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诗仙堵上西楼》 第一章 画屏东 宁帝国昭化二十三年三月初三。 江南行省。 广陵城。 …… 春光明媚,正是踏春的大好时节,画屏湖的湖岸游人如织。 都是些俊男俏女,那些俊男多为仕子打扮,身着质地极好的长衫,头发打理的油光水亮,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一个个神采飞扬,摇头晃脑的评论着近日在广陵城传扬的某首诗词歌赋,慷慨激昂间颇有一丝指点江山的味道。 可那小眼神却出卖了他们。 他们的小眼神总是在不经意间偷偷的瞄一眼某个俏丽的姑娘。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春天来了,又到了禽兽们躁动的季节。” 他不再理会那些文人学子们,抬步沿着画屏湖而行,穿梭在俊男俏女之间,不知不觉来到了画屏湖的东畔。 这里人少。 清净。 还有一座名为烟雨的凉亭。 亭中无人,正好歇脚休息一下。 坐在了烟雨亭中,李辰安又看向了画屏湖,这时候才轻声的叹息了一声 “看来,我真的回不去了!” “只是这原主的身世……!” 原主也叫李辰安,广陵城竹下书院院正李文翰的长子。 这李家在广陵城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极为有名的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当然有着更多的规矩,比如家族的子弟首先追求的是学问。 可偏偏原主对此毫无天份。 他三岁启蒙至九岁尚不能背下三字经。 后学武,跟随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依旧不得其门! 文不成武不就遂放弃,再经商……这已经是他父亲低得不能再低的底线了! 在广陵城的二井沟巷子购买了一铺子开了一家食铺,维持了三年便倒闭,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其父李文翰气得是七窍生烟,用毕生的积蓄给他还了债,受不了小妾在他耳畔吹的那些风,在半月前将原主赶出了家门! 紧接着发生了一件狗血的事。 广陵富商沈家前来退婚,那是一桩娃娃亲,或许沈家赌的是李辰安能够高中状元—— 广陵李家在宁国的名声极为响亮,因为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样的传奇故事就发生在李家,只不过并不是李文翰这一脉,而是李家的长房和二房。 当然,他们而今都不住在广陵城,而是在京都玉京城。 在沈家看来,就算是排队,接下来这气运也该轮到李家的三房,却没料到这三房的长子是这样一个无能之辈,当真是瞎了眼,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家现在退婚李家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同意,于是这事在广陵城闹的沸沸扬扬,李家出了个傻子的消息自然也流传开来,一时之间李辰安这个原本默默无名的名字倒是弄了个家喻户晓。 李文翰颜面扫地,将原主唤回好一通训斥。 十日前,原主郁郁而终,李辰安来到了这里。 没有人知道曾经的那个李辰安死了,当然更没有人知道而今活着的这个李辰安已经换了一个人。 李辰安对那些昔日恩怨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终究是个外来者,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他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也好,这里虽然落后,却比起前世清净一些。” “嗯,也清闲一些。” 如此想着,这十余日来一直郁结的心情豁然开朗,于是,这及笄的画屏湖在他的眼里便多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尤其是画屏湖上飘来了一艘画舫之后。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三层楼高的画舫,画舫的前面插着一只高高的旗杆,旗杆上飘荡着一面鲜红的旗子,旗子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大字——钟离! 这是个复姓,隐约记得这个姓氏在宁国地位极高。 至于怎么个高法,原主颇为木讷,还很是自闭,对此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这同样与他无关,甚至在这时候整个世界都和他无关。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看客。 比如现在,他就看着那画舫,觉得阳光下那画舫挺美。 飞檐楼阁雕梁画栋,看上去很是气派又不失优雅。 可惜的是那些挂着湘妃竹帘的窗尽皆紧闭,若是那竹帘能够半卷,那半卷的竹帘里有一个俏丽的正在弹奏着琵琶的姑娘,那才是最美的。 就在李辰安如此想着的时候,亭外有脚步声传来。 他转头看去,便看见两个人正朝着这凉亭走来。 前面那人年约十六七岁,个子不高,大致一米六的样子,不过面容姣好,穿着一袭雪白的云纹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头发束起,戴着顶镶玉小银冠。 他的身后是一清秀的青衣小厮,手里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 这主仆二人在距离凉亭三步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前面那少年似乎未曾想到这偏僻的烟雨亭里会有人,他抬头看了看李辰安,眉间微蹙了一下又迅速展开来。 他身后的那小厮正要上前,他却刷的一声打开了折扇摇了摇,另一只手背负在身后,抬步走入了烟雨亭中。 他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 此刻的李辰安视线却又投向了画屏湖上,毕竟盯着一个陌生人一直看这很不礼貌,何况这陌生男子实在是太过俊俏—— 他生的唇红齿白,肌肤白里透红仿佛吹弹可破。 再加上那双柳叶般的眉,和眉下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有鼻孔里嗅到的那一丝淡淡的如兰芳香……他差点以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所以刚才李辰安多看了这少年一眼,第二眼落在了他的胸前,嗯,八百里平川,是个男人。 长得很漂亮的少年男人。 就是有点娘。 那俊俏男子此刻却打量着李辰安。 除了身材略显高大魁梧之外,李辰安的穿着极为普通,就是一件青布麻衣,还有两个补丁。 另外……那男子看的是李辰安的侧脸,嗯,侧脸比较立体,鼻子很挺,那道浓眉如剑很是精神。 有精神的少年多了去了。 俊俏男子对李辰安失去了兴趣,他也抬头看向了画屏湖,湖面的那艘画舫此刻调转了船头忽然改变了航向,居然向这画屏东的那处码头驶来。 于是李辰安便看见了船首垂下的两道巨大的条幅。 右边写着‘眼里有尘天下窄’ 左边是空着的。 这应该是一副对联,只是这上联显得有些小气,似乎在发泄着某种不满,却不知道为何没有写下联。 李辰安沉吟片刻饶有兴致的诵读了出来 “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这下联他随口而出,其实是合了他现在的心境,却令那俊俏公子吃了一惊。 “这位兄台……” 俊俏公子这时候说话了,李辰安回过头来,又被那张脸给惊艳了一下,视线自然的又落在了那男子的胸前。 似乎感受到了李辰安那两道目光之重,俊俏男子的那张脸蛋儿忽然一红,他瞪了李辰安一眼,李辰安歉然一笑,“啊,不好意思,公子之俊世间罕见,在下倒是孟浪了。” 俊俏男子未曾料到李辰安主动道了歉,他的视线扫过了李辰安的脸,李辰安眉间安然,双眼澄澈很是中正坦然,并没有丝毫亵渎的味道,反而是与他这年岁不太相符的沉稳。 他又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以掩盖刚才的窘态,却又好奇的问道“兄台这下联极好,是兄台刚刚所想?” 李辰安点头,笑道“有感而已,让公子见笑了。” 这可不是见笑! 这人随口而出的下联简直就是绝对! 若是这人将这下联呆会呈送给钟离府的人,他定能在对联这一比试中拔得头筹。 若是他再能够在诗词上夺魁,他就能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 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 尤其是对前来参加今科春闱的那些学子们。 “兄台也是前来参加科考的?” 李辰安摇了摇头,他才来这世界十天,哪里有那本事去参加科考? 他压根就没想过科考,因为那样很累,他只想赚点小钱过那闲适的小日子。 毕竟是个局外人,又何必入戏太深。 显然李辰安的这举动令那俊俏公子有些意外。 他又看了看李辰安,指了指那艘画舫,问道“这位兄台,可知今儿个钟离府的三小姐在画屏湖以文会友……说是以文会友,但在广陵城所有人看来,恐怕是钟离府为三小姐招亲。” “这对联便是第一道门槛,若是下联对的好,便能受邀上那画舫……以兄台刚才这下联,定能成为座上宾。” “钟离三小姐可是这广陵城的第一才女,还生得貌美如花,你看广陵城的那些才子们一个个趋之若附……你为何独坐此处还如此淡然?” “哦,”那俊俏公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公子本有大才,自不屑与他人为伍,看公子年岁不过十七八……这便是腹有万卷书胸有千山竹!” “只是以公子之才为何不愿去参加科考呢?” “当今陛下惜才,能为陛下尽忠,能为大宁帝国效命,这不是读书人本应该去追寻的么?” 李辰安嘴角一翘,觉得这俊俏公子想的有些多,话也有些多。 他喜欢清净,此刻向这里涌来的人越来越多,所以他决定离开,于是站了起来,对那俊俏公子说了一句话 “公子看走眼了。” 他抬步向亭外而行,又道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 他跨出了亭子。 “我本野草,无意争春。” 俊俏公子眼睛一亮,他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公子贵姓?” “相逢何必曾相识,”李辰安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忽然想起对方那一身行头显然不是天涯沦落人。 “再见!” 他走入了涌来的人海中。 仿佛逆流而上。 看上去有些孤独,也有些孤傲。 俊俏公子怔怔的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对身后的小厮吩咐了一句“纸鸢,命玉衡跟着他!” “殿下……要不要查查他的底细?” “不急,晚点让丽镜司去查,你记得莫要让玉衡惊扰到他!” “奴婢遵命!” 叫纸鸢的宫女转身而去,烟雨亭中,宁帝国四公主宁楚楚面朝画屏湖负手而立。 那双美目流转,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并不是惊艳于李辰安展露出来的那些许才华,而是…… 这人,挺有趣。 若是他成了钟离府上的姑爷……这会不会更有趣? 第二章 钟离府的三小姐 李辰安对这古人以文选婿并无兴趣。 他觉得这事极不靠谱,或许能够选到一真正的才子,可这才子若是生的一幅不堪的模样……刚才那俊俏少年说钟离府的三小姐貌美如花,这岂不是成了插在牛粪上的花? 看那气派的画舫,想来钟离府也是非富即贵的存在,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家的小姐,何必用这样赌运气的法子? 等春闱结束放榜之后,从那榜上去择一良婿岂不是更好? 也或者从权贵世家的子弟去挑选还能起到联姻的作用,这些都比以文选婿更加靠谱。 他仅仅是这么一想,毕竟这事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的心若古井而不波。 前世的他年已经三十有五,被情这个字伤得很深,以至于他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却依旧未婚,成了金光闪闪的钻石王老五。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心态究竟是为了报复曾经的那个女人还是为了弥补内心的寂寞空虚?或者两者都有。 总之上辈子的他长期穿梭在花丛中,常常天南地北夜不归宿,身边的花当然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他见过太多的花。 甚至还有泰国产的! 嗯,就像刚才那俊俏公子一样。 其实现在静下心来,才发现那是何等的荒唐。 荒寂了的是岁月,也让一些真爱着他的姑娘心凉。 那个世界的自己应该是死了吧? 那么谁会在自己的葬礼上魂断愁肠? 或许一个都没有。 哑然一笑,李辰安摇了摇头,将曾经的过往甩在了脑后。 走出了汹涌的人海,他已来到了画屏湖畔的南边,转头望去,画屏东全是人头,如此看来那个钟离府的三小姐当真有着莫大的吸引力,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谁有那气运成为那画舫上的座上宾呢? 那艘画舫已经靠岸。 接下来应该就是所谓的文会了吧。 李辰安转身,没再回头去看一眼。 他望了望日头,日上三竿,该回去了—— 回那处已经倒闭的铺子,他就住在那里。 那是个食铺,曾经卖一些蒸饼草糕,既然只能在这里安顿下来,他决定将那食铺重新开业。 做菜他并不拿手,蒸饼草糕这脑子里倒是有做的法子,不过已经倒闭过了一次再开就不能再做那玩意了。 开个小酒馆吧。 酿酒这活计自己知道,曾经因为好这一口甚至专程去某个酒厂看过。 兜里还剩下二两银子,这是前些日子前身的母亲托妹妹塞给他的。 本来有四两,这十天花掉了二两。 正是因为这些银子才让他暂时活了下来,所以他对这母亲的印象极为深刻。 那是一个慈祥善良的女人,也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女人,还是一个性格颇为懦弱的女人。 以至于作为李家正房,反倒是被那小妾给欺压,李文翰估计是嫌弃那女人人老珠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生下的这儿子不争气,总之在原主的记忆中,李文翰对母亲并没有多少好脸色。 不过那小妾的儿子倒是遗传了李家血脉,而今年十四,去岁时候就已经考取了秀才,成为了李文翰希望的寄托。 在这个母凭子贵的年代,没有任何背景的母亲在李府的日子恐怕会越来越难熬。 母亲不好过,妹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得把那铺子经营起来,赚到了银子将母亲和妹妹接过来才是最好的。 如此想着,李辰安离开了画屏湖,走入了七里桥巷子。 穿过七里桥巷子,再拐过八角亭就到了他所居住的二井沟巷子。 不远,这样慢悠悠而行大致也就是半个时辰。 他并不知道他的身后略远处跟着一个背着一把剑的女子。 她就是四公主手下四大高手之一的玉衡。 玉衡看着他的背影眉间微蹙露出了一抹疑惑—— 他的背原本是微微勾着的,可随着他向前而行渐渐地直立了起来,最后笔直。 步履虽然依旧很慢,却很坚定,就像移动的标枪一样。 就像忽然之间蜕变了一样。 蜕变了什么呢? 玉衡想不明白,也没有再想,她的任务是跟着他,不惊扰到他。 只是她觉得有些怪异,掌管着宁帝国最高谍报机构的丽镜司的四公主宁楚楚,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子产生了兴趣呢? …… …… 画屏东。 有侍卫将烟雨亭外数十丈距离的范围给隔离了开来。 钟离府的三小姐钟离若水已经在侍卫的保护下离开了那艘画舫来到了烟雨亭里。 当然,画舫那边现在极为热闹,因为要想登上画舫,就必须对出那对联的下联。 画舫的甲板上摆着三张桌子,桌前坐着三个面容矍铄的老者,他们是博学之士,为本次文会的评判。 岸上学子们所对出的下联都将署名呈给这三位评判,若是能够得到其中两位的好评,此人便会受邀登上那画舫的二层楼。 若是能同时受到三位评判的好评,便能够登上这画舫的三层楼。 若是三位评判都对某一道下联评审为甲上,此人便能成为三层楼里的坐上宾。 钟离若水回头望了望那处的热闹,撇了撇嘴坐在了四公主宁楚楚的面前,她的婢女取了幔帐将这烟雨亭给围了起来,于是里面发生的事外面便再也看不见。 她伸手就揭开了食盒,从里面取了一粒精致的点心,毫不顾忌形象的将那点心塞入了小嘴里,腮帮子顿时鼓鼓。 “还是京都云锦记的马蹄糕最好吃!” “我说……上个月你来信不是说要亲去北漠的么?怎么忽然又改了主意要跑这广陵城来?” 宁楚楚对钟离若水的这番举动似乎司空见惯,她也捻了一粒杏仁饼小小的咬了一口,“父皇改了主意,估计……估计是太子想要这个功劳。” 她小口的咀嚼着,看上去比钟离若水更加淑女,可偏偏她是宁国凶名在外的间谍头子,而钟离若水却是宁国大名鼎鼎的大才女。 在吃相上似乎搞反了。 “去岁九月,北漠荒人犯边,北漠有大将军夏侯卓守卫,荒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可偏偏荒人却打下了九阴关,甚至占领了九阴城……” “这夏侯卓不是太子殿下的家奴么?此举……莫非是故意而为,以便太子殿下能斩获军功来压二皇子一头?” 宁楚楚又小小的咬了一口杏仁饼,那双漂亮的眉头一扬,“鬼知道呢?如果真是这样……只怕他们是在火中取栗!” “荒人又不可怕。” “北漠承平已久,曾经的荒人是不可怕,可现在却不一定了!” “怎么说?” 宁楚楚咽下了嘴里的杏仁饼,“而今荒人的首领名叫宇文峰!这个人在五年前崛起于秀山部落,他用了三年的时间统一了北漠,在秀水原建立起了荒人有史以来的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池!” “那座城叫大荒城,昔日的北漠十六个大小部落被他征服,他创立了北漠二十七州,事实上他已经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的国家,只是……只是庙堂之上并没有意识到他接下来极有可能的野心!” 钟离若水一怔,“有这么厉害?” 宁楚楚嘴角一翘,“恐怕比许多人所想的还要厉害!” “皇上是什么意思?” “父皇他……估计也是想看看太子哥哥的能力吧。” 这话宁楚楚说的比较委婉,事实上她早已向她的父皇谏言,但显然并没有引起她父皇的重视。 也或者皇上另有考虑。 谁知道呢? “我来这里可不是和你说这些的,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弄这一出以文选婿的破事?” 钟离若水抿了抿嘴,又从食盒中取了一粒桂花糕,使劲的咬了一大口,“程国公想要为他那儿子向我提亲……那厮你知道,当年在京都我一直拿他当兄弟,他现在居然想要睡我!” “父亲又不愿得罪了程国公府,我能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没个主意,后来还是沈家大小姐沈巧蝶给我出的主意,在程国公尚未从京都赶来之前向广陵才子放出风声……你瞧,这效果挺不错的!” 宁国大才女钟离若水此刻丝毫没有才女的样子。 她那张俏美的脸上是洋洋得意的神色,腮帮子依旧在一鼓一鼓的,倒更像是一个性子颇野的丫头。 宁楚楚也没觉得奇怪,因为私下里钟离若水本来就是古灵精怪的性子。 她奇怪的是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 “沈巧蝶又是谁?” “哦,广陵粮商沈千山的女儿……才色双绝啊,可惜命也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子?” “还不是怨她那爹!” 钟离若水愤愤不平,又道“她爹给她订了一门亲事,娃娃亲,对方是李家……就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可惜并不是当今户部尚书李文厚的儿子,而是这广陵城竹下书院院正李文翰的儿子。” “这不是挺好的么?毕竟出自书香门第,怎也配的上她一商贾之女。” “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李文翰的儿子名叫李辰安,这家伙身上非但没有李家的书卷气息,反而……怎么说呢,虽然广陵城的人说他是个傻子这有些过了,不过这人确实极为普通,听说而今还被赶出了家门,落了个破败境地。” “那确实也是误了沈姑娘。” 宁楚楚对这事没啥兴趣便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忽然俯过了身子,神秘兮兮的对钟离若水说道“刚才我倒是遇见了一个少年,他随口对上了你出的这对联,我听了觉得极好,你要不要听听?” “摸样儿怎样?” “生的还算是英俊,关键是他身上流露出的那股子气质……怎么说呢?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偏偏有着一股七八十岁的老成……嗯,也不能说是老成,有些看不透。” “你也看不透?” “嗯,我也没有将他看透。” “好呀,这样的人才有趣,哪像程家那小子,肤浅!他那对联是怎样的?” “你听好了!” 宁楚楚清了清嗓子,极为慎重的将那对联给吟诵了出来 “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你觉得如何?”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眼睛一亮 “……当为上宾,他人呢?” 第三章 第一桶金 许是因为今儿个钟离府弄出的这以文会友的动静颇大,当然也可能是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确实实至名归。 往日里这二井沟巷子尚算热闹,今儿个街巷里却颇为清净。 李辰安就这样慢悠悠的走到了巷子的东头。 阳光从他的头顶消失,头上是从院子里伸展出来的一根粗壮的榕树枝干。 这便是他的那铺子。 其实若是算起来,放眼偌大的广陵城,这二井沟巷子并不是最偏僻的地方,若是给这个铺子定个级别,大致相当于三级口岸。 不好,也不太坏。 它还有个很大的优势。 这铺子的斜对面有一处名为浅墨的书院。 比竹下书院要小一些,却也有学子数百人。 此刻浅墨书院里并没有传来读书声,想来书院里的那些学子们也是去了画屏湖。 李辰安推开了这铺子的门,站在里面仔细的看了看,墙头已经斑驳,需要重新粉刷一下。 灶台有些碍眼也碍事,开个小酒馆并不需要这玩意,得拆除。 将灶台那位置弄成一个吧台,后面打一排酒柜,灯笼有些陈旧得换成新的,那些桌凳倒是能用,就留下吧。 也就这样了,关键的问题是酿酒。 酿酒当然不能在这里,得放到后院。 抬步走入了后院,站在后院的天井中思忖了片刻,决定将酿酒的器具和存放粮食的地方放在西厢房,虽然不大,但小酒馆本来就小,一天能够出个十来斤酒也就足够了。 仔细想想,这个宁国大致和前世的唐朝差不离。 唐朝时候酒的最高度数也就二十来度,寻常的酒也就在五度这个样子,关键是售价还很贵。 广陵城的酒售价也很贵。 最便宜的酒一小斗售价在三百文钱。 一小斗大致是四斤,一斤在八十文钱。 而好一点的酒,比如广陵城的广陵散,它的售价在一千文一斗,折一斤二百五十文! 与之相比,一斗大米才十文钱,所以酒这个东西算是奢侈品,并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消费的起的。 而自己采用蒸馏法所酿造的酒,售价必然更贵,所考虑的就不是销量,而是针对特定人群的特殊商品。 当然在二井沟巷子卖奢侈品这并不是个很好的主意,因为这里所住的人,几乎都是寻常百姓,这些百姓可不是小酒馆的目标客户。 李辰安仔细想了想,这年头的酒若是香,恐怕还真不怕巷子深,毕竟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大不了到时候再采取一些营销的手段,将广陵城里那些有钱的主顾给招揽到这里来。 所以铺子得对得起那些人的身份,这装修就需要更加考究一些。 比如,布置成前世酒吧的那种模样,要低调、神秘,还要有内涵。 莫问为什么又是酿酒,因为这玩意最容易实现,关键还是暴利。 当然,提炼精盐也是暴利,不过那东西受官府管制,在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去弄盐就是老寿星上吊不想活了。 李辰安仔细的规划了一下,简单的算了算,发现了一个问题,兜里的这二两银子不够。 主要是酿酒的器具,店铺的装潢,还有粮食的采买,需要大致三十两银子! 这怎么搞? 那个家的财政而今被李文翰的小妾一手掌控,想回去要银子这显然不可能。 坐在了天井里的那张石桌子前,摆上了笔墨纸砚,李辰安一边磨墨一边再次梳理记忆,想要从记忆中寻找到一些其他的赚钱方法。 蹲在屋顶上偷偷观察着他的玉衡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 那少年在冥思苦想之后便落笔于纸上,一张一张未曾停笔的写了十来张,他脸上的愁容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然。 李辰安确实想到了一些简单的赚钱法子。 比如今儿个画屏湖那么多的人,想来那文会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大可以用手里的二两银子去采买一些茶水糕点在画屏湖摆摊售卖。 也或者去给那些才子们订餐送外卖。 再或者……那位三小姐后面不是还要求上了画舫的才子们作诗词么? 这玩意儿自己脑子里很多,估计可以卖个极好的价钱,这也是最简单的法子。 所以他写在纸上的正是一些诗词,他相信这些诗词足以让自己赚到第一桶金。 将桌上的纸晾干,然后揣入了怀中,他正要起身再去画屏湖畔兜售这些诗词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见过。 正是在烟雨亭中的那个俊俏公子的侍从。 纸鸢踏入这后院的时候微微皱了皱小眉头,因为太过寒酸。 “公子,” 纸鸢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矮了足足一个头,她仰着脖子。 “有事?” “我家、我家公子请公子前去画屏湖一叙。” 李辰安一怔,寻思怕是自己的那对联被那俊俏公子记住,心想莫非是他拿了那对联登上了那画舫? 然后就有了再做诗词的资格? 估摸是那俊俏公子做不出什么好的诗词来,毕竟通常而言,颜值与才华成反比。 那公子生得太无暇,胸中自然没有几滴墨。 如此一想,李辰安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他干脆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这清丽的青衣小厮笑道“抱歉,还请给你家公子说一声,我没空。” 纸鸢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眼前这厮会拒绝。 要知道能够被大宁四公主相邀这是多少少年梦寐以求之事,是多么大的荣幸! 这家伙若是被四公主上了心,以四公主在皇上面前的恩宠,只需要她一句话,这落魄公子立马就能平步青云。 可他却说没空! 对了,他并不知道那是四公主殿下。 纸鸢耐住性子又道“看公子居于此间也无繁忙之举,若是公子去一趟画屏湖,也不过耽误公子个把时辰……走一趟说不定比坐在这里更有益处。”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李辰安想偏了。 他愈发笃定是那俊俏公子需要自己为他做出一首惊艳的诗词来。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叠纸,随手取了一张放在了石桌上,笑道“这是一首词,作价……纹银一百两,凭这首词,你家公子定能得偿所愿。” 说这话的时候李辰安一直看着纸鸢,他的心里也有些忐忑,毕竟就凭一首词就卖一百两银子,这看起来确实有些心黑。 愿不愿意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银子来买一首词,这就要看那位俊俏公子的决心了。 以那公子穿戴的富贵,想来百两银子算不得什么,若是那公子倾心于钟离府的三小姐,那这笔买卖就极有可能成交。 这就是供需关系。 现在看来至少那位俊俏公子不缺银子,因为这侍从在听到这个价钱的时候并没有太过于震惊,仅仅是愣了一下。 纸鸢确实愣了一下,一来是殿下要这词来干什么?二来是一百两银子买一首词……这算贵么? 不贵。 但要看出自何人之手! 若是出自太学院花满庭花老大儒之手,那是万金难求。 若是出自玉京城四大才子之手,那也是价值千金。 可眼前这人…… 居住在这样的寒舍,名不见经传,怎可能胸有文渊? 宁帝国极为重视文人,尤其是有才华的文人,若是此人在广陵小有名气,丽镜司不可能不知道。 可丽镜司确实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少年存在。 所以他就算有才,那也是他自以为有才。 纸鸢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心想殿下这次算是看走了眼,这人……似乎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狂妄!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原本所想不过是怎么完成殿下的任务,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去一趟画屏湖。他去了,殿下再和他多聊聊,想来殿下也就能看清他的嘴脸,对他再生不起丝毫兴趣。 作为四公主的婢女,纸鸢对诗词说不上有多深的造诣,但耳渲目染之下也有一定的认知。 她这一瞧,顿时挪不开眼。 她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眼里的轻视消失不见。 她仔细的默诵了两次,愈发觉得这首词极为惊艳。 至于惊艳在哪里却说不上来,只觉得读起来比京都玉京城四大才子所作的诗词意境似乎更为悠远。 李辰安面带微笑仔细的看着纸鸢神色的变化,心里已经踏实了。 他知道这银子肯定是跑不了了,就看这侍从会不会还价。 毕竟是买卖,若是他砍价一半……也卖,毕竟缺银子,这玩意儿又不要本钱。 纸鸢抬头疑惑的看了看李辰安,那张脸依旧淡定从容,似乎对这首价值百两银子的词极有信心。 其实……他这价开得低了。 不过,他本无名,这价也算是合适。 等他出名之后,这首词按照纸鸢的估计,应该价值千金! 她心想殿下请这少年去烟雨亭的意思也是想要知道他的诗文如何,钟离府三小姐对这少年的兴趣也在于他所作的那对联。 至于人怎样,他就住在这里,钟离三小姐若是想见随时可来这里见见。 还是偶然相见。 若是对上了眼再说下文,若是没对上眼,这事便能不作痕迹的揭过。 如此,对钟离府三小姐的名声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于是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她将银票放在了桌上,取了那张纸,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手上。 李辰安手里还握着那一叠纸。 “公子,若是有暇,还是随我去画屏湖见见我家公子,可好?” 银子到手,李辰安更不会去了。 他摆了摆手,“多谢你家公子好意,我真还有很多事……过些日子、大致五六天吧,若是你家公子有暇,请他来我这小酒馆喝一杯我亲手所酿的好酒!” “我请客。” 纸鸢四处看了看,鼻子还嗅了嗅,空气中倒是有股淡淡的霉味儿,哪里有酒香味道。 终究是少年,能酿出什么不一样的好酒? 能好过广陵城的广陵散? 更不用说玉京城的瑞露了。 再说以殿下身份之尊,岂会来这样的破落之处。 第四章 好词! 兜里揣着这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李辰安在后院又呆了小半个时辰。 倒不是再去写那些诗词,能够以一百两银子卖出那首词在李辰安看来仅仅是因为那俊俏公子需要,这样的生意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并没有想着再去卖第二首。 他在画酿酒需要的那些器物。 这些玩意儿需要去订做,活计比较多,要用到铁匠、木匠还有砖匠以及窑匠。 有些活得请人来这里做,有些器物可以去西市采买,也有些需要在匠人的铺子里打造。 所以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马虎,他甚至标明了规格以及他所想要的那些要求,务求一次将这事搞定。 他不喜欢麻烦,事情能够一次办好那就是最好的。 在仔细的检查过一次之后,李辰安确信没有任何遗漏,于是将这些纸也揣入了怀中, 便见得已近午时,该出去吃个饭,然后将这些事都安排下去。 他抬步走了出去,依旧没有锁门,因为这个家里目前还没有值得贼惦记的东西。云九小说 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些事,自然也就想到了画屏湖的那场文会。 也不知道那俊俏公子拿着那首一百两银子买去的词有没有夺得文魁。 他哑然一笑,想着画屏湖畔那么多的人,这时候应该连对联都还没有对完,要等到最后的结果,恐怕得傍晚时分了。 他估计得没错,画屏东现在依旧还有很多的人。 所以钟离若水并没有登上画舫,她依旧和宁楚楚呆在用幔帐围着的那烟雨亭中。 只是她此刻没有再去取那食盒里的糕点,似乎忘记了京都云锦记糕点的美味,她瞪大了眼睛甚至屏息住了呼吸,正仔细的看着面前的这张纸上的这首词。 若论文学上的造诣,钟离若水比宁楚楚确实要强上许多。 毕竟术业有专攻,宁楚楚更醉心的还是武道。 当纸鸢将和李辰安的那番对话讲给了二女之后,她便将那张用一百两银子买来的纸呈给了宁楚楚。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当然颇为惊讶。 其一便是那人当真没有前来参加文会之心,这便说明他也没有成为钟离府姑爷的心。 此前钟离若水认为是那人颇有自知之明,知道在这如过江之鲫的学子中难以出头,与其费尽心思莫如放弃。 就算那副对联在给了三位学士看过之后都给出了甲上的最高评判,她对那少年也仅仅只有一些好奇。 他若能来当然最好,他若不来……堂堂钟离府的三小姐还愁择不到一良婿下嫁么? 再说对联之于诗文,显然诗文的难度更大,钟离若水并没有期望过四公主偶遇一男子就有着惊艳的才华。 可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那样。 她看着那首词,似乎看见了那个人,她因为这首词里的意境而伤悲。 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未曾有过。 他真的很有才华,而且是高八斗的那种! 可他对自己这文会招婿却无兴趣…… 这对向来自负的钟离家三小姐有一点小小的打击。 其二便是这首价值百两银子的词……这么好的词偏偏用了银子来衡量其价值,此举在钟离三小姐看来就有些亵渎的味道—— 文字是神圣的! 好的诗词文章更是引人入胜发人深省的! 这怎能与钱财挂钩呢? 这是对诗词的极大的不尊重! “这败家的……他卖便宜了啊!” 钟离三小姐很是郁结,气鼓鼓又道“以此词之水准,卖万金方能匹配!” “这词,真有那么好?”宁楚楚惊奇问道。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点了点头“极好!” 想了想,觉得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这首词,又补充了一句“单凭这最后一句便可列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前五十!” 宁楚楚真正大吃了一惊,宁国开国三百年,历代皇帝宣扬文治,于是出了文人墨客无数。 这里面自然有许多鼎鼎大名的大家,这些大家所做出的诗篇得天下学子共举,然后由太学院编撰了一本《宁诗词集渊百篇》。 里面收录的是三百年来最精华的一百首诗篇,任意拿出其中一首,都是难以超越的存在! 可现在钟离若水却说这首词可列入这巨著的前五十……那人岂不是也有大家之才华? 花满庭花老大儒曾经作的那首《长相思、惜梅》好像排在这诗集的第三十六位,如此说来,那少年在诗词上的造诣,或者说至少在这首诗词上的水准已接近花老大儒了? 也是,那最后一句品之韵味悠长也当真令人断肠。 难怪她会说这词价值万金! “不过这也是我的评判,或许有一些主观上的看法,要更公正的去评判它……需要请花老大儒召集七大家来共同赏析。” “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在我看来,这首词就是今日文会之魁首了!” 宁楚楚微微颔首,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疑惑的神色,“你说……他这是受了多大的情伤才能作出如此刻骨铭心的词来?” “哎……我哪知道?但他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可不像陈哲那厮那般肤浅!” “这样的人已经尝过了情之一字的苦,若是真得了他的心,他定会更加珍惜,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钟离若水转头看向了纸鸢,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纸鸢一怔,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这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未曾想到他有如此才华,奴婢并没有去问。” “他住在哪里?” “在二井沟巷子的东头,那有一颗大榕树,倒是很好辨认。” “走,咱们去见见他!” 宁楚楚一怔,“有这么急的么?知道他落脚之处还不好办?我倒是觉得你先将这里的事给应付过去……这婿,还要不要选?”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又取了块糕点塞入了嘴里,忽然觉得这云锦记的糕点也没啥滋味,她的心思儿依旧在这首词上,然后又飘到了那人身上。 “选还是要选的,毕竟万万不能嫁给了程哲那小子,只是……” 钟离若水俯过了身子,眼睛闪闪发亮,“你再给我说说他生的什么模样!” 宁楚楚瞅了她一眼,心想这小妮子而今的心思恐怕都被那人给勾了去,见了这首词,对外面那么多的少年再生不起多少兴趣。 “长相……说不上很俊,粗眼看去和文人的模样没太大联系。身材挺不错,性子真稳,若是再有些身手,到丽镜司来当个小密探倒是合适。” “你可别打他主意,”钟离若水乜了宁楚楚一眼,“你丽镜司可都是女人,他一大老爷们跑去不妥。再说,文不可貌相,谁说文人定要秀气?国子监那位周大儒他秀气么?” “我说,叫你丽镜司的人查查,或者我叫家里查查,只要身世是清白的,” 钟离若水脸蛋儿微微一红,又取了一块糕点,脸上荡漾起了一抹春意,“穷点没啥,我有的是银子!” “房舍简陋一些也没啥,我出钱买一栋大宅子!” “出生低微一些也没关系,我就是豪门!” 她眼珠儿滴溜溜一转,“估计也没功名,这还是没啥,咱不需要。” 宁楚楚惊呆了。 “那你看中了他那一点?”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你可记得大德年间出的那位商丞相?” 宁楚楚顿时就吃了一惊。 大德乃是宁国第六任皇帝的年号,距今已有百年之久。 那位名垂青史的商丞相便是出身布衣,本躬耕于商平。 当时的玉华公主游历天下途径商平小憩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从田间起来的商不器。 据说那日夕阳正好,少年商不器扛着锄头对着那夕阳吟诵了一首词,便是而今存于《宁诗词集渊百篇》里排在第二十二位的那首《清平乐、春夕》。 玉华公主被那首词惊艳,就此留下,演绎了一场精彩的凤求凰。 商不器也无功名,也寂寂无名,也很穷,但玉华公主却用她的那双慧眼选中了商不器,缘由之一是那首词,缘由之二就是商不器的那句名言——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此刻钟离若水居然将那人和商不器相比…… “宁国至今只出了一个布衣丞相!另外……” 宁楚楚也俯过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她低声说道“你看,我也是公主!” 钟离若水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她瞪了宁楚楚一眼,“可人家玉华公主诗书满腹,二人结为连理那叫琴瑟和鸣,你……” 她眉眼儿一挑,丝毫不顾及宁楚楚公主的身份,“你舞刀弄剑倒是行,可那少年却不能陪着你浪迹江湖,所以,还是我更适合一些。” 宁楚楚顿时笑了起来。 “逗你玩呢,你真当能够捡到一个商不器?” “嘻嘻,可说不一定。” “但人家商不器不仅仅是诗词了得,他懂的东西可多了。而那少年……” 纸鸢这时忽然想起李辰安最后给他的说的那句话,她连忙低声说道 “殿下,奴婢在临走时候他倒是说了一句话。他说……请殿下三五日之后去他那小院他请殿下喝一杯他酿的酒,听这话的意思,他好像会酿酒。” “酒?” “嗯,他就是这么说的,还有,殿下,他好像手里还有好多这样的词。”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顿时一惊,异口同声问道“真的?” 纸鸢咽了一口唾沫,她也没想到那寂寂无名的少年随便取了一首词就能价值万金啊! 若早知道就全给他买了! “反正当时他手里捏着一叠纸,奴婢估计应该是真的。” “对了,玉衡肯定知道。” “去叫玉衡回来……另外,叫开阳查查他的底细,要快!” 第五章 哥有银子 当纸鸢再次寻到玉衡的时候已经是未时末。 她去了一趟二井沟巷子的那颗大榕树下的铺子却扑了个空,而后跟着玉衡留下的印记一直寻到了西市的一处瓷器铺子前。 玉衡跟着纸鸢去了画屏湖,临走前还探头向铺子里看了看。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他的身后一直跟了个小尾巴,此刻他正在和这铺子的掌柜解释着这张纸上画着的这玩意儿。 难度并不大,只是器形略显怪异。 双方很快谈妥,顺便他还买了几口缸子,订做了一批小巧玲珑的罐子。 付了定金,约定好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李辰安离开了这瓷器铺子继续在西市寻找着他所需要的东西。 西市是广陵城里一个极为繁华的集市,油盐柴米酱醋茶都能在这里买到。 当然那些铁器瓷器木器等等这里也有。 李辰安走走看看,偶尔去某个铺子前取一小物件颇有兴趣的瞧瞧,然后又缓缓而行,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也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挺不错,这是前世所未曾有过的体会,心想这才是接地气的人间烟火。 上辈子发迹之后过的是在云端的生活,那是许多人所羡慕的,但他们都不知道那生活背后的酸甜苦辣。 为了生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恨不得立马弄死对手,和官场往来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低贱的像孙子一样。 脑子里的那根筋时刻都是绷着的,生怕某个地方出了岔子令自己从那云端跌落下来。 失眠、焦躁、甚至抑郁都是别人看不见的折磨,他们所看见的都是那表面的风光。 现在这样挺好。 那个小院子虽然简陋,但睡得安然。 而今也没有了焦躁的情绪,一切都可以慢悠悠的来,嗯,小酒馆开起来之后也不用求生意多好,能够小有盈利也就够了。 钱财这个玩意儿,现在的李辰安才真正明白它真的就是个身外之物。 不可缺,但也没必要太过用心去追求。 够一家子人正常的开销也就行了,当然若是一年到头还能有几个盈余那自然最好。 这对于他而言并不难。 李辰安如此想着,路过了一处木器铺子,在这里又买了两张床,在隔壁的杂货铺子添置了几床褥子棉被。 这些东西给了钱铺子负责送货,服务挺好。 当他从铺子里出来,继续向前而行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哥、哥!” 转头看去,正是妹妹李巧兮。 李巧兮年十四,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生得颇为小巧,只是眉眼尚未长开,头发略显枯黄,脸上的稚气显得有些重。 但她的心思儿却很细致,以往还在那个家里的时候,妹妹从未曾嫌弃过这哥哥的愚钝,反而还一直在鼓励着他。 “真的是你,我去了那铺子,你不在。” 李辰安看了看李巧兮手里拧着的一个小袋子,笑道“来这西市逛逛,有事?” “娘病了,前些日子请了郎中抓了一副药,喝了三剂尚不见好转……我、我本想再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 李巧兮抿了抿嘴,脸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垂下了头,咬了咬牙,腮帮子一鼓一鼓,恨恨的说道“那女人不给银子!” 那女人当然就是那位小妾了。 若是说起来,李辰安兄妹俩应该叫她一声二娘,但显然兄妹二人对那二娘都没什么好感。 而今母亲生病需要诊金汤药钱她居然不给……这令李辰安皱起了眉头。 “走,咱们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 李巧兮没走。 因为回春堂的诊金很贵。 她兜里没银子。 而她这哥哥兜里,显然比她的脸还要干净。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那小袋子提了起来,“我用那方子抓了一副药,回去再煎给娘服下再看看。” 李巧兮去二井沟巷子找李辰安压根就没想过这哥哥有银子请大夫,十日前给他的那四两银子在李巧兮看来他恐怕早已花光。 她仅仅是希望哥哥能够回去看看娘。 但李辰安此时对她说的一句话却令她愕然抬起了头来—— “去回春堂,哥有银子。” 看着李巧兮难以置信的眼睛,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剩余的三张十两的银票,另外还有五两左右的碎银。 李巧兮张大了嘴巴,忽然紧张的左右看了看,扯了扯李辰安的衣裳,低声问道“哥,你又去赌钱了?” 这前身做了三年生意欠了一屁股的债,正是因为去了赌坊。 起初倒不是他自己去的,而是被二井沟巷子里的一个名为孙二的小混混带去的。 第一次小赢了一两银子。 第二次大赢了五两银子。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接下来输了个底朝天。 若不是那铺子的地契在他母亲的手上,李辰安会悲剧的发现穿越而来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此刻李辰安陡然拿出这么多的银子着实吓了李巧兮一跳。 “哥,你向母亲发过誓的……你……你……” 她脸色很是焦急,跺了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这是要气死娘啊!” 李辰安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暖意。 他非但没有因为妹妹不问青红皂白的责怪而生气,反而还露出了一抹微笑。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自己了? 他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哥没去赌。” “那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哥正经赚来的,走吧,咱们去回春堂,莫要耽误了给娘治病。” 李巧兮狐疑的看着李辰安,未曾在他的脸上看出异样,但她心里却有了些许异样。 以前的哥哥生性是懦弱的,是胆怯的,更是不善言语的。 那懦弱甚至刻在了他的脸上,平日里都是畏畏缩缩,走路都是勾着头,似乎生怕有人认出了他来,似乎更怕有人知道他就是李府那文不成武不就的无用长子。 可现在…… 现在他的脸上面带微笑一片淡然,那淡然间流露出来的是令她李巧兮心安的神采。 于是她将那些疑惑暂时放下,觉得先给母亲治病更为重要。 兄妹二人离开了西市向位于长乐巷子的回春堂而去。 …… …… 画屏东,烟雨亭。 当玉衡将她所见向宁楚楚和钟离若水详细的讲述了之后,二女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我原本以为他的这首词是他花费了许多时日才作出来的,毕竟作词这种事并不容易。” 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悠悠一叹,又道“这么好的词,他居然提笔就落成……这样看来,他手里的那一叠纸,那可是十来首词啊!” “姑且不论其余几首如何,单就这下笔如有神一挥而就的气势,就不是那些自诩为才子的人可比拟!这是怎样的博学,这是怎样的造诣!” “不行,这人我得去看看!”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现在就去!” 宁楚楚当然也震惊于那少年的才华,只是她比钟离若水更理智一些。 她一把摁住了钟离若水的肩膀,“别这么猴急猴急的,我不是都让开阳去查了么?” “这处的初试就快结束,你可得去画舫主持接下来的诗词比试,至于他……等开阳调查完他的身世再说。” “毕竟这么一个有大才的人却隐于市井多少有些说不通,我怀疑他从别处而来,万一他的品性有问题……从这首词看来他被情伤得极深,万一他在别处已有了家室,那就算他才高八斗也不是你的良配。” 宁楚楚的这番话令钟离若水冷静了下来。 广陵城虽大,却如此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可惊艳世间的大才子,这确实没啥道理。 文这个东西某些方面和武有共通之处,文要勤学,武要苦练,都是水磨功夫,哪怕是最有天赋的天才,也是需要积累,而后再薄发。 当然,真正阻拦了她的是宁楚楚最后的那句话。 钟离家的三小姐当然不可能去给某个人当小,哪怕他官居一品也不行! 纸鸢不是说他要在二井沟巷子开一个小酒馆么? 那有的是时间将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查个清清楚楚,到时候再下手才更为稳妥。 于是钟离若水又坐了下来,忽然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 “你说……若是他家世清白尚无婚配……我是不是也应该主动出击?” 宁楚楚漂亮的眉儿一扬,抬起了杠“可他是我先遇见的!” “哼,你堂堂一公主殿下,未来的夫婿定是出自某个国公府,这山野小民你也能看得上?” “这可说不准,毕竟我也希望未来的夫婿如那商丞相!” 钟离若水瞪了宁楚楚一眼,并没将她这话放在心上,因为宁楚楚是公主,她的未来更难自己掌控。 就在这时,有一丫鬟匆匆走了进来。 她对二人道了个万福,对钟离若水说道“小姐,对联这一关,周夫子他们挑选出了百名年岁在十六至二十间的少年。” “其中登三楼者有二十六人,您邀请的那位沈巧蝶沈姑娘也来了,正在三楼后舱等候。”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向宁楚楚说道“走吧,咱们去会会那些才子们。” 二人站了起来,钟离若水又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他没来,所以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就当是这三月三的一场文会吧,至于择婿……程国公若是到了,你可得帮我拦着点!” 走出了这烟雨亭,已是夕阳西下时候。 望着被夕阳染红的画屏湖,钟离若水心想,若是他在,见此情此景而作一首关于夕阳的词,能不能和名垂青史的商不器相媲美呢? 第六章 凶悍的李辰安 被钟离若水惦念的李辰安此刻已经和妹妹带着回春堂的张大夫来到了李府。 对于这里的记忆当然是深刻的,只是当李辰安理清了那些破事之后,这些记忆被他刻意给尘封了起来。 记忆中对此间并无眷恋,反而是发至内心深处的抗拒,多是些极为负面的情绪。 这里没有欢乐的童年,也没有愉快的少年。 那个叫李文翰的父亲为了李家第三房的荣誉,将本不是个读书的料子的儿子给活生生逼迫成了一抑郁症患者。 他太功利。 大房和二房出了许多人才,尤其是名扬宁国的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一门七进士出自李家大房,父子三探花出自李家二房。 探花必然是进士,所以这两房共有进士十人! 而今官当得最大的就是李家二房的李文厚,年四十,已至户部尚书。 按照道理,这两房早已发迹本应该带着第三房共同富裕,记忆中人家确实也有过提携,但倔强的李文翰却拒绝了。 他坚信自己能够亲手教出一个甚至几个进士出来,然而李家的祖坟埋的似乎更偏向于那两房。 李文瀚本身只是个举人,考进士数十年而不中。 举人本可以外放为官,这事儿那两房就曾经表过态,但李文翰却没有领这份情。 他依旧留在广陵城,倒是从竹下书院一夫子变成了而今的院正。 他立誓要教书育人,其实他所想就是自己不第那就将儿子培养成材。 奈何长子李辰安就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令他在绝望之后,连带着疏远了他的发妻,也就是李辰安的母亲丁小娥。 同时,这三房和另外两房之间似乎也因此起了隔阂,而今已有十余年未曾再有往来。 所以这也是广陵粮商沈千山在打听到这些之后,敢于上门来退婚的原因之一。 若是三房和睦,哪怕李辰安庸碌一生,沈千山也定会将其女沈巧蝶嫁给李辰安,就凭李辰安的二伯是户部尚书这一点。 这些思绪从李辰安的脑子里闪过,他嘴角一翘,一笑了之。 随着妹妹跨入了李府的房门,走过了前花园,正要踏上去往东院的那月亮门,一个声音却忽然传来 “哟,这不是大郎么?都被你父亲逐出了家门,这是什么风又将你给刮回来了呢?” 李辰安转头望去,便看见一个妖艳的女人手里捏着一条红绸面带疑惑向他走来。 眼里满是警惕,面色自然不善。 这就是那个叫姜慧的小妾了。 李辰安眉梢一扬,随口冒出了两个字“东风!” 姜慧愣了一下,因为以往这李府的长子是万万不敢和自己顶嘴的,他在自己的面前永远卑躬屈膝,哪怕自己将他当成一条狗一样呵斥,他从来也都是受着。 可今儿…… 他非但抬头看着自己,脸上那笑意也不怀好意,关键是他居然敢调侃自己。 她脸色一沉,“怎么?这些日子在外面混着倒是长了脾性?” 李巧兮很是担心哥哥又吃了亏,她扯了扯哥哥的衣袖,看了看站在一旁颇为尴尬的张大夫,又向李辰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哥哥忍忍,先给娘治病要紧。 李辰安便没有搭理姜慧的这句话,他收回了视线,抬步就往那月亮门跨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 姜慧一声呵斥,双手叉在了腰间,“你而今不是这府上的人,你敢进去小心老娘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李辰安眉间一蹙收回了迈过的那只脚,却并没有去看姜慧,而是对妹妹轻言细语的说道“你带张大夫先去给娘治病。” “哥……” 李巧兮抬头望着李辰安,眼里极为担忧,但她看见的依旧是哥哥脸上那依旧淡定从容的微笑。 “听哥的话,呆会哥就进来。” 说着这话,李辰安又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进去吧,乖!哥不会有事。” 这是哥哥今天第二次揉自己的脑袋。 李巧兮心里很是怪异,因为以前的哥哥从未曾有这样的亲昵之举。 她沉吟片刻,“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小心一些。”随后带着张大夫走入了那月亮门。 姜慧露出了得意洋洋之色,“怎么,还有银子给那该死的女人治病啊?老娘可把话给你撂这,为了给你陪那一档子破事,你那爹可是花费了百两银子!” “那事之后,你们都甭想再从老娘这拿到一文钱!” “没出息的东西!” “还不快滚?莫非要老娘将你乱棍给打出去!” 姜慧话音未落,突然,李辰安一个箭步就到了她的面前,她顿时一惊,猛的向后退了一步,但李辰安的速度更快,便听“啪……!”的一声脆响,李辰安一巴掌就甩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 抽得姜慧脑袋一偏,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了出来。 “你……!” 一个你字刚刚出口,又是“啪……!”的一声,李辰安第二个巴掌甩在了她的另一边脸上。 “你什么你?” 李辰安欺身一步,抬腿就是一脚,这一脚将惊魂未定的姜慧给踹出去丈余。 她“砰!”的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她似乎忘记了疼痛,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盯着李辰安,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居然没敢再说出一个字来。 “我从不打女人。” “你不是女人,你是禽兽……不对,这侮辱了禽兽,你是禽兽不如!” 李辰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姜慧便愈发看清了李辰安此刻那狰狞的脸。 她在地上向后挪动,手里的红绸巾落在了一旁,她嘴里不停的在求饶“不、不要过来,你……你……” 李辰安停了下来,这话听起来有些歧义,好像自己要对她做点什么似的。 “你记住了,以后夹着尾巴当你的小,若是往后你再敢对我、对我娘、对我妹妹大声说一个字……” 他面色一沉,恶狠狠的吐出了一句话“我真的会杀了你!” 姜慧豁然觉得浑身冰冷,她仿佛已感受到了李辰安散发出来的那无形杀意。 就在这时,刚才姜慧的惊呼惊动了府上的那些家丁,此刻那五个家丁正向这里跑来。 他们看见了李辰安,也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姜慧。 在这个府上,姜慧俨然已成为了他们的主子,而今见主子受辱,五人嗷嗷叫着便向李辰安冲了过来。 若是前世的李辰安还真不惧怕这五个人,因为他练过跆拳道,平日里除了寻花问柳之外也有健身,身体素质保持得相当不错。 但这前身的身子却就是个花架子,这十天来他都在想着一些问题尚来不及去锻炼,显然不是这五个家丁的对手。 李辰安左右看了看,左边的花园旁放着一把锄头! 此刻姜慧见援兵到来顿时就忘了疼痛和恐惧,她依旧坐在地上,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打、打、打死他、打死他!” 李辰安转身向那花园跑去,一把拧起了锄头,双手一轮,便向冲在最前面的那恶奴砸了下去。 他当然没有用锄刃,因为不能弄出了人命。 可那锄柄带着锄头的重量这一家伙砸下去也不得了。 若是砸在脑袋上估摸着就开了瓢,所以他砸的是那恶奴的肩膀。 那恶奴以往从未曾将这李府的大少爷放在眼里,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凶悍就足以将李辰安吓尿。 所以他大意了。 他没有躲。 “砰!”的一声。 他也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李辰安根本就没有因此而停留,因为打架这种事务必要一击让对方丧失战斗力。 锄头落地,他双手一撑,以锄柄为支点他一跃而起,向第二个恶奴一脚踹了过去。 那恶奴被这一脚踹飞,李辰安落地,顺势将锄头横扫,“砰!” “啊……!” 写来话长,其实也不过数息之间,李辰安手握锄头有如战神一般,那五个恶奴尽皆倒地,一个个哀嚎不断。 有人断了腿,有人折了胳膊,有人碎了肩,也有人脸肿得像个猪头。 血染红了那一片地,哀嚎惊得归巢的鸟雀飞起。 姜慧这就惊呆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那个懦弱的少年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凶悍! 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她本以为自己已掌握了他们娘仨的一切,包括他们的命运。 现在她才豁然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所以他以前都是装的? 一定是这样。 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难道他是为了这李府的家业而来? 他、他会不会真敢杀了自己? 李辰安扛着锄头走到了姜慧的身边,他忽然咧嘴一笑,这笑意看在姜慧的眼里却如见恶魔一般。 “你、你别乱来!” 李辰安突然收敛了笑意,将肩上的锄头一扬,高高举起,姜慧顿时面无人色,一声惨呼“不要……!” “砰!” 李辰安这一锄头锄在了一旁的一颗梅树上。 “啊……!” 姜慧双腿乱蹬,黄白之物顿时流了一地。 “长点记性,守点规矩,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他丢下锄头,转身而去。 大门处走来了一个人。 他是李辰安他爹李文翰。 李文翰看见的是这院子里的凄惨景象,也看见了李辰安的背影。 “孽子,你这是做了什么?” 第七章 真男人 李文翰怒发冲冠。 今儿个花满庭花老大儒受邀前来竹下书院讲学,却因钟离家的三小姐在画屏湖以文会友导致了书院里的学子们尽皆去了画屏湖。 宁国的文风极盛,各种的文会也极多。 国子监本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想法,每每各地有大型文会是倡导学子们去参加的,何况画屏湖的这场文会据说还和钟离府三小姐的幸福有关,这事自然就不能阻止。 倒是落了清净。 作为竹下书院的院正,他和广陵城学政章平举张大人一起陪着花老大儒在竹下书院的翠竹园里畅谈了一番。 自己提出的某些观点得到了花老大儒的认可,自己所作的一首词也得到了花老大儒的赞许,这当然令李文翰很是激动。 毕竟花老大儒可是宁国七大家之首的博学之士,《宁诗词集渊百篇》的最终审核者。 李文瀚原本还意犹未尽,恨不得将自己平日里呕心沥血所作的那些诗篇都给花老大儒赏析一番,奈何日头偏西,花老大儒也想去凑凑画屏湖的热闹。 于是李文瀚只能遗憾的道别,只能寄希望于花老大儒能够在竹下书院多呆上一些时日。 不过今日受益良多,尤其是花老大儒的那番勉励令他心情舒畅,觉得终于遇见了赏识之人,未来可期。 在回来的路上,李文翰打了一斤酒,还买了一只卤鸡。 本寻思今儿个晚上好生的小酌一杯,和小妾姜慧再好生温存一番,让姜慧再给自己生个儿子,却不料回家看见的是这番景象! 原本美好的心情瞬间被眼前的这一切撕得支离破碎。 他当然怒从心起,差点将手里的那酒壶向李辰安砸去。 坐在地上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姜慧此刻见老爷回来,似乎又找到了主心骨,她浑然不顾身上的恶臭,一家伙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控诉,不料李辰安又收回了跨入月亮门的那只脚,转身就瞪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 姜慧顿时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话活生生给憋了回去。 李辰安看向了李文翰。 眉间一蹙视线一凛,很认真的对李文瀚说道 “我做了什么你还看不出来么?” 他上前一步,又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倒是很想问问你。” 他又上前一步,距离李文翰仅仅三步,李文翰这时候才愕然一惊,忽然觉得自己这长子很是陌生,他从李辰安的眼里看见的是冰冷,还有一股不可抗拒之威,于是他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你身为人师,可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李辰安又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你可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你可知道你的原配妻子病重,你这小妾非但没有侍候主母,反还不给诊金汤药钱?” “她这是想要我娘的命!其罪……当诛!” 李文瀚又后退了一步,他当然知道他的发妻病重,只是他这些年早已疏远了发妻,觉得这事本不重要。 若是发妻当真病死……他甚至已经想好将这小妾扶正,毕竟次子李辰东已有秀才身份,往后便能考举甚至高中进士。 可光大李家三房之门楣,可让他在两个哥哥的面前扬眉吐气。 李辰安步步紧逼,神色愤怒,又道 “你非但没有责罚于她,反倒纵容其肆意妄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 “你除了咒骂你的儿子,怨恨你的妻子,你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人父,身为人夫,我为你感到羞耻!” 李文瀚后退了三步! 李辰安句句诛心,他已无地自容。 被外面动静惊得跑了出来的李巧兮此刻惊呆了。 正趴在李府墙头调查李辰安的开阳更是早已惊呆了。 李文瀚难以置信这些话是自己那木讷愚笨的儿子说出的。 这些话一句句如重锤一般敲在他的心里,一时间令他脑子一片空白。 李巧兮完全无法将此刻的哥哥和以往的那个哥哥给重合起来,她只觉得心里的那口淤浊之气忽然消散。 她内心在惊惧之后充满了欢喜,浑然没有注意她紧拽着衣摆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她看着站立如松的哥哥的背影,脸蛋儿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是我哥,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气魄! 只是……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李辰安站在李文翰身前一步距离,李文翰退到了花园的篱笆旁,他已退无可退。 李辰安俯过身子,看着李文瀚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又说了一句话 “你,枉为人夫,也枉为人父!” 他又站直了身子,站得笔直,就像标枪一样。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向那月亮门而去,李文瀚的那张老脸一会红一会白,他看着那笔直的背影,嘴巴诺诺,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一身恶臭的姜慧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老爷,您可要为妾身……” “滚……!” “啪!”李文翰甩手就给了姜慧一巴掌,姜慧瞪大了眼睛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夫君,此刻的李文瀚却依旧看着渐渐消失在月亮门后的那背影,片刻之后,他拧着酒和卤鸡向西院走去。 他的背是弓着的,就连步履也有些蹒跚,仿佛忽然之间老了十岁。 姜慧闭上了嘴,她咬牙切齿,眼里散发着狠毒的光芒,心想我儿李辰东今日前去画屏湖参加文会……若是我儿夺魁成了钟离府上的姑爷…… 我定要你李辰安生不如死! 依旧趴在墙头的开阳却咧嘴笑了起来,然后飞身而去。 这广陵城的人都眼瞎么? 谁说李辰安懦弱不堪? 谁说李辰安是个傻子?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简直太暴力了! 刚才他训斥他爹的那些话是傻子能够说出来的么? 沈家那位沈千山居然要退婚,还说他是广陵城最精明的商人,这次只怕瞎了他的狗眼! 还是四公主殿下有眼光,早早就看出了这李辰安的不一样。 得将这小子推荐给公主殿下,丽镜司需要这样的人才! …… …… 李辰安在李府训他爹的时候,钟离若水在画屏湖的那艘画舫上正心不在焉的等着那些才子们作诗。 她并没有命题,所以这样难度就降低了很多个档次。 因为诗词这个东西是可以储存在脑子里的,这时候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然而,那些学子们却一个个惺惺作态,似乎想要向她表现出是临场发挥的样子。 许是因为那首词已占满了她的脑海,她对三层楼上的这二十六个初选出来的最有才的才子生不出些许兴趣。 少女有些慵懒的趴在了书桌上,小脸儿侧着,正好看见窗外夕阳下的画屏湖。 但她的视线却未曾聚焦,片刻之后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的那对联当真是好,不过…… 胸中无事一床宽,这也表明那人胸无大志,当然也可以用淡泊名利来形容,但四公主说他也就十七八岁模样,这样的年岁和淡泊名利似乎扯不上关系。 那么他当真胸无大志么? 曾经应该不是这样。 因为他的那首词写的如此的刻骨铭心……所以他是为情而伤,故而心生倦意,于是看淡了功名利禄,所求就是一床而宽心。 诗词由心声,仅凭这一首词尚不能确定他就是胸无大志之人,若是能再得到他写的那九首词就好了。 如此想着,少女愈发的坐不住了,于是起身向船尾处的那房间走去。 四公主宁楚楚就在那房间里。 房间里窗上挂着的那湘妃竹帘已半卷。 夕阳入窗,映照着宁楚楚的那张精致的脸蛋儿楚楚动人。 沈巧蝶就坐在宁楚楚的对面,她并不知道宁楚楚是女儿身,她有些局促有些羞怯,她微微勾着脑袋,虽然正在煮着一壶茶,但她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壶茶上。 因为对面这男子,实在是太俊俏了! 不仅仅是俊俏,这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气质才是最吸引沈巧蝶的地方—— 那是一种沈巧蝶似曾相识的气质,那种气质她曾经在钟离若水的哥哥钟离秋阳的身上感受过,但显然面前的这位公子所散发出来的那气质来得还要强烈一些。 所以,他一定是来自京都的某个豪门家的子弟。 其家族的地位只怕比钟离府还要超然。 那是怎样的存在?沈巧蝶不敢想象。 她心存结交之心,然那公子似乎没有想要交谈之意,这不禁令她有些挫败,于是又想起了自己那未婚夫。 她忽然自嘲一笑,自己那未婚夫如何能够和这富贵公子相比? 简直就是萤火之于皓月。 “水开了……你笑什么?” 钟离若水正好进来,沈巧蝶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她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中,伸出手来捋了捋耳畔被晚风吹散的几缕乱发,不好意思的说道“还不是我那苦命。” “不是退婚了么?”沈巧蝶坐在了一旁好奇的问了一句。 沈巧蝶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李家哪里会同意退婚……虽然他而今被李家给赶了出来,但终究是李家的种,若是同意了我家的退婚,只怕他这辈子也找不到媳妇。” “可他如此无能,你嫁给他岂不是这辈子都、都再无幸福可言?” “不行!”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钟离府三小姐的性格,她那小拳头一锤锤在桌子,“这事我给你做主……我若是做不了主,喂喂喂,” 钟离若水向宁楚楚吼了一嗓子,宁楚楚回过头来,轻飘飘说道“放心,明儿个我就派人将他爹给抓起来。” “不就是一纸婚约么,我要他爹当着你的面给撕了,如何?” 沈巧蝶顿时大喜,她连忙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小女子多谢公子成全!” 第八章 他是谁? 第八章他是谁?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画屏湖上敛去,画屏湖畔依旧围满了人。 都是第一轮对对联就给淘汰了的那些学子文人。 他们站在微凉的夜风中,一个个在翘首期盼着那艘画舫上传来的消息。 此刻他们手里的扇子也都收了起来,甚至那小眼神也没再瞄一眼某个可伶可俐的姑娘。 毕竟已经输了。 文人重颜面,现在需要的是掩饰自己的窘态,而不是将自己的失败给再次暴露出去。 但言谈还是得有,这样显得更加从容一些。 “你们说谁能成为本次文会之魁首呢?” “这还能有什么悬念?当在咱们广陵城的三大才子中产生……他们三人都上到了画舫的三层楼上。” “可不一定,莫非你们还不知道京都那四位来了俩?” “……这位兄台,你说的是京都四大才子也来了两个?是哪两位?” 花满庭花老大儒和广陵城学政章平举二人正在人群里使劲的往画舫处挤,耳畔传来的便是这些学子们的议论之声。 “其一便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的苏沐心,第二位就是京都齐家的天才少年齐知雪。” “齐家的齐大少也来了?如此看来,这好事最终会落在齐家。” “可齐知雪在诗词上比苏沐心不是略逊一筹的么?” “你知道啥,齐国公府和钟离府才叫门当户对!至于苏沐心……他学识确实了得,但毕竟出身于寒门。” “钟离府虽然不是五大国公府之一,但钟离府之底蕴以及所受之皇恩却并不输给五大国公府。这种高门大阀讲求的可是强强联姻,为的当然是各自家族能够更上层楼,莫非你们还心存侥幸以为这文会选婿当真会从你们这些寒门仕子中产生?” 那少年老神在在的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露出了一副高人模样,“这都是做给你们这些人看的,钟离府三小姐何等样的女子?所嫁必然是齐国公府的那位齐大少爷!” 众人皆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一个个顿时将那失败的心结放下,交头接耳间所言不是自己那对联有何瑕疵,而是这事原来是内定。 难怪自己输了。 画舫上那些人也都是陪跑。 都是在陪着演一出戏。 但依旧没有人走,似乎是期待那最后的结果出来,以证明自己并不是因为水平太差而败北。 …… …… 画舫三层楼上。 李辰东提笔落于纸上,片刻之后他写下了一首词。 他再次细细的读了一下这首词,心里很是欢喜,觉得这就是生平所作的最好的一首词了。 若是能够凭着这首词夺得今日文魁,成为了钟离府上的乘龙快婿,往后自己便能一飞冲天成为年轻一代的新贵。 钟离府的三小姐若是下嫁广陵李家,那往后李家的门楣比之玉京城那两房也不遑多让,甚至更为高大一些。 父亲定然欣喜,往后若是去了玉京城,想来父亲也敢昂首挺胸的去敲开大伯二伯家那森然的门。 母亲……当会成为李家正房,而今的那位正房……她也该搬出东边的院子了。 李辰东抬头望去,却没见钟离三小姐的影子,心里有些惋惜,思忖片刻,他还是第一个拿着这张纸去了前台。 将这首词交给了三位老学士,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望着窗外画屏湖畔站着的那些人露出了一抹冷笑。 一群渣渣!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坐在前侧窗前的苏沐心此刻也已经写好了他所作的词,抬头望了望侧边的齐知雪,二人相视一笑,视线相接处仿佛有万千闪烁的火花。 他们起身,尽皆拿着自己的诗词送到了前台。 片刻之后,其余学子也都不再矜持,纷纷落笔,然后送到了三位评判的手里。 此刻,后面舱房里的宁楚楚收回了视线,端起茶盏来又看向了沈巧蝶,浅呷了一口茶,她还是再问了一句 “沈姑娘,那话我虽然已经放出,也一定能帮你做到,但这事毕竟不是个小事,你……你要不要再想想?” 沈巧蝶哪里会去想李辰安! 自她懂事以来,自她听闻了李辰安的不堪之后,这桩婚事就成了她的梦魇。 她虽然生在商贾之家,但她的学识却极好! 在这广陵城里,虽然她的名头不如钟离若水那么响亮,可也是广陵城出了名的才女。 何况她在生意上也是一把好手,尤其善于算账。 若是没有那桩婚约在身,她觉得自己早已觅得一意中人……比如广陵三大才子之一的霍书凡。 可就因为父亲的糊涂,令她和霍书凡只能心相恋,却不能身相许。 几多花前月下,终究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父亲前去退婚本让她充满了期待,却不料李文翰那厮不顾颜面,就算闹得个满城皆知,他也不将那份婚书退还。 现在有了这贵人为自己做主,那当然是她求之不得之事! “小女子早已想明白了……本心怀悲戚,觉得这就是小女子的命,李府不退还婚书……小女子也就只能认命。” “只寻思往后和那李辰安在一起,彼此名为夫妻却形同陌路,所谓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自然也就与我无关,就当是入了佛门……在那苦海修一身清净罢了。” “若是公子能助小女子脱离那苦海……小女子一生对公子感激不尽!” 沈巧蝶说这番话的时候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愈发的显得凄楚可怜,一旁的钟离若水就愈发的觉得李家可恨。 善打抱不平的钟离若水说话了,话语里充满了气愤 “女儿家凭什么要被父辈的一纸婚约给约束?” “凭什么就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那男子真如鸡狗……一辈子岂不是就这样被毁了?” “你放心,四……公子定会为你做主!” 宁楚楚心想也是,虽然和这沈巧蝶没啥交集,可这女子毕竟也是钟离若水的密友之一。再说她自己的婚事就无法做主,她当然希望沈巧蝶的婚事不要那么悲剧。 于是她信誓旦旦的说道“好,既然姑娘有此决意,本公子当有成全之美,但咱们得把话先说清楚了,这婚约一旦取消,你可不能后悔!” 沈巧蝶哪里会后悔,她高兴还来不及。 她连忙起身,向宁楚楚道了一个万福“小女子……宁死不悔!” 就在这时,一丫鬟将经过三位老学士评判的六首极好的诗词拿了进来。 “小姐,三位老大人说本次文会之魁首当在这六首诗词中诞生,都在仲伯之间,最终如何定,就看小姐的意思了。” 钟离若水将这六首诗词接了过来,一首一首看了过去,可别说这六首诗词确实不错,但……“比起那人的那首词,这些诗词要么匠心太重,要么有味无韵,要么……有形无神……咦,齐知雪和苏沐心这两个家伙来凑什么热闹?” “京都四大才子……比之那人的那首词,还是欠缺了三分神韵,李辰东……?” 钟离若水看向了沈巧蝶,一脸狐疑,问道“那个人叫李辰安?” 沈巧蝶也愣了一下,回道“对,想来这李辰东就是他弟弟……同父异母,就读于竹下书院,而今已是秀才身份,听闻今岁乡试极有可能中举,在咱们广陵城也小有名气。” “哎……”钟离若水将这些诗词递给了沈巧蝶,“都是一个爹,这差距怎么如此之大呢?” “可不是么?若是李辰安有他弟弟一半的本事,我、我也是能接受的……三小姐,这些诗词真的很不错啊……你刚才说比起那人的诗词,言下之意这些词还差了一点?” 沈巧蝶粗略一看,就知道这六首诗词当真罕见。 尤其是苏沐心和齐知雪的那两首词,更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可钟离三小姐却将这些诗词一通贬,那她口中的那个人所作的诗词岂不是登峰造极?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膀,“你再看看这首就明白了。” 她将李辰安写的那首词递给了沈巧蝶。 字有些丑,但当沈巧蝶一读这首词之后顿时就大吃了一惊 “好词!” “难怪三小姐如此说!” “这词是何人所作?”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还不知这首词的作者是谁。” 这时又一丫鬟走了进来,“小姐,外面来了两人,说是咱们广陵城的学政章平举张大人 ,还有一位老者说是花满庭。” 