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娇色》 1. 养崽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黄昏时分,天边晚霞疏淡。 舒梵踏上台阶,迎面就撞上了一行人。 那着绯色官袍的修长身影行于一众佝偻驼背的小厮中间,步履优雅,奕奕含笑,当真是被陛下亲笔御批“美姿仪”的人物。 他不久前还是族中郁郁不平的普通子弟,如今一朝得中探花,更入了翰林院,可谓前途无量,春风得意。 舒梵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两年过去,早就没有当初那种撕裂般的疼痛了。可平静下,又有一种抑郁胸闷的感觉,在心口压着,挥之不去,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 裴鸿轩这时也瞧见了她,面上的笑容不觉落了。 廊道本就不宽,这一行人还带着不少回礼,不由停下。 两方人就这样僵在了半道,不免惹来周边下人的窃窃声。 当着主人家的面,当然不敢太大声,但舒梵不用凑近听都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 无非是说她不识好歹,两年前与人无媒苟合生下孽种,退了这门上好的婚事,如今裴大人平步青云,她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裴鸿轩与她是青梅竹马,自小就定下的婚事。只是,两年前退婚时他仍是一介草民,父亲卫敬恒虽不满她未婚生子,也早厌了这门婚事,退就退了,谁知两年后裴鸿轩会高中探花,还成了天子近臣,官阶还越过了他的老师卫敬恒。 这就有些尴尬了。 卫家原本与裴家都快断交了,如今却不得不重拾起来。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上赶着不是买卖。 “梵娘……近来可好?”裴鸿轩走到近前,疼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舒梵螓首低垂,没有和他对视。 日光下,一张白玉似的巴掌小脸好似流动着华光,妖一样,娇美俏丽,恍若从画中走出,不似真人。 偏偏那双漆黑的杏眸清澈无波,妩媚中又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漠离与天真,让人移不开视线。 裴鸿轩只觉得一颗心被狠狠撞了下,好似有急鼓之声在心尖上擂击。 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轻嗽一声移开了目光。 “裴大人,别来无恙。”卫舒梵欠身行礼,礼仪无可指摘。 裴鸿轩眼中泄出一丝无奈感伤:“当年退婚,全是我父亲的意思。我当时还是一介草民,人微言轻,又被他锁在屋中,实在无力抗争,还望你不要怨恨于我。” “我明白的,梵娘也没有怨恨过你。” 她这样通达,倒让他后面的话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了。 裴鸿轩望着她明丽柔顺的面颊,到底还是说:“两年过去了,我虽不知道那人是谁,可两年了他还没来迎娶你,可见没有这个意思。这样不负责任的人,怎么会是良人,你何必对他一片痴心,糟蹋自己?” 舒梵怔了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见她不开口,裴鸿轩以为她不愿,心里更是郁愤难平:“我承认我以前配不上你,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是正五品参事,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入枢密院。如果你愿意,我不日就向令尊提亲,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团宝的。” 本朝的翰林院低阶官员虽没有实权,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这是为中央重要部门输送人才的地方,只有天子最信任、最看好的人才能进入翰林院。 纵观历代的名相重臣,位低时大多在翰林院编修过,且时常被天子传召,到紫宸殿研墨陪侍。 舒梵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 团宝的亲生父亲……想到那个人,舒梵沉默。 “裴参事,多谢你的厚爱,不过,我们已经过去了,我实在不是你的良配,你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舒梵略略欠身便越过了他。 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裴鸿轩望着她的背影远去,那样纤细柔美的背影,却是如此决绝。阳光映照在廊下雕花的琉璃釉彩上,折射出明丽的华光,直刺入人心坎里,灼得他睁不开眼睛。 - 舒梵父母早就和离了,在她幼年时就分居两地。那时候,舒梵一开始跟的是母亲。 年少时,父亲卫敬恒被派往荆楚一带留守时,她和母亲在路上被叛军袭击,和主队冲散了,舒梵便跟着母亲郑氏投奔外祖父。 她的外祖父是荥阳留守,在世时,母女俩也过过一段好日子,后来外祖父被外敌杀死,燕云十三州陷入长久的战乱和动荡,她和母亲只好又转道去投奔父亲的同窗好友——交州刺史许盖。路上,所遭遇的艰难困苦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若干年以后,父母才得以重聚。 只是,那时早就物是人非,父亲卫敬恒也纳了几房貌美的小妾,还时常质疑郑氏和许盖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郑氏一怒之下就和他和离了,带着五百部曲去云州投奔她舅舅郑勇了。 后来夺嫡结束,新帝李玄胤即位,不但扫平了漠北一带的叛乱,也相继收服了燕云一带的大片疆域,郑勇也归降了新朝,如今是云州留守。 舒梵也能理解母亲的做法,云州苦寒之地,确实没有京城安定富足。 但如果让她选择,其实她那时候宁愿跟着郑氏去云州,也好过留在这个亲情淡薄、勾心斗角的大宅子里。 到了晚间,团宝才从学堂回来。不到两岁的孩子,走路都是摇摇摆摆的,像个不倒翁,看到她就急迫地奔过来。 舒梵怕他摔跤,紧赶几步上前将他抱起。 软软糯糯的小团子,一扑到她身上就拱了拱屁股,像只八爪鱼一样依偎着趴在她肩上,嘴里哼唧着她听不懂的咿咿呀呀。 舒梵心里软得不像话,强自压下心头的纷乱,笑着问他:“团宝今天学了什么呀?老师有没有和团宝玩球球?” 这个年纪的小孩,说是学习,其实不过是启蒙,陪着玩罢了。 团宝不会说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她,吮着手指,一张嘴,口水啪嗒掉下一团。 舒梵笑着用绢帕替他擦去,将他转给了过来的嬷嬷。 团宝当即就不干了,小手乱挥,拼命朝她伸来,小脸上的表情可怜又委屈,嘴里模糊喊着“娘亲……”之类的简单音节。 “乖,不然晚上扣一块马蹄糕。” 团宝似乎听懂了,不再闹,由着嬷嬷抱去了别院。只是,一双大眼睛还眼巴巴瞅着她。 舒梵无奈地笑了笑,团宝和嬷嬷的身影消失后,面上的表情又落了。 时值初冬,天气严寒,夜间更是更深露重。 舒梵回到屋内时给自己拢上了一件大氅,听得窗外风声萧萧,更觉心里凄惶,胸腔里好似一团杂草被突兀地扯去,闷痛中带着烦乱。 今日是她外祖父的忌日。 直至后半夜她也没睡着,翌日起来,眼下青黑一片。 舒梵梳洗好后,先去膳厅吃饭,进门时才发现今日的气氛很不一般。 除了父亲卫敬恒不在,一大家子人基本都到齐了。 向来端坐上首的老夫人庄氏却站着,满脸堆笑地陪着一个妇人说话,容色甚至有些谄媚。 那妇人三四十许,穿一件姜黄色和白色相间的织锦半臂襦衫,一张圆润的脸看上去颇为富态和蔼,通身衣饰简单,气派却很是不凡。 她只消站在那边,气势上就把养尊处优的庄氏给压下去了。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庄氏笑道。 “是啊,福姑姑有事只需叫上两个下人来传唤一声即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真是折煞我们了。”下面的柳姨娘也赔着笑附和,悄悄拧了拧女儿卫文漪的胳膊,把她推上前。 卫文漪不情不愿的,但还是也跟着奉承了几句。 福姑姑淡笑点头,目光掠过她在厅中扫过,问道:“你家大姑娘呢?” 听说是找卫舒梵,柳姨娘和卫文漪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老夫人也怔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宫里的贵人要找的竟然是他们家的一个小娘子。 但福姑姑问话,不能不答,老夫人忙道:“在呢,我这就遣人去唤她过来,您先坐。” 舒梵这才走过去,依次对老夫人和福姑姑欠身行礼,又唤了柳氏一声“姨娘”。 福姑姑看到她就笑了:“既然姑娘来了,那就随老身走一遭吧,太后还在永安宫等着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都没想到,要见卫舒梵的竟然是太后。 老夫人握茶盏的手都不稳了,忙道:“不知我们家梵娘犯了什么事儿,竟劳烦太后亲自传召?福姑姑,能否透个底儿?” 说着悄悄将手上镯子褪下,就要塞给福姑姑。 谁知福姑姑神色不改地将镯子推回了她腕上,笑道:“言重了。太后大寿在即,宫中急需技艺高超的绣娘,听闻卫家大姑娘绣技超群,这才想请姑娘过宫门一叙,商讨一下怎么缝 2. 恋爱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舒梵到了长乐宫才发现,团宝也在,由一个年长些的宫女抱着。 看见她,团宝就咿咿呀呀带着哭腔要她抱。 舒梵为难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 太皇太后慈爱地笑了笑,说无妨,她才小心地接过了孩子。 太皇太后又命人给她看了座,上了茶。 舒梵忙称不敢,又要起来。 太皇太后温和地笑了笑,让她坐下,她才复又坐下。 “别动不动就跪啊跪的,老太婆的宫里没那么多规矩,你和孩子能常过来陪我说说话,我就高兴了。”太皇太后穿得朴素,也没什么架子,又问了她一些孩子喜欢吃什么、平日都玩些什么之类的话,让一个小太监一一记录下来。 又道:“我这确实有事要你去做。” 一面令人将早就画好的图案绣样拿上来,让她挑选。 舒梵看了会儿,欲言又止。 太皇太后笑道:“但说无妨。” 舒梵这才道:“花样是有些老,且绣法也比较单一。” 她随意执笔,在宣纸上勾勒几下,全新的花纹就跃然纸上。 又在底下添上字,标注这是什么纹样。 一手簪花小楷,清秀娟丽,不失风骨。 太皇太后赞道:“真是好字啊。听说你母亲出自荥阳郑氏,也是高门之后,怪不得生出这样貌美聪慧的孩子。” 舒梵忙称不敢。 太皇太后见她容貌昳丽端秀,体态极是苗条动人,风姿楚楚,谈吐也颇为得体,不觉又有几分喜欢。 “你过来。”又朝她招手。 舒梵压住心里的忐忑,垂着头上前。 太皇太后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怎么这么凉?天冷了,也不多穿一件?”让人去取了大氅来,替她披上,又说,“这玄狐皮是安阳县主送的,这样年轻的款式颜色,不适合哀家,就给你吧。” “既是县主所赠,梵娘实在受之有愧。” “无妨,给你就收下。” 舒梵也不好再推辞了。玄狐皮是浅褐色的,柔软细腻,摸着极为舒适温暖,压在雪白的裙裾上更衬得她容色娇艳,华贵非常。 - “姑娘,这边。”引路的小宫女指引着她朝旁边的一条岔道而去。 午后下过一场雪,御花园里草木葳蕤,枝叶上还带着些许潮润的湿气。 到了一处转角,舒梵忽然发现娘亲留给她的一枚玉佩掉了,忙对那宫女致歉,回头去寻。好在很快就寻得,折返时却见宫女一脸愧色又急惶地指着远处的凉亭跟她说,孩子去那边了。 舒梵大吃一惊,忙转头望去。 那是一处位于湖岸边的亭子,一条直道从岸边的一棵垂杨柳下往前延伸,直入湖心。 亭子四周覆以轻纱,又因为隔得远,看不真切。 可她哪里还有什么顾忌,也顾不得会不会冲撞贵人,已经飞快朝那边赶去。 身后宫女焦急地唤她,又似乎碍着什么不敢高声,声音很快离她远去。 到了亭边,还未靠近就有一个内侍出来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敢冲撞圣驾?” 舒梵吓了一跳,心里紧张,下意识就跪在了地上。 四周忽然变得极为安静,暗沉的天幕下,视野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舒梵本能地扣紧掌心,掌心是一片黏腻的汗湿。 她忙俯首贴地,双手合十,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女卫舒梵给陛下请安,惟愿吾皇万寿无疆,安泰吉祥。” 黄昏时分,园中仍覆着薄薄一层积雪,日光铺洒在雪地上,映出淡淡金芒。 舒梵跪在那边,风扬起纱幔,隐约瞧见亭中屏风内伫立着一道颀长身影,忙垂下头,愈发不敢抬。 不知过了多久,亭中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起来吧。” 声音凉润,缓缓散入雨丝中。 分明不算疾言厉色,那种常年久居上位自带的威压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舒梵不由想起那次在幽州刺史府里见到他时的情景。 “求求你,救救我——”她双目欲泣,浑身被灼烧地好似要燃起来,没有半分力气地挂在他身上。 她生得柔美而无害,一张清凌凌出水芙蓉的巴掌脸,柳眉纤长,杏眼圆润,纯与欲的极致结合。 身段也是窈窕修长,凹凸有致,多一分嫌丰腴少一分则太柴,真真恰到好处的骨肉匀停,是个男人都无法把持的绝色。 可他只是淡扫她一眼,漆黑的眼底无动于衷:“哪位大人让你来的?” 就如初见那时,她救了尚还是皇子的他,说要去给他取药,他却蓦的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平静地说,若是放她离去,不能担保她不去找人告密害他。 她当时气得够呛,心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 她好心救了他,他还恩将仇报。 她冷笑回怼他,说,贵人您平日莫不是做多了亏心事,才这么害怕别人来寻仇。 他不以为意,反倒笑了,一双狭长的凤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看得她脊背发凉。 后来再见,他已是天子。 天子微服私访,为的是寻访术数大师莫玉子,途径幽州刺史府,遇到误食了媚药的她。 天子是什么人?掌天下大权,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不过是一个女人,想要便要了。许是微服无聊,又许是那夜饮了些薄酒,郁燥难舒,她便成了缓解的媒介。 又许是将她当做了那等曲意承欢、想要平步青云的女人。 