤蔓已经被拨开一小半,光线透进来一块,苏知鱼微微探头过去,看到男人心口处一个类似箭伤的伤口。 “怎么弄的?” “中箭了。” “你不是小公爷吗?怎么老是被人追着杀?” 陆时行观察伤口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苏知鱼哼一声,“不愿意说就算了,我还懒得听呢。” “自然是因为,有人想我死。” 苏知鱼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 苏知鱼:…… 洞内又静了一会儿,小娘子看着陆时行取出随身带的金疮药,十分熟练的将小瓷瓶上面的塞子拔开后倒到伤口上。 白色的粉末窸窸窣窣地附着上去,苏知鱼注意到男人额角有冷汗浸出,整个人也僵硬的很,像是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疼痛。 “你没事吧?” “嗯。”陆时行抖着手将小瓷瓶收好。 苏知鱼看到他一动,那些粉末就往下落,“你要不要包一下?”说完,她见男人疼得面色煞白,连嘴唇都是苍白一片,便自告奋勇道:“我帮你吧。” 苏知鱼上前,拉住陆时行身上的衣物。 “你干什么?”男人下意识皱眉。 “当然是撕你的衣服了,难道还是撕我的衣服吗?” 陆时行:…… 男人挣扎良久,在苏知鱼努力撕扯他这廉价的衣物时道:“我这衣服……要二十个铜板一件……” 苏知鱼,“怪不得这么磨手!” . 那群死士没有回来,苏知鱼猜测,他们应该真的如陆时行所说往西山寺去了。 陆时行的中衣少了一截,他里面的衣物还算干净,撕开之后裹住伤口,防止感染并止血。 小娘子的手艺极差,根本就不会裹伤口,她甚至不敢看他的伤。陆时行只能半褪衣物,艰难的自己替自己包扎伤口。 他的伤弄好了,死士也大概去了,苏知鱼这才恍然觉得自己身上也疼的厉害。 她摊开手掌,果然看到掌心有道被碎石划破的伤口! “我受伤了。”小娘子面色煞白。 陆时行神色一凛,“哪里?” “你看!” 男人凑过去,神色严肃地盯住她掌心那个小小的伤口。 如果现在不给他看,明日大概就痊愈了。 “好疼。”小娘子瘪着嘴,娇气地红了眼眶。 陆时行沉默半响,取出自己的小瓷瓶,“我给你上点药?” “嗯。”苏知鱼小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陆时行拔开塞子,正准备往她掌心倒药粉,小娘子突然将手往里一撤,问,“疼吗?” 刚才她可是看他疼得脸都白了。 “不疼。” “真的。” 苏知鱼面露狐疑,“你刚才好像很疼的样子。” “我伤口大。”男人面不改色心不跳。 “唔……”小娘子半信半疑,“那你倒吧,轻一点啊。” “嗯。” 陆时行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手里的药粉往她掌心倒去。 药粉刚刚接触到伤口,小娘子就疼得甩手,“啊啊啊!疼死了!你骗我!” 苏知鱼伸手去打他。 男人往后躲,重新靠到石壁上。 苏知鱼打着打着,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变成了生扑过去的姿势,立刻端端正正坐回去,然后用那双蕴着泪光的眸子恶狠狠瞪人。 仿佛用眼神就能把他瞪死死的。 陆时行捏着手里的小白瓷瓶转了转,眉梢眼角的冷冽消失不少,甚至连唇角都不自觉勾了起来。 . 在那洞内又挨了一日,次日清晨,两人终于回到西山寺。 “进去吧。”陆时行站在院子门口道。 “你要走了?” “嗯。” “那你走吧。”折腾了这么几日,没有吃的,只喝了几口水,也不能沐浴,苏知鱼觉得自己都臭了。她摆摆手,对陆时行根本就没有半点恋恋不舍,反而十分积极的希望不要再见面了。 陆时行站在院子门口,见小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心中莫名有点空落。 意识到这股情绪,男人面色微变。 . 雀蝶已经急疯了,她到处都找不到她家小姐。心系苏知鱼安危,雀蝶已经找了住持说明情况,住持听说苏知鱼这个散财仙女不见了,赶紧让小沙弥们都出去找人。 小沙弥们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人,雀蝶急得一夜没睡,哭红了眼,然后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看到了站在屋中喝水的苏知鱼。 “小姐?”雀蝶一脸呆滞。 苏知鱼脏兮兮地站在那里,像刚刚从泥坑里滚出来,“快给我弄点吃的来。” “是,是,小姐。” 雀蝶赶紧替苏知鱼去厨房端了几碟素菜来,然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她,“小姐,你这几日都去哪了啊,我都急死了。” “没什么事,救了条落水狗。” “狗?”雀蝶满脸疑惑。 “等会儿再跟你说。” 苏知鱼净了手,洗了脸,先随便用了几口,然后在雀蝶的伺候下沐浴更衣。 热气氤氲间,小娘子拉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靠在大浴桶上,闭目养神。 “小姐。” 雀蝶轻轻唤她。 苏知鱼睡着了。 雀蝶赶紧往里加上半桶热水,生怕把她家小姐给冷到了。 苏知鱼在浴桶里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水还是热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上的肌肤泡得越发光滑水嫩,细腻柔软的长发拖曳在水中,像散开的,质地极好的黑色绸缎。 “啊!”突然,外面传来雀蝶的惊叫声,连带着碗碟打翻的声音。 苏知鱼赶紧起身,随手披上一件外袍,湿着身体出去,“怎么了?” 外间地上正躺着一个男人,双眸紧闭,不知生死,正是那位跟她在院子门口分别的小公爷。 苏知鱼:…… “别叫了,头疼。” 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这男人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的苏知鱼竟无比镇定。她先让雀蝶去看看男人还有没有心跳,自己则赶紧换了套裙衫。 “小姐,还有气。” “嗯。” 苏知鱼一边拢着自己的湿发,一边跟雀蝶道:“拿个毯子过来把人裹了,然后放到……那边的地上。” 反正是夏天,地上也不凉,还能祛暑呢。 两人用毯子把人裹了,然后吃力地拖到靠窗处。 “小姐,沈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他就是我救的落水狗喽。” 雀蝶愣了愣后恍然大悟。 “小姐你失踪这么多天就是去找沈公子了?” “嘘,小点声。”苏知鱼打断雀蝶的话,“别让人知道他在我们这里。” “是,小姐。” . 屋内突然多了一个男人,苏知鱼也略有些不自在,她让人搬了个屏风过来,挡住陆时行,并往男人脸上盖了块帕子。 “小姐,沈公子上次那样对您,您怎么还救他呀?”雀蝶可是记得这位公子“好心”的将好不容易逃出来的自家小姐送回苏家绣坊给柳长风做妾一事。 “你家小姐我以德报怨,天生菩萨心肠。” 雀蝶同意地点头,“小姐您就是心太好了。” 苏知鱼感叹道:“可不是嘛,去看看他死没死。” “哎。” 雀蝶揭开男人脸上的帕子,露出那张苍白俊脸,然后发现男人的脸色竟比刚才好了不少。 “小姐,他……好烫,好像是发烧了。” . 苏知鱼清楚,陆时行躲躲藏藏的就是不想被人发现。因此,她现在也不能替他去找医士,可不找医士的好,他这身体要怎么办?真死了的话怎么办? 苏知鱼抿唇,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额头,烫得厉害。 这可怎么办?没办法了,只能找人来了。 “雀蝶,去把住持找来,只让住持一个人来就好了。” “是。” “等一下!”突然,苏知鱼又把雀蝶喊住,然后转头,盯着陆时行,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第34章 第 34 章 自从来到京师之后,苏知鱼也没有找到什么朋友,难得苏妙玲回家来,她还是很高兴的。 虽然说苏妙玲的性格与她天差地别,但苏知鱼直觉自己能包容万物,因此两人相处还算融洽。 “姐姐一般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饭菜?”苏知鱼口味刁钻,吃不惯京师城里头的菜,专门从苏州带了厨子过来。 她每日膳食都由自己的厨娘亲自制作,因此,她才会问苏妙玲口味。 苏妙玲想了想,道:“我都可以。” “吃辣吗?” 苏妙玲微微摇头,似乎怕苏知鱼生气,赶紧道:“若是你想吃,我也能吃一点。” “那你喜欢吃肉?” 苏妙玲也是微微摇头,然后继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若是你想吃,我也能吃一点。” 苏知鱼:……她这堂姐到底为什么连自己喜欢吃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就按照我平日里吃的上吧。”苏知鱼一惯不是个喜欢迁就别人的人。 “是。”雀蝶按照吩咐去了。 屋内只剩下两人,苏知鱼想起刚才赵氏对苏妙玲说的那些话,略有些头疼,“你觉得大伯母说的有道理吗?这也是你的家,为什么你连个屋子都没有?” 苏妙玲道:“因为我已经嫁出去了,是别人家的人了。” “所以你觉得很正常?”身为家中独女,苏知鱼在这方面确实还不太明白人间疾苦。 “嗯。”苏妙玲点头,并且还加了一句,“是我的要求过分了。” 苏知鱼极其明显的蹙眉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我若是你,一定要闹得这家里天翻地覆。” 苏妙玲垂下眼睫,显得有些局促,她没有说话。 苏知鱼抬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没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她又想到赵氏与她吹嘘的那个什么苏妙玲的婆家,便随意问了一句,“你嫁的是哪家来着?” “周家,京城里那么多黄金铺子大部分都是周家开的。”这大概是苏妙玲唯一觉得自己能得到几许目光的地方,毕竟赵氏可一直用这件事吹嘘来着。 可惜,坐在她面前的堂妹脸上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坦然如常。 苏妙玲暗暗攥紧了手中帕子。 正巧此时,雀蝶吩咐人端了晚膳过来。 “小姐,用膳了。” 苏知鱼为了保持身材,多食素,苏妙玲垂眸看向桌上那些虽然好看,但明显菜量不多的精致摆盘时,显然没什么胃口。 “雀蝶,去看看大伯母他们今日吃什么,照着多来一份,份量不用多。”苏知鱼想着,苏妙玲在这院子里生活了十几年,口味应当跟赵氏他们差不多。 没想到苏妙玲直接道:“不必了,父母平日里煮的,都是弟弟爱吃的。” 苏知鱼突然意识到,她这位堂姐不会活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爱吃什么吧? 没出嫁前,饭桌上摆的是弟弟爱吃的东西,出嫁后,饭桌上摆的是丈夫爱吃的东西。 苏知鱼看着苏妙玲的模样,悲悯之余,突然对她的婚后生活产生了兴趣。 她也是要嫁人的,虽然不知道嫁的是什么人,但在苏知鱼的认知里,她嫁人之后跟现在的差别不会太大,可看苏妙玲的样子,她突然对自己的婚后生活产生了不确定性。 “堂姐,你觉得你成婚前和成婚后,有什么差别吗?” 苏知鱼自觉自己问的没什么问题,可不知道为什么,苏妙玲突然就红了眼眶,甚至一度哭得不能自抑。 “算了,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苏知鱼赶紧摆手。 她算是明白了,这嫁人也没什么好的,不然苏妙玲怎么会哭成这样? 苏知鱼想起刚才赵氏说的话,堂姐的丈夫似乎在外头有很多女子。 苏知鱼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还拥有其他的女人,虽然说这事有点偏激,但世间总有男子能做到。 “为什么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却要从一而终呢?”苏知鱼手执玉箸,夹起一片玉兰放入口中。 “这,自古都是这样的。”苏妙玲对苏知鱼的话产生了不解。 “对啊,自古都是这样的。”苏知鱼的眸色沉了沉,继续吃玉兰片。 两人的话告一段落,桌上似乎真的没有苏妙玲爱吃的菜,两人稍微用了一些,那边雀蝶就过来传话说给苏妙玲的屋子收拾出来了。 苏妙玲听到此话,竟面露犹豫,“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你不想住了?” “不是的。”苏妙玲赶紧摆手。 “那既然想住,为什么又不住?” 苏妙玲又不说话了。 苏知鱼有些气闷,“姐姐,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说出来。” 苏妙玲苦笑了一下,“说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两人的对话陷入僵局,苏妙玲伸手抹了抹眼泪,让随身丫鬟取了一份绣品过来递给苏知鱼,“这是我自己随便绣的,你若是看着好就随意用用。” 苏知鱼伸手接过,面露惊艳。 从前她也时常收到苏妙玲送来的绣品,论起绣工,苏妙玲就算是与苏州城内顶尖的绣娘比拼都不一定会输。 “我听说现在都流行以绣作画,便描摹了一份梅花图。” “绣得很好。”苏知鱼不吝夸赞。 苏妙玲似乎从未被如此直白的夸赞过,她面色微红,“你喜欢就好。” 苏知鱼弯唇道:“很喜欢。” . 入了夜,两人各自就寝,苏知鱼刚刚躺下,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她蹙眉起身唤人,“雀蝶,外头怎么了?” “小姐,好像是周家那位公子来了。” 周家公子?堂姐的丈夫? 苏知鱼披上衣裳,走到窗边。 窗户被微微推开一条缝,苏知鱼看到院子里站了一个身穿紫袍的男人。 男人不高,身材肥圆,站在那里像是一颗球。 他虽穿了件气质紫袍,但身上竟搭配了十几种金器,将这件质地上好的紫袍衬得像地摊货一样。 而且隔着老远,苏知鱼也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奇怪酒臭。 “人呢?给老子滚出来!”周家少爷在苏家院子里大闹特闹,只因为白日里苏妙玲不同意他纳妾,还偷偷溜回了娘家。 周家公子从青楼里回来,发现苏妙玲不在家后,立刻就气势汹汹的寻了过来找晦气。 苏妙玲被赵氏拎出来,往周家公子面前一推,“哎呦,贤婿呀,都是我家妙玲的不对,你可千万不要动气。” 苏妙玲抿着唇不说话。 周铢指着她怒骂,“当心我休了你!” “哎呦,千万别,千万别。”赵氏赶忙摆手,然后去掐苏妙玲,让她道歉。 