钟离若水一听,立马站了起来,“快快……不,我亲自去迎接!” 片刻之后,她将二人迎入了这舱房,请了二人入座,沈巧蝶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这张纸,为二位斟上了一杯茶。 花满庭的视线落在了宁楚楚的脸上。 宁楚楚眼睛一眨,哈哈大笑“原来是花老大人前来,本公子敬花老大人一杯!” 这唱的哪一出? 花满庭没有将宁楚楚的身份点破“小老儿听闻今日画屏湖文会,于是来凑个热闹……” 他喝了一口茶,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你爷爷托我一件事,让老夫为你捣鼓的这场文会把把关,这些……” 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纸张,“这些都是等待挑选的诗词?” “嗯,花爷爷请慢,既然您老亲自评审,那需要糊名!” “你这丫头,莫非你以为苏沐心是老夫弟子老夫就会偏袒了他?” 古灵精怪的钟离若水眉梢一扬“京都都知道您老最爱苏沐心,谁知道你是不是存了那心思?总之,糊名是为了公平。” “好好好,老夫也想看看这些学子们的才学究竟如何,命人去糊名吧。” 钟离若水刚刚将这七首诗词交给一个丫鬟,开阳踏步走了进来。 “殿、公子!” “查清楚了?” “嗯,” “他是谁?” 第九章 他叫李辰安 “他是谁?” 宁楚楚问了这么一句。 钟离若水抬头就看向了开阳,甚至就连沈巧蝶也将视线投向了开阳。 钟离若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她真的很喜欢这首词,当然,她也很喜欢胸中无事一床宽的那下联—— 那首词诉说了他心里那为情所伤之苦,在钟离若水看来,既然心中有那凄苦,又怎可能胸中无事呢? 若是非得给一个理由,那就是那少年已将情字给看破。 他历经了那情伤,而今已蜕变,于是眼界与心胸都变得开阔了起来,唯如此,方能得那一床宽。 所以,哪怕是以自己钟离府三小姐的名头以文招婿他也丝毫不在乎。 这或许就是非淡泊无以明志,若他真已宁静,或真可致远。 那么现在最为关键的就是那人的身世是否清白了。 若他是清白之身,那三五日之后倒是要去他住的那地方瞧瞧,顺便喝一杯他酿的酒。 酿酒虽是小道,但文人却好这一口。 他既能醉于酒,就能极于文。 或许还能亲眼看见他酒后作文,那才是他真正才华的体现。 至于宁楚楚和沈巧蝶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她们就是好奇。 宁楚楚无意间遇见的一个少年居然有如此大的才华,这人连丽镜司都不知道,她当然就好奇这个人的来历了。 而沈巧蝶刚才已经看过了那首词,她的脑子里将广陵城有名的才子都过了一遍,心想这首词大致也就广陵最为有名的那三位才子才可能做得出来,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希望他是霍书凡! 开阳拱手一礼,“公子,他叫李辰安!” 宁楚楚愕然张开了小嘴儿,和同样震惊的钟离若水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难以置信的沈巧蝶,她又问了一句“哪个李辰安?” “回公子,就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的那个李辰安!” 看着主子那瞪大的眼,开阳又道“属下查得明明白白,这李辰安出至李家第三房,其父李文翰,而今为竹下书院院正。” “这人在广陵城的风评不是太好,据说有些痴愚,故而文不成武不就,遂经商,在二井沟巷子开了个小食铺,后因迷上赌钱……那小食铺倒闭,其父李文瀚用百两银子给他还了债,后逐出了家门。” “半月前,广陵城沈家……就是广陵最大的那个粮商沈千山前去李府退婚……听说这婚是十余年之前所订的娃娃亲,李文翰没有答应,而今,他依旧和沈家大小姐沈巧蝶有婚约在身。” “只是属下亲眼所见和其中一些传言略有不同。” 当开阳将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三个女子都惊呆了。 “等等!” 钟离若水打断了开阳的话,“你确定他、他真就是那个李辰安?” “回三小姐,千真万确,他就是那个李辰安!” 此时正在看那些诗词的花老大儒和章平举也转过了头来,花老大儒一捋长须,眉间疑惑“李文翰那长子?不对呀,今儿个我们在竹下书院,李文翰还提起过他这长子一嘴,说……说家门不幸,长子愚钝,难以继承李家家业……你们怎么忽然对李辰安有了兴趣?” “花爷爷,这七首诗词里面,有一首便是李辰安所作,或许……或许会令你有些惊讶。” 章平举也是一怔,他当然也知道李文瀚那长子。 他皱起了眉头,“那孩子……若是说心地倒是不坏,可若是说他作了一首能够放在这个案头的诗词,老夫万万不信!” “那孩子三岁启蒙,他爹亲自启的蒙,他爹亲自教的他,至九岁……他真的背不出三字经来!” “老夫因公去过李府多次,也见过那孩子多次,许是李文翰望子成龙心太迫切,对那孩子要求的更加严苛了一些,却导致了那孩子性子上的懦弱……” “见人卑躬屈膝,问安声若蚊蝇,就连行路都勾着身子战战兢兢……至于诗词之道,他连门都未曾看见,若是能够语句通顺,就算不合平仄,估计李文翰都不至于那般绝望。” “都知道文之一途并无捷径可言,天赋固然重要,但依旧得建立在日积月累之上。” “故而……老夫实难相信!” 开阳顿时就不乐意了,这老头是在质疑她的专业! “这位老大人,可那一切都是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他就住在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颗大榕树下的铺子里,今儿个他去了一趟西市,采买了许多东西,然后遇见了他的妹妹李巧兮……他是不是有个妹妹叫李巧兮?” 章平举点了点头“他确实有个亲妹妹叫李巧兮。” “这就对了!” 开阳拱手一礼,又道“他的母亲病重,李巧兮本想请了回春堂的张大夫,奈何兜里没钱,可李辰安兜里却有银子。他在西市花掉了六十余两,属下去查过那张银票,正是京都八福钱庄的银号,和纸鸢给他的那张银票完全吻合。” “此后,李辰安兄妹二人去了回春堂请了张大夫回了李府,在李府……” 开阳顿了顿,眼里闪烁着一抹光芒。 “他确实被逐出了家门,故而李文翰那小妾便拦住了他的路。” “结果……若是他性子当真懦弱不堪,若是传闻都是真的,他定然会灰溜溜退出李府。然而他并没有,他非但没有,反而还暴打了那小妾一顿!” 钟离若水的眼睛瞪得贼大,小嘴儿微翕,咽了一口唾沫,紧张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李府的恶奴出来了,五个,李府就五个下人,都听命于那小妾,那五人如狗一般向李辰安冲了过去……” “啊!” 钟离若水发出了一声惊呼,小手儿顿时捂住了小嘴儿,眼里满是担忧“他……听说他虽跟随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依旧手无缚鸡之力……这岂不是吃了大亏?” 开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三小姐多虑了,属下敢说整个广陵城的人都看走了眼!” “莫非他还能全身而退?” “他没有退!他从那花园旁取了一把锄头,凶得就像下山的猛虎一般,他将那五个恶奴全部撂翻在地!” “……他受伤了没有?” 钟离若水浑然没察觉她此刻极为关心李辰安的安危,也全然没有看见一旁的沈巧蝶那张脸儿一会红一会白。 “他没有受伤。” “那出人命了没有?” “也没有,他下手极有分寸,但那五人都带了伤残。” “那就好,”钟离若水拍了拍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又紧张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爹回来了。” “呀,他爹本不喜他,岂不是要责罚于他?” “本应该这样,他爹入院,见那一地的血,闻那一院的哀嚎,当场大怒,呵斥了一句孽子,你这是做了什么?!” 开阳手舞足蹈,学着李辰安的模样背负着双手踱了一步,“他并没有畏惧,属下也没见他战战兢兢胆小甚微的样子,属下所见是他站立如松,气势磅礴的模样!” 钟离若水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打他爹了?” “这没有,但他对他爹好一通数落,说的他爹哑口无言。” “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身为人师,可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你可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你可知道你的原配妻子病重,你这小妾非但没有侍候主母,反还不给诊金汤药钱?” “她这是想要我娘的命!其罪……当诛!” “你非但没有责罚于她,反倒纵容其肆意妄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 “你除了咒骂你的儿子,怨恨你的妻子,你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人父,身为人夫,我为你感到羞耻!” 开阳学着当时李辰安的语气,那语气极为豪迈,酣畅淋漓仿佛疾风暴雨。 “最后他说,你,枉为人夫,也枉为人父!” “然后他转身去了东院,属下便回到了这里。” 此间顿时陷入了沉默。 花老大儒对李辰安并无了解,只是觉得如果李辰安当真愚笨懦弱,那断然不会有那般气势,也根本说不出这番话来的。 章平举知道一些李文瀚家里的破事,他觉得脑子有些晕,一时间难以相信他亲眼见过的那懦弱的李辰安还会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沈巧蝶已经确定他就是李辰安,却又疑惑于他的反差为何如此之大。 宁楚楚眉间微蹙,所想是这个人为何会有如此巨大变化。 唯有钟离若水片刻之后击掌而欢呼“好!” “打得好!骂得也好!” 宁楚楚瞪了她一眼,“那是他爹!” “他爹就能不讲道理了?”钟离若水那修长脖子一扬,眉飞色舞又道“与懂道理之人述之以理,与蛮横之人示之以力,懂分寸,知进退,不迂腐,方为血性好儿男!” 忽然,钟离若水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了沈巧蝶,嘻嘻一笑 “可是说好了的,你要脱离苦海,这婚约……可必须得退!” 说完这句,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又极为认真的补充了一句“可不能反悔!” “请花爷爷和章大人再看看那些诗词!” 第十章 蝶恋花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当真极为认真的看向了那些诗词。 他虽然不知前因,但此刻听了她们的这番言语,心里已经了然。 这次前来广陵城讲学,其实本就是受钟离若水她爷爷钟离破所托。 钟离破担心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做出了离谱的惊人之举,故而拜托花满庭前来广陵城。 既然孙女意图以文选婿,那就得给孙女找一个宁国最有才华的少年,所以钟离破在京都玉京城的小圈子里也放出了风声。 于是玉京城的四大才子中的两位也去了广陵。 这两人钟离破都很清楚,苏沐心虽出身于寒门,却是花老大儒最喜欢的学生,其前途定然无量。 而另一位齐知雪本就是齐国公府的大少爷,平日行事也颇为低调,品性与修养都俱佳,也是自己孙女的最好人选。 在钟离破看来,孙女所选之婿基本上在这两个少年之中产生,因为盛名之下无虚士,论诗词文章,广陵城的那些才子们相比于这二人依旧略逊一筹。 他担心孙女所找的评判有失公正,于是便请了花老大儒前来广陵亲自把关。 而古灵精怪的钟离若水似乎猜出了他的来意,似乎也担心他徇私舞弊,所以采用了糊名之法。其实对于苏沐心的字他是了然的,但他真不会有所偏颇。 此刻他更想知道的是哪一首词是李辰安所写—— 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的少年,忽然间写出了一首脱颖而出的词,这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此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除了花满庭之外,就连章平举都在消化着刚才开阳说的那番话。 那番话颠覆了他们对那李辰安的认知,令他们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依旧难以将曾经的那个李辰安和现在开阳嘴里所说的李辰安给联系起来。 尤其是沈巧蝶。 这之前才刚刚求那位贵公子帮忙取回婚书,却没料到开阳居然说那首词是李辰安所写! 对于李辰安她当真是知根知底,如果说李辰安大字不识几个这有些过了,但他真的愚笨不堪,这十七年中他当真连打油诗都没有作出过一首。 他怎可能忽然作出了那么好的词来? 沈巧蝶眼睛一亮,抬眼看向了钟离若水,“三小姐,您说……那首词会不会是他从某处抄袭而来?” 钟离若水一怔,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他真作不出这样的诗词?” “我敢保证,他真的胸无半点墨,不然也不至于被他父亲逐出了家门。” 宁楚楚此刻也冷静了下来,沈巧蝶是个精明的女子,如果李辰安当真有这么大的才华,她恐怕巴不得早些进李家的门! 可她真的急于退婚! 所以开阳所调查的李辰安和曾经的李辰安相去甚大,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这件事本就简单,开阳没可能出错。 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若非得要有个解释…… “你们说,他曾经会不会是在藏拙?” 宁巧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藏一时或许可以,但藏十几年……这近乎不可能。再说他藏拙有什么意义?若是他早些表现出他的才华,他的母亲在府上的日子便不会如而今这般窘迫,而他如果真有那才华,也早已去考取了功名,何必天天被广陵城的百姓埋汰?” 也是。 宁楚楚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开阳,“你再去仔细查查……玉衡也去跟着他,看看他还有什么惊人之举。” 两个侍卫躬身退去,宁楚楚看向了钟离若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件事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你万万不可对他生出了情绪!”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那件事,毕竟那李辰安前后矛盾太大,她确实也需要有进一步的了解,比如…… “纸鸢和玉衡不是说他一气呵成了十来首词的么?要不,我们去看看?” 如果李辰安真的落笔而成十首词,如果那些词都具有一定的水准,那至少说明李辰安真有才学。 至于其中之变化,这就要深入去了解了。 沈巧蝶一听吃了一惊,“什么?他一气呵成作了十首词?这不可能!他断然没那本事,我敢用人头担保!”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倒不用你用人头担保,我觉得吧……”她取了一块马蹄糕塞入了嘴里,咀嚼片刻伸长脖子咽了下去,端起了茶盏来,抬眼又看向了沈巧蝶“你那婚约之事,现在可有了动摇?” “不!”沈巧蝶神色坚定,“我心意已决,只求公子相助取回婚书,至于李辰安为何会有如此之巨的变化……这与我无关,我亦绝不后悔!” 沈巧蝶当然不会被李辰安这突然之变而迷惑。 因为她坚信李辰安依旧是那个一无是处的李辰安,她也坚信李辰安的那首词是抄袭而来,甚至极有可能是其父代作。 其目的……倒不是想要在钟离府门口去骗婚,恐怕是为了扭转他那形象,让他的名声在广陵城好听一些,如此一来,父亲看见了希望或许就不会再强求退婚。 一定是这样! 钟离若水眉眼儿一弯,她所想当然是李辰安能够和沈巧蝶脱离关系,如此一来,李辰安就是自由之身,他若真有大才,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良配。 他若无才…… 钟离若水又捻了一块糕点,他和自己依旧不是一路之人。 没有任何损失,却占有一线先机,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就在二人各怀鬼胎之时,一旁的花满庭花老大儒忽然一拍书案,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好词!” “好词啊!” 他扬了扬手里的那张纸,神色颇为激动,陡然站了起来,在舱室中走了两步,“此词水准之高,不在老夫之下!” 这话就有些吓人了。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看向了花满庭。 “以景抒情的词不胜枚举,但正因为太多,要出彩反而很难。” “但这首词却令人眼睛一亮,细读之时不觉神之以往!” “以词而怀人这是寻常写法,但此词之妙却在紧扣春愁,偏偏又迟迟不肯说破。” “字里行间又透露出了一些信息,曲径而通幽,直至最后一句点睛之笔,才使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花满庭一捋长须,神采飞扬“以美景衬托孤寂之春愁,词人将那无怨无悔之思念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词,当为这七首诗词之冠!” “此词,可选入《宁诗词集渊百篇》,位列……前二十!” 所有人再次大惊! 因为《宁诗词集渊百篇》是宁国诗词巨著,花满庭花老大儒的那首《长相思、惜梅》才排在第三十六位! 他居然说这首词能位列前二十! 岂不是说这首词已超越了他的水准? “花爷爷,是哪首词?” 钟离若水忘记了吃糕点,她一骨碌就站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绽放出了明亮的光芒。 她的内心隐隐有些期待,却又担心自己看走了眼。 “嗯,正是那首《蝶恋花》,却不知道是哪个少年所作。” 钟离若水顿时就笑了起来,她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从花老大儒手里接过了这张纸,向宁楚楚挥了挥,“你的运气真的不错,随便遇见一男子,就有着如此之高的才华!” “……当真是他?” 这是沈巧蝶问的。 她早已看过了这首词,此刻只是无法相信罢了。 “当然!” 宁楚楚此刻却提醒了她一句“莫非你准备宣布李辰安是本次文会魁首?” 这话的意思是,李辰安在广陵城的名声可糟糕透了,那些学子们必然不信,除非李辰安能够亲自前来,并当场作出令他们折服的诗词,否则你可无法解释。 就算是那些学子们惧于钟离府的大名就这样接受,此事传扬出去,天下人都会以为李辰安即将成为钟离府的姑爷,可若调查的结果是这首词并不是李辰安所作,钟离府恐怕会成为天下人眼里的一个笑话。 心思儿玲珑的钟离若水瞬间就明白了宁楚楚的意思。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知道了。” 一旁的花老大儒愕然听着,他听出了其中的味道,“这……真是李文翰那儿子李辰安所作?” 钟离若水笑道“嗯,但我们需要进一步去了解李辰安这个人,所以,还请花爷爷和章大人对此保密。” “我得出去宣布这事了,你们稍等,呆会我们去食合居好生吃一顿。” 钟离若水带上了面纱走了出去。 她站在了前台,此刻聚集在三层楼上正在窃窃私语的百名少年顿时向她看了过来,他们知道这是揭晓魁首的时刻。 这魁首会落在谁的头上呢? 极有可能是苏沐心和齐知雪。 当然广陵城三大才子中的文欢和舒阳也有可能。 李辰东此刻也紧张极了,他这才知道这次文会来了这么多厉害的人。 他眼巴巴的望着台上楚楚动人的钟离若水,心里祈求着自家的祖坟上能够冒出一缕青烟来。 “小女子多谢诸位的参与。” “经过两轮比试,而今已决出了胜负。” “我宣布……” 少年们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来,就连一向淡定自负的苏沐心和齐知雪也不例外。 而李辰东更是不堪。 他甚至拽紧了拳头,屏息住了呼吸,浑然不知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第十一章 魁首 此间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钟离若水的视线扫过了众人,“本姑娘宣布,本次文会,没有魁首!” “轰……!” 船舱里顿时炸开了锅,这些学子们当然无法相信,“莫非有并列第一?” “就算并列第一,也应当再加赛一轮!” “我本以为这第一当是玉京苏公子或者齐少爷……他们的诗词就算放眼宁国也是一绝,除非他们并没有作出诗词来!” “有,我亲眼所见他们将诗词交了上去!”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算什么?逗我们玩呢?” “……”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钟离若水依然淡定自若。 苏沐心和齐知雪对视了一眼,二人眼里也满是疑惑。 在苏沐心想来,恩师说钟离府三小姐之意在以文选婿,他是寒门出身,恩师的意思是如果自己能够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便能更轻易的实现自己胸中的抱负。 再说钟离府三小姐非但生的极美,文采还极为了得,若是真娶了她,也是自己一生之幸事。 所以他有备而来,他认为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也就是齐知雪。 他并不太过担心齐知雪的诗词,但隐隐不安的是齐知雪背后齐国公府的强大势力。 若是自己落榜,就应该是齐知雪得了那魁首之名,可钟离三小姐却偏偏说本次文会无魁首……这是怎么个讲究? 齐知雪也一脸懵逼啊。 爷爷命他前来,因为程国公府想要直接向钟离府提亲。 爷爷说若是齐国公府能够和钟离府联姻,那必然再进一步压过其它四个国公府一头,所以此事非但涉及到自己未来的幸福,还牵涉到齐国公府未来是否能更上一层楼。 他当然也不敢掉以轻心,何况当年在京都见过钟离三小姐,惊鸿一瞥间,那影子早已刻在了他的脑海。 对钟离若水之喜爱,他丝毫不亚于程国公府程哲那小子。 他来到了广陵城。 对此次文会之魁首势在必得! 然而……钟离若水却说本次文会没魁首,这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疑惑。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这样的文会终究得决出一个结果,而钟离若水宣布的这一结果显然不能令这些少年们满意。 钟离若水举起了一只手来,此间再次安静。 “因为我得到了一首就算花老大儒也推崇备至的词,却不知道作者何人……诸位,呆会我就将那词诵读于你们听听,你们听过之后若是觉得自己的诗词能够与此词媲美……那就请到这台上来!” 所有的才子们再一次哗然,一个个都惊叹了起来,宁国有名的才子这画舫聚集了半数,其中还有鼎鼎大名的苏沐心和齐知雪二人。 此刻钟离三小姐却说得了一首就连花老大儒都推崇备至的词,偏偏不知道这词的作者是何人…… 莫非是京都另外两大才子托人送来了诗词? 也只能是这样。 否则还有谁在诗词之道有着如此高的造诣? 钟离若水双手虚按,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散去,她才再一次开了口 “此词名为《蝶恋花》,你们仔细听好了。” 场间再次寂静。 所有学子们都竖起了耳朵,都想听听这首超过了苏沐心和齐知雪的词究竟怎样。 钟离若水清了清嗓子,视线投向了窗外。 暮色已降临,一弯峨眉月正挂在天边。 并不明亮,却依旧有清辉一片。 有夜风入窗,吹动了她的秀发,也将她的情绪吹得有些凉。 她仿佛又置身于这首《蝶恋花》中,仿佛又感受到了作者内心那黯然销魂的春愁。 她的朱唇儿轻启,这首词仿若从天边飘来,随着这微凉的夜风,送到了学子们的心坎——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词诵罢,有余音绕梁。 十息之后,此间依旧无声。 这里在座的都是有几分才学的才子,他们当然有着一定的鉴赏之力,何况刚才钟离若水还说了这首词深得花老大儒喜爱…… 此刻闻得此词,他们才豁然发现这首词实在精妙。 或许他们尚不能如花老大儒那般品读,但词中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愁绪却深深的感染了他们。 也感动了他们。 尤其是最后一句! “好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苏沐心睁开了眼,“在下,相去甚远,所作之词难以望其项背,输得心服口服!” 齐知雪也从这首词的意境中醒了过来,这一刻他的心里也充满了悲凉,他知道,自己已经失败。 他一声苦笑,拱手一礼“若是三小姐查得此人,还望来信告知一声,在下定会前去登门拜访。” “只是……此人所对的对联是怎样的?三小姐方便告知一声么?” “他对的对联也得了三个甲上。” “眼里有尘天下窄,他对的是胸中无事一床宽,你们仔细品品。” 众人又陷入了沉思,苏沐心和齐知雪瞬间就明白了这下联之妙。 “闻此词此联……在下忽然心生挫败,或许当弃笔而从戎,去北方和荒人一战!”苏沐心意兴阑珊,忽然对前路充满了迷茫。 李辰东此刻已经失了魂如丧考妣。 他本还对自己那首词沾沾自喜,以为能有机会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然而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家的祖坟上终究没有冒出那一缕青烟。 李家三房那门楣依旧得维持原样。 钟离若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这次以文选婿失败了么? 并没有,因为这首词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若是程家前来提亲,这便是她最好的借口。 只是需要找到写出了这首词来的那个人罢了。 这很简单,因为她已知道了那个人。 她需要的是时间,是接下来对那个人的了解。 “多谢诸位的厚爱,本次文会结束,请诸位自行散去。” “相信你们的命中,能有更好的姑娘!” 她转身向后舱而去,嘴角却挂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李辰安,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对了,沈巧蝶那婚约之事,得以最快的速度先给她断了! …… …… 月上柳梢头。 李府的东院传来阵阵药香,李府的西院传来阵阵酒香。 李巧兮正在欢喜的用一个小炉子给母亲煎药,哥哥李辰安正坐在母亲的床头,陪着母亲说着话。 母亲这病许是因为对哥哥的想念,张大夫开的这方子的药还没服下,母亲的精神似乎就已经好了不少。 只是她的心里依旧疑惑,因为以往哥哥就算是在母亲的面前,他的言语也极少。 但今晚他的话偏偏很多。 多是宽慰的话,言说母亲不要为他担心,他现在过得很好…… 他真的过得很好么? 今儿个去了二井沟巷子他的那铺子,里面依旧如以往一般干净。 恐怕米缸里都没有下一顿的米。 他没有向母亲诉说他生活的凄苦,反而还在不停的安慰着母亲。 这在李巧兮看来是哥哥懂事了。 无论是哥哥打了那小妾和那些恶奴还是哥哥训斥了父亲,这些变化李巧兮都记在了心里,尚未能寻出个理由,但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哥哥不再如以往那般懦弱,他甚至有了担当。 他想要将母亲和自己接到他那铺子去,母亲自然没有答应,毕竟在母亲看来,这里才是她的家。 “你的父亲……哪怕他有诸多不是,他也依旧是你的父亲!” 丁小娥靠着床头,抓着李辰安的手捧在了手心,灯笼的光线映照在她的脸上,因为她脸上的皱纹形成了阴暗相交的光影。 她才三十五岁。 却已经有一副五十三岁的容颜。 这并不是因为体力上的劳作带来的衰老,她累的心! 更准确的说,她是被这前身所累。 这看在李辰安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因为前世的自己,就没机会在发迹之后孝敬母亲。 那是一种极大的悲哀,它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娘……我真的能够很好的生活下去,你和妹妹在我身边,我也能更放心一些。毕竟我是被他赶出了家门的,常回来看你们也不太妥当。” 丁小娥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牵强的微笑。 “儿啊,你要记住,娘是你父亲的发妻,这一辈子娘都只能在他的身边……虽然他很久没有来这东院住了,但娘终究是李家三房的长媳,娘并没有责怪于他。” “你父亲他就是性子急了一些,从你爷爷辈开始,李家三房就被另外两房压着,你父亲当然希望你能够成才,能够将这李家的三房给撑起来。” “所以……你莫要埋怨他,他心地并不坏。再说你毕竟是他的亲骨肉,他只是以往没有想明白太过急功近利罢了。” “迟早有一天他会再认你这个儿子的,你是李家三房的长子,这个家怎么着也有你一半,娘不能走,娘得帮你守着……直到你回来!” 月色入窗,窗纱微微亮。 这是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他服侍着母亲服下了药,陪着母亲吃了晚饭,然后留下了二十两银子才向母亲和妹妹告别离开了李府。 站在李府的大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抬步离去。 李辰东恰好回来。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擦肩而过,彼此淡漠。 言。 第十二章 烟雨亭 晃眼间距离画屏湖的那场文会过去了四天。 那场文会自然在偌大的广陵城里传扬了开来,对于广陵城的百姓而言,他们所关心的便是那场文会中谁成为了钟离府的乘龙快婿。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于是这事也就渐渐淡去,唯有在学子文人中还有一些波澜。 因为那首不知道何人所作的《蝶恋花》。 学子们有着各种猜测,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将那首绝佳的词和住二井沟巷子东头的李辰安联系起来。 但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这几天却发现了东头那处铺子的变化—— 巷子东头那颗榕树下的本已经倒闭了小铺子忽然有了生机! 这两天那小铺子来了许多匠人,小铺子的那门被拆了,铺子里的灶台什么的也都拆了。 还有一些骡车到来,骡车上装的都是些崭新的物件,都被车夫们送入了后院。 “李家大郎这是发财了?” “谁知道呢?许是赌钱赢了一点。” “哎,这李家大郎也是不争气,竟然又去赌钱了。你们说他爹可是竹下书院的院正,怎么就将自家的儿子也教不好呢?” “这呀叫着命!李家二郎学识不就极好的么?大郎若是有二郎一半懂事,沈家想来也不至于退婚,可惜了,若是大郎娶了沈家小姐,怎可能住在咱们这小巷子里,那肯定住在高门大院里,每日里餐桌上都有脸盆那么大的肉夹馍可吃。” “哎哎,你们发现了没有,这大郎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怎一个不一样?” “他这几天每天早上天刚放亮就出了家门往外面跑。” “……跑?脑子还是有问题,你们可都得长了记性,万不可再借给他银子!一文都别借,他可是被他爹赶出了家门的,往后再欠了债,他爹可不会再帮他还了!” “……” 对于街坊私下里的话李辰安并没有听见,但街坊们看他那异样的眼神他是有感受到的。 面对那样的眼神,他都是淡然一笑,不过他表现出来的善意却并不能被这些街坊所理解,在街坊们的心里,他李辰安就像瘟神一样。 所有人避之不及。 对此李辰安当然也并不在意。 过自己的日子,让别人去看吧。 四天前在李府打的那一架让他对这身体有些担忧,所以他决定先将这身子给锻炼一下,于是就有了晨跑。 从二井沟巷子跑到画屏湖畔,再沿着画屏湖的湖岸跑到画屏东的烟雨亭大致在六公里左右,往返十二公里,加上在烟雨亭打打拳,耗时大致在一个时辰。 今儿个一大早他又出了门。 天光微亮,斜对面浅墨书院里已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云九小说 他看了一眼,心想读书果然是个辛苦的活计。 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他控制着呼吸的频率,一路小跑又来到了画屏湖。 湖畔的杨柳新叶已绿,偶有一只翠雀歇息在柳枝头,仿似看见了水中的小鱼,它飞了起来,一家伙扎入了水中,然后飞起,嘴里叼着一尾小鱼,水面荡起了一圈涟漪。 它又落在了柳枝头,将那柳枝压得一荡一荡。 于是这宁静的画屏湖在他的眼里便充满了生机。 一路跑到了画屏东的烟雨亭,他停了下来,有些喘,肌肉也有些酸,他在亭外慢慢的走着松弛着肌肉,忽然看见不远的码头处又停着那艘三层楼高的巨大画舫,才想起了四天前这画屏湖的那场文会。 也不知道那俊俏公子用一百两银子买去的那首词,有没有让他取得魁首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 应该是有的。 若是没有……那要么是这个世界的才子太凶,要么就是他们的审美有问题。 毕竟那首《蝶恋花》可是柳永的大作,在前世也是极为经典的存在。 这四日来他除了跑步都呆在那小铺子里,许多事需要他向匠人们讲明白,毕竟他弄的这些东西那些匠人们此前并没有做过。 再加之他对那场以文选婿的文会毫无兴趣,所以他不知道三月初三的那场文会最终的结果如何。 若是那俊俏少年获胜当然是最好的,那样他至少不会来寻自己退钱。 当然,钱都花光了,退是肯定不会退的,大不了请他多喝两场酒。 站定了脚步,他又望了望那画舫,心想这样的文会再来两场就更好了。 手里有些拮据,他还寻思再卖两首诗词,可现在却没了那绝好的机会。 收回了视线,他开始打拳。 打的是跆拳道的拳。 劈拳、鞭拳、弹拳、抄拳、冲拳、正蹬腿、鞭腿…… 韧带没拉开,体力跟不上,身体的柔韧性也不行,这些拳式腿法并无气势,就连观赏性也不行。 所以……距离能够实战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也不急,左右无啥事,就慢慢来调理吧。 他开始拉伸韧带,练起了最基础的动作。 他不知道此刻那画舫的三层楼上有一扇窗的湘妃竹帘卷了起来。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正看着在烟雨亭外折腾的李辰安。 “……这就是练武?” 宁楚楚点了点头,狐疑的向站在身后的开阳问道“他不是个文人么?” “回殿下,他曾经和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 “郑浩阳练的是什么拳法?” “回殿下,郑浩阳练的是南拳。” “你看看,他这练法却不是南拳。” 开阳凑了过去,看了片刻,“……这是练的什么玩意儿?” “本宫也看不明白,不过刚才他打的那套拳有点意思,若是底子好一点,那拳法腿法倒是有几分威力……也不是南拳北腿,莫非他还有别的师傅?” “回殿下,这个真没有!这些日子属下调查下来,这个人其实很简单。” “幼年随父读书,并没有去学堂而是就在家里,确实到九岁还背不下三字经。属下也去问过了郑浩阳,他直摇头,说他根本就不是练武的料,连最基本的动作也掌握不了。” “再之后他爹在二井沟巷子给他买下了那个铺子,其实生意还算可以,二井沟的街坊们说那时候的他虽然木讷,但做的蒸饼草糕却货真价实,味道也还不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迷上了赌博……想来他而今依旧在经营着那处铺子。他和外界的接触极少,就连和街坊们的言语也不多,所以他的经历当真寻常。” 这些日子开阳一直在调查李辰安,还真将李辰安这十七年来的一切都查了个明明白白。 这便是昨儿晚上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又乘坐画舫来到了这画屏东的原因—— 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广陵人,确实是李文翰的长子。 除了尚未取消的那婚约之外,他甚至从未曾和某个女子私下有过往来。 他不善言语,胆小甚微,以至于除了去采买原料以及去赌坊之外都没怎么出过门。 开阳还说这十余日来他再也未曾去过赌坊,就算是在卖了那首词得了那一百两银子之后也未曾去过。 似乎真戒了赌瘾。 他的银子都花在了他所说的那个小酒馆上。 负责监视李辰安的玉衡说他这几日鸡鸣而起,然后跑步,路线固定,似乎在锻炼身体,却从未曾读过书,也没再写过一首诗词。 那小酒馆已初现模样,只是那模样有些怪异,和寻常的酒肆全然不一样。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就糊涂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钟离若水更是对李辰安生起了强烈兴趣,她甚至还委托了她的二哥、广陵城司法参军事钟离秋阳细查李辰安的生平。 毕竟情窦初开的少女有些小心思。 “或许是一朝开悟……他受了巨大刺激,然后洗心革面,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样子?” 宁楚楚沉吟片刻,身为宁国四公主,还掌管着丽镜司的她虽然年岁和钟离若水相仿,但她显然更为理智。 “那首词,我已派人送去京都查了。这事儿可急不得,就算那首词是他所写,也需要再看看其它……比如他另外的那十首词,若是能亲眼见到他作词那就更好了!” “他那小酒馆不是再有个三两天就开业了么?到时候咱们去他那小酒馆里坐坐,或许能够有些不一样的收获。” “好,对了,我说沈巧蝶和他那事,你是不是忘记了?” 宁楚楚撇了撇嘴,“可没,我委托了花老大儒去向李文翰说个清楚。” 她的视线又投向了烟雨亭方向,那个人依旧在锻炼,似乎是蹲马步,但动作却不太标准。 “我想了想,这种小事强来可不好,花老大儒这些日子将在竹下书院和浅墨书院讲学,和李文翰接触的时间颇多,他对李文翰讲讲其中道理想来李文翰是能够听的进去的。” “我说……程国公带着程哲那小子这两天可就到了,齐国公府上的那位齐知雪齐大少爷也留在了广陵城……” 宁楚楚转头瞅了一眼钟离若水,“看起来他们两家都是冲着你来的,我还是觉得你在他们之间择一夫婿其实更合适。” 钟离若水那双细长的柳叶眉一挑,粉嫩的脖子一扬,“联姻有意思么?” “或许他们认为那样对彼此都好,可我并不那样认为。” “我在玉京城的时候奶奶就对我说过,成亲这种事,最为关键的是能够遇到一个对自己一辈子都好并且有趣的人!” “程哲那厮就是一武夫,齐知雪那家伙太过拘谨,都很无趣!” “他就有趣了?” 宁楚楚又看向了窗外,却愕然一怔,喃喃说道“花老大儒怎么来了?” 第十三章 偶遇 花满庭就站在烟雨亭外,背负着双手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辰安锻炼。 一身青衣的苏沐心背着个书箱就站在他的身后,对于恩师这大清早来画屏湖畔很是不解。 却不敢问。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花满庭第一次见到李辰安了。 自从三月初三他看过了那首《蝶恋花》并知道那首词是李辰安所作之后,他就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头。 以他的博学,他知道这首词从未曾出现过,也就是这首词是第一次出现在钟离三小姐的画舫上。 第二日傍晚他和宁楚楚见过一面,受宁楚楚委托劝导李文翰退回沈家婚书,同时他也知道了李辰安确实就是李文翰的那长子。 他自然也心生奇怪,所以三月初五,也就是前天,他带着苏沐心去过一趟二井沟巷子,站在东头那颗大榕树下看了片刻。 李辰安正在铺子里向那些匠人们讲着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个老人和一个少年。 苏沐心也不知道老师在看什么,而后二人便去了浅墨书院。 今儿个早上这一次相遇确实不是花满庭故意为之,他来这里不过是兴之所至故地重游,与李辰安纯属偶遇。 此刻李辰安也做完了一遍基本动作,浑身大汗淋漓,肌肉很是酸痛,咧着嘴转过身来,便看见了须发皆白的花满庭。 “你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一怔,没料到这老人居然认识自己,他点了点头咧嘴一笑“晚生正是李辰安,老丈看上去有些面生……?” “啊,老夫花满庭,和你父亲认识。” 李辰安一怔,脑子里浮现出了这个名字,这老人可是太学院院正,当朝大儒啊! 他心思儿瞬间一转,这位老大人桃李满天下,自己那小酒馆的牌匾若是有这老大人提名,或者小酒馆里能够挂上这老大人的一幅字,小酒馆的格调岂不是立马上了一个档次? 如此一想,他有了主意,必须得和这老大人套个近乎,得在小酒馆开业前求到他老人家的墨宝。 “原来是花老大人,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了!” 如此说着,李辰安躬身行了个礼,“曾听闻老大人久居京都,心里仰慕已久,奈何小子尚未离开过这广陵城,心虽向往却暂不能成行。” “出门时候听那树上有喜鹊欢鸣,还寻思今儿个能有什么好事,不料在这里遇见了老大人,这实在是小子三生之幸!” 李辰安这番话一出花满庭顿时就愣了一下,心想这小子口齿伶俐舌灿莲花,哪里像是四公主所查的那木讷呆笨的模样! 原本花满庭就对李辰安极有兴趣,此刻李辰安这么一说,他干脆就借坡下驴正好也多了解一下李辰安。 一老一少两只狐狸各自打起了主意。 于是,他一捋长须笑道“久居京都有了些许寡淡味道,广陵春好,于是就来这里看看。贤侄若是无事,莫如咱们去那烟雨亭里小坐片刻?” 正中李辰安下怀,他伸手一引“老大人请!” 花满庭在前,李辰安在后,被李辰安忽视了的苏沐心在最后。 三人鱼贯而入烟雨亭,花满庭和李辰安相对而坐,苏沐心老老实实的站在了花满庭的身后。 李辰安以为他是花满庭的家丁,因为他年轻,还穿着青衣,还背着一口书箱。 “初三那天这画屏湖上钟离府三小姐举办的那场文会,广陵城的学子们几乎齐聚,你为何没来?” 花满庭直奔主题,问了这么个问题。 “小子正好有点事,另外钟离府小子也高攀不起。” “哦……”花满庭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可知那场文会最终结果如何?” “说来老大人不信,小子这几日都很忙,还真没去关注,若是老大人知道还请告诉小子一声。” 花满庭一捋长须,眉飞色舞的说道“那场文会很有意思,出了许多极佳的诗篇,其中有一首名为《蝶恋花》的词,你可听过?” 李辰安一怔,心想那俊俏公子还真将那首词递了上去,也不知道他最终有没有夺得魁首。 他心生好奇,“小子尚未曾听过。” 花满庭看了看李辰安,装,你小子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将那首词给吟诵了出来,李辰安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你觉得这首词如何?” “啊……还可以吧。” 他本能的谦虚一下,却没料到这话听在不知情的苏沐心的耳朵里却不太舒服—— 什么叫还可以? 这可是恩师都赞不绝口的词啊! 这小子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于是,苏沐心说话了,语气中自然带着嘲讽的味道“这么说李兄还能做出比这首词更好的词来?” “啊,这……” 李辰安脑子瞬间一转,要获得花满庭的认可就不能藏拙,必须得在他的面前露一手。 这首词是那俊俏公子送上去的,花老大人不知道本是自己所作,那再作一首也不影响那俊俏公子的名声。 另外原主那木讷呆笨的人设也需要改变一下,毕竟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傻子多打交道。 “既然这位兄台有此要求,我就随便吟诵一首,还请花老大人莫要见笑的好。” 花满庭顿时欢喜,心想你这小狐狸的尾巴可藏不住了吧! 如果李辰安当真能够当着他的面再作出一首不相上下的词来,便足以说明李辰安是有真学识的人。 至于坊间传言,甚至其父的那些话,终究没有此刻眼见为实来的真实。 苏沐心却愣了一下,他没料到这小子脸皮那么厚,心想就连自己和齐知雪也无法超越的词,这小子居然大言不惭的说随便吟诵一首……他笑了起来,这便是无知者无畏! 就在这时,烟雨亭外又来了两个人。 李辰安眼睛一亮,其中一个正是买了自己那首词的俊俏男子,另一个则是个极为漂亮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 那姑娘身弱如柳,一张小脸晶莹如玉,那双细眉如烟,那双眼顾盼间仿佛有春水流转。 以李辰安前世阅女无数的经验看来,那姑娘之美,真正称得上羞花闭月、沉鱼落雁! 就在李辰安注视着钟离若水的时候,宁楚楚却向花满庭和苏沐心眨了眨眼。 二人走入了烟雨亭。 李辰安也早将视线移向了宁楚楚。 “公子好!” “兄台好!” “今日公子怎么有暇来这里?” “全因这烟雨亭观赏画屏湖的春色最佳。” 宁楚楚的谎话脱口就来,她也装作好奇的问了李辰安一句“兄台怎么也在这里?” 宁楚楚不提买的那首词,李辰安当然不会去揭买家的底。 “早上跑步,恰好遇见了花老大人……这位老大人就是咱们宁国大名鼎鼎的花老大儒!” 宁楚楚演戏演全套,她转头就看向了花满庭,拱手一礼“原来是花老大人在上,久仰久仰!” 花满庭就不知道她们这是在演哪一出了,心里一想,估计是不想让李辰安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于是也还了一礼“老朽不敢当……刚才老朽和这位小哥正聊着诗词,老朽以为初三那天诞生的那首《蝶恋花》已是当今颠覆的存在,这位小哥说还可以……所以我那学生就请这位小哥也作一首。” “二位看来也出至书香门第,莫如共品?” 都在演戏,只有李辰安被蒙在鼓里。 钟离若水和宁楚楚都没有料到李辰安居然又要作一首词,她们前来只因为钟离若水想来。 她说要近处看看李辰安。 此刻一听居然有这好事,二人当然愿意。 钟离若水的视线早已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咦,这人明明很是帅气呀! 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鬓似刀裁……尤其是那双眼睛里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那抹神韵,还真不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闪动间竟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味道。 此刻他还能安然自若的在花老大儒的面前作词——脸不红心不跳,要么是脸皮太厚,要么确实有大本事。 她回头乜了宁楚楚一眼,幸亏本姑娘来看了,不然还真以为他长的不咋地。 李辰安哪里知道面前的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钟离若水。 他就是想得到花满庭的认可,请他为自己的小酒馆题一两副字。 现在要作、要抄一首什么词才能将花老大人给吓一跳,让自己给他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呢? 他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来到了烟雨亭的围栏旁眺望着清晨的画屏湖。 模样在钟离若水看来有些高深。 就连宁楚楚也被那背影给唬住了。 花满庭那双老眼很是期待,苏沐心在心底却耻笑了一声,这人,鼻子上插葱——装象呢! 此刻李辰安却忽然转过了身来。 他面带微笑的扫视了一下众人,“有了!” 钟离若水一怔,这么快就有了? 宁楚楚心里一惊,心想怕是他以往所作,但也无妨。 花满庭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诧异,“还请小哥诵来!” 李辰安一撩衣袖,“此词名为《青杏儿、风雨替花愁》,还请老大人评判!” 他徐徐踱步,嘴里将这首词吟诵了出来 “风雨替花愁。 风雨罢,花也应休。 劝君莫惜花前醉, 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 拣溪山好处追游。 但教有酒身无事, 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一词吟罢,钟离若水立马觉得一股豁达之意扑面而来。 花满庭脸上的神色陡然一紧,他看着李辰安,心里忽然起了一道明悟之意—— 他站了起来,一整衣袖,向李辰安拱手一礼。 李辰安连忙闪开,花满庭却说道“听闻小兄弟此词,老朽……惭愧!” 宁楚楚大惊。 苏沐心怔怔的看着李辰安,满眼的难以置信! 李辰安当然是见好就收。 他向花满庭躬身一礼,歉然说道“小生家中还有事,不知老大人暂居何处?若有暇,小生再登门拜访。” “老哥今日就在浅墨书院恭候小兄弟前来!” “小生不敢当,日暮时分,不见不散。” “好,老哥我扫榻以待!” 第十四章 卖婚书 李辰安就这样离开了烟雨亭。 背着钟离若水几人的视线。 他开始慢跑,渐渐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他的目的已达成,因为花满庭最后用的是小兄弟和老哥这两个称呼,甚至说扫榻以待,这便是他期待着下一次的见面了。 因为那首词,花满庭已经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将他摆在了和他自己同样高的位置。 这便是得于前世的经验—— 若想得到一个人的尊重,不是因为你的友善,而是因为你的强大! 花老大儒之强在于他那渊博的学识,那么自己的强大也就要体现在他最为重视的诗词文章上。 很好。 李辰安心生欢喜,傍晚时候去求了花老大儒的墨宝,再能在开业时候请这位老爷子在小酒馆里坐坐,小酒馆的格调就与众不同了。 他回到了二井沟巷子,今儿个得去买酿酒的粮食,明天就能试着酿酒了。 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不劳心也不劳力,往后守着那小酒馆清闲一生。 很好! “很好!” 烟雨亭中,当李辰安离开之后,花满庭也说了这两个字。 “这是一首比较简单的词,若是论文学上的造诣,它赶不上那首《蝶恋花》,但它本色天然、流畅自然,别有一番清新的韵味。” 花满庭让苏沐心从书箱里取了笔墨纸砚将这首词给记了下来,又道“这小子老夫愈发有些看不懂了。” “天下以游春咏春的词何止千百篇,但内容多为伤春、怅春。但这首《青杏儿》却不一样,它的意境由上阙的沉闷苦恼转向了下阕的明澈欢快。” “有美酒相伴,无俗事缠身,有花也罢,无花也罢,春天永远常在,春光永远无限。” “这是多么开阔的眼界,是多么豁达的胸襟……老夫,自愧不如!” “故而此词之妙,就在于两个字——通透!” “他才十七岁,老夫近七十……他已能不选春秋,而老夫却还在春秋间惆怅迷茫,所以老夫不如他!” “另外,老夫确信他此前是在藏拙,这小兄弟,早已活得通透,人世间这样的少年,绝无仅有!” 花满庭对李辰安的这番赞誉之高远远超过了钟离若水等人的想象。 他们一个个顿时目瞪口呆,这才明白那家伙当真有着大才。 心高气傲的京都四大才子之首的苏沐心此刻垂下了头,从这首《青杏儿》的词里,他已经看见了自己相较于那少年的小。 无论是诗词上的造诣,亦或是为人处世的胸襟。 钟离若水心生欢喜,那双眼睛愈发的明亮。 宁楚楚回想着三月初三在这烟雨亭中的那场偶遇,她忽然笑了起来,“我万万没有料到随便遇见的一个人,居然能得花老先生如此赞许。” 她看向了钟离若水,眼里有些挑衅“瑶光被我派去了漠北,丽镜司在广陵城少了一个人,正好丽镜司有些事需要人去调查,这小子的名字在广陵城虽因沈家退婚而家喻户晓,但所有人依旧以为他是那个呆笨的少年……” “有这身份掩饰,他能为丽镜司做不少事情。” 钟离若水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说说看我钟离府的姑爷需要冒着那巨大危险去为丽镜司做事求一口饭吃么?” 宁楚楚顿时笑了起来,眉眼儿一挑“首先,他还不是你三小姐的未婚夫,可别忘记他对你这以文选婿的文会都不感兴趣,你敢保证他会看中你钟离府的荣华富贵?” “其次,他不是要开个小酒馆么?万一他那生意真的做好了,你能保证他就不会受到广陵城那些酒肆酒商们的打压?” “再说了,他在李府打了那些人,他毕竟已经被逐出了家门,我可听说人家已向官府递交了状子告他,虽然你钟离府能够轻易的将这官司给压下去,但这样做对你钟离府并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给他一个丽镜司密探的身份,官府就不能办他,也算是他的一道护身符,这对他而言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可要想清楚了。” 宁楚楚这么一说,钟离若水顿时明白,不过她依旧狐疑的看了看宁楚楚,“密探的身份有些低。” “好吧,那就给他个广陵绣衣使,接替瑶光的位置。” 一旁的苏沐白听得一脸懵逼也很是羡慕,这时开口问道“那少年,他究竟是谁?” “李辰安,听说过没有?” 苏沐白大吃一惊“李文翰那傻儿子?” 钟离若水就不乐意了,她狠狠的瞪了苏沐心一眼“他傻么?他傻能做出《蝶恋花》和《青杏儿》这两首词么?” “你输给他服不服气?若是服气,你岂不是连傻子都不如!若是不服气,你倒是也做一首比他更好的词来听听呀!” 护短的钟离三小姐发飙,说得苏沐心的那张脸儿一阵红一阵白无地自容。 花满庭觉得头有些大,宁楚楚这时却捅了钟离若水一刀“我说,他和沈巧蝶的婚约尚未解除,你和他之间其实八字还没一撇,你急个啥?” “这么简单的事,还不是你故意给拖着!对了,” 钟离若水笑眯眯的看向了花满庭,“花爷爷,沈家和李家退婚那事,您有没有向李文翰提起?” “昨儿在竹下书院老夫有提起,不过……” 钟离若水心里一紧,“不同意?” “也不是,不知道李文翰受了什么刺激,他迟疑了很久,说这件事得让他儿子自己做主,也就是说沈家要取回婚书就让沈家去找李辰安。” “哦……可这婚配问题不是当听从父母之命么?” 宁楚楚反手又给了钟离若水一刀“你可有听从了父母之命?” 钟离若水小嘴儿喏喏,终究哑口无言。 但这并不能打击到少女惜才也喜欢这人的心思,她站了起来,脖子一扬,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我去二井沟那巷子看看。” …… …… 李辰安回到二井沟巷子那处家里的时候,妹妹李巧兮正在后院里等着他。 “哥,” 看着一头汗的哥哥,李巧兮有些惊讶,“这大早上的,你干啥去了?” 李辰安取了一条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去跑步了,这身子有些弱,娘怎样了?” “娘已经差不多好了,昨天我又去回春堂请张大夫开了个方子,再吃两剂估计就痊愈了,对了……哥,昨天晚上爹去看了娘。” 李辰安从院子角落的水井中打了一桶水洗了一把脸,“他态度怎样?” “比以前好了很多,言语……言语有些愧疚。” “这东西就是爹昨晚给我的,让我交给你,说这件事由你自己做主。” “什么东西?” “沈家的婚书呀,爹说这婚书退还是不退,你自己决定,我倒是觉得不退的好,毕竟沈家小姐知书达理也很漂亮,若是成了我的嫂子,可能羡煞许多人。” 李辰安笑了起来,他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接过这婚书看了看,随手丢在了桌上。 “明天下午你过来一下,帮我个忙。” “好呀,什么事?” “也没什么,哥准备酿酒,你帮哥烧下火。” 李巧兮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讶问道“你还会酿酒?” “你哥会的东西可多了,明儿个酿出来你就知道了。” 小姑娘眼里满是崇拜,就是依旧有些疑惑,心想哥既然有这些本事,早些时候怎么不表现出来呢? 若是爹知道了哥的本事,想来也不会将哥给逐出了家门。 她忽然想起这两天在广陵城里流传极广的那首《蝶恋花》,本想读给哥哥听听,又忽然想起诗词文章本就是哥哥心里的痛,于是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我先回去给娘煎药了,明儿再过来。” “嗯,家里若是有什么事,记得来给哥说一声。” “好!” 李巧兮开心的离去,李辰安去西厢房看了看匠人们弄的那些酿酒所需的器物,可别说,手艺还相当不错。 他回到了院子里,又拿起那婚书来看了看,才知道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还差半个月才满十六岁。 这婚书当然是要退给人家的,毕竟他连那个叫沈巧蝶的姑娘生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其实就算知道也得退,因为人家看中的是李辰安能够出人头地,现在就算自己占据了这个身子也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 这古人所认为的出人头地是出将入相,和自己所理解的偏差极大。 现在他也没有成亲的心思,一来是刚来到这里,先得弄出些产业来扎下根。 二来嘛,女人,特别是一直黏在身边的女人确实有些麻烦,影响自己右手拔剑的速度。 将这婚书揣入怀里,摸了摸兜里剩下的三两银子,他又有些犯愁,因为要酿造出十斤酒,这需要大致四五十斤粮食。 买粮食倒是够,但酒曲这东西却有些贵。 另外铺子的装饰完工之后还得结算一笔工钱,又得想办法弄点银子才行了。 就在这时候,后院走了一个人进来。 这是个胖乎乎颇为富贵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华丽的精锻长袍,记忆里浮现出了他的名字——沈千山! 本应该是自己的岳父,但现在他前来显然是奔着这婚书的。 李辰安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的运气挺不错。 卖婚书这种事不知道以往有没有人干过,但现在他准备这么干。 第十五章 退婚 沈千山其实在前面的铺子里看了蛮久。 他的脑子里此刻依旧有些疑惑,因为那些匠人们说铺子的那些布局以及装潢都是李家少爷亲手设计的。 这未免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那些装潢很奇怪。 匠人们说李辰安准备卖酒—— 酒这个东西是那么好卖的么? 广陵城最有名的酒就是霍家酿造的广陵散。 广陵霍家酿酒数百年,自从霍家前代家主霍瑶在八十年前酿造出广陵散之后,霍家几乎占据了广陵城偌大的酒市场。 当代霍家家主霍希更是个厉害人物,他扩大了霍氏酒厂的规模,也改良了酿酒的器具,极大的提高了广陵散的产量。 而今广陵散不仅名扬江南江北,更是进入了京都玉京城,活生生从京都曲家手里夺走了一半的市场份额。 瑞露就是曲家的招牌,酒的品质比广陵散略好,但瑞露产量有限,且价格也比广陵散贵了不少。 于是玉京城就有了这样一个说法——王侯公卿饮瑞露,侍郎以下喜广陵。 王侯公卿毕竟不多,但侍郎以下的官员却很多。 所以在事实上,广陵散已俨然成为了宁国销量最大的酒。 没有之一! 另外,霍家商而优则仕,从霍瑶那一辈开始就特别注重家族子弟的培养,至霍希这一代,门下已出了许多人才。 有通过科考入仕的。 也有通过捐纳为官的。 其中以霍希的长子霍百扬最为耀眼,他而今才三十六岁,昭化三年进士,已官至詹事府少詹事,真正的太子近臣,正四品。 有着官家的强大背景,再有着广陵散带来的巨大利润,霍家已然成为了广陵城的豪门。 而霍家的第三代也已经开始崭露头角,霍百扬的长子霍书凡年十七已是举人身份,且是广陵三大才子之首,其前途不可限量! 霍书凡对自己的女儿沈巧蝶有意,他才是自己的乘龙快婿! 这李辰安与霍书凡相比,连提鞋都不配。 李辰安这傻子读不了书现在居然准备卖酒…… 沈千山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他摇了摇头,觉得倒是自己想多了—— 李辰安不过就是开个小酒馆而已,当然得去霍记的铺子里进货。 只是如此一来,他在价格上丝毫没有优势,人们凭什么要花更多的钱到这小酒馆来喝酒? 从霍记的铺子里打一斗酒回家慢慢喝它不更舒服么? 所以,在沈千山看来,这个小酒馆尚未开业就已经倒闭! 这傻子哪里是做生意的料? 就算是有万贯家财也会被他给败光,难怪李文翰要将他给赶出了家门,幸亏女儿尚未和他正式成亲。 不然那日子定会过得一地鸡毛。 这婚书今儿个务必得拿回去,不然就连沈家恐都会被他给连累。 沈千山走向了院子一角的凉亭。 那张胖乎乎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贤侄,近来可安好?” 李辰安也面带笑意。 “伯父请坐……伯父是来取回婚书的吧?” 沈千山倒是没料到李辰安直奔主题,这很好,省却了许多虚情假意。 “啊,这个……小女无德,实在是配不上贤侄,伯父寻思这强扭的瓜它也不甜,更不能耽误了贤侄娶个更好的妻子去奔个更美的前程,所以……” 这话当然带着嘲讽的味道,沈千山是认为李辰安听不出其中意思的,因为这傻子并不知人情世故,反会觉得自己放低了身段。 李辰安却打断了沈千山的话,因为磨磨唧唧不是他的性格。 “令媛确实配不上我。” 沈千山一怔,便见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那大红的婚书摆在了桌上。 看在这婚书的份上沈千山没有去计较李辰安的这句话,他打了个哈哈,“贤侄旷达,伯父这就多谢了!” 他伸出了手去想要拿到这婚书,却不料李辰安一把按在了婚书上,“且慢!” 他的手僵在了空中,疑惑问道“贤侄这是何意?伯父以为既然两相厌,莫如和而散。” 李辰安点了点了头,“伯父所言极是,小侄以为这事既然要散,那便应该两不相欠……我还你这婚书却不能让你欠了我的情,得让伯父心安理得的将这婚书拿回,让令媛堂堂正正心无愧疚的另寻佳婿,所以……” 李辰安冲着沈千山一笑,眉眼间跳出了三个字你懂的! 沈千山愣了三息,其一是他没料到这李辰安说这些话的时候极为自然流畅,并不像以往那般呆笨。 其二是他在这三息的时间里才领会到了李辰安的意思—— 这小子居然会转弯抹角了? 两不相欠? 他退回婚书沈家确实欠了他的一份情,那么该如何还了他的这份情呢? 沈千山也笑了起来,“这里就我们叔侄二人,你开个价!” 李辰安竖起了一根指头。 “一千两银子?” 这个价有些高,但女儿能脱离这个坑也是值得的,沈千山正要说成交,不料李辰安却摇了摇头。 “一万两?这……贤侄啊,狮子大开口也不是这么个开法吧?” “不是,你女儿就值一百两银子!” 沈千山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但转眼又堆了起来,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在婚书拿到之前哪怕女儿受这厮一些羞辱他也决定暂且忍下。 等女儿恢复了自由身。 等女儿和霍书凡成了亲。 李家三房不受另外两房待见,想来借着霍家的手收拾一下李辰安那两房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成交!” “伯父爽快!” 沈千山取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李辰安将婚书推了过去。 沈千山拿到了这婚书,心里一颗石头顿时落地。 李辰安取了百两银票,接下来小酒馆的一切便可顺利进行。 这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沈千山将那婚书揣入了怀里,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站了起来,瞥了李辰安一眼,满眼的不屑。 李辰安眉梢一扬不以为意。 “伯父啊,我准备酿酒,你家粮食便宜些卖我如何?” 沈千山已走出了凉亭,心想你还能酿出什么酒来? 再好能好过广陵散么? 他回头瞅了李辰安一眼“我沈家粮食喂狗也不会卖你!” “你这生意人……成不了大器啊!” “什么时候学会了牙尖嘴利?倒是你这小酒馆……不过一个月必然倒闭!” “若是一个月没有倒闭呢?” 这话不是李辰安说的。 这话从沈千山的身后传来。 沈千山回头,便见一男三女走了进来。 他们和沈千山擦肩而过,沈千山愣了一下,刚才说话那姑娘似曾见过,她……她好像是钟离府的三小姐! 她怎么到这破落地方来了? 听她那话的意思……好像是要为李辰安出头! 这傻小子啥时候靠上了钟离府的这颗大树? 仅仅一瞬间沈千山便想了许多,他连忙躬身一礼,“三小姐好。” 钟离若水回头,眉儿一挑,“你认识我?” “回三小姐,小民沈千山。” “哦,巧蝶的父亲……那你走吧,记得往后可不许再说这小酒馆的坏话!” 沈千山躬着的身子微微一怔,“小人知道了。” 他退出了小院子,走出了外面那小铺子,站在小铺子的门前呆了片刻,粗略的梳理了一番,才忽然察觉今儿个这傻子和以往判若两人。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惊疑的是以钟离府三小姐身份之尊,她为何会屈尊降贵到这小酒馆来? 她进入那小院子的时候,李辰安坐在那亭子里动都没有动。 谁给他的胆子? 这事得问问女儿才行! 沈千山不解的离去,小院子里李辰安看着那俊俏公子露出了一抹苦笑。 他已经听说了三月初三那场文会的结果,没有魁首,这便说明至少有一首词和自己的那首《蝶恋花》不相上下。 这俊俏公子没得到魁首,这是找上门来想要退回那百两银子? “兄台,在我们做生意的人眼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行规。” 宁楚楚一怔“啥行规?” “诚实守信、明码实价,售出……概不退回!” “……”宁楚楚愣了三息才反应了过来,她扑哧一笑,差点露出了女儿姿态,但就这样李辰安的心里却陡然一紧—— 这俊俏公子,莫非是个太监? 这么娘! 嘴上没毛。 声音尖细。 嗯,连喉结都没有。 这不是个太监是什么? 宫里来的呀! 可惜了,这么俊俏一少年,却偏偏为生活所迫进了宫……上辈子那些戏文里都说这种身体残缺的人心里也有些变态。 那可得小心一些应对才好。 最好敬而远之! 宁楚楚压根没想到李辰安将她当做了宫里的太监,她正要说话,却不料李辰安忽然站了起来。 “诸位……寒舍无茶,酒过两天才有。” “我真的很忙,没时间在这里陪你们聊天,所以诸位请回,我得出去一趟了。” 钟离若水一听,顿时有些急,“喂喂喂,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呀。” 李辰安歉然一笑,抬步走出了亭子,“可我真的有很多事。” 他想起刚才沈千山对这女子的尊重,称呼她为三小姐,这三小姐和宫里的太监在一起……她恐怕是某个勋贵的女儿吧。 “眼见着天将午,寒舍也没东西招待你们,两天后我这小酒馆开业欢迎你们来捧场。” “告辞!” 他就这样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才忽然想起这是自己的铺子。 他回头望去,那小公公和大美女并没有出来,耸了耸肩,他向西市而去。 得将酿酒所需的一应粮食和酒曲买回来。 这个世界已有酒曲,先试试这酒曲如何,如果酿不出好酒,还得自己制曲。 有些麻烦。 主要是需要的时间有些长。 那个小妞真漂亮,若是上辈子的性格定会想方设法的弄到手。 但这辈子嘛…… 不是一路人,不埋一座坟,可别去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第十六章 钟离若水的主意 日正当空。 二进沟东头小铺子后院却因为那颗大榕树的遮掩并没有几缕阳光洒落下来。 后院的那凉亭中摆上了一桌从食合居叫来的席面。 宁楚楚、钟离若水、开阳还有纸鸢就坐在这石桌旁。 钟离若水看着这一桌的佳肴并没有多少胃口。 有一片阳光从榕树叶间洒落,俏皮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不喜,反而洋溢着浓烈的笑意—— “他还真要酿酒呢!” 她们参观了这前铺后院,也和那些匠人们问询了几句,才知道他说要开一家小酒馆是真的。 宁楚楚对此并不看好,她和沈千山的观点颇为一致 “其实吧,若是酿出寻常的那种酒,一斤也就是几十文钱。利润极薄,他这地方又太小,那必然产出不了多少,盈利……堪忧。” “嘻嘻,”钟离若水不以为意,生下来就衔着金勺子的三小姐轻飘飘说道“赚不赚钱无所谓!” “哪怕亏个底朝天也无所谓!” “奶奶说人活一世,重要的是心情。” “他既然喜欢,那就去做,他若是某一天厌了……我在城北三里地的桃花山下置办了数千亩地,还修了一处山庄。” “他若是不想酿酒了,若是喜欢清净,我们可以去那处山庄住呀!” 少女春心荡漾,眼里充满了期待,她双手撑着小下巴,似乎已看见了那一番美妙的场景“开门可见桃花溪,他坐在桃花亭中持一卷书,我在他身边抚一曲琴或者煮一壶酒……他若是作出了一首好的词来,我便去请了商大家谱个曲儿来唱给他听,” 少女俯过了身子看向了宁楚楚,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憧憬,脸上是满满的期许“这就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多好!” 宁楚楚看着钟离若水,强自露出了一抹笑意“嗯,确实很好。” 她是宁国四公主,她和钟离若水年纪相仿,钟离若水可以快意的追求她的幸福,但生在天家的她却绝无可能。 宁楚楚收敛了心神,将那些愁绪抛开,反手便给了钟离若水一刀“但他至今尚不知道你是谁,就算他知道了你是谁,你可想过你钟离府的身份会不会吓着了他?” “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心里卑微,毕竟这之前他一直都是个卑微的人。他恐怕对你难以直视,甚至会因为你的主动而逃避……你们身份上的差距太大,你想过没有?他极有可能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远离。” 钟离若水顿时一愣,她真没想过呀! 她自己就是豪门。 她拥有别人奋斗几辈子都得不到的富贵。 她以为在如此优渥的条件之下,李辰安若是知道,当会毫不犹豫的同意,因为那样他的这一辈子都无须再去奋斗。 就像那场文会的那无数的学子一样。 “我始终觉得他和别的少年不一样,或许你的那些富贵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他所喜欢的!” “这世界,终究有那么一些不喜吃软饭的人,不然,他为何没去参加你的那场文会?” 一盆冷水浇在了钟离若水的头上。 聪明伶俐的她瞬间明白了宁楚楚这番话的意思——李辰安这人,不能以寻常之人待之! 她有些紧张,“那我该怎么办?” “我觉得你暂时还是离他远点,就算是要接近,也不要表露出你的心迹,更不要表露出你的身份,你得让他慢慢的接受你,直到他喜欢上你,而不是你身后的钟离府!” “哦,”钟离若水恍然大悟,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那我上演一场英雄救美……他是英雄我是美!” “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的以救命之恩时常来这小酒馆看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在这小酒馆里多呆一些时间……” “对,就是这样,像我奶奶拿下我爷爷那样!” 宁楚楚顿时惊呆了。 钟离若水的爷爷钟离破一辈子就一个妻子。 这个妻子并不是名门闺秀,但她却在宁国书写了一个传奇! 她叫樊桃花, 她是江湖高手,而今已是宁国三大宗师之一。 她在追求钟离破的时候却生生将自己扮演成了一个弱女子,甚至在成亲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钟离破都不知道他的这妻子有多厉害。 直到景泰十三年,宁国西南边的回纥发起了对宁国的战争,时三个月攻陷了大震关,消息传回时候朝野震惊。 当时年仅二十三的怀化大将军钟离破受皇命出征,樊桃花随军。 在大震关下钟离破和回纥打了两月依旧无法破关,樊桃花带一千钟离破的亲卫夜袭了大震关,一举将大震关收服,钟离破大军长驱直入,将回纥击退千里。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令回纥绝望的是樊桃花再帅一千士卒千里奔袭,将回纥王燎野可足生擒,回纥投降,新任回纥王赤赞干布向宁国称臣纳贡,至今依旧是宁国的附庸。 先帝大喜,封钟离破为定国候,领骠骑大将军,从一品。 同时,先帝再下了一道圣旨,册封樊桃花为一品诰命夫人,比钟离破还高了半级。 这就是宁国近代史上的夫凭妻贵的典范! 这也是钟离府虽然不是国公,其地位却隐隐比肩国公的缘由。 钟离若水自幼在京都定国候府长大,受其奶奶樊桃花的影响极深,她因为身体的原因并不能习武,但骨子里却有着她奶奶那样的不羁之韵。 所以她没有什么门当户对之观念,她敢以文招婿,也敢大大方方的去追求她所想要的幸福。 现在钟离若水想效仿她奶奶将李辰安拿下…… 钟离若水不是樊桃花,李辰安也不是钟离破。 所以就算钟离若水成功,他们并不能再演绎一场传奇故事,却也能得一个美好姻缘。 “这事……倒是可行,但要如何不作痕迹的将这事给做好,还得从长计议。” 小酒馆的小院子里,钟离若水和宁楚楚商量了起来,不时发出窃喜的笑声,打着李辰安的主意。 而此刻的李辰安也在外面的某个小铺子里用了午餐,然后去了西市,当真没能在沈家的铺子里买到粮食。 当然,西市的粮铺挺多,沈家也没那本事垄断了整个粮食市场。 李辰安来到了一家小粮铺子前,抬头一瞧,门前的小旗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李记粮铺。 姓李的,他抬步走了进去,铺子里很是冷清,那柜台后连个人影都没有。 “掌柜的、掌柜的……!” 李辰安冲着后面吼了一嗓子,后院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来了来了,客官稍等。” 片刻之后,后院出来了一个人,李辰安顿时吃了一惊—— 这是个身材极为高大也极为强壮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青布短褂,两条胳膊比李辰安的小腿还要粗壮。 他站在了柜台前,裂开大嘴憨憨一笑,“客官,要买点什么?” 李辰安得微微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米多少钱一斗?” “客官要多少?” “……我要大米十斗,另要小麦五十斗,还有红粮十斗,玉米有没有?” 大汉又露出了憨憨的笑,这是一笔大生意! “玉米是什么?” “哦,没有就算了,这三种粮食你给个价吧。” “市面上上等品相大米在六十文一斗,中米五十文,糙米三十文,我这……我这只有中米和糙米。” “小麦一斗三十五文,红粮一斗三十文,这价,” 大块头心里有些忐忑,他俯过身子,小意问道“公子,这价可还满意?” 讲真,这价格和自己酿出的酒的售价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李辰安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行,我要中米,你算算多少钱。” 大块头满心欢喜,“多谢公子!” 他极为笨拙的拨弄着算盘,结果很显然这事他不在行,算错了几次,急得额头上汗珠儿都出来了。 “这,公子稍等,平日都是我娘在算账,昨儿我娘病了,在后院里养病,我去问问她该多少银子。” 李辰安咧嘴一笑,从怀中取了一两银子递给了这大块头,“你呆会再去问,我给你留个地址,往后这粮我要的挺多……至于具体的数量过十天半个月大致才知道,” 李辰安取了柜台上的毛笔写下了地址,“生意是长期做的,你若是诚信,我需要的粮就在你这铺子买了。” “好好好,多谢公子照顾某生意。” 李辰安将这纸条递给了大块头,问了一句“掌柜的贵姓?” “贱名李小花。” “……” 这名字糟蹋了小花! “哦,多少年岁了?” “回公子,刚满二十。” 李辰安顿时吃了一惊,这家伙长得有些急啊。 “嘿嘿,有些显老,主要是在军中呆了五年。” “当过兵?” “家里穷,我这食量有些大,家里养不活,就去了北部边军。” “在军中立了一些小功劳,退伍的时候得了一点钱财,就来这里开了这粮铺。” “生意还可以吧?” “这……”李小花脸上露出了一抹失落的神色,“不瞒公子,生意不太好,小人想着等娘病好了去牙行看看有没有大家人户需要护院……我也没别的本事,就是、嘿嘿、就是打架还行。” 李辰安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 若是小酒馆生意做好了恐怕免不得有地痞流氓来生事,若是有这家伙守着…… “你呆会把粮食帮我送过去,若是生意实在做不下去,来帮我吧。” 李小花顿时大喜,他连忙拱手一礼,却又有些担忧的说了一嘴“公子,小人真的很能吃!就怕公子嫌弃。另外……小人家里就只有家母一个亲人,小人不能将家母给丢下。” 再能吃能吃掉多少? 这汉子不错,很有孝心,带着他的母亲不怕他不尽力。 “无妨,你若是想好了我们再好生聊聊。” 第十七章 丽镜司 李辰安离开了李记粮铺,又去买了酒曲,想想一应事物齐全,于是便转身向二井沟巷子走去。 他并没有看见巷子东头的一间茶楼的二楼上开着一扇窗,窗里露出了一张脸。 此刻那张脸正看着他。 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意。 他是李辰东。 三月初三那晚从画屏湖回家,见了母亲那狼狈模样,也见了那些家丁一个个伤残的模样,才知道在门口擦肩而过的那傻子哥哥居然将家里给闹翻了天。 于是他写了一道诉状,于三月初四将李辰安告到了衙门。 今儿个衙门派了捕快来二井沟巷子的那铺子里拿人,按照宁国律法,李辰安被逐出家门就不再是李家长子,他的行为就是入室行凶,至少会被判以一年监禁。 有了这牢狱之案底……他李辰安哪怕有天大的本事,这辈子都甭想再有出仕的那一天! 娘说他的变化极大,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些日子看来,他确实变化极大,可那又怎样? 只要将你送入牢狱,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一年之后你再出来……已是废人一个,而我李辰东却已考取了举人! 你见了我,得跪在地上叫一声举人老爷! 至于这小酒馆,当然就不复存在,他投入的那些银子也就打了水漂。 “我叫你狂!我叫你为他人白白作嫁了衣裳!” 初三那天画屏湖的折戟之郁此刻从他的心中散去,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那是他的哥哥! 虽同父,却不同母。 他从未曾叫他一声哥哥,因为……他是李家败类。 他不配! 端起茶盏,李辰东看着那小酒馆门口站着的两名捕快,此刻李辰安正好走到了那两名捕快的面前。 接下来,他将被带走。 然后……得将这事告诉父亲,娘就会成为李家的主母,那俩个女人也得驱逐出去! …… …… 李辰安站在门口。 两个捕快拦住了他的路。 其中一个年长的捕快手里拿着一纸公文,看了看李辰安,问道“你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脑子里滴溜溜一转,心想这事要想落个平安恐怕只有去请花满庭花老大人了。 “在下正是,两位官爷这是何意?” 另一个年轻的捕快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自己做的事莫非还不清楚?” “啊,敢问官爷指的是何事?” “我且问你,三月初三傍晚时分,你是否回过李府?” “嗯,有这事。” “我再问你,你进了李府之后,是不是在李府行凶作恶?” 李辰安摇了摇头,“官爷,我可没有行凶作恶,我就是惩治了一个恶女人还有五个家丁!” 年轻捕快面容一肃,一声大喝“这不叫作恶叫什么?” 他伸出手来指了指李辰安,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私闯李府,意图谋财害命,有人告发了你,你的一应罪状,自有刑房大人亲自审理!” “跟我们去一趟衙门!” 