他们本是毫不相干的人,一个高高在上,贵为天子,一个只是不受重视的五品小官之女。阴差阳错下,却有了这样的因果。 舒梵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目光却忍不住朝亭中望去。 此时,两个内侍挑开帘子,撑起纱幔,亭中那道身影才清晰起来。 皇帝清拔修长,玉冠束发,一身玄色便服沉立在台阶上,愈发衬得四周肃穆而阒静。分明左右随侍之人众多,却无一人敢发出声响。 舒梵不经意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淡漠深远的眸子,漆沉深邃,若潭水一般。 她忙垂下头,再不敢乱看,一颗心乱得如急鼓一般。 只是,皇帝不开口下面人是不能主动开口的。 舒梵垂首站着,只觉得有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面上打量,更加不敢抬头。 皇帝收回视线:“进来吧。” 舒梵这才缓步走进亭内,在距离皇帝约莫四五尺的地方停下。 她幼年虽然随母亲四处流离,到底是大族出身,基础的礼仪规矩是学过的。皇帝问话不能不答,回话时不能太过靠近,超过六尺就是大不敬。 “无妨,上前来。”李玄胤道。 舒梵这才忐忑上前,垂着头站在那边。 视线里只瞧见玄底暗金的袍角掠过靴面,隐约绣有不太明显的章纹。 “朕很吓人?”皇帝又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舒梵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道:“天威难测,臣女不得不怕。” 皇帝容色冷清,信手翻开一卷竹简,执笔在上方书写道:“你在云州都敢执朕的龙渊剑假传圣旨调派府兵,还有什么不敢的?”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一切好似放缓了,让人的呼吸都不自觉滞塞起来。 舒梵屏息,鼻息间还萦绕着一种奇异的暗香,像檀香,也像松木,一丝一缕紧紧缠绕着她,像是要把她绞杀,她大气不敢出。 当时党项来犯,云州兵马和辎重严重短缺,她实在别无他法,怕母亲和舅舅出事,不得不出此下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果然,只要天子想知道的事情,就没有不能知道的。 她心里忐忑,但渐渐的也镇定下来。 皇帝既然主动提起,想必应该没有要降罪的意思。 倒不是她觉得自己在天子心中多有地位,两年前,皇帝曾允诺,孝期过去便会接她入宫。君无戏言,他又是重诺之人,想必不会食言。 而且,他不是那等计较毫厘小事之人。 据说皇帝亲征柔然和吐谷浑时,和将士们同营共苦,所吃所用皆一致,他虽然吏治严酷,但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一些事情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更不会跟她这种小姑娘计较。 “家母危在旦夕,我是急了,绝对没有冒犯天恩的意思。而且,陛下赠剑时曾说,若遇到生命危险,即可持此剑去找附近的府兵救援……臣女当时六神无主,心里想到的只有陛下赠剑时的高大身影,那样凛然的风姿……便没有多想。”她咬着唇,垂着头缓缓说道。 皇帝提一下嘴角,约莫是笑了。 虽然大抵也看出了她是在拍马屁,嘲讽居多。 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瞧他舒展的 3. 养崽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舒梵回到府上已经很晚,却还是被叫到棠棣院。 院中常年焚着檀香,分明栽种着不少花木,花木的气息却很淡。 卫敬恒下朝后换了身交领常服,站在窗边不言不语,神色看上去有些阴沉。 舒梵知道他近来在渭河治理的差事上犯了错,又害得自己老师被政敌狠狠参了一本,如今已成太傅一党的边缘人物,心情自然不佳。 她屏息静气,放轻了脚步上前:“父亲,您找我有什么事?” “听闻太后召见你,可有要紧事?”卫敬恒语气疏离。 舒梵知道他不过是担心自己触怒太后连累他罢了,心里更凉,面上却愈发平和恭敬:“太后要缝制衣裳,听说我绣活好,叫我过去和宫人商讨一下,并没有旁的事。” 卫敬恒本意也不是问这个,不咸不淡地点点头便揭过了,开门见山道:“你和鸿轩的事情打算怎么办?” 舒梵眉心不觉皱了一下:“我跟他那段早就过去了,父亲问这个做什么?” “糊涂!”卫敬恒眼中掠过一丝阴霾,瞥她一眼,强自按捺,语重心长道,“他是陛下钦点的探花,又进了枢密院,如今是天子近臣,未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来府上找你,可见对你还余情未了,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还在矫情什么?怎么,还指望那个孽种的生父来迎娶你?两年过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这么没担当又窝囊的男人,你竟然还惦记着?” 舒梵心里狂跳,欲言又止。 若是他知道团宝的父亲就是当今圣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罢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卫敬恒似乎也不想跟她多说,摆摆手让她退下。 舒梵躬身退下,廊下侍候的小厮弯腰替她开门。 马车疾行往西,返回她自己的住处。 之后几天,长安一直细雨绵绵,整座皇城好像浸润在潮湿的水汽中。 天空能见度很低,早起一支窗,视野里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太白街以南的朱雀巷,一座隐蔽的宅子里。 舒梵披了件斗篷站在窗边,苦恼地想,要不要给团宝去买桂花糕?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舒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微微一侧身,余光里果然看到团宝光着脚丫丫站在青砖地上,不由黑下脸来:“团宝,把鞋子穿上!” 团宝手拽着大床的帘幔不肯松,整个人几乎是挂在那边。 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望着她,眼睛一弯,成了两弯月牙,胖乎乎的小手塞进嘴里吮着。 虽然全院装了地龙,有时候温度并不都很暖和,舒梵皱着眉过去替他将鞋子穿上:“一点也不听话!” 团宝抱着她的大腿,把小脸蛋享受地在她腿上蹭来蹭去,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舒梵无奈地把他抱起来,叹了口气:“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团宝是小笨蛋!” 团宝听懂了,不满地用小手在她身上拍了两下。 舒梵笑了:“不笨不笨,我们家团宝最聪明了。” 团宝哼唧哼唧地眯起眼睛,又在她怀里蹭了蹭。 小厮双喜兴冲冲地奔进来:“姑娘,到时候了,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采果子?” 团宝立刻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扯着舒梵的衣摆不住往外。 见舒梵还在原地不动,他登时不干了,使劲扯,人拼命往后仰,嘴里不依不饶唤着。 舒梵怕他摔个倒栽葱,忙把他抱到怀里:“走吧。” 出门时雨势已经收了,小丫鬟阿弥在马车上叽叽喳喳说着这个时节郊外的红果有多么香甜可口,勾得团宝口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归雁无奈地摇摇头:“就你嘴馋,都把团宝带坏了。” “我哪有带坏他?最馋的就是他!一天要吃五顿,小肚子就没闲下来过。”阿弥戳戳团宝的小肚子,团宝生气地推搡她。 舒梵笑了,转头眺望车窗外。 这个时节林中自是一片萧索,别说葳蕤花木,荒草都不见几根。 往西又驰了几里路,终于抵达地方。 举目望去,一颗颗红艳艳的果实藏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像一盏盏缩小的小红灯笼。 团宝拖着一个小竹篓在树丛中钻来钻去,笨拙地挑选着。 “团宝,想要多少就摘多少,别摸来摸去的碰坏了。”舒梵叮咛。 团宝没搭理她,撅着小屁股趴在那边钻来钻去,不管好的坏的一通往篮子里塞,胖胖的小手有时候一下子就拽下两三个,弄得一手汁。 “你这个小孩!”舒梵有些生气地看着他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的果汁。 团宝无辜地望着她,小手里还攥着一颗捏爆的红果。 “你捏它干嘛啊?”舒梵有种憋了一肚子气又没办法发泄的憋屈感。 团宝惯会闯祸,把瓶瓶罐罐扔得到处是、翻箱倒柜都是轻的,有一次把她的衣服从衣柜里拖出来玩,还有肚兜,她差点厥过去,气得狠狠打了他屁股几下。 其实打得很轻,可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立刻蓄满泪水,委屈得一颗一颗往下砸,跟滚金豆子似的。 舒梵一颗心都酥了,立刻把他抱起来又哄又亲。 事后也懊悔自己太没有原则,可实在拿他没办法。后来好声好气跟他说无果,她只好把衣柜都上了锁。 团宝有时候拉不开衣柜还会撒泼哭闹,舒梵狠下心不给开,后来他就忘了,转而去院子里捉虫子玩。 见他还杵在那跟她大眼瞪小眼,舒梵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接过归雁递来的帕子替他擦拭,把他被果汁染得红彤彤的小肥手搓了又搓。 林中虽清寂,偶尔却传来撞钟声。 原是北边的山峰之上有座偏僻隐秘的寺庙,常年香火不绝,只是此地从不对外客开放。 从外面看,高墙之内很安静,除了偶尔传来的撞钟声和飞鸟扑棱声外再无其他声响,更显得幽阒神秘。 晨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照进后方偌大的禅院。 刘全在廊下叩了下门,得到许可才屏息入内。 靠南面的六棱窗子开着,案上燃着一尊青铜云龙纹香炉,正袅袅飘出青色的烟雾。 李玄胤着月白色常服,单手支着下颌斜倚在榻上沉思,面容平和,素白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转着一 4. 恋爱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室内安静到落针可闻,刘全的额发已被冷汗浸透,却根本不敢抬手去擦拭。 皇帝微垂着眼帘,指尖缓缓摩挲着望远镜上的雕花,半晌才开口:“梁重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刘全一怔,忙转换话题,却也悄然松了口气:“已经有眉目了。梁重在荆州私设边防营,拥兵自重,暗地里买卖囤积兵器,积于地下。陛下,是否即刻派人缉拿镇压?” 皇帝微微一笑,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冷淡:“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刘全明白了,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一网打尽的意思,忙躬身称是。 离开前目光瞥到他手中那杆做工精巧的青铜双龙雕花望远镜,不由道:“陛下不是向来都不喜欢这种西洋玩意儿吗?说是奇技淫巧,容易玩物丧志。” 皇帝抬起望远镜看了看,将之叠在掌心:“若能为朕所用,也不失为好东西。” 林中。 舒梵看天色已晚,呼唤团宝:“团宝,我们该回去了。” 团宝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小屁股转过去,拿脑袋对着她,表情很无辜。 看他这不情不愿的样子,舒梵就知道他不想回去。 “回去了,哪能一直在外面玩呢?一会儿晚了,小心路上遇到盗匪,把你抓去卖掉。”她举起双手,作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团宝果然被吓唬到,不坚持了,由着她抱起来回到车厢里。 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篮子红果。 翌日天晴,舒梵被庄氏身边的刘嬷嬷叫去。 到厅堂内时,柳姨娘和卫文漪都在,就连几日前去城郊上元寺进香的卫凌雪也回来了,一身素白,容颜清丽,和旁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卫文漪形成了鲜明对比。 卫凌雪的个子也要比卫文漪高半头,身姿苗条,气质出尘,颇有魏晋之风。 见到舒梵,卫凌雪对她微笑点头,微微欠身行礼:“长姐。” 舒梵微微点头,算是和她打过招呼。 卫凌雪其实不是卫家女儿,其父早年在卫敬恒手底下做事,是个谋士,因在出行中替卫敬恒挡了一箭而殒命。卫凌雪和她母亲江氏孤儿寡母无处可去,卫敬恒就做主把她俩接了过来。 舒梵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卫国公夫人大喜,诞下麟儿,庄氏和卫国公夫人有些交情,决定带着家眷上门贺喜。 “什么交情?人家是什么门第,咱们家是什么门第?这不上赶着现眼吗?”卫文漪悄悄跟柳姨娘道。 柳姨娘瞪了她一眼。 她忙闭上嘴巴,但仍是不屑地撇撇嘴,显然不以为然。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哪来的交情?点头之交罢了。卫国公夫人出身琅琊王氏,乃是一等一的大族,族中世代为官,书香世家,岂是庄家这种小门小户可以比拟的? 但谁也不敢在庄氏面前说,赴宴那天,全都打扮时新乘车前往。 卫国公夫人见了她们这一行人果然极为尴尬,那种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让气氛瞬间冷场。 好在姻亲赵家的大夫人也携亲眷到了,卫国公夫人让下人把她们安顿好就转而招呼旁人去了。 什么人就跟什么人聚一堆,这话果然不假,这边角落里坐着的都是一些家底不丰的小官家眷,聊的也都是一些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舒梵觉得无趣,寻了个由头就离开了。 小径通幽,隆冬时节,花园里只有红梅绽放,幽幽的香气在冷风中别有一番情致,让人心旷神怡。 却也冷,闻着鼻息间都好似被冰水透过一般。 阿弥忙替舒梵拢好斗篷:“您小心点儿,别冻病了。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凑这个热闹?” 舒梵叹气:“你以为我想?倒是你,表情收一收,别叫人看出虚实将你捆起来揍一顿。” “姑娘你说的怪吓人的。”小丫头无辜地缩缩脖子。 “长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银铃般的笑声从远处传来。 