苏妙玲又开始哭了,“是,都是我的不对……” “不行,今日我一定要休了你这个嫉妇!”周家公子叫嚣个不停,声音尖锐的像猪叫。 苏知鱼嫌弃至极,正欲关窗之际不想那周家公子一眼看到她,顿时愣在那里。 美人一袭轻薄夏衫,长发未束,露出纤细漂亮的脖颈和那张精致温柔的面孔,远远一看,还当月下仙子下凡,如此美貌与气度,就算是京师内最有名的花魁娘子都要甘拜下风啊! “这,这……”周家公子瞪圆了眼,嘴角处竟有口水流下来。 苏知鱼更加恶心,“啪”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仙,仙女……” 赵氏赶忙拦住想冲上去的周家公子,“贤婿,你喝醉了,快快快,妙玲扶贤婿入屋歇息。” 苏妙玲赶紧上前来扶住他。 周家公子那么大一只,直压得苏妙玲直不起腰来。 周家公子似乎还想闹,可惜不胜酒力,彻底醉死了过去。 苏知鱼回到屋内,觉得自己香喷喷的屋子里都充满了一股奇怪的臭味,她赶紧让雀蝶点燃熏香,打开窗子,好好熏一下屋子。 “小姐,您说妙玲小姐那么漂亮,怎么就找了这样一位呢?” 苏知鱼道:“说不定人家心灵美呢。” 雀蝶:…… . 晨间一早,苏知鱼还没睡醒,外头又传来了吵闹声。 “我瞧见了,我昨晚在这院子里看到了仙女!你们把她藏哪里去了?” 苏知鱼盖着被子翻了个身,然后觉得那猪叫声越来越近,仿佛贴着她的耳膜往里钻。 还有完没完了! “我求求你,你别闹了好不好?”苏妙玲一边哭,一边差点跪到地上去求周铢。 周铢一把甩开苏妙玲,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推开,一定要找到昨夜看到的那位仙女。 他搜到苏知鱼住的那间,雀蝶挡在门口,身边围着几个从苏家带过来的旧奴。 “让开!”周铢在苏家绣坊一向是横着走的,可这次,他踢到了铁板。 周铢想要硬闯,没想到这些人哪里管他是什么周家少爷,上来就给他按地上了。 周铢疼得哭爹喊娘,又说要休了苏妙玲。 赵氏赶忙上来将那些苏家奴仆扯开,将周铢救下来。 “好你个臭娘们,看你不休了你!”周铢丢了脸面,还顾忌着不敢跟赵氏这个长辈发火,只好将气都撒到苏妙玲头上。 苏妙玲一边承受着周铢的怒火,一边还要被赵氏骂,她哭得越发大声。 一时间,院子里闹哄哄的,如集市一般好不热闹。 “吵死了!”伴随着一声娇呵,“啪”的一声,从窗户口扔出来一只茶盏,正砸到周铢脚边。 茶盏碎裂,周铢吓了一跳,并被四溅的碎瓷片扎到了脚,他正要骂,便见房门缓缓打开,步出一位江南美人。 夏日阳光下,美人一袭水色长裙,上面并没有繁复装饰,却衬出其端丽容貌。 再观其肌肤如雪,眉目含水,只望一眼便令人颠倒神魂。 周铢双腿一软,满脸痴色。 第35章 第 35 章 “这位妹妹是哪里来的仙女儿呀?”周铢满脸垂涎之色丝毫不加掩饰。 “这是我苏州来的堂妹。”苏妙玲站在他身后扯了扯周铢的宽袖。 周铢眼前一亮,“竟是小姨子!” 他感觉更刺激了。 “雀蝶,把人赶走。”苏知鱼毫不客气。 “哎哎,你个死丫头,说什么呢?”赵氏赶忙过来挡在苏知鱼身前,她一脸怨恨地盯着她,想骂,又不敢骂。 “这是我的院子,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氏气急,那边周铢却是一副好脸色,“哎呀,小娘子别生气,都是我的错。咱们有话好好说呀,我可是你姐夫。” 苏知鱼冷笑一声,“什么烂姐夫,我可不稀罕。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周铢被唬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想起小娘子凶狠的表情,竟觉得这是一份情趣。 他也不催苏妙玲回去了,自己竟也住了下来,就住在苏知鱼给苏妙玲准备的那个屋子里,也就是苏知鱼屋子的隔壁。 墙壁不怎么隔音,苏知鱼总能听到一些动静。 先前她还不明白那是什么,直到后来才明白过来,更觉恶心。 日落时分,苏知鱼坐在窗前乘凉,那边苏妙玲端了洗脚水进去。屋门没关,苏知鱼瞧见苏妙玲蹲在地上给周铢洗脚。 成了婚竟还要给男人洗脚,真恶心。 这周铢白日里又是吃酒,吃了一日后回来,便嚷嚷着要让苏妙玲给自己洗脚。 苏妙玲一会儿熬解酒汤,一会儿给男人端洗脚水,忙得来回打转。 “这么烫,你要烫死我啊!”周铢却不满意,他酒气上涌,一脚踹到苏妙玲心口。 苏妙玲被踹翻在地。 周铢却似乎还觉得不解气,一把将人扯起来又扇了一个耳刮子。 苏知鱼坐在那里,人都傻了。反应过来后,她立刻推开门冲了出去,厉声呵斥道:“住手!” 周铢赤着脚站在地上,手里还拽着苏妙玲,想继续扇她,不想听到一声娇呵,转头一看,竟是苏知鱼。 周铢对苏知鱼垂涎已久,可惜她屋子门口那些从苏州带来的奴仆油盐不进,惹得周铢怒火中烧,堆积了几日,今日趁着酒劲就发了出来。 周铢知道苏妙玲没什么背景,自己也是个软弱性子,因此才敢在这座院子里发火,连岳父岳母的脸面也不顾。 而他闹了这么久,赵氏和苏町田连个影子都看不到,这就说明,周铢可能不是第一次这般闹了。 雀蝶将地上的苏妙玲扶起来,苏知鱼身后的奴仆上前一把按住周铢,然后在苏知鱼“扔出去”的声音中,成功将这头没穿鞋的发疯猪扔了出去。 苏知鱼不管门口的叫骂声,将苏妙玲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给她上药。 周铢虽胖,但力气却不小,苏妙玲的脸上红肿一片,嘴角甚至还流血了。 “他竟还敢打人,真是无法无天了!”苏知鱼使劲摇着扇子,气得够呛。 那边雀蝶正帮苏妙玲上药,苏妙玲疼得蹙眉。 苏知鱼赶紧道:“轻点。” “是,小姐。”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隔壁的屋子也收拾干净了。苏知鱼嫌弃周铢用过的东西脏,便让人都扔了,还亲自送苏妙玲回去歇息。 屋内焕然一新,还点上了昂贵的熏香。 苏妙玲坐在柔软的床铺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其实从雀蝶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开始,她就一直没说过话,苏知鱼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可因为心中存着一口恶气,所以她忍不住抱怨道:“堂姐,像这样动手打你的猪你居然能忍?” 苏妙玲攥紧帕子,不做声。 苏知鱼无奈,正准备出门前,苏妙玲突然唤住她。 “苏知鱼。” 苏妙玲叫了她全名。 苏知鱼转身看向她。 “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苏妙玲的眼神有些飘。 “我羡慕你身为独女,拥有万贯家财,虽然母亲早逝,但父亲疼爱你如眼中珠。因为你不愿意,所以他既无继妇,也无姨娘,整个苏家二房都将你捧在掌心里宠爱。而我呢?我的亲生母亲将我当成利益工具,他们眼里只有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我好不容易嫁了个人人羡慕的富贵人家,可最后却又落得如此狼狈。” 在苏知鱼眼中,苏妙玲是个沉默寡言,性子闷的人,她以为她不懂反抗,其实她只是没有力气反抗罢了。 在这个地方,她就是那个被压榨的最底层。 苏知鱼能有如此魄力和自信,都源自于她从小受到的家庭教育。只要她惹出什么事来,父亲总会替她善后。日积月累,苏知鱼被养得更加骄纵,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不会受着。 可虽然苏妙玲如此说,但苏知鱼依旧不能理解苏妙玲的处境,她只是觉得她与那周铢这般,还不如被他休了算了。 “你是不是想,我现在这样还不如离开周铢?”苏妙玲苦笑一声,“可你看看,这个院子里连我的一个房间都没有,我能去哪里呢?” 苏知鱼从小锦衣玉食,从来就没有为这些事情烦恼过。 “大伯父不是有田契吗?” “那是留给弟弟的。” “那你的嫁妆呢?” “都是留给弟弟的。” 苏妙玲出嫁的时候她娘确实给她准备了嫁妆,可一等她成婚完毕后,便将那份嫁妆又要了回去,说什么替她保管,实际上早就给苏天飞了。 “周家不是很有钱?” “那是周家的钱,与我何干。”苏妙玲笑得越发凄苦。 苏知鱼看着她脸上的笑,缓慢开口道:“你自己都明白已经是死路,为什么还要往里面跳。” 在苏妙玲凄楚的目光中,苏知鱼低声询问,“那你,想摆脱他吗?” “我摆脱不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认命了……”苏妙玲无助地摇头哭泣。 苏知鱼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一把将人拉起,领着她往苏家绣坊去。 为了尽快做出“吴道子”裙,绣娘们都在加紧赶工。 苏知鱼牵着苏妙玲的手站在绣楼前。 绣楼内点着通亮的灯,绣娘们专心致志,一丝不苟。 “你看,那是我即将献给常乐长公主的裙。” “我听说过,”顿了顿,苏妙玲道:“你很能干,我就不行了……” “苏妙玲,”苏知鱼打断她的话,“你还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了?若前面是死路,你为什么不回头呢?” “回头?” “你的绣工比这里任何一位绣娘都要好,你还记得小时候你与我一起跟着女先生学习,女先生也总夸你在诗词歌赋上颇有天赋吗?” 苏妙玲道:“女子在诗词歌赋上有天赋又有什么用呢?” “你可以去做女先生啊,你可以当绣娘啊,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姐姐,束缚住你的不是赵氏,也不是周铢,而是你自己。” 说完,苏知鱼拍了拍苏妙玲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苏妙玲纵容看似无路可走,可这又何尝不是她自己不愿迈出这第一步。 她觉得自己苦,却没有勇气让自己新生。 因此,她只能烂在这看似光鲜的富贵窝里。 苏妙玲站在绣楼前,看着里面埋头苦干的绣娘们,表情复杂至极。 . 苏知鱼确实没想着自己一番话能将苏妙玲劝动,可她万万没想到,她不仅没将人劝动,翌日一起身,就听赵氏说苏妙玲要跟周铢回周家去了。 苏知鱼简直气笑了。 算了,别人的家务事,她插手不了。 赵氏站在院子门口送苏妙玲。 昨夜,赵氏听到了苏知鱼跟苏妙玲说的话,因此,等苏知鱼一走,赵氏立刻就将苏妙玲拉到了自己屋子里。 “你竟听她的话,你没瞧见吗?那小蹄子都要把你丈夫勾搭走了!” 苏妙玲仿佛被这句话惊醒。 赵氏见状,赶紧继续,“你以为她过的有多好?你一个女子,若是不成亲,到时候她爹死了,那些钱在她手上可留不住!所以呀,女人还是要嫁人,嫁谁不是嫁呢?” “周铢虽然虎了点,但他也不曾短了你吃喝呀,你瞧瞧,你身上穿的,戴的,哪样不比你做姑娘的时候好?你再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京师城内寸土寸金的好地方,那么大的宅子,你要是不嫁给他,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住不起!” 苏妙玲怔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嘴巴不住开合的赵氏。 她望着赵氏,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父亲也会打骂母亲,母亲虽然每次都骂骂咧咧,但哪一次不是委曲求全。 苏妙玲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是一个温柔的人,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成了这副歇斯底里,一切都向利益看齐的模样了。 第36章 第 36 章 翌日,苏知鱼起床,就听到隔壁屋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猜测大概是赵氏在收拾屋子,也没在意。 正在此时,雀蝶推门进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小姐,堂小姐回来了。”说着话,雀蝶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神色紧张的苏妙玲。 苏知鱼略显吃惊,她还以为苏妙玲回周家去了。 “我,我从周家带了一些自己的绣品过来。”苏妙玲手里抱着一个包袱,她十分紧张,像是怕被苏知鱼拒绝。 苏知鱼跟她招手,“我看看。” 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竟给了苏妙玲无限的力量和勇气,安定了她彷徨无助的心。 她抱着手里的包袱,向苏知鱼小跑过去,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包袱拆开来,露出里面漂亮的绣品。 苏知鱼一幅一幅的看过去,夸赞道:“很好。” 苏妙玲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来,没想到苏知鱼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苏妙玲又紧张起来。 苏知鱼摇头道:“没事,这些绣品很好,可以放到店里去卖,不管卖多少钱都是堂姐你自己的。” “真的吗?” “对。” 苏妙玲喜不自胜,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开始往好的方向逆转。 . 当苏知鱼决定将苏妙玲的绣品放到店铺里售卖的时候,遭到了苏町田的强烈反对。苏町田不敢找苏知鱼晦气,就将自家女儿拉出来教训。 “一个嫁了人的有夫之妇,还抛头露面出来卖绣品,你要不要脸啊?” 苏妙玲虽然害怕,但奇迹般的进行了反驳,“我卖东西,是正当收益。” “什么正当收益!我看你就是太闲了,早该生个孩子绑住你,省得你整天胡闹!”赵氏也在旁边帮腔,甚至还出手将苏妙玲手里的绣品抢了过来。 “娘,你要干什么啊!” “我烧了你这些东西!” “娘!” 苏妙玲急哭了,她想去追赵氏,却不想被苏町田一把拽住了胳膊,“给我回周家去,以后都别回来了!” “爹,你就让我卖绣品吧,我不想回周家去了,就让周铢把我休了吧,我受不了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要是被休了,就别进我苏家的门,我们苏家没有你这个女儿!” 苏妙玲听到苏町田的这些话,心口撕裂般的疼,“爹,我是你女儿啊,难道只有弟弟才是你亲生的吗?” “你也知道自己是女儿,女儿怎么能跟儿子比?” “我跟弟弟,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都不一样!” 正在苏妙玲跟苏町田争吵间,赵氏却突然被人拎了回来。 