这小铺子外来了两官差,此刻那官差训斥李辰安的声音还很大,于是巷子里的许多街坊便好奇的围了过来,这才知道原来李辰安这厮居然跑去了李府闹出了事来。 “我就说吧,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以前装着老实,背地里却跑去了赌坊,我就觉得他哪里来的银子弄这铺子,肯定是去了李府抢了银子!” “……李府毕竟是他的家啊,就他那胆子,你们觉得他敢去李府生事?” “可官爷就在这啊,指名道姓的要拿他,那肯定是李府的人告发了他,再说他被他爹赶出了李府,也就不是李家的人了!” “人不可貌相,平日里越是不起眼的人狠起来才越厉害,我看呀,他连李府都敢抢,说不定哪天就抢到了我们头上!” “……” 外面很吵,声音传入了内院。 内院里还没离开的宁楚楚眉间一蹙,“开阳,你出去看看。” “属下遵命!” 开阳走了出来顿时一愣,她看见那年轻的官差一手摁着腰间的朴刀一手向李辰安抓了过去。 李辰安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必须找到救兵。 救兵就在斜对面的浅墨书院。 他相信以花老大人的影响力,定可以将这件事给轻易化解掉。 再不济也得让花老大人知道自己被关在了大牢中,他或许会看在那首词的情分上将自己给捞出来。 “等等!” 李辰安后退一步,手掌一翻,反将那年轻捕快的手给抓住。 “此事另有端倪!” “老子不管你有什么端倪,有事去了衙门再说!” “那两位差爷稍等片刻,我去见一个人。” 年轻捕快不耐,眉间一蹙正要说话,一旁那年长的捕快却摆了摆手,“李辰安,你想去见谁呢?” “花满庭花老大人。” 很显然这俩捕快知道花满庭的大名,他们都愣了一下,那年长的捕快却笑了起来 “我说,花老大人居于京都玉京城,此去玉京城一来一回得半个月光景,我们总不能等你半个月吧?” “再说……你李辰安是什么身份?” “花老大人又是什么身份?” “就你李辰安能认识花老大人?你若是认识他老人家,何至于在这二井沟巷子做这营生?花老大人一句话,你至少也可以去京都某个世家门阀当个门房。” “你若是说去求咱广陵城的某人我还相信,你瞧瞧你,撒谎都不会,四喜,拿人!” 那叫四喜的年轻捕快一家伙将手给抽了回来,正要上前一步,却不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且慢!” 两捕快回头,便见一英姿飒爽的女子站在他们身后。 年长捕快咧嘴一笑“这位……女侠?你也是想要帮他出头?” “你们稍等,我进去一下就出来,不用花半月时间去京都!” 开阳转身进去,四喜看向了那年长捕快,“头,” “稍等。” “……好!” 外面看热闹的街坊这就不知道演的是哪一出了。 刚才那傻子居然说认识宁国大儒花满庭,这当然是他瞎扯,因为这傻子这三年来可没离开过二井沟巷子,更不用说去往京都了。 这两位差爷一眼识破了他想逃离的诡计,本以为他即将伏法,却不料他那后院子里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如此俏丽的姑娘—— 李辰安这是金屋藏娇? 那姑娘倒是姣,可他那是金屋么? 可惜了那姑娘! 听她口音是外地来的,估计不知道李辰安的底细被他给骗了。 这家伙,以前从不和邻里往来,原来是心里有鬼装出的那幅可怜模样。 此刻坐在茶楼二楼上的李辰东也探出了脑袋。 距离并不远,他们的声音还很大,李辰东听见了那些对话。 李辰安说出了花满庭这个名字让他吃了一惊。 那日花满庭登画舫三层楼去了后面那舱房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花满庭还真就在广陵城,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李辰安居然会认识花满庭。 他和那俩捕快所想一样,本以为那俩捕快揭破了李辰安的谎言就将把他带去衙门,不料又杀出了一个女子来。 这又是谁? 那俩捕快怎么不动手了? 莫非还生出了什么幺蛾子? 思来想去,李辰东都不会认为那个傻了十七年的哥哥会认识这广陵城里的某个贵人。 李辰安此刻也有些懵。 刚才那女子是上午时候跟着那俊俏公子来的,他们居然还没走? 对了,那俊俏公子是宫里的太监……看来他那太监的身份还很高,这女子应该他的侍卫。 如果这位俊俏公公插了手,那自己还当真能够逢凶化吉,也就不用去欠花老大人一个莫大的人情了。 只是……他既然是公公,要那词登那画舫是什么意思? 就在各自猜测的时候,开阳走了出来。 “你们俩进来一下。” 四喜看了看年长的捕快,那捕快点了点头。 二人跟着开阳走入了铺子,开阳并没有将二人带入后院,而是向他们出示了一面令牌。 四喜一愣,他没见过这令牌,但他旁边的那年长捕快却大吃了一惊—— “丽镜司……大人!” 年长捕快连忙躬身一礼,“不知道丽镜司大人在此,只是……只是那李辰安……?” “回去告诉你们的知府大人,李辰安本就是李家长子,惩戒几个恶奴这等小事就不劳他来审问了。” “小人遵命,”年长捕快扯了扯四喜衣摆,“走!” 二人出了这铺子的门,年长那捕快看向了李辰安脸上堆满了笑意。 他拱手一礼,小意的说道“李公子,误会,都是误会!往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陈二狗一声,二狗愿为您鞍前马后!” “告辞!” “都散去,”陈二狗冲着围观的街坊吼了一嗓子,“李公子被人诬陷,我等已查明真相,你们再敢乱嚼舌根子,小心老子治你们一个诽谤之罪!” 围观群众这就惊呆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辰安当然已经猜到,只是没料到那俊俏公公有如此之大的能量。 茶楼二楼上的李辰东也惊呆了……这厮的背后究竟有谁在为他撑腰? 莫非花满庭老大人在里面? 四喜和陈二狗走在街头,他这时候回头望了望才问了一句“头,丽镜司是啥?” “一群女魔头!” “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记住了那牌子没?那牌子有金银铜三种,以后见到那牌子,无论是哪一种,哪怕发生了天大的命案也切莫吭声!” “……这么厉害?” “不长眼的都被丽镜司的人给杀了,你若是不嫌命长,可去试试!” 第十八章 绣衣使 小酒馆后院。 李辰安看着那俊俏公公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 今儿个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次大麻烦,他知道若是没有人救他,他必然陷入牢狱之灾,不知道会在牢狱里呆多久,但里面的日子肯定是极为难熬的。 所以穿越者不是万能的。 尤其是自己这种没有系统的穿越者。 如果没有抱住一条大腿,最好就是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去过一辈子。 但自己似乎有些气运。 初三那天在烟雨亭中偶遇了这位俊俏公公,随后似乎就有了一些牵扯,或许是这公公对自己的那两首诗词颇为赞赏,于是起了惜才之意。 恰好他今天到了这小酒馆,偏偏在自己走了之后他还没有离去。 他的一句话就让自己免除了那厄运,显然他在宫里的地位极高,虽然抱一条太监的大腿这有些羞耻,但如果能保自己平安,这对于脸皮向来很厚的李辰安而言并不算个什么事。 于是,他拱手一礼“多谢公……公子援手。” 宁楚楚若是知道李辰安将她堂堂四公主当成了太监,估计会让开阳绑了他直接送入刑部大牢。 可惜她不会读心术,但她此举也有着她的深意。 “我本以为你是一个谨慎的人,却不知道你做出了如此孟浪之事。” “不过经此一事也是好事,你现在应该明白权力的重要。” “我是见你这小院清净多留了片刻,否则……你而今已跪在了衙门的公堂上。” “你身无功名……那日在烟雨亭初见,听了你的那席话,” 宁楚楚站了起来。 背负着双手在大榕树下走了两步。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 “我很喜欢这半阙词,也很欣赏你的才华,还很喜欢你这种淡泊的性子。”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她转身看向了李辰安,“淡泊,是要在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自保之下方能淡泊!” “若是随便一街头混混就可以欺负你,这淡泊何来?” “恐怕所得是内心之彷徨,是生活之狼藉!” “所以……我想要给你一个身份,有了这个身份,非但街头混子不敢欺负你,就算是官府也不能拿你怎样,当然,前提是你没有犯下滔天罪恶。” “如何?” 李辰安并没有马上答应,因为他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他一直认为任何的好事都是建立在彼此互利的基础之上,他就二井沟巷子里的一个小人物,这位大公公看上了他什么愿意如此大力的帮他? 当真就凭那两首词? 这糊弄小屁孩儿可以,但绝糊弄不了这位俊俏公公。 能够在深如海的皇宫站住脚,还要在宫里那么多的太监里出人头地,关键是他还那么年轻,显然他有着极高的智慧也有着极强悍的手段。 肯定是皇上面前的宠臣! 那么他看中自己的又是哪一点呢? “我需要做些什么?” 李辰安的这番迟疑和这一句话反倒是令宁楚楚对他高看了一眼。 她本以为这等好事落在刚刚经历了危险的李辰安头上,他会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不料他居然还有着如此的理智。 这很好。 丽镜司需要的正是这样冷静的人才! “加入丽镜司。” “丽镜司所做之事很简单,主要是探听情报……各种情报,无论是民情、官情或者军情。” “包括但不限于发现管辖之地范围内的民生变化,官员贪墨、以及江湖中人的异动等等。” “当然,另外便是上级交给你的有目标的任务。” “也或者受命刺杀某个人。” 李辰安一怔,这不是明朝的东厂么? 这小公公怕是东厂的头子……魏忠贤? 难怪他如此年纪就如此厉害! “那……有工资么?就是俸禄!” “有,每月月俸四两银子,若有办案,办案经费另算。” “好!” 李辰安没再犹豫,因为加入东厂、不,加入这丽镜司看起来真的可以横着走。 至于需要做的那些事,有了这重身份想来也不是太难。 钟离若水看了看宁楚楚,撇了撇嘴,心想那丽镜司已经有半年没有给手下发月俸了,也就这小子不知情被你给诓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钟离府不缺银子,这四两银子的俸禄根本无所谓。 钟离若水看中的也就是丽镜司的那块牌子,所以她虽然知道丽镜司的实情却并没有阻止。 毕竟在和李辰安八字的两撇没写完之前,自己没可能十二时辰跟在他身边,那块牌子就是他保命的手段。 宁楚楚将一块银色的牌子递给了李辰安,“这东西,代表着丽镜司的身份。” “有了这面银牌,见再大的官包括一品大员也可不跪,另外……若是丽镜司办案需要,可凭它调阅州府一级的所有档案,甚至可以凭它调动十人以下的捕快,或者五十人以下的府兵。” 李辰安一听心里大喜,如此说来这丽镜司就是直接对皇上负责的一个特殊部门! 权利滔天啊! 有了这个身份在广陵城、甚至在整个宁国都可以横着走了。 看还有哪个没长眼的敢来找自己麻烦! “不过……丽镜司需要保持低调,毕竟干的是不太能见光的活计,身份就不可轻易暴露,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不要将这身份亮出来。” 宁楚楚提醒了李辰安一句,又道 “丽镜司分为四级。” “第一级当然是我,持墨玉牌子。” “第二级是长老会,丽镜司有长老八人,持金牌。” “你这个银牌是第三级,称为绣衣使。” “宁国有五道七十二州,共有绣衣使七十二人,你……管辖广陵州下辖的所有铜牌密探。” 李辰安没料到这才加入丽镜司居然就当了个官。 只是他而今尚不知道这广陵州有多大。 “我手下有多少铜牌密探?” “原本有六百余人……” 宁楚楚顿了顿,转过了身子,脸色微红,李辰安并没有看见“现在有六十余人。” 李辰安一呆,“怎么少了那么多?” “当然是因为良莠不齐,丽镜司只要精英……不过一州满编是八百人,你大可以将这些差额给补齐,但你记住,丽镜司只要精英。” “另外嘛……我和长老会的人都很忙,也无法考核你招来的这些人品性如何,所以会有一年的试用期。” “在试用期之内,他们所有的开销都得由你自己负责,直到他们得到了长老会考核的认可才能正式成为丽镜司的铜牌密探。” 钟离若水又看了看宁楚楚,当真不要脸,原来她大方的给李辰安一个绣衣使看中的是自己家里的那些钱财,自己倒是入了她的瓮—— 如果李辰安真成了自己的夫婿,那钟离府肯定得帮助李辰安将这空缺了的人给补齐,毕竟人多才好办事,事办好了李辰安这个名字才有可能进入皇上的耳朵里。 但这事需要很多的银子。 丽镜司却没那么多的钱。 据说这钱原本是从皇上的内帑支出,但皇上的内帑似乎也入不敷出,于是削减了丽镜司的份额,导致了丽镜司缺失了大量的人,而今几乎也做不了多少事。 李辰安此时当然不知道这都是陷阱,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心想早知道这样我就将那婚书多卖一些银子。 “我如何召集这些人?” “哦,你可以找广陵城的那位老密探,她叫什么来着?” 宁楚楚看向了开阳,开阳拱手回道“她叫翠花,住在四神庙巷子,经营着一处棺材铺子。” “翠花是丽镜司的老人,瑶光在离开广陵城之前将广陵州丽镜司铜牌密探名录放在了她那里,你可去取来看看。” “那我如果是招了人,这牌子找谁要?他们去办事总得也要有这牌子护身才好。” “啊,”宁楚楚转过了身来,脸上那抹羞愧的红已经消失,“这牌子你可以自己让匠人去做,开阳,取一个铜牌给他,就按照这样子打造,只是编号的数字不可弄重复了。” 李辰安就惊呆了。 心想丽镜司如此神秘还有着强大的能量,怎么代表着丽镜司密探身份的牌子如此随意呢? 许是看见了李辰安脸上的狐疑,宁楚楚又道 “铜牌密探并没有太多的特权,因为他们的身份更需要保密,至于他们的权限你可以去问问翠花。” “如果从丽镜司总部下发铜牌,这影响你们绣衣使招募密探的效率,故而长老会后来商议决定,将打造铜牌这个权力下放给绣衣使。” 李辰安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长老会不需要知道绣衣使招募了些什么人,他们如果有任务只下达给绣衣使,至于绣衣使怎么去完成他们并不关心。 这倒是凸显了绣衣使的权利,让这个级别的操作空间颇大。 只是一年的试用期这很长啊! 哪怕一个铜牌密探开二两银子一个月,一年也是二十四两银子。 八百个铜牌密探……一万九千二百两银子,自己哪里养的起? “这个,公、公子,你看这试用期是不是太……?” 宁楚楚拔腿就往外面走,还丢给了李辰安一句话 “你可是本公子亲自选出的绣衣使,好好干,不要给本公子丢脸!” “你若是累计了功劳晋升为长老……我在京都等你!” 第十九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将这银牌把玩了片刻。 银牌三指见方,呈盾形,一面雕刻了一只鸡,另一面雕刻了三个字——丽镜司。 李辰安用牙咬了咬,磕牙,看来不是纯银的。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到这个世界,自己总算是有了一道护身符。 至于那俊俏公公说的去刺探情报,这活儿自己当然不会亲自去做。 改天去一趟四神庙巷子,找到那个卖棺材的翠花,将丽镜司这些日常工作统统丢给她,月底交给自己一份工作报告,能够向上面的长老会有个交代也就行了。 如此想着,西市李记粮铺的李小花拉着一架马车将他买的粮食给拖了过来。 李小花依旧穿着那身短卦,一条灰白色的汗巾绑在腰间。 他肩上扛着两袋粮食,腋下夹着两袋粮食,手里还各提了一袋粮食。 他就这样走入后院。 腰没弯背没驼,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公子,都在这了,您说说放在哪里?” 李辰安看着他那壮实的身子咽了一口唾沫,李小花胯下一紧,连忙说道“公子,小人不干那活!” 李辰安一愣,瞪了李小花一眼“想啥呢?放在西厢房!” 李小花将那些袋子放下,走了出来,挠了挠脑袋咧嘴憨憨一笑“小人会错了意思……军中此风颇盛,小人愚钝,学不会,嘿嘿。” 码的! 幸亏你没有学会,学会了老子还不敢用你! “和你娘商量过了没有?如果可以,将你铺子里的存粮全给我拉来,往后你和你娘就住在西头那两间房,有点小,暂时委屈一下。” “嘿嘿,公子,那月钱您看看……” 李辰安一想,一铜牌密探也就是二两银子,这货倒是可以发展成自己手下的一密探,“包吃包住二两银子一个月,如何?” 李小花眼睛一亮,“成!那小人啥时候搬过来?” 李辰安想着待会还要去斜对面的浅墨书院,“明天吧,明天早上你把你铺子里的所有粮食都搬来,这是十两银子你先拿着,晚上时候过好秤,让你娘将账算好,明天一并结了。” 李小花没料到遇见了这么一个大方的主家,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连忙摆着,“使不得使不得,明儿个小人将粮食送来再算账。” “拿着,别啰嗦,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给你娘好生看看!” “那、那多谢公子了!” “往后记得叫我少爷!” “好,多谢少爷,小人告退!” 李小花将那锭十两的银子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抬步走出了后院。 李辰安跟了出去,便震惊的看着这厮将那马车往身上一套,飞一般的拉着就跑了。 比正儿八经的马还要快! 真特么的人才啊! 这厮……一顿究竟能吃多少? …… …… 李辰安又去了一趟西市,买了一坛子广陵散。 这一坛子约莫十斤,两小斗半,价值银子二两五钱。 真贵! 但比起自己要酿的那酒,它真便宜! 去浅墨书院见花满庭这不能空着手去呀,自己的酒要过些日子才有,那只能去买一坛子广陵散了。 提着酒坛子,踩着一地的夕阳,他来到了浅墨书院。 那位在夕阳下打着瞌睡的门房听了他的来意之后多看了他两眼,然后懒洋洋进去了一趟,出来时候对李辰安的脸色变得好了许多。 甚至还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公子,花老大人在醉心亭等您!” “……醉心亭怎么走?” “从这大门进去,见着那一排书院之后从右边那条小径绕过去就能见到一片开阔荷塘,醉心亭就在荷塘上,很好寻。” “多谢老丈!” “公子客气。” 李辰安走入了浅墨书院,当他来到那片书院外的时候,恰好书院放学。 一大群朝气蓬勃的学子从书院里出来,三三两两一起,三三两语几句,很是热闹,令李辰安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大学时代。 “咦,你们瞧瞧,那是不是李辰安?” “哪个李辰安?” “就是竹下书院李院正的长子李辰安呀!” 那少年又补充了一句“就咱们学院斜对面原来卖蒸饼草糕的那个!” “还真是他……他怎么跑咱们书院来了?” “谁知道呢?估计是张门头打盹他混了进来。” “来沾染一点文气?” “就算将他丢进墨池里提起来也带不上半点墨……对了,前些日子偶遇霍书凡霍兄,霍兄说这小子还没将那婚书退还给沈家小姐,可把沈家小姐害得很惨。” “他肯定不会退呀,就他那傻子的名声,咱广陵城的女子谁会嫁给他?” “……” 李辰安这就很无辜了,他伸手一指“那小子,你给我过来!” 那群少年里刚才说的最起劲的那小子站了出来,脖子一扬,“怎么?你这傻子还敢在咱们浅墨书院撒野不成?” 李辰安拧着酒坛子就走过去,露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现在怀里有了那面银字招牌,他正寻思在那个俊俏公公离开广陵城之前试试那东西究竟是不是好使。 这厮既然来招惹自己,那正好用来验证一下。 揍他丫一顿! 等官府的人来了之后出示那牌子看看效果。 那少年一怔,没料到李辰安当真大步而来。 他忽然想起昨天才听说的那件事——三月初三傍晚,这厮回李府将李府的五个家丁给暴揍了一顿。 自己这身板肯定没家丁的身板结实,这厮如果真揍了自己,他一傻子就算被关了大狱也无所谓,自己当着这么多同窗丢了脸面……这可就划不来了。 他连忙后退了一步,退入了人群中,“别以为本少爷怕你,本少爷不与你这傻子一般见识!” 其余几个学子一瞧,有两个袖子一捋,嘴里高呼“怕他做甚?揍他!” “张兄,非怕他也,实不值当也!” 那姓张的一听,对呀,姓梁的招惹的那傻子,我去出什么头? “梁兄所言极是!” 他也退了一步,还放下了衣袖, 另一个少年一瞧,你们都不上了让老子去单挑? 不行,俺可不上这个当。 于是,这偌大的广场上就出现了怪异的一幕—— 李辰安步步紧逼,那六个少年步步后退,他们一边后退一边嘴里还说着狠话,但他们脸上变得渐渐苍白的神色却出卖了他们。 就在这时候,苏沐心走了过来。 “李兄,” 李辰安驻足,看着那群少年鄙视的竖了个中指“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话的打击面有些广。 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苏沐心就在他身边。 “李兄,” “啊,不是说你,这些人诽谤我,你还不知道我这人最重声誉,既然李兄来了就暂且饶他们一次,咱们走,可别让花老大人久等。” 苏沐心瞧了瞧李辰安,心想你都十七岁了! 若是你真重声誉,这十七年你是怎么忍辱负重活下来的? 李辰安跟在苏沐心走了。 那群学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姓梁那少年恶狠狠的冲着李辰安的背影啐了一口,“若不是苏学长将他带走,本少爷本想不顾身份将他揍个鼻青脸肿!” “就是,给他脸不要脸的玩意儿,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 “不是,苏学长可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怎么会和他认识?苏学长这是带他去哪里?” 众学子顿时无言,心里都有了答案,但却没有人从嘴里说出来。 …… …… 醉心亭。 李辰安跟着苏沐心到这亭子里的时候,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花满庭花老大人,另一个是名贵气的中年男子。 那种贵气和沈千山身上的贵气不一样。 沈千山的贵气是从穿着配饰表现出来,但这个中年男子却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 比如他的那张虽然带着笑意却不怒自威的四方脸。 他抬头看了看李辰安,眼里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色彩,但那一眼却让李辰安仿佛看见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渊。 官府中的人! 官儿一定不小! 李辰安并没有吭声,反正兜里有那牌子,哪怕你是宰相又如何? 他将那坛子酒放在了石桌上,笑嘻嘻的向花满庭行了个礼,“老大人好!” “小子寻思老大人乃是文坛泰斗,当应喜欢饮酒。” “本应该带着我亲手酿造的酒来拜访您,但时间太紧迫了一些,我那酒得过些天才有。” “这广陵散虽不及我酿的酒,但聊胜于无,咱们也能对酒当歌,去品那人生几何!” 李辰安前三句都是拍马屁的话,那中年男子虽不以为意,但对李辰安的印象却差了很多。 但李辰安最后这句话却令他微微一惊—— 广陵散已算得上上品的好酒,这少年居然说不及他酿的酒! 这话他当然不信,便愈发觉得这少年过于放浪。 可偏偏他又说出了对酒当歌去品那人生几何的妙语…… 所以刚才老师说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有大才,老师不可能看走了眼,应该是真的。 只是他有些恃才放旷,倒是需要多加打磨才好。 也不知道老师将自己叫来,介绍这么个少年给自己认识是个什么意思。 第二十章 将进酒 “你这小子!” 花满庭丝毫没有掩饰他对李辰安的喜欢。 他指了指李辰安笑着摇了摇头,“坐吧,你带了一坛子酒来,我岂不是要准备一桌子好菜?” 李辰安坐在了花满庭的旁边,“小生倒是以为喝酒凭兴,什么酒不重要,有没有菜更不重要,重要的能与老大人和这位大叔共饮,有这风月佐酒足矣!” “哈哈哈哈哈,”花满庭大乐,“说的好!” “若论广陵风月,当属湖畔人家,有女儿红有胭脂舞有曲断肠!” “老夫若是年轻数十年,当请你去湖畔人家最好的凝香馆喝酒。” “小子以为老大人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说起来那湖畔人家小子还真没去过,若是某日老大人有暇,倒是可以带小子去开个眼界。” 花满庭摇了摇头,一捋长须叹息了一声,“这身子骨实在熬不住那番折腾了,”他脸上的神色一敛,恢复了一本正经的大儒模样,“咱们说正事。” 他抬头看向了苏沐心“你去告诉钟院正一声,就说老夫在此招待友人,让他叫厨子炒几个佐酒小菜,简单点,先上一盘花生米来。” 李辰安坐直了身子,因为花满庭这话的意思并不在于佐酒的菜,而是他接下来说的话恐怕不适合让他的这弟子听见。 苏沐心起身离去,花满庭这才又看向李辰安。 “你的那两首词老夫很喜欢,你这个人老夫也很喜欢。” “介绍一下,这位是广陵州州府刘酌刘大人。” 李辰安连忙起身拱手一礼“刘大人好!” 刘酌微微颔首,“李公子那两首词恩师也给我看过,李公子高才,刘某佩服!” 原来这位刘大人是花满庭的学生,也不知道是自己来的正巧还是花老大人的刻意安排,虽然兜里有那面银牌,但若是还能和广陵州的州府大人有个香火情谊这当然是更好的。 “小子惭愧,那两首词本是随性而作,若不是落入了花老大人的眼,其实也就埋没在了茫茫文海间。” “所以小子偶有所感,这或许就是老天爷的眷顾,恰好花老大人来了广陵,也恰好看见了小子的那两首词。” “这便是时也命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是小子的幸运。” 刘酌刚才还认为这李辰安有些年少轻狂,此刻一听,这李辰安言语间却将自己的才华给隐藏了起来,反倒是将恩师给夸耀了一番……这小子心思儿倒是玲珑。 刘酌多看了李辰安一眼,花满庭又哈哈一笑,“你这小子,那两首词好就是好,老夫早已过了喜听好话的年岁,你也别给老夫戴什么高帽子。” 他看向了刘酌,一捋长须,轻描淡写的说道“这小老弟……为师心里很喜欢。” 李辰安又坐直了身子,仔细的听着花满庭的话。 这就话极有深意,一句小老弟,道明了他在花满庭心中之重,也是为了让这位刘大人将他牢记在心里。 果然,刘酌也正襟危坐,便听花满庭又说道 “抛开他那首能够写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二十的《蝶恋花》不说,老夫更喜欢他在《青杏儿》里所表现的那番豁达。” “刚才已经给你说了他的过往,十余年沉寂,十余年隐忍,十余年遭受人们非议,这小子却稳如泰山,这便是心境!” “为师原本希望他能够去参加科考,再或者为师举荐一下他,若换着别的学子,恐怕已欣喜若狂,可他却不愿,这就是不选春秋。” 李辰安一怔,顿时看向了花满庭,心想你没说举荐我呀! 如果能够不考试就当个官,我还是愿意的! 花满庭没看他。 他看着刘酌。 “为师这一生倒是桃李满天下,但你们一个个在为师面前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当然,这是尊师重道,为师也能理解。” “但为师老了,忽然希望能够有一个可畅所欲言的朋友,没有顾及、没有约束,也没有羁绊的那种朋友。” “与年岁无关,只于性情品性有关。” 刘酌懂了。 恩师慎重的向自己介绍了李辰安。 此刻又提及到他需要一个朋友,那么在恩师的心里,他已然将李辰安当成了他的知交! 这小子就是广陵城的人,自己作为广陵州的知府,恩师的意思显而易见,那就是让自己照顾着他一点。 举手之劳之事,但这小子居然能够入了老师的法眼,这是何其之幸! “弟子明了。” 刘酌拱手一礼,“有这位小兄弟在广陵,还请恩师多来广陵坐坐。” “嗯,”花满庭微微颔首,又看向李辰安。 “老哥这个弟子,昭化六年状元,品性极佳,却……却有些固执。” “按照他的本事,本应该早去了京都,至少也能当个某部侍郎。然……因为一些事得罪了一些人,空有一身才学,空有一腔理想抱负,偏偏只能在这广陵州呆着。” “其实也好,毕竟庙堂之水更深。” “现在越来越深,老哥恐那水会漫出了京都,淹到这广陵州来。” 李辰安又愣了一下,如此说来京都庙堂之上的斗争颇为剧烈,至于怎么个剧烈法子他现在并不知道,心想若是京都涨水,要淹了广陵州,自己一小屁民能有啥办法? 难道是要我抱紧这位知府大人的大腿? 这时苏沐心带着几个人端来了几盘子的菜。 花满庭没有再多说什么,“总之,我这小兄弟那小酒馆开业之后,你若是公务不忙,倒是可以多去他那里坐坐。” “沐心,开酒。” 苏沐心拍开了酒坛子的泥封给三人倒了三碗酒。 “你的也倒上。” 苏沐心一愕,寻常恩师可不许自己饮酒。 他又倒了一碗。 花满庭举起了酒碗,“来来来,让咱们对酒当歌,去品品人生几何!” 四人干了一碗! 李辰安这是第一次喝这个世界的酒,一碗酒下喉,都不用品的,这酒最多二十度。 寡淡。 就这样居然也算是宁国的好酒。 “刘大人……” “还叫刘大人?可就显得生疏了!”花满庭放下酒碗这么说了一句。 刘酌连忙说道“我定比你年长,叫我一声刘兄足矣!” “这……小弟高攀了!” “不,恩师称呼你为小兄弟,按理我应该叫你一声小师叔,是我高攀了!” “那咱各叫各的,既然都是兄弟,就更不用拘谨,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那么多,咱们喝!” “好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老夫陪你一醉!” 此间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起来,就连向来严肃的刘酌,此刻仿佛也回到了少年时代。 一坛子酒饮尽,已是华灯初上时候。 李辰安屁事没有,花满庭却已微醺。 刘酌显然酒量也极好,反倒是苏沐心有些醉了。 “老哥,实不相瞒,今儿个还有一事相求。” “老弟尽管说来!” “我那小酒馆不是就要开业了么?求老哥两幅字可好?” “小事,沐心、沐心,取笔墨纸砚!” 苏沐心眼睛一亮,以为老师要作词,他歪歪倒倒去了书房取来了笔墨纸砚,磨了一砚台的墨。 “写啥?” “先来一个小酒馆的名字……就写榕树下小酒馆,这六个字写小一点。” 花满庭一怔,“门头不是应该写大一点?” 李辰安嘿嘿一笑,“你听我的。” “……好!” 花满庭提笔,榕树下小酒馆六个字跃然纸上。 “这里,落下老哥您的名字,要大一点。” “……” 花满庭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落在了那六个字的左下。 “印章呢?得落个印章才好。” “你这小子。” 花满庭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小印,印在了右下。 李辰安乐呵呵将这张横幅拿了起来,放眼一看,花满庭三个字极为显眼,反倒是榕树下小酒馆这六个字有些难辨。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老哥,再来一首诗词!” “你说,我写!” “……好!” 李辰安并没有推辞,因为这显然也是花满庭对他的又一次考验! 他相信自己再在花满庭的面前露一手,这位老大人恐怕才会真正将他视为忘年之交。 而此刻刘酌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自己以往向老师求一副字都是极难的,但此刻对李辰安却有求必应。 恩师让李辰安作诗词他亲笔来写……刚才恩师将他吹上了天,且看看这少年在诗词上究竟有着多高的造诣。 “老哥,准备写!” 这么快? “此诗名为将敬酒!” 李辰安站了起来,一撩衣袖,意气风发的吟诵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花满庭大惊! 刘酌顿时呆立当场。 苏沐心闻这两句突然酒醒。 三人皆被这大气磅礴的开篇所震撼。 “好诗……!再诵!”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沐心,叫人去买酒,就凭此诗,老夫……要狂饮三百杯!” “小兄弟,再诵!”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首《将进酒》诵罢,醉心亭雅雀无声。 第二十一章 深意 那一夜,一首震惊整个宁国甚至整个世界的诗诞生了。 那一夜,花满庭刘酌以及苏沐心大醉。 李辰安还是没醉。 次日一早,他依旧早起,依旧晨跑,依旧在烟雨亭外锻炼。 画屏湖的早晨还是那么美丽,只是往日里喜欢歇息在那颗柳树上的翠雀不知道去了哪里,这码头处的那艘画舫也不见了。 李辰安在日上两杆的时候回了家。 花满庭在日上三竿的时候才醒来。 洗漱了一番之后他来到了醉心亭。 刘酌已经坐在了此间,正煮着一壶茶。 “老师请!” “嗯。” 花满庭坐了下来,刘酌斟了两杯茶恭敬的递了一杯过去,低声说道“昨日听了老师的那番话,弟子心里有些疑问,还请老师解惑。” 花满庭接过茶盏,却问了一句“昨夜初时你大抵是看不上李辰安那小子的,他后面作的那首《将进酒》,你觉得如何?” “不瞒老师,李辰安这个名字在广陵城并不是太好听……弟子初时确实不太、不太理解老师的这番良苦用心。” “那首诗极好,诗词由心生,那小子果真是个豪迈之人,他蛰伏十余年也说明了他意志之坚定,若是有朝一日有了机会,或可一飞冲天。” “只是……弟子依旧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藏拙十余年,昨夜里思来想去,莫非是李家在玉京城那两房在太子和二皇子之争中所站位置不对?” “他怕因此受到了牵连,故而将自己扮成了傻子的模样?” “这……姑且不论他有没有那样的远见卓识,而今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最终结果如何无人敢下定论,他此举说不通,他的父亲李文翰也没那预测的本事。” 花满庭呷了一口茶摆了摆手,“他的那般变化为师也想不通,但这并不重要。至于李家另外两房站队和他这些年的隐忍……你这是想得有些多了。” 他放下了茶盏,看着刘酌,“你或许以为是为师想要你照拂他一二,当然为师也有此意,但为师更深的意思是……若是有那么一天出现了不太好的情况,他或许能够照拂你一二!” 刘酌大惊,心想他一介平民,如果京都真涨了水,真要淹了这广陵州,他如何能够帮得了我? 他凭什么帮得了我? 对于刘酌的惊讶花满庭并不奇怪,甚至也没有去解释。 他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为师这些年在文学上的研究少了很多,倒不是精力不济,而是……门生故旧太多,以至于将精力都花在了人情往来之上,却忘记了昔日初衷,活得也就没有以往那般纯粹。” “这些日子觉得有些累,却不知道这累从何来,直到前日在画屏湖的烟雨亭里听到了他作的那首《青杏儿》。” “这小老弟给为师敲了一记警钟啊,也让为师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为师落了俗套,选了春秋……庙堂之上的斗争日益复杂,为师所选,不知对错,但为师选了就已经错了!” 刘酌愕然的看了看花满庭,心里咯噔一下。 “这就像在烟雨亭观画屏湖,站在亭里,画屏湖的所有美景都能尽收眼底,对画屏湖的春了然于胸。可若是身在湖中……所见不过是面前丈余的水,却不知春夏秋冬。” “为师之错就在于身处湖中。” “你,也在湖中。” “但京都有一个人却在岸上。” “何人?” “定国候钟离破!” 刘酌张了张嘴,“不是听闻定国候站在太子殿下的身后么?这一次漠北之败,太子要帅军亲征,听说定国候要将他那支战无不胜的神武军交给太子殿下……” 花满庭微微一笑又摆了摆手,“定国候确实要将神武军交给太子殿下,但为的是国,而不是站队!” “……那,就算是要求人相救也应该是求定国候,以老师与定国候之间的交情,学生应该随老师去京都拜访一下定国候是不是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样就着了相,定国候那老狐狸可不一定会见你。再说,他的妻子樊桃花才是钟离府最厉害的人物。” “樊桃花最疼爱的是她的孙女钟离若水。” “而至少从目前来看,钟离若水对李辰安有了极大的兴趣。” 刘酌又吃了一惊,他这才明白老师此举的深意。 朝中党争因为皇上的健康问题变得日益严峻,虽然还未曾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但暗潮的涌动已越来越激烈。 太子殿下乃是皇后所出,但皇后娘娘却在诞下四公主宁楚楚四个月的时候因病去世。 如果皇后娘娘依旧在,那太子东宫之位定然稳如泰山。 可皇后娘娘不在了。 虽然皇上并没有再册封皇后,但而今后宫地位最为尊崇者却落在了姬贵妃的头上。 二皇子便是姬贵妃的儿子。 宁国当今丞相姬泰便是姬贵妃的父亲。 按照宁国礼制,太子殿下当然才是正统。 但,谁都想当皇帝,那位置却只能坐下一个人,老师花满庭作为礼制的代表人物,他当然站在了太子殿下的这一边。 那么作为花满庭座下的弟子,自然也就成了太子一系的人。 原本老师坚信在皇上百年之后太子必然登基为帝,但现在看来情况似乎不太妙。 钟离府在宁国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主要是掌管着半数的兵权,那么钟离府的态度对新帝的影响自然极大。 钟离府没有选择站位,它便成了宁国的一个超然存在。 难怪钟离若水在广陵城举行以文招婿,就连京都齐家的人也来了。 只是李辰安这小子走了大运道,落在了钟离若水的眼里。 老师这是让自己未雨绸缪。 若某一天京都变了天,或许自己能够通过李辰安的关系寻求钟离府的庇佑。 刘酌起身,躬身一礼“学生多谢老师提点!” “也不用太过刻意,毕竟京中胜负尚不可知,毕竟皇上身子骨还算硬朗。” “当然,李辰安最终能不能成为钟离府的姑爷也不可知,但为师以为就冲着他的学识与旷世豁达的心态,也是值得交往的。” “学生知道了。” “我再过几日返京,他的这些诗词当在京都宣扬出去。” “你小师弟苏沐心,为师准备让他去李辰安的身边,多学学人情世故的道理。” 第二十二章 恨意 李辰安并不知道与刘酌的那场初见是花满庭刻意而为。 他关心的依旧是自己的小酒馆。 小酒馆的装潢与那些器物的筹备而今已全部完成,接下来就是酿酒了。 坐在小院子里的凉亭下,将酿酒的一应工序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并落在了纸上,仔细的又看了看,最耽误时间的是发酵。 发酵需要十至二十天的时间。 虽然发酵四天也能酿酒,但既然这活儿做了就应做的更完美一些,那今儿个就先将前面的步骤做完,等个一二十天再酿酒开业也不着急。 兜里还剩下八十多两银子,足够自己生活一段时间。 如此想着,将这张纸塞入了怀中,去了东厢房的卧室取了昨儿夜里从花满庭老大人那得来的两幅字,他走出了小酒馆。 得去寻个浆裱铺子,将那首将进酒的诗给裱起来,也要将小酒馆的名字做成一个匾额。 在西市将活儿丢给了一家浆裱铺子,他向李记粮铺走去。 倒不是担心李小花收了十两银子的定金跑了,主要是无事。 可他刚刚走到那条街巷的时候,却发现李小花那铺子外面围满了人。 人群中有个惨烈的声音传来“天杀的啊!我儿他正当做生意,怎落得了这般下场!”云九小说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悲恸。 李辰安眉间一蹙连忙走了过去,挤进了人群中,便看见一个妇人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嚎哭。 “怎么了?” 他蹲在了这个妇人面前。 “我儿、我儿被官府抓了!” “李小花?” “正是……” 妇人抬起了头来,一把抓住了李辰安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公子认识我儿?公子,您能不能救救我儿?奴家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都愿意!” 李辰安并没有抽回手去,“别急,你仔细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昨天小店来了个客人,我家小花卖了一些粮食给他……那客人是个好人啊!他需要很多粮食,还答应让我家小花去他府上当个护院……我儿很是欢喜,便送去了粮食,回来时候还告诉奴家,说那公子愿出钱将我家粮食全买了去,说今儿个我们娘俩就能搬到那公子的府上去。” “奴家还以为是老天爷开了眼,却没料到就在刚才,几个恶棍冲到了我家铺子里来。” “他们说我们不应该卖粮给那公子,说我儿坏了他们家老爷的规矩。” “我儿与他们讲道理,但他们却对我儿棍棒相加。” “我儿忍无可忍还了手,我儿力大,在那时哪里控制得住,于是……我儿打伤了他们。” “他们报了官,官差刚才将、将我儿捉拿了去!” “公子,奴家求你救救我儿,奴家给你磕头了!” 李辰安一把将她扶起,脸上的神色阴沉得有些吓人,不用问,这件事定是沈家沈千山派人所为! “大娘,我就是买你家粮食那公子!” “啊,恩人、求恩人救救我儿!”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小花救回来,你身子有恙,快去屋里呆着,我这就去衙门!” “好、好,多谢恩人!” 李辰安起身挤出了人群,脑子里想了想,面色阴冷的向位于钟楼街的广陵城衙门而去。 西市的那群人依旧没有散去,此刻有人发出了疑问“咦,刚才那少年不就是李辰安么?” “哪个李辰安?” “就是咱广陵城李府的那个被他爹赶出了家门的李辰安啊!” “还真是他,以前他开蒸糕草饼铺子在我家买过面粉。” “那傻子买那么多粮食干什么?” “谁知道呢?听说沈家已取回了婚书……你们说这是不是沈家为这些日子的憋屈采取的报复手段?” “那沈家也不对啊,你要报复找那傻子去,干嘛欺负到小花头上!” “喂喂喂,刚才李辰安说他一定会将小花救回来……你们说有没有可能?” “切!他凭什么?若是他找了他爹去衙门花点银子走点关系倒有可能,这还得看沈家会不会在衙门插手。他都被他爹赶出家门了,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本事从衙门里捞人?” 李小花她娘一听,顿时充满了绝望,这才知道儿子以为寻到的那贵人,居然是李辰安那个傻子! “我儿……你这是瞎了眼啊!” …… …… 钟离府。 钟离若水正咬着笔杆子看着她二哥钟离秋阳。 “怎么?不信?” 钟离秋阳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我才是你亲二哥!这么重要的事难不成我还会害了你?!” “天下才子无数,我说你向来精明,怎么这一次偏偏就犯了倔呢?” 钟离秋阳俯过了身子,手指头在桌上叩了叩,“李辰安的一切,哥都给你查了个清清楚楚,也向你说了个明明白白。” “哥也相信人会变,但你相信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的人,能够做出那么好的词来么?” “你十六岁了,别那么幼稚好不好?” “没错,这些日子他确实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但也就是有些不一样。不过就是从原来的蒸饼铺子变成了现在的小酒馆,要我说,他那蒸饼铺子至少还开了三年,可他那小酒馆最多三个月就会关门大吉!” “妹妹,我的亲妹妹!” “算哥求你了好不好?醒醒吧,你若是嫁给了他,咱钟离府真丢不起那个脸!” 钟离若水咬着笔杆子咯嘣咯嘣响,她听着钟离秋阳的这番话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说完了?” 她松开了毛笔杆子,将笔放在了笔架上。 “还没说完呢!” “那你继续说呀!” “哥就问你,程哲哪里不行?就算你不喜欢程哲舞刀弄枪,齐知雪总该可以了吧?” “齐国公府嫡孙,未来的齐国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该是你的菜了吧?” “不要说二哥我闹不明白你这脑瓜子咋想的,爹和娘也接受不了呀!” “抛开身份不谈,你的夫婿,他最起码得是个秀才吧?这个要求不高吧?可他李辰安就是个白丁……” “二哥!” 钟离若水打断了钟离秋阳的话。 “莫要忘记奶奶的身份!” 钟离秋阳一怔,“奶奶至少也是个江湖高手啊!” “李辰安也是文学大家啊!” “……他怎么成大家了?”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秀气的眉儿一扬,“花满庭花老大人说的,不信?你去问他!” “你去哪?” “嘻嘻,我去找花老大人聊聊诗词文章。” “程国公马上就要到了。” “到了又怎样?我可没时间陪他。” 第二十三章 衙门 刘酌坐着马车离开了浅墨书院。 他那张四方脸流露出了严肃的表情,那两道浓眉也皱成了一个川。 老师花满庭对他说的那些话依旧还萦绕在他的耳边,此刻他再细细回味,愈发觉得老师的那些话寓意深远。 作为广陵州的知府,他当然有着敏锐的嗅觉与洞察力。 他能够嗅到京都那变数可能带来的危机,却万万无法觉察到李辰安未来或许能够成为自己的机遇。 对于老师的那些话他虽然听在耳朵里,但他依旧保留着心中的怀疑—— 钟离府是何等样的存在! 钟离府的三小姐身份是何等样之高! 她凭什么会去喜欢一个既无功名又无家世的李辰安? 老师说人世间最无法猜透的就是爱情,比如钟离破和樊桃花。 这个例子说服不了他,因为世间只有一个钟离破,世间也只有一个樊桃花。 老师还说比如大德年间的玉华公主和布衣商不器……商不器之才不仅仅限于诗词文章,他的才学包罗万象! 这岂是李辰安可比拟? 但老师既然这样说了,刘酌还是将李辰安放在了心里。 他的眉间舒展开来,并没有将自己未来的身家性命寄托在李辰安身上,不过顺便能够照拂一下李辰安这也是举手之劳。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刑房刑书蔡雨堂提起过一个案子,好像就是状告李辰安入李府行凶打伤了几个人……昨儿晚上李辰安在与自己一起喝酒,估摸着这案子刑房还没派人去办。 呆会回到府衙告诉蔡雨堂一声吧,这案子就让李辰安赔点汤药费结了。 就在他的轿子抵达府衙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嘈杂声。 “哟,这不是李家那傻子李辰安么?怎么?这是想到府衙来捞人?就凭你?” “你是哪条狗?” “……死鸭子嘴硬的东西!你给爷爷我听好了,我是你爷爷沈……” 沈什么不知道,坐在轿子里的刘酌便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接着是“啊!”的一声惨叫。 “你、你敢在府衙门前行……” 凶字没出口,刘酌又听见“噗!”的一声,接着是又是一声惨叫,然后才是“砰!”的一声。 人群有惊呼声传来,他皱了皱眉头,撩开轿帘的一角看了看,场面有些惨烈,对轿夫吩咐了一句“走后门。” 这李辰安,是个不安分的主啊! 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一些,此刻自己出去不太妥当,还是进了衙门再给薛雨堂打个招呼吧。 府衙外的人群中还站着一个白衣少年。 这白衣少年手握一把折扇正好整以暇的看着正在发生的这一切。 他是京都齐国公府的大少爷齐知雪,此刻他面带笑意,嘴角微微翘起,心想这李辰安这次该是要进去了吧! 果然,府衙里冲出了几名捕快。 齐知雪忽然一怔皱起了眉头—— 那几个捕快冲出府衙没几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领头那年长捕快举起了一只手,在空中顿了片刻之后挥了挥,他转过了身去,带着那群捕快就往府衙里走去。 就像眼瞎了没有看见这外面正在发生的暴力事件。 李辰安将沈千山的儿子沈继业摁在地上锤! 他一边锤一边还恶狠狠的骂着“敢在小爷面前嚣张,小爷就让你明白什么才叫嚣张!” “你爹是沈千山,可不是沈万山!” “老子差点成了你姐夫,你就是这么对你姐夫的?” “这是替你爹教训你,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做生意就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要讲规矩,坏了规矩是要出人命的!” 可怜的沈继业蜷缩在地上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被李辰安给揍的鼻青脸肿恐怕就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许是锤累了。 李辰安站直了身子甩了甩手,码的,手都打红了。 他看了看周遭那些被惊得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起身向府衙里走去。 此刻府衙刑房里坐在桌前的刑书蔡雨堂听了捕快头子陈二狗的汇报之后豁然站了起来,“你是说外面行凶之人就是李辰安!” “大人,正是前些日子您派了小人去捉拿的那个李辰安!” “……”蔡雨堂咽了一口唾沫,搓了搓双手,“他究竟和丽镜司是什么关系?” “这个,小人不敢问呀!” “他来府衙做什么?” “听说是想要捞一个人。” “谁?” “就刚才小人带回来的那李小花。” 蔡雨堂皱起了眉头。 这事儿本很简单,但个中缘由却又有些复杂。 李小花带回府衙之后还没审问,就被司狱司的司狱江兆拿着霍通判的文书将人给提走了。 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案子,但偏偏霍通判亲自过问了,这显然是李小花得罪了某个人,有人提前打了招呼。 他本不以为意,因为这李小花就是个小小的粮商,只要司狱那边没弄出人命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却不料李辰安居然也冲着这李小花来了。 区区一个李辰安他当然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李辰安却和丽镜司有着看不明白的关系…… “你去一趟司狱司,请江大人暂且不要对李小花用刑,本官去见见霍通判。” “好,属下这就去。” 陈二狗转身离去,蔡雨堂起身正要出门,却不料刘酌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蔡雨堂一怔,没料到这小事居然惊动了知府大人。 他连忙躬身一礼,将这件事的原委给详细的讲了一遍。 刘酌一听也皱起了眉头,霍通判霍传名怎么会插手了这么个简单的案子? 他忽然眉间一展,大手一挥“放了李小花。” 蔡雨堂一惊,便听刘酌义正严词的又道“官府,讲求的是正义二字!” “这件事的原委很简单,李小花正当经营合理合法,却偏偏有人欺负上门!” “李小花迫于无奈起而反抗,这是他在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侵犯!” “按照宁国律法,他本无罪,拘禁之理何来?” “蔡雨堂啊蔡雨堂,你作为刑房刑书,当本着以刑律为基准,本着公平为立场去办案,唯如此……方能服众,也才不会发生冤假错案啊!” “吏部的考核官据说就要来广陵城了,可不要在考核官大人的心里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蔡雨堂顿时冷汗淋漓,他连忙躬身“大人教训的对,下官知错。” “嗯,去吧,另外派捕快将那几个痞子给抓回来好生审审那幕后之人。” “对了,李府那件案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回大人,李辰安和丽镜司关系匪浅,那个案子丽镜司插手了,而今已销案。” 刘酌这才恍然,慎重吩咐道“李辰安和丽镜司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知道这件事的人务必禁口!” 他转身走了出去,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恩师,果然是落子无声啊! 第二十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府衙外围观的人未曾散去。 齐知雪依旧在其中。 他就想看看那个一无是处,却偏偏得到了钟离府三小姐青睐的李辰安能不能将人给捞出来。 这些日子他得到了一些消息。 这些消息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比如有传闻说那首《蝶恋花》是李辰安所作。 也比如钟离府三小姐因为那首《蝶恋花》似乎对李辰安生起了兴趣。 所以三月三的那场文会,坏事的就是那个李辰安! 可经过他的一番调查,原本以为这李辰安是广陵城的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却不料所得来的消息都说那厮就是一傻子! 这就让齐知雪有些难受了—— 少爷我堂堂玉京城四大才子之一,居然输给了一傻子! 这里面显然另有隐情,只是需要更深入的去了解。 今儿个正要去钟离府,因为程国公将到钟离府。 途径这府衙,正好看见了发生的这件事,正好听说那厮就叫李辰安,于是便下了马车来看个究竟—— 这李辰安傻么? 他想要捞人,正常程序应该是去写一纸诉状,以辨明那个叫李小花的无罪。 可他偏偏选择了揍人! 在府衙的门口众目睽睽之下揍人! 那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被那些捕快拖进去打个几十大板这是肯定的。 所以他确实傻。 可那些捕快出来之后偏偏又回去了……显然那些捕快认识他,还知道招惹不起他。 所以他并不傻,他是有恃无恐! 难道钟离府已经接受了他? 就在齐知雪胡乱猜测的时候,便见一捕快带着一个大块头从那衙门中走了出来。 那捕快站在李辰安的面前小意的说了些什么,然后将那大块头交给了李辰安,两人又有一些很是亲切的交谈,接着李辰安带着那大块头向人群走来,那捕快还冲着李辰安的背影拱了拱手—— 这? 呆会去了钟离府,正好问问钟离秋阳。 围观的群众这时候也鸦雀无声了。 他们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辰安和李小花大摇大摆的走来,那大块头一边走一边哭,李辰安似乎在不停的安慰着他。 然后……那大块头居然靠在了李辰安的肩膀上! 李辰安飞起一脚,那大块头后退了两步。 李辰安骂骂咧咧,大块头羞愧难当。 “看什么看!”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人群退散。 前来营救沈家大少爷的那群狗腿子抬着连哀嚎都不敢发出一句的沈继业飞一般的跑了。 片刻之后,衙门口又走出了一个面容鹰隼的中年男子。 他捋着短须。 眉间紧皱。 他望着李辰安的背影,过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天,沉默的转身走了回去。 他是广陵通判霍传名。 他回到了他的官署,对坐在一旁的沈千山说了一句“怕是要下雨了,你先回去。” 沈千山不明所以。 …… …… 西市,李记粮铺。 李小花的母亲崔三娘正扶着门槛焦急的眺望。 原来围观的那些街坊已经散去了不少,在他们看来,李辰安那傻子怎可能将李小花给捞回来。 他非但捞不回来,说不定还会将自己也给搭进去—— 这事的根源并不深,就算是这些商户门也看出了端倪。 沈氏退婚未果,定然迁怒到李辰安的头上。 偏偏这李辰安要开个小酒馆自己酿酒,酿酒就需要粮食,沈氏拒绝卖粮给他,他在李小花这铺子里买到了粮,那沈氏自然就对李小花怀恨在心。 沈氏是广陵城最大的粮商。 但李小花母子二人却是外来户。 人们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沈家倒是广陵城的地头蛇,可李小花却并不是什么强龙。 再说以沈氏之根基,估摸着和官府也有一些关系。 沈氏派人来砸了李小花的店,这是给李小花以及其余粮商一个警告,是告诉他们不可将粮食卖给李辰安。 只是沈氏估计也没料到李小花的战斗力如此强悍,反倒是将沈氏派来的人全给撂倒。 于是沈氏又走了官府的路子,在短短的时间将李小花捉拿归案。 这同样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如此一来,广陵城的那些小粮商哪里还敢卖粮给李辰安?那么李辰安那小酒馆当然也就经营不下去。 有人对李小花和李辰安充满了同情,也有人对此不以为意。 就在这些人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件事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吃了一惊 “你们瞧瞧,那是不是李辰安和小花?” 那些人闻言向巷子一头望去,一个个顿时惊讶。 “可不是么……这李辰安还真将人给捞回来了!这么说来……沈家岂不是吃了一个哑巴亏?” “还不知究竟,呆会我去问问我那三舅子小姨妹的表弟,他在衙门当捕快。” “……” 总之,无论这些人信还是不信,李辰安确确实实将李小花给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 没多久,整个西市皆知。 甚至府衙门前发生的那些事也在西市传扬了开来。 人们这才知道李辰安非但将李小花给带了回来,还就在那府衙门口暴揍了沈家大少爷一顿。 于是,李辰安的形象在这些人的眼里顿时就高大了起来。 他们似乎忘记了他那傻子的名头,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一个个眼里居然流露出了钦佩,甚至有相识的还行礼问好。 “这就是人的本性。” “欺软怕硬!” 李辰安拍了拍李小花的肩膀,大喇喇说道“往后,谁敢欺负你或者谁敢欺负少爷我,你只管揍他丫的!” “只要不出人命。少爷我统统给你摆平!” “往后这广陵城,你可以顶着少爷我的名字横着走!” 李小花早已对李辰安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人记住了,谁敢在少爷面前不长眼,小人就将他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二人来到了李记粮铺,崔三娘颤颤巍巍的迎了出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儿啊,快给恩人跪下!” 李小花也一家伙跪了下去。 崔三娘磕头说道“奴家谢少爷救命之恩,往后余生,小花永是少爷的奴仆。小花的这条命,奴家的这条命,永远都是少爷您的了!” 李辰安受了这一礼。 因为他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心腹。 崔三娘会算账,想来也能打理小酒馆。 而李小花的作用就极其强大,他将是自己手里的一把刀! 永远不会噬主的一把刀! 第二十五章 交易 广陵城很大。 李辰安在府衙外弄的那一出就像一颗石头投入到画屏湖中。 虽然激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但尚未能传递到整个画屏湖,却依旧在某些地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比如沈府。 比如霍府。 比如钟离府。 也比如广陵州府。 他在府衙处的全身而退显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那些人这才知道李府的那个被赶出了家门的傻子确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背后一定站着某个强大的势力。 但究竟是谁,除了知府刘酌之外都并不清楚,皆以为真的就是钟离府。 钟离秋阳对此沉默无语,心想莫非是妹妹真的当了真? 日暮时分。 广陵沈家。 沈千山脸色阴沉的就像能拧出水来。 他的儿子已经请了大夫来上了药膏,此刻那张脸包的像个粽子一样。 “爹、爹啊,你可一定要为孩儿出了这口恶气!” 沈千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女儿沈巧蝶。 “三月初三,画屏湖出现的那首《蝶恋花》,当真是李辰安所作?” “回父亲,女儿确定是他所作,因为那日女儿就在三小姐的画舫上,是三小姐亲口所言。” 坐在一旁的广陵通判霍传名蹙眉问道“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前几天收到二弟从京都寄来的一封家书,提及了一件事,程国公一心想要钟离若水成为他程家的媳妇……二弟说程国公亲去了一趟定国侯府,出来的时候却有些狼狈,想来是被樊桃花樊老夫人给训斥了一顿。” “咱宁国敢不将五位国公放在眼里的,大致也就只有这位樊老夫人了。” “二弟说樊老夫人极为疼爱她的孙女钟离若水,放出了言语,钟离若水择婿这件事全由她自己做主。” “所以程国公带着他的孙子陈哲来到了广陵城。” “那么钟离若水想要拒绝这桩婚事最好的法子是什么?当面拒绝这并不妥当,毕竟伤了程国公的脸面,所以她采取了以文选婿这个法子。” “但那场文会并没能决出胜负,就连苏沐心和齐大少爷也未能如愿,所以,我倒是以为钟离若水至今并没有找到她心仪的夫婿。” “恰好花满庭花老大人也在这个时间来到了广陵城,那么那首《蝶恋花》会不会是花老大人所作,选了李辰安这个傻子来背锅?” 沈千山和沈巧蝶顿时吃了一惊,便听霍传名又道 “本官也派了人去查过李辰安的底细,他万万没可能做出那首词来,刚才侄女说那首词深得花老大儒的赞许……这只怕是在同演一出戏!” “毕竟花满庭和钟离破二人在京都的关系就颇为亲密,他亲自出手,其目的就是为了钟离府委婉的拒绝所有人的求婚。” “当然,私底下估计和李辰安也达成了交易……或许给了李辰安银子,不然他哪里来的银子重新开那铺子?” “更重要的是恐怕钟离府也答应了给李辰安提供保护,所以今儿个李辰安才敢肆无忌惮的在府衙门口打了令公子。” “另外,开口说放了那李小花的,是原本不过问这些小事的知府大人!” “刘大人可是花满庭的得意门生!” 沈千山恍然大悟。 沈巧蝶细细一想这番话也点了点头,“伯父这番分析合情合理,侄女这才想明白了,理应是如此!” 沈千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犬子这一顿,倒是白受了?” 霍传名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岂有白受的道理!” “李辰安毕竟就是一市井小民,钟离府利用他是利用在这一时,没可能护着他一世!” “我已听闻程国公今日午时左右已抵达广陵城,他若是提亲不成当然就是回到京都去。” “程国公一走,钟离府拒婚成功,李辰安就失去了作用,钟离府也就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到了那时……” 霍传名眼睛徐徐一眯,视线里透射出了一道寒芒。 “到了那时,随便采取一点小手段就能将他送入大狱,令公子所受的一切委屈,都将让他李辰安百倍偿还!” 沈千山拱手一礼“多谢霍兄!” “不要客气,霍沈二家迟早是一家人。” “等书凡从京都回来,霍府便会向你沈家提亲。” “只是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事你务必要放在心上,江南的秋粮……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二弟的意思是都是值得的!” “小人一直谨记在心,已经在江南各县郡打开了局面,只是……只是那姓蔡的久耕江南,倒是有些棘手。” 霍传名露出了一抹微笑,他站了起来,“莫急,蔡正遥那边本官自有安排。” 沈千山大喜,也连忙站了起来,躬身一大礼“蔡正遥那一份、再加沈家三成。” “嗯,沈家主有心了。” “谢霍兄!还请霍兄留下喝两杯可好?” “改天吧,今日霍府也有贵客。” …… …… 李辰安整下午都在小酒馆的后院忙碌。 李小花和崔三娘已经从西市那小粮铺子搬了过来,他那小粮铺子库存的粮食并不多,却也堆满了西厢房的一间小屋。 为此,李辰安又支出了八两银子。 当然李小花和崔三娘坚决的拒绝了一番,李辰安终究还是将这八两银子给了出去。 李巧兮下午来到了这里。 李辰安带着李小花开始了酿酒的前置工序,直到日落时分才将数十斤粮食蒸好,用酒曲搅拌均匀之后让李小花将这些粮食全部堆放在了酒槽中,还盖上了棉被。 接下来就是等一二十天的发酵时间。 晚饭是李巧兮做的。 然后李辰安才知道李小花说的他的饭量有些大究竟有多大! “我不是叫你下三斤米么?” 李小花吃了三盆干饭,锅里空了。 李巧兮很是委屈,“我是下了三斤米呀,可他却吃了两斤!” 李小花很不好意思,他垂着头憨憨一笑“那个、少爷、小姐、我、我确实多吃了一点,以后我少吃一点就行。” “还差多少能饱?” “啊……再来三盆估计就差不多了。” “……明天煮六斤米!” “哥,”李巧兮觉得心都在滴血,李辰安摆了摆手,“人是铁饭是钢。一顿没吃饱就饿得慌,听哥的!” “另外……明天一早起来和我跑步锻炼,对了,四神庙巷子在哪你知道么?” 第二十六章 兄妹 一场春雨忽至。 清晨的画屏湖在春雨中显露出了它愈发娇美的模样。 码头处的那艘画舫又不见了,不知道去了何处,烟雨亭里也没有人,它就一如往昔一般安静的立在那里,与画屏湖彼此对视。 烟雨亭外只有李辰安和李小花二人,很是寂静,偶有翠鸟的两声低吟。 “少爷,您这是在干啥?” “别问,跟着少爷我一起做。” “哦。” 然后李小花痛不欲生。 …… 广陵城城北有一座桃花山。 桃花山下并没有桃花庵,却有一座气势恢宏的桃花山庄。 桃花山庄也栽种了许多的桃树,正是桃花盛开时节,偌大的山庄便被掩盖在了一望无际的桃花之中。 很美。 尤其是在这细绵的春雨之中。 山庄的后院依山处有一帘飞瀑,飞瀑下是一潭清泉。 清泉的对面依旧是一片桃林,桃林边有一处小亭,亭名观瀑。 此刻这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两人都未曾去欣赏烟雨中那娇艳的桃花,也没有去眺望那如烟雾一般缥缈朦脓的瀑布。云九小说 两人都看着面前的的那张白玉石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张纸,纸上是一笔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的是一首诗。 诗的名字叫《将进酒》! 钟离若水眉目含春,她的视线从这张纸上依依不舍的抬起,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一孔武俊朗少年。 那少年的神色有些紧张,以至于他脸上的那双浓眉的眉梢止不住的跳动了几下。 “程哲,你可懂这首诗的意思?” 他是宁国程国公程靖庭的孙子,年二十,玉京城左卫中郎将,正四品下。 “昨天我已给你看过了他前面所作的那首《蝶恋花》和《青杏儿》,今儿个花老大人又让苏沐心送来了他三日前在浅墨书院酒后所作的这首《将进酒》,现在你应该明白他确有才华,也应该知道他的与众不同了吧?” 程哲读不懂那两首词中的味道,但他却从这首《将进酒》的诗中读出了一种大气磅礴的气势,通过这首诗,他甚至觉得自己对那个尚未谋面的叫李辰安的少年有了很是深刻的印象—— 虽不知其貌,但那个少年定是个豪放之人! 他有着‘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洒脱。 也有着‘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自信。 可是……“他终究无功名,就这广陵城的一小商户,虽诗词文章了得,但……但我还是以为他并不是你的良配!” 钟离若水瞪了程哲一眼,将这张纸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塞入了袖袋中。 “是不是我的良配这是我的事情,程哲啊,你确实功夫了得,对兵法之道据说也有独特见解,但我钟离若水确实不太喜欢舞刀弄枪之人……倒不是对你们武人的偏见,而是我更喜欢才情满腹的文人。” “在玉京城的那些年岁里,和你相处我很快乐,但那种快乐是建立在我将你当做哥哥这样的一种情分上的。” “我依旧清晰的记着你带着我去玉京城的浣花溪畔嬉水、抓草蜢蜻蜓。” “我也记得你带着我翻入皇宫的后院,去偷了姬贵妃后花园里的梨。” “还有在那些满月的日子里,你带着我去二十四桥赏月。” “我记得曾经经历过的那几年的春秋,也记得你从云锦记买来给我的那些美味糕点。” “我在演武场见过你使的程家双斧,也在校场见过你穿盔带甲纵马狂奔的英姿飒爽,但是……” “我真的是将你当成一个可亲的兄长,却没料到这使你产生了一些误会,这是我钟离若水的错,你来了,我正好向你致歉!” 钟离若水这番话一出,程哲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的这一辈子都和那个曾经跟着他让他欢喜让他怜爱的姑娘和他当真永无可能了。 他垂头。 自嘲一笑。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我确实是想得有些多,但……” 他抬起了头,眼里的目光坚定的看着钟离若水,“我还是有些不服气,我以为那叫青梅竹马,以为以我的家世能够和钟离府更加匹配。” “这几日我也略有了解,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你和他相识不过仅仅半月左右,却轻易的将我们十来年的情感轻易击溃。” “我真的有些不服气啊!” 钟离若水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这几句话里你错了几个地方。” “其一,青梅竹马只是一同两小无猜的长大,并不意为着青梅竹马就是爱情,那时候的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叫爱情?” “其二,至于家世,我们两家的家世确实匹配,但偏偏家世这个东西在我心里并不是择偶的必要标准。有当然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其三,我确实和他相识仅仅半个月,甚至这半个月来他都不知道我是谁。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我心中的位置,甚至因为他的巨大转变让我对他生起了更多的兴趣……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和他有没有可能走到一起,因为在他的眼里,在他的这首诗里,他也不一定会喜欢钟离府的这个家世。” “最后,我们十来年的情感,我再说一下,那是兄妹之间的情感,并不掺杂其它的东西!” “你若是依旧喜欢那个跟在你身后的妹妹……我钟离若水可以一辈子当你的妹妹,你也可以还是那个令我钟离若水信奈的哥哥。” “这其实才是最好的,我希望你能多想想。” 程哲抬眼看向了那丛烟雨中的桃林。 少年的眼里满是失落,以至于就连眼光也变得朦脓了起来。 过了片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这辈子我永远是你值得信奈的哥哥!” 钟离若水顿时浑身一松,“哥,你又帅气又厉害,定能给妹妹寻到一个好嫂子!” 事已不可违,程哲反倒是也轻松了下来,“既然我是你哥,当去亲眼看看那未来的妹夫究竟如何!” 钟离若水面红若桃花,她娇羞垂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对了,” 钟离若水抬起了头来,眼里闪过一抹狡黠,“正有一出戏要演,你若是愿意倒是可以试试。” “什么戏?” “英雄救美!” “我是英雄?” “不,你演一恶人!” 第二十七章 卖棺材的小姑娘 上 程哲离开了观瀑亭,左思右想,决定去看看自己输了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他回到了广陵城的钟离府,邀请了同在钟离府做客的齐知雪,二人一同乘着马车去了浅墨书院找寻苏沐心。 在程哲走了之后片刻,四公主宁楚楚来到了观瀑亭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看来你当真了?” “其实……其实我现在心里很是矛盾。” 宁楚楚抬头,疑惑的看着钟离若水,“这话怎么讲?” “三月三画屏湖文会的目的,我不仅仅是为了拒绝程国公府的提亲,我是要告诉天下人,我钟离若水的夫君,是由我自己做主!” “那首你带来的《蝶恋花》,它出现的正是时候,当然也确实惊艳了我。若没有那首词,就算真决出了魁首,我宣布的是以文会友,至于以文选婿……那不过是坊间流传罢了。” “当然,如此一来可能会有人对我或者钟离府生出些怨言,但我不在乎,钟离府更不会在乎。” “所以那首词恰到好处的避免了这个问题,让所有的才子都心服口服……至于那个李辰安,我确实有些好奇,但也仅仅是好奇。” “就算前些日子那个清晨在烟雨亭中见着了他,就算他当场再做出了那首《青杏儿》……他的模样我不讨厌,他的才情确实又让我吃了一惊,可若说这样就喜欢上了他,”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嘴角一翘“这还真没有。” “就算我们同去了二井沟巷子他那小酒馆里,估计你是以为我真对他上了心吧?” “其实依旧不是,我也就是好奇曾经的一个傻子究竟为何会发生如此之大的转变?于是想要去他长住的地方看看,也就是多一分了解罢了,这依旧谈不上我喜欢上了他。” “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一点小小心思,当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上了他,那么就再不会有人来烦我,包括程哲。但我也担忧由此带给他的危险,所以你让他当上了丽镜司的绣衣卫,这便解决了这个麻烦。” 宁楚楚一怔,“你岂不是利用了我?” “说啥呢?”钟离若水美目一转,“你还不是想让我出银子让他将这广陵州的密探给招募齐备!” “再说……四公主您对他那么重视,莫非你心里也打着他的算盘?” 钟离若水俯过身子,宁楚楚小脸儿一红,瞅了钟离若水一眼,视线投向了那帘瀑布“瞎想!” “我的婚事当由父皇做主,哪里能够像你这般的自由!” “就算我真对他有意,他的身份不足以匹配,完全就是害了他,所以往后你万万不可在别人面前如此说,虽是玩笑,但若是有人留心,对他全无好处。”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点了点头,“我可不会傻得为你俩造势!” “那现在你对他依旧是利用?”宁楚楚看向了钟离若水问了一句。 钟离若水脸上流露出了一抹迷茫,她的笑容收敛,双手撑着下巴,想了片刻才说道“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让你有了转变?” 钟离若水从袖袋中取出了那张纸,放在了宁楚楚的面前“你能拒绝能够写出这么好的诗的少年郎么?” 宁楚楚好奇的接过来一瞧。 “将进酒?” 然后她沉入了这首诗中。 这首诗没有作者的名字,但她知道一定是李辰安所写! 那日烟雨亭,我究竟是遇见了怎样的一个人呀?! 向来理智的四公主在那一刻忽然之间有些失落。 她想到了曾经的那位玉华公主和那位名留青史的商丞相。 …… 程哲和齐知雪是在昏黄时分一道乘着马车去的浅墨书院。 在浅墨书院和花老大人小坐了片刻之后,随着苏沐心去了斜对面的那处铺子。 然而那小铺子的那扇新门却挂上了锁。 “不巧啊!” 看着那门锁程哲有些遗憾。 “最近他很少出去,听说在闭门酿酒……老师说他要自己酿造一种比广陵散和瑞露更好的酒。” “其实老师本已有意离开广陵城的,却因为他说的那酒留了下来,许是想要品尝一番。” 齐知雪和陈哲一听都愣了一下,“比瑞露更好的酒?” “嗯,他就是这么给老师说的。” 二人对视了一眼,“他那酒还有多久能够酿成?” “昨儿晚上他来了一趟浅墨书院,说大致还要五六天。” “那我们也在广陵城等等,看来要找到他得明天了,这小子会跑去哪里了呢?” 李辰安和李小花二人在四神庙巷子,正站在一处棺材铺子的门前。 棺材铺子的那道漆黑的门紧闭,但门上的那幅对联却令李辰安眼睛一亮—— 到此地需知,除生死外全无大事。 去那边当记,于天地上还有人心。 李辰安顿时对这棺材铺子的主人产生了兴趣—— 这对联写的极好。 从这对联看此间主人颇有学识,但偏偏她叫翠花,这个名字却显得有些俗气。 “小花,叩门。” 李小花走了上去,叩响了门环。 李辰安左右瞧了瞧,这棺材铺子的右边是一座不大的庙,庙门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四神庙。 庙门是虚掩着的,留有一条门缝,今儿有雨,光线昏暗,透过那门缝也看不见里面供奉的是哪四尊神的塑像,不过这庙想来存在的时间已久远,因为这条街巷的名字显然是因为它而得来。 棺材铺子的门没有叩开。 李小花转身瞧了瞧李辰安,“少爷,要不要破门?” “破你个头!” “再敲敲!” 李小花只能继续叩门。 声音有些激烈,不似这时候的和风细雨,倒像是夏日里的疾风骤雨。 这门依旧未曾叩开,但旁边那四神庙的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那门里走出了一个穿着一身碎花布衣裳的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模样。 她的头上扎着一个马尾辫,她的手里还拿着一炷香。 她走了出来,抬头仰视着李小花,酝酿了足足三息,那小身板顿时爆发出了一股洪荒之力“敲那么大声干嘛?” “不知道这时候是本姑娘祭拜的时间?” “今天本姑娘没心情,要棺材不卖!赶紧走!” 李小花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李辰安却笑了起来,“你叫翠花?” 第二十八章 卖棺材的小姑娘 下 棺材铺子里的光线很是阴暗,也有些阴森,翠花点了一盏灯。 就着昏黄的灯光,李辰安四下打量了一下。 这铺子倒是挺大,铺子里放着四口漆黑的棺材,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翠花将李辰安二人带去了后院的西厢房,将油灯放在了桌上,看了看这位年轻的绣衣使,神色和言语都不太热情。 “坐,我这没茶。” 李辰安坐在了桌前,忽然对这丽镜司的来头有些怀疑—— 他以为这丽镜司是一个直属于皇上的特殊部门。 这个部门还有着极其巨大的特殊权利! 那么按照道理,在这样的部门中,下属对上司一定会充满了敬畏,然而他从翠花的那双眼睛里看见的却是不耐烦。 没有丝毫敬畏,甚至巴不得他赶紧走。 这是什么情况? “我是刚上任没几天的绣衣使,负责整个广陵州的铜牌密探!” 翠花坐在李辰安的对面,她的那张略显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讥讽“不用说也能猜到你刚上任没几天。” “是因为瑶光才离开没几天?” “不是,瑶光可不是广陵州的绣衣使,她是上面某个大人物的侍卫!咱们广陵州已经……已经三年没有绣衣使了!” 李辰安一愣,“为啥?” “呵呵,”翠花瞥了李辰安一眼,“还能为啥?上面已经足足三年没有发一文钱的月俸,马要吃草人要吃饭,这个道理你懂吧?” 反被这黄毛丫头给教训了一顿,李辰安却瞬间明白前些日子在自家后院那俊俏公公那番话里藏着的隐情—— 原来这就是广陵州本该满编八百人,而今却只剩下了六十余人的真正原因! 原来这也是他说试用期需要一年之久,而若是自己招满了人,这些人的月俸却需要自己去想办法的缘由。 这是上了他的套啊! “我问你,咱们丽镜司的人,是不是享有莫大的权利?” 翠花那双疏浅的眉一扬,“又不能用这权力去抢银子,要这权力何用?” 李辰安反倒是放下了心来,“那你为何还没退出丽镜司?” 小姑娘腮帮子一股,气愤的说道“还不是因为我那爷爷!” “……你爷爷怎么了?” “他临死的时候将那牌子传给了我,说、说有了这东西就没人敢欺负我,说每月还能有二两银子的收入,也没啥事可做,就守着这祖上留下来的棺材铺子也可以舒服的活一辈子!” “我真是信了他的邪!” “有了这破牌子确实没人敢欺负我,但从我加入丽镜司,就从未曾见过有人每月给我送来二两银子!” “这棺材铺子的生意又不好,若不是我守着隔壁的神庙弄一些香客的香火钱……我、我恐怕早给饿死了!” 李辰安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加入丽镜司多久了?” “三年!” 小姑娘也瞪着李辰安,小手一伸比出了三根手指头,“三年,你知道么?” “我今年才十五岁!” “我已经是咱们广陵州最老的铜牌密探了!” 小姑娘气鼓鼓的叹息了一声,看向李辰安的视线充满了怜悯,“看你也不是个傻子,怎么会加入丽镜司呢?” “还是银牌……你可知道银牌和铜牌不一样?银牌是永远不能退出丽镜司的!” “……退出了会怎样?” “你当长老会那八个高手是干啥的?专门收拾像你这种银牌!” “上一任的那位绣衣使估计就是这么死的!” 李辰安顿时无语,这特么啥契约没签啥好处没捞着居然就卖身给丽镜司了啊! 