舒梵抬眸,是卫凌雪和卫文漪,不刻两人就到了近前。 舒梵笑着跟她们点头致意。 卫文漪翻了个白眼,不阴不阳道:“当然是担心自己名声不好,被人耻笑了。毕竟,她这未婚生子这名头在京中贵妇名媛里可是响亮得很。” “三妹!”卫凌雪出声制止。 卫文漪这才哼一声,别开头不说了。 舒梵倒是神色如常,没什么感觉。 卫文漪一张嘴巴向来损,但在她眼里,她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自然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动怒。 见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卫文漪心里怄极了。 她就不明白,卫舒梵一个没了娘又带着个拖油瓶小孩的,凭什么这么嚣张? 就仗着长了一张狐媚子脸,惹得京中贵族少年争破头。 这不,裴鸿轩都被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成为了探花却还心心念念想着要娶她。男人,都是一帮肤浅的东西,只看脸! 这么想,她心里又嫉妒得不行。 裴鸿轩这个护花使者,还是颇为优质的。 别看戏文里天天都是状元郎探花郎的,真正能中状元被点探花的有几个?那都是凤毛麟角,真真正正的文曲星下凡,日后的朝中重臣。 况且裴鸿轩已经进了枢密院,听说还要被分配去军机处,那可是真正的天子近臣了,比一些几品大官还要神气。 要是能到紫宸殿随侍圣驾,青云直上那是迟早的事儿。 别说她们爹这种五品小官,一些三四品大官也比不上。偏偏他铁了心,就非要娶卫舒梵! 真是个书呆子,读书读傻了! 卫文漪正不平,目光忽的瞥到舒梵的镯子。 那是一对金色的手镯,外观上看,做工精巧,上面嵌着红、绿、蓝等宝石,在太阳下熠熠生辉。舒梵袖子长,若非曲臂的动作,压根看不到。 “你这镯子是纯金的吗?”卫文漪凑近了盯着她手瞧。 舒梵不动声色掩好:“鎏金的。” 卫文漪将信将疑:“做工挺好的啊。” 但转念一想,卫舒梵又没什么钱,哪能买纯金的? 不知不觉几人走到了一处水榭旁,一名侍卫按着剑上前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侍郎大人在这宴客吗?冲撞了贵客,担待得起?” 几人都吓了一跳,见对方神情肃穆,不由有些紧张。 这侍卫衣着虽普通,相貌气度却是很英武不凡,目光如电,不像是府里那些普通家丁。 舒梵正要开口,卫凌雪已先了她一步上前,盈盈欠 5. 养崽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关于团宝的教育问题,目前是压在舒梵心头的一座大山。 他也不是不会说,偶尔也能蹦出一些音节,但就是懒得开口,遑论安分地坐下学习了。 为此,她让人四处寻访名师,奈何收效甚微。 直到这日裴鸿轩来别院拜访她,跟她说起他有个远房表兄,最会教导小孩子了,或许可以一试。 他还带来了一盒子蜜饯:“这些果子我都去核了,且都很软糯,可以给团宝吃。” 团宝听到自己的名字,忽的从远处的玩具堆里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朝这边望来。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好的眼力,一下就看到了那一盒蜜饯,左摇右摆地朝这边冲来。 “你小心点儿——”舒梵一个头两个大,忙伸手去搀扶。 可他虽然走路摇摇晃晃,却像个不倒翁一样,根本没有摔到,一下子冲到近前,小手已经握了把蜜饯往嘴里塞。 不止一只手,还是两只手分别抓了一把。 可小嘴里根本容纳不了两只手的量,堵在那里,咀嚼得艰难。 “少一点啊,你慢慢能怎么样?”舒梵怕他噎着,把他捞过来就从他嘴里抠出了蜜饯。 他“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哭不哭,喝奶喝奶。”舒梵从阿弥手里接过温好的羊奶,把壶嘴塞他嘴里。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团宝抱着紫砂壶奶罐慢慢地啜吸起来。 等他喝完了,才给喂一颗蜜饯。 他吧唧吧唧咀嚼起来,眼睛还盯着她手里剩余的蜜饯。 “一天最多两颗,吃这么多,你牙不要了?” 团宝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舒梵把蜜饯盒子盖上,不由分说锁到了柜子里——没得商量。 团宝一开始还不情不愿的,转头就又忘了,开开心心跟阿弥到院子里玩骑小木马去了。 “舒梵,我和你说过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裴鸿轩有些忐忑地望向她。 舒梵坐在窗边给团宝纳鞋,神色温柔而平静:“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裴大人,勿要再提。你我之间,只能是朋友。你有大好前程,勿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听你父亲的话迎娶孟家娘子吧。” 裴鸿轩垂着头默不作答,好几次想要抬眸,却只敢用余光望着她,窗边有一盆舒叶兰,随风轻曳,巨大的叶片在她明丽的面上蒙上一层阴影。有那么会儿,裴鸿轩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 舒梵是翌日起来接到陈钊辉的传信的,邀她在城东朱雀桥往西一里外的福源茶楼见面。 舒梵换了衣衫戴上斗笠便乘车前往。 楼内摆设有些陈旧,大堂内没什么人,显得有些冷清,一个四五十余的男子垂着头站在柜台后算账。 “掌柜的,我要两斤西湖龙井。”她径直走到柜台前,将一枚金锭搁在台面上。 掌柜的一怔,快速瞥了那锭缺了个小口的金子一眼,抬眸朝她望来,锐利的眸光里带着几分探究,语气倒是四平八稳:“客官弄错了,咱们这儿不卖西湖龙井。” “怎么会弄错?是陈三爷介绍的,你再去问问。”舒梵笑着道。 目光与他在空中交汇,岿然不动。 “许是我搞错了,姑娘,稍等。”掌柜的回了后台。 不刻他又回来了,说是他搞错了,有货,请她到楼上一叙,陈二爷亲自跟她谈。 舒梵按照他的指示进了二楼东边最里面的厢房。 陈钊辉果然在,一身蓝色劲装,头发利落扎起,看到她就几步上前笑道:“梵娘!” “我不是跟你说过,没事不要联系我吗?”舒梵脸色不好看。 “没有要紧事我当然不会联系你,有条从真阳过来的船被扣在运河上了,上面有大量的盐铁和香叶。” “香叶就罢了,盐铁?你们是疯了吗?这可是死罪!”舒梵差点厥过去。 其实在瑨朝建国以前,天下盗贼四起,百姓衣不果腹,井盐盛行,贩卖私盐的行为屡禁不止,各地豪强都有囤积大量私盐。只因官盐太贵,各中利润丰厚,自然有人铤而走险。 且当时战乱不止,哪有人管这些?直至太-祖皇帝平定中原建立瑨朝一统,才开始严格管控,到了李玄胤当政后,直接严刑峻法,凡是胆敢有贩卖私盐的,一律处死,轻则砍手砍脚,重则凌迟,这帮盐商才收敛了些。 漕帮这些年已经鲜少私运这些违禁品了,但帮内那么多兄弟的生计是个问题,有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别说这个了,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船弄出来?” 舒梵眉头紧皱。 陈钊辉怒道:“要是不行,我直接带几十人去劫船,把那个狗官给宰了!” “你这么冲动,会害死大家的。”有人从侧门笑着推进来。 来人修长高挑,手里持一把玉笛,步履款款,很是优容。 陈钊辉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二师兄江照,又松了口气,埋怨道:“老二,你别这么吓人行不行?” 江照却看向舒梵,抱着肩膀挑一下眉:“怎么样,我们的女诸葛有什么好办法吗?” 舒梵知道他向来瞧自己不顺眼,也懒得搭理他的嘲讽,略一沉吟道:“你们先不要冲动,回去等我消息。人只要还没判罪,自然有回转余地。现在已不是康平初年了,那时百废待兴,对盐铁自然严格管控,这些年地方上贩卖私盐的也多得是,法不责众,也不是个个都要抓起来凌迟处死。” 这玩意儿从来都和经济挂钩,早些年国家穷,自然管得严,现在形势早不是早两年那样严峻了。 “还是提早做好准备。”江照幽幽一笑,一双桃花眼,流泻出来的光芒却极是冷酷,“若是不成,也绝对不能让梁世成开口。” “你什么意思?”舒梵看他。 江照无动于衷,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梁世成在漕帮职位不低,要是被严刑拷打,难免不吐出一些东西。 - 这种事情,舒梵自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人私下贿赂负责审理此案的都官郎中沈千鹤,三次林林总总花出去八百两,终于把人给赎了出来。 好在过程还算顺利,梁世成虽然受了一些伤,总体无碍,对舒梵自是感激涕零,一再作揖才离开,上了马车。 “你相信他什么都没说吗? 6. 恋爱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那日回去之后,舒梵总觉得心里不安。 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即将发生。 可她实在摸不着头绪,也就不再去想。 过了两日,宫里又来人传唤她,用的也是刺绣的名义。 “上次太后唤姑娘过去就让罚跪了个把时辰,这次不知道又要怎么蹉跎你呢?不如姑娘称病别去了。”阿弥道。 “别胡说,欺瞒太后可是大罪。况且上次太后后来也没有太为难姑娘,罚也罚过了,总不能再来一遭吧?”归雁道。 意思很明显,太后应该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舒梵也是这么想的。 昔年太后挟幼子把持朝政,威震内外,几个势大的藩王也不敢轻举妄动,可见太后的本事。 上次罚跪约莫也有威慑的意思,并没有真的重罚她。 这样的人做事都有目的,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恶做一些没意义的事情。 不过这次舒梵猜错了,太后召见她其实只是为了看一看团宝。 太后虽然不喜她,却很是喜欢这个孙子。 团宝雪肤翘鼻,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还爱笑,一张圆润的小脸上满是天真,任谁见了心都要化开。 他也不怕生,任太后抱了会儿,小脑袋四处东张西望着,还踢蹬两下圆圆的小腿。 “这孩子可真可爱,长得真漂亮啊。”刘太妃满心满眼的喜欢,好几次手虚张出去又缩了回来,到底是没有从太后手里抢人的胆量。 但目光盯着团宝,总有蠢蠢欲动的嫌疑。 两人聊着些孩子的话题,被晾在一旁的舒梵有些尴尬。 半晌,太后似才注意到她这个人,淡淡道:“前些日子安华让人送了些锦缎过来,都是些时新样式,哀家用不着,你跟芙蕖去库房挑几匹吧。” 福姑姑称是,忙过来领她。 舒梵舍不得团宝,也只好欠了欠身跟着一道出去了。 太后库房里的,自然都是好东西,舒梵却不敢多看,随意挑了两匹锦缎就要离开。 福姑姑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笑道:“不再选点儿别的?” “臣女不敢僭越。” 福姑姑嘉许地点了点头。 那日回去后,太后隔三差五就寻个由头让她带着团宝进宫,时不时就赏赐点儿东西,舒梵在朱雀巷的别院都快装不下了。 可这些东西她也不敢拿去卖钱,只好锁到屋子里束之高阁。 之后几日,长安被一场绵绵不断的细雨笼罩,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气息。 舒梵讨厌下雨天,连着几日都没有出门,直到上元节前夕天色放晴,她才出了一趟门,去西市买了些茶叶和棉絮,以备年节。 只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卫文漪。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啊?你哪来的银钱?”卫文漪绕着她的马车转了一圈,满满的不可置信。 舒梵笑了一下,问她:“你想知道吗?” 她眉眼安静而温柔,卫文漪不觉沉溺,讷讷地点头。 舒梵又笑了一下,转身上了马车:“我不告诉你。” 卫文漪:“……” 回到别院,舒梵将团宝哄睡便要回房,谁知窗外忽的掠过一道劲风。几乎是在她侧身护到团宝身侧的刹那,一个人影已经破窗而入,轻巧地落在了她面前。 舒梵下意识去拔匕首,来人已经扯落面巾,是张熟悉的俊脸。 烛火明灭下,她看得分明,可不就是江照? “怎么是你?大半夜的私闯民宅,你眼里还有没有法纪?”舒梵对他怒目而视。 江照不以为意,随意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咱们这样的人,刀尖舔血,干的就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勾当,你跟我谈法纪?” 舒梵被噎住。 她皱了皱眉:“你有话就直说。” 回头看了眼团宝,见他睡得香甜,丝毫没有被打扰的样子,一颗心稍微定了定。 只是秀眉蹙起,面色不善地望向对面人,警惕没有完全放下。 江照喝了口茶,也略侧头朝她身后看了眼,戏谑道:“这就是你跟那个狗皇帝生的野种?长得倒是还不错。” 舒梵已经是忍耐力非常强的人了,可每次面对江照都有些忍不了。 她微微眯了眯眼,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半晌,忽的笑了笑:“其实我一直都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二师兄,小妹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江照笑意不改,与她直视:“那倒没有。” 没等舒梵反应,他信手叩了下桌面,下一秒淡淡接上,“我只是单纯地瞧你不顺眼。” 舒梵被噎住,实在无话可说了。 跟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能说什么呢? 年少时被师父费远所救后,她时常陪伴左右,跟着他在两广一带闯荡。江照拜入师门的时间比她早,在她之前,一直最得费远喜爱。 舒梵想,他或许是怕她抢他日后的衣钵。利益相关,也确实没什么好谈的。 她转而问他:“这么晚找我,所为何事?” 江照敛了神色,也不再绕弯子:“分舵的探子来报,狗皇帝上元节会去看望自己的乳母文溪夫人,届时我会带人埋伏左右,你替我放火烧船,以策万全。” “你疯了?没有师父的命令,你敢擅自行动?” 江照根本没有搭理她,丢下这个消息就纵身跃出。 舒梵追到屋外,只见清冷月色下,他身轻如燕,在屋檐上几个纵跃便失去了踪影。 舒梵懊恼地暗啐一声,简直有病! - 上元佳节是一年中难得不设宵禁的日子。 夜幕沉沉,华灯初上,往日沉寂在夜色里的长街却是灯火通明,一派繁盛景象。 护城河往西便是洞庭湖,岸边的几处酒馆都开放着,再往西北的桥下停泊着几座巨大的龙船。常来的游客都知道,这几条船平日是从来不对外迎客的,今晚却破天荒地亮着灯,可若有人靠近,宿卫的便衣便会拔剑拦住去路。 