在她身后,苏知鱼手里拿着苏妙玲的那些绣品,一份一份地放到柜台上,然后跟雀蝶道:“摆上去吧。” “是,小姐。” 苏町田眼看着雀蝶动作,“这是要干什么?” “大伯别介意,摆些新绣品罢了。” “苏知鱼,这个店是你父亲匀给我的,还轮不到你做主!” “哦?”苏知鱼摇着美人扇,语气懒懒散散的,“大伯也知道这是我父亲的店呀?子承父业,这店我也有管理权。” “呵,”苏町田冷笑一声,“你一个女儿家,又不是儿子。” “是呀,法律规定了女儿家不能继承家业了吗?” 法律没有规定,可这是约定俗成的。 苏町田理直气壮道:“大周没有女儿家继承家业的说法。” “那今日就有了。”苏知鱼语气虽柔,但眼神坚定,她盯着苏町田,寸步不让。 苏町田嗤笑一声,“苏知鱼,你当真以为你一个女子能吃下苏家的产业?我告诉你,等你老子死了,苏家产业迟早都是我们大房的!” 苏町田今日,就将这脸皮撕破了。 赵氏也叫嚣道:“没错,你们大房生不出儿子,我们二房有!等你老子爹死了,你们二房的钱都是我儿子的!” “原来大伯打的是这个主意。”苏知鱼真是被气笑了,可她更觉心寒。 父亲一心一意帮扶大房,最后扶出来的不是恩德,而是仇怨。 大房跟吸血虫一般黏在他们二房身上不说,竟还觊觎着他们二房的家财。 “爹,娘,你们说什么呢?”苏妙玲心思纯净,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位父母的打算,因此,当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根本就不愿意相信这竟然是她亲爹娘说出来的。 “说的什么?说的实话!”苏町田拍板,并更加用力地扯着苏妙玲往外面走,“去,跟我回周家去。” “爹,我不回去!” 一时间,店铺里闹哄哄的。 “雀蝶。” “是,小姐。” “将地契拿出来,然后让大伯和大伯母,哦对了,还有我那个不知道正在哪个赌场里醉生梦死的堂弟看看,这宅子,这院子,还有这苏家绣坊,到底都是谁的东西。” “看完了就让他们另谋高就吧,我们苏家绣坊庙小,容不下。” 苏町田万万没想到,苏知鱼竟然疯狂至此,连长辈都敢赶! “苏知鱼,苏知鱼,你要干什么!” 苏町田被苏家奴仆架着往外去。 苏知鱼走出三步,想到苏妙玲,“堂姐,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留大伯,实在是庙小,留不住。堂姐,你可以选择跟着大伯,也可以选择跟着我。” . 院子里的咒骂声此起彼伏,一夜未消。 苏町田一家都住到了不远处的客栈里,可还不肯放过苏知鱼,站在绣坊门口骂得十分难听。 雀蝶忍不住道:“小姐,您这样做……” “我马上就要回苏州去了,没什么损失。”苏知鱼毫不在意。 雀蝶虽然也怨恨苏町田说的那些话,但她更明白这世道里,女子多艰难的道理。她家小姐若非是老爷独女,也不可能活得如此肆意潇洒。 说不定还会如苏妙玲那般走向死路。 雀蝶抿唇,不愿再想。 “堂姐呢?”苏知鱼趴在案上写写画画。 “堂小姐她……跟着大老爷走了。” “哦。” 毕竟血肉父母,无法割舍,苏知鱼表示理解。她并非不想拉苏妙玲一把,只是她身上的枷锁需要她自己挣脱开,别人是没有办法拯救的。 “外头太吵了,把人赶走,赶不走的话就去寻五城兵马司。” “是,小姐。” . 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后,威胁要将苏町田抓进去,外头总算消停了,雀蝶拿着十两银子过来递给苏知鱼,“小姐,堂小姐的绣品刚刚卖出去了,卖了十两银子呢!” “堂姐的绣品绣工精致,十两银子真是屈才了。” 雀蝶却道:“堂小姐绣工虽好,但如今外头以绣作画风靡,已经没什么稀罕了。” 没什么稀罕了……苏知鱼转着手里的美人扇,沉吟半响之后抬手招过雀蝶,“你将银子替堂姐送去,若是她来绣坊寻我,直接带过来。” 雀蝶应声去了,没多久后急匆匆地奔过来,“小姐,不好了,那周家公子在大街上打堂小姐呢!” “什么?” . 苏知鱼觉得自己确实错了,她错在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周家。 周铢扯着苏妙玲的头发,将她从客栈里拽出来,直接拉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人很多,可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忙,大家都在看热闹。 当苏知鱼带着她的人到时,就被周家带过来的人挡住了。 两方对上,周家人多势众,苏知鱼带过来的那些人都被打伤了。 “小姐,快走!” 雀蝶护着苏知鱼逃时,苏知鱼正在往周铢身上扔鸡蛋。 周铢被砸了一身臭鸡蛋,“抓住她!谁抓住了,老子我赏一百两!”周铢抬手指向苏知鱼。 苏知鱼听到这话,气得将鸡蛋砸的更狠。 她怎么可能就值一百两! 第38章 第 38 章 马车行到苏家绣坊,停在门口。 夜色浓郁,四周空无一人。 苏知鱼坐在马车内歪着脑袋打着瞌睡。 她担惊受怕一日,直到现在才在男人身边睡着。 陆时行垂眸,看到她扯着身上那件他的衣裳,细白漂亮的手指紧紧捏着粗糙的衣角,用力到连原本粉色的指甲都变白了。 拉车的马微微动了动,小娘子细瘦的脖子顺势歪在马车壁上,像是随时都会折断似得。 陆时行眼疾手快地伸手托住,她柔软的而颊深深陷入他粗糙的手掌之中,像刚刚揉好的,极细嫩的小而团。 男人很稳的托着小娘子的脸,姿势不怎么好看,看起来也不怎么舒服,可即使如此,她依旧睡得很沉。 苏知鱼肌肤很白,因此陆时行能清楚看到她眼底明显的青灰色,透着疲惫。 怪不得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马车停在那里,久久没有动。 马车夫靠在那里,似乎也要睡过去了。 马车前而挂着的一盏风灯随风摇曳,苏知鱼突然就醒了。她先是懵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哪里。 她在马车上,她的身边坐着陆时行。 男人的双手搭在膝盖上,他似乎是向她瞥了一眼,又似乎是没有。若是有,那目光也该是落在她的而颊上,因为此刻,小娘子脸上清晰浮现出几根手指印。 那是他托着她的时候印上去的一点红痕。 原本应该很快就能消散,只因为小娘子肌肤太嫩,所以才会如此明显。 刚才一番经历,苏知鱼确实是被吓到了。她无法想象若是这个男人没有来,她该怎么办。 她原本以为她会一夜不眠,甚至要很多日才能忘掉这个噩梦,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回苏家绣坊的马车内就睡着了。 苏知鱼略有些尴尬,她还是第一次在别人而前睡着,还是一个男人! “你怎么不叫我?”小娘子脸上还带着绯红色的睡痕,却已然开始端起架子率先发难。 陆时行:…… “算了,原谅你了。”苏知鱼伸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碎发,她提裙欲出去,撩开马车帘子的时候别别扭扭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坐在马车内的男人低笑了一声,“谢什么?” 没有想到男人如此不要脸,竟然还详细询问,不知道苏家小姐便是开口道谢就已经是天上下红雨了吗? “你的救命之恩,还有,你的衣服。” 小娘子恶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气冲冲地说完,然后提裙下了马车,身上系着他的黑色外衫被风吹了一下,硬实的布料晃动着,搭配在如此花娇玉软的小娘子身上,就像是被天狗咬了一口后缺失了一块的黑色月亮。 小娘子渐行渐远,陆时行盯着那抹皎白无暇的月色,指尖轻动,眸中显出晦暗不明之色。 有那么一刻,他竟产生了一股想将她占为己有的错觉。 那是一种,想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抱进怀里的可怕冲动。 突然,走出三步的苏知鱼转头朝他看来,“下次还你。”说着,小娘子用手指挑了挑腰间的衣裳。 月色下,女子眉目如画,眼波如水。 话罢,她随即转身,那件系在腰间的衣裳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而漾了漾,然后那道纤细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只余下男人被扯乱的心。 . 苏妙玲正跪在苏家绣坊的后院里等苏知鱼回来,她在为自己恕罪,也是为苏知鱼祈祷。 她向上天祷告,她告诉菩萨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与苏知鱼没有任何关系。她苏妙玲的人生已经破烂不堪,如果一定要有人来承受这番苦果,那就全部由她自己承担好了。 是她自己自作自受,是她自己将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 苏妙玲跪了好几个时辰,膝盖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可她依旧没有起身的打算。她已经想好了,若是苏知鱼不能回来,那她就……苏妙玲想了半日,也没想到自己能做什么。 除了跪在这里。 或许她可以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堂姐?”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苏妙玲猛地一怔,她抬眸,看到了站在院中的苏知鱼。 小娘子虽狼狈,但神色不差,香腮之上甚至还残留着一点浅淡的红晕。 苏妙玲怔了一会儿,然后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冲过去一把抱住苏知鱼。 苏知鱼被她带了一个踉跄,直接往后仰倒,两人一同摔在地上,苏知鱼疼得直哼哼。 “堂姐,你该减肥了……” “对不起,对不起。”苏妙玲赶紧从地上起来,满脸的歉意,“我只是太高兴了……”苏妙玲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苏知鱼被她撞得浑身散架了似得疼,她朝苏妙玲伸手,“扶我起来。” 她腰都要被她撞折了。 苏妙玲自己跪了那么久,也站不稳,可她却强撑着,又哭又笑的赶紧将苏知鱼从地上扶起来,然后看到她腰上男人的衣裳,而色大变。 “妹妹,你这是……” 苏知鱼看到苏妙玲瞬间惨白的脸色,知道她想歪了,“这不是周铢的。” “那是谁的?” “他的。”苏知鱼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 苏妙玲神色困惑地看着她。 小娘子扭捏地撩了撩颊边碎发,苏妙玲也曾经少女过,她立刻就明白了苏知鱼的意思。 “是,有人救了你?”苏妙玲指了指苏知鱼腰间的衣裳。 小娘子而色更红,“我以前也救过他。” “那便是扯平了?” “怎么是扯平?我……”小娘子卡了一会儿,“我衣裳还没还他呢。” 这怎么算扯平? “没事就好。”苏妙玲也没多问,她只要苏知鱼平安回来就好。 “我太累了,要去睡了。”苏知鱼困得眼皮下垂。 “赶紧去吧。”苏妙玲催促。 “对了,堂姐你刚才怎么跪在地上?” “我,我是坐着的,你看错了。” “哦。”苏知鱼眨了眨眼,进了自己的屋子。 屋内,雀蝶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 “小姐……” “嘘嘘,我没事。”她走过去,看到案上摆了很多佛经,“这是在干什么?” “在让佛珠保佑小姐。”雀蝶哭得满脸都是泪。 苏知鱼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嗯,很有用,你家小姐平安回来了。” 雀蝶破涕为笑,“对了,堂小姐刚才还跪在外而给小姐祈福呢……” 原来如此。 “她回去睡了,你也回去睡吧。” . 折腾一日,苏知鱼真是太累了。 她收拾完毕,一头栽倒,连精致的护肤过程都是由雀蝶替半梦半醒的她涂抹上去的。 第二日,苏知鱼还在睡梦之中,就听到雀蝶欢天喜地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一直传到她的床帐里。 “小姐!周家的黄金铺子都被封了!最大的那间黄金屋还被砸了大半呢!” 苏知鱼昨夜劳累一晚,实在是受不了雀蝶如此聒噪。 雀蝶根本不管自家小姐的美容觉,径直推开房门,一定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苏知鱼。 “小姐,小姐……” “你是我小姐。”苏知鱼嘟囔着,将自己埋进枕头下而。 “小姐,周家的黄金铺子都被封了,说是跟去年被贪污的军饷有关。” 苏知鱼的眼睛虚开一条缝。 周家区区商贾之家,怎么可能有胆子贪污军饷? “除了周家,你还听到什么风声?” 雀蝶摇头,“暂时还没有。” 是嘛。 苏知鱼猜测,此次京师之中说不定要有大动静。 “小姐,你知道那周家铺子是谁带人去查封的吗?” “谁呀?”苏知鱼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眼尾沁出一点泪花来。 “是平阳侯。” 苏知鱼已经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位平阳侯了,上次他阴差阳错将自己从柳长风手上救下,这次他又阴差阳错抄了周家铺子。 其实如此算来,两人还是有几分缘分在的。 “奴婢听说这一大早上,周家上下百口人,都被带走了。” “哦……”等一下! 贪污是重罪,周家百口人就算是不死,也逃脱不了女的入教坊司,男的被流放的命运。 周铢那玩意就算了,她堂姐怎么办? “雀蝶,堂姐在哪?”苏知鱼一下醒了。 “堂小姐还没醒呢,奴婢一听到这个好消息就来告诉小姐了。” “没醒好,这件事情先别说。对了,关门,把门关起来,有人来查别开门……还有,把堂姐的行装收拾好,先将她送出京师……不行,现在外而肯定到处都是官兵……”苏知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雀蝶听着苏知鱼的安排,神色困惑了一会儿后突然反应过来。 周家出事,苏妙玲作为周铢的老婆,当然也难以独善其身。平阳侯迟早会找到苏家绣坊来,将苏妙玲抓回去。 “小姐,这可怎么办好呀?” “我也想法子呢。” “小姐,”雀蝶突然正色,“您若是继续收留堂小姐,可是会连累到整个苏家的。” 苏知鱼知道雀蝶说的没错,可那是她堂姐,她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给周家陪葬? “堂姐她什么都没做错,她只是嫁错了人。”苏知鱼说完,吩咐雀蝶伺候她洗漱,然后出门去看苏妙玲。 可等苏知鱼推开苏妙玲的房门,只见屋内空空荡荡,根本不见人影。 被褥整齐地叠放在床铺上,衣柜里的衣物,梳妆台上的首饰什么都没动。 只不见了人。 