太监,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看着这位新来的绣衣使大人,小姑娘脸上露出了一抹没心没肺的笑,“大人也莫要担心什么,毕竟咱们丽镜司这块牌子现在还是挺硬的,所缺的也就是人和钱!” 她俯过了身子,小脸上充满了期待“大人,人其实好找,毕竟江湖中的女侠挺多,她们和那些男侠客不一样。” “至少她们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更不会像那些男侠客一样疯了一样的放马狂歌大口饮酒大口吃肉,她们更不会去上青楼。” “所以这样的女子所求甚少,饭量也小,一个月有二两银子就足以让她们生活得不错。” “爷爷说以前丽镜司风光的时候,广陵城在画屏湖举办年度庆典大会,那场面……全是清一色背着刀剑的年轻漂亮姑娘,一个个从湖岸向湖心的画舫飞去,简直是仙气飘飘,令无数的青年才俊竞折腰……” “大人,属下以为以大人之能,当能重现昔日咱们广陵州丽镜司分部的无上荣光!” 说到这里,小姑娘盯着李辰安的眼睛,充满了憧憬的又问了一句“既然大人敢接手这绣衣使之职,大人定有过人之能也有过人之财。钱财的财,能不是太重要,财才最重要!” “敢问大人贵姓?” 翠花当然极为期待。 却不是那什么昔日荣光,而是三年啊! 三十六个月,每月二两银子,那可是足足七十二两银子! 有了这一大笔银子,广陵城胭脂楼里眼巴巴看了无数次的水粉可以肆意的买! 还有薛裁缝那铺子里缝制的漂亮裙子也是自己心头的最爱。 看着眼前的这少年,她就像已经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 “我叫李辰安。” 小姑娘眼睛陡然大睁。 咽了一口唾沫,还抿了抿嘴唇,又问了一句“哪个李辰安?” “就是被赶出了家门的那个李辰安!” 小姑娘依旧注视着李辰安的眼睛,但她眼里本已经燃起的那抹希望之光却渐渐熄灭。 她缓缓坐直了身子,缓缓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桌上的那一盏灯火,喃喃自语了一句 “我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绣衣使了。” 她徐徐站了起来,“隔壁的四神庙还有一位香客,看起来富态,你若是有事要问我,能不能等我去弄点他的香火钱?” “那对我很重要,不然明儿个就揭不开锅了,这棺材倒是可以劈了来当柴火,却不能吃呀!” 李辰安能怎么说呢? 他也是受害者啊! “我先给你二两银子,接下来咱们好生聊聊这丽镜司,如何!” 小姑娘果断的坐了下来,伸出了小手,露出了欢喜的笑意“大人请问,属下知无不言!” 第二十九章 计划 转眼已是三月二十三。 距离三月三的那场画屏湖文会过去了二十天。 钟离府三小姐那场文会选婿的余波已渐渐淡去,毕竟百姓们在乎的还是自己一日三餐的那些油盐柴米。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广陵城里却渐渐对一个人多了许多议论。 他当然就是那个被李府赶出了家门的李辰安! 学子们再见到李辰安的时候眼里生起了几许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对他的畏惧。 西市的商贾们见到他的时候从开始的期期艾艾渐渐变得热络了起来,因为他真的将李小花给捞了回来,原本以为他会受到沈家的报复,却不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个傻子的形象渐渐发生了逆转,于是李辰安在所有人的眼里就变得神秘了起来。 尤其是有传闻说那首而今被青楼女子广为传唱的《蝶恋花》是出自于他的手之后,世人再看他,便觉得这少年的面目生得很是和善,还真有几分文人的气质。 再加之听说他要在二井沟巷子开一个小酒馆,小酒馆的酒还是他自己酿造,他甚至说他酿造的酒远超于广陵散……于是,这处小酒馆就成了许多人心中很是好奇的地方—— 这口气很大! 若是他的酒真比广陵散还要好,那么霍家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不知觉间,二井沟巷子的陌生人多了一些。 这些人几乎都会去巷子东头那小酒馆看看,似乎在期待着这小酒馆的开业。 李辰安对这些没太关注,这几日他在为自己这个绣衣使发愁—— 翠花看在二两银子的份上将丽镜司她所知的那些事都告诉了李辰安,包括那本只剩下了六十三人的铜牌密探的册子也一并给了李辰安。 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中,李辰安又看了看这小册子,然后丢在了桌上,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 抬头看向了那场绵延了足足三天的春雨后放晴的天空。 从翠花的那些散乱的言语中他提取了几个有用的信息—— 丽镜司确实声名在外很是厉害。 像她那样的铜牌密探,若是出示了那面牌子,反正这广陵城的捕快是绝不会找她麻烦的。 也就是说那位俊俏公公说的这牌子享有的权力是真的。 当然翠花还说丽镜司所做的那些事有些、有些龌龊,比如打探某个官员在外面养了几个妾室生了几个孩子。 也或者打探某个商人是不是和某个官员走得很近,最好是能够拿到他们勾结的把柄。 甚至还比如上面下了命令要调查某个官员,那么若是在期限内查证不了,丽镜司甚至会自己动手去罗列一些罪状。 这种手段极其繁多。 栽赃是使用最多的法子。 不齿的还有勾引—— 丽镜司里可都是女人! 一个个还都是年轻漂亮有着一技之长的女人! 并不限于江湖人士,其中还有某户人家的大家闺秀,甚至于青楼女子。 要勾引一个官员犯罪真的不是太难的事。 比如这小册子里就有一个在广陵城名声极为响亮的青楼女子,她叫温小婉,年十八,而今是凝香馆的头牌。 人家看上的可不是那二两银子的月俸。 她看上的是那块牌子! 所以丽镜司的铜牌密探出身很是复杂,单单这六十三人,除了四十二人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中人之外,其余二十一人来历各不相同,而今也分散在各个地方。 当然以广陵城的人数最多,有二十六人。 那间棺材铺子并不是丽镜司情报的中转站。 棺材铺子隔壁的那处四神庙才是。 所以那棺材铺子只是个幌子,小姑娘翠花真正守着的是隔壁的那处看上去有些破败的小庙。 那么现在的问题来了。 这六十三人都已经足足三年没有领到丽镜司的半文钱。 于是丽镜司广陵州分部曾经有六百余铜牌密探,至半年前就只剩下了六十余人。 翠花说你若是想召集这六十余人,恐怕得将他们这三年来的月钱给结了,因为丽镜司成立之后立下的规矩就是拿钱、办事! 钱虽然只有二两银子,但规矩却不能坏。 因为二两银子就是这些铜牌密探的命,她们在执行任务中死了,丽镜司从不会承认她们的身份,哪怕有人取得了她们的那面牌子,丽镜司也会矢口否认。 因为铜牌很好伪造。 而这,才是丽镜司赋予绣衣使自己铸造铜牌的真正原因。 那玩意儿,根本就不重要! 那俊俏公公又忽悠了自己一下。 当然,翠花说也没有人真敢伪造那面牌子,因为每一个铜牌密探都是通过绣衣使亲自招募,她们的名册会留在绣衣使手中,若是发现有伪造者……丽镜司非但会灭口,甚至会灭门! 这就是丽镜司凶名在外的主要原因,因为在丽镜司成立之后的这百年时间里发生过数次。 经过一番细致的分析,李辰安心里有了结论。 这丽镜司是可以呆的。 这绣衣使其实也大有可为。 只是需要银子。 很多很多的银子! 那么原本计划的每天就酿造十来斤酒满足自己这小酒馆的需求这一计划就得改变。 通过小酒馆将自己的酒打出名气,然后得大量生产。 如此才能赚到更多的银子来将整个广陵州的铜牌密探给弄齐活了。 有了这些眼线,对自己有着极大的好处。 比如刺探商情。 比如杀人越货。 也比如栽赃陷害。 这些是丽镜司的本职工作,当然得充分的利用起来。 但这些自己出银子招募而来的铜牌密探不能仅仅做密探的事,自己也有很多事可让她们去做。 比如……将自己的酒卖去广陵州下辖的那十三个县郡。 甚至通过她们从江南之地买来更便宜的粮食。 都不用再请人,就让她们去当掌柜。 江湖女子最好,连护院都省了。 这叫人尽其用。 李辰安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他仿佛看见了足足八百个俏丽的女子在帮自己打工,那白花花的银子如水一般向自己涌来,他顿时充满了干劲,冲着西厢房的李小花吼了一嗓子 “小花,准备酿酒!” “好咧,小人要做什么?” 这大块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只能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刀,得带在身边。 这酿酒的事得交给谁,不然自己事事亲为只怕会累死。 交给谁呢? 不能将自己的亲妹妹给卷进丽镜司,那就只能是那个收了自己二两银子的翠花了! 第三十章 榕树下小酒馆 忽然之间,二井沟巷子的东头传出了阵阵浓烈的酒香! 这令住在二井沟巷子的那些老街坊们大吃了一惊—— 很显然,这酒香是从李辰安的那铺子里传来的。 “他真酿出了酒来?” “闻着这味都比我打的那八十文一斤的酒可好多了!” “老余头,我可是在亲家家里品尝过一次广陵散,李公子这酒的味道,恐怕真比那广陵散还要好!” “……有这么厉害?” “可别小看了李公子,当年他在这里卖蒸糕草饼的时候我就看出了李公子非一般人!” “切!我说赵掌柜的,我怎么记得人家李公子在卖蒸饼草糕的时候,你恨不得去将他那铺子给砸了?我记得李公子铺子关门的时候,你这张脸可差点给笑烂了!” “哪里有?我说你这老余头可万万莫要污了我老赵的名头!若是被李公子听了去,岂不是坏了咱们邻里的感情!” “你们吵个什么劲,快去李公子那小酒馆瞧瞧!” 于是,人们向小酒馆涌去,却发现小酒馆大门紧闭。 紧闭的大门门楣上挂着一条大红的绸布,遮掩了后面的匾额。 另外门槛两边也挂着两条大红绸布,似乎遮盖了那一副对联。 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小酒馆在街坊们的眼里便显得有些神秘起来。 …… …… 小酒馆后院。 翠花一脸不情愿的站在李辰安的身后,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 因为守着那棺材铺子很是清闲,另外隔壁那个四神庙也能带给自己一点意外的收入。 可这位新上任的绣衣使却要自己到他那小酒馆去! 她不能拒绝,因为这厚颜无耻的绣衣使说这是任务! 爷爷去世前就千叮万嘱的告诉过她,丽镜司的任务,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完成! 她跟着这个绣衣使到了此处才知道是让她学着酿酒! 小姑娘的眼睛瞪得贼大。 “丽镜司……什么时候有了酿酒这么个任务?” 李辰安在忙着酿造第一缸酒。 李巧兮在烧火,李小花在下料,他在关注着蒸馏出来的酒的酒质变化。 “想不想我将丽镜司欠下你的银子补齐?” 小姑娘毫不犹豫的就点了点头。 “那就别问,问就是你学会了这酿酒的法子,往后就有花不完的银子!” 小姑娘眼睛一亮,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房中放着成堆的胭脂楼里的最好的水粉。 “真的?” “我骗你个小丫头干啥?” “可爷爷却说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那张嘴!” 想了想,小姑娘又嘀咕了一句“何况、何况你的名字叫李辰安!” 李辰安从酒缸中打了一小勺酒凑到鼻端闻了闻,然后小品了一口,眉间微蹙,这酒的度数大致在三十五度。 比自己预料的差了许多,但比广陵散已经强了太多。 这刚出炉的酒有些呛,最好是再窖藏一些日子。 但这里的条件并不具备。 不要说酒窖了,现在这些人住在这后院都已经极为拥挤。 他放下了酒勺,转头看向了翠花,“李辰安这个名字不好听?” “啊,大人,”翠花垂头,心里有些忐忑,却还是低声说了一句“曾经这名字确实不太好听。” 她抬起了头来,一脸笑意的盯着那酒缸子,露出了灿烂的笑意“但现在却顺耳多了!” “为啥?” “因为这酒闻着就好好喝的样子!” “你会喝酒?” “会一点,以前爷爷喜欢喝。” “那你尝尝我这酒。” 李辰安又打了一勺递给了翠花,翠花接过,一口饮尽,片刻,眼睛顿时一亮“好酒!” “有多好?” “至少比广陵散好!” “那你觉得能卖多少银子一斤?” “……广陵散卖二百五十文一斤,大人这酒,起码值三百五十文!” 李辰安淡然一笑,“那你还愿不愿意跟着我学酿酒?” “愿意!” 翠花一口答应,因为这酒若是面世,她相信一定会成为广陵城、不,甚至是宁国最好的酒! 当然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若是自己学会了酿酒,那岂不是自己往后就不用花一文钱就能喝到这么好喝的酒了? “方法我可以交给你,但你记住了,这法子,绝对不能传给任何一个人!” “属下明白,这是规矩。” “好,识字么?” “多少认得一些。” 李辰安从怀中将那张写着酿酒步骤的纸条递给了翠花,“你将这上面写的记住,然后烧掉,下一缸酒你负责酿造。” “……好!” 翠花接过这张纸条的时候有些犹豫的多看了李辰安几眼。 她虽小却早已懂得人情世故,她知道这纸条之重! 她甚至知道这张纸条如果拿出去卖,价值万金都不为过! 可这位新来的上司大人却就这样随意的交给了她。 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信任? 小姑娘的心里感受到了被人信任的温暖,于是说了一句“你放心,如果此法子泄露了出去……我自己躺在棺材铺子的那口棺材中。” “别那么大的压力,这酒……其实并不是最好。” 翠花一怔,“那最好的是怎样?” “现在还不行,先卖这种酒吧,等赚到了银子,咱们得置办一处酿酒的作坊,这地方太小,没有办法酿造出更好的酒来。” “……那丽镜司欠我的银子你暂时留着,等往后作坊建立起来赚到了大钱你再给我。” 翠花拿着这张纸条仔细的看了起来。 她忽然间觉得心里充满了希望。 在这位上司的带领下,广陵州丽镜司分部说不定还真能再现昔日荣光。 小院子的后院在忙碌,小院子的外面又来了三个少年。 齐知雪望着那扇依旧紧闭的门,嗅着这浓烈的酒香,转头看向了程哲。 “比瑞露如何?” “香味更加浓郁。” “如此说来……这小子真没有浮夸?” 程哲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齐知雪笑了起来,手里的折扇摇了摇“虽为小道,可若是能在小道中走出一条大道来,我以为也是了不起的本事!” “我就是觉得奇怪,他既然能够酿出这么好的酒,以前为什么又要去卖那蒸饼草糕呢?” 苏沐心想了想说道“老师说……这叫大智慧。” “此话怎讲?” “你们想想,若是他以前就酿造出这酒,这酿酒的法子他还能保全么?” 程哲一怔,“花老大人的意思是……他现在才有了保住这法子的手段?” “应该是这样,毕竟钟离府的三小姐在关注着他,毕竟老师将他当成了忘年交,甚至给他引荐了学长刘大人。” “在广陵城这地方,就算是霍家,要想抢他的这配方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第三十一章 各自心思 然而霍家却并不知道这些实情。 当霍家家主霍西得知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个李家傻子似乎酿造出了一种比瑞露更好的酒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召集了霍传名来,本意是让他查查那个傻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料到从霍传名的口中知道了更多的消息。 霍传名将前些日子发生在府衙的事详细向霍西讲述了一遍,当然,他并不知道更前面还有另一件小案子,就是李辰东状告李辰安入室行凶那事。 加之有刘酌吩咐蔡雨堂不要提及李辰安可能和丽镜司存在某种关系,故而向来谨慎的霍传名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大伯,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 “咱们的广陵散虽然占据了极大的市场,但在最高端的市场却依旧被曲家的瑞露牢牢把控!” “这李辰安既然酿造出了比瑞露更好的酒……”他一捋短须,眼睛微微一眯,“只要程国公离开广陵城,李辰安之于钟离府就失去了意义!” “另外小侄在府衙还曾探听过钟离秋阳的口气,钟离秋阳对这事报之一笑,说那不过是三小姐的顽皮,更是说以钟离府之地位,三小姐怎可能下嫁给那样的一个白丁!” “所以小侄断定,钟离三小姐就算是对那傻子产生了兴趣,也仅仅是一时。当钟离府的视线不再看着他的时候……我们霍家当可轻易将他拿捏!” “到了那时,他这酒的方子,岂不是就落在了我们霍家的手里?” “如果他的酒真有传言的那么好,我们霍家便能将京都的曲家击败,成为宁国最大的酒商,占据所有的市场!” 霍西一听,心里虽然欢喜,但他脸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他甚至皱起了眉头,问了一句“可李家毕竟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啊!” “如果李家大房二房要保他……虽然百杨而今已是詹事府少詹事,但李家二房的那位李文厚却已经是户部尚书。” “如果李文厚为那傻子出头,百杨目前可还不太好和李文厚交恶,因为太子殿下亲征这件事已提上了日程。” 霍传名一听,沉吟片刻说道“小侄倒是以为李文厚并不会护着那小子!” “为何?” “因为太子殿下要亲征,作为户部尚书,他必须保证前线将士的粮草。这些年咱们宁国的粮食收成并不太好,尤其是前岁江南江北都遭受了水灾,虽然去岁丰收,但户部还是缺粮啊!” “所以百杨来信告知,令我务必让广陵城的粮商今岁大量采买粮食。当大军开拔之后,若是后勤补给无法跟上,这时候百杨向太子殿下送去粮食……这才是雪中送炭,他定会成为太子殿下之心腹!” “在这一段时间内,我想李文厚都是无暇顾及其它的,等太子殿下凯旋,百杨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我们已取得了那酿酒的法子,这时候李文厚就算是想要维护李辰安,免不得也要多加掂量!” 霍西端起茶盏起身,在书房来回的走了几步,“那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办成之后记你大功一件!大伯会修书给百杨,这广陵城的知府……刘酌那厮是个眼中钉啊!” 霍传名起身,大喜“这是为了我们霍府能够更进一步,小侄当全力以赴!” “李辰安那小酒馆啥时候开业?” “听说明天。” “哦,明天派人去买一些他那酒回来品品,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https:/ 如果那傻小子真酿出了比瑞露还好的酒……霍西的眼睛徐徐眯了起来,嘴角挂起了一抹阴厉的笑意。 …… 对二井沟巷子的那小酒馆同样很是关注的还有钟离若水,毕竟那个人令她生起了极大的兴趣。 尤其是在看过了那首《将进酒》之后。 “小姐小姐!” 桃花山庄,一丫头飞一般的跑入了后院,气喘吁吁的站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 “怎么了?” “回小姐,他真酿出了酒来!” “……李辰安?” “嗯,听说昨儿个二井沟巷子都飘荡着那浓烈酒香,而今恐怕已经传遍了全城!” 钟离若水看了看对面同样惊讶的宁楚楚,又向那丫鬟问道“他那小酒馆开业了?” “尚未,程公子昨儿傍晚又去了一次,说那小酒馆的门还是关着的,说单凭那酒香味道恐怕比京都的瑞露还要好,估摸着今儿个真会开业。” “……比瑞露还要好?”宁楚楚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 瑞露可是皇室贡品,放眼整个宁国,可还真没有比瑞露更好的酒了! 程哲那厮对酒痴迷,以程国公府的身份常饮的就是瑞露,如果是他所评价,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回殿下,奴婢、奴婢也是听说,毕竟他那小酒馆尚未开门,究竟如何尚不知道。”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我知道了,备车。” “好咧!” 丫鬟转身而去,宁楚楚看着钟离若水,“还是想去看看?” “你就不想?” “倒是有些好奇,但我怕他知道了丽镜司的情况撂担子不干。” “可他已经从翠花的嘴里知道了,不过你还是别去的好。” “为啥?” “我觉得他怕是会找你算账。”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就像盛开的一朵桃花一样,“我带回来一壶酒让你品品。” 看着钟离若水欢喜的离开,宁楚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惆怅。 片刻之后她面色如常,向站在身后的玉衡问道“你说,如果他的酒真有那么好,本宫若是带回宫里给父皇品尝一下……如果宫里将他的酒作为贡品,这样他的酒就出名了,既然能压住瑞露,那自然能够压住广陵散,这样他就能赚到不少银子……他能不能给广陵州的丽镜司分部带来变化呢?” 玉衡躬身一礼,想了想说道“殿下,他那小地方怕是酿不出来多少酒。” “再说,京都曲家这么多年在京都耕耘,相较于李公子,曲家可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 “属下倒是以为他若是能够在这广陵州打开销路,能够有地方将酿酒的作坊建立起来,先将广陵州的霍氏击败……这路才能走的更长更宽一些。” 宁楚楚沉吟片刻,“倒是本宫操之过急了,不过……” 她脸色忽然一喜,望着那一片灿烂的桃林,“这桃花山庄外不就有数千亩的地么?” 第三十二章 画屏春 上 一辆马车停在了二井沟巷子的西头。 因为二井沟巷子今儿个忽然多了许多人。 这些人尽皆围在了巷子东头的那棵榕树下,三五几个正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因为二井沟巷子的那处小酒馆变了模样。 钟离若水带着她的丫鬟林雪儿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一瞧之后顿时吃了一惊—— 那小铺子的门脸装上了古旧的砖石,还不齐整,颜色也不统一,看上去有一种古朴斑驳的味道,就像历经了许多风雨一样。 原来的那扇门也扩宽了一倍,两扇大门也不是朱红色的,倒是和旁边的墙的颜色颇为接近,看上去也有些古旧。 门楣上的牌匾很大,但牌匾依旧被红绸蒙住尚未揭开。 门两边同样挂着两道红绸,遮掩住了贴在门框上的那幅对联。 有人指着这红绸在津津乐道 “听说是求到了花老大人的墨宝,只是李辰安这傻子……他怎可能得到花老的青睐呢?” “会不会是他父亲帮他求来的?” “没太可能,毕竟他是被他父亲给赶出了家门的。” “那这怎么讲?” “恐怕是故弄玄虚,不过是为了勾起你我的兴趣罢了。” “吴老二,我儿可在浅墨书院读书,他亲眼见李辰安和花老大人携手相谈……你根本不知道李公子的变化有多大!” 那姓吴的脸色一红, “那就得问问花老大人,花老大人不就在浅墨书院么,谁去问问不就能辨明真假?” “你们知道个屁!花老大人一早就进了这小酒馆,此刻恐怕已经微醺。” “……这么说李辰安和花老大人之间当真关系匪浅?” “岂止匪浅,李辰安时常来浅墨书院,都是在醉心亭陪着花老聊天!” “……” “这小酒馆外面弄得颇为怪异,可还别说,看上去也不碍眼,觉得还另有一番风味。” “你们看,在这夕阳下是不是给人一种颇为宁静之感?” “还真是,尤其是这根榕树枝干的遮蔽恰到好处……这门没开,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模样。” “既然是小酒馆,当然也就是卖酒了,到时咱们来这里喝一杯?” 外面围着一堆看热闹的人,小酒馆的后院里,李辰安蹲在酒缸前用酒勺子打了一碗酒屁颠屁颠的端到了花满庭的面前。 “老哥,前儿个你不是说要回京都的么?” 花满庭接过酒碗深深的嗅了一口,那浓郁的酒香令他闭上了眼睛迟迟未曾吐息,仿佛沉醉其中。 过了片刻他才睁开了眼来,那双老眼里闪烁着激动、兴奋的光芒。 “本是要回京都的,却嗅到了你这酒香味道,令老哥我欲罢不能,故而改了主意想要多呆两天。” 说完这话,他小酌了一口,将这口酒含在了嘴里并没有直接咽下。 就那一瞬间,那浓烈刺激的感觉盈满了他的口腔,令他眼睛又是一亮。 然后徐徐咽下。 那一口酒就像一把火一般顺吼而下,一直燃烧到了他的胃里。 他伸长了脖子,脸上更是露出了浑身舒坦的惬意。 “好酒!” “远超京都瑞露!” “更不用说那啥广陵散了!” 李辰安嘿嘿一笑,“那老哥觉得我这酒价值几何?” 花满庭沉吟片刻,“瑞露三百五十文一斤,此酒当可售卖五百文!” 站在一旁满眼期待的翠花顿时大吃了一惊,她的视线落在花满庭的那张老脸上仔细的瞧了瞧,心想这位老大人该是不会说错了吧? 她心里那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拨弄,四斤粮出一斤酒,就算全用稻谷,大米一斤五十文,但稻谷一斤只有二十五文……四斤就是一百文,那么这个新来的上司酿造的这酒利润就达到了四百文! 如果一天卖出去十斤酒,那就能赚到四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一百二十两…… 小姑娘看向了李辰安,这一刻的李辰安在她的眼里金光闪闪。 这比卖棺材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然而李辰安的一句话却让她当场呆若木鸡—— “老哥,我这酒打算卖二两银子一斤。” 花满庭愕然抬头,过了五息才说了一句“是不是太贵了一些?” 在当今宁国,广陵城算是一个富庶的城市。 但就在这样的城市里,那些百姓岁入也不过二十两银子。 一两银子如果捏得紧一些,基本上够一个五口之家一月的生活用度。 就算是在京都玉京城,寻常百姓一年到头也难以落下十两银子。 他这一斤酒就卖二两银子……这在花满庭看来售卖的难度很大。 这当然不怪花满庭,他的骨子里就是个文人,对于商人的那一套他不懂,也不屑于去懂。 “物以稀为贵。” 李辰安将酒勺递给了翠花,“再说我这地方太小,这酒的产量一日也就十来斤。另外,这东西也不是给寻常百姓去喝的,它针对的是那些达官贵人,商贾文人。” 花满庭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 仔细的品尝数息之后,对李辰安的这番话不置可否。 “这酒,叫什么名字?” “请老哥前来品酒,就是想让老哥给这酒取个名儿。” 若是外面围观的那些人听见,他们定以为李辰安是要占花满庭那名头的便宜。 但花满庭却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咧嘴一笑摇了摇头,指了指李辰安,“你这小子,老哥我其实已不在乎别的虚名了,你将这好事给我,倒是浪费了。” 这酒如此之好,它定会名扬宁国。 花满庭为此酒命名,他的名字便也能再次随着这酒的畅销而更为人知。 “老哥,其实我也有些私心,想着吧……这酒一出恐怕会惹来一些风雨。” “我虽不怕那些风雨,但终究有些烦人。所以有老哥为此酒命名,有老哥的名头镇着,那些宵小之辈就算想做啥也得掂量一二。” 花满庭懂了。 “但你依旧要小心,你这酒就局限于这小酒馆当无大恙,可若有朝一日行销全国,老哥这名头在许多人的眼里,并不好使!” “我知道,到时候再看吧。” “好,取笔墨纸砚来!” 花满庭将那碗中酒一口饮尽,撩起袖子来抹了一把嘴,提笔落在了纸上—— 画屏春! 第三十三章 画屏春 下 时昭化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五,申时末。 夕阳映红了半边天,二井沟巷子的东头也被那一抹余晖染红。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那颗老榕树下的小酒馆的门终于开了。 此刻聚集在门前的人更是多了一些,以至于广陵府衙派了捕快前来维持着这里的秩序。 捕快头子陈二狗带着十余名捕快将这些人给隔离出去三丈距离,但门前却留下了几个人—— 他们是钟离若水、程哲、齐知雪以及苏沐心。 他们的身份太高,以至于广陵知府刘酌在知道这里的事之后被吓了一大跳。 同样紧张的还有钟离秋阳,他甚至将钟离府的两百护卫统统调去了二井沟巷子。 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心里有些紧张,她就是宁国四公主宁楚楚。 她的紧张倒不是程哲这些人的安危,而是那人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而今整个广陵城皆知道他夸下的海口,那么他那酒真的能比瑞露还好么? 若是没有,他岂不是再次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料? 她依旧在桃花山庄。 可她终究还是将开阳派了去。 说是去看看。 开阳临走前倒是看了看她,心里微微有些怪异。 …… …… 那扇门开了之后走出来的第一个人便是当今宁国太学院院正、宁国大儒花满庭老大人! 当他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外面的嘲杂声顿时绝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那张脸上。 不知道是那抹夕阳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激动,他的那张满是沟壑的脸,此刻居然散发着褶褶的红芒! 就在那红芒之中,他的那双老眼此刻也变得极为清亮。 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紧接着他的身后跟着出来了一个人。 他自然就是李辰安!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身上并无饰物。 他就那么站在花满庭的身后,却并没有被花老大儒的气势所压倒。 他背负着双手,脸上是那似乎永刻着的微微笑意。他的视线扫视了一下众人,眼里依旧是一片淡定从容。 于是,许多人的视线都越过了花满庭的肩头看向了他。 那些眼光中有不可置信、有惊疑不定、也有羡慕嫉妒恨,还有那么几缕不屑一顾的冰冷。 对于原本就住在二井沟巷子的那些街坊而言,这近一个月以来,李辰安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里。 但那些变化很是奇怪,他们难以理解。 比如他跑步,比如他买粮,比如他请了匠人重新弄那小铺子等等。 另外便是发生在府衙门口的那件事至今依旧风平浪静,未见沈家对他做出些什么来,这令不少好事者心里有些失望。 这些事情能够充分说明他确实和以往不一样了,邻里之间虽然依旧不是太融洽,但再看他的时候这些街坊们的眼里也没有了往日那种轻视的色彩。 他说要开一个小酒馆。 他说要自己酿酒。 他还说要酿造一种远超广陵散的酒! 这口气实在有些大,但同时也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人群中就有很多商贾的眼线,比如沈家派来的人,霍家派来的人,还有广陵另一大粮商的家主蔡正遥。 蔡正遥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 酿酒,就需要大量的粮食。 沈家扬言绝不卖一颗粮食给李辰安,作为沈家的对头,这笔生意蔡家倒是愿意来做,但必须得知道李辰安究竟有几斤几两。 此刻蔡正遥心里很是高兴,因为这小酒馆的门前站着一个花满庭。 如此看来,那小子当真有几分才学入了花老大人的眼,那么他酿造的酒若是有了花老大人为其宣扬,就算酒本身不及广陵散,但有花老大人的强大号召力,他的酒在学子文人中定会深受喜爱。 能够拿住这部分市场就足够! 就在这时候,站在花老大人后面的李辰安双臂一震,“诸位父老乡亲,我是李辰安!” “今日小酒馆将正式开业,我有幸请来了花老哥为小酒馆剪彩!” 众人一听顿时一惊,花老哥……堂堂大儒岂是你这白丁能够称之为老哥的?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又都落在了花满庭的脸上,心想这文人最为惜名,李辰安这显然是想借这位老大人的名头,他肯定是不会借的,说不定就因这句话和李辰安翻了脸。 然而,花满庭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他非但没有生气去斥责李辰安,反而还一捋长须说道“老夫很荣幸能够为小老弟李辰安剪彩,老夫已在后院小饮了一碗,老夫敢用这一辈子的信誉担保……” 花满庭一撩衣袖,双臂一扬,大声说道“此酒,不仅仅完胜广陵散,它甚至远超京都瑞露!” 这话一出,长长的二井沟巷子顿时轰动。 一时之间吓得那些归巢的鸟漫天飞起—— “老大人当真叫他小老弟?他的才学何时能够和老大人比肩了?” “既然是花老大人亲口品尝得出的结论,以花老大人的品性,他定不会有半点假话,如此说来……他那酒,还真的了不得!” “闻着就令人陶醉,肯定是好酒,就是不知道他这酒叫什么名字,售价几何。” “哎,可惜了,产量太低,终究无法广为流传。” “……” 李辰安又举起了手来,双手虚按,等人群的声音小了一点,他才高声又道 “此酒,有幸请了花老哥亲自命名。” “现在,我宣布此酒的名字,它就叫……画屏春!” 人群静默片刻又轰然响起,“广陵散,画屏春……画屏春这名字似乎更加好听。” “你错了,这小子厉害,他那酒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名字是花老大人亲自取的!” “以花老大人在文人学子们心中的地位,他这酒尚未售卖,就已经站住了脚跟!” “……” 钟离若水站在程哲的身后,她偏着脑袋看着此刻意气风发的李辰安,忽然觉得他比前些日子所见又好看了一些。 是因为他这些日子的锻炼么? 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钟离若水第一次看见了李辰安身上散发出来的无人能够撼动的那份自信! 对,这种自信就像奶奶在面对武林高手时候一样。 在奶奶的眼里,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都是渣渣。 在此刻李辰安的眼里,天下的酒,都不值一提! 那么,他的酒究竟会卖多少钱一斤呢? 好想喝一口试试! 第三十四章 天价的酒! 李辰安倒是注意到了身前不远处的这几个特别的少年,其中还有见过两次的那位漂亮姑娘。 他们的装扮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估计是某个商贾大户或者高官勋贵家的子弟。 这些人才是他真正的目标客户,年少、多金,圈子上层但阅历极浅,好忽悠! 他还向人群中望了望,有些遗憾,没有见到那位俊俏的公公。 其实他是希望能够再见到那位公公的。 若是将这酒送一坛子给那位公公,若是他也喜欢饮酒,那么自己在丽镜司里的地位将更为牢固。 如果那位公公再将酒带去给皇上品品……说不定自己还能看看传说中的皇帝长的是什么模样。 可惜他没来。 毕竟是丽镜司的头子,估计已经回京去了。 “诸位,” 李辰安又大声吼了一嗓子,“接下来就有请花老大人为小酒馆剪彩!” 剪彩? 剪彩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众人惊奇的时候,李小花从里面搬出了一张凳子。 李辰安扶着花满庭站在了凳子上,翠花从里面取来了一把剪刀递给了花满庭。 花满庭也很好奇呀! 毕竟他也不知道何为剪彩,只知道李辰安请他这样做。 他抬头望着那门楣,将剪刀伸了过去,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门楣上。 花满庭一剪子将那红绸给剪了开来,红绸向两旁落去,露出了门楣上的那一块极大的匾额。 花满庭当场就惊呆了! 站在外面围观的所有人也都惊呆了! 在那些人的眼里,他们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花满庭’三个精神饱满的大字! “嘶……” 这是以花老大人的名字来命名了小酒馆? 李辰安这小子和花老大人之间的关系已亲密如斯? 接着有人定睛一看,才看见那三个大字的上面还有一行蝇头小楷—— ‘榕树下小酒馆!’ 这才是小酒馆的名字! 喧宾夺主了么? 钟离若水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顿时笑成了月牙儿,她瞅了一眼李辰安的背影,心想这家伙的心思儿怎会如此之多? 人群中有窃窃声响起,有人对此有些非议,比如齐知雪。 他此刻皱起了眉头 “花老大人乃是宁国文坛之精神,哪怕是他的名字对于宁国学子而言也是极为圣神的存在。 可李辰安这小子却将花老大人的名字如此醒目的挂在了门楣上,这是不是有些亵渎的味道?” 当然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比如钟离若水 “齐公子怕是想得有些偏了,我且问你,那可是花老大人的亲笔?” 齐知雪顿时一噎点了点头。 “那么既然是花老大人亲笔,也就是说花老大人是同意如此的。并且花老大人亲自为这匾额剪、剪彩,也说明花老是知道的!” “花老都不在乎,你在乎个什么?” “其实这便进一步说明了李辰安那酒,早已得到了花老的认可。不然以花老从不轻易给人题字的性格,他哪里会为李辰安做了这么多?” 齐知雪哑口无言,程哲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变得更加沉默。 他想的更多一些,倒不是花满庭和李辰安忘年交的关系,而是李辰安这小子居然如此懂得借势,偏偏花满庭还心甘情愿的愿意为他造势。 看来,整个广陵城的人都小瞧了这李辰安! 接着,花满庭用剪刀将门框上的两道红绸剪掉,红绸落下,露出的是一幅对联 ‘山好好,水好好,开门一笑无烦恼。 来匆匆,去匆匆,饮酒几杯各西东。’ 这幅对联的字有些难看,显然不是出自花老的手。 但这却又是一幅心意洒脱的对联,道出了写这对联的人闲云野鹤般的与世无争的心绪。 花满庭站在了地上,看着这幅对联眼睛一亮,他当然知道这是出自于李辰安的手笔,心里对这小子更加喜欢。 此刻的李辰安站在了凳子上。 他面向夕阳,一身金黄。 “在下李辰安!” “榕树下小酒馆的小老板!” “在下欢迎天下喜酒之人来小酒馆一坐,也欢迎天下学子文人来小酒馆一聚。” “但是……!” 他的话锋忽然一转,声音提高了少许。 “在下要向所有人说明几个问题!” “其一,小酒馆的酒因为太好而产量有限,每日仅售十斤!” 人群中顿时有轰然声响起,毕竟这画屏春是花老大儒亲自命名,毕竟花老自己已经说了这画屏春比之瑞露更胜一筹,那这酒肯定是好酒。 既然是好酒,那就必须得买来好生品尝。 可这李辰安却说每日仅售十斤……这么多的人每人才能买到多少? 再说万一有大富者一次将那十斤买光,其余人岂不是连尝都尝不到了? “诸位,安静!” “为了保证进入小酒馆的客人有酒喝,榕树下小酒馆制定了一些规矩。” “其一,每人每天仅能在小酒馆喝一两酒!” 人群又是一阵轰动,就连程哲和齐知雪也惊呆了——天下哪里有这样做生意的道理? 这岂不是意味着兜里揣着银子也花不出去? 钟离若水美目流转,她瞬间就明白了李辰安这话的意思。 他的这句话,已经挑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他需要的是这些人为他那画屏春传名,那就需要更多的人尝到这种酒,偏偏每次都还意犹未尽。 “其二,榕树下小酒馆里的酒,暂不外售!也就是说,所有客人若是喜欢,只能在本店里饮酒,本店不提供佐酒小菜,本店也禁止带入佐酒小菜!” “因为我懒得收拾!” 人群再次惊呼—— 这岂不是意味着要喝寡酒? 这样喝酒哪里来的诗情画意? 但也有人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说的是暂不外售,这话就留下了足够的余地。 “其三,因为画屏春太好,以至于它的售价很贵,本店告诫所有的客人量力消费。” “最后,我宣布,画屏春每两售价二百文钱!现在榕树下小酒馆……正式开业!” 人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了如雷般的轰鸣! 太贵了! 二百文钱仅仅只能买到一两酒……这岂不是二两银子才能买到一斤?(为换算方便,一斤按十两计) “等等,广陵散多少一斤?” “二百五十文。” “……这画屏春岂不是比广陵散贵了近十倍?” “这姓李的小子当真是穷疯了!” “……” 有人失望散去,有人欢喜离开,片刻之后,小酒馆外留下了稀稀落落数十余人。 李辰安已经和花满庭走入了后院,花满庭有些担忧的看了看李辰安,“是不是操之过急?” 李辰安摇了摇头,淡定说道“小酒馆很小,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人。” 就在这时候,铺子里有个声音响起 “小二,上酒!” 第三十五章 好酒!好好的酒!上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李辰安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他没有料到自己这小酒馆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那个秀色可餐的姑娘。 他走入了小酒馆,便见那姑娘正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面含微笑的看着自己,很是赏心悦目,确实是难得的美人胚子。 小二暂时是没有的。 倒是有一个掌柜。 他去那酒柜子里取了一小盅,从酒坛子里打了一勺酒。 酒倒入小盅,正好七分,恰好一两。 他端着小盅站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笑道“多谢姑娘捧场!这是你要的一两酒,请付二百文钱。”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我这两人呢,你就应该给本姑娘再来一两。雪儿,给钱!” 她身后那丫鬟愣了一下,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荷包,取出了四百文钱递给了李辰安。 “多谢!” 李辰安转身又打了一小盅放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 可惜了,没有玻璃杯。 若是有玻璃杯装上这更加晶莹的酒卖相会更好一些。 就在这时候,站在外面犹豫了片刻的程哲和齐知雪也相继走了进来。 他们的犹豫倒不是这画屏春的价格,而是钟离若水的率先而行—— 这意味着钟离若水当真对这李辰安极为重视,似乎生怕他这小酒馆的生意受到了冷落。 她本不善饮酒,此刻却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她迈出去的那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程哲和齐知雪的心坎上。 踩着有些痛,偏偏又毫无办法。 二人坐在了钟离若水的两侧,齐知雪抬头,眼神不善的看了李辰安一眼“上酒!” “客官,几杯?” “……两杯!” “客官请给四百文钱!” “不是先喝酒再给银子?” “不好意思,小店规矩如此。” “……”齐知雪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了四百文钱,李辰安又去了柜台后打了两小盅酒送了过去“客官请慢慢品尝。” 程哲拿起了酒盅,放在鼻端深深的嗅了一口。 这一口的味道远比在外面嗅到的酒香更为浓郁,他的那双浓眉一挑,那双大眼顿时一喜,然后……他一口喝光了这盅里的酒! 他将酒衔在口中,在口腔里萦绕了片刻才徐徐咽下,接着齐知雪大吃了一惊,便见程哲一把将他面前的那一小盅酒给抢了过去,在他尚未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程哲已经脖子一仰,将他的那一盅酒也给喝了下去! “……程兄?” “好酒!” 程哲呼出了一口浓烈的酒气,大手在桌上一拍,一声大吼“好好的酒!” “掌柜的,再来两斤!” 李辰安微笑摇头,“客官,不好意思,本店规矩,一人一天一两,多一钱也不卖!” 程哲一愕,他那虎眼一瞪,“哪来的这破规矩?你开店卖酒,本少爷又不是不给银子强吃了你的酒!” “别那么磨叽,快快再来两斤!” 李辰安又摇头,“还请客官明儿个再来!” “……”程哲看向了李辰安,双眼渐渐愤怒,想想自己堂堂程国公府的嫡长孙,未来的程国公继承人,玉京城左卫中郎将,就算是在京都玉京城只要说一声想要喝酒,那有的是人花大量的银子来请。 可今儿个居然在这广陵城的破小酒馆里吃了个瘪! 虽然刚才他听李辰安说过那些规矩,可那些规矩在他的眼里压根就不是规矩! 国公府大少爷来你这破小酒馆喝酒,这是给了你莫大的面子! 这小子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就在程哲想要发飙的时候,坐在一旁的钟离若水忽然咳嗽了两声 “吵什么吵?” “知道我喜欢这小酒馆什么么?” “其一当然是这画屏春了,其二便是这里的清净。” “我就想清净的品品这酒,你这么大呼小叫的……莫非是醉了?” 程哲顿时哑口。 他瞪了李辰安一眼,咽了一口唾沫垂下了头。 钟离若水为那小子出头了,程哲至此才相信她是真喜欢上了那小子。 看来,当真只能成为兄妹了。 那如果钟离若水成了这小子的妻子,他丫岂不就是自己的妹夫?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李辰安成了自己的妹夫,那他这酒岂不是就能无限畅饮? 这就是爷爷所说的得失之道? 那自己可就不能再得罪了这小子,看钟离若水护夫的坚决,得罪了李辰安也就得罪了钟离若水,得罪了钟离若水,也就得罪了京都的那位樊老夫人。 肯定会挨揍! 得不偿失啊! 程哲数息之后想明白了,自己非但不能揍那小子一顿出口恶气,反而还得巴结着他。 这特么的! 就在程哲想要缓和这尴尬的时候,小酒馆里又走来了一个人。 又是一个女人。 一个也很漂亮的女人。 她站在小酒馆的门口看了看,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身上,脸色顿时一喜,正要过来,钟离若水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是沈巧蝶。 李辰安的前未婚妻。 现在钟离若水不太喜欢这个人。 看见她总有一种李辰安被用过一次的感觉。 沈巧蝶却不知道钟离若水心中的想法,在她看来,正如霍传名的那番分析一样,钟离府三小姐不过是在利用那傻小子罢了。 今儿个来这里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就想前来瞧瞧李辰安所酿的酒究竟是不是如传言的那般好。 若是,当告知霍家。 若不是……也当告知霍家。 她压根就没看李辰安一眼,径直来到了钟离若水的这张桌子前,向左右两个她并不认识的公子道了个万福,“两位公子好,三小姐好。” “……坐吧。” “谢三小姐。” 沈巧蝶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她这时才抬头瞅了一眼李辰安,眼里流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神色 “做什么生意不好?偏偏要开个小酒馆。” “开个小酒馆从霍家去进酒不好?偏偏要自己酿酒!” “听说这几日你这小酒馆所造之势盛大,可这小酒馆里的客人……若不是三小姐有那慈悲心肠,你这小酒馆恐怕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做人,最为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酒,不是谁都能够酿造的,好酒更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够酿的出来的!” “多谢你退还了婚书,所以……忍不住劝诫你几句,广陵城有句俗语,命中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还是好好的卖你的蒸糕草饼吧,至少能得个温饱。” 李辰安忽然笑了起来,“你弟弟的伤好了没有?” 沈巧蝶一愕,便听李辰安又笑眯眯说道 “我这是小酒馆,你若是要喝酒就给银子,你若是闲的无聊……请出门左转!” “你……!” “你和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曾经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若不喝酒,请走!” 第三十六章 好酒!好好的酒!下 沈巧蝶万万没有料到曾经的那个卑微的李辰安对她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无论坊间的传言如何,她坚信自己对李辰安的了解才是最为正确的。 他的那首《蝶恋花》一定出至花老大人的手! 因为他根本就没可能作出那样的词来。 就算是他在府衙外打了她的弟弟沈继业,那也不过是他的莽撞行为的体现,靠的是他以为能够依仗的钟离府。 刚才在这小酒馆的外面仔细的瞧了瞧,虽然这小酒馆的风格确实有些令她意外,但她思索之后还是认为是钟离府派了人帮了他一把。 他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傻子。 只是而今走了一点狗屎运道。 可偏偏他却不知道那运道来的突然停留的时间也会很短暂。 没有了钟离府的关注,他李辰安依旧啥都不是。 甚至他在广陵城连酿酒的粮都买不到一粒! 他是真的傻啊! 居然敢顶撞自己,那就等他欢喜一些日子再灰溜溜的倒闭吧! 于是,沈巧蝶也没有了品这酒的心情。 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徐徐站了起来,脸上强自露出了一抹笑意,对钟离若水三人又行了一礼,歉然说道“正好还有一些事,三小姐和两位公子慢用!” “若是三小姐有暇,随时招呼我一声,正好我得了一本京都大才子齐知雪的诗词文集,每一首都极为精彩,若是三小姐喜欢,我送给您看看。” 齐知雪脸色一红。 他看过苏沐心抄写给他的那首《将进酒》,那首诗按照花老的初评,估计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十! 再加上他三月三那天作的那首《蝶恋花》,李辰安这小子就有一词一诗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放眼而今整个宁国,谁能站在他的风头之上? 苏沐心说那小子虽只有十七岁,却已是当代大家,只是他不太喜欢那些虚名,故而依旧隐于这二井沟巷子,这便是花老将他视为知己视为忘年交的原因—— 有大才而不放旷! 视名利如粪土! 隐忍十余年而心不变! 这就是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最完美的诠释! 此刻这女子居然在他的面前提起了自己的那些诗词……这特么岂不是班门弄斧令自己不堪么? 钟离若水笑了笑,她端起了酒盅,“最近没空,你且去忙吧。” “……好。” 沈巧蝶本以为这番话一出是给了钟离若水一个借口,钟离若水会以这个借口为由随着她一道离开,毕竟钟离若水前来已经给足了李辰安的面子,她再留在这破地方也没啥意思。 可她并没有走。 那么她估计是随着这两位贵公子来的。 于是沈巧蝶告退,正要离开这小酒馆,却不料程哲忽然叫住了她 “等等!” 沈巧蝶以为这贵公子有什么吩咐,便见程哲看向了李辰安,指了指沈巧蝶“她的那一两酒卖给我,这样可以吧?”云九小说 李辰安点了点头,“这个可以有。” “这是两百文,上酒!” “好,客官稍等。” 沈巧蝶顿时就有些懵逼了,怎么的?这卖酒还需要名额? 这贵公子一口京都口音,还和钟离三小姐同坐一桌……莫非他就是程国公府的那位大少爷? 他不是前来广陵城向钟离府提亲的么?怎么两人来了这里? 理应是三小姐在以李辰安为借口推脱,可那傻子却浑然不知。 不过……若是能与这等贵人结交,无论是对沈家还是霍家的未来都大有裨益。 她正要回来再坐下,却不料程哲对她挥了挥手“你的那份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你想要再喝,明儿个再来!” 沈巧蝶面色一红顿时有些尴尬,她求助的看向了钟离若水,却见钟离若水正好小口的品了品那盅酒,“好酒!” “果然是好好的酒!” 她如此一赞美,一旁的齐知雪就郁闷了,他的那盅被程哲给喝了呀,至今他还不知那酒的味道。 “你得赔我一杯!” 程哲浓眉一扬,“你打得过我么?” 齐知雪哑口无言,狠狠的瞪了程哲一眼,视线落在了钟离若水面前的另一盅酒上咽了一口唾沫。 钟离若水大方的将那盅酒推了过去,齐知雪大喜,端着酒盅一口饮尽,片刻,他激动的挥舞着手臂也是一声大吼 “好酒!” “其味甘冽,其韵悠长,其香醇厚,其势……磅礴!” “掌柜的,今儿个开业破个例如何?” 看着李辰安端来一盅酒,齐知雪眼巴巴的又道“价格翻倍、不,三倍的价格,让我等好生的喝一场过过瘾,可好?” 沈巧蝶就惊呆了。 如此说来,他酿的这酒当真是极好的? 二百文一两的酒……那位公子居然愿意出三倍的价钱……六百文一两……六两银子一斤,这比广陵散贵了多少? 她难以置信的咽了一口唾沫,心想如此之高的价钱,李辰安哪怕是个傻子也肯定会卖的呀! 可接着她却傻了眼—— “不好意思,”李辰安将手里的一盅酒放在了程哲的面前,看向了齐知雪笑道“这是小酒馆的规矩,矩不正不可为方,规不正不可为圆。所以……凡规矩之事,不得破例!” “好一句凡规矩之事不得破例!” 小酒馆外走入了五个人来。 这是五个中年男子,看上去衣着富贵,除了最前面说话那人显得清瘦之外,其余四人都是大腹便便的模样。 “我等商贾,最为在意之事便是规矩二字。小兄弟不仅酿得一手好酒,还有如此高尚情操,我蔡正遥佩服!” “还请小兄弟给我们五人各来一两酒!” 五人选了一张桌子坐下,沈巧蝶看了看蔡正遥,这人可是广陵城排在第二的粮商,霍传名霍伯父极为关心江南秋粮,父亲说这蔡正遥深耕江南多年……沈家不卖粮食给李辰安酿酒,可这蔡正遥却亲来了这小酒馆! 莫非他还能看中李辰安这小酒馆所需的那丁点粮食? 她的眼里闪烁起一抹异样的光芒,然后抬步走了出去。 李辰安正在柜台后给蔡正遥五人打酒,钟离若水此刻却走了过去。、 她双肘撑着柜台,双掌托着下巴,看着正在忙碌的李辰安,低声说了一句“喂,我说,能不能打一小壶给我,我带回去?” 李辰安没有抬头。 “不行!” 钟离若水小嘴儿一嘟,“小气吧啦的!” 她忽然眼睛一亮,“要不……你开个价,本小姐把你和你这小酒馆一起买了!” “如何?” 第三十七章 生意 放眼于偌大的广陵城,小小的二井沟巷子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小酒馆,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却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将整个广陵城给点燃。 因为那个叫榕树下小酒馆所定下的奇特规矩。 也因为名满天下的花老大人为那酒取了名字,甚至还题写了匾额。 还因为那酒的贵! 对于寻常的百姓而言,画屏春的贵已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他们根本无法品尝到那酒的滋味,却不影响他们对那酒的传扬。 言谈中多是羡慕的味道,都是说若是能饮那么一小盅这辈子也算是无憾。 但对于广陵城的商贾大户们而言,在他们怀着好奇品尝了一小盅之后,那处榕树下小酒馆就成了他们每日必去的地方。 实在是因为那酒的味道太好。 也实在是因为那一两酒太少。 在开业当天的晚上,榕树下小酒馆里亮起了红亮的灯笼,小酒馆就已经坐满了人,偏偏还无人大声喧哗,最多是初尝此酒之后发至于内心的欢喜激动。 只有一两,许多人都舍不得一口给吞掉,于是一个个喝酒的模样都变得秀气斯文了起来。 生意太好,李辰安忙不过来,于是他将翠花给叫了出来,也请了李小花的母亲崔三娘坐在了柜台前收钱。 翠花当时就惊呆了。 她本很是担心这位绣衣使大人将那酒卖那么贵没有傻子愿意前来消费,当她走入铺子里的时候才知道广陵城有钱的傻子实在太多。 她欢喜的忙碌着迎来送去,打酒端酒,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人,不知不觉间小酒馆的十斤酒售卖一空,后面居然还有傻子源源不断的来,最后竟然抱怨而归。 这钱……有这么好赚的么? 就一两酒而已啊! 喝下去就没了,可不像那棺材,买一口可躺……百年! 她本以为这开业的第一天生意好是源于花老大人的名头,却不料第二天中午时候小酒馆刚一开门,外面居然就有人等着了。 然后是第三天,人越来越多,但酒依旧只有那么一丁点,依旧有来晚了的人遗憾于没有将银子给花出去。 这三天那位绣衣使大人赚了多少银子? 翠花在后院酿酒,一边酿一边算—— 三十斤酒,一斤卖二两银子,那就是六十两银子,刨去成本,他至少赚到了五十两银子! 难怪这两天的伙食开得更好一些。 只是那个叫李小花的大块头吃得太多了。 榕树下小酒馆用了短短的两三天时间走上了正轨,崔三娘专门负责收钱,翠花除了在后院酿酒之外就在前铺子里服务。 李巧兮也加入了进来,只是她在铺子里呆的时间会短一些,但她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哥哥他,出息了! 她将小酒馆里的事讲给了母亲,母亲脸上的笑意愈发的多了。 反倒是父亲。 想来父亲也听闻了画屏春这个名字,父亲变得更加沉默起来。 这些日子李府的东院很安宁,西院的那个讨厌的女人自从上次被哥哥揍了之后便再也没有踏入过东院,甚至就连前花园都去的极少。 许是怕了。 如此,甚好! 整个小酒馆最闲的就是李小花,他的任务是护院,如果小酒馆有人生事,他负责将生事之人给丢出去。 李辰安这两日也没有出门,除了看着这小酒馆之外他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比如,剩下的粮食不多了。 比如,酿酒作坊的事需要提上日程,那就得去城外寻一块地。 还比如陪着花满庭老大人聊聊天。 等等。 今儿个一大早,他和李小花刚刚晨跑锻炼回来,在小酒馆的门口便遇见了一个人。 熟客。 这三日都有来喝一盅。 他就是广陵粮商蔡正遥。 “李公子早!” 蔡正遥笑盈盈拱了拱手。 “蔡老板早……我说蔡老板,我这小酒馆可是午时过后才营业,你来的也太早了一些吧。” “酒当然是要喝的,但我此刻前来倒不是为了酒。” “哦……”李辰安推开了门,“那蔡老板请进。” 将蔡正遥引入后院,二人坐在了那张石桌子前。 蔡正遥嗅着浓烈的酒味打量了一下这很是拥挤的小院子,看向了李辰安,问道“李公子这酒如此受人欢迎,不知道李公子可想过扩大规模,就按照这个价格放在市场去售卖,我以为它依旧会供不应求!” 李辰安笑了笑,“这事吧,倒是不急。” “毕竟这画屏春才在小店售卖三天,它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走。” “咱们广陵城的路,可不太好走啊!” 蔡正遥捋着短须打了个哈哈,心里却已经明白了李辰安的意思—— 他说的是不急,那么就意味着往后是有将画屏春做大的想法。 他知道广陵城的路不太好走,说明他没有被眼前这极好的生意给蒙蔽了眼睛。 他是在稳扎稳打,就像他这十几年来装傻一样。 这样的少年才是心性真正成熟的少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花满庭在支持着他,而广陵州的知府刘酌刘大人又是花满庭的学生。 这小子一旦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给理顺,给运用娴熟,那就是画屏春向广陵散发起进攻的时候了。 “李公子,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个粮商,我也听说过沈家和你的那些事,当然都不是什么大事。” “我很喜欢你这酒,我也很喜欢你为人处世的态度。今儿个来和李公子坐坐,想的是……咱们之间倒是可以好好合作,其实这合作也很简单,我蔡家卖酿酒的粮食给你,你要多少我给多少,绝对给公子最优惠的价格!” “蔡老板这是真看得起我李辰安啊!不瞒蔡老板,我这小酒馆一天也就耗用四十来斤粮……这对于蔡老板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蔡正遥摆了摆手,“四十斤粮也是生意,我想和公子做生意所看重的倒不是其中的利润,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李辰安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蔡老板有大格局啊!只是如此一来,蔡老板岂不是得罪了沈千山?这对于蔡老板而言可不是个什么好事。” “李公子放心,原本同行就是冤家。不是因为而今你和沈家有了矛盾蔡某才背地里说他沈家闲话,哪怕他沈千山生意做得再大,我蔡某却依旧看不起他!” “还这样?” “有些事,往后李公子自然会知道。” 第三十八章 算计 夜静谧,风微凉,有阵阵花香。 霍府的书房里,霍家家主霍西坐在茶桌前,嘴里叼着一杆旱烟。 旁边一丫鬟用火折子点燃了烟锅里的烟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条长长的白雾。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他的侄子,广陵通判霍传名。 “那酒,他竟然不卖出来,你说……那李辰安这是个什么意思?” “回大伯,我想其一是他没有银子来扩大规模,其二,沈家放了话,让整个广陵城的粮商都不可将粮食售卖给他。” “当然,他那小酒馆每日就卖十斤酒倒是不需要多少粮食,他也能从某些小商贩手里偷偷买到。但他若是想要做大却万万没有可能,所以他那画屏春对咱们的广陵散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霍西又吸了一口烟,烟雾朦胧了他的那张老脸。 他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片刻之后问了一句“沈千山……这些年沈千山倒是做得不错。但在这广陵城里,他却还做不到一手掌握所有粮商,比如他那老对头蔡正遥。” “大伯,沈巧兮有提起蔡正遥去过那小酒馆,小侄也派人去查探了一下,这几日蔡正遥确实都有去他那小酒馆喝酒。” “不过……蔡正遥在广陵城的生意做得挺大,想来他是看不上李辰安所需要的那几十斤粮的。” “就算他能看上,真和李辰安合作了也无妨。” “只要沈千山办好了今岁江南秋粮之事,他蔡正遥的生意就没了货源,到时候他自保都来不及,更没可能再卖粮给李辰安了。” “嗯,”霍西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程国公走了没有?” “回大伯,听钟离秋阳说,程国公大致还要在广陵城呆上三五天。” “你说……这程国公带着他的孙子程哲来钟离府提亲,这都过去了五六天了吧,怎么就没有听见传来什么消息呢?” “这个……毕竟那位钟离三小姐的性子强硬,她理应也不喜那位程公子,不然她也不会弄那一出以文招婿的事。” “这对于程国公而言显然丢了颜面,没有消息传出倒也正常。” 霍西又吸了一口烟,烟锅里的烟叶已经燃尽,他将烟锅翻过,在脚跟磕了磕,随手将烟杆递给了身后那丫鬟。 “这事还是有些怪异,老夫寻思程国公既然到了广陵城,那么霍家当去拜见他一下,毕竟五大国公府之一的程国公府在咱们宁国的影响力还是极大。” “名扬在京都和骆国公府关系亲密,但若是能够再和程国公府走得更近一些,这对他的仕途多少会有些帮助。” “但老夫让大管家将拜帖送去钟离府……没送出去啊,连程国公的面都未曾见到。” “说来这位程国公到广陵城也有几天了,他竟然就一直住在钟离府里,连门都没出……这是个什么意思?” 霍传名想了想,“许是在和钟离塑谈那婚配之事,或者改日小侄探探钟离秋阳的口风。” “嗯,”霍西点了点头,“钟离府太高,程国公府也太高,若是他们真的联姻……对骆国公府可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幸亏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对此无意,这反倒是一桩好事。咱们不谈这个了,毕竟以而今霍府的实力距离他们差距还很远。” 霍西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看向霍传名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花满庭花老大人离开广陵城了没有?” “花老今日已经离开广陵城往京都而去,刘酌亲自送的行。” 霍西沉吟片刻又点了点头,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那就等程国公离开广陵城吧,然后……我要画屏春的那酿造法子。” “小侄知道!” “另外,虽然这才三月末,但江南的秋粮之事却要吩咐沈千山抓紧了,那事万万不能出丝毫纰漏!” “写两封信,一封给在湖阴县老五,一封给宜县的老八,这两个县是江南产粮的大县,叫他们也都盯着一点。” “另外,我还得到了一个消息,江南织造曹大人的女儿正好及笄,名扬的意思是……让老夫去一趟平江给霍子归提亲。” “这几日你多备一些礼物,到时候老夫带去。” 霍传名眼睛顿时一亮,江南织造虽然仅仅是个五品的官儿,但那却是整个宁国两大肥差之一! 另一个是盐铁司。 如果广陵霍家能够和江南曹家联姻,这对霍家当然大有裨益。 堂弟霍百扬在京都,虽是太子近臣,但仍然需要许多的助力。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于是他俯过了身子,低声问了一句 “大伯,小侄听说京都……二皇子殿下似乎压过了太子殿下一头?” 霍西抬眼,眼神有些凛冽。 “这些事,你不要问,不要说,更不要去管!” “你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其余的自有百扬去安排。” “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咱们这广陵城的事,画屏春压在咱们广陵散的头上,这让大伯我有些不安心啊!” “李辰安这个人,也让老夫有些不安心啊!” “现在虽然暂不能动他,不过……也可以给他舔舔堵嘛,比如广陵城的地痞混子不是挺多的吗?” 霍传名躬身,面色一狠“小侄知道怎么做了!” 广陵霍家在打着李辰安的主意,钟离若水的桃花山庄里,也有人在打着他的主意。 “我说四公主殿下,你真不去尝尝?” 桃花山庄,一大片的桃林中挂着一大片的大红灯笼。 就在其中的一处亭子里,钟离若水笑嘻嘻的看着对面的宁楚楚,眉飞色舞的又道“真的很好喝咧,程哲那家伙和齐知雪为了那酒差点没打了起来,这几日他们俩更是天天眼巴巴的在他那小酒馆的门前候着等着开门。” “因为稍微迟了一些可就没有了。” “喂,我说,你觉得他……他怎样?” 宁楚楚撇了撇嘴,“什么怎样?” “就是和商不器商丞相比,怎样?” 宁楚楚顿时就瞪了钟离若水一眼,“不就是酿出了个还不错的酒么?这只是小道,商丞相所做出的那番事情可是真正的大道!” 钟离若水耸了耸小鼻子,“可齐知雪却说若是能够从小道中走出一条大道来,也是了不起的本事!” “另外呀……”钟离若水咬了咬嘴唇,“曾经整个广陵城的人都以为他就是个傻子,谁能想到他能够酿出这么好的酒?”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个小酒馆的小掌柜,谁知道万一哪一天他有了机缘,是不是也有治国平天下的大本事?” 宁楚楚觉得这些日子钟离若水中了那人的毒。 不过细细想来钟离若水的这番幻想虽有些不切实际,但李辰安那小子确实有些能耐。 他既然一次就酿出了那么好的酒,说明他早已知道这比瑞露更好的酿酒技术,但偏偏他十七年低调隐忍,宁可卖那利润极低的蒸饼草糕也不卖这一本万利的酒。 他是知道其中厉害的。 直到他有了丽镜司绣衣使的这个身份,他才将那酒给酿造出来,这便是谋定而后动。 所以他的性子果真如花老说的那般沉稳,他的行事也没有天下绝大多数少年那般轻浮。 如此看来,丽镜司的那个艰巨的任务倒是可以交给他试试。 宁楚楚俯过身子看着钟离若水,脸上没有丝毫丽镜司首领的严肃,露出了独属于少女的俏皮模样“喂,我说,你若是真喜欢他,为了显示你钟离若水独到的眼光,也为了让整个钟离府上下对你们这事没有闲言碎语……” “你是不是应该帮他一把?” “如果他真能够封侯拜相,我想那样才是最完美的,毕竟一小酒馆的掌柜这个身份……就算是你不嫌弃,是不是终究有些遗憾?” 钟离若水一听,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天下女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婿光彩夺目呢?可我怎么帮他?” “你想想,他那画屏春现在是不是供不应求?” “是呀!” “画屏春既然如此之好,但他那后院却如此之小……” 钟离若水懂了。 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眼里顿时闪烁起璀璨的光芒。 “建酒坊!!” “建一处大大的酒坊!” “将画屏春的产量提升在广陵散之上!” “更高的售价,更高的利润,更大的市场……就算他无志于封侯拜相,那成一个广陵首富也是没有问题的……好主意!” 宁楚楚笑了起来。 钟离若水陷入了少女的幻想之中“我将外面那数千亩地全给他修建作坊!” “只是……挂在牙行售卖肯定不行,一来他没那么多银子,二来万一有别的商贾看中要买怎么办?” “对了,可以借给他用。” “可他那性子不太喜欢受人恩惠,万一他不愿意又怎么办?” 少女在自言自语,时而眉间浅蹙,时而喜笑颜开,最后她那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差点忘记了,我可以成为他的朋友啊!” “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暂时也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名字。” “那出英雄救美的戏还没演呢……他已经见过了程哲……这两天我就安排几个家将,让程哲戴上面巾,咱们去他那小酒馆的门前演这一出戏!” 第三十九章 形势 作为榕树下小酒馆的老板,在这小酒馆经营了三天之后,李辰安就放了手,当起了甩手掌柜。 这个小酒馆虽没几个人,但各司其职配合得亲密无间。 李小花他娘催三娘已经适应了小酒馆每日那巨额的收入,当小酒馆一开门,她就坐在了柜台前开始售卖牌子—— 一天就十斤酒就一百个牌子。 进入小酒馆的客人若是要喝酒,就先花二百文钱买一个牌子,也只能买一个牌子。 直到一百个牌子卖完,就意味着今儿的酒售完。 小酒馆不再接待新的客人,等里面的酒客走完小酒馆就能打烊。 翠花已经掌握了酿酒技术,每一天的上午小酒馆不营业,是酿酒的时候,催三娘烧火,李小花下料,翠花负责每一步的指挥和判断。 下午时候小酒馆开门营业,翠花便会负责铺子里的打酒送酒,李小花会坐在小酒馆后门处,以防有人寻衅滋事。 这便是现在小酒馆的正式员工。 人虽少,却井然有序。 李辰安这个掌柜的就这么闲了下来。 他依旧保持每日的晨跑锻炼,效果是比较明显的,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力量增大了少许,肌肉更加紧实,韧带也渐渐拉开,至少再耍出鞭腿的时候脚的高度能够达到了。 今儿个一大早他跑步回来刚刚洗漱完毕,小酒馆来了一个人。 刘酌! 小酒馆开业至今五天时间,这是刘酌第一次登门,且是在早上。 所以他并不是来喝酒的,但李辰安依旧打了一碗酒放在了他的面前。 “恩师前日离开,”刘酌端起了这碗酒深深的嗅了一口,心里虽然惊讶于这酒确实如传闻一般的醇厚,但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恩师临行前为兄去送行,于东城外三里地的花间亭话别。” 他忍不住喝了一口酒,品尝了足足十息。 “恩师吩咐为兄说,广陵之重,重在它是京都西门户。” “京都玉京城与广陵城以玉广大运河相连,广陵州又与江南江北的长江相连,故而从古至今广陵州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军事上,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他又喝了一口酒,李辰安心里却有些莫名其妙。 这些东西记忆里很浅,但他现在并没有去在意这些,因为他这小酒馆现在太小,原本只想守着这小酒馆舒服的过一辈子,但偏偏成了丽镜司的绣衣使,为了自己的安全,他想要将广陵州丽镜司分部的八百人给弄齐活,这才有了扩大画屏春产量的想法。 而今仅仅是个想法。 他的计划是在今年攒够第一笔银子,然后再去城郊置地开设酿酒作坊。 所以在他原本想来,要在这个世界去走走看看,那至少是在两年之后,其中也没有掺杂其它,就是单纯的想要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自己的足迹。 所以刘酌说的这些话,他不知道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依旧只是听听。 “宁国景华年间……也就是大德之前,宁国遭受了一次几乎亡国的战争。” “倒不是北漠的荒人南下,而是西域的羌人。曾经西域有三十六国,而今已统一成了一个国家,它叫西夜国。” “西夜好战,比之北漠的大荒国不遑多让。” “景华年间,西域三十六国举三十万大军伐宁,一路长驱直入,打到了广陵州的临水关。西域少河流,其兵多为步卒,不善水战。” “宁国举全国之兵,在临水关长江一线与西域联军决一死战……终惨胜,西域联军残余八万退出了宁国,而后西夜国成立。” “宁国因此战而国力大伤,幸有商不器商丞相应运出世,和大德皇帝励精图治,用了足足三十年的时间,才将那创伤抹平,宁国才又渐渐强盛了起来。” “虽然在景泰十三年又发生了西南边的吐蕃入侵之战,但有钟离破大将军和樊夫人的一战定鼎,宁国国内并未受到战火的波及。” “算起来宁国已太平了百年,但现在……” 刘酌一口将碗里的酒饮尽,撩起衣袖抹了一把嘴,露出了笑脸,“给你说这些,是老师让为兄告诉你这些。” “我想,老师是极为看重于你的,也或者老师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希望你能趋利避害。” 这番话刘酌并没有说完,‘但现在’这三个字的余音还在李辰安的耳边萦绕。 这话的意思当然就已经很明白了,现在的宁国,恐怕又面临了一些他尚不知道的危险。 不过这些在李辰安而今看来依旧不是什么大事,宁国就算是灭了又如何? 虽然他在这二井沟巷子开了一个小酒馆,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依旧是一个局外人。 至少现在他并没有生起对宁国的归属感。 再说他也没那雄心壮志如那位商丞相一般去力挽狂澜。 “花老哥之意,小弟明了。” “既然如此,想来刘兄当对广陵州加强军事防御,至少没有坏处。” 刘酌自嘲一笑,“为兄也想做一些事,但……为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李辰安有些纳闷,心想作为一州最高长官的知府,放在前世也是一方大员了,怎么还会束手束脚呢? 看了看李辰安露出的不解,刘酌站了起来,走了两步,站在了院子中。 “广陵州主要是驻扎在江城的水军,但这些年,兵部却并没有下拨多少银子来维护那些战船,更没有再新建战船。” “就连将士们最基本的口粮也难以为继。” “你说,为兄能怎么办?” 李辰安一怔,“国库这么穷?” “原本不算穷,但自从十年前皇上下令在玉京城东修建长乐行宫之后……不要说国库,就连内帑听闻也入不敷出了。” 李辰安目瞪口呆。 那长乐行宫的规模得有多大? 难怪丽镜司也有三年没有发饷银了。 难怪花满庭会忧虑。 如果这时候再有战争发生,宁国只怕不堪一击! “如此荒唐?” “贤弟慎言!这些话可千万不能被鱼龙会的人听见,否则定会给贤弟带来灭顶之灾!” “鱼龙会又是什么?” “当朝丞相姬泰所创立的一个和丽镜司差不多的部门,他为鱼,皇上为龙,所行便是排除异己之事!” “……这姬泰在朝中岂不是一手遮天?” “当然,不然二皇子为何敢肆无忌惮!” 第四十章 斧头帮 刘酌离开了小酒馆,却给李辰安留下了一些他从未曾知晓的消息。 这些消息令他在那亭子中足足思考了小半个时辰。 那些话虽然不多,但信息量却极大,这让他对宁国有了一个较为明晰的了解。 尤其是自己身处的丽镜司。 丽镜司是百年前的商不器商丞相一手成立的。 成立之初的目的是为了震慑捉拿那些贪官污吏,毕竟那是宁国最为艰苦的年代,朝廷需要官员百姓上下齐心来渡过那一段艰难的岁月。 当时的商丞相将丽镜司扶持做大,最后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是一把双刃剑。 持剑的人就非常关键。 这人首先不能是皇帝。 因为丽镜司做的事有伤天德,若是皇帝持有,恐伤及国运。 于是他和大德皇帝商议,确定了这丽镜司不能落入任何一个皇子之手,以防他们利用丽镜司的强大力量对帝位传承造成威胁。 之后,丽镜司的掌管者就落在了历代公主的头上。 并且以太子的亲姐妹为首选,其意就是维护皇室正统。 但现在丽镜司因为没有了钱财的支撑已如夕阳,而才建立十余年的鱼龙会却有了如日中天的景象。 比如这广陵城就有鱼龙会的分部。 负责这里的人李辰安并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他叫宋元平,就住在湖畔人家,经营的正是那广陵城最好的青楼——凝香馆! 自己手里有个铜牌密探温小碗,她就是凝香馆的头牌……这人不敢用啊! 怕是个卧底! 而今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太妙。 刘酌说丽镜司现在的掌舵者是太子殿下的妹妹四公主宁楚楚,但鱼龙会的掌舵人却是姬丞相。 姬丞相的女儿又是当今皇上宠幸的姬贵妃,姬贵妃的儿子就是二皇子…… 这二皇子已经露出了意图入主东宫的獠牙! 按照刘酌的分析,其实鱼龙会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对抗丽镜司。如果鱼龙会将丽镜司打压下去甚至消灭掉,太子殿下手里就少了一个强大的援助。 此消彼长,二皇子就多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接下来便是二皇子向太子殿下亮剑的时候,那么鱼龙会想来也会对丽镜司举起屠刀。 穷困潦倒的丽镜司怕是打不过财大气粗的鱼龙会。 这特么的! 四九年入了国军啊! 李辰安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俊俏公公的模样,心里又骂了一句太监,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不过现在幸运的是还没有外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包括刘酌也包括那个鱼龙会的舵主宋元平。 这身份得藏好了,万万不能将那银牌给掏出来炫耀。 希望他们永远不知道。 自己的计划不变,也没法去变,先就这样子吧,只是往后出门,得将李小花那大块头带上。 万一有人出卖了自己迎来了鱼龙会的追杀,至少他能多挡两刀。 正在一旁举着石墩子的李小花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他抬头望了望天,透过浓密的榕树叶子,天空一片湛蓝。 发生了什么事? …… 又见夕阳,黄昏昏黄。 小酒馆这时候的生意最好,除了李辰安,所有人都在忙着。 李辰安依旧在后面的小院子里,他在琢磨着是不是该给李小花那厮打造一把大刀。 就在这时候,铺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他侧耳听去,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问小爷我是谁?斧头帮陆二爷的大名你居然不知道?” 这特么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斧头帮? 他走了出去,站在了后门处,便看见足足六个穿着短卦腰间别着一把破斧头的十七八岁的少年。 李小花这时候站在这群人的面前,他憨憨的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们是来喝酒的?二百文钱一两,柜台处交钱……” “砰!” 那个自称陆二爷的少年抽出了腰间的斧子,一家伙劈在了他身旁的那张桌子上,将那一桌的四个客人吓得哇的一声大叫,然后四散奔了开来。 “喝你妹的酒!” 陆二爷一脚踩在了凳子上,一手握着桌上那斧子的斧柄一手叉在了腰间。 