眼尖的人便会大吃一惊,这些宿卫虽衣着普通,动作齐整划一,均训练有素,手中的寒铁剑更非一般富绅可持,唯有三品以上大公才可置。 是夜,沁凉如水。 刘全笑着一路三回头,替一身素蓝色便服的文溪夫人指引:“夫人这边请,陛下在船上等着呢。” 文溪夫人年过四十有余,饱经风霜的面孔已有不少皱纹,可秀丽的眉眼仍能看出昔年的风姿。 她谦逊地对刘全福了一福,声音都有些颤抖:“臣妇何德何能,竟能让陛下亲自召见?” “夫人言重了。昔年主子受难,更被刘贵妃所累,幸得夫人呵护庇佑。” 当今皇帝和生母不和,皆因帝出生时太后只是一介美人,不受先帝爱重,更将襁褓中的陛下送到了刘贵妃宫中抚养。 后来刘贵妃因巫蛊案被先帝废黜,身边一干人等都受到了牵累,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也被贬为了庶民,幽禁掖台,长达六年。 皇帝少时便风姿出众,性情高洁,引京都无数少女竞折腰,经此一役却再也没有人对他示好。 别说门庭冷落,他成了整个京都的笑柄。 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娶妻的原因。 上了船,文溪夫人远远就看到了伫立船头的那道颀长身形,忙刹住步子,屏息垂头,不敢乱看:“臣妇周氏,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行了一个大礼。 月色清冷,斜斜洒照在船头的甲板上,青年身量修长,挡住了身后朦胧的烛火,一张白玉似的面孔上光影摇曳,瞧不真切。 四周清净无声,远处百姓的追逐嬉戏声却若有似无地传来,显得更加清晰。 文溪夫人更加不敢抬头。 虽然年少时的皇帝与她相熟,待她谦恭有礼,处处周全,可如今这个人似乎并没有她记忆里的影子,好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起来吧。”半晌,李玄胤道。 文溪夫人这才起身,垂着头站在那边。 “夫人不必拘束,你与朕本是旧识,更是朕的恩人,何必如此见外?”皇帝的声音深沉而平和,“朕打算封你儿子为关内侯,享食邑百户。” “臣妇不敢。”文溪夫人跪下,“臣妇之子庸碌,万万担不起这样的荣宠。” 刘全伺候皇帝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脾性,见他漠然不语,忙上前搀起文溪夫人,劝道:“这是陛下心意,夫人就不要推辞了。圣口御言,怎可收回啊?” 文溪夫人这才接受,只是仍有些惶恐。 - 舒梵在桥边站了许久,终是上了船。 她有皇帝御赐的令牌,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刘全前脚刚送走文溪夫人就瞧见了她,笑着甩了甩拂尘:“稀客啊。” 舒梵被他调侃地不太自在,但想起来意,没有跟他多费唇舌。 当务之急还是劝皇帝先行离开这儿,以防不测。 其实那日江照离开后她就紧急联系了师父费远,只是费远向来行踪不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影。 而漕帮下面的几个分舵一大半势力都掌握在江照手 7. 养崽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舒梵在屋外等了半晌,见刘全弓着身出来,忙上前见礼:“公公。” 刘全道:“毒是逼出来了,陛下性命无忧,但余毒未清,恐要将养几日,你快进去吧。” 舒梵连忙称是,屏息走入屋内。 李玄胤披散着发丝盘膝坐在塌上,身上只着一件白色里衣,许是方才为了运动发汗,额头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闭着眼,双手虚搭在膝上,容色仍是苍白。 舒梵不知道他对方才的情景猜到了几分,对她和江照、漕帮的关系得知几成,心里不安,更不敢主动开口,垂着头缩在那边跟只小鹌鹑一样没有吭声。 想着他往常毒辣狠厉的手段,她脸色惨白灰败,牙齿一直打颤。 窗外月色惨淡,湍急的江水也随着刚才一场干戈逐渐平息。 四周没有人声,连鸟雀之声也未听见,安静到有些诡异。 等了不知有多久也不见皇帝开口,舒梵深吸一口气,才大着胆子抬头望去。 烛火之下,李玄胤神色平静,身形挺拔,除了唇色略有苍白外并不像虚弱之人。 等了许久不见他开口责难,舒梵心里更加不安,忍不住道:“臣女罪该万死。” “你何罪之有?”他的语气有些懒怠,听不出情绪。 “臣女不知师兄有反叛之心,中了他的奸计,以累陛下中毒,实在是罪该万死。”她屈膝跪倒塌边,双手合十行了个大礼。 李玄胤这才睁开双目,觑了她一眼:“你说你不知?” 舒梵连忙找出准备好的说辞,一鼓作气说出来:“他虽是我师兄,我们二人关系并不亲密,平日往来不多。前几日他忽然夜闯我府上,说要行谋逆之事,因我与他不熟,不知他此话是真是假,又担心陛下出事,这才今日过来。只是,我没想到他是诓我的,竟利用我身上的香膏来下毒……” 听着最像真话的假话便是真假参半,除了她说自己不知道江照早有谋反之心,其他都是真的。 她确实不赞成江照谋逆之事。 “既是用香膏下毒,怎么你没事?”皇帝意兴阑珊道。 这让舒梵有种他在看自己演戏的错觉。 踯躅会儿,她还是小声解释:“我也不知,许是有别的相克之物吧,我身上的熏香单用无毒。陛下近日可有受伤?可曾用过其他药物?” 李玄胤皱眉沉吟了会儿,解开寝衣上的系带,只见锁骨往下的地方有一道细小的伤口,倒像是划伤,如今已经半愈合结痂了。 舒梵没想到他会乍然宽衣,忙不迭移开目光,耳尖微微发红。 可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瞥到。 李玄胤少时习武,长于马背,更随成王在漠北一带宿卫过几年,虽裹着衣衫时瞧着高挑清瘦,实则宽肩窄腰,身材极为精悍,脱了衣衫肌肉线条恰到好处。 是真正纤长有型又不显得羸弱的身形,修长高大,比例优越。 其实之前那次她早忘了,那时候她身中媚药,神志不清,事后又觉得他乘人之危,自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只因他是天子,她万事忍耐罢了。 如今这样近距离地看才发现,其实他也是风度潇潇、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除了不怎么笑,有时戾气逼人、一双凤目寒彻人心外。 片刻的心神摇曳,皇帝冷然的目光已经徐徐扫到她脸上。 舒梵连忙收起心神,见案几上放置着药膏,忙跪到塌边拿拨子去刮药膏:“臣女替陛下上药吧,这解毒膏得每日换过才好。” 又悄悄抬头,见他没有阻拦,这才伏低了将药膏慢慢涂抹到伤处,细心地摊开。 李玄胤只觉得鼻息间钻入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不散,虽不算浓郁却极是撩人,好似有一只猫爪子在心尖上搔动。 他不觉瞥了她一眼。 女孩秀眉低垂,认真地替他上着药,侧脸轮廓线条柔美而流畅,极是楚楚。 - 皇帝身上的余毒恐怕要好几日才会清除,为了方便她调药清毒,刘全便寻了个由头,给她在御前找了个女官的差事,平日负责约束管制宫人、替皇帝安排日常寝居之事,活儿倒也轻松。 就连刘全也诧异,她竟然精通药理。 “少时随着师父走南闯北,学了一些,雕虫小技,都是上不的台面的小玩意儿。”舒梵谦道。 “姑娘实在过谦。”寒暄了几句,刘全将她带到了紫宸殿东边的侧殿。 一眼望去,十几个宫人垂着头站在廊下,听候差遣。 “奴婢是御前侍奉的景泰。”一个年长些的宫女欠身和她见了礼,又将身边几个年轻些的女使一一介绍,站一处躬身向她行礼。 这位卫娘子虽初来乍到,却是正七品御侍,且是官家出身的小姐,又得刘全亲自指引,想必日后大有作为,他们自不敢怠慢。 舒梵自然也不敢托大,欠身回礼:“姑姑客气。” 收拾好东西后,舒梵便在偏殿住下了。其余宫女按品阶挤在偏殿的庑房里,大多是十多人一间,与舒梵同住的却只有一个女官,也在御前侍奉,年方二八,生得颇为俏丽,叫做春蝉。 头一天,舒梵跟她聊了会儿才知道她是小选入宫,家世颇为出众,父亲兄弟都在朝中为官,想必有些打点。 “你与刘公公,是不是有些亲属关系啊?”这日晚上,春蝉趴在榻上问她。 舒梵都有些睡意了,闻言又翻过身来:“为什么这么问?” 春蝉道:“他堂堂一个御前大太监,三天两头往咱们这边跑作甚?我看得真真的,你用的、穿的可都是最好的。” 舒梵不想在这件事上深究,岔开话题:“你是侍奉笔墨的,怎么不见你常往御前走?” 春蝉心思单纯,不疑有他,笑着道:“陛下喜静,批阅奏疏时不喜旁人在侧,连刘公公和他手下的夏公公都不让进殿呢,我平日的活儿也就是帮着整理奏疏、保管笔墨等物罢了,清闲得很。” “……陛下好相处吗?” “很是威严,但平日对宫人都挺优待,并不轻易动怒。你也不用害怕,只要不犯大错,不会遭到处罚的。” “多谢你。” 舒梵的算术还算不错,花了几日功夫,将人员名单和账目理清,这才往御前去听差。 因 8. 恋爱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皇帝的伤早就没有大碍,每日换过解毒膏,连着清了几日,余毒也渐渐消去。 舒梵想念团宝,好几次想和刘全说休沐的事儿都寻不到机会。 这日去便殿轮值,抬眼就看到刘全领着一个小太监出来,便上前福了一福。 刘全听罢她的来意有些为难,说没有这个规矩,瑨朝女官宫人只有逢家中大喜、大丧,经报备才可离宫,平时是不能随意出宫的。 不管舒梵怎么说他都不肯松口,她心里便有些郁郁的。 用过午饭,刘全遣人来说皇帝在南苑射猎,让她前去侍奉。 到了南苑,舒梵让带来的小宫女看着,教了一番如何清点箭矢等器物更加便利,便听得耳边“咻”的一声破空声,却是一支长箭穿过,正中前方红心。 “好——皇兄好箭法!”晋王拍手称好。 皇帝没搭理他,搭箭抬弓,随意又射出三支箭矢。 只听得“哆哆哆”三声,三支应声中靶。 李玄胤兴致缺缺地收了弓,随手扔给身后紧赶上来的小太监,接过帕子擦了擦手。 晋王又是连声吹捧,被李玄胤冷淡喝止:“行了,你以为是街头卖艺吗?” 李玄风干笑一声,讪讪地住了嘴。 抬眼见舒梵过来,一身女官服饰,他目露诧异,笑道:“卫娘子怎么进宫了?” 舒梵跟他见礼,随口敷衍道:“天家垂怜。” 她的模样是娴静端庄的,只一双圆润勾挑的杏眼乌黑动人,滴溜溜一转便很是生动,给人主意很多的错觉。 李玄风府上还有事,便躬身退去了。 皇帝今日穿的是一件修身的袖箭服,她余光里一瞥便看到他搭在弓弦上的手,十指修长,纹丝不动,明黄色的袖口规整窄束着,章纹繁复,露出一截杏色内衬,很是矜贵。 往日见他都是广袖常服,鲜少这样利落穿着,倒是多几分平易近人之感。 舒梵想着团宝的事,在他射出两支后寻着机会上前:“陛下可要用膳?” “不用。”李玄胤道。 她退到一边,见他又射出几箭,日头逐渐西斜,又忍不住上前道:“陛下可要喝茶?” 他这次终于正眼看她:“有话直说。” 被他这样瞧着,舒梵脸颊有些微赧,犹豫会儿才低声道:“团宝一人留在府上,我不放心。” 皇帝仍是静静望着她。 舒梵才咬牙继续:“我想去看他。” “只是看一眼?”他唇角淡淡一牵,好整以暇地端看她。 舒梵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鲜少看到他笑。 李玄胤的笑容转瞬即逝,人已迈步离开:“准。” 舒梵尚且来不及思量他方才那句话的含义,无暇多想,沉浸在可以出宫看孩子的欣喜中,连忙躬身谢恩。 - 年节在即,庄子上也是一派热闹。 归雁和阿弥将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得差不多了,一应整理成册交给舒梵过目。 舒梵看过后觉得没问题,夸赞了她们一番,每人赏了十几两纹银。 “团宝,跟娘亲念,甜饼——甜饼——”舒梵摇着手里的一张烙饼循循善诱。 团宝闭着嘴巴,试着张了张,脸上的表情委委屈屈的。 “还是不会啊?”舒梵垂头丧气。 趁她不备,团宝已经抢过了甜饼塞进嘴里。 舒梵气急了,追得他满屋子跑:“你都没念,怎么可以偷吃——” 等她追到团宝,甜饼已经被他啃得七七八八东一个窟窿西缺一个角了。 团宝两手各捏着半块甜饼,无辜地看着她。 母子俩大眼瞪小眼。 腊月前几天,舒梵去找了裴少宇,询问他怎么教导孩子说话的技巧。 裴少宇是裴鸿轩的远房亲戚,寄居在裴家,和她关系尚算不错。她现在这个身份,不便再找裴鸿轩,找是私塾先生的裴少宇也一样。 “多说多教。”裴少宇笑道。 “先生这话,和没说有什么区别?”舒梵心里憋了口气。 裴少宇也不生气,淡笑道:“这事也急不来。” 舒梵没有别的法子,就此告辞。 因着团宝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的事儿,舒梵心里实在郁结,回宫时心情也不佳,一路上心事重重只顾着埋头走路。 谁知斜刺里走来一人,她压根没看路,径直撞了上去。 好在对方伸手虚扶了她一把,继而头顶一道淡漠的嗓音:“走路看路。” 舒梵本以为自己冲撞了贵人,心里极是不安,听到这道熟悉的低沉嗓音,不知为何心里反而定了一定。 她忙欠身告罪,迟疑抬头。 有段日子没见,皇帝倒比她记忆里清减了些。 英朗的眉宇风姿不减,只是看着她的目光多少有些无奈。 “朕准你告假,你却迟迟不进宫当值,如此懈怠,该当何罪?”他漫不经心问道。 舒梵本就心事重重,被这样质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懵了。 刘全在旁边看得额头冒汗,忙提醒:“卫姑娘,陛下问话,还不快回答!” 舒梵回神,红着脸欠身请罪:“是奴婢的不是。” 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一颗心悬在那边,像是被挂了起来,慌得不行。 李玄胤心里发笑,已经抬步越过了她。 舒梵怔了一下,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回过味儿来。 “陛下逗你的,我的小祖宗。”刘全憋着笑,也是无可奈何,人快步跟了上去。 舒梵回到住处休息了半日,晚上又被叫到了紫宸殿。 “公公,今日不是我当值。”舒梵迟疑地对刘全说道。 刘全压低了声音道:“几个藩王推迟朝见,上奏书中不恭不敬,陛下龙颜震怒,当值的小安子都不敢进去呢。” 舒梵垂着头没吭声。 刘全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抿了丝笑劝道:“陛下见到姑娘心情便好了,姑娘就当行行好吧,救救奴婢们。” 他都这样说了,舒梵自然不好再推辞,以免落个推诿懈怠的罪名。 内殿很静,皇帝跪坐案几前批阅奏疏,看神情,倒并无愠怒,但也瞧不出喜色。 可打翻在案几边的茶盏也昭示着:方才他定是发了火。 她忙伏低了过去,麻利地将茶盏碎片拾掇到了案托里,岂料动作太急,不慎割到了手指。 她痛地“嘶”了一声,白皙的指腹上已经有血渗出。 她天生怕疼,强忍着仍是挂了泪珠。 “怎么这么不当心?”随着头顶的男声响起,手腕已经被人捉住。 这牵引的力道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舒梵不觉已经站到了案几旁。 他常年习武,掌心宽厚覆有薄茧,略有些粗糙,存在感强烈。手就这样被他握在掌心里,不得挣脱,好似被一团火焰包围,热息已经攀上了她的脸颊。 明明已经极力想要忘记的某些事情,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清晰,那一晚这热烫的掌心便是那样熨帖她最脆弱的地方,将她的自持摧毁得干干净净。 