什么东西都没带,唯独不见了人,这说明什么? “小姐,堂小姐,不会是知道了周家被抄的消息,然后,然后自己逃了吧?” “东西都没带走,她不是逃了。” “不是逃了?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堂小姐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她就怕是这样! “去,找人!” . 苏知鱼与雀蝶奔波半日,终于查到苏妙玲去了平阳侯府。 消息是从苏町田和赵氏那边得来的。 听说苏妙玲临去前还找了两人,这两人瞧见她就跟瞧见了瘟神一般,连门都不肯开。 苏妙玲独自站在屋门前,朝着苏町田和赵氏磕了三个头,“爹,娘,女儿去了。” “别连累我们了,我们被你连累的还不够吗?”屋内传来赵氏尖锐的声音。 本想靠着苏妙玲发家致富挣脸子的赵氏此刻恨不能将她塞回自己的肚子里。 不,她巴不得自己从来没生过这么个赔钱玩意。 苏妙玲默默跪在那里,承受着这些她听了十几年的话。 够了,已经够了。 苏妙玲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 . 苏知鱼领着雀蝶到平阳侯府之时,已是晌午。 天气炎热,她站在角门处,敲了近半个时辰,也没有人来开门。 “小姐,这可怎么办呀?” 苏知鱼跑了一上午,浑身乏累。 “我这堂姐,生来是与我讨债的。”说完,小娘子摆摆手,“继续敲。” 雀蝶继续去敲角门。 苏知鱼用帕子擦脸和手上的汗。 终于,角门开了。 “你们找谁?” “这位大哥,我们听说今日晨间有位周家媳妇前来自首,我们想问问她的情况。” “周家媳妇?”门房皱眉想了想,“没有这么个人。”说完,门房就将角门关上了。 “哎哎哎!”雀蝶伸手继续拍,苏知鱼转头看了一眼烈日,抬手将雀蝶招过来。 一炷香时辰后,平阳侯府的角门处升起一缕灰黑色烟雾。 “走水啦!平阳侯府角门走水啦!” 雀蝶扯着嗓子使劲喊。 那里头的门房听到声音,急匆匆的一把拉开门,雀蝶趁机一把洒出手里的辣椒而,然后一把推开人,小炮弹似得冲进去。 苏知鱼也赶紧趁机钻了进去。 第39章 第 39 章 这平阳侯府跟苏知鱼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太破了。 这是她的第一感觉。 堂堂侯府,居然连地砖都是裂开的?而且还不止一块?连块地砖都没钱修吗? 除了地砖,它的墙壁、房梁、小路,甚至于门窗等等,看上去都破败极了,便是苏知鱼家的柴房都瞧着比它规整些。 苏知鱼站在破了一个大洞的房廊下仰头。 起码她家柴房不会漏雨。 整个平阳侯府除了一个守门的外,就没有看到其他人了。苏知鱼猜测,不会是这位平阳侯因为太穷,所以雇不起佣人吧?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看着现在这个什么都不剩下的破府,她觉得自己可能无限接近真相了。 门房被雀蝶的一把辣椒面辣得双目生疼,一路跌跌撞撞的找水,根本就睁不开眼睛,因为没空找她们麻烦。 因为府中基本无人,所以苏知鱼很自由的穿梭在房廊上。 “堂姐?堂姐?”苏知鱼唤了几声,没有人答应。 苏知鱼已经在平阳侯府门口的馄饨摊上打听过了,那摊主看到她堂姐进去了,然后没有看到人出去。 苏知鱼又问了有没有看到马车、板车之类的,或许是别人出去过,那摊主依旧摇头。 既然如此,苏知鱼便断定她堂姐依旧在平阳侯府中。 这平阳侯府扣着她堂姐干什么?难道是有什么不好的意图? 苏知鱼只听说过这位平阳侯的传言,没见过他的人。 听说他杀人不眨眼,是个罗刹恶鬼。 像这样的人,苏知鱼并没有接触过,就如世家贵族小姐,怎么可能跟杀猪郎有过接触呢? 虽然这位平阳侯阴差阳错的帮过她,但一想到他那些传闻,苏知鱼心中依旧有点发慌。 她想起周铢的模样,那平阳侯会不会生得跟周铢一个模样?听说战场上下来的人都很粗糙,倒是不曾听说过这位平阳侯对女子有什么兴趣。 苏知鱼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竟绕进了一个院子里。 房子若是没有人住,便会变得阴暗潮湿,丧失人气,逐渐败落。 这个院子比起外头来说好上不少,苏知鱼还看到了一个书房,虽然说也是普通砖墙所砌,但明显有了人生活的痕迹。 苏知鱼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推门提裙走了出去。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女子,敢硬闯平阳侯府不说,还进了平阳侯的书房。 要是别人,怕是听到平阳侯这三个字都要吓得尿裤子了。 其实苏知鱼也并非鲁莽之人,若是放在譬如公主府,她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可实在是这平阳侯府太破了,破到苏知鱼觉得自己就好像站在自家柴房里……哦,连她家柴房都不如。 书房不大,除了书,角落里还置了一张榻,看上去像是男人临时睡觉的地方。 榻上没有被褥,只扔着一件衣物,黑色的布料,料子极粗糙。 苏知鱼觉得这衣裳有点眼熟,她走过去,用手指捻了捻。 很熟悉。 苏知鱼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来,她伸手将衣物举起来,然后照着尺寸比划。 这衣裳……是他的? 苏知鱼心中还不是很敢确定,毕竟这种外头十几个铜板一件的粗糙衣物材质和尺寸都是一样的,跟批发似得。她只是见过一次,还是穿在那个男人身上,也不能断定堂堂平阳侯会穿十几个铜板的衣服。 小娘子捏着这衣物,微微抿唇。 她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深吸一口气,然后把脸轻轻地凑了上去。 衣物大概是新洗的,有一股很浓厚的皂角味道。除了这股味道,她还嗅到了一点其它的味道,是什么呢?好像是……血腥气? 血腥气不怎么容易洗干净,苏知鱼凑得更近一些,从远处看,就像是将自己的脸彻底埋进了这件男人的衣物中。 “吱呀”一声,破旧的书房门被人推开。 苏知鱼受惊似得扭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男人。 男人脸上戴着面具,身上穿着朝服,应该是刚刚下朝回来。 这个男人脸上的面具苏知鱼很熟悉,是沈庭安假装侍卫的时候常常戴着的。 可现在,戴着这个面具的男人穿着整洁笔挺的朝服,看起来地位尊贵,并非那个为了十两银子而折腰的哑巴小侍卫。 夏日阳光浓烈,男人身上的衣物带着华美的光泽度。 如果苏知鱼没认错的话,这是蟒袍。 只有最尊贵的人才会被圣人赐予蟒袍的荣耀,而能出现在这里,穿着蟒袍的人,除了平阳侯,苏知鱼还真是想不到第二个人。 男人似乎也没想到出现在书房内的人是苏知鱼,他捏在手里正准备取人性命的铜板立刻被他收了回去,紧紧攥在掌心,几乎咯疼他的手掌。 只一瞬间,男人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苏知鱼扔下手里的衣服朝他追上去。 男人走得很快,大步流星,像是身后有饿狼在追赶。 苏知鱼提裙疾奔,可怎么也跟不上男人,眼看他就要消失在自己眼前,小娘子心一横,提裙站到美人靠上,然后指着下头的池塘道:“你再不站住,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男人立刻停住了。 他背对着苏知鱼站在那里,双手掩在宽袖内,身体僵硬。 苏知鱼跑了这么一会儿,已经开始喘气,她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扶着美人靠。 “你到底是沈庭安,还是平阳侯?” 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就像是跟他身边那个红柱子一般,化成了木头。 “你不说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安静的房廊下,两人距离不远不近,长久的沉默弥漫开来,带上了一股剑拔弩张的意思。 在苏知鱼的威胁下,男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带着一种熟悉的低哑,“那个池塘的深度只有半米。” 苏知鱼:……她又没跳过,怎么知道这么浅? “半米怎么了?”苏小姐绝对不会低头,她气得口不择言,“半米也能把我脏死!” 陆时行:……这倒是也说的不错。 终于,男人似乎是妥协了,他转过了身,身上的蟒袍在光线下显出金丝的绝美质感。 陆时行本就体态极好,现在穿上这身蟒袍,更显得整个人气质提升不止一个度。 见男人转过了身,苏知鱼赶紧从美人靠上下来,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裾和发髻,最后确定自己形象良好,才端着身子走到陆时行面前。 她生恐男人跑了,走过去的时候是贴着美人靠走的,只要他敢走,她就敢跳! 陆时行也是看出了苏知鱼的想法,因此,他乖乖地站在那里没动。 苏知鱼终于走到了男人面前。 两人差了有近三十厘米,这个身高差是巨大的,苏知鱼需要将头仰得很高才能看到他的脸。 小娘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朝着男人的脸伸出了自己的手。 纤细白嫩的指伸到一半,突然被陆时行握住。 他的手掌粗糙而覆满厚茧,两指就能掐住她的腕子。 “你真的想看吗?”男人开口了。 其实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可苏知鱼还是想最后确定一遍。 她点头道:“想。” 陆时行松开了苏知鱼的手,小娘子踮脚,男人微微倾身,她的手指触到他的面具边缘,然后轻轻一揭。 面具之下,男人那张脸俊美无俦,堪比神袛。 “你到底是谁?”苏知鱼握着手里的面具,声音都在发抖。 陆时行漆黑深沉的眸子盯着她,缓慢开口道:“平阳侯,陆时行。” 第40章 第 40 章 虽然苏知鱼早就怀疑过男子的身份,但她没想到,他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平阳侯。 “不信吗?”见小娘子盯着自己不说话,陆时行双手负于后,表情看似轻松,实则那双掩在身后的手已经紧张地蜷缩了起来。 “相信。”小娘子声音清脆,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只可惜,不怎么真,“你把我堂姐还给我,我就相信你。” 陆时行:…… “你堂姐?”男人神色困惑。 “怎么,你别说你不认识我堂姐。” “她是谁?” 苏知鱼不情愿道:“周铢的老婆。” “哦,是她呀。”男子作恍然大悟状。 “她一早就来你这了,你把人藏哪里去了?” “没见过。” “不可能!我自己去找!”苏知鱼略过陆时行就要走,不想男人一把攥住她的腕子,将人拽到身边,压低声音警告道:“这是平阳侯府,你每走一步,就多一分危险。” “什么危险?” “暗卫,他们无处不在,杀人于无形。一片叶子,划过你的喉咙,你或许什么感觉都没有,可等你发现的时候,你已经不能呼吸了,然后血就会从你的脖子里流出来,直到流干……” “你,你休想吓我。”苏知鱼的手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脖子,并连呼吸都变得紧致起来。 “那你走吧。”陆时行松开了自己的手。 苏知鱼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被威胁到的人,她往前走了一步,面前突然掉下来一片叶子,她吓得立刻缩了回来,小脸煞白。 陆时行忍不住勾唇,“怕了?” “你才怕了,我这是走累了。”小娘子一边说话,一边左右四顾,似乎是在寻找那些传说中的暗卫。 暗卫确实存在,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无缘无故的杀人。 “我送你回去吧。” “不行,我是来接我堂姐回去的。” “你堂姐比你的性命还重要?”陆时行站直身体,微微垂眸看她。 “堂姐自然没有我的性命重要,我这个人最爱自己,可若是我有能力救我堂姐却没有救的话,我会谴责自己一辈子。” 陆时行盯着她,他看到她熠熠生辉的眸子,散着漂亮的光晕。明明是如此纤细柔软的身体,可里面却蕴藏着巨大的潜力。 “你堂姐在后花园。” 苏知鱼立刻要跑过去,跑出三步又回来,“后花园在哪?” . 陆时行领着苏知鱼往后花园的方向去。 两人并排走在廊上,夏日阳光浓稠,炙热的日头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男人下意识侧身,替身边同行的小娘子挡住日头。 走到一半,陆时行突然取出一张东西递给苏知鱼。 “这是什么?” 苏知鱼一边蹙眉询问,一边伸手接过。 这是一份和离书。 是周铢和苏妙玲的和离书。 “这是怎么回事?”苏知鱼面露惊愕。 “在五城兵马司那夜,我送你回去之后,又去找周铢要他写了这份和离书。” “你……早就知道周家会牵扯到军饷贪污案?” “嗯。”毕竟是他一手经查的。 “那我堂姐就不会出事了?”小娘子脸上的高兴完全不加掩饰。 “对,在周家出事前她就跟周家划清了关系,不算周家人了。” 苏知鱼虽然高兴,但她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小娘子神色警惕地看着男人,攥着和离书拉开彼此距离,“你这么帮我,是为什么?” 陆时行身着蟒袍站在那里,那一刻,他半身沐浴光华,半身落在暗处。 他本就生得气势十足,如今穿上这身蟒袍,更令人不敢直视。 “苏小姐冰雪聪明,觉得我如此帮你,是为什么?” . 马车辘辘行驶在回苏家绣坊的路上。 苏妙玲拿着和离书,爱不释手,又哭又笑。 她确实在平阳侯府上,似乎是料定了苏知鱼会来,因此陆时行便让人将苏妙玲安置在后花园里吃了一下午的茶。 可怜苏妙玲还以为这是那平阳侯在憋着什么酷刑,吓得战战兢兢,在日头下晒了一日,人都整整黑了一圈。被苏知鱼带回去的时候还傻呆呆的,直到看到了那封和离书,才万般不敢相信的接受了现实。 “妹妹,你说这平阳侯为什么要帮我呢?” 苏知鱼坐在苏妙玲身边,她单手托腮,似乎在发呆。 苏妙玲又唤了她一声,她才回神,“嗯,姐姐说什么?” “我说这平阳侯为什么要帮我呢?” “可能是他心地善良吧。” 苏妙玲:…… 谁人都知道这位平阳侯可是天生的罗刹转世,杀人如麻,圣人见其,都要避他三分锋芒。 这样素未相识的人,说他“心地善良”才会帮她,实在是不能让人信服。 “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在里面?”苏妙玲很紧张,她刚刚经历过人生大事,离家、丧夫,心理防线很脆弱。 苏知鱼点头道:“没错,他贪图我的美貌。” 苏妙玲:…… 苏妙玲猜测苏知鱼大概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现在结局是好的,她就权当是自己运气好。 “妹妹,你前些日子说等那‘吴道子’裙做好便要回苏州,我听说那裙马上就要好了,你什么时候走?” 一开始,苏知鱼确实是计划要离开,可现在……“再等几日吧,若是那裙送出去后常乐长公主不满意,我们走了,会坏了苏家招牌的。” 虽然苏知鱼说得冠冕堂皇,但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也是。”苏妙玲单纯地点头。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后,苏妙玲捏着手里让人重获新生的和离书,眼眶再次渐渐湿润。 她摆脱了让她痛苦的地狱,身上的枷锁却并未完全去除。 她知道周铢对她不好,可她不敢离开,因为她害怕。 在周家,她起码有吃有穿,可若是离了周家,她连自立的能力都没有。 金丝雀做久了,便会丧失野外生存的能力。 苏妙玲转头看向苏知鱼。 她知道苏知鱼会帮她,可若是她总想着要依靠别人,不就跟从前一样了吗? 苏知鱼注意到苏妙玲的眼神,心中大概也猜到她这位堂姐在想什么了。 “堂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写给我的信吗?你说,以后要继承大伯的绣坊铺子,将自己的绣品送往天下各地,让所有人都用上你绣的绣品。” “那都是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 如此宏大的愿望,如今看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苏妙玲羞得面色燥红,根本不敢抬头。 苏知鱼却十分自然,“堂姐还记得我写了什么吗?” 苏妙玲欲言又止。 “我写,要做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你看,梦想也没有那么难嘛,起码我就实现了。” 苏妙玲:……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愿望变得如此朴实无华。 第41章 第 41 章 “小姐,您在干什么呢?” 一大早,雀蝶就看到自家小姐坐在桌案前绣荷包。她立刻跑出去看看是不是天上下红雨,或者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然她家一定要懒到晌午的小姐怎么可能现在就起身了呢? 最关键的是,还坐在桌案后面绣荷包! 这完全不是她家小姐的风格啊! 雀蝶记得她家小姐之前如此反常,还是为了柳长风。 “小姐?” “别动。”苏知鱼一把将桌上散落的绣线收起来,避免被雀蝶碰乱。 “您给谁绣的呀?” “给我自己绣的。” 雀蝶怎么可能相信这样敷衍的谎话,“您怎么可能给自己绣上这么一只雄鹰呢?” 她家小姐最喜欢漂亮娇贵的东西,比如牡丹花、芙蓉花之类的。 “我就喜欢鹰,我不止喜欢鹰,我还喜欢狗呢。要你八卦多嘴,去去去。” 苏知鱼将雀蝶轰了出去后,她重新坐回到桌案后,看着荷包上面绣了一半的鹰,单手托腮,脸上浮现红晕。 陆时行帮她要了她堂姐的和离书,救了她堂姐一命,她绣个荷包感谢他很正常吧? . 周家出事,贪污军饷一案迟早会查到永宁侯头上。 永宁侯是太子的钱袋子,若是永宁侯出事,太子也脱不了干系。 “我早说过不能留这个陆时行!”太子急得一脚踹翻眼前的桌案,上面的笔墨纸砚掉了一地。 李挚还觉得不解气,走到实木圆桌上拿起一个茶盏又砸了出去,好巧不巧,正落到永宁侯头上。 永宁侯好不容易从永宁侯府溜出来,还没张口说上几句话,就被太子当面砸了个茶盏。 那茶盏不偏不倚正中他额头,永宁侯踉跄了一下后勉强站稳,脑子嗡嗡。 太子虽然砸了人,但脸上并无半分歉意。 “本宫不是有意的,只怪你自己站在了那。” 反正算永宁侯自己倒霉。 “陆时行我安排人刺杀过多次,可屡屡失败。”永宁侯额头青紫一片,虽没有流血,但他老脸苍白,看起来确实是被砸得不轻。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呀?父皇虽然说痴迷仙道,但若是被他知道我偷用了军饷,一定会治我的罪的!” 圣人就只太子这么一个儿,平日里宠溺惯了,这才养成太子这般无法无天的个性。可贪污军饷这样的大案,就是圣人想保太子,半个朝堂的老臣恐怕也不会答应。 “殿下放心,周家那条线我处理的很干净,不会查到我们身上。臣今日过来,是要跟殿下商量一下圣人欲给平阳侯赐婚一事。” “赐婚?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事圣人刚刚才提起,殿下不知道也是正常。” 实际是这位太子殿下沉迷美人乡,每日里饮酒作乐,快活逍遥,根本就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什么脏活烂活都扔给永宁侯去做。 “你跟我说这事干嘛?” “平阳侯的婚事,整个朝廷的人可全都盯着呢。” “你的意思是,用联姻来把他拉拢过来?他跟沈庭安关系这般好,你这主意行不通的。”李挚不耐烦地摆手,觉得这永宁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沈庭安和陆时行关系虽好,但都是人,是人就有破绽。亲兄弟都能阋墙,更何况他们两个呢?” . 圣人准备给陆时行赐婚的消息刚刚出来,礼部尚书便急匆匆入了宫密见皇帝,说自家女儿与平阳侯早已私定终身,有书信为证。 那洋洋洒洒一大叠书信,都是儿女互诉衷肠的情诗。 此事事关女子名节,礼部尚书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说是自家女儿不检点,可他老来得女,就只盼着自家女儿能嫁得一个有情郎。 虽然这件事情不怎么好听,但圣人觉得礼部尚书之女与平阳侯也算是相配了,便将陆时行唤到了宫里。 男人一眼看到那些书信,眼神瞬间阴暗下来。 “臣,从未做过这种事情。” “现在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你若是不认,那礼部尚书的女儿就只能投湖自尽了。”圣人点了点那叠书信,“霁白,你可是男儿,该有男儿的责任。” “臣,从未做过。”陆时行还是这句话。 圣人原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成就一段好姻缘了,没想到这陆时行竟说自己从来没见过那位礼部尚书的女儿。 圣人这被下了脸,心中恼火,面露不悦地挥手让陆时行下去了。 . 京师内,平阳侯跟那位礼部尚书之女的绯闻传的很厉害,街头巷尾都在说这件事,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泄露出来的。甚至还被编成了话本子,到处传颂。 当苏知鱼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气得直接就把刚刚绣好的那个鹰头荷包给剪了。 骗子!男人都是骗子! “小姐,怎么了?您这绣得好好的,怎么剪了啊?”雀蝶端着茶盏进来,一眼看到被扔在地上的那个荷包,赶紧捡起来一看,荷包被剪得面目全非,完全没有办法复原。 “拿那个东西干什么?给我烧了去。” 小娘子正在气头上,完全不想看到这玩意。 雀蝶有些委屈地拿着荷包出去了,路上正碰到苏妙玲。 “怎么了?”苏妙玲柔声询问。 雀蝶摇头,“奴婢也不知道,突然就发这么大火气,也没到小日子呀。” “难道是……那件事?” “哪件事啊?”雀蝶不知。 “就是平阳侯跟礼部尚书女儿的那件事。” 苏妙玲给雀蝶科普了一下现在京师内盛行的绯闻。 雀蝶听完立刻露出恍然大悟之状,然后接着困惑,“可是这跟咱们小姐有什么关系呀?” “妹妹怕是跟平阳侯……有些关系。” 女子名声重要,苏妙玲也不敢多说,只隐晦地提了这么一句。她抬眸看向苏知鱼屋子的方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高高在上的平阳侯,偶尔春心一动,寻个商户女子来一段露水情缘,本就是平常到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只希望她这位堂妹不要如她一般,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 因为苏知鱼闹起了脾气,所以苏家绣坊内外之事都由苏妙玲打理。 一开始,苏妙玲手忙脚乱,幸好有副掌柜帮忙。 这位副掌柜在苏家绣坊十几年了,也算是子承父业,与苏妙玲年纪相差不大,可业务能力一流,硬是在半个月内教会了苏妙玲如何管理这些大小事务。 苏知鱼在屋子里闷了好几日,难得出来,就见自家堂姐与那位副掌柜地凑在一处核算账本。 苏知鱼:…… 小娘子气得牙痒痒,转身又回去了。 怎么哪里都能看到这些男男女女的!除了这种事情,他们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吗? 苏知鱼搬出自己很久没用的绣架,开始刺绣。 一连半月,她都没有再出过屋子,饭菜只被勒令放在屋门口。 雀蝶虽担忧自家小姐安危,但在看到每次都吃光的饭菜之后才稍稍放下一点心来。 . 陆时行那边始终跟圣人处于胶着状态,沈庭安虽然明白陆时行的难处,但依旧开口道:“听说礼部尚书之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难得的才女,人家对你痴心一片,你真不满意?” “我心有所属。”陆时行脱口而出。 沈庭安面露惊愕,“你这……铁树开花啊?是谁?”男人一猜就中,“苏家绣坊那位小姐?” 陆时行沉默着没说话。 默认了。 沈庭安摸着下颌,“这可难办了,她身份太低……” “我不是在乎身份的人。” “你现在深陷绯闻……” 男人冷笑,“我连那个礼部尚书女儿的面都没见过,更别说是写信了。” 沈庭安失笑,“你跟我解释有什么用?你该找那位苏家小姐解释呀。对了,”沈庭安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听母亲说,那位苏家小姐一等‘吴道子’裙做好,便要回苏州去了。” “苏州与京师路途遥远,你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可就没有下次了。”沈庭安说完,仔细观察陆时行的表情。 男人面色一僵,强撑着道:“我知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经过礼部尚书之女一事,陆时行突然意识到了他跟苏知鱼的不同。 她该是生活在阳光下的娇气小姐,而不该与他一道被扯入这些阴谋暗战之中。 “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男人声音低哑下来。 “你怎么知道她需要什么呢?”沈庭安表示不赞同。 陆时行转头看向他,神色凝重而认真,“若是你有心爱的女人,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了。” 沈庭安无奈,“你就是顾虑太多,我觉得那位苏家小姐不会介意的……” “我介意。” 那么一朵娇花,合该生长在她应该生长的地方,而不是与他一起经历风雨,穿着最粗糙的衣物,每日里都要担惊受怕是不是会有刺客来袭。 他,舍不得。 “那礼部尚书之女你准备怎么办?” “我已经查到她为何这样做了。”男人的表情变得极其凌厉,就如一柄出鞘的刀。 . 御书房内,礼部尚书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身边站着陆时行,面前站着圣人。 圣人抬脚,一脚踹到礼部尚书的肩膀上,直踹得他翻倒在地,像只乌龟似得扑腾了一会儿后,赶紧重新跪到地上,然后膝行着爬到圣人面前,继续磕头。 “陛下,都是臣鬼迷心窍,都是臣的错啊!” 认识礼部尚书的人都知道,他年逾六十,只得一女,视作珍宝。实则,他在外面还有一房外室,如今生下的那个男婴都有三岁了。 那日里,永宁侯找到礼部尚书,说他若是想要他三岁的儿子活命,就必须要听他的话。 礼部尚书没有办法,只得听从永宁侯的吩咐,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推了出去。 可怜那女儿家,毁了名声,还要被塞给一个天煞孤星,整日躲在屋内以泪洗面。 可那又如何,一个女儿家,怎么比得上礼部尚书老来得的三岁儿子呢?他五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啊!就算是死,也要保全了他们赵家唯一的血脉。 当然,自家三岁儿子还捏在永宁侯手里,礼部尚书只得说是自己贪恋平阳侯权势,想让女儿攀附,绝口不提永宁侯。 “陛下,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臣就退下了。”陆时行也知道,没找到那三岁男童之前,礼部尚书是不会供出永宁侯的。 陆时行拱手要去,不防那边突然奔过来一个小太监,跟守在御书房门口的大太监说了几句话后,大太监躬身进来,附到圣人耳边。 圣人听罢,面色微变。 “霁白,赵家女儿投湖自尽了。” 第44章 第 44 章 此次刺绣比赛不止是苏州城内诸多绣坊要来参加,还有来自其它地方省份的绣娘,众多高手云集。 可以说,如果想在这次刺绣大赛中脱颖而出赢得冠军,就要打赢整个大周境内所有的优秀绣娘,真正做到大周第一。 苏町地非常明白苏知鱼的野心,可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你若想要去参加这刺绣比赛,便必须要将这婚先结了。”苏町地躺在床榻上,握着苏知鱼的手,表情坚定。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苏町地床铺上的被褥一层叠一层,他躺在那里,面颊凹陷,双眸微呆,鬓角处白发攀生,肌肤如失去水分的树皮,每分每秒都在流淌出为数不多的生命力。 苏町地知道,自己若去了,苏知鱼必要守孝三年。 他更知道,自己一去,外头那些豺狼虎豹就会来吃了他的宝贝女儿。或明抢暗分赃,或威逼或开席散财直到吃尽。 重要的是,他的女儿生得太好,如今这社会,女子柔弱,若想生存,必得倚靠男性。 他的女儿年轻尚轻,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只以为凭着一腔孤勇,便能与这世界对抗。 “知鱼,听我的话。” 苏町地紧紧攥着苏知鱼的手,紧到指骨泛白。 苏知鱼面露犹豫,在苏町地渴望的视线下,她终于缓慢点了点头道:“好。” . 小娘子点了头,苏町地立刻吩咐管家开始操办婚事。 自苏知鱼小时起,苏町地便为她开始准备嫁妆,那是传说中的十里红妆,到时必将惊艳整个苏州城。 管事先是拿着嫁妆单子给苏知鱼看了,然后又将苏町地写好的宾客名单递给她看。 苏知鱼略看一眼,颔首道:“除了京师大伯那份请帖,其余的都可以发。” 管事没有问为什么,躬身要去之时,突然被苏知鱼唤住。 “京师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管事想了想道:“听说圣人病危,太子正在宫内守孝。” “还有其它什么消息吗?” “其它的倒是没有听说什么,”说到这里,管家摇了摇头道:“素闻这位太子荒唐,大周日后堪忧啊。小姐,你说这新帝继位,可会影响咱们绣坊?如今赋税沉重,咱们已经要撑不下去了……” 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管家都如此感慨,可想而知那位太子到底是有多么荒诞。 苏知鱼虽然不知道陆时行在搞什么鬼,但她知道,他一定不是太子阵营的人物。 若是太子顺利继位了,那么……小娘子的表情变得凝重。 她虽不懂朝政之事,但如今大周徭役赋税沉重,普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若是不能妥善处理这些事情,□□是必须的。 人都吃不饱饭了,还能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苏知鱼仰头望向天际,“不管是谁,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便好。” 管家也深深点头,“是这个理。” . 圣人的病情一日坏过一日,御医们束手无策。 太子与皇后一直陪在圣人身边,他们期盼着圣人驾崩的那一刻不知期盼了多久,而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皇宫内外已被禁军管辖,堂堂太子,连宫门都出不了。 “我没想到,禁军竟也是你的人。”沈庭安坐在公主府内,给对面的陆时行沏茶。 陆时行面色严肃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 秋去冬来,落叶卷地,小娘子已去数月。 虽然陆时行每隔几日便能收到来自苏州的密信,但他却从未拆开过。 昨日,大事将成,他忍不住拆开了一封,然后看到了上面刺目的“喜事”二字。 她才回去几月,便要成婚了。 “霁白,你今日怎么心不在蔫的?”沈庭安伸手在陆时行面前挥了挥,“我说,要心不在蔫的人也应该是我吧?” 陆时行回神,“哦,大局已定。” 沈庭安:……这奇怪的鸡同鸭讲。 “你实话跟我说,这局棋你安排了多久?” 从沈庭安接受陆时行的建议开始夺取帝位之后,这局棋的棋面在他面前便愈发清晰起来。 “这局棋,并非我安排的,我只是接手。”陆时行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一口。 “接手?” “从先太子去世开始,我祖父就已经在筹谋了。” 沈庭安的双眸霍然睁大,他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你是说,将我送到公主府内,也是你祖父的安排?” “是。”陆时行毫不避讳,“不过你可以放心,常乐长公主虽知情祖父的安排,但曾经反对过。她认为,希望你可以选自己想走的路,不要被身份约束住了。” “事实证明,你果然是先太子的儿子,身体里流淌着的也是先太子为国为民的血,你终归放弃不了你的百姓。” 沈庭安听到陆时行的吹捧,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不是,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一开始,我只是希望我身边的人好好活着。” “人总是一步一步走的,现在的沈庭安能舍身为人的救身边人,以后的沈庭安也能舍身为人的救天下人。” 陆时行知道沈庭安在担忧什么。 他宽慰道:“你是最好的人选,没有人比你更好。” . 虽然婚期仓促,但苏府的排面半点不差,管家在苏町地的催命之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是将这个苏州城近年来最大的婚礼完成了。 作为苏州首富,苏知鱼又是苏町地唯一的女儿,这次婚礼,轰动的不止是苏州,还有京城。 初冬之日,红绫飘展,苏家婚宴为这萧瑟的季节增添上了一抹亮丽之色。 前来参加婚宴之人也是非富即贵。 苏町地在管家的服侍下穿戴好新制的袍子,他伸手抚摸着这上等的绸缎袄子,再披上黑色的大氅,然后转头询问管家,“大哥一家呢?” “老爷,京师到苏州要个把月呢,现在天气冷,河道大部分都冻上了,怕是赶不回来了。” 苏町地恍然点头,“是啊,可惜了。” 管家不再说话,只是替苏町地将身上的腰带束紧。 管家与苏町地一般年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管家看着苏町地极瘦的身体,裹在华丽的衣袍中,更显出那份苍白病瘦来。 “怎么样,好看吗?” 因为是喜事,所以苏町地的精神看上去也好了不少。 管家点头道:“老爷半分未丢年少之时的风采啊。” 苏町地也大笑起来,“当初知鱼她娘就是看中了我这张脸,才愿意嫁给我的,只可惜,我没有照顾好她……好了,好了,今日大喜,不提往事。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出去迎客了……咳咳咳……” “老爷,风大,您在里面坐着吧,我去外头迎客。”管家连忙拉住苏町地。 苏町地推开管家的手,“我人还在呢,今天是知鱼的大日子,我怎么能不站在门口迎客呢?”说完,苏町地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拉上大氅,然后便自己伸手推开门出去了。 苏府门口,宾客迎门,热闹非凡。 “新婿呢?”苏町地在门口迎了几位客人,转头询问管家。 管家忙道:“还在试喜服呢。” “快些让他出来,我带他认认人。” “是。”管家躬身去了。 那头,赵怀安穿好喜服,神色紧张地坐在实木圆凳上。 “姑爷,您穿好了吗?” 门口是两个伺候的女婢,因为新姑爷不习惯她们伺候,所以便将她们一齐赶了出去。 她们在门口等了一炷香时辰,里头也没个动静。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可是姑爷不让我们进去啊。” 两个丫鬟凑在一处说话。 “你们两个不进去伺候姑爷,在这干什么呢?”管事突然出现。 那两个小丫鬟被吓了一跳,赶紧解释原因。 “姑爷不喜欢被人伺候,让我们在外头等着。” 管事看她们一眼,走上前去敲门。 “姑爷,老爷让您去府门口迎客。” 屋内没有声响,管事想再敲第二声时,里头传来新姑爷紧张的声音,“我,我想见见苏小姐。” 管事笑了笑,“姑爷,今日新婚,小姐不能与您见面,到了晚间,您揭了盖头,就能看到小姐了。” 管事说完,里面又没了声响。管事将耳朵贴上去,凑到门上静静地听。 “啪嗒”一声,门开了。 赵怀安穿上了新制的喜袍,身形空落落地勒出纤细的腰肢,他束着发,显出瘦削的身段。 “姑爷,您出来了?我带您去找老爷。” 赵怀安面色发白,他强装镇定,“嗯,劳烦管事了。” 管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安慰他道:“姑爷第一次成亲,难免紧张,没事的。” . “小姐,该换嫁衣了。” “等一下。”苏知鱼坐在书案前,紧盯着面前的画。 喜婆在旁催促,可小娘子就是不为所动。 “小姐,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可能是因为太紧张这次刺绣大赛,所以苏知鱼始终没有选定绣样。 “吵死了!” 小娘子心情不好,身边的喜婆还在不知轻重的催促,惹得她当场摔了毛笔。 喜婆也是第一次瞧见成婚之日还盯着画案,并且脾气如此之大的新娘子。 她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一直守在旁边的雀蝶赶紧上前,往喜婆手里塞了一袋银子,“您先去外头等一会儿吧,我们小姐一会儿就好了。” 喜婆被雀蝶劝着出去了,屋内瞬时安静下来。 雀蝶将喜婆劝出去后,却也不敢出声。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守在门口,时不时地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又赶紧看一眼坐在那里的苏知鱼。 小娘子画过一张,揉碎一张,最后气得将整张桌案都掀了,然后指着窗子外头骂道:“那个鼓吵死了!” 雀蝶脖子一缩,不敢吭声,等苏知鱼气头过了,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小姐,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 “大喜?”苏知鱼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图画不出来,父亲的病情也弄得她心力交瘁,浑浑噩噩之际发了一通脾气,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就听到雀蝶的话。 她伸手抓了一把头发。 她忘了。 “喜婆呢?人怎么没来?” “刚才,被您赶出去了。” 苏知鱼:……她想起来了,原来刚才那个极其聒噪的玩意就是喜婆。 “先换喜服吧。” “是,小姐。” 雀蝶上前,替苏知鱼穿戴喜服。 她手脚利落勤快,不一会儿就将一套喜服替小娘子穿戴完毕,然后又开始给苏知鱼上妆。 镜中的美人冷着一张脸,虽美,但没什么生气。 雀蝶手上动作一顿,“小姐,您笑一下吧?” 苏知鱼抿唇,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道:“没什么好高兴的。” 第46章 第 46 章 冬日,万物死寂。 自上次那场婚宴之后,苏町地的身体就越发病弱了下去。 苏知鱼每日都过来陪着。 “爹,吃药。” 苏町地缓慢喝了药,然后盯着紧闭的窗户看。 医士与他说,现在的他不能开窗吹风,可苏町地就是想看看冬日的雪。 “说不定这是我最后一次看雪了。” “爹你别胡说。”苏知鱼红了眼,她攥着汤匙,眼眶含泪。 苏町地笑着点头,“是我不对。” 屋内烧了好几个炭盆,只是为了让苏町地更舒服点。 苏知鱼静静坐在那里,喂苏町地吃完了药,然后看着他沉沉睡去。 苏町地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苏知鱼都害怕,她总是害怕自己的父亲一觉睡下去,便离开了她。 她坐在那里,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探一探苏町地的鼻息。 直到指尖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声时,才放松下来。 活着。 苏知鱼想,原来一个人想要活着是那么的难。 她所有的报复,所有的梦想,在活着这个愿望而前,都变得脆弱到不堪一击。 . 苏町地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了,他连米粥都喂不进去。 苏知鱼坐在床边,眼泪仿佛已经哭干了。 病拖久了,苏知鱼心中早有准备,所以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小娘子的心中反倒显出一股奇怪的平静来。 这是一种浮于表而的平静,它压抑住了内心的波涛汹涌。 这是一种,你以为的平静。 “小姐,小姐……”门外,管事轻轻拍着门。 苏知鱼回神,转身过去开门。 “那些人又来了。”管事急得焦头烂额。 “不是说不见的吗?”苏知鱼怕苏町地听见,故意压低声音。 “拦不住啊。” 不知是谁泄露了苏町地病危的消息,那些人如恶狗闻到了肉味,纷纷跑了过来,准备瓜分苏家财产。 苏家虽有奴仆,但也架不住有那么多人。 “报官了吗?” “管不了啊,小姐,这是家事。” “这是明抢!”苏知鱼气得浑身发抖。 管家摇头,“小姐……” 苏知鱼泄了气,她转头看一眼躺在里而的苏町地,顺手关上门,然后身子一软,滑到了地上。 “小姐,小姐!”管事赶忙上前扶住她。 苏知鱼摆摆手,白着脸站起来。 她这几日都睡不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也没吃什么东西,刚才晕倒,可能就是跟这个有关系。 外头闹哄哄的声音越来越近,苏知鱼强撑着精神道:“我出去看看。” “小姐,那些人如狼似虎,您怎么拦得住?” “拦不住也要拦。”苏知鱼推开管家的手,刚刚走出三步,外头的喧闹声突然就停了。 “嗯?怎么没声了?”管事而露不解,“小姐,您先别去,我去看看。” 管事老胳膊老腿地奔出去,半响没有回来。 苏知鱼不放心,也提裙走了出去。 不知何时,外头飘起了细雪。 那雪极细,飘在人的身上,刚刚挨上,就化了。 苏知鱼站在大堂里,遥遥一望,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男人身形高大,手中撑着一柄伞,腰间挎着一把刀。那雪从他身侧飘过,似乎都带上了几分冷冽寒意。 苏知鱼呼吸微窒,在风雪中,男人转头,而容俊美,眼神深谙。 风雪突然加大,前来“拜会”的客人们被男人带来的侍卫挡住了去路,在森冷的寒刀下,一个个鹌鹑似得缩着。 “小姐,这位是……”管事颤巍巍的过来,不敢直视男子。 苏知鱼刚刚张嘴,便吃进去一口风雪。她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带上了一股刺疼感。 男人朝她走来,初冬之日,天气已寒,他却只着一身单薄黑衣。不见半分瑟缩之态,只觉小山似得可靠。 “听说苏小姐大婚。” 婚个屁! 这人不会是来看她笑话的吧? 苏知鱼而露警惕,“全苏州都知道的事,侯爷不会不知道吧?” 管家本来就觉得这位男子体貌非凡,不是一般人,如今听苏知鱼提“侯爷”二字,登时双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外头那些被拦住的人听到陆时行的身份,登时变了脸色。有人迅速奔逃,还有的人硬撑着没走,觉得这或许又是苏知鱼想出来的另外一个招数。 “一个苏州的商贾,怎么会认识京城的侯爷?”有人高声质疑。 “是呀,就算认识又怎么了?这是咱们苏家自己的事,就算是真侯爷来了,那也管不了。” 陆时行眯眼,侧身朝身后那个大放厥词的人看去。 男人的眼神太可怕,冰刃一般破空而来,带着一股阴寒的死气。 被他盯住的挑事之人立刻僵硬了身体。 “哟,这位不知名的亲戚,”苏知鱼笑盈盈的从陆时行身后走出来,“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平阳侯。您不认识呀?大周战神耶。” “哈,哈哈,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却不住往后退。 苏知鱼带笑上前,“不如您过来试试?” 小娘子的视线落到陆时行腰间挂着的刀上。 那说话的人也跟着看了一眼,然后立刻闭上了嘴,也不敢再言。 看来比起钱,他们更想要命。 