他仰头望着李小花,“你这傻大个,懂不懂规矩?” “……你吓着咱小酒馆里的客人了,你还劈坏了小酒馆的桌子,你懂不懂咱小酒馆的规矩?你得赔钱!” 陆小天乐了。 他恶狠狠的将头凑到了李小花的面前,发现自己的身高有些不够,于是他干脆站在了那张凳子上,举起了一只手“我赔你大爷!” 他一巴掌呼了过去,却被李小花一把给抓住。 李小花生气了。 少爷叫他看场子,却没料到今儿个居然有人来惹事! 瞧这几个家伙将那些客人给吓得,若是不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瞧瞧,往后哪里还有客人敢来? 这才吃上了几天的肉啊! 这不长眼的居然想断了小爷的肉! 他想起了少爷的威风,那现在当然不能弱了少爷的名头! 于是,他伸出了另一只手,一家伙将那姓陆的少年的脖子给卡住,陆小天顿时觉得脖子一紧,接着他的双脚就离开了那张凳子。 他被李小花一只手给举了起来! 他很想惊呼,却发现嗓子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要将劈在那张桌子上的斧头给拔出来给这大块头一斧子,结果那一下用力太猛,根本就拔不出来。 他带来的那几个喽啰就惊呆了。 要知道这斧头帮在三花巷子这一带可是出了名的狠! 三花巷子和二井沟巷子十字相交,只不过三花巷子多为商旅,油水远比这二井沟巷子丰富,所以斧头帮并没有正眼瞧过这地方。 但这些日子却听说二井沟巷子里有一家小酒馆生意爆火,于是他们的帮主陈春就给了陆小天这么个任务。 本来也就是吓唬一下这小酒馆的掌柜,往后嘛可以喝点酒也可以收点保护费,却没料向来勇猛的陆二爷这一次踢在了铁板上。 他们都摸出了斧头,然而李小花却就这样举着陆小天向他们一步步走来。 他们能怎么办呢? 当然只能后退。 他们退出了小酒馆的那扇大门,退到了街道中央。 李辰安跟了出去,却不料有一个惊呼声突然传来 “救命……救命!” 一个穿着一身雪白长裙的女子飞一般的跑来。 她的身后是举着明亮大刀的足足五个蒙面刺客! 第四十一章 这是什么情况? 李辰安顿时一惊,跑来的那姑娘他见过数次,正是别人口中的那位如花似玉的三小姐! 这三小姐曾经和那俊俏公公在一起,所以这三小姐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她这是来小酒馆喝酒被歹人遇见? 来不及他多想,眼见着那些歹人距离三小姐越来越近,他一声大吼“小花,救人!” “好咧!” 李小花将手里的陆小天丢在了地上,一瞧那些歹人各个带着兵器,他顺手就从一小混混的手里夺了一把斧头,抬步就向那五个歹人冲了过去。 掉在地上的陆小天一阵猛咳,那张瘦弱的脸咳的通红。 他从地上爬起,伸手向李小花的背影一指,恶狠狠的吼了一嗓子“小的们,上,剁了他!” 于是,那五个混混嗷嗷叫着挥动着斧头跟着陆小天向李小花追了过去。 李辰安转身冲入了小酒馆,拔出了陆小天的那把斧头,也冲了出去。 钟离若水这就有些懵了,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 前面那大块头是李辰安的护院,他肯定是来救自己的,但大块头后面那几个握着斧头的人又是谁? 李辰安也挥着斧头,他是在追那几个凶人? 那几个凶人万一真是来向自己行凶的,这跑过去岂不是正好撞在了他们的手里? 她身后的程哲就有些郁闷了。 你倒是跑呀! 你不跑我们就追上了呀! 可钟离若水当真没跑,她不知道前面是个啥情况哪里敢真的以身犯险。 李小花跑得贼快,他从钟离若水的身边闪过,举着斧头继续向程哲等人冲了过去。 钟离若水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陆小天等人又如一股风一般从她身边跑过。 她愕然的张了张嘴,这一出戏是为了让李辰安救我的……难道那些拿着斧头的人是李辰安新近收的护院? 她转身看了过去,这是演戏呀! 可莫要真的打了起来! 然后,她便看见李小花举起了斧头,一声大吼向冲在前头的程哲兜头劈了过去。 “啊!” 钟离若水惊慌的捂住了小嘴儿,她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此刻心里害怕极了。 又是一阵风从她身边吹过,她看见了李辰安的背影。 这人也要加入打斗? 他是一个书生呀! 程哲那小子武艺高强,万一没有收住手…… 李小花一斧头劈下,程哲轻蔑一笑,手里的大刀一挥,“锵……!” 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程哲陡然一惊,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手里的大刀传来,震的他握刀的手臂一麻,大刀差点脱手而出。 这厮,力量居然巨大如斯! 他顿时收起了轻蔑之心,体内内力流转,又一刀向李小花劈了过去。 他身后的四人都是钟离府的高手,也都知道在陪着三小姐演一出戏,可他们不知道那几个拿着斧头的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戏中啊。 他们都以为那五个人是李辰安的人。 现在程少爷对上了那大块头,那么大块头身后的那五个人当然就得交给他们。 于是,他们从李小花的身边跑了过去,刚刚冲过来的陆小天被吓了一大跳。 这群傻叉! 咱们前后一夹击不就将那大块头给撂倒了么? 你们怎么冲着小爷们来了? “来者何人?我等……” 陆小天没有机会说话,一名蒙面人举刀就向他劈了过去。 陆小天的手里没有武器,他吓得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其余三个蒙面人也向斧头帮的另外几个动了手,当然他们未尽全力,因为毕竟是在演戏。 于是这巷子中就出现了你来我往的激烈的偏偏又没有流血的打斗场面。 唯一战斗的厉害的是程哲和李小花。 李小花虽然没有武功,但他在军中呆过五年,更是有一股罕见的强悍力量。 他竟然用手里的斧头硬是将程哲给逼得使出了一半的功夫,就这样刀光斧影间你来我往居然分不出一个胜负来。 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程哲不能下杀手。 而李小花只听从李辰安的命令,他是在和程哲拼命。 李辰安停了下来。 因为陆小天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 他一把将陆小天给揪住,单手一翻,将慌张的陆小天双臂卷在了后面。 他将斧头别在了腰间,一把扯掉了陆小天的裤带,将陆小天双手反绑了起来。 陆小天想死的心都有了。 今儿那乌鸦一直叫,当真大不吉利。 李辰安皱着眉头看了看那处混乱的战场,他发现自己帮不上忙,倒是先将那位三小姐保护起来更为重要。 于是他押着陆小天向被吓得花容失色的钟离若水走去。 钟离若水不知道她现在演得有多真。 她真的被吓着了,以至于双腿无力浑身都在颤抖。 “姑娘……姑娘?” “啊……快快快,叫他们别打了!” 李辰安顿时无语,人家都来追杀你了,你居然还想叫他们停战,这姑娘,心地倒是善良。 钟离若水不觉间在李辰安的心里落了个好印象。 “我们快去小酒馆,呆会官府的官差就会来。” “可是……可是、会出人命的呀!” “看起来双方半斤八两,短时间最多有人受点伤,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你躲了起来,那些歹人才会跑掉。” “哦……” 钟离若水发现自己走不动。 李辰安也担心李小花久战出事,于是他将绑着的陆小天丢在了地上,一把将钟离若水给抱了起来。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钟离秋阳带着几个侍卫正好走来。 他是寻思榕树下小酒馆的画屏春既然那么好喝,今儿个自己也来尝尝。 可当他走到二井沟巷子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他还没来得及将侍卫派出去将那些歹人全给抓住,便看见李辰安正好将自己的妹妹给抱了起来! 那小子抱着妹妹向那小酒馆走去! 偏偏妹妹并没有丝毫挣扎! 这是什么情况? 钟离秋阳瞪大了眼睛,这一定不行! “将所有人全给本官拿下!统统押到府衙大牢!” 程哲一瞧,得赶紧开溜,也不知道钟离若水这计划是否得逞。 他一跃而起,视线落在了前方,忽然觉得心里一痛,李小花这时候伸出了一只手来,恰哈抓住了他的一只脚。 李小花用力一拽。 “砰……!” 程哲被一家伙掼到了地上,他两眼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 后院 因为这场械斗,小酒馆里的人跑了个干干净净。 这倒没关系,反正这些人都给了银子,翠花不以为意,她甚至站在了门口正寻思瞧瞧那位绣衣使大人的本事。 却不料她看见的是绣衣使大人抱回来了一个漂亮的姑娘! 此刻躺在李辰安怀中的钟离若水早已羞得满脸通红,比那桃花山上最红的桃花都还要红。 堂堂钟离府的三小姐,何时与某个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但不知道为何,她偏偏却没有挣扎,哪怕她的心肝儿跳动得无比剧烈,哪怕她觉得浑身都如火在烧,她依旧没有动。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很喜欢这样的一种感觉,就像自己漫步在了云端,云端之上是暖暖的阳光。 那阳光就沐浴在自己的身上,浑身上下极为舒坦也极为温暖。 春心萌动的少女似乎在这一抱间开了悟,虽依旧有些懵懂,但懵懂间却本能的对这种感觉有了期待。 李辰安哪里想过这些! 前世的思想依旧存在,以至于他忘记了在这样的一个朝代讲究一个男女授受不亲。 他只想将这女子快些送到小酒馆,然后再去将李小花给救出来。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此刻怀里的钟离若水正双眼含情的看着他。 他抱着钟离若水踏入了后院,就在李巧兮震惊的视线中将钟离若水放在了石凳子上,还极为认真的向李巧兮吩咐了一句—— “我出去就关门,将翠花和三娘都叫进来。” “……哥,” 李辰安转身就走,却不料迎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一个陌生少年。 这个陌生少年生得很是英武,以前从未见过,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偏偏像自己挖了他家祖坟一样。 “小店打烊,客官要喝酒明天再来!” “我不喝酒!” “……这么说公子是来找我麻烦的?” 钟离秋阳抬头看了过去,钟离若水这时候正使劲的向他眨着眼睛,甚至还很生气的比了一个小拳头! 这就是女大不中留? 可这事真的不靠谱啊! 但三妹深得奶奶喜爱,奶奶早已发了话,三妹的事只能是三妹自己做主,就连父母也不得干涉! 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想的,难道她就不希望三妹嫁入一个富贵人家? 这破地方! 这臭小子! 他究竟给三妹下了什么药令三妹为他神魂颠倒? 钟离秋阳咽了一口唾沫,又狠狠地瞪了李辰安一眼,心有不甘的转身走了出去。 “还有没有酒?” “现在没空!” “现在必须得空!” “我的护院还在外面,很危险!” “放心,全被我抓住了,就跑了一个!” “……你是谁?” 钟离秋阳坐在了一张桌子旁,“别问我是谁,想要捞回你的人,就给本公子上酒!” “看公子是公门中人,广陵知府刘大人和在下有几分交情……” “谁都不好使!” 李辰安一怔,这少年来头可不小啊! 自己报了刘大人的名头居然没用,这又是何方神仙? “一两酒,这是规矩,我请你,但也请你放了我的人。” “一两太少。” 李辰安很想将那块银牌拿出来使使,但不知道这少年身份,他不敢轻易暴露,万一引来了鱼龙会的追杀那自己可就在广陵城呆不下去了。 “你狠,仅此一次。” 李辰安亲自去打了二两酒,送到了钟离秋阳的面前。 “你喝了请离开,还望你言而有信,我的人叫李小花。” 钟离秋阳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一番强势威逼这小子就只给了他两盅酒! 不过这也算是这小子退了一步。 就不要再步步紧逼,万一将三妹给逼了出来可就不好办了。 “你带进去的那姑娘是谁?”钟离秋阳端起酒盅看似无意的故意问了一句。 “不知道,有数面之缘。” 他居然不认识三妹……那就是说而今的情况是三妹一厢情愿? 钟离秋阳喝了一小口,细细品尝了片刻,抬眼看向了李辰安,“这酒确实不错,既然你不知道那姑娘姓氏,你为何要将她抱回此处?” 这个抱字他加重了语气,李辰安这才恍然大悟。 “有歹人追杀她,她好像被吓得不轻,为救她一命情急之下确实欠缺了考虑。” 这个理由倒是成立,令钟离秋阳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钟离秋阳一口干掉了一盅酒,却将另一盅给端了起来,抬步向小酒馆的大门走去。 “记住,往后和她……不要往来!” “喂,我这里的酒不外卖!” “本公子是在里面买的!” “……” 这话好有道理,李辰安无言以对。 钟离秋阳离去,二井沟巷子的打斗早已结束,李辰安站在巷子中瞧了瞧,巷子里的人又多了一些,却没有看见李小花,也没有看见那些歹人的影子。 他还真将这些歹人给抓走了? 他说跑了一个……呆会得叫那姑娘以后出门要小心一些。 李辰安转身走入了后院,却忽然一呆—— 妹妹李巧兮正坐在那姑娘的对面,两人窃窃私语似乎在聊着些什么。 他在钟离若水的身后,看见的便是妹妹那张喜笑颜开的脸。 “姐姐,我哥这个人你肯定不太了解!” “他呀,那些过往都是装的!” “真的?” “我还骗你不成?其实吧……” 李巧兮觉得哥哥抱进来的这个女子恐怕就是自己的嫂子。 只是这么大的事哥哥居然没有回李府向娘说一声,许是他不太愿意回李府的缘由。 这个嫂子可就比沈巧蝶好看了许多。 尤其是这个嫂子的性子李巧兮很是喜欢,因为沈巧蝶和她李巧兮之间并没有多少言语,甚至那两三次相见时候,沈巧蝶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哪里像眼前的这嫂子,人又漂亮,穿的也漂亮,一看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可人家对自己却极为平易。 眼里没有歧视的光芒,言语也轻柔有礼。 哥哥还真有眼光,难怪他会毫不犹豫的退了那婚书。 此时当然要多说一些哥哥的好话来促成他们尽快成婚才好。 “我哥这个人,长得又高大帅气,他还学富五车!” “花满庭花老大人您知道吧?那可是咱们宁国大儒!可他却和我哥成了忘年之交。” “我哥可不仅仅是学识极好,他懂的事情可多了,就像这酒……对了,他现在每天能够赚到近二十两银子!” “往后要在这广陵城买一处大宅院肯定没有问题,您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更关键的是,我哥还是个体贴的人……” 第四十三章 装 李辰安觉得自己那么厚的脸皮都有些红。 可李巧兮似乎恨不得将他说成是这天下最完美无缺的男人。 这些话常人至少会打个问号,偏偏那姑娘却听的如痴如醉,偶尔还会极为期待的追问两句。 比如“所以他不参加科考就是因为他不喜那官场的黑暗?” “当然了,我哥心里光明,也是个直性子的人,他要是去考,不说状元至少也是个探花……咱们李家可是出了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样的奇迹,我哥拿个探花什么的还不是轻而易举?” “……” 李辰安听不下去了,因为他真的连三字经都背不到。 他走了过去,轻咳了两声,李巧兮这才住嘴,欢喜的叫了一声哥。 “哥,这小姐姐人真好!” 钟离若水有些羞愧,心想这小姑娘的话真好套。 她是李辰安的妹妹,她当然更为了解李辰安,那么她说的这些才是真正的实情。 曾经的李辰安根本不傻,现在的李辰安当然更不傻。 曾经的他那叫大智若愚,现在的李辰安才仅仅是初露锋芒! 其前途,当然可期! 感谢沈巧蝶的坚决退婚,改天一定要请她吃顿饭。 她站了起来,沉吟片刻,脑子里想着作为大家闺秀理应有的那些规矩。 她有些别扭的向李辰安道了一个万福,还很是羞怯的低声说道“小女子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这模样儿,简直是我见犹怜。 李辰安心里咯噔一跳,鼻尖嗅到了这姑娘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芬芳味道。 回想上辈子所阅过的那些女人,他忽然发现自己上辈子是白活了。 此女,才是女中极品! 那盈盈一握的腰肢,那娇柔无骨的身材,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那完美无瑕的脸蛋……这个真的可以有! 但不能表现的太急迫。 得试试能不能将她给追到手,而不是如上辈子那般只求个结果。 所以他连忙摆了摆手,甚至还后退了一步,露出了一副绅士模样“姑娘客气了,毕竟我们有数面之缘,毕竟你是我这小酒馆的第一个客人。” “现在外面的那些歹人已经被官差捉拿,但刚才那少年……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身份,他说跑了一个,你往后出门得小心一些。” “我说姑娘,你家应该是有护院家丁的,以后出门最好带上几个。” 钟离若水含羞点头,露出了一副楚楚动人的小女儿模样。 若是宁楚楚此刻看见,定会惊掉了下巴。 “嗯,你……你的人有没有被伤到?” “还不知道,我的人也被官府抓去了,我得去府衙看看。” 说着这话,李辰安正要转身,却被钟离若水给叫住 “公子、公子放心,小女子家中和官府倒是有些关系,你的人不会受了委屈……倒是这天色不早,公子方才说那歹人跑了一个。” “你看……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下送我回家?” 李辰安心里一乐,这当然是个极好的机会。 “……你家在哪里?” “城北外三里地的桃花山下。” 李辰安愣了一下,心想莫非这古人和前世的人也一样,有钱人喜欢住在郊外? 他抬头看了看天,夕阳已经下山,此去城北尚有一段距离,出城还有三里地,若是要送这姑娘回家现在就得出发了。 钟离若水见李辰安有些犹豫,担心他拒绝,连忙又说了一句“虽远了一点,但在前面巷子西头的裁缝铺子前有我的马车,咱们……咱们乘车去,到了之后我再叫车夫将你送回,不耽误你的事,可好?” 这出门还有车的。 家里和官府也有些关系。 前面还和那个俊俏公公在一起。 这姑娘的身份有些高啊。 但对于李辰安而言,这些都不是个事。 “那行,咱们走吧。” “多谢公子!” 钟离若水此刻心里既开心又忐忑。 开心的是她能够和李辰安独处于那马车中,按照奶奶曾经所讲的英雄救美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开端是完美的,算是迈出了极为关键的一步。 有了这一步,往后再到他这小酒馆里当然就有了个很好的由头。 忐忑的是,她毕竟不是她奶奶樊桃花,她没有樊桃花的那种豪放洒脱。 这毕竟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单独相处,而她所受到的教育依旧是男女有别,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要保持女子的矜持。 这种忐忑来自于心中的矛盾。 她就像那含苞的桃花一样,期待着将自己完全绽放,却又担心着绽放的不太美丽而令眼前这人不愿欣赏。 她想多了。 她不知道李辰安恨不得将她给摘了。 二人走出了这小酒馆。 李辰安在前,钟离若水落后了半步。 李巧兮和翠花跟了出来,二人探头向外望去,便看见夕阳的余晖中,那两个徐徐而行的人儿。 “她会成为我的嫂子!” 李巧兮语气极为坚定,翠花问了一句“为何?” “我的感觉。” 翠花转头看了看李巧兮,心想那姑娘的来头应该不小,虽然这位绣衣使大人确实有几分本事,但若论其出生,若是他没被赶出李府,想来倒是般配。 可他确实被赶出了李府呀! 人家姑娘家里的人,会愿意么? 再说了,现在好像就连这位绣衣使大人也还不知道人家姑娘叫什么名字。 八字都还没一撇,不过那姑娘确实好好看。 她一定用的是胭脂楼里的水粉。 还抹了胭脂!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向二井沟巷子的西头走去。 就在西头的一间二层楼的楼顶,揭开了面巾的程哲正坐在一处飞檐上,他就那样看着两个人走来,他的那张四方脸顿时垮下,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深吸了一口这微凉的夜风,长长的一叹。 这狗曰的,上辈子究竟走了多大的运到?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李辰安的身上,直到二人进入了那辆马车,他才从屋顶站起,身形一展落在了街巷上。 想了想,转身向那小酒馆走去。 应该还有酒,去喝一杯再回去。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上了马车,那戴着一顶斗笠的老车夫极为惊讶的收回了视线,扬了扬手里的鞭子,马车向广陵城北门而去。 第四十四章 继续装 这是一辆很大很宽敞的马车。 马车的外面是全黑色的,显得有些庄重,但里面却布置得很是豪华,色彩也更为明快一些。 地板上铺的是刺绣软垫,座位上铺的是厚厚的毛毯。 前后的座位之间还有一张固定好的小几,小几上甚至还放着一篮子樱桃。 马车里有着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儿,比兰花稍微浓一些,却又比玫瑰稍微淡一些。 有点像夜来香的味道。 如此看来,这马车应该是这姑娘的专属。 有专车的人呀,挺好,这古人也挺会享受的。 二人在马车里对坐,虽然隔着一张小几,但彼此的距离很近,钟离若水心里愈发有些慌张,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若是以往,她定会抓起那篮子里的樱桃来吃,但现在她却不好意思。 毕竟得像个淑女。 所以就连她的头都微微勾着,倒不是不敢去看对面的李辰安,而是奶奶说在男人面前要表现出自己的柔弱,如此才能更加的激发出男人的保护欲望。 而男人这个东西往往都能从保护女人中获得极大的满足与自信,你显得越弱,他的保护欲就越强,然后嘛……他就会想着一辈子保护你了。 就像她当年和爷爷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样。 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很柔弱呢? 毕竟是第一次这么装,钟离若水心里没啥信心。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对面这姑娘是装的,他以为这世界的女子应该就是这样。 毕竟有那些三从四德的规矩约束,尤其是大家人户家里的女子更是遵从那些礼仪道德。 但此刻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所以他想着和这姑娘聊点什么来缓解这姑娘的拘束。 可是聊什么呢? 总不能问你吃饭了没有吧? “你这马车挺不错,” 李辰安真的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毕竟聊天得有个开头是吧?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钟离若水一听这话顿时就抬起了头来,“那我送给你!” 许是觉得自己表现的有些突兀,她连忙又道“没别的意思,毕竟、毕竟今日你救了我一命,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李辰安乐了,“我可没地方养马,也没地方停车,还请不起车夫,所以姑娘的这番心意我领了。” “今儿个袭击你的那些歹人,你知道是什么人么?”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装着毫不知情的模样,“不知道呀,我、我在你那小酒馆的巷子西头下了马车,在那裁缝铺子里看了看,然后本就想着去你那小酒馆里喝一杯,没料到才没走几步就遇见了那些歹人。” “哦,总之往后出门多带几个人,或许是你家里的仇家。” “嗯,”钟离若水乖巧的点了点头,别过了这个话题,向李辰安问了一句“往后我能不能多来你那小酒馆坐坐?” “可不是我喜欢喝酒,就是……就是我觉得你那小酒馆里的气氛很好,坐在里面心情宁静安然……当然,若是能够在你那后院坐坐就更好了。” “巧兮说她没有朋友,其实我也没啥朋友,我想我和她能够成为好朋友,如何?” 李辰安能怎么说呢? 李巧兮确实也没有朋友,眼前的这姑娘没朋友也能理解,毕竟像她们家的规矩理应更多。 另外嘛,她成了妹妹的朋友,自己就成了近水的楼台,往后也就有了更多和她接触的机会。 这简直是自己送上了门来。 可怜的小白兔! 看着钟离若水那期待的眼光,李辰安还装模作样的思索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倒是可以,但有些话我得讲在前面。” 钟离若水心里顿时大喜,她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往后本姑娘借着去看李巧兮的名头到那小酒馆的后院,那自然就多了许多和李辰安独处的机会。 甚至能够和他的母亲有所接触。 如此一来便可以更多的了解这个人,比如他的品性,他的诗词文章,也比如看看他如何将他的画屏春经营得更好。 以本姑娘的姿色和手段,我就不信你李辰安逃得出本姑娘的手掌心! “你说。” “想来广陵李家你也有所耳闻。”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心想你李家的祖宗八代我都查了个清清楚楚。 “我是被父亲赶出了家门的,家母以及家妹受我所累在李家过得并不好,当然现在好了许多。” “我妹妹虽然识字,但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教育。我的意思是在某些方面她可能、可能和你的观点有些冲突。” “比如她很节俭,也比如她很单纯,还比如她只要认可了某个人,会巴心巴肝的付出。” “你……你家肯定是很富裕的,所以你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如果你真将我妹妹当成朋友,以我对朋友这个词的理解,它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管你有着怎样的身份,我都不希望你对我妹表现出你太多的优越感。” “朋友是诚挚的,是肝胆相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我不希望你对我妹造成了伤害。” 钟离若水仔细的听着,她明白了李辰安的意思,这便是门第之见。 钟离府哪怕放眼整个宁国也有着极高的地位。 而广陵李家,若不是有在玉京城里的那两房,广陵李家这个名头恐怕都被人们遗忘。 玉京城的李家而今已在宁国崭露头角,但广陵李家却早已没落。 所以他担心的就是自己仗着良好的家世欺负了他妹妹? 这个担忧是正常的,可偏偏钟离若水受其奶奶樊桃花的影响也没啥门第之见。 “这个你无需担忧,我家也不是啥高门大阀,只是……只是田地多了一些而已。” “何况今儿个我和巧兮相谈甚欢,我想我们能够相处得很好。” “那就行,你有空可随时去我那小酒馆找我妹妹。” 钟离若水愿望达成,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起来,觉得今儿个演的那场戏终于收到了极好的效果。 马车一路而行,二人渐渐没那么生疏,言语也渐渐的随意了一些。 当然,钟离若水依旧没有表现出她本来的模样,她一颦一蹙间拿捏得越来越到位,以至于李辰安心里对这姑娘也越来越喜欢。 马车到了桃花山庄外。 两人都下了马车。 李辰安望着暮色下那广阔的田地还有更远处的那些桃林顿时吃了一惊—— 这姑娘家,是个大地主啊! 钟离若水站在李辰安的身边期期艾艾,她微垂着头,双手交叉于身前,轻轻的扭了扭身子,终究没敢将李辰安带回家。 “你进去吧。” “嗯,我明天就去你那。” “好。” 但钟离若水没走。 她没走李辰安就不太好走。 “咋了?” 钟离若水抬头,眼里星光闪烁,她咬了咬嘴唇,“你还没问我的名字!” 第四十五章 苏沐心 钟离若水坐在宁楚楚的对面,就在宁楚楚震惊的视线中,她一把拧起桌上的茶壶,脖子一仰,毫无形象的大口喝了起来。 她将那一壶茶喝光,从袖袋中取了一面手帕擦了擦小嘴儿,这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可憋死我了!” 宁楚楚惊讶的问道,“怎么了?”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俯过了身子,“那场戏呀,完美无暇!” “……你还真那样做了?” 钟离若水眉儿一扬,骄傲的说道“本姑娘既然说了,便要去做到!” “可是,如此一来,我的意思是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你可就和他绑在一起了,钟离府也就和他有了关系。” “你可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经过一番接触你才发现他并不是你的良配,这对于你的名声而言,可没有丝毫好处!” “一旦有有心人知道了他和钟离府的关系,他们会不会通过他来对钟离府不利?” “兹事体大,你是不是和你父亲商量一下?”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你说这些,其实这些天我就已经想通了,否则这出戏也不会拖到了今日。” “奶奶曾经说感情这种事越简单越好,莫要去掺杂其它。比如门第、比如家底,还比如身份等等。” “她说感情就是个很纯粹的东西,若是将那些玩意掺杂进来就会变得极其复杂,最终就会发现所选的夫婿根本不是自己的初意。” “所嫁之人并不是出于自己本心喜欢的那人,是嫁给了权力、地位或者利益!” “然后就会同床异梦,就会失落,就会淡漠,最终误的是自己。” “再说了,要想知道他是不是我的良配这终究需要长时间的接触。我在这桃花山庄,他在那小酒馆里,你说我们哪可能有多的接触?” “没有接触就没有进一步的了解,那这事岂不是就搁这了?那我还嫁不嫁人?” “另外,如果真有人想要利用他来对钟离府不利……” 钟离若水仰头望了望渐黑的夜空,“钟离府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我爹不帮我,我还有我奶奶给我撑腰,我怕啥?” 宁楚楚深吸了一口气,对于钟离若水的这番话她并不苟同。 她依旧坚信阶层的差距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这里面牵涉到彼此的家庭背景,彼此的生活习性,以及彼此的价值观念等等。 但再仔细一想,钟离若水什么都不缺,偏偏还有一个为她做主的好奶奶。 或许她还真能够嫁给所谓的爱情。 于是她没有再去劝导钟离若水,而是问道“如此说来,他已经知道你就是钟离府的三小姐?” “嘻嘻……” 钟离若水掩着嘴儿羞涩一笑“没呢,那木头,看似精明实则还真有些愚钝。” “我骗了他,我告诉他我叫钟若若。” “他就信了?” “当然,我给你讲讲,可有意思了……” …… …… 李辰安记住了钟若若这个名字。 当他乘着那辆马车回到二井沟巷子的小酒馆的时候天色已晚,迈入那小酒馆的门的时候发现李小花那家伙已经回来了。 看来那个白喝了自己二两酒的少年言而有信。 “有没有受了委屈?” 李小花憨憨一笑摇了摇头,“少爷,有些奇怪呢。” “啥奇怪了?” “我们被那些官差押到府衙之后,没多久我就被放了出来,也没人审问。” “我出来的时候发现还有几个人被放了出来,就是那几个要杀那小姐的黑衣人。” “我在府衙门口呆了一会,没看见跑我们小酒馆生事的那几个小混子被放出来,却出来了一个捕快,好像叫陈二狗啥的。” “他给我说了一句话。” 李辰安一怔,陈二哥这捕快头子他认识,这些日子经常带着几个捕快来二井沟巷子转转。 “他说啥了?” “他说,让小人带一句话给少爷,说有人对少爷这小酒馆有些嫉妒,所以让那啥斧头帮的人来铺子里生事。” 李辰安眉间一蹙“是谁?” “陈捕快说还在审,如果有了消息他会来告诉少爷一声。” “我知道了……小花,” “啊?” “你喜欢使啥武器?” “刀!” “明天你去段铁匠那,找他打一把刀,你用的趁手的刀!” “多谢少爷!” 李辰安抬步走入了后院,却发现后院那石桌子前坐着一个人。 苏沐心! 苏沐心抬眼看着李辰安,淡然的说了一句“老师走了,将我留了下来。” “老师说让我跟在你身边一段时间。” “这两天我都在浅墨书院,整整想了两天。” “想老师为什么要让我留在这里?想老师为什么要我跟在你身边一段时间。” “刚才我想明白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辰安坐在了他的对面举起了一只手来打断了他的话。 “等等!” “我这小酒馆可没赚几个银子,花老哥既然让你留在这我当然不能拒绝,但咱丑话得说在前头,该干的活得干,可我不会付给你银子!” 苏沐心一呆,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想白漂本少爷? “……莫非你以为我苏沐心不知道你这小酒馆每天能赚多少银子么?怎么?还想让本公子白干啊?有我苏沐心在,对面那浅墨书院都会有许多学子过来,你这小酒馆的生意会好上不少,你必须给我四两银子的月钱!” 李辰安瞪了他一眼,“没门!” “我这小酒馆每天就十斤酒,我压根就不愁卖!” “我不需要用你的名头招揽那些学子来捧场,所以……要么你就按我说的留下,要么你去京都找花老哥……另外,按照辈分,你小子得叫我一声小师叔知道么?” 苏沐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脸色涨得通红,偏偏还无言以对。 小酒馆的生意确实不需要他的那点名头。 按照辈分,他确实该叫李辰安一声小师叔。 可他不甘心啊! 堂堂京都四大才子之首,居然沦落到在这广陵城的一小巷子的小酒馆里当了个跑堂的。 还是没月钱的那种! 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京都的那些老友们会笑掉了大牙。 可师命不可违,这厮是将自己吃的死死的。 “你很无耻!” 李辰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管饭,你暂时还得住在浅墨书院,因为我这小院子已经很挤了。” 李辰安站了起来,走到了苏沐心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苏啊,你刚才说你想了两天想明白了,你想明白什么了?” “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师怎么会和你这种人称兄道弟?” 第四十六章 我是卧底! 终究是跟在花满庭身边的杰出少年。 苏沐心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当然他也知道了这就是势! 李辰安和老师称兄道弟,自己在李辰安面前就压根讨不了好。 那就不如顺着,或许还真能在李辰安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我是去岁春闱榜眼。” 李辰安愕然,这才知道这小子还真有几把刷子。 “按照道理,只要吏部那边有了实缺,我就能够外放为官。” “但……京都四大才子,唯我出身农家,背景是没有的,就算是在京都生活,所靠还是向青楼的女子卖一些诗词文章。” “这次随恩师来广陵城,我是来参加钟离府三小姐的以文选婿的,本想着能够寻到一个强大的靠山来实现自己胸中抱负……” 苏沐心看着李辰安长长一叹,“哪里知道你居然做出了那首《蝶恋花》!” “……我不是故意的啊!” 李辰安觉得自己有些冤枉,他又想起了那俊俏公公,心想这事要怪就得怪那公公。 他那活儿都没有,干嘛要出了一百两银子买了那首词呢? 就算是他喜欢那首词,你一个公公也别将那首词拿去画舫给了那位钟离三小姐呀! 他这一家伙弄得人家钟离府的三小姐选亲未成,还灭杀了许多少年的幻想。 这不是没蛋偏偏还捣乱么? “你或许不是故意的,但你那一家伙却将我的希望给击碎。” “不瞒你说,当老师告诉我那首词是你写的之后,我对你并不是佩服,而是怨恨!” 苏沐心抬头,仰天长叹:“这天何其不公!” “我苏沐心……生不逢时!” 他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李辰安,“就算你在烟雨亭当场做出了那首《青杏儿》,我对你也没啥好感,直到你在浅墨书院的醉心亭作出了那首《将进酒》。” “我承认,那晚我虽然喝醉了,却真的开始佩服起你来。” “可第二天老师却告诉我,诗词文章并不是你身上最值得学习的地方。” 这些李辰安不知道,此刻一听倒是有些好奇。 “那花老哥觉得我有啥值得你学习的?” “隐忍!” “……隐忍?” “对,像醉心亭那荷塘里的那乌龟一样的隐忍!” 李辰安顿时就不好了,“你才是乌龟!” “不,我的性子急躁,更像是兔子,你才是乌龟!” “……” “你说说看,放眼天下,还有谁能够像你这样隐忍十七年?” “你居然装傻装了十七年,骗了整个广陵城的百姓,甚至连你爹都被你给骗了!” “我就弄不明白,乌龟急了恐怕都会咬人,你被人埋汰了十七年甚至被赶出了家门可你依旧连屁都没有放一个……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李辰安就傻眼了。 这误会有些大啊! 这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就算是说了别人也不信呀! 苏沐心看着李辰安,视线里极为期待,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因为他思来想去,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https:/ 分明这厮有大才却偏偏在这之前没有显露丝毫。 分明这厮还有赚大钱的本事,偏偏之前卖那薄利的蒸饼草糕。 分明这厮能够和沈家那位小姐成亲,偏偏人家欺负上门来退婚他也就那么受了。 他根本不在乎街坊们的指指点点。 就连被他爹赶出了家门,他也无动于衷。 这哪里是人,这特么比乌龟还狠啊! “咱们不聊这事,我说你一个文人,啥也不会干,我还得供你饭……要不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就是这小酒馆的大堂经理,额,你就是掌柜的了!”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那个问题。” “别问,有些事你不知道是对你好!” 苏沐心一怔,低声问道:“莫非你、你还有别的身份?” “对,我是卧底,这事不可张扬!” “……卧了十七年?” 就在李辰安无言以对的时候,翠花踏入了后院。 她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看了看一旁的苏沐心,“大人,有任务!” 苏沐心吓了一跳,大人……这李辰安莫非真是啥卧底? 李辰安举手,将翠花的话打住。 他面色严肃的看向了苏沐心,“你可以回去了,明天记得在浅墨书院吃了午饭过来。” 苏沐心咽了一口唾沫,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的看了李辰安三息,然后起身,心情复杂的离开了小酒馆。 他并不羡慕,反而很是同情。 这卧底,不好当啊! 只有乌龟那样的隐忍才行! 莫非老师的意思就是让我去学他那天下无敌的忍? 小院子里,李辰安满脸问号的看向了翠花。 刚才对苏沐心的那句话是为了将那厮给打发走,不然自己太难给他解释清楚。 “哪来的啥任务?” “大人,属下去了一趟四神庙,收到了上面来的一封任务,你瞧瞧。” 翠花递给了李辰安一个蜡封了的小竹筒。 他取了过去,点燃了火折子将蜡融化掉,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小纸条。 展开一看—— “丽镜司长老会命令: 着广陵州绣衣使即刻执行以下任务: 刺杀鱼龙会广陵州舵主宋元平! 任务期限十天,任务完成积十分。 另,宋元平是凝香馆老板,年四十,江湖人士,擅使一对判官笔,初步评估其武力值为八境下阶。” 李辰安就惊呆了。 这绣衣使才当了几天来着? 就这两天才听刘酌提起过鱼龙会,也才知道丽镜司有个死对头叫鱼龙会。 他还寻思人家鱼龙会可别来找自己麻烦,却不料上面给的第一个任务居然是要去杀人家一舵主! 那俊俏公公给自己挖的坑有点大呀! “哪个……翠花啊,这武力值八境下阶是个什么意思?” 翠花瞪大了眼睛,“大人,你究竟是怎么当上这绣衣使的?” “别问,你先告诉我。” “江湖武林中人将武道境界分为了九境三阶,最低就是九境,最高并不是第一境,而是大宗师。三阶就是每一境的上中下三个阶段,九境下阶就是武功最差的那种。” 李辰安愕然,“那八境下阶厉害么?” “算不上厉害,不过打你大致可以打十个。” 李辰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特么的,现在手里的铜牌就一个翠花一个李小花,没一个是武林高手,这任务怎么完成? “这积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丽镜司的功勋,积够三万分可入长老会。” 三万分……这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拿到了。 “如果我没完成任务会怎样?” 翠花有些同情的看了看这位绣衣使大人,“长老会会派人亲来,顺便砍了你!” 第四十七章 凝香馆 天光微青,细雨蒙蒙。 广陵城已经醒了过来,街巷里的早点铺子许多都已经开了门,屋顶上的烟囱也都冒出了股股炊烟。 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处小酒馆的门也嘎吱一声开了。 李辰安带着李小花出了门,顺手将那两扇大门给关上。 迎着这濛濛细雨,两人开始每一天的晨跑。 对于二井沟巷子的这些街坊而言,他们已经习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对李辰安的态度当然是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人们是不屑于和不如自己的人多说几句的,觉得那样有失自己的身份。 原本这些街坊们在李辰安的面前有着足够的优越感,但自从那处小酒馆开业之后,自从那小酒馆那么贵的酒还供不应求之后,他们的优越感便荡然无存,却又无法生起了恨意,于是就变成了羡慕。 人们看比自己更富有或者更体面的人的时候通常会仰望,这样的仰望来自于心里的敬佩,当然也可能是畏惧。 他们会表现的极为亲切,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善意,希望能够和对方走的更近一些。 若是对方再能够和自己多说几句,便觉得自己的身份仿佛也拔高了少许,甚至能够以此自傲,在与街坊们聊天的时候拿出来讲,腰杆都会直一些,声音也能更大一些。 正在案板上揉面的赵掌柜探出了脑袋瞧了瞧,以往这时候李辰安就该出门跑步了,今儿个果然依旧如此。 “李公子早!” “赵掌柜早!” “这天下着雨呢,要不进来坐坐?这第一屉蒸饼就快出笼了,莫如来先来吃点?小人请客!” “赵掌柜客气,呆会回来再吃吧。” “好咧,小人给公子留着!” 李辰安和李小花跑过了他这铺子,他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寻思打烊之后得去老余头面前说道说道。 一路慢跑,二人跑出了二井沟巷子,穿过了八角亭,李辰安却改变了方向,没有往七里桥巷子而去。 “少爷,错了!” “没错,咱们跑去画屏西看看。” 画屏湖很大。 湖畔人家就在画屏湖的西边。 整条街巷依湖畔而建,那里有广陵城最好的茶楼、酒肆、客栈和赌坊。 当然最为有名的还是那里的青楼。 凝香馆就在那里。 位于湖畔人家巷子的中间,是占地最大,装潢最为考究,楼里的姑娘最多也最俏的一家青楼。 这地方李辰安的前身来过,却不是去某个青楼,而是位于那里的销金赌坊。 二人一路小跑,来到了湖畔人家巷子,这里仿佛还在睡梦之中,街巷里的那些铺子几乎都还没有开门,显得极为冷清。 但冷清的空气之中,却依旧还残留着昨夜里留下的淡淡的奢靡味道。 哪怕它就在画屏湖畔,却依旧无法将那些味道给净化。云九小说 昨天翠花带回来的那个丽镜司的任务,就像一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李辰安的心上。 他忽然觉得想要过的那逍遥小日子有些困难,主要是上了那个俊俏公公的套。 昨夜里他想过跑路,但翠花说除非你能跑出宁国,否则更会受到丽镜司的追杀。 广陵城是宁国腹地,无论去哪个国家都很遥远,所以跑是跑不了的。 那还能怎么办? 硬着头皮上呗! 可刺杀这种事不是自己的专业呀! 何况那个叫宋元平的长啥模样都不知道。 暂时他还没有想到好的法子,今儿个仅仅是到这地方来看看。 李小花当然啥也不知道,仅仅是以为少爷赚到了银子,估摸着是心里起了寻花问柳的心思。 这当然是好事。 少爷上青楼,估计会带上自己这个护院。 少爷在青楼某个姑娘的房间里办事,自己在外面听听曲儿也是极好的。 毕竟这地方对李小花曾经很遥远。 主仆二人跑到了凝香馆,李辰安放慢了脚步,才发现竖立在街巷上的仅仅是凝香馆的牌坊—— 那面高大气派的牌坊上写着凝香馆三个大字。 牌坊的两边还各有一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挂着的一串大红的灯笼,只是这时候里面的灯火已经熄灭,灯笼在晨风中轻轻的摇。 穿过那道牌坊才是通往凝香馆的路。 那依旧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路,只是那条路颇为宽阔,可容两辆马车并排而行。 那条路的两旁种植着各种花草,那些草正绿,花正艳。 然后……更里面一点是一处假山池塘,那条路被它一分为二。 视线无法越过那处假山,只能看见空濛的烟雨中,假山两侧若隐若现的楼阁飞檐。 二人继续向前小跑,在凝香馆的隔壁是一家名为食合居的酒楼。 酒楼有三层楼,门脸很是宽大,装潢也很是气派。 它便是广陵城最为有名的酒楼,据说一桌席面最低也得二两银子。 食合居再过去是一家名为水云间的客栈,这客栈再过去就是前身曾经去过的那销金赌坊。 到了这里李辰安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在这锻炼,而是带着李小花转身向回走去。 雨渐渐变得有些大。 二人走在这些铺子的屋檐下。 当路过水云间的时候,客栈二楼上的一扇窗正好开了。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 那扇窗里探出了一个女子的脑袋,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用一根撑棍将那扇窗给撑起,端起了身边的一盆水泼了出去。 恰在这时,李辰安走出了那屋檐。 那姑娘一声惊呼:“避下、避下……!” 陛下? 李辰安抬头,随口应了一句:“爱妃……!” 那盆水劈头盖脸的浇在了他的头上。 “哎呀,你这人,都叫你避下,你偏偏……” 楼上那姑娘急得直跺脚,她转身准备下楼去给那公子赔个不是,却不料她的手臂正好碰到了那窗户的撑杆。 正在抹着脸上的水的李辰安根本就没料到今儿个早上会有如此意外,那撑杆落下,“砰……!”的一家伙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那扇窗又开了。 那姑娘又探出了头来,然后她眼睛瞪得贼大,咽了一口唾沫,吐了吐舌头,然后她从那扇窗里穿了出来…… 李辰安觉得脑子有些懵。 这特么的! 任务还没半点眉目自己就连番遭受了这等厄运! 他摸着脑袋,心想我特么真的不是西门庆啊! 第五十一章 这个嫂子太好了! “少爷,您、您要去凝香馆?” 李小花恭敬的站在李辰安的面前,一脸的期待。 “是呀,我说你那刀去打了没有?” “打了,段铁匠说还需两天。不是,少爷啊,小人可听说青楼里时有争风吃醋打架斗殴。您看……把小人带在身边是不是更为安全一些?” “滚!守好这铺子,万一有人跑来将咱们这小酒馆一把火给烧了,你还想不想吃肉?” 李小花顿时有些纠结,他伸出了两只手,左手是青楼的姑娘,右手是肉。 思来想去,他发现左手的姑娘只能看看,但肉却是货真价实的落在了自己的肚子里。 于是他愉快的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西厢房的门口,目送着少爷和苏公子一道离开了后院。 在那颗榕树的枝干上坐了半天的慕容荷愈发对苏沐心生起了兴趣。 她虽然看不见后院发生的事,也听不见后院他们说的那些话,但她却亲眼看见了这小酒馆的生意之好,也嗅到了那酒的浓郁香味。 那些酒客们带着一脸的期待进入了小酒馆,然后带着一脸的满足离开了小酒馆。 他们都在赞叹着那酒的味道,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苏公子不仅仅是诗词文章了得,他竟然还能有着如此的奇思妙想来做这生意。 他不拘泥于文人的身份。 他懂得变通,暂不能为官,便先经商来体察人间民情。 这便是对生活的积累,就像练武一样,有了坚实的根基,往后若是有了机缘踏入了仕途,定能够当个好官! 如此想着,她便看见她以为的那个苏沐心和另一个白衣少年从小酒馆的门口走了出来。 他这是要去哪里呢? 李辰安和苏沐心没有马车,只能步行向湖畔人家而去。 慕容荷想了想,悄无声息的也跟了过去。 …… …… 钟离若水来到了小酒馆。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英姿飒爽的背着一把剑的姑娘。 这是她的贴身侍卫,名叫剑舞。 她欢喜的走入了小酒馆中,便看见小酒馆里已没有几个人了。 她向坐在柜台前的崔三娘打了个招呼,带着剑舞走入了后院。 李小花那大块头就坐在后院西厢房的门口,翠花没看见,李巧兮正在打扫着院子。 李巧兮见昨儿个那漂亮姑娘又来了,顿时欢喜,将扫帚丢给了李小花,向钟离若水迎了过去。 “小姐姐!” “巧兮妹妹,”钟离若水左右瞧了瞧,没看见李辰安,倒是不太好那么直接的问,于是又道:“正巧路过,便进来看看妹妹。” “姐姐请坐。” 钟离若水和李巧兮在石桌子前坐了下来,剑舞背着剑沉默的站在了三小姐的后面。 她比较好奇。 她早已听三小姐多次在四公主宁楚楚的面前说起李辰安。 只是那些日子三小姐并没有将她带在身边。 听说昨儿个三小姐在这二井沟巷子遇见了凶险,家主钟离塑这才下了命令,让自己无论如何得跟着三小姐。 以三小姐的容颜才学和家世,能够被她所心仪,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会有多么优秀呢? 她也转头四处看了看,这后院里就那扫地的大块头,他肯定不是李辰安。 “我见外面没几个客人了,今儿个的酒已经卖完了?” “嗯,”李巧兮点了点头煮上了一壶茶,“生意越来越好,但这画屏春每天的产量还是只有十斤,哥哥说得扩大规模。” “只是现在这酒还没卖多久,哥哥还没攒够买地的银子。” “哥哥前两天仔细的算了算,要建一处日产量在千斤的酿酒作坊,这大致需要十余亩地……主要是得修建粮仓、酒窖还有晒场以及工人住的地方等等。” “挺麻烦的,买地加上修建那些东西这恐怕没个几千两银子拿不下来。所以哥哥说不急,等小酒馆将今年的生意先做过去,那些事留到明年再说。” 钟离若水笑了起来,他果然还是想要将这生意给做大的。 “这样啊……巧兮妹妹,我家倒是有许多闲置的土地,咱们不是朋友么?如果……如果你哥哥真有那打算,我可以将地借一些给他,如何?” 李巧兮眼睛一亮,这嫂子多会来事! 哪里像那个沈巧蝶,买她家一斤米都得给现钱。 “不太好吧,毕竟、毕竟哥哥说无论做任何事都需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来……另外,他也有说建造酿酒作坊对地是有要求的,必须得有水,最好还是山泉水。” “我家的地就有一部分在水边呀,还真是山泉水!再说你哥哥昨儿个救了我一命,我家那些地闲着也是闲着,他这画屏春那么好,酿出来可就是大笔的银子呢!” “这……我哥现在也没银子去修建作坊,我看还是等他存够了钱再说吧。” 钟离若水哪里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如果李辰安在桃花山庄外建成了酿酒作坊,他在那作坊呆的时间就会更多,那么自己和他相处的时间也会更多。 奶奶说这种事得趁热打铁,铁不热了可就敲不动了。 “我有银子,我可以、可以先借给他!” “……” 李巧兮觉得这个嫂子实在是太好了! 当真是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到的呀! “那,等哥哥回来我给他说说看他是个怎样的意见。” “你哥哥他去哪里了?” 李巧兮一怔,可不能说哥哥去了凝香馆—— 放着这么漂亮这么懂事还这么巴心巴肝帮着他的嫂子不理,自个儿去了那青楼,这肯定会给这姑娘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她正要编排一个谎话,却没料到正在扫地的李小花转头憨憨一笑: “我家公子他去了凝香馆!” “……” 李巧兮顿时一脸愤怒的看向了李小花。 钟离若水也是吃了一惊。 虽说这文人才子去青楼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奶奶却也告诉过她,万万不能让自己喜欢的男人去那地方,因为……那里面可都是会勾魂的狐狸精! “他什么时候去的?” “估计快到了。” 钟离若水沉吟三息,对身后的剑舞吩咐了一句:“你去一趟凝香馆,将他带回来!” “……小姐,我不认识他呀!” “你就在凝香馆里去喊,一定要将他给带回来!” “……哦!” 第五十二章 妹夫和大舅哥 钟离若水脸上又露出了笑意。 她看着李巧兮,低声问了一句:“那个……你会不会怪我多事?” “不怪!” 李巧兮的小脑袋摇的想过拨浪鼓似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俯过身子极为认真的又道:“对了,哥哥是和苏沐心苏公子一起去的!这一定是苏公子蛊惑了他,不然哥哥哪里会去哪地方!” “哦,苏公子没走?” “没呢,哥哥说花老大人将他留在了小酒馆,让他跟着哥哥,好像是说学学做人做事的道理。” 李巧兮咬了咬嘴唇,又道:“我有些担忧,那位苏公子毕竟是在京都见过世面的人,还是大才子,我哥哥那么老实,我倒是担心他把哥哥给带坏了。” “小姐姐,往后你可得多盯着点我哥!” 这话很受用,钟离若水眼睛一眯,将李辰安去青楼这事归结在了苏沐心的头上。 因为她知道苏沐心这家伙可是京都那些青楼的常客。 而李辰安,除了去过那销金赌坊之外,可从来没有去过青楼。 那么个纯洁的人儿,可千万别和苏沐心同流合污了! “妹妹放心,往后……你哥哥不会再去青楼的。” “多谢姐姐!” “可别谢我,改天我带你去我家看看,我家有很多很多桃花,可漂亮了。” 李巧兮两眼冒星星,“好,一并把哥哥也带去。” “好!” …… …… 苏沐心在走入凝香馆的那牌坊的时候忽然打了几个喷嚏。 心想莫非是这些日子没去京都那怡红楼,仙儿姑娘想我了? 李辰安此刻却极为好奇的四下打量着。 青石路面的两旁都亮着一盏盏大红的灯笼,顺着这路往前而行,便来到了早上所见的那处假山。 绕过假山依旧是宽阔的青石路面。 向前蜿蜒有大致小半里地便是一处宽阔的广场。 广场上稀稀落落的停着几辆马车,想来这时候时辰尚早,并没有到青楼最热闹的时候。 就在广场的对面,便是一栋装修精美的三层楼宇。 楼宇上上下下挂着不知道多少盏灯笼,将这个楼宇照得透亮。 楼宇的两旁还有两处裙楼,规模略小一些,但依旧很是气派。 “左边那处是澡堂子,一楼是大澡堂子,二楼是小澡堂子……就是分割成了一个个房间的澡堂子。” 苏沐心在向李辰安介绍,此刻的他气定神闲,就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二楼……算了,不给你讲那处二楼了,费钱。” “右边那处,一楼是厨房,二楼是给客人们用餐的地方……当然,如果开了雅间,也可以让厨房将佐酒食物送至雅间。” “至于咱们面前的这栋主楼,一楼是大堂,也是客人最多的地方。” “一楼的消费随意,也有姐儿来献舞弹琴或者唱曲儿。” “二楼和三楼都是雅间,听说有足足三十六间房。” “最好的就在三楼,三楼最好的就是甲字一号房,有最低消费,纹银一百两起步!” 李辰安这时候问了一句:“那位温小婉……”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苏沐心抬手打断:“别胡思乱想,温小婉可是这凝香馆的头牌,单单出场费就是纹银一百两!”云九小说 “听说她出场陪一个晚上,通常客人会消费个千八百两银子。” “兄台,这才是暴利!比你那画屏春可贵多了!” 这价钱确实也吓了李辰安一跳,“那她的客人应该很少?” “井底之蛙!你这是小看了广陵富豪啊!” “前次随齐公子前来,齐公子点了温小婉,可老鸨却说温姑娘需要预约,人家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之后。” “当然齐公子不好亮明身份,所以最后只能遗憾而归。” “按照你现在兜里的那点银子,”苏沐心好意的拍了拍李辰安的肩膀,“咱们就在大堂里坐坐,喝杯寡酒听听曲儿就回家吧!” 码的,看来得赶紧多赚点银子。 果然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有钱才是大爷! 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慕容荷竖着耳朵听着二人的对话。 她狠狠的盯着苏沐心的背影,心想这少年居然是个青楼常客,怕是要将苏沐心给带坏! 幸亏苏沐心没多少银子。 但他往后若是有了银子呢? 师傅说的果然没错,男人有钱就会变坏! 苏沐心莫名其妙又打了个喷嚏还打了个摆子,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风寒。 二人抬步向凝香楼的走去,那扇朱红的大门两侧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 最前面的那姑娘手里的红手帕一挥,脸上洋溢起了灿烂的笑意。 她向李辰安二人引了过来,道了一个万福,俏生生说道:“二位公子好!” “请问二位公子可有预定?” 李辰安看向了苏沐心,苏沐心手里的扇子一摇,“未曾预定,今儿个本公子就在大堂听听曲儿……给我们来一壶酒,再配上两个佐酒小菜即可。” 没油水的主! 还装着一副高深的模样! 那姑娘脸上自然没有表露出来,她冲着门口的那两排姑娘吆喝了一嗓子:“红儿,带二位公子大堂入座!” 李辰安跟着一姑娘走入了大堂,才发现这大堂真的很大。 中间是一个半人高的圆形舞台,围绕着舞台一圈圈摆着不少的桌椅。 此刻还没有姑娘出来跳舞唱曲,大堂里只有寥寥三桌人在喝着酒聊着天。 那叫红儿的姑娘将李辰安二人带到了一处角落,对跑堂的一青衣小厮吩咐了一句:“这二位公子要一壶酒,再上俩小菜,你速速去安排!” 青衣小厮道礼而去,红儿那姑娘也道了个万福退去了门口。 “你知道这凝香馆的老板么?” “不知道……逛青楼管人家老板干啥?” 李辰安无言以对,他又四处张望,心想这破任务有些麻烦啊。 如果实在不行,可就得冒险去找找那个铜牌密探温小婉,只是温小婉又住在哪里呢? 就在这时候,大门外又走来了几个人。 李辰安抬头望去,便见那一群女子正围着那几个人。 “哎呦,钟离少爷,您可许久没来咱们这了,莫非是约了婉儿?” 李辰安眼睛一亮,认识,这不就是昨儿个那个抓了歹人的少年么? 钟离少爷……原来是钟离府的少爷,难怪将刘酌搬出来都不好使,他确实有这个资格。 “本少爷确实约了温小婉,但不是今天,但本少爷就今天有空,正好带着几个友人前来,将宋元平叫来,今儿个温小婉安排给……” 钟离秋阳看见了李辰安。 第五十三章 李辰安,三小姐叫你回家! 钟离秋阳整个人都不好了。 三妹的态度已经明了。 父亲知道之后并没有干涉,仅仅是写了一封信给奶奶。 这小子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妹夫。 他丫的居然跑这青楼来了! 当然,这事现在钟离府并没有对外宣布,因为母亲对此极有意见,三妹的意思是循序渐进的发展,那就不能将这事弄得满城皆知。 再说……这事就算是说到三妹那去也不好分辨,毕竟自己能来这里他李辰安当然也能来。 算求! 就当没看见。 万一这厮真成了自己的妹夫,说不得往后还会和他同去青楼。 于是,他收回了视线,假装没有看见李辰安。 “走走走,甲字一号房,记得将宋元平叫来!” 作为钟离府的大少爷,他当然可以在这广陵城横着走,甚至可以在整个宁国横着走。 所以这厮的嚣张是理所当然,便见一姑娘连忙应下,转身飞快的就跑了出去。 李辰安见那位钟离大少爷装着不认识自己,想想也是道理。 这就是身份地位的巨大悬殊,前世也一样。 所以他倒没有丝毫尴尬,仅仅是淡然一笑。 不过视线倒是一直落在了那大门口,他需要的是记住宋元平的模样。 钟离秋阳在上楼的时候又瞟了一眼李辰安,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https:/ 这小子的诗词了得啊! 若是往后他真成了自己的妹夫,带着他一起上青楼,尤其是玉京城的怡红楼……当年在怡红楼输了的颜面当能轻易给找回来! 得去玉京城打打那些二世祖们的脸! 得让他们知道钟离府不仅仅是打仗厉害,诗词文章同样无人能敌! 于是,他对跟在后面的那姑娘吩咐了一句:“那一桌,就是两人的那一桌,他们的帐记在本公子的头上!” “奴家遵命!” 然后钟离秋阳背负着双手,耀武扬威的去了三层楼。 …… “我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苏沐心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李辰安,“放着楼子里的姑娘你不看,你看着门口干啥?” “……门口不就有几个姑娘么?” “那怎能一样?她们叫迎客,干的是迎来送往的活。无论是姿色也好才艺也罢可都差了那些姐儿们两条街的道行!” 第五十四章 三小姐的主意 凝香馆那牌坊外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马车的车夫依旧是那个戴着一顶草帽的老人。 李辰安和苏沐心跟在剑舞的后面向那辆马车走去。 剑舞其实有些好奇,她没料到李辰安会如此听话。 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慕容荷也有些好奇,她才知道将苏沐心带坏的那少年叫李辰安。 她当然将二人给搞反了。 心想他们二人果然是在合伙经营那小酒馆,只是苏公子毕竟是宁国有名的才子,跟着在一个小商贾的身边学一些经营之道倒是可以,可学着他上青楼……这未免有些不太妥当。 他往后终究是要入朝为官的。 就在慕容荷想着这事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 她抬眼看去,苏沐心二人已上了马车。 那马车的车夫正好向隐藏在夜色中的她看了一眼。 高手! 能够用气机锁定她,至少一境下阶! 她停下了脚步,那一眼的寒意消失。 那辆黑色的马车向前徐徐驶去。 她在夜色中站了片刻,然后才向二井沟巷子方向走去。 …… …… 榕树下小酒馆后院。 钟离若水心里依旧有些惴惴,毕竟她不希望自己的夫婿对青楼产生了兴趣。 但这才是二人真正认识的第二天,自己和他的那层关系也并没有揭开,现在叫了剑舞去将他从凝香馆给叫回来……这是不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他完全可以不理自己的。 他万一不理自己偏就不回来这该怎么办? 罪魁祸首还是那个苏沐心! 所以改天得和苏沐心那家伙好生说道说道。 你去青楼寻花问柳也就罢了,可别把李辰安给本姑娘带坏了! 不行,钟离若水眼珠子一转,得让李辰安和苏沐心分开,也得让李辰安没得闲! 这男人呀,兜里有了几个钱再有得闲,免不了就会想七想八。 若是再有狐朋狗友一吆喝,就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既然他让苏沐心当了这小酒馆的掌柜,那就得让他尽快去忙活那酿酒作坊的事,往后他呆在了桃花山庄……他就没机会再夜探青楼了! 第五十五章 一家伙撂倒 夜半。 雨歇。 钟离若水和剑舞乘着马车没有回桃花山庄,而是回了广陵城里的钟离府。 她很兴奋。 忽然很是期待李辰安真的能够将那些荒废了的地给很好的利用起来,很期待那处桃花溪旁能够出现大规模的酿酒作坊。 剑舞却有些担忧,觉得小姐这番举动还是冒然了一些。 “小姐,那可是上万两的银子……他、他万一失败了?” “失败了也就是丢了万两银子,但你觉得他会失败么?” 钟离若水没等剑舞回答,她极为肯定的又道:“他不会失败的,我能从他的眼神和言谈中明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游离极为坚定,他的言谈没有迟疑,流畅自然。” “那是一种自信,说明他对此事思考已久,考虑了这件事的方方面面。” “何况他不是说要作一份计划书的么?明儿个看了他的计划书,这件事就愈发的清楚了。” “对了,你去凝香馆的时候,他……他在干啥?” 剑舞拱手一礼:“他在一楼喝酒。不过,我去的时候倒是恰好遇见了霍家的那个大少爷在挑衅李公子。” “霍子归?” “对,霍子归还说明儿个要去他那小酒馆,说如果李公子不将那酿酒的法子交出来,他就会打断李公子的腿将李公子丢去画屏湖里喂鱼。” 钟离若水那张俏脸儿顿时一寒:“这霍家……简直是不知死活!” “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小酒馆,霍子归如果真的来了,你只管动手!” “打断霍子归的腿!将他丢去画屏湖喂鱼!” “哼,竟然敢打李公子的主意,本姑娘倒要看看霍家敢做出些什么!” “好!” 剑舞应下,却又说了一句:“小姐,李公子不会武功,他身边也没会武功的人,这终究不是个办法。” “我的意思是……是不是请吴老教教他,虽然他年岁偏大,但如果吴老出手去教,想来三五年也能踏入九境,这样他至少也有个自保的手段。” 钟离若水眼睛一亮,“好主意,去请吴老进来!” …… …… 李辰安伏案奋笔疾书。 既然那位三小姐愿意为画屏春这个项目投资,那就得为投资人负责,这是职业素养的问题。 现在尚不知道她所说的那片地究竟适不适合酿酒,不过只要解决了资金的问题其它都比较好办。 所以他当真在很认真的做一份计划书。 只是这毛笔使起来实在有些不习惯,以至于手上的速度跟不上脑子里的思维。 他不知道此刻院子里的那颗大榕树上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老人。 他就是钟离若水的车夫,江湖上曾经赫赫有名,偏偏又已经离开了江湖足足二十年之久的御剑乘风吴洗尘!https:/ 今儿个晚上受三小姐所托来教李辰安这小子,吴洗尘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主要是这小子有点意思。 他就那样透过窗户看着灯光下的李辰安,也不知道李辰安这大晚上的还在忙着什么。 他当然也没多想,仅仅是在等着那灯笼熄灭。 他这一等,就等到了丑时末。 李辰安终于将那份简单的计划书给写完了。 他放下毛笔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吹灭了蜡烛。 就在他转身向床前走去的时候—— 窗口仿佛有一阵风起,然后,他的后背突然被戳了一下,他本能的想要发出个声音,然而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嘴张开了,但嗓子却并没有丝毫的声音出来。 接着他便感觉到身子一轻,双脚离地,被人给扛了起来! 扛着他的那人从门口出去,一家伙就飞到了屋顶上! 接着他便感受到了罡风烈烈。 那是飞一般的感觉! 这是被劫了? 会是谁? 极大概率是霍家! 霍家为了得到画屏春那酿酒的法子,这是要不择手段了! 那自己岂不是凶多吉少? 李辰安顿时冷汗都流了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是将画屏春那酿酒的法子交给霍家,终究也难逃一死! 因为天下只能有一个画屏春! 现在该怎么办? 霍家既然悄无声息的动了手,估计到了地头拿出那面丽镜司的银牌也没用。 码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江湖高手的面前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在这一刻,他才知道在这样的一个社会,功夫是多么的重要! 如果苍天再给自己一个穿越的机会,老子一定得先去找个门派将武功学会!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出现了稀稀落落的点点灯光。 然后…… “砰……!”的一家伙,他被那人给丢在了地上。 他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在爬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四处一抓,抓住了一块石头。 就着那昏暗的灯光,他看见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人。 他根本就没有将这人和钟离若水的车夫联系起来。 接着那人在他的背上拍了一把掌,他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前辈,你是江湖高人,我就一小酒馆的小老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道前辈将在下撸到此处有何吩咐?” 吴洗尘背对着李辰安。 他眺望着漆黑的画屏湖。 此刻他正在想该从何处教起,毕竟这李辰安已经十七岁了,毕竟三小姐的意思也就是让他能够有一点自保的手段。 他不说话,李辰安心里就愈发的不安。 尤其是在李辰安也发现这里是在画屏湖畔的时候。 他觉得这个绑匪恐怕会打断了他的腿将他丢进画屏湖去喂鱼! 他的脸色变得阴狠了起来。 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前辈,有什么事其实好商量。比如我们完全可以在小酒馆里喝一杯,然后你说说你的意图,若是我能够满足于你……” 他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我肯定会尽其所能的去满足你。” “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 “我呢也还年轻,还眷恋余生岁月。” 吴洗尘根本就没听李辰安说什么,这时候他想明白了。 教这小子轻功吧! 打肯定是打不过几个高手的,但如果他学会了自己那独步天下的乘风步法,二境以下的高手也不容易将他给拿下。 吴洗尘转身。 李辰安举起了手里的石头。 “砰……!” 李辰安双手握着石头一家伙砸在了吴洗尘的脑袋上。 吴洗尘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堂堂一境上阶的高手居然被这厮袭击。 他大意了。 并没有运功。 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他伸出了一只手,“砰……!”的一家伙将李辰安给震得晕了过去。 他也倒在了地上。 当慕容荷悄悄跟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画屏湖畔摆着的两具尸体。 第五十六章 下套 霏霏细雨又至。 慕容荷站在烟雨亭里一直眺望着画屏湖。 画屏湖从一片漆黑中渐渐露出了它的模样,很是朦脓,就像距离很远的戴着面纱的姑娘。 烟雨亭中除了她就只剩下了一个人,他便是躺在凳子上的李辰安。 吴洗尘早已离去,当然离开之前和她有过一番交流。 她这才知道在凝香馆外的那一眼死亡凝视原来是早已归隐江湖的御剑乘风吴老前辈! 这位吴老前辈也是江湖中的一个传奇,和松山剑院有着一段交织过往,听师傅说,他曾经一直在追求着师伯樊桃花,并因此在松山剑院还住了较长的一段时间。https:/ 后面的故事对于这位吴老前辈而言当然有些凄楚,师傅说师伯所爱却是仅仅只见过一眼的钟离破。 后来,师伯当然是如愿以偿的嫁给了钟离破。 然后吴老前辈孤身一人仗剑天涯……其实他在很长一段时间依旧在师伯身边不远的地方。 甚至师傅说景泰十三年钟离破率兵对西南边回纥的那一战,师伯樊桃花夜袭大震关的那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便是吴洗尘身先士卒,率先登上了关楼,为破关立下了巨大功劳。 而后师伯樊桃花再帅一千士卒千里奔袭的时候,吴洗尘便是最前面的那把刀! 战争结束之后,他真正离开了樊桃花。 他在江湖漂泊了十年有余,然后彻底消失。 有人说他回了家—— 他的家不在宁国,而是在宁国南边的吴国! 吴国有一个强大的江湖门派,它叫洗剑楼。 吴洗尘便是曾经洗剑楼楼主、吴国大宗师吴细柳的长子! 他本该回去继承洗剑楼。 然而从吴国传来的消息却不是这样。 他没有回去,不知所踪。 没有人料到他居然就在广陵城的钟离府! 而且还是钟离三小姐的车夫! 当然,慕容荷也知道了躺着的那小子并不是苏沐心,他叫李辰安! 吴老前辈居然将李辰安收为了弟子,只是这弟子好像有些桀骜不驯,他竟然一家伙将吴老前辈给放倒了! 如此说来收这家伙为弟子,反倒是他一厢情愿之事? 第七十七章 岁月静好与小李飞刀 天气渐渐开始热了起来。 桃花溪畔的那片建筑群也渐渐有了宏伟的模样。 桃花山庄的那些桃花当然早已谢了,却结出了果子,已经有拇指头大小了。 这些日子李辰安的日子过得很是舒服,除了每晚在桃花溪畔被吴洗尘给操练的鼻青脸肿之外。 他在赵铁匠那打造了二十把很薄很小巧也很锋利的飞刀。 他想起了曾经少年时候所看过的那本小说,便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那个小说的世界之中—— 比如那个叫李寻欢的主角家里也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比如都是姓李的。 也比如自己捣鼓出的这小李飞刀。 只是李寻欢为了朋友放弃了他的挚爱,这是自己万万不会去做的。 只是李寻欢的飞刀无敌,而自己的飞刀嘛…… “你这丢的是什么玩意儿?” 吴洗尘皱起了眉头大声的训斥道:“为师虽不屑于使用暗器,但为师也知道所谓暗器就在于一个暗字!” “何为暗?” “那就是飘忽不定无迹可寻!” “就是令敌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吴洗尘指尖夹着李辰安刚刚射向他的一柄飞刀,“你这飞刀使的既无力还有形,就算为师不接,估计最多也就是在刺破衣服,连皮毛都伤不了!” “记住,暗器就要快准狠!像这样……!” 吴洗尘掷出了夹在指尖的飞刀。 李辰安就看见一抹光影闪过,接着便是“咄”的一声,那把飞刀射到了一颗桃树上,深陷其中,连尾巴都没露出半点。 “师傅威武!” 吴洗尘有些脸红的别过了头去,他本想将那颗桃子给射落,却偏了准头。 他背负着双手离开,丢给了李辰安一句话:“练,就这样练!” “也勿要耽误了练剑!” 剑就在李辰安的背上。 这把剑不是他在赵铁匠那铁匠铺子里打造的,而是吴洗尘送给他的。 那是一把显得很是古旧,看起来历经了不少岁月的剑。 剑鞘上包裹的那层不知名的皮革早已斑驳,剑穗原本应该是红色的,而今已包了浆。 抽出长剑来,剑宽三指,长三尺二寸,并不是银色的,而是黑色。 黑的很是通透,就连光线似乎也无法反射。 剑柄处刻了两个依稀还能分辨的字:不二! 不二剑,不二周天诀。 但吴洗尘却没有教给李辰安任何的剑法。 他说……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李辰安拔出了不二剑,随意挥洒了几下,觉得自己的动作蛮帅很是飘逸。 配上这一袭青色长衫,仗剑而舞,好像有一种仙人的感觉。 但他并不喜欢这玩意儿,太危险。 所以他又将不二剑插入了剑鞘,继续练习他的小李飞刀。 日暮时分他回到了小酒馆。 此时小酒馆的生意正好。 苏沐心在小酒馆中热络的和那些熟客们打着招呼,见李辰安进来,咧嘴便笑了起来。 “五月初五,竹下书院和浅墨书院一道在画屏湖举办一场端午文会。” “浅墨书院的院正张老先生邀请了我,也让我邀请你一道前去,如何?” 李辰安想了想,这事吧还真没啥意思,不过到五月初五自己那处酿酒的作坊也差不多建成,大致在六月初就能酿造出第一批酒了。 画屏春这三个字是花满庭题写,所以他决定将画屏春这个名字用在更高端的酒上。 那么新酿造出来的三十五度的酒就要另外取个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就叫桃花酿。 要让这桃花酿被广陵城的人接受,倒是可以在那场端午文会上打打广告。 先把气氛搞起来再说。 于是他点了点头,“去倒是可以,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苏沐心一怔,“啥要求?” “我要这场文会的冠名权!” “……什么叫冠名权?” “就是将这场文会叫做桃花酿端午文会。” “桃花酿又是个啥东西?” 李辰安给苏沐心解释了一番,苏沐心这才恍然大悟。 他很是佩服李辰安,因为这场端午文会声势颇大,在广陵城造成的影响也会极大。 为了这场盛会的召开,浅墨书院的张老先生甚至说会请齐广陵城的诸多名流。 也会请了凝香馆的姑娘们去助兴。 在这种场合下让所有人记住桃花酿这个名字,让所有的酒客们都期待着这酒的上市,到时候定会一炮而红! “这事……要不你和你父亲说说?” 李辰安他爹李文翰是竹下书院院正,也是这场文会的发起者之一,若是他爹同意想来也就没啥问题。 李辰安却摆了摆手,“还是你去找张老先生说说。” “……以你现在的情况,想来你爹是希望你能回去的。” “倒是该去看看我娘了,至于其它嘛,暂且先不理会。” “好吧,呆会这忙完了我就去一趟浅墨书院。” “嗯,慕容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苏沐心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估计得到六月中。” “对了,这小酒馆后面的小院子太小,这些日子你看看左邻右舍有没有租售的,租也可买来更好。” “这样你也能从浅墨书院搬过来,到时候和慕容姑娘就能形影相守了。” “好。” 李辰安去了后院,翠花在翻着酒槽里的粮食,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了。 他不太好问,毕竟人家姑娘已经这么大了,总是会有些小心事。 他走入了东厢房,关上了门,从床下摸出了那个小匣子放在了桌上。 打开小匣子,里面是一叠银票—— 不是他这小酒馆赚来的,而是从宋元平那取来里面就有的。 取来的时候里面足足有五十张百两的银票,这便是他能够豪气的给李家军那六十个少年装备武器的原因。 那戟一把价值纹银二十五两! 六十把花去了他一千五百两银子! 接下来还得给他们配上盔甲,赵铁匠说如果按照他设计的那种样式去打,一件盔甲怕是需要六十两银子……这又需要三千六百两,五千两银子就没了。 要不还是先用藤甲吧。 毕竟现在还没赚到银子。 这笔银子得先拿去买粮。 他将银票揣入了怀中,从匣子的底部又一次取出了那份鱼龙会的名单。 这份名单里有几个人他听过或者认识。 比如,广陵三大才子之一的文欢。 甚至还有蔡正遥的儿子蔡同安,以及沈千山的儿子沈继业! 并没有凝香馆的那个头牌温小婉。 当然更多的他听都没有听过。 想来多是江湖中人。 得记下这些人的名字,问问剑舞姑娘。 第七十八章 伤离别 昭化二十三年五月初三。 夜。 一弯峨眉月高悬于天幕,旁边有星光点点。 李辰安原本在小酒馆里练着不二周天诀,却被吴老匆忙赶来给接去了桃花山庄,说三小姐有事找他。 桃花山庄后院,观瀑亭。 许是因为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雨的原因,那帘瀑布的水势比以往大了许多。 于是缥缈的雨雾就显得更浓,连观瀑亭都被那雨雾笼罩其中。 观瀑亭里的那些大红灯笼的光线也变得朦脓了许多。 李辰安到了观瀑亭的时候,钟离若水正独坐其间,正抬头望着那帘瀑布在发呆。 他走了过去,来到了钟离若水的身旁,便看见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凄然,没有了以往少女那无忧的欢喜模样。 水雾落在了她的发梢,也落在了她的眉间心上。 少女有些失魂,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牵强的笑了笑。 “我要离开广陵城一段时间。” 李辰安一怔,坐在了她的对面。 “去哪?” “去京都。” 