舒梵不敢去看他,因为羞赧,连疼痛都暂时忘却了。 李玄胤松了手,叫来内侍给她上药。 白色的绷带将细白的手指缠成了粗茧子,模样滑稽,舒梵欲言又止。 皇帝垂眸看着她的手,却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她心里不对付,别开视线没有再吭声。 待内侍离开,李玄胤手支下颌,唇角的笑意加深,见她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心情反倒甚好。 “生气了?”他淡声问。 “奴婢不敢。” 这话回得硬邦邦的,她似乎也意识过来,忙给自己找补:“奴婢没有生气。” 垂着头在那边站了半晌,迟迟不见皇帝回复,舒梵心里不安。 更觉得有道逼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像是要将她看煞似的。 “你最近是不是故意躲着朕?”皇帝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舒梵不懂他的意思,但也不敢托大,忙回:“奴婢没有。” 这话当然不是真的。 往日躲他确实是因为敬怕的缘故,江照的事情之后,她更觉得脑袋好像别在了裤腰带上,惶惶不安得很。 他年长她几岁,性情又高深莫测,由不得她不怕。 “不管你是害怕也好,还是不愿意见朕——”半晌,他捏住她的下巴,如斯开口,“你只要记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要你老老实实在朕身边待着,你就哪儿也别想去。听明白了吗?” 他的语气是这样波澜不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是淡淡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形压迫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是皇帝,自然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没人可以违逆。 这个道理舒梵早就知道了。 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 从小到大她在外行走,还没人这样逼迫过她。 她心里不太舒服。 略慢的这半拍,敏锐如李玄胤已经看出她的不满和抗拒。 他挑了下眉,平声道:“怎么,你有话说?” 冷峻的目光如出鞘的宝剑,径直投注在她身上。分明室内很暖和,舒梵却好似如坠九幽寒窟,浑身的血液都在一寸寸冻结似的。 她舔了下唇,艰难地道:“奴婢不敢。” 又垂着头跪伏下去,纤细的腰肢弯成了一张软弓,温驯之至。 李玄胤冷眼端看她半晌,右 9. 养崽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不借!”她的目光和他在半空中交接,分步不让。 江照微微眯起眼睛,眸光寸寸冷却。 舒梵既知他来意,是要置自己于万劫不复的死地,也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只暗暗捏紧袖中的三枚暗器,只待他动手便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这样僵持,他反而冁然笑道:“你这么反对我行事,莫不是真喜欢上了那个狗皇帝?” 舒梵和他不睦已久,只是平日费远不在,她碍着他在漕帮的势力不敢跟他正面相抗,如今听他三番四次言语侮辱,实在忍无可忍:“你心里就只有情情爱爱这些小道吗?” “昔年大梁为何而亡?皆因战乱、灾荒,各地节度使割据自守,百姓流离,盗贼四起。如今中原勉强一统,百废待兴,你却要杀皇帝。李玄胤一死,河套以北的诸藩必乱,届时,柔然、党项再犯中原,天下大乱,是你我可以担当得起的吗?” “你以为我很喜欢李玄胤吗?我和你一样讨厌他,但我不能让他死,不止是因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更是大瑨的君主!他死了,你能取而代之平定各方,对抗蠕蠕吗?!” “你当然没有这个本事,你也不管百姓死活,你只是为了一己私利!” 江照哑然,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印象里,这个师妹一直都比较安静,不喜跟人舌辩,没想到今日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却偏偏一句句一字字都刺在他心坎上,让他无力辩驳。 江照的脸色逐渐转青,阴恻恻地望着她,就那样一言不发盯着她看了许久。 舒梵心里也不由害怕起来,但她不能退,放缓了语气恳切道:“我小时候与我母亲流亡燕云一带,我外祖父在党项进犯时城破身死,幸得师父相救,才有我的今日。师父是梁人,尚且不主张在这个时候反瑨,你为什么一定要一意孤行?” 各中缘由江照自然不能细说,他只是冷冰冰地望着她:“你真的不借?” 舒梵一字一句:“不、借!” 江照握紧了手里长剑,舒梵的眼皮便跳了一下。 这时外面却火光大亮,江照脸色微变,急转跳到窗台上朝外探去,只见四周的山林中隐有火把四起,林中应该埋伏着不少人手。 他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急转上梁,翻到后院鸡棚里离开了。 电光火石的也就在刹那之间,等舒梵赶到院子外,早没了他的人影。 “姑娘受惊了,陛下为防姑娘出事,早让属下派人暗中追随,以保姑娘万全。”一身便衣的萧凛跟她抱了抱拳。 舒梵忍着火气没对他发作,心里却想,哪里是叫人保护她?李玄胤一开始就不相信她,大抵是为了缉拿江照拿她作饵罢了。 心里清楚,多少还是有些落寞,她垂下眼帘没有作答。 两年之前的那场雪夜,是她一生之中最耻辱的时刻,事后她站在积雪茫茫的雪地里不知过去多久,鞋袜已经被雪浸透,发丝上、衣襟上沾满了盐粒似的雪,心里茫然不已。 “你要这样在雪里站多久?不怕冻病了?”身后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听着像是苛责的语气里却有几分温淡的关切。 回头就见李玄胤站在她面前,神色冷淡端严,清贵平静,仿佛方才那个狠狠扣着她腕子索求的男人不是一个人。 舒梵不知要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人,一时怔忡不言。 他说先帝驾崩,举国大丧,叛乱又刚刚平定,实在不宜举办大型的庆典,又要拨乱反正分身乏术,待三年过去就会迎她入宫,又握住她的手,将肩上的大氅解下替她披上。 明黄色绣着五爪金龙的大氅在雪夜里格外明亮,披在她肩上,却好像压着沉甸甸的金石。 她心里惶恐,却也不敢推拒,只好由着他握着手回了廊下。 其实在此之前她并不讨厌他,虽言语不饶人,冷峻漠然性情古怪。 可她莫名的就是不讨厌他。 他那时还是皇子,因朝中两党相争死伤无数,二皇子又病弱、那时已危在旦夕,被太傅从掖台带回主持大局。 原以为只是太傅一党用来制衡五皇子一党的棋子,以防二皇子有什么不测作为后备太子人选,根本没人将他放在眼里,岂料二皇子一死,他借着太傅一党的势力扳倒了老三和老五,成功登上帝位。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登帝前信佛不过是卸下他人防备的幌子,登基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规模灭佛,将长安周边大大小小百座佛寺尽皆夷为平地,收回战乱年间被僧侣侵占的土地,解放佃农和其妻小亲眷,并废除所谓的初夜制度,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她那时候回京没有多久,母亲手里有两亩旧产被一佛寺侵占,卫敬恒根本不管,她去击鼓鸣冤,唯有新上任的县尉听闻后替她主持了公道,依的就是这条新颁布的法令。 他从来都是那样的人,怪不得他先前知道她是漕帮的人也没有处置她,不过是利用她捕杀江照罢了。 她就像他的提线玩偶。 那日,她在萧凛的护送下回宫,换了身衣裳就被带去了紫宸殿。 “怎么这样看着朕?”李玄胤批完一则奏疏,抬头看她。 他眉眼深邃,是极硬朗俊美的长相,严肃的时候威慑力十足。 舒梵心里有怨也不敢对着他发,只垂着头道:“臣女不敢。” 皇帝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看得她心惊肉跳,更不敢抬头,将身子伏低了些。 空气里的气氛有些僵,原本清淡好闻的熏香似乎也变得恼人,盘桓在周身无孔不入,鼻息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 她说不清是酸楚更多还是不忿更多,亦或者是无力。 他做的一切好像都理所应当,从来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侍奉的小太监夏毅更是惶恐,捧着茶端下去不是,搁下也不是,尴尬极了。 好在皇帝神色如常,从他手里接过茶盏喝了口,让他退下。 “奴婢告退。”夏毅忙退了出去,不忘将殿门紧闭。 此时已是深夜,内殿只亮着两盏纱灯,更用明黄色的纱罩笼了两层,屋内光线黯淡而柔和。 皇帝高大修长的影子静静投映在金石砖地上,站了半晌,复又看她:“你是在怪朕利用你诱杀江照一事?” 舒梵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道出缘由,一时竟有些怔住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他竟也不恼,又低头喝一口茶,将那茶盏随手搁置案上。 轻轻的“啪”一声,却像是拿什么东西投掷到她心湖里,激起阵阵涟漪。 他望着她倔强的模样,虽碍着身份极力忍着,但眉眼间都能看出不忿,忍不住失笑,语气却柔和许多:“朕并非有意。” 不是他不信卫舒梵,只是为保万无一失,需得试上一试,以确保她和江照不是一路的。 他倒也没有将江照一行人赶尽杀绝的打算,逼他至此也只是打压居多。漕帮在江湖上的势力可见一斑,要是漕帮垮了,其余那些大大小小的反瑨不臣的帮派更没了掣肘。 虽只是猜忌多少有些愧疚之情,此刻她跪伏在那边,瘦瘦小小的样子,实在伶仃可怜,他心里恻然,将手平直地递到她面前:“起来吧 10. 恋爱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舒梵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太过直接,让她不知如何招架。 可转念一想,喜欢又如何,不过三分兴趣罢了。 他是天子,她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女,日后也不过是他充盈后宫中的一员罢了。 男女之事不过如此,正如她父母,卫敬恒年轻时不也对郑氏千依百顺、宁愿跋涉千里也要送她远行。 可后来呢?情谊恩爱都随着老去的容颜和后宅摩擦日益散去。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 一腔热血渐渐冷却,她原本的赧颜也渐渐消退,心里反有几分寒凉。 这么想,舒梵垂下头:“奴婢愚钝,实在不懂。” 屋里静极了,午后的日头透过暗色的纱窗映到室内,只余浅浅的光亮,像将暮未暮的黄昏。偶有微风扬起帘子,吹到身上微微发凉。 脚底踩在地龙熏热的砖石地上,却是暖和的。 这样一冷一热,倒像是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舒梵头也不敢抬。 李玄胤仍是静静地望着她,英俊的面孔上并无异色,只一双淡若远山的眸子深沉难辨,就那样盯着她看了许久。半晌,他淡然道:“下去。” 之后几日她称病,皇帝也没有再召她,像是把她给忘记了。 舒梵却觉得松快很多。 只是心里头仍牵挂着团宝,实在实难下咽。 又过两日天气急转,气温陡降,不刻就白雪茫茫。翌日起来,青灰色的瓦檐上覆上了厚厚一层霜色。 她更想念团宝,也不知他在庄子上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 正思索着,就见刘全领着几个宫人进来,手里扬着拂尘面上又堆着笑。 还未靠近他就对她笑得脸上都起褶了,直唤她“姑娘,日安啊”。 舒梵正不解他为何突然造访,忽然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她喜不自胜,紧赶几步上前从宫人手里接过团宝,眸中不觉渗出了眼泪,是喜极而泣的。 团宝看到她也是高兴得不行,趴在她肩头兴奋地嗷嗷叫,小胖手不停挥舞。 刘全叫人将东西放下,又遣散旁人才对她道:“陛下准了,让你将孩子带在身边。” 舒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本就不合规矩,她原本也只是心里埋怨他不让自己出宫,没想到他会这样破例,又想到太后,心里不免惴惴不安。 “当然,为生事端也为了安全起见,将孩子以‘寄福’的名义养在太皇太后身边,但你随时可去太皇太后宫里看望。” 见她还愣怔着,刘全忙道:“还不快谢恩?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舒梵忙福了一福谢恩。 见她没有别的表态,刘全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对姑娘的心思,天地昭昭。姑娘前些年在宫外为何事事顺利,可以开缎庄、置田产?若无陛下暗中庇佑,哪能万事顺遂?” 舒梵心里微震,垂眸不语。 她本就模样俏丽,端方之余不失娇柔明艳,低眉敛目安静地站在那边也是楚楚动人得很。 刘全知她通透,点到即止,也不多说了,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翌日她起早去当值,正遇昨夜大雪,庭院里的积雪足有膝盖那么深。舒梵走得艰难,到了紫宸殿鞋袜都湿了。 皇帝已经下朝,正由随侍的太监换上常服。 回头见了她,她心里一跳,却见他只淡淡扫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去了内殿批阅奏疏。 一上午舒梵只站在一旁替他研墨,低垂着眉眼很是安静。 李玄胤写完一个字,不经意抬眸便瞥见她。 有些日子没见,她似乎又清瘦了一些,下巴尖尖,一张巴掌大小的面孔晶莹白皙,纤腰不堪一握。 他忽然想起初见她时的情景,那时他在掖台清修,听见山林中有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便登高望远,在山峰上朝下望去。 他目力极好,一眼就瞧见了一身杏黄色窄袖劲装的小姑娘在林中和丫鬟追逐嬉戏,背上背着个药篓,手里镰刀一挥就准确割下一捧药草。 裤脚束得高高的,露出两截伶仃纤瘦的小腿,却是矫健有力的,奔跑起来像敏捷的小鹿,不刻就消失在了葱郁的山林中。 彼时鲜活明快的她像闯入他晦暗生活里的一缕晨光,是阴暗的墙院里不得多见的明亮。 也让他驻满苔藓的心房上,被瞬息照亮了那么片刻。 