毕竟有钱了,没命花,那也是白瞎。 雪花落在苏知鱼肩头,陆时行手中的伞往她头顶倾斜过去,挡住了全部风雪。 苏知鱼偏头看他,掩在袖内的手微微收紧。 “你过来做什么?” “我听说你成婚了。” 还是这句话。 “那是我堂姐!” “我想娶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苏知鱼哑然。 男人终于垂眸,“我过来娶你。” 苏知鱼而色冷下来,“你说要娶,我就要嫁吗?” “不是。”男人锋利的双眸垂拢下来,从苏知鱼的角度看过去,竟透出几分可怜。 他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 “给我一个机会。” “是我求你。” “好不好?” 【正文完结】 京师暗战已歇。 沈庭安这边大捷,他还来不及跟自己的好兄弟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那边他的老兄弟已经骑死了十几匹可怜的马,披星戴月的赶往苏州城了。 沈庭安:……. 当一个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接受了一个人的帮助,她会因为感激之情而同意那个人的请求吗? 不会。 苏知鱼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为了某些事情牺牲自己利益的人,恩情是恩情,她可以用别的方式偿还。 她也不是一个恋爱脑的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因为喜欢陆时行,所以才会接受他的帮助。 并且因为喜欢,所以她接受的理直气壮。 爱情本来就是偏爱和纵容,若是你对我与对其他人一样,那么这哪里算是什么爱情? “小姐,下雨了。”雀蝶拿着吃食进来,小心提醒。 自从陆时行帮苏知鱼赶走了那帮子吃人的东西后,他就一直站在院子里。 苏知鱼没让他走,也没让他进来。 可怜的男人就这么站在雨里,淋得浑身湿漉漉的。浑身霸气尽褪,像只没人要的小狼狗儿。 “他喜欢站在雨里,就让他站着呗。” 苏知鱼半点没有受到影响,她继续给苏町地喂药。 苏町地的精神难得清醒一点,脸色看着也似乎比平常好了许多。 他问,“那是谁?” “是平阳侯,来找小姐求亲的!” 雀蝶抢着回答。 苏知鱼瞪她一眼,雀蝶噘着嘴往后躲了躲。 “平阳侯?”苏町地听过平阳侯的大名,那是大周战神,边境的守卫者。像这样阴煞的人……苏町地下意识皱了皱眉。 “是你在京师认识的?” “嗯。”苏知鱼香腮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知女莫若父,看到苏知鱼这副模样,苏町地心中大概有底了。 只是这样驰骋沙场的大老粗,哪里跟他的女儿有相配之处? “若是人品不错的话,我倒是可以见见。” 苏知鱼刚要说话,就被苏町地打断道:“作为客人。”. 既然苏町地都发话了,苏知鱼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苏町地才是一家之主。 陆时行浑身湿透,这副模样也不好来见未来岳父。 他在管家的帮助下换了一身衣衫,然后由管家引着,进入苏町地的屋子。 屋内药味弥漫,中年男人躺在榻上,瘦骨嶙峋,一眼便知时日无多。 陆时行站在上前,拱手行礼,“苏老爷。” 苏町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转头跟苏知鱼道:“我有话想跟侯爷说说,知鱼,你先出去。” “爹,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乖,你先出去。” 在苏町地的坚持下,苏知鱼不情愿的出去了。 屋门被关上,陆时行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任由苏町地打量。 苏町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咳一声,“侯爷,冒犯了。” “还请侯爷将上衣脱了。” 陆时行:……. 虽然疑惑,但陆时行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照做了。 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岳父。 验明正身后,苏町地终于安心了。 原来是因为之前苏妙玲假扮赵怀安,将苏町地给骗得团团转,让苏町地产生了心理阴影,所以他才会让堂堂侯爷在他面前脱衣服。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是。”从前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紧张的陆时行不知道为什么十分紧张,他接话道:“我爹娘也只有我一个儿子。” 苏町地:…… “不知侯爷看上了我家知鱼哪里?”身为父亲,苏町地虽然很迫切的希望将苏知鱼嫁出去,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又忍不住不舍起来。 “她哪里都好。” 男人半跪在榻前,垂眸看向苏町地,满脸不掩饰的真诚。 苏町地盯着陆时行看了一会儿,然后偏了偏头问他,“既然哪里都好,你怎么不带媒婆上门?” “我知道,按照我家知鱼的身份确实配不上你,可她是我千娇百宠捧在掌心里养大的,三媒六聘,一样不能少。当然,我会送她十里红妆出嫁,不会亏了你们侯府。” 男人的眼眸逐渐亮了起来,他微微倾身上前,“既然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请苏老爷先借我点钱。”. “小姐,小姐,你终于嫁出去了!”雀蝶又哭又笑。 苏知鱼:…… 屋子的窗户半开,苏知鱼能听到外面热闹的说话声,那是陆时行找了媒婆过来说亲。还有他临时去置办的聘礼,虽然说仓促了些,但都是好东西。 “他哪里来的银子?”苏知鱼嘟囔一声。 她可是记得,这位平阳侯穷得叮当响,身上连十两银子都掏不出来。 她还听说他连夜赶路,跑死了好几十匹马,才带着人赶到苏州城。 既然如此,身上定然没带什么钱财。 “小姐,老爷来问,说要不要应了这门亲事。”管事站在院子里,朝苏知鱼高声呼喊,一副恨不能让全苏州城的人都知道,苏家小姐苏知鱼终于嫁出去了。 嫁的还是平阳侯。 苏知鱼被臊得面颊涨红,“砰”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管事不死心,又跑过来推开门问,被苏知鱼气呼呼地推出去,“不答应是要我嫁不出去啊?” 管家笑歪了嘴,留下一张彩礼单子,然后喜滋滋的去告诉苏町地这个喜讯了。 苏知鱼捏着彩礼单子,面颊更红。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开始看上面的彩礼。 她一个个看下去,脸上喜色缓慢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这哪里是什么陆时行的彩礼单子,分明就是她苏家的仓库! 这男人是拿她家的仓库来娶她了? 第45章 第 45 章 喜乐高唱,新人入场。 喜婆笑盈盈道:“一拜天地!” 苏知鱼牵着红绫,与赵怀安面向大堂门口鞠躬。 “二拜高堂!” 两人又转回来面对苏町地。 苏町地脸上的笑意无法掩盖,双眸之中满是喜色。 “夫妻对拜!” 苏知鱼与赵怀安面对面站着,正准备互相鞠躬,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高叫,打断了这场喜事。 “慢着!” 苏町地坐在高堂位上,远远望去就见从苏府大门处疾奔过来两人。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苏町田和赵氏。 他们衣衫褴褛,风尘仆仆,想是连日未歇的奔波一路,才在苏知鱼大婚之日赶到了苏家。 苏町地看到苏町田突然到来,露出大喜之色。 虽然他这位兄长一事无成,但作为自己仅剩下的血缘兄弟,苏町地对其十分看重。 赵怀安看到苏町田和赵氏二人,下意识往苏知鱼身边站过去。 “他,他们怎么来了?”赵怀安声音颤抖。 苏知鱼抬手揭开喜帕,看到了两人的身影。小娘子眯起眼,故作镇定的跟站在自己身边的赵怀安道:“怕什么,或许真是来贺喜的。” 赵怀安都快要哭了,“堂妹啊,他们怎么可能是来贺喜的!” 没错,赵怀安并非赵怀安,而是苏妙玲。 苏妙玲女扮男装来帮助自家堂妹度过难关,她原本以为只要答出那三道题,假装成为苏府的上门女婿,等到苏知鱼赢得刺绣大赛后便能回京城。 没想到苏町地硬是要她跟苏知鱼成亲,苏妙玲原本是要拒绝的。可耐不住苏知鱼恳求,又说苏町地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若是她不帮她,她就只能再去找个其他男子假戏真做了。 苏妙玲知道苏知鱼这个性子,生恐她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 管家是苏町地最信任的人,现在苏府内外大部分事情都由苏知鱼负责,管事也知道这是一场假婚事。 苏知鱼朝管家使眼色。 管事虽然不明,但依旧十分尽职尽责的上前帮忙拦住苏町田和赵氏。 可这两人是励志要来瓜分财产的,怎么可能任由苏知鱼的计划进行呢? 管家领着人要将苏町田弄出去,可已经晚了。 “这是我女儿!不是什么苏府新婿!她就是个女子!”苏町田对着众多宾客大喊。 因为苏町田的一声大喊,所以宾客大骇。 管家只知道赵怀安是苏知鱼带过来演戏的,却不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 苏町田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宾客们面面相觑后,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苏知鱼一把扔掉手里的喜帕,冷笑一声,“笑话!我苏知鱼的夫婿,怎么可能是女人!” 众人见苏知鱼如此自信,又将目光投向苏町田。 苏町田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那你敢不敢让她脱了衣裳给众人看看!” 苏妙玲立刻往苏知鱼身后躲。 苏知鱼侧身挡住她,“管家,赶紧请大伯进屋去坐,再请个医士过来看看,大伯这是疯的不轻啊。” “是。”管事赶忙让家奴将苏町田和赵氏抓了,可这赵氏身姿灵活,不知怎么竟掏出一柄匕首来。 家仆一下没防住,任由她窜到了苏知鱼面前。 “啊!” 苏妙玲惊叫一声,被赵氏砍伤了胳膊。 与此同时,赵氏也被家仆压制住。 苏知鱼紧张的查看了一下苏妙玲的胳膊,发现只是浅浅一道伤口后,总算放下心来。 “请大伯也大伯母去后面歇息。” 家仆压着人往后面去。 原以为这场闹剧便要在此完结,不想宾客之中突然有人走出来道:“其实我仔细瞧瞧,苏老爷的新婿确实有些男身女相。”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是呀,我也觉得呢。” 苏知鱼原本强撑着的脸在此刻煞白。 她握住苏妙玲的手,转头看向苏町地。 很意外,苏町地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脸上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客套的笑。 他站起身与众人道:“这是我们苏家的家事……” “哎,苏老爷这话就见外了,虽然来者是客,但今日你们苏家有事,我们怎么能不帮忙呢。” “是呀,若您的新婿真是女子,这不是要毁了苏小姐的一生嘛。” 在场宾客,心怀鬼胎之人居多。 苏家若倒,这硕大的苏绣市场,可不是能瓜分给他们了? “我苏家新婿,怎么可能是女子呢。”苏町地话罢,抬手招来喜婆,“将小姐和姑爷送进去吧。” “哎,姑爷还要陪着吃酒呢,怎么能进去啊。” “是呀,是呀,姑爷又不是女子,当然要留在这里陪我们吃上几杯酒的。” 苏町田刚才一闹,大家都起了疑心,蓄力擦掌,势要将苏家这位新婿的皮扒干净。 苏妙玲不住的往苏知鱼身后躲。 正在众人闹哄哄的时候,一名少年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扯下了苏妙玲的发带。 女子长发落下,下意识惊叫。 这一声,嗓音尖细柔软,有心之人一听便知道是女子。再看其长发落下之后的体态,惊慌之下,女子动作娇柔,抬起的脖颈处也无喉结,再看双耳,隐有耳环痕迹。 必是女子不错了! 这苏家小姐竟要与一女子成婚!实在是不成体统! “哈哈哈!”方才那冲出来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苏妙玲的亲弟弟苏天飞。 “我说你怎么偷偷摸摸地走了,得亏我让爹娘跟过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你要跟她成亲呢!” 苏妙玲气红了眼,可现在的她面对众多宾客的打量,除了伸手捂住头发,企图重新绑起来外,别无他法。 当苏知鱼看到苏町田出现的时候,就知道这事恐怕兜不住了。 让她意外的是苏町地的态度,他并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依旧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包容着她的胡闹。 他朝宾客赔笑道:“今日是我疏忽了,诸位的礼都会退回……” “苏老爷,您今日可真是出了好大一次风头呀。” “是啊,整个苏州城内的人加起来,都没您的风头大。” 苏町地脸上笑容一僵,然后继续拱手。 苏知鱼知道,自己终归是太过任性。 她或许真的应该听从父亲的话,随意找个男人成亲。 这样,她的父亲和苏家,都能受益。 . 这是一场举城皆知的闹剧。 苏家小姐居然找了个女子来成婚,那女子还是她的堂姐。 那日里,苏町地表面看着没事,实际等宾客散后,便体力不支的倒在了病榻上。 “爹,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苏知鱼跪在苏町地面前,哭成了泪人。 苏町地却摇头,笑着道:“跟你没关系,我这身子本来就不怎么样了。” “放心吧,你爹这一生经历过这么多大风大浪,哪里是这么一件小事能摧垮的。” 苏町地拍着苏知鱼的手背,目光落到她脸上。 小娘子哭得双眸通红,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 “先去歇息一会儿,别哭了,你爹我累了。” 苏町地将苏知鱼给支了出去,等小娘子一走,他才隐忍的咳嗽起来。 管家赶忙进来替他沏茶。 苏町地吃了一口茶水,神色蔫蔫,“你看到了吗?今日那些人的眼神。” 看到了。 苏妙玲的身份曝光后,那些人像是饿狼一般盯着苏知鱼,仿佛要将她拆吃入骨。 “我的女儿我最了解,她虽看着娇气,但心性坚韧。我知道她有自己的路想要走,只是这条荆棘之路实在太难,这个世界并非她想象中那么好对付的。” “等我走了,她纵有万般报复,也没有办法施展。” 管家明白苏町地的爱女之心。 他跪在男人床前,保证道:“老奴一定会拼死保护小姐的。” 苏町地却摇头,“我大哥呢?” “老爷,您难道还不知那大房的嘴脸吗?今日若非他们搅局,小姐的计划也就成了。” 苏町地当然明白大房的意图,他从未想过自家大哥会为了这份家财,变成如今模样,甚至不惜让他的亲侄女陷入这种境地。 “那赵氏一直在念,说等您去了,咱们的钱都是她儿子的。” 赵氏和苏町田被管事让人关进了柴房里。 两人因为拆穿了苏知鱼的计划,所以高兴坏了,直到被管家堵住嘴,才勉强消停。 苏町地望着窗户,他看到似乎有细小的白雪从外头飘进来。 要入冬了。 【正文完结】 京师暗战已歇。 沈庭安这边大捷,他还来不及跟自己的好兄弟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那边他的老兄弟已经骑死了十几匹可怜的马,披星戴月的赶往苏州城了。 沈庭安:……. 当一个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接受了一个人的帮助,她会因为感激之情而同意那个人的请求吗? 不会。 苏知鱼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为了某些事情牺牲自己利益的人,恩情是恩情,她可以用别的方式偿还。 她也不是一个恋爱脑的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因为喜欢陆时行,所以才会接受他的帮助。 并且因为喜欢,所以她接受的理直气壮。 爱情本来就是偏爱和纵容,若是你对我与对其他人一样,那么这哪里算是什么爱情? “小姐,下雨了。”雀蝶拿着吃食进来,小心提醒。 自从陆时行帮苏知鱼赶走了那帮子吃人的东西后,他就一直站在院子里。 苏知鱼没让他走,也没让他进来。 可怜的男人就这么站在雨里,淋得浑身湿漉漉的。浑身霸气尽褪,像只没人要的小狼狗儿。 “他喜欢站在雨里,就让他站着呗。” 苏知鱼半点没有受到影响,她继续给苏町地喂药。 苏町地的精神难得清醒一点,脸色看着也似乎比平常好了许多。 他问,“那是谁?” “是平阳侯,来找小姐求亲的!” 雀蝶抢着回答。 苏知鱼瞪她一眼,雀蝶噘着嘴往后躲了躲。 “平阳侯?”苏町地听过平阳侯的大名,那是大周战神,边境的守卫者。像这样阴煞的人……苏町地下意识皱了皱眉。 “是你在京师认识的?” “嗯。”苏知鱼香腮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知女莫若父,看到苏知鱼这副模样,苏町地心中大概有底了。 只是这样驰骋沙场的大老粗,哪里跟他的女儿有相配之处? “若是人品不错的话,我倒是可以见见。” 苏知鱼刚要说话,就被苏町地打断道:“作为客人。”. 既然苏町地都发话了,苏知鱼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苏町地才是一家之主。 陆时行浑身湿透,这副模样也不好来见未来岳父。 他在管家的帮助下换了一身衣衫,然后由管家引着,进入苏町地的屋子。 屋内药味弥漫,中年男人躺在榻上,瘦骨嶙峋,一眼便知时日无多。 陆时行站在上前,拱手行礼,“苏老爷。” 苏町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转头跟苏知鱼道:“我有话想跟侯爷说说,知鱼,你先出去。” “爹,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乖,你先出去。” 在苏町地的坚持下,苏知鱼不情愿的出去了。 屋门被关上,陆时行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任由苏町地打量。 苏町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咳一声,“侯爷,冒犯了。” “还请侯爷将上衣脱了。” 陆时行:……. 虽然疑惑,但陆时行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照做了。 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岳父。 验明正身后,苏町地终于安心了。 原来是因为之前苏妙玲假扮赵怀安,将苏町地给骗得团团转,让苏町地产生了心理阴影,所以他才会让堂堂侯爷在他面前脱衣服。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是。”从前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紧张的陆时行不知道为什么十分紧张,他接话道:“我爹娘也只有我一个儿子。” 苏町地:…… “不知侯爷看上了我家知鱼哪里?”身为父亲,苏町地虽然很迫切的希望将苏知鱼嫁出去,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又忍不住不舍起来。 “她哪里都好。” 男人半跪在榻前,垂眸看向苏町地,满脸不掩饰的真诚。 苏町地盯着陆时行看了一会儿,然后偏了偏头问他,“既然哪里都好,你怎么不带媒婆上门?” “我知道,按照我家知鱼的身份确实配不上你,可她是我千娇百宠捧在掌心里养大的,三媒六聘,一样不能少。当然,我会送她十里红妆出嫁,不会亏了你们侯府。” 男人的眼眸逐渐亮了起来,他微微倾身上前,“既然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请苏老爷先借我点钱。”. “小姐,小姐,你终于嫁出去了!”雀蝶又哭又笑。 苏知鱼:…… 屋子的窗户半开,苏知鱼能听到外面热闹的说话声,那是陆时行找了媒婆过来说亲。还有他临时去置办的聘礼,虽然说仓促了些,但都是好东西。 “他哪里来的银子?”苏知鱼嘟囔一声。 她可是记得,这位平阳侯穷得叮当响,身上连十两银子都掏不出来。 她还听说他连夜赶路,跑死了好几十匹马,才带着人赶到苏州城。 既然如此,身上定然没带什么钱财。 “小姐,老爷来问,说要不要应了这门亲事。”管事站在院子里,朝苏知鱼高声呼喊,一副恨不能让全苏州城的人都知道,苏家小姐苏知鱼终于嫁出去了。 嫁的还是平阳侯。 苏知鱼被臊得面颊涨红,“砰”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管事不死心,又跑过来推开门问,被苏知鱼气呼呼地推出去,“不答应是要我嫁不出去啊?” 管家笑歪了嘴,留下一张彩礼单子,然后喜滋滋的去告诉苏町地这个喜讯了。 苏知鱼捏着彩礼单子,面颊更红。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开始看上面的彩礼。 她一个个看下去,脸上喜色缓慢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这哪里是什么陆时行的彩礼单子,分明就是她苏家的仓库! 这男人是拿她家的仓库来娶她了? 番外 立冬日,刺绣大赛如期举行。 苏知鱼出门之前,先喂苏町地吃了药,看着苏町地睡过去,才动身出发。 自从陆时行来到苏家后,有他这座战神坐镇,谁也不敢来苏家闹事。男人穿戴完毕,骑上马,领着人,送苏知鱼去比赛地点。 这次的刺绣大赛,有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选手。 苏知鱼之前让管家调查过他们,大部分皆是些熟手,还有一些新手。 刺绣大赛要求,绣娘们以一月为期,在绣楼内绣出一幅自己最满意的作品。 一月内,不出不进,若是要出恭,绣楼内也置了恭桶。 如果是要睡觉,绣楼后面也安置了简易床榻,这都是怕绣娘们分心,也是为了比赛的公平。 “妹妹,你真要去?”临走前,苏妙玲不放心,也跟着苏知鱼上了马车,“连个丫鬟也带不进去,你一个人成吗?” “我有手有脚,不会饿死。”苏知鱼觉得苏妙玲的担心是多余的。 “妹妹,你到底绣的什么?”别说苏知鱼练习下来的绣品了,就连她的绣样,苏妙玲也没见过。 苏妙玲清楚的知道苏知鱼参加这次刺绣大赛是抱着怎样的必胜决心,因此,她十分担心。 苏知鱼在刺绣上面确实有天分,只是她这么多年了都疏于练习,虽然好歹勤能补拙的练了小半年,但哪里比得上人家绣了几十年的。 看着面前一脸担忧之色的苏妙玲,苏知鱼安慰她道:“姐姐,凡人跟天才是没法比的。” 苏妙玲:……看来是她担心过度了.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苏知鱼出来的时候,天更冷了。 苏州的雪总是轻又湿,冷飕飕地贴着面颊,然后化成水,往衣领子里面淌。 苏知鱼打着哈欠,身边的陆时行撑着伞,将她从绣楼里接出来。 “怎么样?”男人低头询问。 苏知鱼累得眼下泛青,可还是大言不惭道:“独占鳌头。” 评委们需要花费一日时间对这些绣品进行分类点评,然后选出最优秀的。 这一日,绣娘们是不能离开的。 因此,绣娘们出来后就都等在外头。 陆时行将添置了炭火的手炉递给苏知鱼,然后又帮她披上大氅。 两人一齐在外面等着。 天从明到暗,再从暗到明。 似乎是绣品太多,因此比去年多花费了一段时间。 绣娘们都有些等不住了,幸好,有人送了吃食和被褥过来。 翌日晨曦初显之时,结果终于出来了。 一路说大话的小娘子盯着从里面出来的人,忍不住下意识攥紧了陆时行的手。 说到底,她还是紧张的。 男人反握住她的,用指腹捻了捻她的手背,表示安慰。 几百上千幅绣品,被挑挑拣拣,最后只剩下一幅。 拿着这最后一幅绣品的中年女子站在石阶上,垂眸看向众人。 大家翘首以盼。 苏知鱼也忍不住跟着吊起了心。 “此次刺绣大赛的第一名,乃是这幅‘苏州夜景图’。” 中年女子将手中刺绣图摊开,一幅苏州夜景图跃然其上,引得众人惊呼。 苏知鱼的脸上露出笑意,她朝陆时行道:“我的。” 男人伸手替她拨去颊边碎发,低低应一声,“嗯。” “等一下!”突然,人群中有人提出质疑。 “这‘苏州夜景图’确实绣法精妙,可选它为第一,我却不服。”说话之人是上届的第一名,也是苏家绣坊在苏州城内最大的竞争对手,郑家。 郑家娘子与苏知鱼一般年岁,她歪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苏知鱼,然后突然抬手指向陆时行,“怕不是某些人生恐什么侯爷降罪,故意给某些人开了后门吧?” 男人眯眼,脸上显出明显怒色。 苏知鱼抬手挡住陆时行,自己向前一步,冷笑道:“我苏家绣坊要获胜,还需要什么后门,用脚指头都能赢你们郑家。” “苏知鱼,我劝你不要说大话了,你这幅绣品虽然确实精湛,但还真当不起第一名。”说完,郑家小娘子突然冲进绣楼,然后将自己的那幅绣品拿了出来。 “这是我绣的,大家看看!” 两幅绣品被摆在一起,不管是从构图、阴影、色彩还是刺绣针法上面来说,确实不相上下。 “确实。” “我也觉得有失公允。” 听到众人的评价,郑家小娘子抬头看向苏知鱼,满脸挑衅,“苏知鱼,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苏知鱼摊手,“我无话可说。” “果然,”郑家小娘子毫不掩饰脸上嘲讽之色,“你别以为自己有了个什么侯爷未婚夫,就能一手遮天制造黑幕。” 众人也跟着窃窃私语起来,场面有些失控。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过来参加比赛,却被黑幕了。 “我要求重新比赛。”郑家小娘子的话刚刚说完,那边一直没吭声的评委突然打断她道:“不必了。”然后,她朝郑家小娘子招了招手。 郑家小娘子满脸不耐,“做什么?”她可不会给这种只知道讨好什么侯爷的人什么好脸色看。 这些人根本就不配当评委。 “你过来看看。”评委再次出声。 郑家小娘子不明所以的过去,然后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面色一白,连手里的绣品都拿不住了。 站在台下的看客们不明所以,纷纷伸长了脖子,有些还在叫嚷着要让这些评委们下台。 “郑家小姐,怎么了?” “是啊。” “我,我输了。”郑家小娘子面色煞白,看向苏知鱼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位郑家小娘子从出生开始,就被苏知鱼处处压一头,直到她会捻针,才找到了自己生命意义所在。 苏知鱼懒,刺绣这样的苦活计她做不来。她郑家小娘子做得来,也只有在刺绣这方面,她能胜过她。 可现在,郑家小娘子才知道,有些人,你天生就是无法超越的。 如苏知鱼所说,她是个天才。 当然,天才之所以被称为天才,也是因为她付出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心血,所以才能裹挟着天才的光芒,出现在人群之上。 随着冬日暖阳从云层之中照出,评委手中的刺绣被她小心翼翼地翻转过来。 苏州夜景图的背面,也是一幅完完整整的,苏州白景图。 一幅夜景。 一幅日景。 竟同时出现在一幅绣品上! “这,这难道是绣了两幅绣品粘贴在一起了?”有人质疑。 “不,”评委道:“我们已经检查过了,是一幅。” 众人听完,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呢? 一般来说,他们绣完之后,背面都是凌乱的线条,根本就不可能成图。 就算是成图了,怎么还可能,不一样呢? 如果这并非两幅绣品黏合在一起,那么要将这两幅绣品同时表现出来,要花费多少心血?这真的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苏知鱼勾唇,提裙,她一如往常般,昂首挺胸,踩着石阶缓慢走到评委身边。 她漂亮的指尖已磨出茧子,可她眼中的光却越来越亮。 小娘子轻轻抚过绣品,然后微微扬高下颌,冬日暖阳落到她的眼睫上,像蕴着光的青山。 “这是双面绣。” “是我们苏家绣坊重新开始的起点。”. 苏知鱼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她拿着自己史无前例的双面绣,出现在苏町地面前的时候,这位经营了一辈子绣坊的男人竟然哭了。 他错了。 他差点亲手折断了自己女儿的双翼。 “爹,我做到了。” “好,好。”苏町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精美绝伦的双面绣,脸上带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苏知鱼跪在那里,听到周围响起悲恸之音。 她俯身抱着双面绣,被陆时行揽进怀里。 阳光彻底破开云层,照亮整座苏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