李辰安眉间一蹙,心里一沉: “……二皇子当真要向钟离府提亲?” “奶奶回我的信中倒是没有提起这件事,不过……奶奶叫我去一趟京都,现在就去。” “我在给奶奶的信中提起了我俩的事,奶奶在来信里并没有反对,反而还说我做的不错。” “她说她在京都也听说了你的名字,花老大人抵达京都之后,邀请了太学院和国子监的六位大儒,一起赏析了你的那两首词和那一首诗。” “奶奶说她在收到我的信之后特意邀请了花老大人去府上做客,详细的问了问你的情况。” “花老大人对你当然是赞赏有加,他还说即将启动《宁诗词集渊百篇》的重新排名,等商议通过之后,《宁诗词集渊百篇》将重新印刷,而你的那两首词一首诗都将进入这本巨著之中。” 钟离若水手肘拄着白玉桌子,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李辰安,那双大眼睛一眨一眨。 “按照我原来所想,奶奶在看过了我的那封信之后,在知道了你的才华之后,应该是让我带着你去京都拜见一下她的。但奶奶的回信却没有提及,反倒是让我独自去往京都,这未免有些怪异……” “今儿个上午父亲来了一趟,我才知道父亲比我更早给奶奶写了一封信。” “父亲说奶奶在给他的回信中提到了而今京都局势,钟离府并不愿意参与进皇权的斗争,但钟离府偏偏又是这场斗争中的一枚很是重要的棋子。” “所以、所以姬丞相去过玉京城的定国候府多次。” “当然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也去过多次。” “只是奶奶和爷爷要么提前避开,要么就以当今皇上健在为由将他们搪塞过去。” “就在奶奶回信的前些日子,姬贵妃也去了定国侯府一次……她提起了二皇子的意思……你莫要往心里去,这种事在勋贵门阀之家原本寻常,我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李辰安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担忧的问道:“你奶奶是怎样的意见?” “我奶奶肯定也是不希望我嫁入宫里的,毕竟她连程国公府的提亲也拒绝了。” 李辰安仔细的想了想,“那么你去京都,这便是你奶奶在保护你。只要皇上没有下旨,无论是姬丞相还是姬贵妃或者二皇子也不敢对钟离府有过分的要求。” “嗯,父亲也是这么分析的。只是……只是我去了京都就见不着你……” 钟离若水脸蛋儿微红,“另外,我去了京都,我担心广陵城的霍家会对你不利!” “还有我母亲,她要随我同行……她是希望我能够嫁入宫里的。如此,钟离府恐怕能够成为宁国的又一个国公府。” 李辰安微微一笑,他伸出手去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儿。 “我这里你别担心什么,毕竟我也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再说……广陵州的知府刘大人是花老哥的弟子,和我也有几分交情。” “莫要忘记我还有丽镜司绣衣使这个身份,剑舞这几天若是帮我找到一些女侠……我手里的力量又会增加几分。” “剑舞说她师妹大致就是这两天会来,不过我可得给你说一嘴!” 钟离若水看向了李辰安,很是认真的说道:“都是些女子,你……你可是在花丛中!可莫要乱了分寸!” 李辰安哈哈大笑,笑得钟离若水脸儿一红,瞅了他一眼,“我可是和你说正经的!” 第七十九章 花间亭 天光微青,远山如黛。 广陵城东门外三里地有一亭,亭名花间亭。 五月正是鲜花烂漫时节,花间亭两旁的原野上着实开满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 一列马车停在了花间亭的前方。 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从一辆马车上走了出来,她走到了花间亭中,看向了站在亭子中的那个青衣少年。 少年的手上拿着一朵刚刚摘下来的黄色小花,他极为自然的将那朵花插在了少女的头上,少女羞涩垂头,那朵小花微微摇曳。 仿佛活了过来。 仿佛很是欢喜。 钟离若水抬起了头,一脸柔情的看向了李辰安。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郎,等我回来!” “嗯,去了京都记得来信,若是半月里未曾收到你的来信……我怕是会忍不住去往京都找你。” 钟离若水脸儿微红,瞅了李辰安一眼,“你可还从未曾离开过广陵城,不过若是我真没来信,你真会去京都找我的么?” 李辰安点了点头,“当然,你可是咱们那酿酒作坊的老板,这老板若是不见了,生意怎么做得下去?” 钟离若水杏眼一瞪,“就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他伸出手来牵起了钟离若水的小手,“在未曾遇见你之前,我本想着就在那小酒馆卖点小酒过这一辈子。” “其实我本不是一个有大理想的人,尤其是这一辈子。” “我在开小酒馆的时候甚至都已经计划好了我的未来。” 钟离若水好奇的问道:“你所想的未来是怎样的?” “非常的简单,就是通过小酒馆赚一些银子,然后呢……这个世界想来也是极大的,便四处去走走。” “去看看宁国其它的那些城市,也或者去周边的国家逛逛,去看看异域的风情。” “若是觉得累了,便就在一个喜欢的城市里留下来,继续开个小酒馆,如此……一辈子。” 或许就是李辰安身上的这种随性豁达的性格吸引了钟离若水,她见多了那些志向高远学识渊博的少年,她在他们的身上看见的是他们苦苦攀爬的艰辛,是勾心斗角的残忍。 哪怕是如程国公府那么高的存在,程哲也必须按照他爷爷所构想的道路去走。 他没有别的选择。 奶奶说人活在世上就像蜗牛一样背着一个沉重的壳。 那个壳可能是功名利禄,可能是家族兴旺,也可能就是为了好好的活着。 李辰安却和那些少年不一样。 他的肩上或许也挑着一副沉重的担子,但他的脚下却没有那一副枷锁,至少他走的很是轻快。 “可你毕竟认识了我,你会不会觉得我成为了你的羁绊?” “当然不会,我还得要感谢你。” 钟离若水眉眼一挑,“感谢我什么?” “你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有了牵挂!” “有了牵挂就会想着去成一个家,有了家才会觉得有了根,就不再是昔日那浮萍,会随风四处飘零。” “为这个家去奋斗,为这个家去遮风挡雨,我不会觉得是个麻烦事,而是觉得很快乐。” 钟离若水羞涩垂头,她想起了四公主宁楚楚曾经给她说的一些事。 宁楚楚说三月三那天在画屏东的烟雨亭里,李辰安还脱口而出了半阙词。 那词她依旧记得: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 这便是他曾经内心的真实写照。 这个人,差点就那样错过了。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她抬起了头来,望着李辰安,“我没想过你能够成为一颗参天大树,因为那样你会很累,对你也不公平。” “反正……小酒馆也好,酿酒作坊也罢,能赚钱当然更好,赚不了钱也无所谓。” “重要的是你在广陵城得好好的,千万不要再去干煮雨小筑那次的傻事!” “嗯。” “剑舞我带走了,吴老留在你身边,有什么棘手的事你大可以请吴老去帮你解决。” “好。” “我去了京都之后,我们的事有奶奶给我们做主,你放心,我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两人在花间亭里有着说不完的话,这些话里多是钟离若水对李辰安的嘱托。 钟离若水是非常清楚李辰安的酒推向市场之后会迎来怎样的麻烦。 这个麻烦她本可以直接去找霍家解决,但她的父亲却阻止了她。 因为她的父亲认为,钟离府的姑爷,必须经受得了这点小小的挫折。 这也是父亲对李辰安的一个考验。 在思量了许久之后,钟离若水也想明白了。 吴洗尘留在李辰安的身边,那么李辰安至少性命不会受到威胁。 至于他新取名的那桃花酿和霍家的广陵散最终的对决如何,能胜当然更好,若败……依旧是她曾经对四公主宁楚楚说的那番话: 她钟离若水本就是豪门! 她的名下本就有这辈子也花不完的银子! 她真的可以养李辰安一辈子! 甚至那才是她所希望的。 男人在外面太忙也不是个好事。 那么多的应酬,那么多的诱惑,万一遇见个狐狸精酒后乱了性……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些话她当然没有对李辰安讲,她担心让李辰安生出了自卑的情绪,却不知道若是她真讲了,李辰安恐怕真会心安理得的去吃这碗软饭。 前面的马车上又下来了一个贵妇人。 她是钟离若水的娘。 她这次不仅仅是要陪着女儿去京都,她还收到了姬贵妃写给她的一封信。 对于她而言,女儿年幼,被李辰安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哪里知道嫁给二皇子的好! 她抬眼看了看花间亭,皱起了眉头,眼里生出了厌恶,因为李辰安距离女儿太近。 她走了过去,抬步迈入了花间亭。 “该出发了!你先去车上。” “……娘!” “娘叫你先去车上!” 钟离若水瘪了瘪嘴,李辰安安慰了她一句:“记住,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钟离若水笑了起来,后退两步,和李辰安挥手告别。 她转身向马车而去,心里一片安然,头上的那朵鹅黄的小花在晨风中摇曳。 钟离夫人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她看了看李辰安,面色变得阴冷起来: “你不是那些庶民口中的傻子,你是个聪明人。” “你借钟离府的势本夫人也能原谅了你,甚至你的酒上市之后,本夫人还能给霍家打个招呼。” “但本夫人希望你能够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好好经营你的生意富贵一辈子,就此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给断了!” “不然……” 她转过了身去,向亭外迈出了一步。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她向亭外走去。 李辰安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抹微笑:“夫人,我非若水不娶!” 钟离夫人脚步一顿,“你果然还是那个傻子!” 第八十章 霍书凡 钟离若水走了。 带走了他酿造的两坛子画屏春,也带走了他的心。 李辰安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其实细细算起来,和钟离若水真正相知相识也不过月余时间。 可二人之间的感情进展却很快,这得益于钟离若水与众不同的爱情观,当然也得益于他李辰安的那颗悸动的心。 在这样的一个异世界里,她就这样成为了他认可的一个亲人! 二人原本每天都会在桃花山庄见一面。 在前院的桃树下,在后院的花海中,也或者在那帘瀑布对面的观瀑亭里。 这便是生活的惯性。 而今却因为钟离若水的离去忽然没了。 前世的他阅女无数,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相信爱情,但这一世偏偏开局就遇见了钟离若水,他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爱情。 它绽放在那桃花盛开的时节,她从桃花中走来,带着淡淡花香,吸引了自己这只迷茫的蝴蝶。 她来的正好,这便是缘份。 有些幼稚。 但那种因爱而产生的牵挂却是真的。 李辰安今儿个没啥心情去桃花溪畔看看就快要建好的酿酒作坊,也没啥心情去练他的小李飞刀。 他呆在了小酒馆中,甚至打了一碗酒,就坐在小院子里一个人小口的喝着。 当苏沐心走进来的时候看见他的背影,才忽然觉得本以为已经很了解的这李辰安居然又变得有些生疏起来。 他的背影很孤独。 他端着酒碗的手总是会在空中停顿那么一小会的时间。 苏沐心当然知道今儿个钟离若水离开,心想这或许就是少年的愁。 终究需要历经岁月去参透。 心想自己在花间亭送别慕容荷的时候,其实也生起了这样的愁。 想到了慕容荷,苏沐心的内心是有些迷茫的,更多的是感动于李辰安给他讲的那个梁祝化蝶的故事。 他和慕容荷相处的时间其实更为短暂,其间两人甚至连话都未曾多说几句。 但慕容荷看他的目光,慕容荷对他的关切,以及慕容荷默默地为他盛饭洗衣,其实都证明了慕容荷是喜欢着他的。 只是慕容荷不善于表达,而自己此前也过于木讷……或者说是视而不见。 李辰安说感情这个东西,高声喧哗远没有默默无声来的真实而久远。 只要心中有爱,哪怕彼此对视一眼,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这便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这句话他没听过,愈发觉得李辰安之博学,愈发觉得李辰安的话好有道理。 他就这么被带偏了。 却不自知。 “我们隔壁这铺子要卖,买不?” 苏沐心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又补充了一句:“那铺子关了好一段时间了,昨儿个铺子的主人有回来,说是去了京都做生意……我倒是觉得若是将这小酒馆开去更热闹一点的三花巷子更好。” 李辰安喝了一口酒,“就这,将隔壁那铺子给买下来。” “为啥不搬去三花巷子?” “我喜欢这颗大榕树。” “……好吧,你是老板。” “对了,你说的那什么冠名权的事我去找过了张老先生。” “他同意了没有?” “张老先生以为一场好好的文会若是真如你说的那样,是不是就变了味道?” “你想想啊,端午文会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名字。但若是写成桃花酿端午文会……这是不是有些突兀?” 李辰安想了想: “其实他不同意也没关系,文会的地址选好了没有?” “选好了,就在画屏湖的一个岛上。” 李辰安一怔,“还有个岛?” “据说是一个很大的岛,得乘船过去,不过那岛是有主人的。” “谁?” “商涤商大家!” “这又是谁?” “宁国最为有名的音律大师,许多著名的曲调都是出自他的手。” “男的?” “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 苏沐心看了看李辰安,“湖畔人家有青楼十二家,你知道现在那青楼里的姑娘们唱的最多的词是哪一首么?” 李辰安摇头,因为他仅仅只去过一次凝香馆,还被钟离若水派人给叫了回来。 “就是你所作的那首《蝶恋花》!” “如果你在浅墨书院作的那首《将进酒》流传出去,想来会比《蝶恋花》更火!” “《蝶恋花》的曲,就是商大家亲手谱的。” “走,咱们去见见那位商大家!” “……干啥?” “当然是为咱们的桃花酿打广告了!” 说完这话,李辰安冲着西厢房吼了一嗓子:“翠花,翠花!” 第八十一章 桃花岛 “三百年前,广陵城是没有那画屏湖的。” “按广陵府志记载,这地方曾经是一片沃野良田。” “后来为了修建玉广大运河,从这里取土筑堤,挖出了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坑。” “玉广大运河广陵段最大的码头就设在了画屏北,也就是而今北门外里许的临风渡。” 坐在吴洗尘驾驶的马车上,苏沐心开始给李辰安科普。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李辰安明明有着渊博的学识,偏偏对他生活了十七年之久的广陵城没啥认识! 对宁国就更没啥认识。 他甚至连宁国大名鼎鼎的商涤商大家都没听说过! 实在是个异类。 “那为什么从广陵城去玉京城不乘船而上呢?” “这是有原因的……这玉广大运河全长千余里,干河河道虽然只有一条,但分支众多。” “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双蛟湖段。” “双蛟湖是一片湖泊群,里面有无数岛屿,也有一座绵延千里的双蛟山。” “那地方有一股势力不小的水匪,玉广大运河修建好至今两百来年,官府曾经派出水师剿匪多次,起初当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那时候的船运也很是繁忙。” “不过后来,在商丞相去世之后,咱们宁国又走向了衰落……近些年那些水匪又死灰复燃。” 苏沐心悠悠一叹,又道: “而今咱们宁国水师已是日薄西山,更是无力再行剿匪,故而双蛟湖的水匪日益坐大更为猖獗,时常白天也会袭击往来船只。” “这便导致了这条本应该很是繁忙的水路变成了而今少有船行的模样,就更不用说客船了,谁都不想遇见水匪,万一被劫,小命可就没了。” 李辰安这才明白过来,如此看来,这个表面颇为繁华的宁国,只怕已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 以前刘酌给他粗略的讲过,而今他只是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不过自己也就是在广陵城做点酒生意,至于这个国家会怎样……就算是乱了,只要自己有安身立命之本,也是不惧的。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条运河。 它和长江相连,从京都可直接到江南江北。 江南江北的物资也能通过运河运往沿线各地。 水路的运输比陆地不仅仅是更为迅捷,它的成本还会低上许多。 若是它畅通无阻,它必然成为宁国的一条至关重要的经济大动脉。 也不知道当政者是如何想的。 二人在马车里聊着天,不知不觉马车抵达了位于湖畔人家的渡口。 吴洗尘泊好马车,三人登上了渡船。 此刻日在三杆,同船并无他人。 和艄公谈好价格,渡船拔锚启航。 坐在船上李辰安才真正见到这画屏湖的烟波浩渺。 渡船行使在画屏湖上,有微风扑面,有白鹭起舞,偶尔还有鱼儿跃出水面,画屏湖倒影着蓝天白云,风光一时无两。 李辰安站在船头,看着这一湖美丽的画卷,觉得那位商涤商大家才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你看……” 苏沐心向远方一指,“那便是画屏湖上的桃花岛。”https:/ 李辰安愕然片刻,心想少年时候曾经倒是在一本武侠小说中见过这个名字,不就是东邪黄药师的那个岛么? “桃花岛,桃花山,桃花山庄。” “广陵城曾经是没有那么多桃树的,但自从钟离府的那位樊桃花樊老夫人嫁入钟离府之后,广陵城就多了许多桃树,也多了这么些以桃花命名的地方。” 李辰安一惊,“你的意思是……这些地名和钟离若水的奶奶都有些渊源?” “我也是听老师说的,他说当年樊桃花从松山剑院下山的时候才十五岁。她在江湖游历的那两年中,因行侠仗义,当然更因为她的美丽以及魅力,吸引了许多那时候的好儿男。” “其中有江湖侠客,对樊桃花最为痴情者便是御剑乘风吴洗尘。” “桃花山上的那些桃树就是这位吴洗尘所栽种,因为桃花山庄是樊桃花所建。” “山庄就是山下,山下的桃花盛开的时候,山上的桃花也正艳,这便是默默的守望。” 李辰安转头看去,吴洗尘目视前方,眼观鼻鼻观心,未曾露出异样的表情。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这个师傅居然和钟离若水的奶奶曾经有过一腿! 显然这个师傅被淘汰出局,可他却因为对樊桃花的爱恋一辈子没有成亲,不仅仅种了一山的桃树,还成了而今钟离若水的一名车夫。 倒是个痴情的种子。 “另外便是那时候的才子文人,商涤商大家就是其中一位。” “他是景泰初年的状元!他不仅仅精通音律,他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他还是当时名扬京都的玉面美男子。” “后来樊桃花当然是嫁给了钟离府的天才少年钟离破,那位吴洗尘不知所踪,而商涤商大家就此隐居于这处湖心的岛屿,并将之命名为桃花岛。” 又是一个痴情的种子。 能够令文武两大天才为之倾倒……这位樊老夫人该有着怎么的容貌与气质呢? “后来樊桃花随夫去了京都,老师说她三不五时也会回广陵城来看看。” “她若是回广陵,基本都是在二三月,那时桃花正好,她会去桃花山上看看,也会去桃花岛上瞧瞧。只是最近这两三年她未曾再回来,老师说估计和京都局势有关。” 苏沐心转头看向了李辰安,“钟离三小姐可是那位樊老夫人一手带大,是她最疼爱的孙女!你小子若是欺负了钟离若水……樊老夫人可是咱们宁国两位大宗师之一的绝世高手!”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和钟离若水相处,他当然已经知道了钟离府的人员情况。 只是苏沐心此刻讲的那些八卦钟离若水是不太好给他说的。 他虽然还未曾见过那位老奶奶,可也能想见她年轻时候也定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 “我怎可能欺负若水。” “咱们宁国另一位大宗师是谁?” “燕国公府的燕基道。” 这些人都太高,对于李辰安而言,他相信自己这一辈子和这种人物都没可能有任何交集,所以他也仅仅是问了一嘴,并没有去了解详情。 渡船足足驶了半个时辰才抵达了桃花岛。 这是一个颇大的岛屿。 更令李辰安惊讶的是这处岛屿上的建筑! 他本以为这里会很荒凉,估摸着上面也就只有茅屋几间,至多也就是有那么几处散落的小院子。 可当他登上这座岛屿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岛上有许多的桃树。 桃林间有一条宽阔的青石道路。 远处……就在桃林掩映间,居然散落着一大片红砖碧瓦的轩榭楼宇! 第八十二章 上茶 “这得花多少银子?” 走入桃林,穿过桃林,一路有布局考究的亭台楼阁、小筑轩榭。也有修剪仔细的花园苗圃,还有假山莲塘,莲塘上还有一处处雕栏画栋的廊坊。 桃林中有人在锄地修枝,花园里有人在拔草施肥,各处的道路打扫得干干净净,经过的那些建筑居然也干净得一尘不染。 比之桃花山下的桃花山庄,这里规模更大,也更显雅致。 李辰安很是赞叹,寻思这比起自己前世引以为豪的别墅,实在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商大家不缺银子。” “为何?” “其一,商家本就是江南望族。祖籍在江南的平江,家里经营的是丝绸的生意。” “其二……商大家谱曲收费很贵。” “有多贵?” “一曲万金!” “……” 那确实很贵! “一首好的词要想在天下传颂,要么就是这首词真的了不得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要么就需要配上极好的曲从青楼传唱。” “莫要小看了青楼那种地方,毕竟能够上青楼的都是些有钱人。” “这有钱人基本能够识文断字,偏偏好多都是半桶水,就更喜欢附庸风雅。” “一旦有了好的词曲,他们便会沾沾自喜的去炫耀,尤其是商大家的曲,更能成为他们吹嘘的资本。” “这就是商大家的曲很贵的原因,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词若是真的很好,商大家甚至愿意免费为其谱曲。” “比如你的那首《蝶恋花》,他分文未取。” 这个商大家挺不错,不坑穷人啊。 三人一路而行,至一处莲塘,便见一俏丽女子迎面而来。 她站在了三人的面前,道了一个万福,轻声的问了一句:“敢问三位可有家主邀约?” 李辰安摇了摇头:“在下闻商大家大名,特意前来拜访,倒是有些唐突,还请姑娘向商大家通报一声。” 那姑娘微蹙了一下眉头,因为家主喜静,不喜待客。 若是没有家主的邀请,通常是不会受到家主接待的。 但明儿个将在这里举办那场端午文会,想来这两个少年当是参与文会的学子。 第八十三章 天净沙 三人入座。 一名叫春兰的丫鬟给他们斟上了一杯茶。 李辰安这时打量了一下这并不大却很考究的水榭,嗅了嗅那檀香的味道……这味道清新淡雅,萦绕的是自然的芳香。 显然没有后世掺杂其中的诸多科技。 水榭里的一应家私应该也是出自名匠之手,无论是选材用料,还是雕工技法都堪称完美。 比如面前的这张茶几以及所配套的椅子,竟然全是用名贵的紫檀木打造而成。 这要是放在前世,那可是了不得的好宝贝。 “四月时候……花满庭来老夫这里小住了两天。” “那两天老夫给你的那首《蝶恋花》谱了个曲儿,其余时间除了对弈了几局之外,花老头多说起的就是你。” “你大致不知道花老头的骄傲,天下文人,能得他赞誉者屈指可数。” “所以老夫对你也有了兴趣,于是也派人去了解了一番……” 商大家端起了茶盏,示意了一下,“喝茶,尝尝这毛峰的味道如何。” 他浅呷了一口,放下茶盏又道:“了解之后的结果有些出乎老夫的意料,广陵李家确实是有底蕴也是有才气的,不然出不了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样的传奇故事。” “可你……你真的被你父亲李文翰赶出了家门么?” 李辰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来惭愧,晚辈确实是被赶出了家门。” 商大家倒是不以为意,他沉吟片刻又道:“我本以为花老头在去京都之前还会再来一次,本想着他再来,我便正好问问他这究竟是个什么原因,却不料他就这么走了。” “现在我对你过往的事并不好奇,因为人总是会改变的。” “今儿个你来了,老夫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李公子是否愿意?” “商老请讲,只要晚辈能够做到那一定会全力以赴。” “好,李公子是个爽快人。” 说完这话,商涤转头看向了侍候在一旁的秋菊,“取笔墨纸砚来!” “取最好的宣纸,和最好的松香墨,用那方翕砚,和那支紫毫。” “奴婢遵命。” 秋菊转身向靠墙的一处柜子走去,她的心里更加奇怪,因为桃花岛文房四宝很多,但那方翕砚和那支紫毫是家主最爱之物。 第八十四章 上好茶! 没有人能够明白此刻商涤的心情。 也没有人能够明白此刻苏沐心的心情。 商涤商大家精通韵律,在琴棋书画上也有极高的造诣,他对诗词的理解也远非常人可比。 但此刻他的视线却一直落在这首诗歌上,久久无法移开。 纸上的字本来很丑,但现在在他的眼里,却比湖岸的兰花还要漂亮。 他确信这是一种全新的格调。 他知道自己这是见证了一种全新的文体的诞生! 他将这张纸从书案上取下,满面激动,那张老脸上的褶子似乎都散发着灿烂的红芒,就连双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当初花满庭毫不吝啬的赞美李辰安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是持怀疑态度的。 那首《蝶恋花》是真的好,但极有可能是李辰安偶然得之。 这只能说明那少年的天份不错,却无法证明他就是天资聪颖的少年。 尤其是他派人打听了李辰安的消息之后,他心里就更加怀疑,因为没可能一个被所有人称为傻子的人能够在某一天突然间一鸣惊人。 这不合常理,毕竟文采这种东西多还是依靠平日的厚积。 所以李辰安今儿个到这桃花岛来,他一来是出于好奇,因为花满庭确实很少那么赞美过某一个人。 二来当然是想要亲眼见证一下李辰安是不是真能够临场做出一首诗词来。 哪怕没有那首《蝶恋花》好,也能证明他李辰安确实有天才之姿。 至少不是一个街坊们口中的傻子。 以此来验证一下他心里的猜测——这李辰安莫非是一朝开了悟? 这种情况是有的,但细看千年文坛,这样的人实属凤毛麟角。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开口就说诗词这东西真的很简单……诗词简单么? 若是简单,千年流传至今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也就百首,其余当然还有许多,却都泯然于众,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亦或难登大雅之堂。 那一刻他甚至在心中发出了几声冷笑。 他以为这是个狂妄的少年,他已心生不喜,不料这少年又说要做出一个叫诗歌的东西。 他有些期待,仅仅是有些期待。 第八十五章 惊诧的霍书凡 汀兰水榭中吴洗尘和商涤吵了一架。 看他们这模样,以前好像经常吵架。 两个老头面红脖子粗,拍桌子打巴掌当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商涤认为李辰安有如文曲星下凡,是诗歌这个全新流派的开创者,他才十七岁,其未来必然辉煌! 那么他就应该将主要的精力放在这诗歌上,将这个流派发扬光大。 但吴洗尘却认为李辰安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四招,虽然年龄大了点,可若是他将不二周天诀完全参透,指不定能够踏入大宗师的境界。 所以商涤以为李辰安是文学的天才,未来大家,而吴洗尘认为李辰安是武道的天才,未来的大宗师! 一旁的苏沐心早已被打击的体无完肤,他这才发现无论文武,自己比之李辰安,实在是相去甚远! 他只想仰天长叹差点就泪流满面——老天啊,你何其不公! 你这简直就是残忍! 既生辰安何生沐心? 李辰安这时候淡定的品了一口雨前龙井,好茶,回味悠长满嘴生香。 他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我其实最擅长的既不是诗文也不是武功,而是做生意啊! “我说,你们消停一下!” 放下手里的茶盏,商涤和吴洗尘相互吹胡子瞪眼,相看两相厌。 “首先,承蒙商老哥厚爱,那我也就不再矫情。” “然后呢,咱们这各叫各的,师傅当然依旧是我的师傅,你们朋友依旧是朋友。” “最后呢……我来这桃花岛,其实是想求商老哥一件事。” 商涤一听,李辰安有事相求这是好事啊! 只要他开了口,无论他有什么事都一定得给他办得妥妥的,因为往后自己才能率先得到他所做的诗词或者诗歌。 “老弟请讲!” “这不明儿个要在您这桃花岛上举办一场文会么?我在桃花山下新建了一处酿酒作坊,当然现在还未曾完工,但估摸着六七月份我的酒就要上市。”云九小说 “所以……便想着能够在这文会的会场弄一些广告……就是打个招牌,先让这些才子文人们知道我那酒的名字,如此等酒上市之后,他们能够接受得更快一些。” “哦……”商涤一捋长须,颇为惊讶的问了一句:“你的酿酒作坊建在桃花山下?” “正是,就在桃花溪畔。” 商涤若有所思。 花满庭来拜访他的时候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他说钟离若水那丫头,似乎对李辰安有意。 原本商涤是没有在意这句话的,因为在他看来,钟离若水毕竟是钟离府的千金大小姐,她应该是没太可能看上李辰安这个市井小民。 他知道桃花山庄就是樊桃花当年所建。 桃花山庄周围的那一大片的地,也是樊桃花当年所买。 这李辰安既然能够将酿酒作坊建在桃花溪畔……莫非钟离若水当真对李辰安有点意思? 那就更要成全李辰安了! “这事太简单,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多谢商老哥,那……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地方是什么样子?” “好说,咱们这就去!” 商大家正要起身站起,这汀兰水榭里又走进来了一个俏丽的丫头。 “家主,外间有人求见,一个少年名叫文欢,另一个少年名将霍书凡,还有个姑娘叫沈巧蝶……那两个少年都是咱们广陵城的青年才俊,乃是广陵三大才子之二。” “至于那位沈姑娘……” 商涤伸手一摆,“不见!” “奴婢遵命!” 那丫头转身离去,商涤这才又站了起来,“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自称才子,他们有个屁的才!” “诗词文章说狗屁不通倒是有些过了,但在老夫的眼里……若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夫都懒得给他们的词谱曲!” “这就叫满罐水不响,半罐水叮咚!” “他们给李老弟你提鞋都不配!” 商涤伸手一引,和李辰安并肩走了出去。 一旁的苏沐心脸儿一红,垂头跟在了二人的身后,吴洗尘咧嘴一笑,取了斗笠戴在了头上,也跟了出去。 “过些日子老哥我的心静了下来,给这首《天净沙》谱曲的时候,恐怕还要请老弟来坐坐。” “这曲的调子必须和这诗歌的韵律吻合,另外还需要和这诗歌里蕴含的意思去契合。你是这首诗歌的开创者,更明白情绪的把握,到时候听老哥弹奏若有不合其中情绪之处,需你当面指出!” “可不能亵渎了这天下的第一首诗歌!” “另外,老哥在想,当这首诗歌的曲大成之后当去一趟京都。” “这首歌,老哥想交给京都怡红楼的梁蔓蔓来首唱。” “梁姑娘倒不是怡红楼的花魁,去岁时候梁姑娘为了给一首词谱曲来过老哥这里一趟……她年岁不大,却有一副极为空灵的嗓子,也极为擅长以声音舞蹈去演绎词中的悲欢离合。” “尤其吹得一口好箫!” “若不是她只想当个清倌人,她理应早已红遍了玉京城。” 商大家拉着李辰安一边走一边说,李辰安心想自己懂个屁的音律,更不用说把握那曲调与诗歌的情绪了。 至于给谁唱他当然就更不在乎,不过他记住了梁蔓蔓这个名字。 因为这商大家说她吹得一口好箫。 这个他喜欢。 说不定某天去了京都去找这梁姑娘吹来听听。 “商老哥,我那酿酒作坊眼见着就要开始酿酒了,接下来我估摸着有些忙,您看……” “没关系,你忙老哥我就去找你!” 李辰安一怔,这还能怎么说呢? 一行人在桃林小径间蜿蜒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极为开阔的广场。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此刻这广场外的那片桃林中正好也走来了三个人。 正是霍书凡一行。 商大家拒绝了接见他们,这当然令他们有些沮丧。 毕竟霍书凡新近做了一首自我感觉良好的词,他希望能够请商大家给他的这首词谱个曲拿去京都传唱。 此刻三人看向了那广场的中央,沈巧蝶率先一怔:“那……那是不是李辰安?” 文欢这时候补充了一句:“那不就是商大家么?” 霍书凡放眼望去,距离有些远,看见的是李辰安等人的背影。 “没可能吧!” “商大家何等人物?怎可能和那傻子并肩而立!” 就在这时,李辰安和商大家都侧过了身来,二人正在比划着说着些什么,看起来颇为亲切。 霍书凡瞳孔猛的一缩—— 那不是李辰安是谁? 在小酒馆门口才见过一面,他却觉得李辰安那厮烧成灰他也能辨认出来。 他在这做什么? 第八十六章 二手货 就在霍书凡三人的视线中,李辰安和商大家谈笑风生。 虽然因为距离的原因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仅仅是商大家带着李辰安游览此地,就足以见得二人之间至少并不陌生。 “我知道了!” 沈巧蝶眼含愤怒:“花满庭花老大人和商大家是至交好友。” “花老大人给他那酒取了名字,也给他那小酒馆题写了匾额,花老大人和他之间也关系匪浅。” “所以花老大人应该是带李辰安来过这里,商大家看在花老大人的面子上,当然也就不会拒绝见见李辰安!” 沈巧蝶的这番话在理,霍书凡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这厮,倒是懂得借花老大人的势!” “不过他到这文会的场地来是什么意思?” 沈巧蝶微微思量,又道: “明儿个的端午文会,评判者有竹下书院的院正李文瀚,李文瀚是他父亲!” “第二位评判是浅墨书院的院正张正张老先生……花老来广陵城的时候所住之处要么是在竹下书院,要么是在浅墨书院。” “我以为花老住在浅墨书院的时候应当也是向张老先生引荐过李辰安的,毕竟浅墨书院就在他那小酒馆的斜对面。” “第三位评判就是商大家……所以,他这是前来和商大家再巩固一下其中的关系!” “剩下另外两位评判,一个是咱们江南行省的学政大人贾凤先贾大人,另一个是咱们广陵城学政章平举张大人。” “这个李辰安,当真是卑鄙啊!” 霍传名和文欢一听沈巧蝶的这番分析顿时就明白了—— 明儿个文会五个评审,其中就有三个和李辰安有着牵扯。 他爹李文翰自不用说了,虽然当初是李文瀚将他赶出家门的,可现在李辰安却有了那么一丝浪子回头的味道。 李辰安作为李家三房的长子,据竹下书院的教习说李文瀚现在对当时之举很是悔恨,那么他肯定会在这场文会的评判上偏向于李辰安,以希望李辰安能够重返李府的门。 而浅墨书院的张老先生嘛……这位老先生好酒,估计李辰安没少送他酒喝。 吃人手软拿人手短,张老先生恐怕也会偏向于他。 今儿个他居然跑到这桃花岛来了,现在看来他也讨得了商大家的欢心。 三票到手,稳操胜券! “倒是没想到这傻子现在也学会了通过这些手段来追名逐利!” 霍书凡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微微一眯,“咱们走,文会明天下午举行……到时候咱们先来此地,就在文会召开之前,将他那丑恶的嘴脸给揭露出去!” “此计妙计!” 文欢手里的折扇刷的一合,“等所有人都登上了这桃花岛,都来到这里,再将此事一番宣扬,必然令所有学子对他李辰安生厌!” “也必然会给那三位评判造成巨大的压力!” “只要他们将票投给李辰安……在下会带动部分学子发出唏嘘之声,到时候引起群情共愤,他李辰安的名声可就臭了!” …… …… 霍书凡三人离开没有多久,李辰安三人也告别了商大家离开了桃花岛。 时间太紧了一些,他谢绝了商大家的挽留,带着一脸沮丧的苏沐心和意气风发的吴洗尘踏上了湖畔人家的渡口处。 刚刚来到停马车的那台子,就遇见了也正要登上马车的霍书凡三人。 “我本以为你真是个傻子,” 霍书凡手里的折扇一摇,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轻蔑的看向了李辰安,“倒是没料到你居然还工于心计,只是手段实在太龌龊了一些,小人也!” 李辰安一怔,心想小爷不就是要在那文会的场地弄点广告么? 这特么也龌龊? 他咧嘴笑了起来,却没有去看霍书凡,而是看向了一旁的沈巧蝶。 沈巧蝶莫名的有些怕了他,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你今天穿的这身衣裳很好看。” 沈巧蝶愣了一下,又听李辰安说了一句,她差点就气炸—— “这衣裳恰好承托出了你这玲珑的身材,哎……若是当时知道你的这身段如此诱人,那婚书我应该卖给你父亲一千两银子才对!” “你……!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本姑娘是你高攀得起的么?” “你这话说对了一半,说错了一个字。” 李辰安逼近了一步,一脸的猥琐,“那个小字用的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小呢?” “另外,你有什么值得我高攀的?莫非就这两座小山丘?本少爷还打不上眼!莫要忘记你那婚书就值一百两银子!” “凝香馆的温小婉温姑娘出个场就值一百两银子,你其实比她便宜了许多!” 沈巧蝶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 她并没有听懂那个小字的含义,但她听懂了小山丘和李辰安的这后一句的意思—— 他居然说我这是小山丘? 虽不够雄伟却也可观好不好?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将自己与那青楼的女子相提并论! 甚至还说自己不如那青楼的女子! 她的脸色顿时通红,双眼仿佛要冒出了火来。 “本姑娘大户人家出生,岂是青楼女子可比!” “你李辰安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莫要以为你那小酒馆每天能赚二十两银子就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你那点银子不够本姑娘一天的花销!” “莫要以为你建了个酿酒作坊就当自己真是个大老板!” 她胸口起伏三息,竟然将那股怒气活生生给平息了下去,她轻蔑一笑: “你是想要激怒本姑娘?” “你一个蝼蚁一般的存在,本姑娘何须与你一般见识!” “这人啊,平穷富贵早有天定,可偏偏就有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尚未登堂就自以为入室!” “你受不了那富贵,到时候……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现在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强,实在可笑至极!” 李辰安依旧带着一脸的笑意。 这时候他却看向了霍书凡,“霍兄,以霍兄这相貌才华,天下女子无数,怎么偏偏就瞎了眼想要娶个二手的?” “不值!” 李辰安摇头,“不值!” “我若是有霍兄那家底……这种二手的女人……我多嘴了,霍兄若是真喜欢,你随意!” “告辞!” 他抬脚就登上了马车。 沈巧蝶再次被成功激怒,这几句话让她顿时失了分寸: “李辰安!你给本姑娘下来!” “你说谁是二手的?!” “你给本姑娘说清楚!” 李辰安掀开了车帘,一脸同情的看着霍书凡:“霍兄,这女人不祥,若是你真娶了,会给你霍家带来莫大灾祸!” “这不是我说的,是一个道士说的!” “不然我为什么会轻易的退了她那婚书?” “祝你好运!” 吴洗尘大笑,手里马鞭一挥,驾着马车扬长而去,李辰安耳畔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书凡,你听我说,不是那样子的……!” 第八十七章 李府 “你这人这张嘴真损!” “沐心啊,对朋友,当有春天般的温暖,比如我对你!” 苏沐心心想你若是对我有着春天般的温暖,是不是应该每月给我几两银子的月钱? 他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又听李辰安说道: “对敌人,当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冷酷无情,比如我对沈巧蝶!” “其实吧,我也没将沈巧蝶当成敌人,好聚好散对吧?可我和她的八字真的犯冲,每次遇见她都要犯贱的来招惹我一下。” “这能怪我么?” 李辰安双手一摊:“我总不能任由她嘲讽吧?” “再说……”李辰安眼睛一眯,苏沐心便感觉到这家伙身上散发出了一股寒意,他活生生将想要开口要月钱这话给咽了回去。 “他沈家想要不卖粮给我酿酒,他沈家意图和霍家联姻!” “沈家的格局太小了,也不是个啥好东西,两家不过是狼狈为奸,都以为能够将我李辰安给吃干抹净。” “我们的桃花酿迟早是要和广陵散一较高下的,霍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桃花酿做大做强!” “霍家的实力颇大,莫要说霍家京都太子身边的那位了,这广陵城就有个霍通判存在,他霍家对付我无外乎两种手段。” “其一是以雄厚的资本降价销售广陵散,对我的桃花酿形成巨大的价格优势,直到我无利可图最终破产倒闭。” “其二嘛……这宁国的律法我倒是还没研究过,不过想来也不尽完善。有你师兄刘知府在,霍家应该无法利用官府的势力来打压,但背地里对我们的酿酒作坊做点什么……” “比如放放火,打打劫啥的。” “甚至丢出去千八百两银子请了江湖中的高手取了我李辰安的脑袋,这也极有可能。” “所以从我酿出第一滴酒开始,霍家与我,就已水火不相容,必须有一家家破人亡,退出这酒类的市场!” “我李辰安的力量差霍家还太远,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先自保,先在广陵城的市场上站稳脚跟!” “至于弄死霍家……” 李辰安眉梢一扬,“这事还没那么容易。” 苏沐心这才知道李辰安从一开始就有这居安思危的意识。 他们并不知道小酒馆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若不是因为丽镜司那个任务误打误撞之下,李辰安率先发动了对鱼龙会那分舵的袭击。若不是钟离若水一直派了剑舞也在监视着煮雨小筑里的一举一动,就在那个晚上,小酒馆就将不复存在! “所以这就是你将那六十个少年弄去桃花山训练的原因?” 李辰安点了点头,“明儿个我没空,剑舞的师妹会带来一些人,这些人我得去见见……必须去见见。” “所以明日上午在会场的布置这事就只能交给你了。” 苏沐心愕然:“文会你不参加?” “不是有你么?到时候你在台子上去为桃花酿美言几句,勾起他们的兴趣就行!” “……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 李辰安乜了苏沐心一眼:“你我都是男人,看懂了能怎么的?” …… …… 原本是准备在明儿那端午文会上去拿个魁首的,但思来想去,李辰安还是放弃了。 目前这个形势调子不能起得太高。 明儿个桃花酿这个名字必定会深深的刻在那些文人学子的脑子里,这在引起所有人关注的同时,也会招惹一波仇恨。 拉了这一波仇恨也就算了,如果自己再夺了那魁首,这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学子们怎么活啊! 所以,该低调的时候,就低调一些。 于是,在回到了小酒馆里,他又仔细的向苏沐心交代了一番之后,正好李巧兮也在院子里,兄妹二人便在日落时候乘坐马车向李府而去。 李巧兮看着哥哥的眼里闪着金光。 “哥,你说的那广、广告,怎的那么新鲜?” 李辰安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笑道:“哥这脑子里新鲜的东西可多着了,往后你自然会知道。” 李巧兮眼里却又露出了一抹迷茫。 虽然曾经在三小姐面前将哥哥吹得天花乱坠,以至于让三小姐以为哥哥当真大智若愚……可作为亲妹妹,她却很是清楚,曾经的哥哥大智确实是没有的。 愚嘛……倒是真的愚! 可若是哥哥真的愚,画屏春如何能够诞生? 酿酒那作坊如何能够建得起来? 更不用说这新奇的广告了。 “哥,你……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着李巧兮那好奇的眼神,李辰安眉梢一扬,“哥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教给了哥许多东西。” “这可是哥的秘密,你万不可对任何人去讲!娘也不行,知道了么?” 看着李辰安那认真的表情,李巧兮感受到了这秘密的重量,她坚定的点了点头,“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告诉别人哥的秘密!” 又忽悠了一个纯真的小丫头。 可李辰安能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说我不是你哥吧? 马车抵达了李府,兄妹二人下了车,李辰安站在门前又抬头望了望门楣上的李府二字,觉得有些暗淡,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许是天色渐暗的原因吧。 李巧兮带着哥哥踏入了李府的门,吴洗尘依旧带着他的斗笠也站在这门口看了看,想了想人家一家人小聚,自己就没必要去掺和了,于是他向一旁的一处小馆子走了去。 李辰安兄妹二人进了李府,府上很是安静,这一次没有了西园那个女人出来聒噪,反倒是令李辰安有些不适应。 走入了东院,院子里有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正在扫地。 她就是李辰安这一世的母亲丁小娥。 丁小娥见自己的儿子回来了,顿时有些激动,她将扫帚靠着一颗树放下,双手在围裙上一边擦一边向李辰安走来。 “回来怎不早说一声,娘也好给你做点好吃的!” “娘……” 李辰安站在了丁小娥的面前,一脸笑意的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些日子孩儿有些忙,所以有月余未曾回来看看娘了。” “你这孩子……娘听你妹妹还有街坊们说起过你的许多事,娘很欣慰,我儿……你真懂事了!” 丁小娥的面色和精神比上一次所见好了许多,一来是她的病已痊愈,二来恐怕还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出息了。 “来,快进来坐,娘去做饭……你父亲今儿个晚上也要在这里用饭。” 第八十八章 父与子 上 说这句话的时候丁小娥有些担忧。 因为儿子是被他爹给赶出这家门的! 上一次儿子回来,还和他爹发生了矛盾。 这一个多月儿子未曾再回来,这在丁小娥看来多半是儿子心里的那个结。云九小说 毕竟儿子已经成人,被亲生的父亲赶出了家门,还弄得满城皆知,这面子上终究是挂不住的。 却不料李辰安听了之后却微微一笑:“那挺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要和他商量商量。” “……那就好!” 丁小娥握住了李辰安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语重心长的说道:“他毕竟是你爹……他曾经对你充满了期待,娘还是那句话,你莫要埋怨他,他心地并不坏,所想还不是望子成龙罢了。” “咱们这李家的三房啊……哎,” 丁小娥垂下头去,长长一叹,又抬头看向了李辰安,“你毕竟是这三房的长子,你父亲一直希望你能够将这李家的三房给撑起来。” “就算是出不了一个探花,能够出个进士也是好的。当然,娘曾经也是希望如此。” “只是现在看来,那已经不重要了。” “你父亲这些日子其实很高兴,因为他在这东院多次提起过你,说花老大人对你极为赞赏,也说你的那首《蝶恋花》实在是一首了不得的好词。” “娘其实看得出来他心里的悔意,只是他毕竟……毕竟也落不下面子去向你赔个不是。” “娘的意思是,你和你爹好生谈谈,娘是希望你能重回这李府的,当然,如果你、你依旧放不下,那也不要和他置气,你爹他,也不容易!” 李辰安仔细的听着,他点了点了头: “嗯,娘放心,这些我都知道,说来……我还要感谢他,若不是他将我赶了出去,或许我现在依旧是别人口中的那个傻子。” 这是李辰安的心里话。 原主不死,他如何能来? 不过原主若是不死,自己在前世的那个社会现在在干什么呢? 多半是在某个会所。 多半在纸醉金迷之中。 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体验,现在渐渐习惯了这里,倒也说不上哪一边更好。 丁小娥舒了一口气,嘴角洋溢起一抹笑意,她又拍了拍李辰安的手:“你能这样去想,说明我儿真的长大了,娘……娘也放心了。” “你自己先坐坐,娘这就去厨房给你们父子俩弄点下酒的菜。” “娘,你休息一下,我来做菜!” “说什么话呢?君子远庖厨,做菜这种事是我们女人家的事……或者你自己沏壶茶,巧兮来帮娘烧火,这样更快一些。” “好咧!” 李巧兮高兴的应下,李辰安只能露出了一抹苦笑,他是真想自己来炒两个菜,虽然前世的自己并不善于做菜。 不能拂了母亲的意思,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当真坐在了院子里自个煮上了一壶茶。 茶不是什么好茶。 至少比今儿个在桃花岛上所喝的雨前龙井差了太多。 仔细的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这广陵李家是真的败落了。 李府占地是很大的,有东西南北四处院落,也有前庭后院几处花园,那是三代人之前李家祖上创下的家业。 但后来李家大房和二房都有了大出息,然后搬离了广陵城,去了京都安了家。 于是就剩下了依旧在广陵城的李家第三房。 一个正妻一个妾室,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西院养的五个家丁——听妹妹说那五个家丁现在倒是都已经离开了,但西院那女人还是又买来了两个婢女。 倒是懂得享受,哪里像母亲这般节俭。 一家子的开销全靠李文翰一人的月俸来养活。 曾经积攒下来的那点家业,而今也早已花光。 还有西院妾室的儿子李辰东正是读书花钱的时候,府上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对此李辰安并没有多少同情,他仅仅是想母亲和妹妹的日子能够过得更好一些,有些事就需要和李文翰商量一下,不然母亲是断然不会搬离这里的。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李文翰从那月亮门后走了进来,左手拎着一只烧鸡,右手拎着一小罐子,估计是酒。 他在踏入月亮门的时候应该是很高兴的,因为他愉快的喊了一嗓子:“小娥,将这烧鸡宰了来下……” 酒字未能出口。 他看见了院子中灯笼下坐着的李辰安! 他愕然一惊,在回廊上停下了脚步。 父子二人的目光就这么对视了片刻,然后他收回了视线,沉默的走入了院子里,想了想,抬步向厨房走去。 那一刻,就在李辰安的眼中,他看见了父亲原本挺直的背,忽然间佝偻。 也正是这一眼,他看出了这个父亲心里的内疚。 其实现在这个父亲的年龄也才三十六岁。 本应当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可他身上的锐气似乎早已消失。 他在竹下书院从教习当到院正,他的气质却并没有因此而提升,反倒是比童年记忆中的形象更显消沉。 犹记得在这前身三岁的时候,他意气风发的给他的长子启蒙,然后亲自教导他的长子,立誓要给将这李家三房的长子培养成人。 就算中不了状元,至少也得考上个进士。 然而前身从三岁学到十一岁,是真的连三字经都不会背! 这是对李文瀚最大的打击! 至于后面的习武也好,经商也罢,其实都是李文翰绝望之后的妥协罢了。 最后因为前身好赌欠下的债……许是出于文人的面子,也或许是出于李家这书香门第的口碑,他终究还是拿出了家里仅存的银子去帮前身还了那些欠下的赌债。 最后他将前身赶出了家门。 这是他的错么? 不是!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的儿子也如此不堪,恐怕自己也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他的错在于因此而疏远了他的发妻,但现在看来这个情况已经有所改变。 就在李辰安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李文瀚从厨房走了过来。 李辰安抬眼看向了他。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身子有些消瘦,面容也颇为清瘦,就连下巴的那一簇尺许长的胡须似乎也如秋天的野草。 那张清瘦的脸上的那双眼看着他面前的路。 他就这样走到了这处亭子前。 双脚站定。 缓缓抬头。 父子二人的视线就这样再次相遇。 他的视线中没有丝毫凌冽的光芒。 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满眼都是忐忑不安,令李辰安的心里忽然一痛。 李辰安起身。 躬身一礼。 极为自然的说出了那两个字: “父亲!” 第八十九章 父与子 中 这两个字说的很轻,但落下却很重! 在李辰安原本想来,这个李府和他全然没啥关系。 这之前他压根就没想过重回这李府,更没想过去认下这个父亲。 倒不是因为原主心里对这父亲的怨恨,依旧是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外来者,既然被赶出了家门,反倒是乐个轻松自在。 转眼来到了这个世界两个多月了。 对于人的一生,两个月很短。 但这两个月却渐渐让他知道自己真实的活在了这个世界。 尤其是钟离若水那姑娘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之中,这让他有了些许对未来的期待。 于是他想要将生意做得更大一些,其目的是为了往后的生活能够更加美好。 当然也是为了做给钟离若水的母亲看看。 就在这个父亲没有回来之前,他依旧没有想过和这个父亲好好去相处,或者再回到李家。 但此刻看见了父亲的模样还有父亲眼里的愧疚之后,他藏在心里的那根原本冰冷的弦忽然间被触动。 前世的他没有当过父亲,但前世的他也有父亲。 他知道身为一个父亲的骄傲,他也知道当一个父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放下那份骄傲的时候,父亲的内心是多么的脆弱。 他本能够轻易的将这个父亲那脆弱的心给击碎,但他无法做到,也不需要那样去做。 毕竟这个身体里流淌的依旧是遗传于他的血。 李文瀚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明显的愣了片刻。 许是这个儿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称呼他一声父亲,以至于在此刻听见的时候感觉到很是陌生。 也或许是对这个称呼期待已久,此刻这声音就在耳畔萦绕,却依旧令他仿佛在梦中。 他的头抬了起来。 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紧张,那两道修长的眉甚至微微的扬了扬。 他的眼也比刚才多睁大了一线。 就在李文瀚惊讶的视线中,李辰安上前一步,搀扶着了他的手臂! 于是,儿子脸上露出的那一抹笑意就这样自然的落如了他的眼帘。 儿子的言语依旧很轻,却像这初夏的夜风一样瞬间温暖了他那颗忐忑的心。 “父亲,请坐!” 李文瀚咽了一口唾沫,他坐了下来。 第九十章 父与子 下 浅浅的月光轻飘飘落满了庭院。 那弯峨眉月如一道细细的银钩悬挂于天边,它的光芒当然也就无法皎洁。 但此刻那辉光铺在此间却正好。 不明不暗。 不浓不淡。 就像这时候坐在此间的这一对父子一样,彼此之间依旧有着一些距离,但彼此的言语却已渐渐随意。 就像这一壶已经喝的有些清的茶一样。 没有了茶头的苦涩,也没有了茶中的浓香,有些寡淡,但用以解渴却是正好。 初夏的风吹动了那大红的灯笼,将光线摇曳的有些朦胧,也将李文瀚的那张脸上的神色摇得阴晴不定。 他的神色依旧紧张。 他看向李辰安的眼,也充满了期待。 但这时候李辰安却嘴角一翘,说出了一句令他有些失望的话来: “读书这件事……其实我真不是那块料。” “三字经那东西我真背不下来,更不用说那四书五经了。” “这恐怕会令你失望,不过我寻思吧……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书虽读不好,但做点别的还是可以的。” “比如经商!” 李辰安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如这月光一样恬淡,李文瀚倒是没有如从前那般直接的否定。 他端起了茶盏,沉吟了片刻,心里还是不甘。 心想这孩子都能做出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诗词了,怎可能连三字经都背不了? 他如此说,恐怕也是对曾经自己的那些举动的抗拒。 在他的心里,读书才是唯一的前程! 没有其他。 “你而今已经成人,按理、按理为父不应该再多说什么。” “只是当下这个社会,读书人的身份毕竟还是比商贾更高一些。” 他放下了茶盏,语重心长的又道:“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士农工商,士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 “其实给你说这些,倒不是为父真想你能够令咱们李家三房的门楣更高大更光亮一些,也不是为了和另外那两房去计较个高下,而是为了你好!” “毕竟只有当了官,才有机会封妻荫子,才能受到万民敬仰。” 李辰安很是认真的听着,就像上辈子小时候还在农村的时候,曾经的那个父亲和童年的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曾经那父亲的话更加直接一些—— 要想跳出农门,要想不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那就拼了命去读书! 不然……就给老子回来放牛养猪! 道理都一样,只是上辈子的李辰安确实怕了那种苦日子,所以他真的拼了命去读书,然后走出了那片望不到头的大山。 但现在,他是真的没法去考啊! “父亲思虑极是,只是现在那酿酒的作坊就快完工,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李辰安决定不能再和父亲纠结这个话题,他又道: “投入了许多银子,如果就此不要了,那损失难以估量,所以酿酒这件事也是当下最迫切需要去做的事。” “你考虑一下,如果愿意,就搬去酒坊那边住,等过些日子……恐怕会有点长,等风平浪静之后再搬回来。” “如何?” 这就是儿子的倔啊! 哎……! 李文瀚心里深深一叹,心想儿子能够回来,能够坐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和自己说点话,这似乎已经足够。 自己何必再去强求那么多呢! “广陵霍家,其实力并不仅仅是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霍百扬是为父昔日同窗,此人工于心计,极善钻营,故而而今才三十有六,却已官至詹事府少詹事,成为了太子近臣。” “另外……他的妻子是当今兵部侍郎左笔夫的女儿。这左家的势力也颇大,倒不是在玉京城,而是在北边的颖州。” “霍家而今有男丁四十八,其中居于庙堂者有十二,都在各地为官,比如咱们广陵城的通判霍传名,还比如湖阴县县令霍广,宜县县令霍刚等等。” “霍家倒是商而优则仕的典范,而今已渐显锋芒,你的酒比霍家的好……这矛盾必然剧烈……要解此局,为父修书一封给在你二伯。” “如果你二伯愿意帮你一把,想来也就无什大碍。” 李辰安想了想,现在李家另外两房久居京都,和这第三房而今连书信都没有再来往。 其中定是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不然在这个宗族观念极强的社会之下,同宗之人本应该拧成一股绳。 自己现在的这个父亲本也是一个骄傲的人,但他却为了自己的这些事,首先想到的便是去求助二伯李文厚。 再加之他对霍家的那些了解,记忆中这个父亲是不善于去打听那些消息的,这便足以说明父亲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一些事,甚至早已为此而担忧。 李文瀚的这番话再次触动了李辰安内心中的一根弦。 “这事,我能够自己解决。” “刘知府?刘知府倒是能够帮你一些,但、但刘知府的根基太浅。” “如果霍家在广陵城因为刘知府的原因无法对你怎样,那么京都的霍百扬就一定会插手其中,到时候……恐怕刘知府都自身难保!” “这件事还是听为父安排,为父这就去写一封信,快马送给你二伯!” “至于搬去你那作坊处……暂且就让你母亲和你妹妹过去吧。” 说完这话,李文瀚起身离去。 李辰安没有阻拦,一来这是父亲的心意,二来,他也很想看看究竟这大伯二伯和这三房之间还有没有弟兄情谊。 至于父亲决意留下这很能理解,毕竟他还有一个妾住在西院。 以自己和那个妾的关系,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不会将那个妾也接去酒坊的。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李文瀚又走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他的步履颇快,那身子骨比之前直了许多。 “明儿一大早为父就将这信寄出去,大致二十来天能够收到你二伯的回信。” 李文瀚坐下,脸上却并没有丝毫轻松的神色,他依旧强颜一笑,问了一句:“明儿个端午文会,为父请浅墨书院的张院正邀请了你,可能参加?” 李辰安摇了摇头,“明儿个还真有许多事,所以我就不去了。” “这……” 李文瀚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这个儿子能够在明日的那场文会上去扬名!云九小说 如此一来,整个广陵城当知道他这个儿子的才华之高,当知道这个儿子不是傻子,而是真正的博学之士! “好吧,” “这个家……你始终是李家三房的长子,你若是愿意,这个家依旧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 第九十一章 萧十三娘 那个夜里,李辰安和其父李文瀚并没有说太多话。 毕竟是两个男人,终究无法推心置腹的去谈感情。 毕竟父子之间依旧还存有过往的隔阂。 对于李辰安而言,上辈子的他的岁数甚至和这个爹差不多。 只是自己那日子过得有些荒唐,而这个父亲的日子过得很是沉重。 但这终究有了一个突破。 李文瀚算是向李辰安表达了他的希望,李辰安也算是向李文瀚表明了他的意思。 那一场晚饭李辰安陪着父亲喝了两杯,也许诺往后将会送一些桃花酿来给父亲喝喝。 丁小娥当然很高兴,她眼角的鱼尾纹似乎都因此而消减了许多。 李巧兮也很高兴,觉得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云九小说 当李辰安离去的时候,李文瀚甚至破天荒的将他送到了门口。 甚至还期盼的对他说了一句话:“有暇……就回来!” 李辰安回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李府的那暗淡的门楣,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在离开的时候他的心里已改变了主意。 这毕竟是自己的家。 母亲并不愿意离开父亲。 那不如自己回来。 或许能够让这暗淡的门楣变得光亮一些。 …… …… 李辰安暂时真的没暇,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了桃花溪畔的那处临时营地。 李小花已经带着那六十个李家军的士兵进入了桃花山上晨练,这处营地除了一角的厨房有少许人在忙碌之外便空无一人。 看着这处巨大的营地,李辰安心里充满了希望。 这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安身立命之本。 虽然六十人太少了一些,但星星之火终可以燎原。 等桃花酿上市赚到了银子,到时候再行招兵买马之事……钟离若水说按照宁国兵制,兵只允许国家拥有,而其余人哪怕是钟离府,拥有的私兵也不能过千。 寻常商贾之家连拥有私兵的权利都没有。 不过宁国的商贾之家倒是可以拥有护卫,但数不能过百。 所以……就只能利用丽镜司这个招牌了。 这个招牌能够让自己拥有八百个密探,若是都能成为自己的心腹,这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就在李辰安在想着如何将收进来的这些密探变成自己的心腹的时候,远处飘来了数朵各色的云! 最前面是一朵红云。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她的身后跟着五颜六色的云! 那是……十二个年龄各异的女子! 李辰安嘴角一翘,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便见那穿着一身红装的女子脚下一点,身子便向前飞掠了三丈。 她带着那十二个女子飞过了桃花溪。 衣袂飘飘间,她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她的头上用红绸绑着两个发髻,一头秀发随着她的站定落下,一丝丝垂在了她的背上。 她的背上背着一把剑,还有一个黑色的布褡裢。 那两道红绸在风中飘摇着,也落在了她的两鬓,垂在了他的肩上。 她抬起了头来,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她看向了李辰安,看了数息,眼里露出了一抹疑惑,“你就是李辰安?” “对,我就是李辰安!” “师姐说叫我来了这里就是找你?” “嗯,你没找错。” “我叫萧十三娘,我们都姓萧,” 这年约十四五岁的姑娘背负着双手,扭动了一下腰肢,指了指站在她身后的那十二个此刻正纷纷落地的女子,又看向了李辰安: “她们都是我的师姐,剑舞大师姐来信给师傅说让我们出山来帮帮你……师傅倒是同意了,于是派了我带着十二个师姐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这里。” 萧十三娘转头左右望了望,又道:“师傅说我们应该出山来找个前程了,只是……你能给我们一个怎样的前程呢?” “晚溪斋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帮派,虽然我不知道大师姐为什么要帮你,但咱们这话可得说在前头,帮你没问题,但如此一来我们就没法再行耕种之事,你需要付给我们银子!” 李辰安这才知道剑舞那姑娘所属的门派是晚溪斋。 这些日子夜夜被吴洗尘翻来覆去的洗,他也多少知道了一些江湖上的知识。 比如宁国有三大门派—— 排名第一的就是位于宁国南边的松山剑院。 其次便是位于宁国北边的晚溪斋。 最后是位于宁国西边的牧山刀。 这三个门派中,以晚溪斋最为特殊,因为它只收女弟子。 而牧山刀这个名字颇为奇怪的门派,却只收男弟子。 吴洗尘还说在当今武林新的这一代中,松山剑院的慕容荷、晚溪斋的萧十三娘,以及牧山刀的王正浩轩被认为是最有天赋最可能踏入大宗师境界的三人。 慕容荷而今年十五,已入三境上阶。 萧十三娘年十四,已入三境中阶。 而最为神秘的是牧山刀的王正浩轩,只听说他也才十四,却无人知道他的境界而今有多高。 因为他在三年前开始闭关,至今依旧未曾破关。 “我也觉得有些话需要说在前头,说吧,你们有什么要求?” 萧十三娘装着一副大人的模样,又抬头看向了李辰安,心里有些打鼓,帮这人当开个啥价钱呢? 她们这帮弟子自幼就住在晚溪斋,过的是自给自足的那种生活。 平日里种种地,练练武,也读读书,甚至钓钓鱼,就此养成了晚溪斋独有的不问江湖是非,不惹人间恩怨的那种与世无争的日子。 银子……在晚溪斋不需要银子。 这次出门师傅倒是给了十两银子,可大家背上的褡裢中都塞满了临行前烙好的饼。 一个饼可吃一天,每人带了二十个,此行只用了十五天。 所以饼还剩下五个,银子……一文都没还没花出去。 因为她们晚上歇息也是选在山野林间。 想来这银子也没啥用处。 这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富贵少年。 萧十三娘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有些艰难的举起了两根手指。 她的本意是自己这些师姐既然帮李辰安做事,那每月给个二两银子应该差不多吧。 但李辰安却理解偏了! 他以为这晚溪斋在江湖上的名气那么响亮,这姑娘是想要二十两银子每人每月! 这实在有些多,虽然他现在能够承受,但后面还要招那么多人,这个头就不能起得那么高。 他正要和这小姑娘谈谈价,却不料萧十三娘颇为紧张的弯了一根手指下来。 她的脸色还变得有些红。 她诺诺的说了一句:“要不,每月给我们每人一两银子?” “这、这可能还是有些多,但我寻思……既然已经出山了,咱们姐妹们来到了这花花世界……听说那些胭脂水粉挺好,也挺贵……多少得攒上一点,等我们回晚溪斋的时候也能带一些回去给斋里的姐妹们瞧瞧。” “如何?” 第九十二章 丽镜司十二金钗 李辰安脸上的笑意比这初升的朝阳还要明艳。 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善良的姑娘! 这姑娘的相貌颇为耐看。 她有一双很是漂亮的小山眉,眉下的那双眼不小也不大,充满了神韵,却不显丝毫锋芒。 她的脸蛋儿倒不是太精致,许是因为她的肤色有些黑的缘由。 这练武的女子似乎肤色都有些偏黑,比如慕容荷。 也比如她身后站着的,正在好奇的看着他的那十二个女子。 另外她的个子也不太高,比那个俊俏公公仿佛还要矮那么少许,显得小巧玲珑。 当然,她的年岁不大,未来可期。 “看在你大师姐剑舞姑娘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讨价还价,就每月一两银子吧。” “好!” 萧十三娘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她转头看了看她的师姐们,显然对这个酬劳都很是满意。 她又看向了李辰安,“那就从今天算起,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随我来!” 李辰安将萧十三娘等人带去了这营地的一间营房,邀请众人落坐,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袋子,从袋子中又抓出了一把铜牌。 这当然就是丽镜司的牌子。 不过这牌子被他重新进行了编号,并且在铸造这牌子的时候,他还在原来的图案中增加了一点常人难以察觉的记号。 比如这一批牌子的那面盾牌上,他刻下了一条细细的线。 这代表剑。 意味着持有这种牌子的人有武功,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另外他还铸造了一些别的牌子,上面多了一条曲线的那种代表着青楼的身份,多了一个小点的那种,代表着商人的身份。 等等。 这就是管理上的分类,他能够清晰的知道自己手下这八百个人的构成。 当然,他需要的最多的就是江湖中人。 他将这十三个牌子分别发到了十三个女子的手里。 “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我李辰安的人了。” “这牌子代表着你们的身份……有了它,你们在执行我的命令的时候就别怕杀人放火,因为只要亮出这牌子,官府也拿你们无可奈何。” 萧十三娘等人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如此看来这少年倒是有些本事,只是……他说我们就是他的人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第九十三章 温小婉 广陵城一年一度的端午文会在桃花岛拉开了帷幕。 这一天画屏湖上的渡船络绎不绝,湖畔人家那处码头上更是人满为患。 其中最多的当然是广陵城里的那些文人士子们,其次便是那些藏在深闺之中的俏丽佳人们。 这场面比起三月三那天钟离府三小姐的以文选婿来的还要热闹一些—— 毕竟钟离府三小姐的身份地位太高,还是有许多的文人士子明了其中的差距所在。 而那些俏佳人们也知道那是钟离三小姐的主场,她们在三小姐的光辉之下未免会显得过于暗淡。 但今儿个不一样。 每一年广陵城都会举办数次文会,这端午文会仅次于中秋文会,是所有的才子们一展才华的最好机会,也是给那些佳人们选择心仪之人的绝佳机会。 尤其是在听说了今年这场文会选在了桃花岛上举办之后,更是引起了才子佳人们的翘首期待。 天下最为有名的商大家就住在桃花岛上! 他还是这次文会的评判之一! 想来这一次文会诞生出的名列前茅的那些诗词,当可由商大家操刀,亲自给这些诗词谱一首绝妙的曲。 霍书凡与沈巧蝶等人一早也来到了这处码头,却不料船家却说桃花岛那边此时尚未开放。 于是他们等到了近午时时分,这才第一批登上了渡船,来到了桃花岛。 当他们踏上桃花岛的那一瞬间…… 霍书凡忽然站定了脚步,视线投向了前方。 这挤挤满满一船的近百个少年都停下了脚步,都望向了前方! 就在他们前方三丈开外,就在那方桃园前面的青石甬道上,那地方立着一扇门! 门楣上写着一行大字: “欢迎诸位前来参加以桃花酿冠名的端午文会!” 那扇门的门框上还挂着一幅字: “广陵美酒桃花酿, 玉碗盛来琥珀光!” 就在那扇门后,道路两旁视线所及之处皆竖着五色的旗子。 那是并不太大的三角小旗,小旗上只有三个字:桃花酿! “……这是个什么意思?” 霍书凡倒吸了一口凉气,问了这么一句。 他右侧的文欢沉吟片刻,忽然皱起了眉头:“李辰安那傻子不是放出了风声,说他那酿酒作坊所酿造的酒名字就叫桃花酿!” 霍书凡眉间一蹙,“所以……他这是在借着这场文会宣扬他的酒?” 一旁的沈巧蝶说话了:“理当如此!看来这人和商大家的关系匪浅!” 她沉吟片刻又疑惑道:“这个点子当真是妙!如此一来,他那桃花酿尚未能酿出半滴却已经能让广陵城所有的人都知道!” “他绝不会有着如此的奇思妙想……莫非是花老大人给他出的主意?莫非是花老大人给他和商大家牵了线还搭了桥?” 霍书凡摇了摇头:“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文会会在桃花岛举办,现在花老已经抵达京都多日,就算是信件往来也是来不及的。” “但这小子背后倒是真有高人,看来得请爷爷派人好好查查。” “嗯!”沈巧蝶点了点头,忽的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霍书凡惊疑的看了她一眼:“这怎能是个好事?” “书凡,你想啊,他将这酒弄得出了名,但呆会他上了台写了诗词,我们将他那龌龊之心给揭开来……” 沈巧蝶视线一凝,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消失,“他的名声在那一刻定然会臭掉!那么他的那桃花酿……当然也就会随之臭掉!” “只要所有的文人士子们对他生出了厌恶之心,在口诛笔伐之下,他那桃花酿就算再好,也不会有太多人愿意去买的!” “他以为自己能够借着这势飞得很高,却不知道一旦落下来……他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霍书凡懂了,他也露出了一抹笑意,“巧蝶果然是玲珑心思,那呆会咱们就陪他李辰安演一出好戏!” …… …… 登上桃花岛的那些俊男俏女们显然都被这一道门给震惊了一下。 当他们听说那桃花酿就是李辰安即将推向世面的酒之后,有人惊叹,有人嘲讽,也有人抿嘴一笑。 受邀前来桃花岛的凝香楼花魁温小婉就是抿嘴一笑。 她并没有喝过二井沟巷子那小酒馆里的画屏春,但到她那来的客人却极为赞赏,因此她便听过了李辰安这个名字。 也知道了这李辰安的一些过往故事。 但这个人和这个人的故事和她并没有关系,所以,她对此也仅仅是好奇罢了。 没料到今儿个到了这桃花岛,居然又见他弄了这么一出。 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听说三月三那天出现的那首《蝶恋花》就是出于他的手,这个傻子……倒是傻的有些与众不同。 听说他也是今日文会受邀者之一,且看他还能做出怎样的诗词来。 温小婉带着她的数名婢女,身后还跟着几名捧着乐器的乐师,她走入了那扇门,踏上了那条青石甬道,看着那些在风中飘舞的旗子,看着旗子上桃花酿那三个字,一路而行,一路都是如此。 她在一处荷塘前转了个弯,向桃花岛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边不是通往广场的路,于是渐渐就走向了一片清幽之地。 她来到了一处五层楼高的平塔前,将随从留在了塔外,她独自一人登上了这座塔,来到了第五层楼上。 楼上布置的依旧极为雅致。 其间有淡淡的檀香萦鼻。 一处窗下摆着一张檀木茶几,茶几旁此刻坐着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老人。 他就是商涤商大家。 他并没有在品茗。 他的面前放着一口小罄,他的手里捏着一把小铜锤,他正在闭目轻轻的、极有节律的敲着那小罄。 温小婉放低了脚步,垂首站在了商大家的面前。 商大家依旧没有睁眼,铜锤未再落下,他的眉间忽然皱了起来,片刻之后才轻声一叹。 “坐!” “谢尊者!” “鱼龙会那件事可有了线索?” “回尊者,那事有些蹊跷。” “蹊跷在何处?” “那晚奴婢在煮雨小筑的二楼遇见了一个少年,只是他蒙着面不知道具体长得什么模样……但他说他是去杀宋元平的,奴婢也就没拿他怎样。” “而后宋元平回来,奴婢将吕连英给引了开来,然后来了一个戴着一顶斗笠的高手,他出手将吕连英一剑杀之,等奴婢再回二楼的时候……宋元平已经死了,那少年不知所踪,那名单……奴婢万死,那名单也不知所踪!” 商涤睁开了眼,“这么说那名单在那少年手里?” “理应如此!” “若是见到,你能否认出他来?” “……能!他的眼给奴婢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好,今儿个你就好生看看他是不是在这些少年之中!” “另外,这广陵城丽镜司的绣衣使一职已空缺许久,四公主宁楚楚前次来过一次广陵城,而今可有了绣衣使?” “回尊者,奴婢尚未得到绣衣令的召唤。” 第九十四章 群情激奋 温小婉离去,商涤这才煮上了一壶茶。 他的眉间微蹙,看着正在袅袅的茶烟,喃喃说道:“戴着斗笠的高手,一剑击杀了吕连英……这广陵城具有如此身手之人当只有一个!” “吴洗尘!” “你这老东西是在帮谁呢?” 他眉间忽然一展,眼睛一亮,“莫非是李辰安?” 可片刻之后他又摇了摇头,“这李辰安和江湖并无恩怨,和鱼龙会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他既不是丽镜司的人更不是皇城司的人……吴洗尘这老东西……” 他斟上了一壶茶,端起来吹了吹,心想若是呆会温小婉能够认出那少年当然是最好的,若不然,明儿个得去一趟桃花山庄见见吴洗尘。 因为那份名单对皇城司极为重要! 丽镜司的四公主倒是来过一趟广陵城,却在宋元平死前离开,想来她并不是冲着那份名单来的。 这丽镜司广陵分部已经许久没有了绣衣使,也不知道丽镜司会委任何人来当这里的绣衣使。 就在商涤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会场那处已经来了许多的学子。 这些学子们此刻议论的却并不是今日这场文会可能的主题,而是在议论着李辰安的桃花酿! 实在没有办法转移话题,因为就算是这处广场,放眼随处可见也都是桃花酿那三个字! 实在太辣眼睛! “亵渎!” “这是赤果果的亵渎!” 有学子提出了严正的抗议: “广陵端午文会举办至今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可诸位,你们以及你们的父辈祖辈们何曾见过此刻的这般荒唐?!” “读书人以文养性,当疏远那铜臭而亲近于诗词文章!” “可这里呢?