那段时间,他受她师父费远照料疗养,又是戴罪幽禁之身,不见外客,唯有她陪伴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寒暑。 可惜她却不记得他了。 一开始她只是隔着丈远山峦听他吹笛,有一次隔着山林问他:“尊下吹的是什么曲子?”说好听,拍了好久的手,问他是不是京城中人,又说她师父说过,只有京中的贵胄公子才能吹这么好听的曲子。 他没理会她,漠然转身,只留下一地清幽的落叶。 - 他许久不言,一双湛黑的眸子定定锁着她,叫她一颗心更乱,愈发不敢抬头。 半晌,他收回目光,声音沉冷道:“去将鞋袜换了。” 舒梵一怔,这才瞧见靴子上的水渍将绵软的地毯洇湿了一片,忙不迭告罪,退了出去。 换好鞋袜再入殿时,李玄胤已经靠在榻上午憩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他身上盖着的被褥有一角垂到了地上,舒梵犹豫再三伏低了过去,半跪着将被角揽起,正要替他盖回。 谁知不慎踩到了方才洇湿的地砖,收势不住,人一头往前栽倒,就这样不偏不倚摔到了他身上。 他的胸膛坚实温热,手按在上面触感分明,兼之午休时穿的是最单薄的寝衣,薄薄一层质料掩不住扑面而来的温热肌理触感。 舒梵面红耳赤,想要起身,一截纤腰已经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略往上一提。 “作什么?”李玄胤已经睁开眸子,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半晌,倏尔一笑,掩不住的戏谑。 舒梵脸上的红晕已经染到耳根,想要起身,却觉得他扣着自己腰的那只手好似铁钳一样,轻易挣脱不得。偏偏他一派平静泰然,并无异色。 她亦不好开口让他放开,又羞又急,只得低低地请罪。 见她这样可怜,李玄胤才不再逗她,收了手。 他抬眸瞥了眼一旁的钟漏,略作沉吟,低头穿靴:“用过午膳吗?” 舒梵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只因皇帝今日午休时间起得晚了,她急着过来汇报器物清点事宜,还没来得及用饭,便道“奴婢不饿”。 话音未落,肚子已经很不争气地“咕咕”响起。 皇帝忍不住笑起来。 舒梵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好在他也只是象征性地笑了笑,事后没怎么笑话她,而是唤来了内侍传膳。 “陛下方才不是用过了吗,怎么又要传膳?”小太监夏毅怔了下,不解开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帝眉心一皱,刘全已经一巴掌拍到夏毅头上:“多嘴。” 挥挥手让人马上去传膳,目光却落在舒梵身上,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 年前舒梵带团宝回了卫府一次,先去拜见了庄氏。 庄氏就她成为女官的事情问了几句,似乎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但见问不出什么就放她离开了。 “阿娘,桂花糕。”这日午后,团宝扯着她的衣袖在庄子上道。 “这个季节,我上哪儿给你找桂花去啊?”舒梵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日子在太皇太后宫里几乎是有求必应,把原本就白白胖胖的奶团子养得更胖了,如今不是双下巴,是三下巴了。 舒梵掐一下他的脸:“你就知道吃。” “怪不得你不让他进宫,私底下都这样欺负他的?”院外忽然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 舒梵吓了一跳,手里的栗子糕已经掉落在地,“咕噜噜”朝远处滚去,直到停在一双皂靴前。 来人俯身,一只宽大修 11. 养崽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舒梵进门时屋内已无旁人,李玄胤坐在屏风后的塌边,手里持一卷帛书正随意翻看着。 案边亮着一盏纱灯,光线遮笼得极暗,他半张脸沉在黑暗中,莫名有几分暧昧。 感觉到气氛诡异,她的脚步也不免放缓了些。 听到动静他抬了下眼帘,见是她,将帛书收起笑了笑:“你来了?” 他是坐在逆光里的,本就英挺的眉眼愈加明晰,立体分明。 就这样在昏暗中望着她,分明是内敛沉静的,那一眼却好似翻涌着暗流,叫人心里发慌。 舒梵本无意和他多聊,只为送次晚膳,此刻却觉得手里的碗成了烫手山芋,有放下拔腿就跑的冲动。 可这样杵在门口也不像话,她深吸口气反手将门关上,过去将碗递给他。 “不用,我不饿。” 她本想端着碗离开,却又被他叫住:“舒儿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他用的是“我”,似是想要和她拉近关系。 舒梵只得回过头来,犹豫会儿才忐忑地坐下。 坐下后脑袋又嗡嗡地响了,怎么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坐下了? 许是昏暗的氛围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又许是他温润平和的态度卸下了她几分防备,一切朝着她不能预料的方向而去。 其实她心里更乱的是——他为何会专程来庄子上看她? 这似乎已经逾越了他们之间的某种约定俗成的界限。 太安静了,舒梵忍不住抬一下头,正好瞥见他高挺的鼻梁,嘴唇是薄薄微抿着的。 很适合亲吻的唇,微抿着的似笑非笑的弧度让人浮想联翩。 其实舒梵是不太了解他的想法的。 试问,她一个小官之女怎么敢轻易揣测天子圣意呢? 他们虽然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对于他是什么样的人,舒梵一点也不了解。 “你坐这么远干什么,朕会吃人吗?”李玄胤微微岔开着腿坐在塌边,手无意识搭在膝盖上,似是诧异地侧头看了她一眼。 舒梵心里正胡思乱想,听了这话,莫名心虚,面颊不由发烫。 她这才挪过去一些。 “前些日子朕去太皇太后宫里见过团宝,也问过教习,他说话还不利索,这在同龄孩子里算是慢的了。” 关于孩子启蒙晚的问题,舒梵一直非常忧心,此刻听他这样说,立刻就被拿捏住了软肋。 见她不吭声,李玄胤无声地笑一笑:“也不用太担心,早晚都会的,只是需要多费些功夫。” 她点头:“我会努力教他的。” 他又说你教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明显成效。 简单一句话,又将她问住了。 “方法不对。” 她无话可说,看向他。 她并不傻,连日来种种他看似循循善诱,但千丝万缕汇成一线,无形中似乎都指向同一个目的,包括此刻忽然跟她谈起孩子的事情。 从她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刚毅分明,很有男人味。 削薄的唇一张一合,又莫名有几分勾人的靡艳,叫人不敢多看。 “……舒儿,你有在听我在说话吗?”一番话说完,他淡声提醒她。 可等他开口点醒她时,她已经走神了好一会儿了,当下不由愣怔,跟他大眼瞪小眼。 李玄胤一开始是有些似笑非笑的。 这种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慌脸色又发烫。 好像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似的。 手心一层湿湿的汗。 安静中,她更无所遁形。 李玄胤起身去桌边给她倒了一杯水,回身时体己地递给她,一双白皙修长又隐含力量的手,骨节分明。 舒梵沉默地接过来,捧着在那边坐了会儿才想起来要喝一口,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刚才提的建议,你觉得怎么样?”他复又询问。 舒梵哑然。 她刚才哪有在听他说话? 这样骑虎难下,她只好含糊道:“嗯,挺好的。” “那好,过些日子去上江行宫,你和团宝便与朕同行。”他就此拍板。 舒梵悔青了肠子,懊恼自己不该轻易答应。 可这会儿要反口也来不及了,只好应是。 “朕也会抽空多教教他,总不至于让孩子只认得娘而少了爹。” 舒梵口称谢主隆恩。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这话听着很像是在内涵他平时不作为,尽把孩子扔给她。 果然看到他漆黑的眼底浮起一层沉沉笑意。 舒梵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了。 - 皇帝在庄上一直住了两日。一开始舒梵还没多想,两天后她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就算是为了看孩子,也不至于住这么久。 皇帝这次出宫,绝对有别的要事,看她和孩子只是顺带的。 只是,他不提她自然不好多问。 阿弥自猜到这一行人身份后就格外小心,送个茶水手都抖得像得了癫痫似的。 舒梵宽慰了她几句,她才渐渐接受自家主子和当今天子“有故”的事实。 “那姑娘你以后会进宫吗?”这日傍晚,阿弥在给团宝纳鞋时忽然问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舒梵怔了一下,不知作何回答。 她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到了她心里。 其实她不喜欢被拘束在宫里,从小到大,她过的都是自由自在的日子,虽然颠沛流离,但活得自由过得潇洒。自回到长安以后,那种快乐恣意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 就像抬手望天时指尖筛过的阳光,刺目而渺茫。 见她沉默,阿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连忙闭上了嘴巴。 她本想解释两句,可想到自己笨嘴拙舌的还是算了。 她虽然傻,但基本的一些道理还是懂的。 她家娘子只是一个五品小官之女,又 12. 恋爱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舒梵实在有些害怕,想解释两句,可又怕弄巧成拙,脑中一转忙转移话题:“团宝最近喜欢吃甜点,但我怕他掉头发,不让多吃。嬷嬷说,甜食吃多了脱发。” “是吗?”他直起身退坐到一边,神情自若,若朗月清风,好像刚才那一瞬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都是她的错觉。 舒梵点头,一双大眼睛定定望着他:“嗯。” 她说谎的时候就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殊不知,这样瞧着实在是心虚得很。 李玄胤阅人无数,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但他也没戳穿她,只像往常一样问候了两句。 翌日舒梵起来时发现他早就起来了,一身月白常服,在院子里带团宝玩。 团宝表现得非常兴奋,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塞在他宽大的掌心里,由他拉着跑来跑去,横冲直撞,一路咯咯笑个不停。 团宝之前都不怎么待见这个便宜爹的,头两次看到他就躲,有些害怕的样子,之后见面时还是不喜欢他,一看到他就拉着她的手躲在她身后。 舒梵怎么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和李玄胤混熟了,感觉很不可思议。 “他不怕你了吗?”舒梵走过去,忍不住开口。 可能是他穿得随意,也可能是他随和的笑容感染了她,有那么一瞬她竟忘了他的身份。 直到他听到声音侧过身来,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徐徐看定她,淡淡地勾了下唇角。 他一身月白色劲装,长身玉立,本就颀长挺拔的身形更衬得君子风度翩翩,如劲松傲立山岗。这样手把手带着孩子玩,还真是奇闻。 但是,瞧着竟也和谐得很。 此前就知道他耐心很好,为了皇位可以隐忍那么多年,只是没想到他愿意把这份耐心花在孩子身上。 “奴婢失言。”她小声告罪。 李玄胤却只是笑了笑,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掌心的汗:“看来之前的谨言慎行都是装的,这才是你的本性。是不是一有机会就在心里面骂朕?” 他是不咸不淡说来的,像只是说了一件小事。 舒梵却听得眼皮直跳:“怎么会?” 说完又觉得不妥,又加一句,“奴婢不敢。” 李玄胤哼笑一声没接。 一上午时间,舒梵算是看清楚了他是怎么带孩子的。 不管他本身性格如何,在团宝面前他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就算孩子调皮捣蛋他也不会生气,而且还有办法治他。 团宝本能地还是有点怕他,不敢直接在地上撒泼打滚,倒是规矩了不少。 “朕倒是想起来,还没给孩子起名字呢。”李玄胤道。 “不急。” 皇子起名是要上报宗正寺的,她和李玄胤的关系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公之于众,并不急在这一时。 不过,皇帝显然兴之所至要给孩子起名,舒梵也不好阻拦。 “含弘知四大,体物写谋长[1],就取名为弘策吧。” “多谢陛下赐名。” 李玄胤在庄子上待的这两天,除了给团宝起名、教他玩耍和说话外,还赐了她一些金银器物,是前线大捷缴获的柔然皇室之物。 舒梵怕这东西惹来麻烦,一开始不肯要,后来推拒不过只能收下。 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团宝拉着她的手问:“阿娘,叔——” 舒梵懂他的意思,揉揉他脑袋纠正道:“那是你爹爹。” “爹爹?”团宝虎头虎脑的,一双水滴大眼里有些懵懂。 这个词不陌生,她从小就教他,但也不太熟悉。 这一直不是一个具象的词。 因为李玄胤事务繁忙,平时很少来看他们。 - 到了正月里,天气愈发严寒。 舒梵将团宝的几件夹袄缝制完后,也给自己缝制了一个暖手袖筒。缝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又偷偷多缝了一个藏在枕头下。 只因前些日子她小姨一家来了京城定居,她想出宫一趟,但她前些日子刚刚出宫过,再出去实在不符合规矩,便想着求求他。 这是小事,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舒梵觉得她和李玄胤最近的关系没有那么僵,心里多少存着几分希冀,缝制暖手袖筒的时候也比较卖力,将最好的用料和那一截狐尾都用上了。 这日过去交办差事时,她在殿外等了会儿,思考了一下措辞才躬身进入。 皇帝难得清闲,伏身在御案上写字,手边是一张书写完墨迹还未干透的书页。 她站在一旁恭敬地等候。 皇帝写字时极专注,写完搁了笔才瞧见她,命她上前侍奉。 等她垂着头站到了御案旁,他又问:“你怀里揣着的是什么?” 舒梵这才将包好的暖手袖筒取出:“天气冷了,有时在廊下晒太阳时手会觉得冷,我就做了这个。做一个是做,做几个也是做,就多出了一个。” 