这里的一切在在下的眼里,无不是画着大大的银子!” “那李辰安倒是为他的桃花酿博得了众人的眼球,可他却玷污了这文会的高洁!” 于是,有人振臂而呼,有人随之而和。 霍书凡一听却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他所希望的呀! 他希望李辰安将桃花酿的名头弄得越响亮才越好! 于是他对身边的几位学子低声的吩咐了几句,那几个学子纷至散去,去了群情最为激动的地方。 “你们吵什么吵?李辰安敢打出这旗号,就足以说明他那桃花酿之好!” “文人不仅仅是要懂得诗词文章,文人也离不开酒对吧?” “若是能够畅饮他那桃花酿,再能落笔而成词,这才是咱们文人的大雅之事!” “再说,他既然能够在这里弄出这些东西,显然也是经过了商大家的同意!” “商大家是什么人?他老人家都没有反对,你们反对个屁啊!” 于是,那些闹事的声音渐渐地小了许多,这些人本就是看那李辰安不顺眼抓着这事不想放,结果现在一想,对啊,商大家都没说什么,自己这些人闹出这事岂不是得罪了商大家。 就在所有人都将这事给咽到了肚子里的时候,又一个传言在学子中传播开来,并迅速炸响: “什么?此次文会的评判有三人和他李辰安有关系?” “他昨儿个还登岛来见过商大家?” “不是,他那小酒馆的词还真是花老大人亲笔题写,就连画屏春这个名字也是花老所命名……咱广陵城学政章平举张大人也在花老门下读过半年书?这不是四个评判都会向着那李辰安了?” “可不是么!这李辰安为了出名简直就是不要脸!” “舞弊,这是在明目张胆的舞弊!本公子定要向江南行省的学政大人贾凤先贾大人举报!他章平举虽同为学政,却受贾大人的管理,如此公然作弊,当请贾大人上书朝廷罢了他章平举的官,剥夺了竹下书院和浅墨书院两位院正的名头!” “对对对,施公子所言极是,我们这就上万民书,请贾大人为我们寻个公道!” “……” 效果奇好。 文会尚未开始,李辰安这个名字就已经臭了。 跟着倒霉的还有他爹李文瀚,当然还有浅墨书院的院正张正,以及这广陵城的学政章平举! 霍书凡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宁国重文,尤其重视文坛公正。 这虽然仅仅是广陵城的一场文会,但其影响却极大,若是这场文会的不公真闹到了京都传入了那些文官的耳朵里,想来这事还能够上达天听! 如果皇上下旨降罪……这三人甚至就连商涤这老头,恐怕都难以幸免。 若是再运作的好一些,就连花满庭也会受到牵连! 这一箭,射了很多雕啊! 李辰安! 霍书凡眼睛微微一眯,“你个傻子也想翻身!” “你个傻子也想和我霍家去斗!” 他的瞳孔一缩,露出了一抹阴历之色:“本少爷不但要你身败名裂,更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传言越来越烈,身处其间的苏沐心当然听在了耳朵里,他的心陡然一沉,他当然知道这传言对李辰安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忽然,他咧嘴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看向了那些激愤的学子,眼里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味道。 李辰安这小子厉害! 原本还希望他能够来这里再做一首好词取了那魁首,而今看来,他不来才是最好的。 这些言语自然也传入了广场后面的那间雅阁。 雅阁里此刻正坐着四个人。 他们是李文瀚、张正、章平举还有那位从省府平江城而来的学政大人贾凤先。 贾凤先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个小事。 他看向了李文瀚:“这是怎么回事?” 李文瀚此刻也在暗自庆幸儿子李辰安今儿个没来。 这让他原本很是忐忑的心平静了不少。 他拱手一礼,回道:“贾大人,他们这是在造谣诽谤我儿李辰安!” “你为何认为他们是在造谣诽谤?” “回大人,因为我儿根本就没来参加这场文会,那舞弊之说……何来?” 贾凤先一怔,心里顿时将那些学子们的十八代祖宗给问候了一遍—— 他从平江城至广陵来参加这场文会,本就是受了霍家家主霍希所托。 霍希带着他的孙子霍子归去平江城与江南织造曹大人商议两家联姻之事,恰好曹珐的儿子是他名下的弟子,看在曹珐的面子上,当然也是想顺便给在京都的那位太子近臣霍百扬留下个好印象,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并且也请张正邀请了李辰安。 他本想就李辰安所作的诗词进行一番批判,将那李辰安贬的一无是处,却没料到李辰安根本就没来。 在他想来,那些学子对李辰安口诛笔伐,当然是吓得李辰安不敢来了,这却令他的计划落空,实在是令人气愤! 偏偏那些不自知的学子此刻还在喧闹,他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眼见着文会即将开始,沈巧蝶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书凡,可有看见李辰安?” 第九十五章 闹剧 霍书凡的心里有些慌。 因为他派了人四处去寻找李辰安,倒是见到了这些日子跟在李辰安身边的苏沐心,却偏偏没有人看见李辰安。 “不是说他定会参加的么?” 文欢摇扇子的心情都没了,“是啊,浅墨书院的学子亲口告诉我的,说张院正专门委托苏沐心邀请了李辰安。” “李辰安昨儿就来过这里,他肯定是知道这场文会的,只是他为何今日偏偏没来……这我真不知道呀!” “……笑话,你特么让本少爷成了一个笑话!” 霍书凡咬牙切齿的盯着文欢,文欢的脸色唰的一家伙就白了,他的额头顿时就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连忙拱手一礼:“霍公子,我不是有意,我没有料到李辰安狡猾如斯,他、他居然连这魁首的名头都不要了。” “回去再和你算账!你现在告诉本公子,该如何收场?” “我这就去叫他们禁声!” “禁个屁啊!文会开始了!” …… …… 作为本次文会的东道主,商涤站在了广场的那处高台上。 他双手虚按,本以为下面那些嘈杂的声音会立马停下,却没料到下面的呼声反而变得更高: “公平!我们要公平!” “李辰安徇私舞弊勾结评判,若是他李辰安夺魁,我等不服!” “换评判,我们要求换评判!” “这是我们的万言书,请贾大人出来,我们有冤情请愿!” “……” 商涤这才刚到这里,他啥也不知道啊! 这是怎么回事? 李辰安这小子惹上啥事了? 片刻之后,他听明白了,于是也四处张望想要看看李辰安此刻身在何处。 然而他也没有看见李辰安。 于是他那颗提着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他一捋长须,忽然一声大吼:“叫什么叫!” “一个个自诩为学子,你们学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东西!” “你们自己瞧瞧,李辰安他人在哪里?” 下面的学子们顿时一惊,一个个前后左右的看了起来,最后才惊讶的发现李辰安那厮压根就没来参加这场文会。 这特么谁说的他要在这场文会上徇私舞弊了? 人家都没来,舞个屁的弊啊! 然后有人发现自己被当枪使了,于是开始寻找传了那消息的学子。 “是他!” “对,就是他!” “打死这狗曰的,害得老子们莫名被商大家给训斥一顿!” “对,弄死他……还有他!” 场面顿时混乱。 霍书凡派出去的那些个心腹纷纷被其余学子发现,他们愤怒的冲了过去,将那些学子一个个摁在了地上。 于是,这场文会就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 有喊杀声,有惨叫声,还有愤怒的咒骂声。 那些被打的学子哪里架得住这般阵仗,于是有人将文欢和霍书凡给供了出来。 打红了眼的那些学子们顿时就向文欢和霍书凡扑了过去,吓得二人转身就跑。 可这是在桃花岛上啊! 沈巧蝶跟着二人一路跑到了画屏湖边…… 文欢倒是一个猛子跳入了湖中,霍书凡绝望回头,他不会游泳啊! 他忽然想起了李辰安昨日说的那句话—— “霍兄,这女人不祥,若是你真娶了,会给你霍家带来莫大灾祸!” 这特么还没成亲呢,这灾祸就如此之大! 那成了亲之后岂不是连小命都会丢掉! 沈巧蝶不知道霍书凡此刻心里所想呀,她惊恐的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那些学子,慌忙问了一句:“书凡,咱们现在怎么办?” 霍书凡面色狰狞,突然冲着沈巧蝶一声大吼:“滚!你这个二手货,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沈巧蝶一惊,顿时呆立当场,这句话如惊雷一般落在了她的耳朵里,震得她顿时就失了魂。 “快滚啊!你这个不详之人,你想害死我么?” “不是,书凡……” “老子叫你滚!听不见?你是聋了么!” 沈巧蝶泪流满面,悲戚中转身而去。 那群学子扑到了霍书凡身前三丈距离,霍书凡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这时候…… 商涤的那些婢女们一个个从天而降! 她们手持刀剑落在了霍书凡的身前,她们看向了停步的那些学子们。 秋菊一声冷呵:“桃花岛规矩,严禁打架斗殴!” “若有违反者……斩!” 唰的一声,她们手里的刀剑向前一挥,那些少年终究都是些文人,哪里真敢拿自己的小命往人家的刀口去撞。云九小说 “统统回去!若是不想参加本次文会,可自行离开!” “你们有何恩怨,离开桃花岛……本姑娘等一律不管!” 于是那些学子们在恶狠狠的瞪了霍书凡一眼之后纷纷转身向广场走去。 此刻湖里泡着的文欢连忙游到了岸边。 他湿漉漉登岸,小心翼翼的来到了霍书凡的面前:“霍少,咱们、咱们现在离开比较好!” 霍书凡惊魂未定,他看着远处沈巧蝶那孤独寂寞的背影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那女人,当真不祥!” “走,咱们回去。” 二人登船,船至画屏湖心,霍书凡忽然一脚踹向了一旁的文欢,文欢尚未反应过来就应声落水。 他在水面扑腾,霍书凡蹲在了船边看着他笑。 “你不是很能游的么?” “你特么给老子游到对岸去!” “本少爷在湖畔人家等你!” …… …… 学子们重返会场,在商大家的主持下,本次端午文会正式开启。 那些学子们一个个倒是收起了心绪思考着怎样去作出一首好的诗词来,商涤因为李辰安没来早已失去了兴趣。 他甩手离开,去了某个雅亭,继续琢磨着那首《天净沙》的曲。 偌大的桃花岛上只有一个伤心绝望的人,她当然就是沈巧蝶。 此刻她坐在湖畔,双手抱着膝盖望着阳光下斑斓的画屏湖,任由眼里的泪珠儿滚滚落下。 忽然,她的瞳孔一缩,视线变得冰冷起来。 她一撩衣袖檫干了脸上的泪水,露出了一抹阴狠的冷笑—— “我知道了!” “李辰安!” “你根本就不会作什么诗词!所以你根本就没胆子来参加这场文会!” “你这个傻子……不,你装傻装得比真的傻子还要真实,你蒙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我沈巧蝶的这双眼!” “我一定会戳穿你!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 她站了起来,身上的颓势一扫而尽。 她向渡船走出,“书凡,我沈巧蝶不是二手货,更不是不祥之人!” “我一定会帮你将李辰安的酿酒作坊弄到手里!” “我一定要他李辰安……死无葬身之地!” 第九十六章 桃花山上桃花酿 据说昭化二十三年五月初五广陵城的那场端午文会是有史以来最无趣的一场文会。 在那场文会上没有出现期待中的令人眼前一亮的诗词,反倒是因为那一场闹剧而出了名。 在那场文会之后,桃花酿这个酒的名字一时间便在广陵城弄得家喻户晓。 李辰安这个名字又一次进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当然,霍家的那位长子长孙霍书凡的名字,也成为了广陵百姓嘴里的谈资。 对于这位霍家公子在那场文会上的所作所为自然是令人不齿的,不过这言论又渐渐被另一种言论所掩盖—— “不是说那首《蝶恋花》就是李辰安所作的么?不是说他的这首词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么?” “他既然有如此之高的才华,为何不去参加那场文会呢?” “赵兄所言极是,他若是在那场文会上取得魁首,不仅仅能够洗去他那傻子的名头,还能将他那桃花酿的名声抬得更高!” “所以你们想想,若是他参加了那场文会,对他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可他为何就偏偏没有去呢?” 有人恍然大悟,击掌而呼:“此子……沽名钓誉!难怪有人说那首《蝶恋花》根本就不是他所作!” “他其实根本就不会作什么诗词,若是他去了那场文会登了台,岂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面!” “如此说来,他依旧还是那个连三字经都不会背诵的傻子?” “当如此!” …… …… 桃花山上有一亭。 这亭就在那帘瀑布之上的那处湖畔。https:/ 亭名听涛,与下面的观瀑遥遥相望。 夕阳下,听涛亭中,此刻坐着三个人。 他们是商涤,吴洗尘和李辰安。 桌上放着一个酒坛子,商涤和吴洗尘的视线都落在了这口酒坛子上。 片刻,商涤的视线看向了李辰安,“广陵城那些百姓对你的风评可越来越不堪,你小子这心态倒是真稳,竟然不闻不问,反而还沉于那酒坊之中,当真酿造出了这桃花酿来!” 李辰安嘿嘿一笑,说出了两句令商涤目瞪口呆的话来——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两句话在商涤的耳边萦绕,深深的刻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忽然发现自己也看不懂这个忘年之交,因为这两句话里蕴含的是极为精妙的处事哲理。 天下有几人能如李辰安这般看透? 天下有几人能如他这般豁达的去面对? 他才十七,却仿佛有了如七十智者的那高深智慧。 “好!” “说的真好!” 商涤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面色激动,“老哥我枉活了一把年岁,此刻被老弟两句话点醒,开酒,当和老弟浮一大白!” 一旁的吴洗尘也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徒弟。 当初是看在三小姐的面子上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教这小子武功。 第一个晚上就被这小子拍了一家伙。 他摸了摸额头,却又欣慰的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现在对这个徒弟是越来越喜欢了,不仅仅是这个徒弟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更是因为这个徒弟的悟性很高。 倒不是不二剑法,不二剑没有剑法。 主要还是这小子那小李飞刀越来越有些看头了。 以这小子现在的身手,他已经踏入了八境上阶。 若是他的内力再雄厚一些,当能迈入七境。 若是他参透了不二周天诀的所有动作……未来可期! 李辰安却根本就没想这些。 今儿个酿酒作坊酿造出了第一缸桃花酿,正好商大家来此,于是他便取了一坛子随着师傅来到了这听涛亭里,请他们品尝一下。 他拍开了酒坛子的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飘荡了出来。 商涤眼睛一亮,俯过了身子,闭上了眼,深深的嗅了一口,那一刻,他脸上的皱褶仿佛都散发出了舒畅的光芒。 “好酒!” “老子徒弟酿造的,当然是好酒!” 商涤睁眼,瞪了吴洗尘一眼,“你不说话老子不会当你是哑巴!” 李辰安微笑着斟酒,对二人见面的吵闹已司空见惯。 “商老哥今儿有暇?” “他是狗鼻子灵,嗅到了你的酒正好酿好!” 商涤勃然大怒,但顷刻间便收敛了起来,甚至也露出了一抹微笑:“你且谤我欺我辱我,我只需忍你、让你、由你。” “我且问你,煮雨小筑鱼龙会被灭的那个晚上,你这老东西去了那地方是为了帮谁?” 吴洗尘端起了酒碗,喝了一大口,撩起衣袖擦了擦嘴,“老子帮谁需要向你汇报?” 商涤依旧没有生气。 他也端起了酒碗来喝了一大口,砸吧了一下嘴,放下了酒碗,极为认真的看向了吴洗尘。 “那个书生,已经从皇城司的密牢中出来了!” 吴洗尘顿时一惊,“妙手丹青常书生?这魔头怎么出来的?” “怎么出来的不重要,皇城司怀疑他加入了鱼龙会,就在江南行省的某个地方藏着!” 李辰安顿时好奇,“这常书生又是谁?” 吴洗尘深吸了一口气,“当今江湖有六大奇人。” “一僧,一道,一仙,一丐,一尼,一书生!” “书生,指的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 “这厮年四十左右,画得一手天下无双的好画……以前他也只会画画,却不料他竟然以画入了武道,在画中悟出了他独有的一套内功心法和剑法。” “那年他三十岁,开悟之后仅仅三天,心法大成,剑法大成,一举迈入了二境中阶的境界!” “然后他开始杀人!” “杀曾经那些看不起他欺负过他的人。” “他住在一个名为板桥的小镇,那一晚,他几乎杀光了整个镇子里的人,迈入了一境下阶的境界!” “他以一身书生打扮行走江湖,杀人只在一念之间,然后……用人血作画,尤其喜欢画那夕阳下的枫叶。” “五年前,他被皇城司王正金钟擒获关押在了皇城司的密牢之中,” 吴洗尘看向了商涤:“他现在可有杀人?” “尚未得知,但此人不除,江湖难安!” “他如果真加入了鱼龙会,更是后患无穷!” “所以我必须找到广陵州鱼龙会的那份名单,你必须告诉我那晚你去帮了谁!” 李辰安想起了自己怀里揣着的那份名单,里面还真有常书生这个名字。 他正想要将这名单拿出来,不料却听见吴洗尘说道:“那晚吧,我也是偶然路过,恰逢煮雨小筑失火便进去看了看,还真不是去帮某个人。” 李辰安看向了吴洗尘。 吴洗尘淡定饮酒,一脸无尘。 第九十七章 皇城司 夕阳西下。 商涤飘然离去。 顺便带走了那一罐子剩下的酒。 李辰安看向了吴洗尘,吴洗尘却看向了那一湖被染红的水。 “你是想问为师为何瞒着他?” 李辰安点了点头。 “再过些日子吧,再等等。” “……等什么?” “皇城司你恐怕还不清楚,宁国真正的掌握在皇上手中的谍报机构就是皇城司。” “至于你所处的丽镜司也好,姬泰而今创立的鱼龙会也罢……在皇城司的面前其实都不值一提。” 李辰安愕然,他顿时明白皇城司才叫正统,而这丽镜司,虽然是曾经的商丞相创立,它其实仅仅是皇帝手里的另一个小小的玩具。 皇城司才是正儿八经的国家机构。 丽镜司或者鱼龙会,不过是编外的存在。 “商老哥竟然是皇城司的人?” “嗯,他不仅仅是皇城司的人,他还是皇城司八大尊者之一……就像丽镜司的八大长老,当然他的身份比八大长老更高,权力也更大。” “……当年那个、那个王正金钟将常书生擒获,皇城司怎么没有直接杀了他?” 吴洗尘摇了摇头,“为师也不知道,所以这事为师得写一封信给桃花,问问她商涤现在是否可信。” “常书生有没有在那名单里?” 李辰安点了点头,吴洗尘又道: “如果他依旧可信,你倒是可以将那名单交给商涤,由皇城司来对付鱼龙会这就比你容易许多。” “另外姬泰这么多年在朝中耕耘,其势力极大,也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去招惹得起的。” 李辰安对此当然认同,心想那位从皇城司逃出来的常书生,五年前就已经是一境下阶的身手了,而今五年过去,他定然更加厉害。 这样的高手当然不是自己能够去对付的。 加上丽镜司十二金钗也不行。云九小说 吴洗尘站了起来,问了李辰安一句:“回李府去住这件事,你真考虑好了?” “嗯,接下来桃花酿就将上市,这些日子霍家毫无动静,但越是平静就越意味着霍家准备的很是充分。” “李府挺大,咱们就住在南院。” “但这酒坊的日常打理……” “就交给黄管家去办。” 吴洗尘沉吟片刻,“我能够保护你的时间大致还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需要离开这里一趟。” 第九十八章 暗度陈仓 黄三烈的这番话向李辰安表达了几个意思: 其一,作为这桃花酿的粮食供应商,蔡正遥面临着秋粮的采买极有可能遇到难题。 若是蔡正遥买不到粮食,若是整个广陵城的粮食被沈千山垄断,那李辰安这个酿酒作坊就将面临无粮可用的局面。 其二,霍家与平江城的曹家联姻,其势力将会更大,毕竟曹家的那位老太太曾经是皇上的奶娘,曹府能够站着江南织造这个肥缺,足以说明曹家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之重。 其三,霍家再与沈家联姻,便能通过沈家掌握广陵城的粮食市场。 他家的广陵散当然有着充足的原料,而其余的大小酒商,都将看霍家的脸色行事。 李辰安眉间微蹙,他的手放在石桌子上,中指和食指有节律的叩动着,忽然又停了下来。 “老黄,你在雁秋山留下的人,而今在何处?” 黄三烈看了李辰安三息,捋着长须一笑:“蜀州……如果没有我的那些人,你打算如何破局?” “咱宁国的土匪甚多,我想也不差我这一个,我会劫了沈千山的粮。” “那为何不用此策?” “因为我希望沈千山买到价格最高的粮,再去抢他!” “所以你会让蔡正遥依旧去江南各地收粮以抬高粮价?” “对,我需要你的人,从蜀州悄无声息的将粮食送到这里。” “但蜀地之粮八月方熟,从各地收购再运抵广陵城,哪怕走水路,从头至尾也需要三个月。如果这三个月蔡正遥在江南折戟……这酿酒作坊如何渡过那三个月的时间?” 李辰安咧嘴一笑:“所以我现在就在打沈千山粮仓的主意。” 黄三烈也笑了起来,他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李辰安好奇的问道:“老黄,你怎么把你的人从关外弄去蜀州了呢?” “不是我的意思?” “谁的意思?” “樊老夫人。” 李辰安一怔,樊老夫人让黄三烈手下的那帮土匪去蜀州,这是个什么意思? “蜀州是个好地方啊!” “虽说蜀道难行却也有利有弊,它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 “它距离京都极远,所以皇帝对那地方不是太看重,朝廷也就疏于管理。” 第九十九章 两相思 李府。 南院。 这是李辰安回归这个家的居所。 在东院陪着母亲父亲和妹妹用过了晚饭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回到了这里。 坐在了二层楼的窗前,从怀中取出了这封信。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前世的他年少时候曾经也如现在这般期待过。 犹记得是在大学时候,给那个带给了自己一身伤痕的女子写出了第一封情书。 在收到她的回信时候,内心便是如现在这般的充满了激动。 只是后来那份感情非但没有开花结果,反令自己遍体鳞伤,以至于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相信过所谓的爱情。 忽然来到了这个世界。 忽然遇见了一个彼此都心动的女子。 现在忽然又收到了她从远方寄来的信……在回家的途中就在想着她会在信中说些什么呢? 在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好生和父母说说话。 居然又一次如此紧张激动。 希望这一世的爱,是美好的。 他小心翼翼的拆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来。 将这张纸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纸漂亮的小楷: 辰安,见信好! 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写信,思来想去,忽然发现不知道该给你说点什么。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话想和你说。 我发现我很想你。 距离越远,想你的念头就越浓郁。 有些脸红,但这是我的心里话。 我是五月初四离开的广陵城,一路走的有些慢,原本半月的路程生生拖到了二十天。 记得离开时候的那个晚上是上峨眉月,抵达京都的时候已成了下峨眉月。 我忽然觉得它不是那么漂亮,思忖良久,许是你不在身边的缘故。 …… 晚上时候奶奶来过我的房间,我对她详说了我们之间的事,她很赞同,我很开心。 奶奶说明儿个她会去一趟宫里见见皇上,她说此事并没有太大的难度,因为你的名字而今在京都已很是响亮,已远超了广陵城。 你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就连皇上也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甚至对你的酒极有兴趣。 所以奶奶说明儿个带一坛子酒去请皇上尝尝。 第一百章 满城风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广陵城里的大街小巷的路口都出现了同样的一道横幅。 那横幅很是宽大,横幅上写着这样的一行大字: 六月初八,东西两市,不见不散! 这是一行莫名其妙的字,但广陵城所有人在看见之后,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李辰安的桃花酿! 无它,这手法和五月初五桃花岛上的那些玩意儿如出一辙。 转眼距离五月初五桃花岛那场文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那场文会没有出现什么亮眼的诗词,反倒是李辰安和桃花酿这两个名字彻底的火了一把。 尤其是在听说桃花酿这酒和现在的画屏春一模一样之后,尤其是在听说桃花酿的售价将大幅降低之后,这酒就成了广陵城所有人的期待。 只是自那之后,桃花酿就再无声息,以至于它本已经渐渐淡出了百姓的视野。 这忽的一家伙,那横幅再次出现,桃花酿这三个字,便再次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今儿个初六,再等两天,你们未曾品尝过画屏春,若是这桃花酿真有画屏春的味道,若是真能够大幅度的降价……希望能够降得多一点,往后日常饮酒,老夫就非桃花酿不饮了!” “你这老头估摸是想多了,画屏春一斤二两银子,就算是降一半也是一两银子,这价格比广陵散二百五十文一斤还是贵了太多。” “老顾啊,你想想,李辰安这小子将桃花酿这名气弄得如此之大,听说他在桃花溪畔建的酒坊规模也极大……很显然这桃花酿是他的主销商品,针对的正是广陵散,所以这桃花酿的价格就是关键!” “不是听说他将把画屏春用在更好的酒上么?这小子也是神奇,桃花酿已经比广陵散和瑞露更好了,他居然还能酿出比桃花酿更好的酒……那酒才是高端,售价也必然高昂。” “至于这桃花酿嘛……再等两天不就知道了。” “也是……只是……霍家怎的对此毫无反应?难道李辰安这小子当真抱着了钟离府的大腿?” “……” 坊间当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 第一百零一章 浣花溪畔 广陵城因为桃花酿起了满城的风。 京都玉京城的浣花溪畔却没有半丝风。 阳光有些烈。 但浣花溪畔的榕树却遮天蔽日,给了这方天地一片清凉之意。 就在那榕树下,就在那一方凉亭中,钟离若水和四公主宁楚楚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一盒云锦记的糕点,都是钟离若水喜欢的那几种,原本宁楚楚以为钟离若水会欣喜的没有形象的大吃,却没料到钟离若水仅仅是看了一眼。 “怎么?这春已经过了,莫非你还在思春?” 钟离若水丢给了宁楚楚一个白眼。 忽然很是慵懒的趴在了桌子上,视线看向了那如一面镜子一样的浣花溪。 “按照时日算来,他那桃花酿当上市了。” “霍家……霍家哪能让他的桃花酿顺利上市?霍家打的主意肯定是要抢了他那酿酒的法子!” 钟离若水忽然又直起了腰来看向了宁楚楚,“我说,若是他亮出绣衣使那牌子……在霍家面前会不会好使?” 宁楚楚移开了视线,沉吟片刻,没有去欺骗钟离若水。 “若是霍家正大光明,那牌子好使。” 这言下之意,霍家若是采取暗地里的手段,比如用江湖中人去抢,那牌子就屁用都没有。 钟离若水视线一凝,她瞪了宁楚楚一眼,“都怪你!” 宁楚楚一怔,“怎的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你那丽镜司,若是广陵城的谍子很多,他至于怕了霍家么!” 宁楚楚一噎,咽了一口唾沫,声音顿时低了下来,“这些日子你不是也知道一些事情了么?” “我还希望他能够将广陵丽镜司给重建起来……他本可以的,只是需要时间……也需要在对霍家的这一战中胜利。” “我说,皇上不是很喜欢他那酒的么?走走走!” 宁楚楚抬头,望着站了起来的钟离若水,惊诧问道:“去哪?” “去宫里,见皇上!” “我要请皇上下一道旨意,将李郎的酒纳入皇商,如此,就算是给霍家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李郎做点什么!” 宁楚楚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呀,这就是当局者迷!” “……此话怎讲?”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樊老夫人要将你叫到京都?” 第一百零二章 兄弟 对于天下局势的变化,李辰安而今啥都不知道。 今儿个去了一趟桃花溪畔的那处营地,将萧十三娘带在了身边,丢在了李府。 因为李府得有高手日夜常驻加以保护。 桃花酿上市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小酒馆那边有苏沐心打理,酒坊有黄三烈操持,李辰安便有了闲暇,干脆也就呆在了李府的东院子里。 萧十三娘在院子里四处逛着。 逛着逛着,她来到了李辰安的面前,指了指那些尚未打理的杂草丛生的花园,“这些地,我能收拾收拾么?” 李辰安抬眼看了看萧十三娘,“你随意。” 萧十三娘那小山眉顿时一飞,“好!” 她愉快的跑去了偏房,居然从里面找到了一把已然生锈的锄头。 她开始很认真的在那园子里除草,哪里像个武林高手,还真像一农家少女。 李辰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心想这晚溪斋也是个神奇的地方,那里面的人也都是些神奇的人,因为就这么两天的时间,桃花溪那营地外的荒地,也都被丽镜司十二金钗在训练之余给翻耕了一片出来。 萧十三娘说那么好的地浪费了好可惜。 虽然当下已是六月,就算种不了小麦,种些蔬菜也是好的。 他也知道了这些女子的身份,多为孤儿,她们的父母亲人多饿死于灾荒,而后被她们的师祖所救。 那种灾荒的惨景,那种饿的眼睛发花的滋味深深的刻在了她们的骨子里。 所以晚溪斋的每一个人都无比的勤俭节约,也都无比的珍惜粮食。 这荒着的地在她们眼里,便是暴殄天物。 李辰安又翻开了面前的这本书。 《宁国三百年札记》。 这是一本史书,里面详细的记载了宁国建国三百年来发生的那些大事。 其中所记载的灾年便有数十起之多。 有旱灾,有水灾,也有瘟疫。 当然,还有随之而生的战乱。 李府的书很多,李辰安决定有了闲暇就多看看,倒不是有那啥救世主之慈悲心肠,只是他想要对这个世界多一些了解罢了。 于是,这处东院就有了一副和谐的画面。 一方凉亭下,有一书生在焚香看书,如痴如醉。 一畦杂草地旁,有一青衣素色女子在锄地,挥汗如雨。 但这样的景象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被一个走进来的人给打破。 他是李辰安的弟弟李辰东。 进来的时候他满脸的怒气。 他在那回廊上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愣了片刻,随后又抬步,径直来到了李辰安所在的这处凉亭里,然后冷冷的呲笑了一声: “怎么?想要考个状元?” 李辰安抬头瞅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在了书上,翻了一页,摇了摇头:“考状元这事……得你来。” 李辰东一怔,又冷笑了两声,“看来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李辰安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合上了书,指了指对面,说了一个字:“坐。” 李辰东坐下,兄弟二人四目相接,距离颇近。 李辰东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敌意,而李辰安的视线却温柔如水。 “李府,是书香门第!” 李辰东说话了,严肃认真,“你在二井沟那巷子弄个小酒馆就已经足够丢李府的脸面了!却没料到你还真想要当个商贾!” “端午那日见你在桃花岛弄的那一出,同窗们看我的神色就极为怪异,我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现在你又在广陵城弄了这么一出……你若是没回这个家,那是你的事,本就与李府无关,可你却不要脸的回来了!” “整个广陵城的人会如何看待李府?” “李府只有墨香,没有铜臭!” “你若是想要当个商贾,能不能请你离开这里?” “李家几代人的名声,可别被你这傻子给毁了!” 李辰安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他原本想来,这李辰东虽不是同母却也是同父的弟弟。 他甚至寻思找个机会和这个弟弟好生聊聊。 毕竟一个家的门楣要想光大,多一个人出力那是最好的。 却没有料到李辰东跑这来居然是兴师问罪的。 念及这弟弟年岁不大,他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你是不是以为读书人就应该两袖清风?” “当然!若是读书人的心在钱眼里,何来心思读书?” “那我问问你,你可知道读书花费有多大?” “……这是父亲操心之事。” “那你知道父亲月俸多少?除去这府上开销还能落下多少银子来供你读书?” 李辰东又冷笑两声:“若不是你欠下赌债,这李家何至于此!” “首先,那赌债我已还给了父亲,其次……” 李辰安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李辰东给打断,“我不是来听你解释什么!” “我就是来告诉你,你要发财就滚出李府!” “你本就不该回来,你弄出了那桃花酿,可知道霍家会对你怎样?” “你自己一个人死在外面说不定我还会给你收尸,你现在却要拉着李府所有人为你陪葬!” “李辰安,你居心何在?” 李辰安忽然起身,俯过身子“啪……!”的一巴掌就呼在了李辰东的脸上。 “无知!” “你那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旁除草的萧十三娘早已杵着锄头在看着,她并不知道另一个少年就是李辰安的弟弟,原本二人争吵她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李辰安居然动了手…… 拿了少爷一两银子的月钱,那就要保护好少爷才行。 于是,她松开了握着锄头的手,反手握住了背上的剑。 片刻,她松开了手。 因为那个陌生少年显然不是少爷的对手。 李辰安将李辰东一家伙给拧了起来,一把掷在了院子中,李辰东被摔了个眼花缭乱。 他一屁股坐了起来,面目狰狞的大吼:“你敢打我!” “你这个被赶出了家门的弃子,你居然敢……” 话没说完,李辰安一脚就踹了过去,将李辰东踹得滚出了一丈距离。 他一个箭步来到了李辰东的身边,蹲了下来,“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打死你!” 李辰东被这冰冷的语气给吓得瑟瑟发抖,他咽了一口唾沫眼里满是恐惧。 “我李辰安回了这个家,以后,这个家的一切,都是我李辰安说了算!” “包括你和你的母亲!” “另外,你若是想要成为这李家之主……除非你考上状元!” “你若是考上状元,我李辰安立誓,将这广陵李府交到你手上。” “你读书的一应用度,从现在开始,由我一力负担,但若是你考不上……去我的酒坊干活三年!” “最后告诉你一点,长兄如父,咱们家是书香门第,你当知礼仪规矩!” 李辰安伸手将李辰东给拽了起来,变得和颜悦色,他甚至亲昵的拍了拍李辰东身上的尘土,“安心去读你的书。” “至于其他……哥在这里,天,塌不下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甩手掌柜 自从六月初七那晚的事发生之后,李辰安的日子就变得太平闲淡了起来。 广陵城的街坊们发现这些日子桃花酿售卖极好,霍家依旧没有对李辰安做点什么。 甚至还听说霍家那位老家主请了李辰安去了霍府做客,而后霍传名霍通判还多次去了二井沟巷子的那小酒馆,却不是在铺子里喝酒,而是在后院和李辰安品茗聊天。 看来霍家也是惧怕鱼龙会那名头的,所以采取了拉拢李辰安的手段。 只是如此一来,那广陵散被桃花酿取代恐怕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而今桃花酿每日供给市场两千余斤,都是在短短时间销售一空,这便给广陵散留下了极大的空间,所以两家尚能够相安无事。 可往后桃花酿的产量再提高呢? 这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揣测。 另外就是沈家那粮仓被烧了之后,沈家家主沈千山气急攻心,忽然卧病在床,无法再去打理生意,于是秋粮收购这事便落在了沈巧蝶的肩上。 那位沈姑娘在六月初九就离开了广陵城去了江南产量各地。 听说霍家与沈家也定了亲,只是沈家的那位千金大小姐却并不是霍家的长孙媳妇,而是一个妾室的身份。 这未免让许多人为之惋惜,便觉得如果当时沈家没有向李家退婚,那位沈姑娘若是嫁给了李辰安,沈家哪里会如现在这般窘迫? 有一个如此强悍的贵婿,沈家本就是做粮食生意的,两家相得益彰,这贵婿的酒坊更能够扩大许多,彼此都能赚到大笔的银子。 天下事没有若是,所以归结起来这就是沈家太过势力,未曾料到李辰安能有崛起的这一天,于是便对沈家少了许多同情,言语中多了几分嘲笑的味道。 霍家家主霍希带着他的孙子霍书凡也于六月初十离开了广陵城,听说是去了京都,听说霍家这位长孙被丽贵妃看中,极有可能成为六公主的驸马。 这霍家,当真气运极大,有了这皇亲的身份,也不知道会不会反过来再咬李辰安一口。 广陵城另一个粮商蔡正遥的粮仓也在那个晚上被一把火给烧了,但看起来蔡正遥似乎并不心伤。 他依旧会去榕树下小酒馆喝那而今三百文钱一两的画屏春,甚至还带上了他的儿子蔡齐志。 六月十三,蔡正遥也离开了广陵城前往江南各地,而蔡齐志却成了榕树下小酒馆的新掌柜。 而后,那位广陵新贵李辰安更多的时间呆在了煮雨小筑。 煮雨小筑有了一个门房,广陵城的百姓们并不认识,但霍传名认识,他就是曾经霍家的客卿叶破! 这让李辰安在霍传名的眼里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他不知道李辰安是如何收服了叶破的,他只知道那小子身边当真有了不得的高人。 这鱼龙会广陵州分舵在他的手里,恐怕还真能够更上一层楼! …… …… 煮雨小筑。 有雨簌簌而落。 于是画屏湖上绽放了水花朵朵。 这场雨洗去了那些竹叶上的尘土,放眼望去,岸边的一丛翠竹更绿,那一颗老柳也更新。 坐在煮雨小筑临湖的一处楼台中,温小婉既没有去看烟波中别有一番味道的画屏湖,也没有去看那绿意盎然的柳竹。 她的视线落在李辰安的脸上,她戴着面巾的脸上却早已起了一抹惊讶的神色。 李辰安在煮茶,煮的是商涤带来的竹叶青。 他当然知道温小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因为温小婉在进来的那一刻,他便已认出了她—— 因为她带着面巾。 更因为这女子的眉眼看上去很是漂亮,右边的耳垂处还有一粒显眼的痣! 她就是那个夜里在这煮雨小筑后面的那处二层楼上遇见的那个女侠! 只是,她怎么会和商大家在一起呢? 看起来她似乎也认出了自己。 李辰安并没有去捅破,他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看向了商涤,笑道:“老哥,若是说这诗歌的曲调,这玩意儿我还真不懂,刚听你随意哼来,我觉得挺好,若是配之以乐器……尤其是是萧,那定然会名动天下!” 商涤哈哈一笑,“你这小子倒是谦虚,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了指身边那姑娘,“她叫温小婉,就在凝香馆……她虽然在凝香馆,却是清白之身,也是因有任务在身!” 李辰安一惊,这才知道这姑娘居然是凝香馆的那位头牌! 出场费一百两银子起步,还需要预约的正当红的头牌! 他看向了温小婉,温小婉微微一笑,眉眼一弯,取下了面巾,露出了那张精致靓丽的脸。 她微微躬身,唇齿间吐出了一句温柔的话:“小女子见过李公子!” 李辰安晒然一笑,“久闻姑娘大名,今儿个得见,倒是在下荣幸。” 商涤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老哥也不瞒你,温姑娘是皇城司外门的成员,今儿个带她来,一来是你接手凝香馆恐怕一时半会不好熟悉,但小婉却很熟悉。” “这二来嘛……我也担心出现一些误会,毕竟皇城司对鱼龙会不太友好,万一小婉不知情对你做出了不利之事,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说着这话,商涤又看向了温小婉,“鱼龙会里鱼龙混杂,但这位李舵主……他行事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的意思是,往后在这广陵城里,若是他需要一些帮助,你需义不容辞!” “奴婢遵命!” 温小婉又抬眼看了看李辰安,心里愈发有些好奇。 “多谢老哥,你还别说,我现在看着这凝香馆的账簿都有些发愁。” “你知道我是很懒的,要不这样……” 李辰安又看向了温小婉,“凝香馆的一应事宜,我全权交给你帮我打理,你只需每月做个账簿,告诉我收支状况即可,如何?” 温小婉一怔,心想这凝香馆日进斗金,他居然会将这生意交给自己! 她看向了商涤,商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过些天他会与老夫同去京都,你帮他打理凝香馆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李辰安甩手就将那本账簿丢给了温小婉,“凝香馆用酒,你去桃花溪酒坊找苏沐心。” 三人听雨喝茶,闲聊了片刻,商涤和温小婉乘着马车离开了煮雨小筑。 马车上。 温小婉向商涤说了一句:“那夜,杀死宋元平的那个少年,应该就是李辰安!” 商涤一惊,“没看错?” “回尊者,奴婢不会看错!” “……此事,你烂在肚子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解惑 广陵的那场雨从中午一直下到了晚上,却还没一个停的意思。 李辰安坐于烟雨楼台中,看着画屏湖上那些细密的水花看了许久。 温小婉,这个名字在丽镜司的名册上,可她又是皇城司的人。 她在商涤的面前自称奴婢……估摸着她是出自商涤的桃花岛上,并深受商涤信任。 这些日子与这位商大家相处下来,凭着他前世识人的眼光,他相信商涤并不是一个坏人,或者说并不是他所理解的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 商涤醉心于音律之中,还有一腔忧国忧民的胸怀。 师傅吴洗尘也说商涤本有一颗赤子之心,却容不得官场黑暗,再受了樊桃花嫁给钟离破的那打击,故而才远离京都,来到了这广陵城。 所图大致就是个清闲二字。 摸了摸依旧藏在怀中的那份鱼龙会的名册,里面的人,除了认识的几个小鱼小虾,其余的他一概不了解,也没有发出舵主令将那些人召回来见见。 今日那个温小婉显然认出了自己,那刺杀前舵主宋元平之事,定然会落在商涤的耳朵里。 以他的智慧,当知道那名单就在自己手上……就交给他吧,那些鱼龙会的旧人多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那个妙手丹青常书生。 让皇城司去对付他们。 接下来这鱼龙会广陵分舵,也得自己重新招人。 再看看叶破,到时候那些人就交给叶破去调教。 如此想着,将这件事放在了一旁,取了靠在围栏上的油纸伞,他撑着伞走入了雨中。 将正在饮酒的师傅给叫上,师徒二人离开了煮雨小筑,往李府而去。 …… …… 桃花岛。 汀兰水榭。 春兰接过了商涤手上的油纸伞挂在了墙上,秋菊取来了一双新的靴子,请了商涤坐下给他换上。 接着春兰点上了一炷檀香,秋菊煮上了一壶茶。 温小婉站在了商涤的背后,轻轻的为他捏着肩膀,轻声的说了一句:“大人,奴婢有一事不解。” “有何不解说来听听。” “那李辰安……他杀了宋元平成了这广陵州分舵的舵主,奴婢一路思来想去,莫非这本就是鱼龙会内部给了他这指示?” “那李辰安是不是结识了鱼龙会总舵的某个大人物,这才让他上了位?” 温小婉蹙眉沉思,片刻又疑惑道: “可奴婢又觉得有些不对,自他那画屏春在广陵城出了名之后奴婢也多有听到关于他的传闻,都说他曾经还真是个、是个傻子,就连这广陵城都未曾出过,何以能够认识鱼龙会的大人物?” “再说,就算有鱼龙会的大人物来了广陵城,就算对宋元平不满,这舵主之位不是应该从鱼龙会内部的人里去选拔的么?” 温小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漂亮了眼里满是不解,自个摇了摇脑袋,“怎么都说不通,总觉得这事太过诡异。” 坐在椅子上的商涤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你这是陷入了思维的怪圈!” “李辰安能够当上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这并不一定需要他和鱼龙会的某个大人物认识。” “你莫要忘记了吴洗尘那老家伙一直在保护者他,也莫要忘记了当时煮雨小筑那夜里,吴洗尘亲自去了!” “这天下,若是列出一纸对钟离府最忠心的人,吴洗尘当排在第一位!” “你想想,吴洗尘帮他剿杀了鱼龙会这广陵分舵的那些人,其目的何在?” 温小婉一愣,那双温柔的小手又捏着商涤的肩膀,“这么说……这件事的背后,其实是钟离府在推动?” “当然!” 商涤端起茶盏浅呷了一口,“老夫以为,李辰安进入钟离府的视线,当从三月初三钟离三小姐以文选婿时候开始。” “李辰安虽然未曾参与选婿,但他的那副下联,还有他的那首《蝶恋花》恐怕实实在在的打动了三小姐,于是便引起了钟离府的注意。” “接下来钟离三小姐在二井沟巷子遇袭……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遇袭,在老夫而今想来,那是三小姐故意想要接近李辰安,这便说明坊间的那些传言……就是说钟离若水恐怕喜欢上了李辰安的那些传言,或许是真的!” “不然,钟离若水为何会将桃花溪畔的那些地给了李辰安?” “钟离若水离开广陵城去京都玉京城,也断然不会将吴洗尘留在他的身边!” “钟离若水那丫头的智慧可不比她奶奶差啊,她是很清楚李辰安在广陵城会遇见怎样的麻烦的。” “钟离塑那小子当然也知道他那女儿的小心思,所以老夫估摸着钟离塑也写信去问过樊桃花,而后钟离若水也去了玉京城,于是京都的那位樊老夫人便为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做了点什么。”云九小说 “这是一举数得之事!” “将李辰安弄进鱼龙会当个舵主,钟离府在表象上能够借此和姬丞相缓和一下日益紧张的矛盾。” “有了这鱼龙会舵主身份,李辰安才能够在广陵城站住脚跟甚至横着走!” “另外……李辰安若是能够很好的利用这个身份,或许还能成为钟离府的一大助力。” 听着商涤这么洋洋洒洒的一番分析,温小婉渐渐明白,这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原来有着如此之多的算计。 所以李辰安那小子这是走了大运? “可如此一来,太子殿下一系会不会认为钟离府站在了二皇子的身边?” 这句话商涤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久居广陵城的这桃花岛上,除非皇城司的特殊任务,否则他根本就不过问朝中局势。 不过问不代表没听见些什么,他很清楚而今宫里的斗争已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 “这些事,与老夫没太大关系。” “今儿个在煮雨小筑,李辰安说的那些话你要记住,要相信他,帮着他!” “另外……明儿个你去一趟城隍庙,告诉夏庙祝一声,江南秋粮,霍家正在染指,沈千山的女儿沈巧蝶已离开了广陵城。” “让夏庙祝派人盯着点,但不要打草惊蛇。等秋收之后……看看那些粮会运去何处!” “奴婢遵命……大人,李辰安手上有鱼龙会曾经的那份名册。” 商涤咧嘴一笑:“原本老夫是想要取得那份名册的,但现在不想要了。” “为何?” “常书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咱们皇城司的那位判官王正金钟没来江南,跑去了牧山刀看他儿子王正浩轩去了。” “老夫可杀不了常书生,还是让李辰安自己去处理吧!” “原本打算和李辰安一起去京都……春兰秋菊,收拾一下,明儿一早,我们就走!” 第一百二十章 一剪梅 广陵有雨,玉京城却月正当空。 浣花溪畔有一座浣花山,浣花山下有一处占地极大的庄园,庄园外的牌坊上写着四个大字:花溪别院! 别院主院里的灯正亮着。 主院的那方荷塘上的小榭中摆放着一张四方桌,桌前坐了四个人。 桌上放着尚未动过的酒菜,菜已没有了腾腾的热气,想来已凉。云九小说 程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钟离若水。 四公主宁楚楚也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齐知雪,齐知雪此刻也在好奇的看着钟离若水,于是宁楚楚的视线便落在了钟离若水的脸上。 钟离若水微微垂头,她的手里拿着一张信纸。 她的脸上洋溢着如桃花般的笑意,她的眼里也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辉。 那是李辰安寄给她的信。 这令少女的心很是激动,虽然那纸上的字实在有些丑,但架不住那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浓浓的相思味道。 钟离若水早已沉醉其中,已忘记了今儿个晚上本请了这三位在此对酒邀月。 这已是她第二遍看这封信了。 她忽然觉得仿佛在这封信里看见了李辰安,忽然觉得李辰安就站在她的面前,脸上带着那淡淡的,却如春风般的微笑。 信里详细的讲述了从她离开广陵城之后他做的那些事。 他说那处酒坊已经建成,桃花酿的酿造也已经成功,接下来便是上市销售的时候,也是她这个老板将要赚到银子的时候。 他说桃花山庄里那些桃树上的桃子已经有核桃大小,那些桃子长得很好,等收获之后,他会用那些桃子为她酿造一种桃儿酒。 那是一种可用来消暑的酒,若是冰镇之后饮用更佳。 只是……冰镇是什么意思呢? 这大夏天的,就算初秋,广陵城也没有冰块的呀! 少女很是好奇,也很是期待。 然后便是他的一些日常,他说他回到了李府,应该不再是李家赶出来的弃子了,这些日子和他父亲相处还算融洽,只是和西院的那位还未曾见面……若是那位能够安分一些,他没打算去追究她的那些过往。 最后当然是他写的那一首词了。 她很喜欢那首词,于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更加璀璨! 程哲看得一呆。 心却陡然一痛,就像被李辰安那厮狠狠地扎了一刀一样。 而今他虽能从容和钟离若水面对,但此刻见钟离若水那痴情模样,心里依旧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味道。 齐知雪似乎比程哲看得更开一些,他只是好奇李辰安那小子究竟给钟离若水写了些什么? 能够令钟离若水如痴如醉,那小子当真有点本事。 他也好奇钟离若水究竟看上了李辰安什么? 当时在广陵城倒是与李辰安有过短暂的接触,只知道他做的那首《蝶恋花》确实令自己望尘莫及,还有他那画屏春确实比京都的瑞露还要好。 回到京都之后,再听花老大人从广陵城带来了他的那首《青杏儿》和《将敬酒》之后,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齐知雪就放弃了和李辰安比拼诗词的这个念头—— 那可是能够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的诗文! 听说那首《蝶恋花》能排入前十五,那首《将进酒》更是能进入前十! 就算是略逊一些的《青杏儿》,也能进入前四十! 放眼历史千百年,以十七岁的年纪,作三首诗词进入《宁诗词集渊百篇》,这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恐怕也难有来者。 所以而今的玉京城里,李辰安那小子虽然从未曾来过这地方,他的名字却已经家喻户晓! 因为他不是广陵才子、不是京都才子,他是宁国第一大才子! 钟离若水的眼光,似乎比她奶奶樊老夫人还要独到! 难怪她投资生意能够赚大钱。 她随便选个夫婿居然也如此不简单。 齐知雪嘴角一翘,乜了程哲一眼,心想你小子当真没资格和人家李辰安相提并论。 就在各自揣测的时候,钟离若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一脸绯红。 一脸激动。 两眼澄澈。 两眼波光流转。 她喜滋滋看了看程哲,又看了看齐知雪,最后看向了四公主宁楚楚。 “……他、他又给我写了一首词!” 终究是小女儿家,终究难以将那喜悦独自藏起来,终究还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她那李郎的厉害。 宁楚楚眉梢一扬,有些吃味:“一首词就令你魂牵梦绕了?” “嘻嘻……”钟离若水俏皮一笑,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小口。 她的脖子一扬,然后一甩,那一头如绸缎般的秀发随之一摆,撩起了春色满园。 “可不是么!” 她又扬了扬手里的那张信纸,看着宁楚楚挑衅的说道:“想不想知道他写给我的这首词是怎样的?” 她在说写给我的四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这便是在向宁楚楚宣告李辰安的归属—— 遗传了樊桃花那性子的钟离若水,领地的意识有点强,占有的欲望也有点强。 宁楚楚撇了撇嘴,她的心里当然极为好奇,但这面子上却万万不能表露了出来。 “你爱说就说,若是不说……可别忘记他是我率先遇上的!” 钟离若水脸上的笑意更浓,“那又怎样?你和我可不一样,你是堂堂四公主,除非你去求了皇上……我说,” 她忽然俯过了身子,直接忽视了这里还有两个少年,她盯着宁楚楚又道:“你若是真求了皇上,我还真没啥意见,不过……真有那么个时候,你可得叫我一声姐姐!” 宁楚楚脸儿一红,狠狠的瞪了钟离若水一眼,忽然眉眼一弯,也笑眯眯的对钟离若水说道:“你说,我若是真求了父皇,将他李辰安招为驸马……你会不会很伤心?” 宁楚楚以为钟离若水会恼羞成怒,却没料到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轻飘飘说了一句:“你想多了!” “就凭他写给我的这首词……你已经没希望了!” 宁楚楚终究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他怎么写的?” “咳咳,”钟离若水清了清嗓子,将那首词徐徐吟诵了出来: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钟离若水抬头望月,一脸皎洁清辉。 宁楚楚忽然觉得很是后悔。 菜无味,酒也无味,心里却有万般滋味。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万两银票的信任 李辰安不知道他又有一首词在京都掀起了波澜。 他更不知道那个俊俏的公公在听了那首词之后,对他起了一些别的念想。 他在广陵城的日子过得很是舒服。 自从他那鱼龙会广陵分舵的舵主身份在广陵城家喻户晓之后,偌大的广陵城再没有人来招惹他,就算是霍家……那位霍家的家主听说去了京都,但霍通判霍大人这些日子非但没有和他过意不去,反而还走得很近。 于是,广陵城的百姓便发现了一个问题—— 东西两市,桃花酿和广陵散同市销售,桃花酿当然卖的极好,但广陵散也还有不错的销路,二者似乎默契的达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按照道理,那桃花酿既然如此受欢迎,李辰安本应该再扩大规模酿造出更多的酒来占据更大的市场,可他偏偏没有那样做。 桃花酿每日维持着三千斤的产量,半月以来,没有再增加一两。 反倒是榕树下小酒馆里新上市的那画屏春,让广陵城的商贾巨富品之难忘。 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也发现了一个情况,李辰安这些日子极少再出现于小酒馆中,清晨时候再没有看见那个跑步的身影。 街坊们在聊天的时候也觉得正常。 他们似乎早已忘记了那小子曾经是他们口中的傻子。 他们觉得而今的李家公子是个做大事的人。 他一定在重建鱼龙会广陵分舵! 因为那才是他手里真正拥有的力量! …… …… 李辰安确实在煮雨小筑。 不过刚刚坐下。 他和吴洗尘去了一趟桃花岛,却不料商涤三天前就离开了广陵城去了京都。 “他说好和我同行的,怎么会不声不响就走了呢?” 吴洗尘拔出酒葫芦的塞子,喝了一口画屏春,“那老东西可狡猾着,你不是说那个温小婉恐怕是认出了你来么?” “如果温小婉认出了你,商涤就知道鱼龙会的那名册在你身上,而今你是鱼龙会的舵主,他再问你要那名册就不太妥当。” “当然,为师以为这不是最主要的。” 李辰安疑惑的看向了吴洗尘,吴洗尘又道:“为师看过了那名册,除了常书生之外,里面倒是还有那么两三个在江湖中有点名气的人。” “当然,皇城司最想抓捕的肯定是常书生,但商涤却并不是常书生的对手。” “他本需要请皇城司的高手来帮忙,现在却不用了,” 吴洗尘看向了李辰安,又道:“他想看看你如何处置,为师也想问问,对于常书生,你想如何处置?” 李辰安沉吟片刻,他不知道凶名赫赫的妙手丹青常书生为什么会屈身于鱼龙会广陵分舵当个小密探,甚至他也不知道常书生现在在何处。 那厮在五年前就是一境下阶的高手,而今五年过去,他的武功恐怕又更上了一层楼。 所谓的处置,当然就有两种选择。 其一,是将这高手给收服,让他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所用。 其二……便是杀死,如此或许便能获得皇城司的友谊。 在李辰安的内心中,收服常书生显然是个最好的选择,可是,他终究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 常书生杀了太多太多的人!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无辜者。 这魔头杀人全凭喜好,居然还用人血作画…… “哎,我终究当不了那恶人!” “他确实该死!” “可我也拿他没有办法呀!” 吴洗尘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他又喝了一口酒,淡然说道:“你不是要去京都么?正好去找到商老头,让他带你去见见皇城司的长孙先生。” 这是李辰安第二次听到长孙先生这个名字。https:/ “长孙先生又是什么人?” “皇城司司正,一个……孤家寡人!” “……他叫啥名字?” “长孙惊鸿!” “对了,那老头喜欢喝酒,记得带两坛子画屏春给他。” 李辰安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师傅,若是我用这舵主令将常书生给召回来,你一家伙把他砍了,如何?” 吴洗尘两眼一瞪:“可别打师傅的主意,先不说常书生会不会搭理你这舵主令,就算他真来了,为师也不敢保证将他留下。” “另外嘛……皇城司的水牢号称天下无人能够逃脱的地方,这常书生能够从里面跑出来,这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你去了京都,肯定是要去拜见樊桃花的,到时候你最好听听她的看法。” “……好,师傅,我打算将这鱼龙会分舵的事物丢给叶破去打理,叶破这人,可能信?” 吴洗尘点了点头,眼里露出了一抹深邃的光芒。 “蜀州挫刀堂在江湖中的地位虽不及松山剑院、晚溪斋和牧山刀这三大门派,但挫刀堂在蜀州却极为有名。” “当今挫刀堂掌门就是叶破的母亲巫三妹,江湖人称绝命双刀。” “为师曾经游历天下去过蜀州,和巫三妹打过一架……她那两把刀使的很不错,当然,她这人也很不错,于是为师便在挫刀堂呆了月余。” “她嫉恶如仇,所行之事皆是赏善罚恶,所以为师以为她那儿子叶破,当能成为你一大助力,故而那晚为师才将叶破给留了下来,至于你怎么用,那是你的事。” 李辰安想了想,而今自己手里的那些江湖中人,晚溪斋的弟子当然都得弄到丽镜司去行光明之事。 这个师傅要跑去越国和九灯和尚打架,姑且不论输赢,他一个来回恐怕得年余时间。 广陵城倒是还有一个高手慕容荷,可人家是鱼龙会的客卿长老,现在和苏沐心如胶似漆打得火热,显然是不会有多的心思来帮自己的。 组建鱼龙会这事,手上能用之人,也就只剩下了一个叶破。 自己即将启程前往京都,但广陵州鱼龙会分舵建立之事却不能耽误…… “弟子这就去和叶破聊聊。” “嗯,为师去睡一觉。” 李辰安起身去了煮雨小筑外的那牌坊前。 牌坊一旁有一栋小木屋子,小木屋子的门槛上坐着一个魁梧的汉子。 他面前地上放着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还剩下半只鸡。 他左手拿着个酒囊,右手拿着个鸡腿。 他一边喝酒一边啃着鸡腿,那把刀就靠着墙,在夕阳下泛着耀眼的红芒。 李辰安走了过去,也坐在了门槛上,有些挤,于是叶破挪了挪屁股,转头看了他一眼。 李辰安从怀中摸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将叶破手里的酒囊给取了过去,将那一叠银票放在了叶破的手里。 “这是一万两银票,不是给你喝酒吃鸡的。” 李辰安撕下了另一只鸡腿,啃了一口,浑然不在意叶破惊疑的眼神。 “我要人,大量的江湖恶人!”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广陵分舵的二把手!”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改良之法 叶破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二把手的事会如此之多! 那个一把手就在那个夜里见过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煮雨小筑。 他忽然间有些恍惚,虽然极为忙碌,却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心里对那个叫李辰安的少年反倒是佩服了起来—— 这便是信任! 李辰安非但丢给了他一万银子的银票,而今他似乎连这鱼龙会分舵的事务也不再过问,那自己便不能辜负了这般信任。 一定要将这分舵给弄得有声有色! 一定要招来身手极高的各种江湖狠人! 于是,叶破就这样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鱼龙会广陵分舵的建设之中,不知辛苦劳碌,并坚决的贯彻了李辰安的那意思——要高手! 要狠人! 要杀人不眨眼的狠人! 而后年余,叶破给了李辰安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鱼龙会广陵分舵招募了足足三百余人!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这三百余人,几乎全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不要命的凶人! 这是后话。 现在的李辰安嘛,他当然没料到那差点失控的后果,他现在愈发的清闲了起来。 再加之这些日子师傅吴洗尘晚上不知道跑哪去了,少了师傅棍棒的教育,他更加乐得轻松自在,便觉得这才是自己穿越而来应该过上的那种好日子。 不愁吃穿用度,兜里还有霍家送来的一万两银票,桃花酿和画屏春每天还有大笔的银子入账,这显然是很舒爽的。 若是这一辈子都能这样过下去,那当然才是最好的。 其实他很想去凝香馆体验一下,但苏沐心那小子被慕容荷看得紧,这便没了伴,一个人跑去凝香馆总觉得有些怪异,于是他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一天他又悠悠荡荡来到了桃花溪酒坊。 跑去酒坊里转悠了一圈,看了看酒坊的运作情况,和那些买来的奴隶们亲切的聊了聊天—— 他这一举动令跟在他身后的黄三烈觉得有些怪异。 事实上李辰安每每来到这桃花溪酒坊,若是有暇,他都会跑去酒坊里和那些奴隶们说说话。 不是训斥,更不是苛责打骂,他真的在和颜悦色的和那些奴隶们聊天! 比如,他会问问那些奴隶原来家住哪里。 比如,他会问问他们家乡发生了什么情况才迫不得已将自己挂在了牙行。 还比如,他甚至会聊起那些奴隶们家乡的风土人情等等。 最初那些奴隶们当然是拘谨的,是畏惧的,可随着他经常的到来,随着他渐渐的深入了人心,而今那些奴隶们早已不再怕他,反而会欢喜的叫他一声少爷,主动的和他说说话。 比如现在。 “少爷,小人觉得这发酵的法子可加以改良。” 那是一个年约四十的壮年奴隶,他叫赵四,来自漠北行省的九阴城。 去岁九月,北漠荒人犯边,荒人在打下了九阴关之后,九阴城的许多百姓便离开了家园各种逃难。 这赵四带着家人一路跋涉了数千里来到了广陵,途中遭遇了诸多坎坷,身上带的那点家底银子被战败的北漠边军抢劫一空。 随后又在一起惨败的北漠边军的冲击之下妻离子散。 出门的时候六口人,抵达广陵城的时候,就剩下了他和他儿子赵云儿两人。 父子俩都被黄三烈相中给买了回来,原本父子俩都在这酒坊里酿酒,前些日子李辰安来这里的时候将赵云儿给提溜了出去,丢给了李小花,成为了李家军的一员。 倒不是李辰安心存慈悲,而是年仅十八的赵云儿身强力壮,有着一股子力气,还有一股子狠劲儿。 而今,李家军已经由原来的六十人变成了一百二十人。 其中多出来的六十人,都是李辰安从这些奴隶中选出来的魁梧少年。 对此,黄三烈当然没有意见,甚至极为赞许,因为这在他看来,便是少爷对下人的恩惠。 只是李辰安这小子似乎没有一个东家少爷的样子。 他此刻就蹲在那发酵池旁,转头看向了赵四,“说说看,如何改良?” “小人这些日子发现这十天发酵法无法将所有的粮食完全发酵,无论如何搅拌,沉于下层的粮食在十天之后总是无法达到发酵成熟的效果。” “这会产生几个问题,小人以为其一是出酒的稳定性起伏,其二是酒的度数难保准确!” “小人这些日子以来有个统计,同样投入一百斤粮食,有时候能够出二十五斤酒,但有时候却只能出二十一二斤。” “得少爷允许,小人也品尝过所出之酒,不瞒少爷,小人对酒的味道比较、比较敏感,小人觉得每一天出来的酒其实味道都有差异。” “小人思来想去,其余环节都没有任何问题,应该就是这发酵的问题了。” 李辰安这就震惊了。 他的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其实少爷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只是少爷我有些忙……你说说你有何改良之法?” 赵四腼腆一笑,“小人寻思,这一个发酵池容纳的粮食太多,在入池的时候就会造成前后的温差较大。” “然后一锅粮食蒸煮的量也极大,有些粮食易熟,有的粮食不容易蒸煮熟,最后它们都被一同倒入了发酵池中,那些没煮熟的粮食就更难发酵。” “小人觉得……首先得将不容易蒸熟的粮食先行浸泡,而后再和别的粮食一起蒸煮。” “这发酵池最好是能编个号,以便让人知道倒入粮食的先后,便于我们按照顺序拌曲,后面也按照顺序搅拌……这样恐怕每个池子里的粮食发酵都能够更均匀一些。” 赵四憨憨一笑,“这个、小人也是揣测,行与不行还得试过才知道。” 李辰安鼓掌。 “好主意,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他站了起来,对一旁的黄三烈说了一句:“先让赵四去验证,不要怕造成浪费,这事做好任命赵四为……技术队长!每月二两银子!” 赵四顿时惶恐。 给银子? 这就意味着他脱离了奴隶的身份,成为了李辰安的家奴! 李辰安又看向了手足无措的赵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跟着少爷我,日子会好起来的!” 赵四连忙躬身,“小人谢少爷!” “嗯,去弄吧,少爷我还有点事,等着你的好消息!” 李辰安和黄三烈走出了酒坊,他不由感叹了一声:“这就是劳动人民的伟大智慧,不容小觑啊!” 黄三烈对此并无太多感觉,他甚至以为这是李辰安收买人心之法。 所以他并没有就此应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扩大规模乘胜追击?” 这指的是桃花酿与广陵散的争斗。 李辰安望了望天边的夕阳,“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会跳墙,霍家被逼的走投无路……我现在还不能让霍家成为一条疯狗啊!” “再等等吧,等叶破多弄点恶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未雨绸缪 坐在酒坊旁的那处小院中,李辰安和黄三烈饮茶聊天。 “打算何时去京都?” 李辰安想了想,“倒是不急,七月中下旬吧,主要是看看师傅打算何时动身去越国。” 说到这个问题黄三烈沉默了片刻,“我觉得,还是劝劝你师傅,理由很简单,你此去京都,需要他随行保护。” 李辰安端着茶盏看向了黄三烈,眉间微蹙:“没有胜算?” “半步大宗师也是大宗师!有点难!” “何况九灯和尚不仅仅是越国的护国大法师,他还是越国西林禅院的住持方丈……” “越国有名的可不仅仅是那多情的越女,它还有天下闻名的东西两大禅宗。” “曾经东林禅院是稳压西林禅院的,东林禅院占据了越国百余年护国大法师的地位,直到三十年前西林禅院出了个九灯和尚。” 黄三烈喝了一口茶,“吴老前辈虽然练会了洗剑楼的不二周天诀,若是圆满,他早应该踏入了大宗师的行列……所以我倒是以为再等等。” 李辰安沉默了许久。 这些日子和吴洗尘可以说是朝夕相处,二人之间虽为师徒,却更如一对忘年之交。 这些年来吴洗尘一直都在为自己寻找一个衣钵传人,他遇见了许多有武道天赋的少年,却无一例外没有一人能够看懂不二周天诀。 就在他对此失望的时候,偏偏老天爷给了他一个惊喜,李辰安居然在一夜之间看懂了不二周天诀的四个动作! 他虽然从未曾夸赞过李辰安,但事实上他的心里极为震撼! 因为洗剑楼数千年以来,除了那位惊才绝艳的祖师爷之外,历代看懂了不二周天诀的先辈们,他们都是从一个一个动作渐渐领悟而来。 那位祖师爷不是。 他直接看懂了九个动作。 李辰安也不是,他直接看懂了四个动作! 那位祖师爷以不二周天诀的前九个动作入了武道,十年后,他再看懂了后面那九个动作,于是成了天下无敌的大宗师! 吴洗尘期待着李辰安某一天也能再看懂后面的某几个动作,他相信年仅十七的李辰安极有可能也能步入大宗师的行列! 所以他将不二剑给了李辰安。 因为不二剑不能留在了越国的西林禅院。 也因为他希望李辰安有朝一日能够背着这把不二剑重返吴国的洗剑楼! 李辰安不知道这些,但黄三烈却能猜到一些。 所以在黄三烈看来,如果李辰安决意挽留,吴洗尘极有可能留下,因为他没有做到的事,可寄托在李辰安的身上。 可李辰安在思索片刻之后却摇了摇头。 “有些事,终究是需要去做的。” “师傅与九灯和尚那一架是在十年前打的,他说没败。他还说九灯和尚是一年前才一只脚踏入了那扇门……我想当年他们应该是有过约定的。” “师傅这是要去赴约,若是我强加挽留,他不仅仅是失信于九灯和尚,我担心的是……有了那没有迈过去的心结,他这一生,只怕再难窥探那扇门的门径。” “这对于一个醉心于武道的人而言,恐怕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就算真输了,至少他的愿望已了,至少他的人生已无悔!” 黄三烈没有再说。 因为他无话可说。 也因为他心里埋着的那份遗憾。 “去了京都,京都而今的局势极为复杂……我的意思是,你现在的身份也有些复杂,别的人只怕不明白你的意图,所以千万要小心。” “吴老前辈没有在你身边,叶破又要留在广陵,虽说你会与苏公子同行,有慕容姑娘同路……我还是觉得你将丽镜司十二金钗带在身边更安全一些。” 李辰安摇了摇头:“霍家和沈家不可不防!” “可别看霍传名在我面前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他的心里只怕早就将我给恨死了!” “我也不相信霍家那位老家主霍希,那老东西做事向来算无遗策滴水不漏……霍家这是在施已缓兵之计,他们不过是想要把我稳住,然后嘛,他们是在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机会!” “霍希去京都,是带着霍书凡去见丽贵妃。” “听刘知府说,丽贵妃可是燕国公的女儿啊!这燕国公府里,不是还有咱们宁国的另一个大宗师燕基道么?” “你说,如果霍书凡那小子真成了六公主的驸马……燕国公府会不会因此来对付我这个小虾米呢?” “你可不是什么小虾米!”黄三烈眉间微蹙,极为认真的又道:“燕国公府若是真要出手对付你,其目的反倒是你身后的钟离府!” “若是燕国公府以你为目标,逼迫钟离府站到台前……我忽然明白了樊老夫人为何又一次重提蜀州!” 李辰安一惊,他已知道吏部的文书很快就会抵达广陵城,刘酌即将卸任前往蜀州担任知府一职。 原本听刘酌说来也就是个正常的调动,无非就是蜀州更偏远更苦寒一些罢了。 此刻听黄三烈如此一说,他才知道这是樊老夫人在京都落下的棋子。 也就是说,樊老夫人已经察觉到了某些微妙之处的变化,这是在未雨绸缪,给钟离府留出一条退路……当然,也或者是让蜀州成为钟离府可以依靠的大后方。 这形势还真有些复杂啊! 李辰安悠悠一叹,心想如此看来,想要在广陵城逍遥的过这一辈子怕是有些难,那接下来也得如樊老夫人一样,该有些布置了。 “那在蜀州开酒坊这事你可得抓紧一些。” 黄三烈点了点头,“已经在着手安排。” “好,另外……能不能弄到铁!铁锭或者铁矿都可以,还有战马。” 黄三烈一怔,“铁矿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至于战马,这就得你去了京都,请老爷或者老夫人帮忙。” “我知道了,接下来在这酒坊的西北边修建一处铁匠埔,找信得过的铁匠,我想我能够改良一下这冶铁的法子。” 黄三烈顿时就看向了李辰安,忽然想起李辰安曾经说他有不少新鲜的玩意儿,这冶炼之法,莫非他也有独门技巧? 若是他真能冶炼出更好的铁来……这其中意义黄三烈当然清楚。 “你能不能迟些日子再走?” “我呆会就去找秋阳少爷,去广陵城的盐铁司弄些铁矿回来。” “……还有二十来天的时间,那玩意倒是简单,关键处在于匠人的可靠!” “另外还要委托给你一件事,等广陵州的甘蔗收获时候,帮我多买一些甘蔗回来。” 黄三烈又吃了一惊:“那东西来干啥?” 李辰安微微一笑:“用处极大。” 这个世界已有火、药,若是在里面加点糖……这是前世听说的,倒是可以在这个世界来验证一下。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何为器 从桃花溪畔回到李府的时候已是黄昏。 东院一片安宁。 母亲围着那碎花布围裙正坐在院子里纳着鞋底,妹妹在打扫着院子。 见李辰安回来,丁小娥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对他招了招手,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喜意,反而挂着浓浓的担忧。 李辰安坐在了母亲的对面。 丁小娥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问道:“你……你真成了鱼龙会的一个舵主?” “嗯。”李辰安点了点头。 “这几日你父亲夜不能寐!” “就因为我这舵主的身份?” “当然!”丁小娥将针线篮子放在了桌上,语重心长又道:“娘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娘也知道鱼龙会是个什么东西!” “你呀!咱们广陵李家,虽说这些年没落了,可无论怎样它也是书香门第!” “你习武娘不反对,你做生意,娘也不反对。可是我的儿啊!你怎能去和鱼龙会的人同流合污呢?” “这不是作践自己么?这让街坊们怎么去看咱们李家?” “你妹妹倒是在为你开脱,说是因为霍家会报复你,你是为了自保才加入了鱼龙会……儿啊!做人当有底线!娘始终认为生意做小一些没啥,咱就求个平平安安。” “二井沟巷子的那小酒馆不就很好了么?要赚那么多的钱财又能怎样?” “人这一辈子,出生时候什么都不能带到这个世间来,离开的时候也什么都不能带走!” “那么人这一辈子在世间走一遭留下的会是什么呢?” “娘以为并不是万贯家财,而是……名声!” “一个人,若是名声坏了,会被天下人唾沫,会被人家戳脊梁骨的!” 李辰安还真没料到回来会被母亲给上了一课,而且这一课讲的其实很有道理。 只是这件事他无法去与母亲争辩,因为他已发现自己与刚来这个世界时候的那理想越走越远。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 从见到那位俊俏公公开始,到现在了解了宁国局势之后所产生的强烈的危机意识,这让他无法安坐,必须一争! 倒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能够在接下来极有可能的乱世之中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本。 “娘说的孩儿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就辞去鱼龙会那舵主之职!” “娘……你对孩儿应该是了解的,孩儿无法向娘解释太多,孩儿只想说,李府这门楣确实有些暗淡,孩儿会将这门楣擦得更亮一些。” 丁小娥显然无法理解,她只知道这些日子出门,左邻右舍看她的眼光有着明显的不一样。 她们不再如以往那般亲切,她们总是寻着各种借口离她更远一些。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心里就更加的担忧了起来。 “儿啊,李府这门楣的光大,它靠的是李府书香的熏陶笔墨的题写!而不是那些污血的渲染,更不是凶名的威胁!” “那样,只会让所有人唾弃,只会令那门楣变得更黑!” 李辰安无言以对。 他沉吟了许久,才向丁小娥说了一句话:“娘,过几天我会去一趟京都……另外,” 就在这时,走廊有脚步声传来。 有些急,李辰安转头望去,便见父亲李文瀚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李文瀚的面色很黑。 他来到了院子里,坐在了桌前,拿起茶壶喝了一大口,看了看李辰安,却没有出言责怪,而是悠悠一叹,说道:“你二伯回信了。” “说了啥?” 李文瀚沉默,过了片刻,“都不是什么好话。” “情理之中,是不是他也知道我成了鱼龙会的舵主?” 李文瀚点了点头,“京都显然有人将这消息给放了出来,你二伯说……说这是李家之耻,当、当将你逐出家门!” 李辰安一愕,这李文厚挺狠的啊,不过,若是离开李家,倒是也能保全了李家的名节,毕竟往后自己做的许多事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还真就是大恶之事。 于是他嘴角一翘,“我倒是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李文瀚却大手一挥:“你别往心里去!” “李家大房二房而今在京都,咱们李家三房在广陵,其实……彼此之间也已疏远,咱们不必去在乎他的看法!” 李文瀚这句话反倒是令李辰安愣了一下,在记忆中,这个父亲可是最为看重名节也最为重视外人对李家风评的。 上一次被赶出家门,正是因为前身违背了家训去了赌坊还欠下了一屁股债,而后又有了沈家退婚的羞辱。 这一次自己成为了恶名远扬的鱼龙会舵主,这给李家声望造成的影响定然更为恶劣。 他以为父亲会借着这封信再次将他赶出家门,他甚至已能够平静的接受,却不料父亲居然没有这样做。 “这些天为父一直在想你的这件事,本想不通,昨儿个提了一坛桃花酿去了一趟浅墨书院,本想着和张正喝两杯,不料学政章平举张大人也在。” “我们三人在醉心亭饮酒,为父提出了关于你这事的心中疑惑。” “张大人说了一席话令为父茅塞顿开。” 李辰安好奇的问道:“张大人说了啥?” “他说,所谓器,器者在物为形器、为物品,概为人之所用之物皆为器。” “器者若是在人,便为容量、为心量、为时位、为角色等等,概之人之行为表现之谓器。” “器斟酒便是酒香,斟茶便是茶香。