她说得委婉,但意思已经到了。 谁知皇帝只淡淡点头,低头继续看书。 舒梵有些急了:“陛下,若是您不嫌弃……”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皇帝闷笑了一声。 舒梵明白过来,她这是被打趣了,抿了抿唇,捏着那袖筒没再吭声。 “行了,你有话就直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李玄胤敛了笑意。 舒梵知道瞒不过他也没打算瞒,只是想借着送袖筒铺垫一下,好为后面的话打下基础。 但听他这么说了,舒梵不再耍小聪明,直接说明了缘由。 李玄胤听罢略微沉吟了片刻:“你前几天不是刚刚出过宫吗?” “我也不知小姨一家会突然来京城,没赶上。” 言下之意,并非刻意。 李玄胤抬眸看她,这一眼里的笑意隐含探究。 虽然是在笑,舒梵却从他波澜不惊的眼底看到了别的,更加大气不敢出。 分明她也没撒谎,不知为何就是有些心虚。 “你姨父是……?”他转而道。 “新上任的京兆尹周思敏,齐州长清人,先前在齐州任职,才接到调令便来长安上任了。” 皇帝点点头,没别的表示。显然,这种小人物入不了他的眼。 “陛下……”舒梵悄悄看他神色,“我想回家看看我小姨和姨父。” “准。”皇帝淡道。 “多谢陛下。”舒梵喜不自禁。 - 京兆尹在皇帝看来是小官,可在卫府看来可是了不得的大官了,不但在官阶上远远高了卫敬恒一头,京畿近半地区皆为其辖区,是实打实的实权大官,可不是卫敬恒这种闲职可以比的。 得知周思敏一家来访,庄氏喜不自禁,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一大早就把一宅子人聚集起来,早早就守在了前厅。 郑芷兰年过三十有四,体态较为苗条却不失风韵,一身天水碧襦裙淡雅清丽,梳的也是时下较为流行的堕马髻,一双勾挑的桃花眼倒是与姐姐郑氏如出一撤,只是气质上较郑氏更为婉约,眼角还有一颗淡褐色的泪痣。 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好相与的,谁知一开口就问舒梵在哪,等舒梵姗姗来迟后又眉梢一扬,诧异地望着她道:“都说长安的风水养人,怎么舒儿来京不过三年就清减成这样了?倒是你身边的这位妹妹,丰腴肥硕,一看就是养得极好。” 不止庄氏愣住,柳姨娘和卫文漪母子俩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 反应过来,卫文漪的脸都青了,差点就按捺不住要冲上去,好在柳姨娘暗暗掐了她一把给拦住了。 京兆尹夫人她们可惹不起。 别看卫敬恒明面上宠她,可一旦涉及官亨仕途,她连站角的地儿都没有。 周思敏如今风头正盛,卫敬恒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姨娘去得罪这种贵人? 这么想柳氏便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文漪身体康健,自小吃得便不多,奈何吃什么都长肉。” 暗讽一把卫舒梵浪费粮食,吃什么都不吸收,可不是她们苛待她。 “那不就是饭桶吗?”郑芷兰还没开口,她身后一个身着胡服的妙龄少女嘀咕道。 声音也不大,但屋内太静了, 13. 养崽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到了年节前夕,舒梵终于有了较长的一段休沐期,在卫府多滞留了些时日。 自周家搬迁到京城后,周青棠一有闲暇就过来找她。 周家的府邸在太白街往西百里处的天桥下,毗邻双江河,一到秋冬门口的两棵柿子树便会开花结果,沉甸甸地挂满枝头,犹如垂着无数小灯笼。远远望去橙黄一片,很是喜庆。 舒梵就问过周青棠这是什么品种,为何花期这么长。 “不知呢,这是凌雪姐姐送的,回头我帮你问问她。”周青棠道。 舒梵没实在没想到她和卫凌雪还有交情,便不着痕迹地多问了两句。 周青棠没什么心眼,自然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她。 舒梵这才知道卫凌雪一直在长安贵妇圈里活跃,与不少贵妇小姐都有交情,经常举办什么茶会、马球会的,手里也有不少田产铺子。 她不是卫敬恒亲女,父亲又于卫家有恩,出于名声考虑,卫敬恒也会优待她。她利用这一点为自己百般筹谋、与京中权贵命妇往来也在常理。 这么想,舒梵便没有什么意外了。 只是她猜不透卫凌雪忽然和周青棠走这么近的原因。 之后接触了几次,发现卫凌雪不止对她和周青棠客气,对其他人也一样,似乎并不因旁人身份高低而轻慢或巴结,一颗心才落回去。 周青棠现下里却有一件烦心事。 “我今年不过十六,用得着这么早议亲吗?”说起来她就有气。 这日用膳时,她气得就差把碗里的米饭戳烂了。 舒梵和卫凌雪陪了她将近一个时辰,听她不间断的颠三倒四的唠叨,隐约拼凑出了大概。 她此次议亲的对象是英国公的小儿子刘善。 这英国公是曾经被废黜的先帝宠妃刘贵妃的兄长,昔年刘贵妃因巫蛊案被废黜幽禁时,英国公一家也受了累,不但被削爵还被赶出了长安,俨然成了京都名门圈子里的笑柄。 可新帝登基后,这种情况就变了。 刘贵妃是新帝养母,又有患难之情,新帝不顾太后反对,一纸诏令就将刘贵妃尊为贵太妃,还恢复了英国公的爵位,将他们一家重新接回了京都。 如今,英国公府备受宠爱,俨然是圣上眼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只是这一家子离京多年,蛰居幽州苦寒之地,英国公又空有爵位无实际才干也无官职,在勋贵人家眼里还是上不得台面的。 这便有了和周家议亲之事。 论家世和圣上恩宠,英国公府自然更胜一筹。但周家是书香门第,周思敏又在京中任要职,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也不失为良配。 只是,周青棠听说那刘善是个走狗遛鸟的纨绔子弟,对这桩婚事实在不喜,这才拉她们二人相商。 卫凌雪是个圆滑的人,嘴里千般安慰,可说来说去也只用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传闻未必是真总得见上一面才知好赖”的话来搪塞,实际的法子半点没出。 舒梵自然也不敢随口贬低英国公的嫡子,且也觉得卫凌雪说的不无道理,便道:“你与他也不熟,未必如传闻说的那般。” 周青棠只好道:“那好吧。” 隔了两日又叫人把她们找了来。舒梵和卫凌雪下马车时明显都怔了一下,说起来这也是长安城里有名的一处地方,朱雀桥边人流如织,不远处便是停泊在岸边随浪沉浮的花船。 粗略数了数,足有数十只之多,码头上人声鼎沸,更有花娘在招揽游客,嬉笑宴乐之声不绝。 “放荡不堪的登徒子!和我议亲不过两日!”周青棠快咬碎一口银牙,不由分说拽着她们沿着岸边往西走,直到一条巨大的花船前。 此处和别的花船不同,船头只亮着两盏红灯笼,船下另有侍卫肃立,瞧着气氛和刚才那些花船不同。 “我听说这等花船都是有背景的,我们还是不要去闹事为好。”卫凌雪道。 舒梵不是个怕事的人,但也觉得词句不妥。可话根本来不及出口——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周青棠甩开她,“那我和梵娘上去好了。而且我们又不是去闹事,只是去找人。” 她这样说卫凌雪也不好说什么了,被裹挟着上了船。 “三位小娘子,来错地方了吧?我们这儿可不接待女客啊。”一位衣着华贵的半老徐娘缓缓上前,纤纤十指往后随意一点。 灯笼烛火映照下,“春江花月”四个字赫然刻在牌匾上。 花船虽不似什么窑子勾栏却也不是什么雅地。 舒梵和卫凌雪都有些脸红。 舒梵拉了拉周青棠的衣角,周青棠却有自己的打算。 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她非要让刘善下不来台好退掉这门亲事。 最好他识相点自己去退。 说罢竟不管那女人劝阻,直奔花船二楼。 她早得到消息,自然轻车熟路,很快就摸到了船尾的一间厢房前。等舒梵和卫凌雪赶来时,她已经冲了进去。 屋内原本有人在交谈,登时安静下来。 原本怒气冲冲的周青棠也愣住了。 和她想象中淫-糜浮浪的场景不同,屋内陈设简单,也并无妓子在侧,屏风后约莫坐着三位男子,其中一人便是刘善。 可他只是站在一侧奉茶,神情恭谨而谦卑,一点也不像她平时认识的那个趾高气扬的纨绔子弟。 另两位年纪稍长,一人相貌清雅而俊美,一双桃花眼非常勾人,气质却很是沉凝,目光随意扫来时便让周青棠微微一凛。 原以为此人容貌已是她生平仅见,直到她看到最左侧的这位男子。 他衣着是三人中最朴素的,修长的手微微握拳搭在桌上,除了拇指上那枚玉扳指外身上并没有别的配饰,面白如玉,神色冷淡,却是说不出的清贵不凡,昳丽雍容。只端坐在那边,就如高台明月般令人不敢直视。 周青棠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闯了祸。 新帝登基后,严禁官员狎妓,除了以正不良风气外,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为了遏制官商勾结、结党营私的乱象。梁时便国库亏空,财富大多集中在江南一带的士绅和豪强富商手里。 她曾听她父亲说过,这种花船明面上是寻欢作乐之地,其实是各种消息往来、汇聚各种黑暗交易的场所。 那个相貌清雅的青年看向身边端坐着的那位,似是在请示什么。 那位还没说话,周青棠就感觉浑身发冷,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听过的一则京中秘闻。 原吏部侍郎的小女儿出于好奇,女扮男装混入一艘花船上,翌日却被发现浮尸河上,都说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得罪了权贵。 原吏部侍郎到处鸣冤,结果却是蚍蜉撼树,连官职都丢了。 “你来干什么?!你这个泼妇!别说你我没有婚姻之实,就算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管老子!”刘善忽然暴起,推搡拉扯着就要把周青棠拽了出去。 “你这么急着赶人作什么?”崔陵轻笑,叩一下桌面,“把人留下,我且问她两句。” “崔大人……”刘善额头渗出冷汗,小心翼翼道,“她……她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娃娃……我保证她什么都没听到,请您高抬贵手。” 崔陵面色毫不动摇,垂眸把玩着手里的一只酒杯:“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拿英国公府三百多条人命吗?” 轻飘飘一句话,顿时让屋内气氛降至冰点。 舒梵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皇帝,再听到刘善口称“崔大人”,京中姓崔且身居高位的年轻士子,便只有出身陇中顶级士族博陵崔氏、时任中书令的崔陵。 据说他自幼便有“文曲星在世”的神童称号,善作词,以辞藻华美词风犀利著于文坛, 14. 恋爱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因那日在花船上被撞见一事,舒梵回宫后心里仍是惴惴。 好在皇帝忙着处理河南闹灾荒的事儿,急诏众大臣商讨,连着多日都宿在宣德殿。再见他已经是五日后,有了些许缓冲,她心里也安定些。 这日进殿奉茶,不料崔陵也在,听他们说到“土地兼并更甚,贫者愈贫富者愈加富”时她紧急刹住步子。 听到动静,崔陵也停了下来,不经意地朝这边投来一眼。 目光落她脸上时微微怔愣了一下,回头诧异而征询地望向李玄胤,显然是认出她了。 李玄胤微垂着眼帘翻着奏疏,并无解释的意思。 崔陵是个人精,不再追问,寻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只是擦肩而过时对舒梵笑了一下。 舒梵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有别的更深层次的含义,午后的阳光火辣辣的,从侧殿入口斜照在金石砖地上,明晃晃的刺眼,她面上也有些不自然的晕红。 “愣着干嘛?”李玄胤扫她一眼,无波无澜。 舒梵连忙弓着身走上前,完全踏入内殿,刚才在风雪里冻得通红的手才暖和了些,她忍不住搓了搓手指。 李玄胤看到,将手边一物什随手抬起。 舒梵看着那手炉微怔,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皱眉:“还不拿去?” 她连忙接过了那铜制的手炉:“多陛下赏赐。” 又忍不住捧了捧手里的小东西。 虽是铜制却非常轻巧,除了上方露出的细白通孔底下都用防烫的锦缎细密包裹,非常精致。 她没见皇帝用过这东西,看这锦缎的鲜艳色泽,倒像是女儿家用的……她不敢往下想了。 她不是个自作多情之人,但他连日来的种种行为,似乎就是明摆着告诉她什么。 她不应该乱想的,可脑子里很乱,莫名又想起前几日卫凌雪的话,面上不受控制地一丝一丝透出红霞来。 安静的氛围和香炉里徐徐飘出的沉香加剧了这种不安。 时间缓缓流逝,皇帝微俯着身子站在御案前批阅,除了方才赐予暖炉的动作后再无其他,她一颗心才渐渐定下来,垂着头,静静地候在那边。 午后倦懒,是人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候,加之鼻息间这一抹若有似无的安神香,舒梵便觉得昏沉,人不由轻晃了一下。 李玄胤搁笔,抬眸看她一眼:“若是乏了就去歇息吧。” 舒梵立刻清醒了,躬身告罪:“奴婢不累。” “你的意思是,朕眼瞎看错了?” 语气是清清淡淡的,舒梵却觉得头皮一阵发紧。 这样骑虎难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她额头不由渗出冷汗。 好在李玄胤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下去吧。” 舒梵躬身就要退下,却听得他又道:“朕让你去里面休息。” 舒梵的脚步生生刹住,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 似乎觉得她这样的表情很好玩,皇帝笑道:“这是君命。” 轻飘飘一句话便给这件事定了性,舒梵只好去了内殿。 屏风后是明黄色的纱幔,半拢半垂挂着,掩映着偌大的床榻。 这龙床她是怎么也不敢上去睡觉的,目光瞥到一旁的贵妃榻,心里舒了口气,也不敢宽衣,蹑手蹑脚地过去半躺着睡了过去。 李玄胤批完奏疏进来,已经是寅时三刻了。 但见她闭着眼睛蜷缩在塌上,小小的一团,白白的一张脸,皮肤晶莹,因地龙热而双颊透红,恰似天边醉人的晚霞,娇美清丽,映衬得珠帘四合的暗沉室内都明亮了起来。 那么小小的身影,好似不安全似的抱紧了自己,被角一侧拖曳到了地上,睡梦里她似乎还在找寻,手无意识地伸张了一下。 李玄胤有些无语,过去将被子拾起,手里又顿了下,改而将她打横抱起轻轻地搁到了龙塌上。 到了日暮时分,天色却逐渐晦暗下来,阴沉沉的好似要下雨。 殿门口的纱帘被吹起一角,便见雨滴坠落下来,噼里啪啦如断线珍珠,一颗一颗砸碎在冰冷的栏杆上。 李玄胤拿着书坐在塌边看了会儿,心里也有些乱,往日向来能静得下的心莫名定不下来。 他拢了拢眉,微眯着眼回眸朝塌上看了一眼。 舒梵睡得正是香甜,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事情,手紧紧攥着绣着五爪金龙的寝被,细细的眉毛有些痛苦地微皱着。 清丽绝俗的容颜,微有憔色,恰如庭中那株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白梨花,就连纤细的脖颈都好似一掐就断,楚楚勾人,欲语还休。 他沉默地坐在那边良久,看得背脊略有些僵硬,皱眉别开了视线。 就这样冷眼兀自看着窗外不间断的雨幕,很久很久。 有一些情愫,本就如晦暗阴湿的苔藓,只适合生长在常年不见阳光的阴暗角落。 恐怕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堂堂九五之尊,还要用那样卑鄙下作的手段来得到一个女子。 舒梵睡梦里觉得有些冷,手下意识动了下,谁知却碰到了略有些凉意的东西,像是皮肤的质感,她霍然睁开了眼睛,再无睡意,半坐在塌上讷讷地看着闲散侧坐塌边的皇帝。 他在看书,神情有些恹恹的,甚至比往常更加倦冷。 一双眼黑暗幽邃,好似望不见底的一口枯井。 明明室内燠热,她却不知道自己打哪儿来的错觉,一阵阵发着冷。 她忙将不小心触碰到他手的小手缩回来:“奴婢失礼。”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龙床上,背脊有些汗涔涔的,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李玄胤的目光平静地驻留在她脸上,越静越让她心里发慌,想要即刻逃离,可腿脚像是泡在醋缸中一样虚软无力,只能靠双手勉强支撑。 四目相对,他约莫是笑了一下:“你怕什么?” 舒梵茫然无措地看着他,手指搓了又搓,一双杏眼睁得滚圆。 老半晌,她才终于发出一句“我没怕啊”。 李玄胤轻轻勾唇。 都自称“我”了,还没怕? 舒梵被他看得更慌,过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这样不行,自己要离开这个地方。 意识到这点,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李玄胤冷眼看着 15. 养崽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到了傍晚,雨停了,天空中又开始降雪,断断续续如扯絮般漂浮在空旷的殿宇中。 从透着蒙蒙灰白的窗口望出去,屋脊上、甬道上、庭院里白茫茫一片,视野里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舒梵的呼吸都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不敢看他,只听到自己一声又一声纷乱的心跳声。 像一首打破了节奏正慌乱找回旋律的乐曲。 “你很害怕朕吗?”半晌,皇帝平静地开口。 “奴婢不敢。” “说实话。”他的声线平寂到近乎冷漠,神色毫不动摇。 舒梵心里微微提起,过一会儿道:“有一点。” “为何?”虽是这样问,语气不易察觉地缓和了一些。 只是,舒梵心里紧张,那一刻没有注意到。 在她犹豫着要怎么说时,皇帝似是想明白了,笑一笑道:“你还是在怪朕当日乘人之危。” 他虽然是在笑,语气里毫无温度。 帝王心术,最是难测,舒梵只觉得一颗心好似在油里烹炸,连呼吸都滞塞艰难,老半晌出一句:“奴婢没有,当日是陛下救了奴婢性命,奴婢感恩戴德。” “这话不尽不实。”他倒是没有生气,神色淡然地看她半晌,又转而平静望向殿门外。 舒梵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微微颤了颤。 “还说你不害怕,手都冷成这样。”他没什么预兆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又倏然松开了。 除了指尖残留的那一点温度,舒梵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梵娘,你我认识多久了?”半晌,皇帝开口。 屋内的安息香没有催人心静的效果,反而徒增了一丝烦躁,舒梵垂着眸不敢抬,心里乱做一团,万千思绪好似都被缠裹在茧子中。可皇帝问话,怎么能不回答? 她只好茫然地说:“四年。” “是啊,四年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 不得不承认,抛却帝王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他生得是极好看的,凤眼修眉,气度不凡,一双深邃的眸子仿佛有无尽心事,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但其实见面的次数不多,身份是这样的天壤之别,他平时又忙,十天半个月见上一次都感觉陌生得很。 这样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后来竟然阴差阳错有了团宝。 舒梵不了解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每每和他共处,只觉得茫然惶惶得很。 又怕说多错多,便一应谨小慎微。 其实她和母亲生活时、和师父一道闯荡江湖的时候挺自在开朗的,后来到了京城,虽说是在自己家,和寄人篱下也没什么差别。 卫敬恒一直偏袒柳姨娘和卫文漪,又因她未婚生子和不愿和裴鸿轩复合的事再次迁怒她。 她只能搬了出来,一个人讨生活。 虽然衣食不缺,一直过得如无根浮萍,毫无归属感。 其实她好想回到云州陪阿娘和舅舅,可云州毗邻党项又有征北军节度使坐镇,局势动荡,俨然割据自成一局,从长安通往云州道路艰难险阻,实在不是她和团宝两人可以安全抵达的。 而且,她也不放心孩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长大。 屋外的风愈大,不知不觉已经入夜,殿门口的五色垂帘被扬起又落下,伶仃作响不断。 两个小太监低眉顺目地守在门口,偶尔朝内殿望一眼,时辰已过,皇帝却没叫晚膳,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个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不自觉看向另一个。 舒梵没有为难人的爱好,不着痕迹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你饿了?”他冁然,“是朕倏忽了。” 起身抬手,双掌在空中互击了一下,殿门外伺候的人听到示意忙赶了进来,有的侍奉茶水,有的侍奉更衣,还有的去传了晚膳。 皇帝不好口腹之欲,饮食也非常简单,今天却破天荒叫人多上了几个菜,且都是长安权贵圈子里盛行的菜肴。 “这道樱桃酪清甜甘香,入口顺滑,你尝尝。”他略略抬手。 下面立刻有人上前替她布箸。 舒梵尝了一口,确实不错,甜而不腻,很合她的口味。 “喜欢吗?喜欢多吃点儿。”他难得这么温和。 舒梵默默吃着,一顿饭却吃得如坐针毡。 跟皇帝同案而食,换了举国上下任何人,恐怕都会和她一样,甚至还不如她。 李玄胤吃得不多,吃完便搁了筷子在一旁看着她吃。 舒梵吃了会儿就再难吃下去了,也放下筷子说她吃饱了。 “真吃饱了?”他轻勾唇角。 舒梵硬着头皮点头。 他挥挥手让人将菜肴撤了,之后便扔下她去一旁处理公务了。 舒梵待在那边实在无所适从,只好拿了幡布擦拭桌椅,顺道将花瓶里的鲜花换了庭院里盛放的红梅。 这几天大寒,红梅在这样的季节里更是幽香扑鼻,没多久殿内便满室馨香,沁人心脾。 “你倒是挺有巧思。” 身后蓦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回头,不知道何时他已经站到了她身后,舒梵手里的幡布掉落在地。 她忙告罪将之拾起,下意识捏在手心紧了紧。 李玄胤看出她的紧张:“想回去?” 舒梵咬了下唇:“今晚不是奴婢当值。” 他听出了那点儿不对付,只是笑了笑,放松地往塌上一坐,手拍一拍身边的空位:“过来。” 舒梵只好坐下。 这样近的距离,他身上那股刚刚书写完还未散去的墨香味环绕着她,挥之不去,让她心跳不由加快,不自在得很。 其实他有一双很勾人的眼睛,只是,大多时候不笑,看着疏懒冰冷,让人望而生畏。 她不知道他要跟她说什么,但和他并肩而坐已经给了她极大的心理压力。 “舒儿,朕封你为后可好?”冷不防他说了这样一句,语气清淡,却如石破天惊。 皇帝没有妃嫔,更因和太后不和,他掌权后 16. 恋爱 《帝台娇色》全本免费阅读 “舒儿,留在朕的身边,朕需要你。” 舒梵没想到他会这样,贴得太近了,鼻息间满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握着她的手宽厚而坚定,搅得她一颗心愈加烦乱。 他抬手,不紧不慢地将她方才挣扎中弄乱的发丝顺到耳后。 顺完目光有那么会儿的停顿。 沉默中,舒梵不经意抬头,又不慎撞入了这双漆黑浓烈的眼眸中,一颗心更乱。 坐着的这案几虽高却窄,她只够得着一点儿臀尖,双腿悬在半空,一只鞋子还在方才脱落到了地上,更加不安。 从皇帝的角度望去,她螓首低眉,一张小小的脸孔清丽无双,有着年轻女孩不谙世事的纯,眉梢眼角透出不经意的风情稍带青涩,却浑然天成,如一颗微甜而尚带酸涩的果子,让人欲罢不能。 清瘦的肩膀理应是羸弱的,让人想要捧住怜惜一番,可他是见过她背着药篓满山跑那股劲儿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生动而鲜活,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生气。 “过两天等朕闲暇下来,朕带你去猎场射箭吧。”他笑道。 舒梵仍有些不敢置信,确认般小心抬头看了他一眼:“真的吗?” 皇帝被她这番姿态弄得哭笑不得:“君无戏言。” 她脸上因兴奋带出了几分红晕,更如三月桃花般娇艳欲滴,顾盼灵动,竟隐隐有一丝跃跃欲试的俏皮之感。 显然是极喜欢骑射的。 皇帝略有些恍神,虽觉得她沉静恭顺时柔美动人,可自信飞扬有点轻狂的时候更让人移不开目光。 舒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忙收敛了表情:“奴婢失礼。” “恕你无罪。”皇帝心情大好,转身离开。 虽说是答应了要陪她射箭,但天公不作美,之后几天天气都阴沉沉的,不是下雪就是刮风下雨,整个长安仿佛都浸泡在冰冷的寒意中。 春节前夕,舒梵又回了一趟卫府。 再不喜欢那也是她名义上的家,于情于理过年都要回去给长辈请安。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弟弟卫然从军中归家了。 卫然两年前被征召入伍,随车骑将军刘武前往西北一带平叛,如今打了胜仗班师回朝。 “长大了。”见到卫然那天,舒梵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才发现,他比两年前高了不少,个子都蹿到比她高一个多头了,人也高大健壮了很多。只是和这副威武的身板相比,一张脸极为清秀,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唇边挂着清朗舒适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英气。 “阿姐,你在京中可好?”他兴冲冲地问她,没等她回答就将自己在军中的经历一一说与她听。 舒梵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静静听着,听见他说到危险的地方又忍不住揪心。 卫然极力挑一些趣事跟她说,逗得她咯咯笑,可舒梵明显能感觉到他其实不是那么开心,笑过后拉着他在一旁坐下,摆出了长姐的风范:“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一开始还不愿意说,奈何演技实在太差,舒梵怎么都不信。 俩姐弟就这么僵持着到了日中,卫然拗不过她只好说了:“渭南一战大捷,按例我本可获得爵位。可卫齐冒进,主张南下追击,结果我们一队人都中了埋伏,各领了五十军棍,连受赏的良田和爵位也丢了。” “你挨了棍子?”舒梵就要替他看。 吓得他立刻躲到了屏风后面,说没事儿,都好了。 舒梵本也没有真的要替他看的意思,看他动作这么敏捷,没有丝毫不便一颗心也落了下去。 但回头还是替他找了个郎中。 那白胡子郎中摸着下颌的三绺白须沉吟了会儿,道:“令弟龙精虎猛,身体康健,实在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倒像是肝火过旺。”给开了几个去肝火的药方。 舒梵:“……”这大冷天的,这庸医吧。 确定了他真没什么事儿舒梵才放下心。 本想去找卫敬恒,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转就被她摒弃了。心里也清楚,就算告诉他也不会处罚卫齐,指不定还要被数落一顿。 所以她隔日去找了小姨郑芷兰,将这件事说与她听了。 “你们不如搬过来住算了,省得待在那成天被那一家子人恶心。”郑芷兰提起卫家没有丝毫顾忌,就差一个白眼翻上天了。 “哪有不住自己家宅子跟姨母一起住的道理?说出去不是被人笑话?旁人还以为舒儿、然儿和家里不和呢,说起来也不会说他们爹不好,坏名声倒头来不还是他们小辈担了?”周思敏道。 郑芷兰横他一眼:“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 周思敏苦笑,也不跟她计较。 舒梵却说:“姨父说的对,多谢姨母好意了。” 绝口不提要搬过来的事儿。 她这趟过来其实还是想替自己弟弟谋个差事,反正卫敬恒是靠不住的。 这么想就将自己带来的礼物让归雁拿出,有妇人喜爱的上好香云纱,还有一些茶叶、珠宝,都是上好的货色,价值不菲。 郑芷兰虽与她母亲关系极好,也是真心疼爱她,看到这么些好东西眼睛还是亮了亮:“你也真是的,自家人带这些干嘛?照顾然儿也是我这个姨母应该做的。” 又问她想给他谋什么差事,只要他们能办到的一定尽量帮她。 这话倒是不虚,周思敏是掌管京畿地区治安和民政司法等大小事务的最高长官,给安排个小职位还是不成问题的。 舒梵笑道:“那舒儿在这里先谢过姨父姨娘了。” 起身福了一福。 原以为周思敏最多给安排个巡逻街使的差事,谁知两天后叫人递消息给她,把卫然安排到羽林卫里了,日常便在皇城以东一带巡逻宿卫。 舒梵为了表达感谢,又给周青棠送去了两盒口脂。 她送的自然都是好东西,滋润易推开,色泽鲜亮又持久,一整天下来都不会脱妆。 周青棠事后又跟她要了一盒。 到了二月底,天色愈发严寒,有好几日晨起时舒梵都能看到树梢上的霜色,白皑皑静谧的一层,便知昨夜下过一场大雪。游廊上脚步声由远及近,落地橐橐,却是靴底碾过雪地的声音。 舒梵抬眸,几个丫鬟在归雁的带领下过来,远远就朝她一拜:“这是新选入府的丫鬟,姑娘看看,可有满意的?您挑两个,剩下的我打发去铺面上看着。” 舒梵挑了两个看着年长稳重些的留下,剩下的都让走了。 团宝说话流利多了,已经能说很多不长的句子。 “在外面不能说那是你阿耶,他是陛下。”舒梵抱着他坐在廊下看雪,叮嘱道。 团宝显然不懂,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