器本无香,香从外物而来。人有善恶,皆从本心而发。故……器不重要而物重要,位不重要,而人心重要!” 李文瀚看向了李辰安,视线坚定,“为父以为,鱼龙会之器不重要,我儿立于其中,其心本善,不受器之影响,自有芳华,这才最为重要!” “所以,走你自己的路,以心量之,无愧于心,这就足够。至于其它……让别人去说吧!” 李辰安顿时对父亲刮目相看。 丁小娥似乎还在回味这席话的意思,她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忽然间觉得有些陌生,却又很是欣慰—— 她原本很担心。 故而对儿子苦口婆心。 担心的就是丈夫再次将儿子给赶了出去。 现在看来自己的这番担忧是多余,当然,若是儿子能够脱离鱼龙会那当然是更好的。 “小娥,去弄几个佐酒小菜,为夫和辰安,喝两杯!” 第一百二十五章 棘手的任务 月光皎洁。 有蛙声阵阵。 灯笼的光线昏红,夜风入窗,灯光摇曳,李辰安听着蛙声,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草木,心里充满了宁静。 体内有一股淡淡的真气在缓缓的流淌。 就如一潺潺小溪,其势虽弱,却涓流不息。 师傅说它会自己不停的壮大,但受制于只学会了那四个动作,所以……它依旧只能是一条小溪。 将那本小黄书摆在了桌上,左翻右翻,那些图案依旧清晰,却依旧看不懂第五个动作该如何去练。 于是,他收起了小黄书,干脆来到了院子里。 举头望月,便自然的想到了远在京都的钟离若水。 那封信她收到了么? 自己成为了鱼龙会舵主这事,恐怕她也听说了。 她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李辰安忽然一怔,才发现自己真的很在意钟离若水,不然,自己哪里会在乎于她的看法。 忽的一笑,心想若是钟离若水对此有异议,当早已来了书信告知。 在庭院间走了几步,想了想去了京都可能会面临的困扰,觉得这事暂时没个头绪,因为自己而今这身份本就很是矛盾,故而并不能判断究竟谁会对自己不利。 以师傅的那些分析来看,自己或许还真就是京都某些贵人们手里的一枚棋子,比如樊老夫人、比如姬丞相,也或者是那位执掌丽镜司的四公主宁楚楚。 这些都是宁国真正的大人物,他们都能像掐死一只蚂蚁一样掐死自己。 而其中那位给了自己鱼龙会舵主身份的姬丞相最为危险。 黄三烈认为姬丞相此举是在试探钟离府的意思,若自己和钟离若水之间的关系一旦宣布,这便会给天下人一个错误的信号—— 他们会认为钟离府站在了以姬丞相为代表的二皇子这一边! 不然,钟离府的姑爷怎可能是鱼龙会的一舵主? 那么太子殿下一系,必然会将自己视之为敌。 他们不会去惹怒了钟离府,但他们完全可以在自己和钟离若水成亲之前、这钟离府姑爷的名头坐实之前,将自己除去! 太子殿下一系当不会那么傻,弄死自己,他们不会给钟离府留下把柄,想来钟离府也不会为自己这个广陵城的小人物和太子殿下翻脸成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投名状 下 李辰安脑子一转,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神色。 他也俯过了身子,言辞恳切的向杨四贤说道:“不瞒杨老,我也是刚到这煮雨小筑,就在刚才才得到这个任务。” “您不知道啊,得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可是愁坏了!” “这分明就是总舵对我李辰安的莫大信任!我当然得责无旁贷的去完成这个任务,向总舵交上一份最完美的答卷!” 李辰安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可总舵拨付下来的银子还没到,我呢……您恐怕也知道,曾经嘛就是个小小的书生,对江湖中人是完全的不了解,更不用说认识了。” “所以我真的很愁啊!” “生怕吏部的调令文书来的早了,我手里没人,让那刘酌给跑了!” “这可是莫大的罪过!我李辰安就算是自刎,也对不住上面的那份信任!” “杨老您这就是雪中送炭!小子相信杨老调集来的人一定都是高手,要杀一个小小的文官当手到擒来。” “这是小子托了杨老您的福分,本是您的功劳……任务完成之后,小子复命之时,当将这一切都写上去!” 杨四贤哈哈一笑,指了指李辰安,“懂事!果然懂事!” “不过嘛……”他的话锋又是一转,“老夫已经老了,老了也就不需要这什么功劳了。” “你却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更需要这份功劳!” “所以在那复命文书上,这事你就没必要去提老夫一个字!” “这不是老夫和你谦虚客气,而是老夫希望你能尽快的成长起来,能够早些去京都,早些进入鱼龙会那核心的圈子!” 杨四贤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极为诚恳,若是不知情的人听见,定会以为这便是老一辈对新人的提携,但李辰安却瞬间了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他并不希望杀死刘酌这事和他沾上关系! 大胆的猜测,这杨四贤一定知道刘酌调往蜀州是钟离府的布局。 他不想招惹到了钟离府,于是便会放弃这份功劳,将那口锅放在自己的背上,将他杨四贤置身于事外。 “这个……小子我受之有愧啊!” 杨四贤大手一摆,“老夫虽痴长你许多年岁,但尚未曾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颇为亲切,这一见之下,更有如故旧之感!” “老夫这才明白花老大人那么清高的大儒也愿与你称兄道弟……” 他侧过身子,叩了叩桌子,“这可不仅仅是李公子诗词文章了得!这是李公子老到的为人处世之道啊!” “杨老过奖,小子哪里懂得什么为人处世之道,不过都是顺心意罢了!” 杨四贤哈哈大笑,“好一个顺心意!自然天成便是无垢,随心而发才是无暇!” “老弟啊,这才是为人处世的最高境界,天下有几人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匠心太重的东西,” 他端起了茶盏浅呷了一口,“刻意的雕琢,终究出不了精品,反是那璞玉,方能价值连城!” “这人啊,他就是这样。许多事吧,往往苦苦相求偏不得,顺其心意反能直上青云!” “好好在鱼龙会干,老夫虽不会算命,却也相信李公子会有面见姬丞相的那一天!” 二人相互吹捧,一旁的吴洗尘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时不时会瞅一眼李辰安,心里便觉得有些怪异。https:/ 这小子,还真是个人精。 和那老头子说着那些没营养的话居然也能侃侃而谈。 他肯定是不会杀了刘酌的,可他会采用个什么法子来骗过那老头的眼睛呢? 行刺的人是那老头的人。 行刺的地点也是那老头选定的地方。 就算是行刺的时间也难以改变,因为刘酌启程前往蜀州,在临风渡登船,这个时间也是固定的。 难道他会让老夫出手去将那老头带来的所有杀手给干掉? 这是最下乘的手段。 虽然能保住刘酌的性命,但落在他头上的任务却并没有完成。 此行蜀州路途遥远,鱼龙会就一定会在别的地方,由别的人动手再杀刘酌。 最好的法子当然是让这老头以为刘酌真的被杀,如此刘酌才能悄无声息的抵达蜀州。 此事……很是棘手啊! 且看看这小子会如何应对。 叶破从榕树下小酒馆带来了画屏春,文欢从食合居带来了一桌最好的席面。 李辰安邀请了所有人入席,杨四贤坐在了上首。 他对这一桌子精美的席面并无兴趣,因为这些东西根本无法和京都聚仙阁的美食相比。 他的兴趣在那一坛子酒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以退为进 杨四贤淡然喝酒。 文欢震惊的看向了李辰安。 吴洗尘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他在不紧不慢的吃菜。 叶破若有所思,却罔若未闻,他也拿起了筷子。 李辰安脑子飞快的转着,因为杨四贤问的这句话看似简单的选择题,但这句话的背后仿佛却另有深意—— 他分明知道自己和刘酌之间的这层关系! 他如此一问,又似乎能够帮助自己隐瞒上级令刘酌活下来。 他和自己说了那么多的话,表现出来的无一不是对自己的信任。 甚至他还说出了他的孙女对自己极为仰慕。 可这一切会是真的么? 李辰安忽然笑了起来,淡定自若的说道: “杨老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但这是上面给小子的第一个任务,哦,不对,这是第二个任务,第一个任务是让小子取回这广陵分舵的成员名单。” 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那份名单,递给了杨四贤。 “小子幸不辱命,这些日子苦苦追查,还真将这名单给找了回来,请杨老转呈上级。” 杨四贤又看了看李辰安,伸手将这名单接过,粗略的扫了一眼,随手揣入了怀中,便听李辰安又道: “能够成为鱼龙会的舵主,这是小子之幸!” “能为鱼龙会效命,这是小子之职!” “小子也不瞒杨老,要说起来,那刘酌还真帮过小子一些事,但是……在鱼龙会的大义面前,小子和刘酌的那点私情又算得了什么?” 一老一少视线相对。 李辰安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视线变得冰冷了起来。 “上面既然要刘酌死,那他就必须死!” 他俯过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神色:“一切,都按照杨老您的计划行事,若是需要,小子可亲去取了他刘酌的脑袋,以证明小子对鱼龙会的忠诚!” 杨四贤看着李辰安那模样看了三息,而后又哈哈一笑,“可如此一来……此事传入京都,花满庭自会听见。” “花满庭虽然就是个太学院院正,可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李公子做下了这件事,有没有想过朝中的那些人恐怕会视你为敌?” “另外花满庭主修《宁诗词集渊百篇》,正在商议将你的那三首诗词列入其中。这件事传入了他的耳朵里……恐怕他非但不会再视你为忘年之交,反而会终止你那三首诗词的商议。” “你的才名将会被雪藏,而你的名声在天下学子的心里,恐怕会变得臭名昭著!” “这个代价在老夫看来实在有些大,你真的就不再好生想想?” 这一次连吴洗尘都看向了李辰安。 但李辰安依旧摇了摇头,言语坚定的说道:“才名这个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再说小子在作那三首诗词的时候,可也没想过用之以扬名。” “不瞒杨老,小子在得到鱼龙会舵主这个身份之前,在这广陵城活得、活得比较卑微。” “我不喜欢那卑微的模样,那样的日子有如梦魇,我已过够了。” “我所想的是如现在这般,能够在广陵城扬眉吐气的横着走,能够让广陵城的所有人见我就低头!” 他收回了视线,坐直了身子,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豪放之气。 “为安身立命,为景秀前程,就算天下人视我李辰安如恶魔,那又如何?” “好!” 杨四贤鼓掌,“李公子虽然年轻,却无半点迂腐,这在老夫看来,才是最为难能可贵的眼界!” “这天下,名也好,利也好,终究是落在一个权字之上。” “再大的名气,哪怕如他花满庭,再大的富贵,哪怕如百年前富甲天下的安曹德,在权力的面前……要么闭嘴,要么……飞灰烟灭!” “老夫现在希望你还能明白一点!” “鱼龙会这张皮,是姬丞相一手所织。天下人怕鱼龙会,事实上怕的就是姬丞相手里的巨大权势!” “所以,你既然有心效命于鱼龙会,就当清楚知道你真正要效忠的就是姬丞相!” “好好干吧,有朝一日,你或许真能见到姬丞相。你是鱼龙会三十六舵主里面最年轻的一个,但在老夫此刻看来,你却是最有潜力的那一个。” 杨四贤极为欣慰的拍了拍李辰安的肩膀,“你虽然上任不久,虽然尚未能做出任何功绩,但老夫相信自己的这双招子,前途,当无量!” 李辰安连忙给杨四贤斟满了酒,一脸阿谀奉承的模样,“杨老,小子自知根基浅薄,若想在鱼龙会出人头地……一来当然是需要完美的完成上面的任务,这二来嘛……” 他的手伸入了袖袋中,在里面摸了摸,摸出了十张百两的银票。 他将这一千两银票放在了杨四贤的手里,又媚笑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小子而今地位低下,上面……上面有些事,可还得请杨老多多照顾!” 杨四贤愣了一下,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辰安,还真没料到这小子如此上道,接着便听李辰安又说道: “这点意思确实浅薄了一些,主要是因为我那桃花酿才上市售卖没多久。这往后啊,等这酒的生意上了道,小子对杨老的感谢,当不止于年岁节日的那些该有的孝敬!” “哈哈哈哈……” 杨四贤没有客气,他将这一千两银票揣入了怀中,“老夫也说句实在话,你这点银票还真是老夫所得中最少的那一份。” “不过收你这点银票却是老夫最舒服的一次!” “至于往后的孝敬,这还真不能少。却不是老夫贪图你的银子,鱼龙会总舵的那些人都不缺银子。所以,你这孝敬改为送酒!” “往后每个月度,送往京都桃花酿百斤,这画屏春……十斤即可。画屏春这种美酒,唯姬丞相可享用!” “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么?” 李辰安当然明白,他微微一笑,“画屏春月二十斤!杨老当自留十斤!” “……”杨四贤那张老脸忽如绽放的一朵花,“你小子,老夫果真没有看错你!” “这是小子应该做的,杨老,小子还有另一件事相告。” “哦,说来听听。” 李辰安又俯过了身子,低声说了一句令所有人都极为震惊的话来: “小子和钟离府那位三小姐关系极好,小子听闻钟离府和姬丞相之间不太和睦……这儿女之事都是小事,小子当断了和三小姐间的那层关系,以获得姬丞相的信任!” 至此,杨四贤才真正对李辰安极为认真的看了一眼。 而后,他一捋长须摇了摇头。 “不,你非但不能断了和钟离若水的关系,反而需要走得更近一些!” 第一百二十九章 部署 李辰安和钟离若水间的这件事,终究无法瞒过有心人的眼。 坊间虽有传闻,但后来这传闻已经渐渐淡去。 因为钟离府的门槛很高,而李辰安这个人虽然作出了很了不得的诗词,但这玩意儿在钟离府的光辉下显然不是太耀眼。 虽然李辰安在桃花溪畔用了钟离府的地修建酒坊,但人家钟离三小姐却去了京都。若是二人之间真有情丝,桃花溪从桃花山庄流过,二人本可以秘密的交往,可三小姐是真的走了。 听说三小姐去京都,很可能是要嫁入皇家,这才是钟离府应该有的选择。 那位二皇子即将封王,三小姐就是未来的王妃! 王妃这种身份才匹配钟离府的门楣,他李辰安嘛……他虽成为了鱼龙会的舵主,却离钟离府的门越来越远。 所以那些传言不攻自破,所以而今广陵城的百姓再也没有将李辰安和钟离三小姐联系在一块。 可在鱼龙会所得的情报中显然不是这样。 杨四贤知道钟离若水给李辰安写过一封信,他也知道李辰安给钟离若水回过一封信。 他甚至知道樊桃花当真进了宫和皇上为这件事发生了一些争执,才有了二皇子宁知行的无奈放弃。 在来广陵城的时候,姬丞相让他去了相府。 姬丞相说了许多,杨四贤当然也就知道了许多。 他知道李辰安成为广陵分舵的舵主,这是出于姬丞相的意思。 他也知道姬丞相这意思之下的别的意思……比如,如何利用好李辰安这枚棋子来对付钟离府,或者让钟离府站在二皇子的这一边。 也比如,给李辰安一个让他自己去选择的任务,借此来审视李辰安。若是李辰安真能杀掉刘酌,便邀请李辰安去京都。 当然不是以姬丞相之名,而是以他杨四贤这个鱼龙会天下巡查之名。 邀请李辰安去京都有几个好处,其一,便是看看钟离府在知道李辰安做了这件事之后又是个怎样的态度。 若是钟离府因此对李辰安生厌,说不准樊桃花会改变心意,如此一来,二皇子就有机会娶了钟离若水。 其二,是看看李辰安在得罪了花满庭之后,京都的文人学子、以及花满庭的那些在京都为官的门生会如何对待李辰安。 这是对李辰安的另一重考验。 在姬丞相看来,若是李辰安无法应付京都必然发生的那些事,他李辰安就入不了他的法眼。 “连人都斗不过,如何与天斗?” “老夫年岁已大,没功夫再去磨刀,他若是不够锋利……那就让他锈在广陵。” 这是那个晚上姬丞相对他杨四贤说的最后两句话。 这些话杨四贤当然没有向李辰安提起半句,他之所想也是如此,至于李辰安去了京都之后的死活,他依旧会选择袖手旁观。 不过他现在倒是希望李辰安能够活下来,因为这画屏春,真的很好! 那夜,杨四贤饮画屏春大醉。 …… …… 李府、南院。 大红的灯笼已经亮起,猩红的光芒铺了一地。 李辰安和吴洗尘坐在了那凉亭中的桌子旁,远处还有一盏灯,灯下是萧十三娘在兢兢业业的侍候着她的那一畦地。 吴洗尘看了看李辰安,问了一句:“何以应对?” 这指的当然是杀死刘酌那件事。 “刘酌当然不能真的死了,但……却又必须在杨四贤的视线中死去。” 这句是一句很矛盾的话,吴洗尘不解,依旧看着李辰安。 “我已经想好了。” 说完这句,李辰安将萧十三娘给唤了回来。 就在这凉亭中,就在这灯光下,他仔仔细细的将心中所想对萧十三娘说了出来。 萧十三娘脸上的神色从起初的淡然渐渐变得惊讶,至最后,她甚至张开了小嘴儿,极为愕然的问了一句:“……这真的可行?” “必须可行!” “唯有如此才能瞒天过海。” “可是,那个叫刘酌的抵达蜀州之后,还不是会暴露?” 李辰安微微一笑,“那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了,另外就算是暴露,我也有充足的理由。” “取笔墨纸砚来,我给刘酌写一句话,你呆会就去送给他,不然他不会相信。” 萧十三娘从书房中取来了笔墨纸砚,为李辰安磨了墨。 李辰安提笔,思量片刻落笔写了下去—— “着白衣者为善!” 萧十三娘并不认识这几个字,反倒是吴洗尘看了这几个字之后又看了李辰安两眼。 萧十三娘揣好这张纸飞了出去,院子里又只剩下了师徒二人。 “师傅,你听说过杨四贤这个名字么?”李辰安问了一句。 吴洗尘想了片刻摇了摇头,“为师虽不知道这个名字,但为师知道鱼龙会天下巡查在鱼龙会中的地位极高。” “他们有监督鱼龙会各分舵之权利,甚至有生杀予夺之权利!” “鱼龙会总部有长老八人,其下便是四大天下巡查。八个长老基本上都在京都,并不一定都是江湖高手,比如八大长老之一的奚帷,他就完全不会武功,但其智却近妖!” “鱼龙会许多大事都是出至他的手笔,比如二十年前,也就是昭化三年春,震惊玉京城的浣花溪血案,就有传言是奚帷一手策划。” 李辰安惊讶的问了一句:“何为浣花溪血案?” “就是辅国大将军、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这事很是复杂,具体如何为师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是皇上下的旨意,说卢战骁拥兵自重有反叛朝廷之心。芦府满门被灭之后,皆沉尸于浣花溪,以至于浣花溪的水被染红,十日之后才恢复澄澈。” “所以,江湖中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宁和阎王过招,莫惹奚帷注意……江湖中也有许多人死在了他的布局之下,比如十五年前曾经在江湖赫赫有名的琴剑山庄。” “……这奚帷,多少年岁?长啥模样?” 吴洗尘又摇了摇头,“天下恐怕没几个人知道他多少年岁长得是什么模样。” “他的仇家太多太多,以往和商涤闲聊,他说就算是皇城司也在暗中调查,但这么些年过去却无半点消息……或许长孙惊鸿知道少许,但长孙惊鸿既然没有给皇城司下达指令,便也说明长孙惊鸿也不知道他的踪影。” 这就厉害了。 李辰安记住了奚帷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太危险。 “所以鱼龙会能够在这短短三十年崛起,世人皆以为是姬丞相的权势所致,而事实上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在奚帷身上。” “这个人才是姬泰真正的心腹,同时,也才是钟离府以及长孙惊鸿的大忌讳!” “你若去京都,一切都需小心从事!” 一个能够令钟离府和皇城司司正长孙惊鸿忌讳的存在,他这辈子也是值了。 李辰安对此也仅仅是放在了心上,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鱼小虾,当不会进入这种人物的视野之内。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宁楚楚 花溪别院上演着郎情妾意的浪漫温馨。 李辰安在用勺子一口一口的给钟离若水喂药,阿木不忍直视,只好又回到了他所住的西楼的一层楼里。 而在皇宫后宫的四公主府上,四公主宁楚楚的心颇不宁静。 这样的不宁静已有多日。 在今儿个的早上似乎达到了巅峰。 她魂不守舍的在后花园里走来走去,这令她的丫鬟纸鸢心里也很是不安。 四公主殿下向来从容,自己跟在殿下身边已有多年,可还从未曾见过殿下如今这般模样…… 纸鸢抬头看着宁楚楚的背影,才忽然发现殿下长大了! 今岁二月离开京都的时候殿下就因为漠北传来的消息心情沉重,而后主仆二人带着丽镜司的高手去了一趟广陵城。 殿下说去广陵城看看钟离若水,顺便散散心。 于是一行人在三月初二抵达了广陵城,正好在三月初三那天钟离若水在画屏湖举行以文选婿。 犹记得殿下当时就笑了。 殿下说钟离若水这性子果真随了她奶奶樊老夫人,竟然用了这么个不着调的法子,为的就是不给二皇子宁知行一个机会。 三月三,主仆二人去了画屏湖。 就在画屏东的那处烟雨亭中,殿下遇见了那个原本应该擦肩而过的男人——李辰安! 可万万没有料到,这李辰安居然当着殿下的面对出了那下联。 那幅对联纸鸢至今依旧记得,它是这样的: 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就是这样的一幅对联引起了殿下的注意,于是有了自己去了二进沟巷子的那小院子,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李辰安所写的那首《蝶恋花》! 这便是阴差阳错。 殿下当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李辰安才高八斗,于是殿下将这首词给了钟离若水。 接下来当真成就了钟离若水和李辰安的这一段佳缘,可殿下回到京都之后却落下了这么个心病—— 殿下似乎喜欢上了李辰安! 因为殿下偶尔会提起,甚至将李辰安与百年前的商丞相相提并论! 也因为殿下现在越来越喜欢唱那首《天净沙》! 尤其是在前些日子那场暴雨之后,殿下去了一趟花溪别院,回宫之后便开始魂不守舍。 当真是……孽缘! 纸鸢垂头,为殿下不值。 当时在广陵城的时候,若是自己没有花那一百两银子买下那首《蝶恋花》就好了。 亦或就算是买下,殿下若是不将那首词给钟离若水就好了。 若是那样,现在的殿下就应该是快乐的。 因为,她拥有了本该属于她的商丞相! 然而天下没有如果。 这或许就是昨儿个陪着殿下去了玉佛寺,殿下求来的那支签上的那句话吧—— 欲求好事喜非常,争奈姻亲只暂忙。 毕竟到头成好事,贵人接引贵人乡。 玉佛寺那老和尚说……此乃上签,当见机行事、处之泰然,或峰回路转。 李辰安一直住在花溪别院,与钟离若水打得火热,这峰如何去回? 这路如何去转? 宁楚楚坐在了荷塘边的廊桥上。 她慵懒的趴着,那双原本水灵的大眼睛此刻也变得黯然。 她看着荷塘里盛开的莲,眼里有莲,心中却无莲。 她在想着那个人! 她在想着三月初三! 忽然,纸鸢看见殿下的嘴角微微一翘,她脸上露出了一抹这些日子少有的微笑! 接着,纸鸢便听见殿下喃喃的低语了一句: “你本野草,无意争春……却乱了本宫的心!” 宁楚楚忽然抬起了头坐直了身子,她的那张俏脸儿上恢复了几许神采,于是,那荷花似乎在她的眼里也就变得艳丽了起来。 “纸鸢!” “奴婢在!” “备车!” “……殿下要出行?” “对,咱们去一趟花溪别院!” 纸鸢抬头,眼里惊诧,她沉吟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前些日子殿下不是说了再不去见他的么?” 宁楚楚回头,一脸娇羞。 “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是昨儿傍晚从江南飞鸽传书送来的关于秋粮的那些消息!” 纸鸢一噎,心想这个理由真的有些牵强。 于是纸鸢转身而去准备车马,宁楚楚也起身离去,回到了她的宫殿,坐在了妆镜旁。 两个婢女轻轻的走了过来,为她梳着那头秀发,也为她那张本就漂亮的脸蛋儿施了淡淡的妆。 她看了看妆镜中的那张如花似玉般的脸,从妆盒中仔细的挑选了一支白玉簪子插在了头上。 又挑了一对碧玉耳坠挂在了耳垂上。 想了想,左手拿起了一条金色的项链,右手拿起了一条银色的项链,看了数息,她放下了那条金色项链,将手里的这条银色项链让下人戴在了她那粉嫩的脖子上。 这条项链有一个同为银色的坠子。 坠子上镶嵌的是一个拇指头大小的墨玉。 最后她从衣柜中挑选了一条素雅的白色长裙,然后挑了一条鹅黄色的宽边腰带。 腰带收紧,呈现在妆镜中的便是一亭亭玉立有如含苞待放的荷花一般的美丽姑娘! 当钟离若水离开花溪别院往定国侯府而去的时候,宁楚楚的马车也离开了皇宫,向花溪别院而去。 马车里,纸鸢又看了看宁楚楚,原本殿下是极少打扮的,用殿下曾经的话说,便是丽镜司里的每一个女子都应该如男子一样,倒不是不修边幅,而是无须在意那些小节。 可今儿个殿下确实打扮了一番,比数天前殿下去花溪别院的时候打扮得更细致了一些。 当然,这样的殿下也更美。 李辰安那小子,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纸鸢。” “奴婢在!” “你说……我若是真去求了父皇,这算不算那签里说的到头成好事?” 纸鸢心里一叹: “这……奴婢以为应该、应该算吧。只是,这种大事殿下还须三思!” “昨儿个晚上天枢回来的时候说,越国的那个韦玄墨曾经去过一趟相府……殿下,奴婢就担心这来者不善,若是姬泰与韦玄墨勾结起来,再、再将那些评判们贿赂几个,这中秋文会,哪怕李公子真才高八斗,恐怕也会落下一个惨败的结局。” “若是如此,奴婢担心他活不过这个中秋夜……殿下这时候去找他,就怕对太子殿下不利!” 这句话纸鸢说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宁楚楚却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李辰安离开了鱼龙会,成为了姬泰的敌人,而姬泰本就一直在谋划让二皇子宁知行入主东宫,他本就是当今太子的敌人。 在这种时候四公主跑去找李辰安,这无疑会向姬泰传递一个信号——太子殿下青睐着李辰安,因为四公主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 姬泰不会认为是四公主看上了李辰安,而是会认为四公主在为太子殿下寻求另一个强大的助力! 而今整个京都都知道了李辰安是钟离若水未来的夫婿,那么李辰安做出的选择,就极有可能代表着定国侯府的态度。 四公主去了花溪别院,不管她和李辰安聊了什么,都会让姬泰一系认为这就是当今太子殿下在通过四公主再通过李辰安寻求定国侯府的支持! 如此一来,目前的这种微妙的平衡恐怕就会打破。 皇上正好回了宫,姬泰会不会狗急跳墙,就选在这个时候发动朝臣对太子殿下发难? 宁楚楚沉吟了许久,才忽然一笑: “有皇城司长孙先生在,姬泰不会仓促而动。” “你说……我若是向父皇提议,让李辰安入朝为官,姬泰会不会很难受?”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两难 纸鸢不知道姬泰会不会很难受,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有些难受。 李辰安连秀才身份都没有,四公主虽然在皇上面前受宠,还执掌着丽镜司,若是四公主将李辰安弄去某个县郡当个小吏这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问题就在于四公主要让姬泰难受,那李辰安就必须站在姬泰的面前! 那他就必须是个京官! 这官儿还得能够登那大雅之堂! 这是要让李辰安一步登天啊! 皇上虽然疏于朝政,可皇上并不傻。 何况而今姬泰把持着朝政,六部的官员多为姬泰的人,就算李辰安真当了官,只怕他有着穿不完的小鞋,最终落得个灰溜溜跑路还算是好的结局,一个不好被皇上砍了脑袋也很正常。 殿下这是走火入魔了! 纸鸢看着宁楚楚,却不料宁楚楚又欢喜说道:“这事我会尽力去办办,就等中秋文会上他一鸣惊人!” “另外,莫要忘记他的爷爷是李春甫,曾经官至一品太尉!” “父皇其实是个念旧的人,不然、不然他也不会因为卢皇后的去世而万念俱灰潜心于道。” “而今朝廷乱想丛生、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父皇当不会希望宁国三百余年的江山断送在了他的手里,今儿个晚上我就去拜见父皇!” “姬贼不除,国将难安!” 纸鸢又咽了一口唾沫,这事儿太大,作为一个婢女,她不好说出自己的观点。 在宫中呆了十余年,与四公主一起长大。 她见多了宫中诸多龌龊事,对四公主的这番言语更加的担心起来。 因为就算是在后宫,若想安然一辈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莫问世事、莫管闲事!云九小说 没有人知道皇上身边的某个太监或者宫女就是别人的眼线。 若是四公主真去皇上面前说了这些话,只怕很快姬泰就能知道消息。 现在的后宫几乎是姬贵妃一手遮天,哪怕四公主手里握着丽镜司,一旦皇上再去长乐宫,四公主未来的日子恐怕不是不好过这么简单。 “殿下,奴婢听说漠北的冬景致很是漂亮,瑶光已抵达景山城,莫如奴婢陪您去景山城走走?” “现在出发,估摸着抵达景山城的时候正是大雪纷飞之际,听说那地儿的雪深及膝盖,可比玉京城的雪大了许多,如何?” 宁楚楚抬眼看了看纸鸢,打趣了一句:“你这丫头,而今倒是越来越狡猾了。” “不过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倒是我冲动了,这事我再好生想想。” 这事当然不是去景山城这件事,而是向父皇谏言,向父皇举荐李辰安入朝为官这些事。 车厢里沉默了下来,纸鸢有些担心这位主子,因为她很清楚四公主的性格——倔强! 倔强于情,便忘不了那个李辰安。 倔强于事,终舍不下这岌岌可危的宁国江山。 纸鸢终究不忍,于是又低声的说了一句:“若殿下真要去做这件事,何不、何不去一趟怀国公府?” 宁楚楚一怔,怀国公府是母后的娘家! 只是自从自己出生四个月之后母后因病去世,曾经在京都风光无限的怀国公府忽然之间就低调了下来。 从自己记事开始,几乎就再也没有听说怀国公府这个名字。 自己而今十五,仅仅去过怀国公府两次。 一次是在四岁,随着太子哥哥去的。 一次是在十岁,也是随着太子哥哥去的。 在记忆中,怀国公府几乎已经名存实亡,记忆中去的这两次,怀国公府的那门楣已经斑驳,那扇朱红大门也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色彩。 四岁时候怀国公府里还有不少人,但十岁时候再去,里面已冷冷清清。 外公还住在里面。 可那三个舅舅和那些表哥表弟们,听太子哥哥说,他们都已离开了京都,回到了怀氏祖籍所在的位于宁国东部边陲的那处海岛上。 所以宁国五大国公府,事实上而今只剩下了四个—— 燕国公府! 程国公府! 齐国公府! 和骆国公府! 此刻纸鸢忽然提起了怀国公府…… 宁楚楚想到了那个佝偻着腰杵着拐棍的满头白发的外公,忽然有些神伤,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听信了太子哥哥慎重吩咐的那句话—— “往后,不要再去看外公,不然会给外公惹来祸事!” 这祸事当然就是来自相府的打压,现在的怀国公府最好的结局就是从所有人眼里彻底的消失。 为了这个目的,怀国公府已经用了十来年的时间,若是自己再贸然而去……岂不是让这十年的效果毁于一旦? 可外公孤身一人住在那破旧的国公府里,这晚年岂不是极为凄凉? “奴婢……奴婢记得就是在四岁那年随殿下离开的怀国公府,殿下现在去怀国公府并不太方便,但、但若是殿下信任,奴婢倒是可以偷偷的去。” 宁楚楚恍然,这才想起纸鸢本就出于怀国公府,是外公在自己四岁那年给自己的贴身婢女。 “可现在的怀国公府……外公已是风烛之年,再去请他冒着危险入宫面见父皇……” 宁楚楚摇了摇头,“这不妥,当让他安享晚年,这事,我在合计合计。” 纸鸢没有再说。 主仆二人就此沉默,片刻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宁楚楚和纸鸢下了马车,抬眼便看见了花溪别院的这处牌坊。 牌坊旁有一颗大叶榕。 大叶榕的旁边有一座小木屋。 小木屋的门口有一张崭新的躺椅。 躺椅上躺着一个球。 他是安自在! 安自在的眼睛睁开了一线,陡然一惊,他翻身而起,向宁楚楚恭敬的行了一礼:“这个……殿下,您怎么来了?” 宁楚楚嫣然一笑,“我来看看若水妹妹。” “啊,三小姐去了侯府……要不您直接去侯府?” 宁楚楚一怔,脱口而出问了一句:“老夫人要见李辰安了?” “这倒不是,李公子依旧在这别院,不过三小姐去侯府也是为了李公子的事。” “哦……那我进去坐坐,等若水妹妹回来。” “……殿下请进!” 宁楚楚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看向了安自在,“你真在这里当了个门房?” 安自在咧嘴一笑:“这里挺好,清净,只是、只是李公子的破事太多了一些!” 宁楚楚眉儿一弯,心想那家伙的破事确实也太多了一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忐忑的心情,抬步向花溪别院走去。 安自在看着宁楚楚的背影,忽然有些疑惑。 心想这四公主转眼也长大了,她说她是来见三小姐的,可为何偏偏去了这院子里? 这孤男寡女的在里面……是不是有些不妥? 第一百九十四章 算账 此时已是巳时,虽已过了白露近了秋分,但今岁玉京城的秋老虎却依旧尚未离去。 天空万里无云。 阳光依旧炙热。 李辰安不太喜欢这样的天气,他本想呆在西楼,奈何阿木这小子偏偏要坐在那凉亭中看那满塘的荷花。 所以他也只好留在了凉亭里,却捣鼓了一盆冰,冰里冻了一壶凉茶。 硝石这个玩意儿在医馆和杂货店都能够买到,不过它的名字叫火硝。 医馆将这玩意儿用来入药,主治中暑伤冷、心腹疼痛等疾。 而杂货店卖这东西却并不是李辰安以为的用于烟花爆竹的生产,而是主用于道教的炼丹! 烟花是没有的。 而爆竹这个东西,它真的是用竹子来做的! 也就是说,正儿八经的火、药,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朝代,它尚未出现! 李辰安眼里放光。 他注视着站在对面的熊大,又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战场上大家都是真刀真枪的干?没有、没有火炮这个玩意儿?” 熊大挠了挠脑袋憨憨一笑,觉得少爷今儿个有些奇怪。 “火炮是个什么玩意儿?” “……就是一大铁墩子,”李辰安双手一比划,“有碗口这么粗一根铁管子,可以发射出震天响的威力巨大的炮弹。” 熊大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没有,小人在军中多年从未听说。” “那守城呢?用什么玩意儿守城?” “箭塔和投石车呀。” “好吧,我知道了。” 熊大告辞退去,李辰安心里开始琢磨火、药这个玩意儿。 想了半天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知道火、药是由硝石硫磺和木炭按照一定比例制成,可他并不知道是个什么比例,他更不知道枪炮如何去造! 谁知道穿越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若是知道,那上辈子做个屁的生意,当努力读书成为一个军工专家呀! 在这样的一个落后的时代,如果造出了枪炮……就算是红衣大炮和来、复枪,装备出一只万人的军队,恐怕能够横扫整个世界。 悔不当初啊! 枪炮肯定是造不出来的,最多也就是把火、药弄出来,里面再加点糖。 如此一想,李辰安放弃了捣鼓枪炮这个想法,正准备列个单子让熊大去把火药需要的材料给采买回来,却忽然听见那照壁后有脚步声传来。 他抬头一望,顿时一惊—— 就在那阳光下,一个穿着一身雪白长裙的姑娘正款款而来。 她的双手下垂交握于前。 她的秀发随着她的步伐如波浪一般的舒缓起伏。 她头上的那白玉簪子在阳光下散发着流动的光辉。 她修长的脖子上的那银色的项链也在阳光下褶褶生辉。 莫非这就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似乎抬眼看了一眼李辰安,似乎看见了李辰安那目不转睛的模样。 她的脸蛋儿微微一红,垂头,就这样向凉亭走来。 距离更近。 李辰安看清了那张俏丽的脸。 他豁然一惊,一家伙站了起来! 而此刻,阿木也回头看了一眼,他就看了那一眼,然后似乎觉得还是这一池的荷花更好看,所以他转过了头去,继续看着那一朵歇着一只红蜻蜓的含苞欲放的荷花。 李辰安的视线越过了宁楚楚,他看向了跟在宁楚楚身后的纸鸢。 然后他又看向了宁楚楚,向亭子外走了一步:“不是……你、你、咱们是不是在广陵城见过?” 宁楚楚抬头,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公子认错人了吧?” “……这也太像了!三月初三,在广陵城的画屏东,我见到了一个从宫里来的俊俏公公!他和你有五分神似!” “另外,你身后的这个小姐姐,我理应不会认错!” “那天她就在那个俊俏公公的身边……姑娘贵姓?” 宁楚楚愕然一怔,转头看了看纸鸢,有些好奇的低声问了一句:“哪来的什么俊俏公公?” 纸鸢捂着嘴儿扑哧一笑,回到:“许是李公子将小姐的哥哥误认为了宫里的公公。” 李辰安一听,恍然大悟。 “哦,原来他是姑娘的兄长……姑娘请进。” 宁楚楚幽怨的看了一眼李辰安,一撩裙摆迈入了凉亭,却忽然一惊。 她指了指桌上的这盆冰,“此物何来?” “我弄出来的呀,来来来,这天气太热,正好这冰镇凉茶差不多了,我请你喝一杯!” 宁楚楚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纸鸢站在了她的身后,主仆二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一盆晶莹剔透的冰上,脸上极为震惊! 因为冰这个东西,在这样炎热的时节,就算是她宁楚楚贵为宁国四公主,她也是享受不到的,却不料在这里居然看见了这么大的一盆冰! 他说是他弄出来的……他怎么弄出了这东西呢? 李辰安倒了两碗冰镇凉茶递了过去,宁楚楚和纸鸢接下,主仆二人小小的喝了一口,一股清凉微甜的感觉顺吼而下,一身的暑热顿时消失。 宁楚楚又喝了一大口,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无比舒爽。 犹记得这东西还是小的时候父皇给自己喝过一碗,也是冰冷之感,只是味道比李辰安这一碗苦涩了许多。 她放下了碗,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方手帕轻轻的沾了沾嘴儿,那双眼睛欣喜的看向了李辰安,朱唇轻启: “我和若水是好姐妹。” “听闻若水在广陵城找了个、找了个未婚夫,来了京都,想来就是你了?” 李辰安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听我哥说……就是你三月三在广陵城画屏东见到的那个、那个俊俏公公……他说他在广陵城找了个绣衣使,想必也是你了?” “如假包换!” 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那银牌递了过去:“来到京都十余日,本寻思能够见见你哥,可若水说他很忙,在宫里,我这身份进不去,所以你回去之后还请向他说一声抱歉!”云九小说 “……” 宁楚楚心想若水这小妮子怕是故意的! 她将这家伙还看得真紧要,不过这也说明了她还是很担心自己抢了她的这未婚夫。 那小妮子向来无论做什么都极为自信,却唯独在这件事上对自己有着诸多防备,这是不是也说明了自己的美貌足以和她媲美? 宁楚楚忽然一笑,笑得李辰安心肝儿一跳——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丽镜司头子的妹妹,确实有着不输于钟离若水的容颜! 只是,自己而今已有了钟离若水,可就不能再如前世一样飘了。 他假咳了两声,俯过身子说了一句话: “是这样,你哥当时非得让我当那绣衣使,说好的每个月四两银子。” “您看……这一转眼就过去了五个月,还麻烦姑娘帮我问问你哥,啥时候给我二十两银子的工钱?”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宁楚楚当场就有些呆了。 她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在这时候问出了这么一句大煞风景的话来。 她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端起了那碗冰镇凉茶,又喝了一大口,心想这小子怕是钻进钱眼里了! 广陵城的消息随时都会送到她的手里,所以她对于李辰安在广陵城做的每一件事都了如指掌! 这家伙的桃花酿可赚了不少银子! 他抢了沈家的粮仓,那也是上万两的银子! 可他却偏偏惦记着那二十两银子……小气吧啦的,不过……不过他也确实将晚溪斋的那些弟子给招入了丽镜司,这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于是,她又看向了李辰安,将那银牌递了过去,转头对纸鸢说了一句:“取二十两银子给李公子,哥哥很忙,怕是忘记了这事。” 纸鸢取出了荷包,从荷包里取出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正要递给李辰安,不料李辰安这时又说了一句:“姑娘你是个好人啊!” 先发一张好人卡,然后他便咧嘴一笑,贼眉鼠眼的又说道: “我大致在中秋之后就要离开京都,你哥哥他既然这么忙,丽镜司的事我又不能落下,您看要不先预支给我二百两银子?” “接下来四年我都不用再寻思怎么找他,这样大家都方便一些,您说是吧?” 纸鸢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怒视着李辰安,“你这人,哪里有先拿钱再干活的道理?” 宁楚楚却愣了一下,似乎没听进去李辰安要预支这二百两银子,而是惊讶的问道:“你说你准备中秋过了就离开?” “是啊……!” 李辰安坐直了身子,双手一摊,“姑娘你不知道,我这一到京都就被鱼龙会派人来刺杀了一次。” “原本我还是鱼龙会的一个舵主呢,这事你也可以给你哥哥说说,但你要告诉他,我加入鱼龙会的本意倒不是为了脚踩两只船,只是觉得鱼龙会这恶人的名头更好使一些罢了。” “听说鱼龙会是姬丞相的,那么鱼龙会来人刺杀我,恐怕也有姬丞相的默许。” “我就弄不明白我这么个小人物怎么会引来了姬丞相这种大人物的关注,本想着来京都也没啥大事,主要就是看看若水,既然鱼龙会不欢迎我,我本打算立刻就离开。” “毕竟留在这里太过危险,说不定还会给定国侯府惹来麻烦。” “丽镜司……我也不瞒你,这丽镜司而今已日薄西山,是完全指望不上的……这话你也可以给你哥哥说说,你告诉他,要想丽镜司能够崛起,能压制住、甚至消灭鱼龙会,银子才是关键!” 李辰安伸出一只手叩了叩桌面,看着眼前的这漂亮姑娘,极为认真、发自肺腑的又道: “不要认为银子这东西俗气!” “有钱才能走遍天下,无钱,当真寸步难行!” “丽镜司这么大的一个机构,需要大量的人!不仅仅是江湖高手,还有各个行业的能入、狠人!” “这天下除了我,恐怕再没有谁是傻子,画饼这个伎俩,在别人面前压根就没用!” “人家要加入这丽镜司目的很简单,就图个丽镜司的身份,再图个钱财。” “你给你哥哥说,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多吃草!”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下也没有人无利起早!” 李辰安这番话说的宁楚楚一愣一愣的。 这番话当然很有道理,她宁楚楚也很清楚要壮大丽镜司需要大量的银子,可是…… “那你说说这银子从何而来?” 这句话让李辰安笑了起来。 “赚钱的路子千万条,你我萍水相逢,我和你哥也没有太多的交情,姑娘啊,请再喝一杯冰镇凉茶,你就回家吧!” 李辰安给宁楚楚又倒了一碗凉茶,没有再说,因为没必要再说什么。 可宁楚楚却不乐意了。 她知道李辰安的酒利润极高,她能够想到的弄银子的办法就是把李辰安的酒坊给抢了! 可这事中间有个钟离若水,她也实在下不了手啊。 她端起凉茶又喝了一口,却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看向了李辰安,“想不想知道而今江南的粮价如何了?” 李辰安一愣,蔡正遥早已去了江南,只是至今尚未收到他的回信。 按照时日算来,江南的秋粮已经入仓,那么蔡正遥和沈家的粮食价格战理应打响。 只是究竟蔡正遥将江南粮价抬高了多少,沈家究竟有多大决心在高位吃下那些粮食,他确实有些担心,也很想知道。 第一百九十六章 祸从天降 “殿下,真要解散了丽镜司?”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纸鸢忍不住问了一嘴。 宁楚楚忽然一叹,整个人似乎松懈了下来,顿时变得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其实他说的是对的!” “百年前商丞相建立丽镜司,那是因为那时候贪张枉法者众多,就连皇城司也未能幸免。” “商丞相用一个全新的丽镜司,将天下贪官污吏缉拿或者刺杀。采用的手段正如李辰安所言,那叫乱世,当用重典!” “可现在形势变了许多……倒不是贪官污吏减少了,而是姬泰掌权一手遮天,用鱼龙会牵制甚至打压了丽镜司,导致丽镜司再无法如百年前那样行惩戒之事。” “再说,而今的皇城司在长孙先生的执掌下和百年前可不一样了。虽然这几年皇城司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暗地里,皇城司散布在全国的那些谍子却都在收集着那些官吏的罪证。” “长孙先生许是在等一个机会,只是我或者太子哥哥都不知道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丽镜司确实没多少存在的必要。” 纸鸢抿了抿嘴,“可太子殿下现在不能没有丽镜司。” “是啊,所以暂时还是无法解散,那就得先赚银子!” 说到了赚银子,宁楚楚眼睛一亮,整个人顿时又充满了斗志。 她看向了纸鸢,兴奋的说道:“他说的那些暴利的行业……钱庄太麻烦,我手里也没有懂得理财的人。” “铜铁生意也很麻烦,铜铁矿的开采掌握在工部,工部又掌握在姬泰的手里。” “盐要去找到盐井……他说还可以用海水制盐……这事倒是可以给外公说一嘴,那些舅舅们而今都去了东海的那处岛上,有取之不尽的海水,只是这事需要的时间太久。” “至于茶叶和丝绸,往返越国或者吴国一趟的时间也要半年左右。” “哎,果然还是抢来的最快……” “纸鸢,你说咱们先去抢谁?” 纸鸢一愣,“殿下,京都倒是有许多大户人家……李公子不是和霍家有仇么?霍家家主来京都是要和六公主谈婚事的,应该带来了大量的聘礼,要不……要不就先把霍家给抢了?” 宁楚楚眼睛一亮,“好!回宫之后你将玉衡和开阳她们叫到我公主府来,趁着这中秋之夜,咱们先干它一票!” …… …… 宁楚楚在公主府谋划着这辈子要干的第一件大事。 霍希压根就没有料到祸从天降! 他已经从丽贵妃的宫殿里出来,在一个小太监的带领下出了皇宫,来到了等候在此的他的马车旁。 “去燕国公府!” 对这车夫吩咐了一句,他和孙子霍书凡上了马车。 “这件事,总算是稳妥了。就等皇上下了旨意,虽然是招你为驸马,但咱们民间的规矩还是要有……爷爷已经从广陵城调来了大量的钱财,到时候就以纳征之名送入驸马府。” 霍书凡垂头,嘀咕了一句:“爷爷,六公主她……她不允我纳妾!” 霍希一捋胡须,沉吟片刻说道:“现在她是公主,当然有着公主的骄傲。” “等你们真正成了亲,成了夫妻,这事再徐徐图之吧。” “爷爷,孙儿倒是觉得那些钱财还是就放在咱们京都的霍府比较好。一来父亲要用到银子的地方颇多,二来……孙儿若是需要,从霍府拿银子总是更方便一些。” 霍希一想,这孙子的话有些道理。 毕竟成为驸马就是皇家的人了,皇家想来是不缺银子用度的,这辈子积攒的这大部分的银钱还是用在霍家人的身上更为值当。 于是他点了点头,“也好,等你成为驸马之后爷爷也要回广陵城了。” “广陵城的事还很多,尤其是要拿下李辰安的酒坊……这件事有燕国公府派人协助就变得简单了许多,咱们霍家也就不用顾及广陵城的钟离府了。” “另外,沈千山的女儿沈巧蝶,这一次她代其父去江南收购秋粮,若是能成,则说明了这姑娘确实是个做生意的人才……到时候爷爷会安排她来京都,就住在京都霍府。” “你呢,也不要再说她招什么霉运,就先把她当个小的养在京都霍府吧。” “若是她给咱们霍家生下男丁,爷爷答应你,你的这个儿子,将来依旧是霍家的主人!” 霍书凡能怎么办呢? 沈巧蝶他只喜欢她的身子,总是觉得这女人在身边就会带来厄运。 可那位六公主……他甚至连她的身子都无法喜欢,更不用说往后成天面对了。 思来想去,他忽然很是羡慕那个李辰安! 这狗曰的,怎么就走了那般好运呢? 哎,与其面对六公主,他还是觉得面对沈巧蝶会更好一些,至于霉运……这特么都倒霉成了这幅模样,还能霉到哪里去? “爷爷,万一定国侯府宣布了李辰安和钟离若水的事,咱们再借着燕国公府的力量去抢了他在广陵城的酒坊……这会不会引来定国侯府的报复?” 霍书凡很是担心。 因为燕国公府肯定不怕定国侯府,但霍家却根本无法和定国侯府直接面对呀! 定国侯府奈何不了燕国公府,可要一家伙将广陵霍家抹平也不是什么太费力的事。 “你能想到这一层确实不错,所以这事得等你成为了六公主的驸马之后。” “另外……丽贵妃不简单啊!” “莫要看她穿着素雅,见我们爷俩的时候还是在她那后花园的那一畦地里。” “那院子里的菊花种的太好,那荷塘边的桂花也开的太好!” “她在用心种花,也在用心谋划!” “她既然说了让我们来见见燕国公,那燕国公肯定知道这事的轻重。” “爷爷在想……此举,会不会是丽贵妃或者燕国公,甚至是皇上,意图将定国侯府给……灭了!” “就如同二十年前皇上下旨杀了上车候卢战骁满门一样!” 霍书凡一惊,抬头看向了爷爷,霍希面色严肃,又道:“贵人们站得高看得远,我们霍家还是低了太多。”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需要去猜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只需要紧跟着他们,按照他们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你成了六公主的驸马之后,丽贵妃可就是你的岳母,她没道理害了你让她的女儿守寡!” “孙儿知道了。”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霍希才又给霍书凡说了一句:“中秋文会,你要参与,因为皇上会去。” “好,孙儿当全力以赴!” “嗯,明儿个随爷爷去鸿胪寺拜访一下那位越国大儒韦玄墨韦老夫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 韦玄墨 霍书凡疑惑的看着爷爷,问道: “拜访韦老夫子做啥?” “拜师!” “……为何拜一个越国人为师?” “因为这个越国大儒很不简单!” 霍希转头看向了霍书凡,又道:“这不是爷爷的主意,而是丽贵妃的主意,你虽然有着广陵三大才子之首的名头,虽然有着举人身份,但还是太低了一些。” “原本爷爷是希望你拜入花老大儒门下……可这老东西不识抬举,他拒绝了爷爷送去的万两银票!” “爷爷想丽贵妃此举有两层意思。” “其一,这读书人讲究一个师承,若是你成为了韦玄墨的弟子,你这文人的身份会更高一些,成为了六公主的驸马,京都的那些勋贵或者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们也会高看你一眼,也算是给六公主长了脸。” “其二嘛……这位韦老夫子在抵达京都的次日就接受了姬相的邀请,如此看来他和姬相的关系颇不寻常,你若是成为了他的弟子,也能距离姬相更近一些。” 霍书凡沉吟片刻,脸上愈发有些疑惑。 他俯过身子低声的问了一句:“爷爷,父亲是太子殿下身边近臣……要论起来吧,咱们霍家不是应该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么?” “怎的爷爷几次提起要和姬丞相走的更近一些,莫非……莫非还有一些孙儿不知道的缘由?” 霍希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你会明白的,这些事有爷爷和你父亲去处理,你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成为韦玄墨的弟子……哪怕挂个名也好。” “然后和六公主成亲。” “六公主毕竟是个女人,心眼儿小一些,将你约束得紧一些,这都很正常。” “在往后的驸马生涯中,你万万不可逆了六公主的意思,更要和丽贵妃处好关系……这对咱们霍家,很重要!”https:/ 霍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孙儿明白了。” 马车停了下来,爷孙二人下了马车,站在了燕国公府的那扇庄严肃穆的朱红大门前。 而此刻,越国大儒韦玄墨也带着几个最得意的弟子,站在了太学院的那面巨大牌坊前。 太学院的牌坊旁边新近立了一块高大的石碑。 韦玄墨和他的弟子们正看着这面石碑。 石碑上刻着几行极为飘逸的字: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李辰安! 韦玄墨微微弓着身子,看着这几行字看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 然后他伸出了一只手来摸了摸这石碑,又摸了摸李辰安这三个字,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了他的弟子们。 “当年为师在这里讲学,那时候没有这面石碑,当然也就没有刻于这石碑上的校训。” “李辰安,这种发人深省的话是他说的!” “是他在十余日前进入玉京城南门时候,当着数万学子和百姓说的!” “为师记得咱们在来到玉京城,你们在听说了李辰安的那些诗词之后,似乎并不是太将他放在眼里……那么现在呢?” 他又转身指了指这面石碑,语重心长的说道:“为师这一辈子游历了许多国家,见过了许多国家的大儒名人。” “他们或许有着了不得的著作传世,也或许有提纲挈领的思想育人。” 他又转身看向了他的弟子们,极为认真的又道:“世间所谓之大儒者,无一不是知命甚至耳顺之年岁。可李辰安,他才十七!” “这几句话,是为师这一生所见的,对读书人读书之目的描述得最为准确、也最能鼓舞人心的话语!” “为师以为,将之称为圣言,也不为过!” 晏表等少年一听,顿时大吃一惊。 他们当然也能领会这几句话中的那种崇高的思想意识,却万万没有料到恩师居然将这几句话抬得如此之高! 圣言……这岂不是说他李辰安已超越了大儒,可和圣人比肩? “为师知道你们心中不服,为师不会怪你们,你们也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当有不服之心,但是……!” 韦玄墨忽然加重了语气,一捋白须,眼里透露出来的是隐隐的担忧。 “你们想过没有?” “如果宁国的学子真将李辰安的这句话奉为了圣言,如果他们真的因此而竖立起了崇高的读书理想……宁国会出现巨大的变化!” “这样的变化是难以料及的,为师以为经过一代人、至多三代人,宁国的官场也好,民间也罢,都会出现一个崭新的局面!” “朝中或许还是会有尸位素餐之人,但更多的却是为这个国家去努力奋斗之人!” “官场的风气好了,民间百姓的日子自然就会变好。” “为师时常对你们说,一个国家的强盛不在于朝中的官员有多厉害,而在于民间百姓的口袋有多富裕……民强,方能国富!” “反过来并不一定成立,比如那个西夜国!” “这便是思想的重要性,也就是读书人要从书中、从行万里路中,去领悟到的精神!” “李辰安年仅十七就已经明悟,花老大人将他的这几句话刻于石碑竖于这太学院的牌坊之前……他当然是希望这几句话能够让宁国少年觉醒,能够指引这些少年们去追求这话中的理想!” “为师也希望你们能够虚心的将这句话记在心上!传播回咱们越国,让咱们越国的读书人也明白这读书的终极奥义!” “唯有如此,越国才能更加强盛,才能继续压制住宁国。否则……三代人之后,越国将再不是宁国的对手!” 晏表等人躬身一礼,“弟子明白了。” 他们再看向这石碑上的字的时候,神态明显的更加谦卑。 只是少年心性,便觉得最后李辰安那三个字有些碍眼。 “走吧,为师带你们去见见花老大人。” 韦玄墨带着几个弟子踏入了太学院的这高大牌坊,他一边走一边又说道: “为师听说在广陵城的时候,花老大人和李辰安一见如故,并因为李辰安的那诗词和他称兄道弟成为了忘年之交。” “为师带你们去拜访花老,倒不是让你们向花老请教什么学问,而是听听花老讲李辰安的故事。” “中秋文会宁国皇帝下了圣旨要让李辰安参加,这对你们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了解对手很重要。” “为师当然不相信你们会输……但为师也担心你们会赢得不太容易!”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江南之事 显然韦玄墨在太学院牌坊前对李辰安的那番赞誉极高。 他甚至比宁国的许多人也要看得更远! 他深知一个国家的强盛和这个国家的少年有着最为密切的关系,他因此而很是忧虑,忧虑于宁国的少年在李辰安的这几句话中觉醒! “百年前,宁国出了一个商丞相,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那时候风雨飘摇的宁国从灭国的边沿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韦玄墨站在了通往太学院的这条林荫大道上,又看向了他的这几个弟子们,又道: “从宁国的史书、以及民间的传言看来,宁国上下对那位商丞相几乎是奉为了神灵,但在为师看来……其功当然巨大,可他所采用的方法却很是极端。” “他救了宁国那一时,却并没有救下宁国这一世!” “便是治标而未能治本,因为他并没有给宁国的官员和百姓留下多少高瞻远瞩的思想!百年过去,宁国……又如枯木,不过是一个轮回罢了!” “为师本以为宁国再难逢春,却没料到居然又出了个李辰安!” 左岸秋和羊朵朵震惊的对视了一眼,老师的这番话,竟然将李辰安抬到了和商不器同一高度的位置上! 不! 听老师这言下之意,他似乎比商不器还要高! 果然,韦玄墨深吸了一口气,“为师时常给你们说,一个国家最为重要的便是信仰!” “何为信仰?” “信仰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简单而言,信仰这个东西能够在人们无助的时候给以力量,在迷茫的时候为人们指引方向,在遇到挫败的时候,给人们以坚强!” “所以,一个国家有了信仰,这个国家才有了不屈的脊梁!” 左岸秋内心一震,问了一句:“老师,李辰安这几句话确实发人深省,可……可这句话就能成为宁国上下的信仰么?” 韦玄墨微微一笑,“倒不是,但这句话却能让宁国的读书人竖立正确的方向!” 他带着几个弟子继续向前徐徐而行,又道:“这个世界,终究是读书人所统治的世界。就如你们一样,终究要在越国为官。” “当读书人有了方向之后,当他们为此孜孜不倦的努力之后,他们站在了庙堂之上,他们成了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管理者。” 第两百章 新蝉噪晴午 太学院后院有一处小木楼。 小木楼外院子里的东北角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竹林外有一方小小的荷塘。 荷塘边有一颗大榕树。 大榕树下摆放着一张古旧的桌案。 荷塘里只有荷花七八朵,却有蜻蜓五六只。 荷花的静与蜻蜓的动便让这小小的荷塘变得灵动了起来。 再有这晴午时候这颗大榕树上的烦蝉鸣叫,便让这小院子也充满了生机。 大榕树下的桌案旁围坐着足足六个人! 但此刻,这六个人却没有一个发出丝毫声音! 于是,此间便只剩下了蝉鸣。 越国大儒韦玄墨和他的四个弟子正看着花满庭花老大人在桌上写字,那张纸上已落下了三个字《将敬酒》! 这首诗在韦玄墨和他的弟子们进入玉京城的第一天就已经听过。 但此刻,当花满庭再将这首诗写出来的时候,他们忽然发现这种感觉和听完全不一样! 花满庭这一笔飘逸的行书将《将进酒》这首诗的洒脱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第一句落于纸面,哪怕这首诗他们都已能倒背如流,却依然感觉到了那磅礴的气势。 花满庭一挥而就,数息之后整首诗跃然于纸上。 他放下了毛笔,微微一笑,抬眼看了看韦玄墨,“三月时候在广陵城,在广陵城的浅墨书院,他饮酒而作了这首诗!” “也正是因为老夫亲眼见到了他所作的这首诗,老夫便将他视为了忘年交!” 韦玄墨也抬起了头来,“此子大才,但我还是有些疑惑!” “韦夫子请讲。” 韦玄墨指了指这首诗,眉间微蹙,“他才十七岁,按照你刚才所言,他前十七年在广陵城都寂寂无名,甚至被人们认为是个傻子。” “你我都知道诗词文章这种事,多在于平日的积累。天下才子文人众多,虽也有天才,但如他李辰安这样忽然之间一朝开窍便一鸣惊人的天才……我走遍了天下,着实未曾见过这等令人惊艳的天才少年!” “所以我有些怀疑,尤其是这首诗里的这一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这岑夫子和丹丘生显然是两个人的名字。” 第两百零一章 余响藏深幽 被花满庭誉为天才,被韦玄墨牢记于心的李辰安,此刻正在户部尚书府后院的书房里。 李文厚坐在他的对面,看了他许久,说出了那四个字: “你不该来!” 李辰安没有回答,他甚至这时候都没有抬眼看看李文厚。 他在煮茶。 他想的是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但来都来了,喝一杯茶就走吧。 回到广陵城,去了蜀州,肯定是将父母妹妹一并带上的。 从此之后,广陵李府也就不复存在了,与京都这两房也离得更远,恐怕当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窗外的蝉鸣阵阵。 茶炉上的茶烟袅袅。 茶炉的火已经熄灭。 书房里依旧很热,但李辰安并没出汗,或许这就是心静自然凉。 他斟了两杯茶,推了一杯过去,这才抬头看了看李文厚,“可我已经来了!” “来京都之前,父亲还是希望我能看看你和大伯。但我来京都的主要目的倒并不是这个,我主要是来看看钟离若水。” “说来也不怕你生气,在我看来,广陵李家与京都李家,能够和睦当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其实各过各的日子,彼此互不打扰,这样的岁月也算是静好。” “毕竟各有各的选择,各有各的活法。” “而今你高居户部尚书之位,家父依旧是广陵城竹下书院的一个小小院正,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官居高位的苦恼,但我知道广陵李家而今很是和睦。” “家父没啥理想,这挺好。他所喜欢的也就是每日一壶酒,母亲再给他弄两个佐酒的小菜,这便是他每天回家之后的幸福。” “这种幸福很简单,却很真实,至少他寝能安,食能香,这便够了。” 李文厚听了李辰安的这席话之后沉默了许久。 他徐徐站起,来到了窗前,听着这晴午时候的那些蝉鸣,过了片刻才转过身来。 “看来你确实长大了。” “看来,你和曾经的那个你,也确实不一样了。” “听到你说这些,二伯心里很喜欢,甚至很羡慕你父亲而今的这种日子。” 他走了过来,又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脸上的神色依旧严肃,这在李辰安看来,恐怕这个二伯就不会笑。 第两百零二章 堂兄妹 李辰安并不知道李文厚让自己去见见长孙惊鸿有何意义。 他听商涤说起过长孙惊鸿。 他知道长孙惊鸿曾经和自己爷爷的关系似乎不错,毕竟都当过帝师,只是一文一武罢了。 而后当今皇上登基,爷爷跟着成为了当朝太尉,而长孙惊鸿也执掌了宁国赫赫有名的皇城司。 现在爷爷早已驾鹤西去,但皇城司的长孙惊鸿依旧健在。 不过商涤说长孙惊鸿在二十年前上车候卢战骁满门被灭一案之后,似乎就变了个人。 他极少再离开皇城司的那处阴森之地,甚至住在了那栋黑楼里! 在旧雨楼的那天,商涤倒是说过引荐他去见见长孙惊鸿,只是被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给耽搁了,而这几日里和钟离若水商量好了中秋文会之后就回广陵城,自己也就没了再去找商涤见长孙惊鸿的心思。 毕竟那是爷爷辈的感情。 长孙惊鸿也很老了,他恐怕也没多少精力为自己的这些事来操心。 李辰安呷了一口茶,看了看李文厚,并没有问为何要去见长孙惊鸿,而是问了这么一句: “你和姬泰之间……究竟是敌是友?” “说不上敌友,他是丞相,统领六部,是我的上官。” 李文厚许是理解错了李辰安问这话的意思,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是户部尚书,但在你这件事上,就算我去求姬泰也无济于事!” “还是那句话,你挡住了他们的路!” “若是你就此退出,向天下宣布你和钟离若水之间毫无关系,并离开花溪别院,径直回广陵城去。我想,许多人都会松一口气。他们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而你……也能在广陵城安然的度过这一辈子!” “其实,樊老夫人至今没有让你去定国侯府,我想……这里面恐怕也有这些原因。” “定国侯府虽然强大,可还赶不上曾经的上车候府。” 李文厚说完这番话便一直看着李辰安。 他希望李辰安能够明白当下之形势,能够明哲保身知难而退!https:/ 他请李辰安来府上,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受人之托! 所托之人不是姬丞相,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姬贵妃。 她是那个在后宫里与世无争喜欢种点花花草草的丽贵妃! 丽贵妃出自燕国公府。 按照道理李辰安而今的身份很是微妙,许多人都能在他的身上做出不一样的文章。 比如他若是死在了鱼龙会的手里,定国侯府和相府之间这表象上的和平极有可能被打破。 京都会陷入混乱。 但混乱的京都对于相府又是一种难得的机会! 又比如李辰安若是在中秋文会上输给了越国的那些才子,他顶着宁国第一才子的名头,却让皇上在越国人的面前丢了脸面,若是皇上下旨砍了他的脑袋,定国侯府只怕会因此生出了异心来。 这对于别的势力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李文厚当然是以为丽贵妃出于一片好心。 因为丽贵妃说,现在的宁国已经很乱了,若是京都再乱……只怕国将不国。 李辰安是一枚关键的棋子。 只有他跳出了这张棋盘,这棋局当然并不会就此打住,但执棋的双方总会缓和一些,留给宁国的时间也就更多一些。 皇上既然回了宫,想来也不愿意看见这些糟心事。 天下女子何其多,李辰安又何必在钟离若水这一棵树上吊死! 于是,李文厚心不甘情不愿的约见了李辰安。 现在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轮到李辰安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如果李辰安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傻子,李文厚还会有些担心,但现在看来李辰安确实变得精明了。 和精明的人说话,这样会轻松一些,因为精明的人会权衡利弊,会知取舍! 而这取舍很是简单,在李文厚看来,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为李辰安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撼动不了庞大的相府,他更左右不了京都各方势力。 他唯有退! 退一步方能海阔天空! 然而,李辰安此刻却微微一笑。 他站了起来,迎着李文厚有些紧张的视线,淡淡的说道:“我不过就是在这个世界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罢了!” “我只想和我所喜欢的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罢了!” “这事儿弄得太复杂,我不喜欢。”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的肚子很饿,你却不留我吃个午饭……告辞!” 就在李文厚震惊的、失望的、不解的视线中,李辰安背负着双手,昂首挺胸的走出了这间书房。 他沿着抄手回廊向前而行,心中却在想着心事。 这些破事看来是躲不了的,既然躲不了,那就必须去面对。 不能指望任何人,包括定国侯府。 回花溪别院! 将炸、药给弄出来! 枪炮暂时造不出来,老子弄几个手、雷炸、弹恐怕还是有可能的! 再不济绑上个炸、药包,玩命……老子两世为人,谁怕了个谁?! 他就这么走着,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迷了路。 这尚书府并不大,但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却有些陌生,来的时候并未曾经过这里。 他站在了一处院子中。 左右望了望,院子里有一座颇为高大的假山,院子四周种了不少树,多为桂花树。 就在这时,假山后忽有琴音响起,然后有悠扬的歌声传来。 李辰安仔细一听,顿时乐了。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唱的是自己所写的那首《天净沙》! 得去问问路。 于是他抬步绕过了那座假山,便看见角落的那处桂树林中有一方亭台。 亭台里有一个女子正在专心的弹琴,专心的唱歌。 那女子是面向他的,却因为专注并没有发现他的闯入。 李辰安走到了那亭台前,那女子才忽然闭上了嘴抬起了头,然后……大吃了一惊! 她的手离开了琴弦捂住了小嘴儿,眼睛瞪得贼大,过了片刻才放开了手,问了一句:“你是谁?” 李辰安咧嘴一笑:“我是李辰安,你又是谁?” 李蕊又愣了一下,“你、你是李辰安?广陵李辰安?” “正是!” 李蕊大喜,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堂哥!你真是我堂哥李辰安?我是李蕊,快快请坐,父亲请你来的?我正好对这首《天净沙》不甚了解,本寻思去花溪别院找你,可、可父亲不允,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李辰安就惊呆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是闯入了堂妹的闺院! 他现在只想回花溪别院搞大事,哪里有心思在这浪费时间。 他转身就走,背对着李蕊摆了摆手:“堂兄没空,改日也不妥,再见!” 第两百零三章 阎王与判官 皇宫西北角。 黑楼外的那颗歪脖子大树下。 长孙惊鸿正躺在那张摇椅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那把破烂的蒲扇。 这里依旧很安静。 安静的连蝉鸣都没有一声。 他的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商涤,另一个是个魁梧壮硕的汉子。 这汉子有一脸络腮胡子。 还有一双如墨一般浓黑的笔直的眉! 他穿着一袭黑衣,黑衣的袖口上绣着三道金线。 他明明一身风尘仆仆,偏偏那张略显黝黑的脸上却神采奕奕。 他便是皇城司四大判官之首的王正金钟! 长孙惊鸿这时候睁开了眼睛,瞅了王正金钟一眼,问了一句:“你儿子呢?” “嘿嘿,”王正金钟咧嘴一笑:“找他师兄阿木去了。” “啥境界了?” “嘿嘿,”王正金钟又咧嘴一笑,一脸的骄傲:“二境上阶!” 长孙惊慌也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扇子,说了两个字:“不错!” “犬子能当先生一句不错,这便是天大的荣耀!” “少拍老子马屁!我说的不错,指的是他来到京都就去寻他的师兄,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情谊!” 说着这话,长孙惊鸿从摇椅上一屁股坐了起来,没有去看王正金钟此刻那尴尬的表情,他看向了商涤。 “你真那么看重那小子?真要将旧雨楼送给他?” 商涤点了点头,“现在的问题是……若是先生不救他,我那旧雨楼恐怕也送不出去了。” “脱离鱼龙会……将燕国公府的燕子夫从聚仙阁的三楼给丢了下来……入京都的时候出尽了风头,甚至花老头还将他的那些话奉为圣言刻在了石碑上安置在了太学院的牌坊前……” 长孙惊鸿站了起来,摇着破扇子在歪脖子树下走了两步。 “和他爷爷的性格大相径庭,不知低调、不懂进退,成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还不自知。你告诉我,凭什么救他?” 王正金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刚刚回到皇城司,不知道此刻长孙惊鸿和商涤说的是谁。 “一个少年。” “哦。” 天下少年何其多,只是能够被商涤看重,商涤还摆不平还需要请长孙惊鸿出手的少年,这小子听起来似乎也不简单。 王正金钟好奇的看向了商涤,便听商涤说道: “先生错了!” 王正金钟大吃一惊,因为长孙惊鸿这老头最讨厌有人说他错了! 果然,长孙惊鸿手里的破扇子停止了摇动,他转身看向了商涤,二人视线相对,商涤却并没有躲闪。 “其一,念在旧情,他是李春甫的孙子,你当出手相救!” “其二,他入京都说的那番话并不是不知低调,而是当时之形势!” “我倒是以为他用那番话化解了那场危机,还令京都的所有学子们因此而反省……非但不是低调,在我和花老头看来,那就是睿智!” “其三,燕子夫本就是京都恶少,仗着燕国公府和他的母亲之身份在京都干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 “按照道理,这样的人,本应该受到皇城司的裁决,可他却依旧逍遥法外……我非但不觉得李辰安将他从三楼丢下去错了,我甚至觉得李辰安应该宰了他!” “最后,花老头将他的话奉为圣言,你不知道他的那些话对太学院的学子们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这样的影响是极好的,花老头说……这或许就是宁国未来的希望!” 商涤义正严词的说着,王正金钟本还有些担心商涤被长孙惊鸿给丢出去,他小心翼翼的瞄了长孙惊鸿一眼,却发现长孙惊鸿虽然眉间微蹙,却在很认真的听着。 他知道了那个惹事的小子叫李辰安。 他也知道了那小子的爷爷居然是李春甫。 只是广陵城的李家早已没落,反倒是京都李府自从李文厚当了户部尚书之后名声愈发响亮。 他还是不知道李辰安惹下了什么祸事需要长孙先生出手。 他也不知道李辰安说了什么话能令花老大人奉为圣言,他只知道那小子的才学肯定很高,因为无论是商涤还是花满庭,这俩老头都很骄傲! 商涤的言语并没有停下,他深知必须打动长孙惊鸿,才能在中秋之夜保李辰安无忧。 “在广陵城的时候,就在吴洗尘的那座桃花山上。那时广陵城的百姓对他的风评并不好,可那小子对那些风评却充耳不闻,反倒是酿出了桃花酿!” “我问了他为何不生气,他说……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便是他的胸襟!” “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将他视为忘年之交!” “你觉得能够说出这番话的少年,他是那种不知低调、不懂进退,成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还不自知的人么?” 说到这里,商涤躬身一礼:“先生久居此间,怕是已没有了昔日之棱角。” “若我商涤早知道皇城司如此不堪……我加入这皇城司又有何用?” “既然道不同,那先生自去走那阳关道,我便追随我那兄弟去闯闯这独木桥!” “告辞!” 商涤说完,转身就走。 长孙惊鸿眉梢一扬,看向了商涤的背影忽然一声大吼:“站住!” 商涤止步,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回来!” 商涤转身,向长孙惊鸿走去。 “将他说的这句话,给老夫写下来!” 商涤一怔,“贴在皇城司的大门上?有些不妥!皇城司是阎王殿,是杀人的地方,这句话倒是贴在玉佛寺比较妥当!” “贴个屁!” 长孙惊鸿走到了那张摇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摇椅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仰头望着这颗歪脖子树上支离破碎的天空,沉吟片刻才说了一句:“今儿个晚上,去你旧雨楼见见他。” “今儿个晚上不行。” “为啥?” “程国公约了他,就在今儿晚上,你要见他,得明天!” “……比老子还忙!那就明天上午。” “大人,皇上明天上午要在御书房见你!” “没空,告诉皇上一声,说老夫有恙!” 第两百零四章 神器 安自在惊讶的看着从李府仓皇逃出来的李辰安,有些不解,他向李府的那扇大门望了望,便看见了追出来的一个俊俏姑娘。 “堂兄……堂兄……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劲啊!” “走走走,快回去!” 李辰安登上了马车,安自在驾车离去。 站在李府门前的李蕊跺了跺脚,咬了咬嘴唇,转身回到了她的闺院。 她没有再去弹琴,而是换了一身衣裳,带上了一个丫鬟,叫了一个车夫也出了门。 她并没有往花溪别院而去。 而是去了她大伯的家里。 李辰安的大名早已在京都流传,今儿个李辰安来了李府,这个消息当告知堂姐李秋燕,无论如何应该请这位远道而来的堂兄吃一顿饭说说广陵的故事。 若是能得他的一首诗词就更好了! 李蕊满心欢喜的离去,却不知道他的父亲这时候正坐立难安。 李文厚的夫人李常氏走入了书房。 她看了看正在书房中背负着双手垂首徘徊的夫君,便知道夫君劝说李辰安之事失败了。 “怎也应该将那孩子留下来用了饭再走。” 李文厚站定,转身,看向了妻子,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他怎就如此固执呢?!” “相公,其实为妻以为你是不是将这事儿弄得太复杂了一些?” “这些日子我也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那孩子……街坊们对那孩子的评价极高,尤其是在他脱离了鱼龙会之后!” “街坊们说,李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而今看来怕是又要添一个状元郎了!” “可他却无功名,连个秀才身份都没有,所以状元是不太可能,但蕊儿却说他的那些诗词能入《宁诗词集渊百篇》,他在南门说的那些话,还被花老夫子立为太学院校训,刻在了太学院外的那石碑上。” “所以这孩子怕是有真才实学的,那么钟离府的三小姐和他两情相悦……这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古人言这男女感情上的事劝合不劝离,为妻听说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夫人极为疼爱三小姐……爱屋及乌,想来那位老夫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辰安跳入火坑中去。” 李文厚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茶桌前。 第两百零五章 王正浩轩 “师弟?” 阿木瞪大了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师弟……!” 他一声惨叫,身子拔地而起向那荷塘飞去。 他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师弟,你可千万不能死了啊!” 李辰安一惊,“王正浩轩?” 这特么的! 这小子怎么就那么巧来了这里呢? 你来就来了,你去劈那一刀干啥? 刚才丢出去的依旧是个实验品,但这个实验品在李辰安看来基本也没多大的改进余地了,最多也就是向里面再添加一些锋锐的铁蒺藜啥的来增加杀伤力。 造这玩意儿毕竟不是他的长项,能够捣鼓出这罐装炸、弹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了。 毕竟这个世界还没有这玩意儿。 毕竟这玩意儿看来威力还可以—— 它至少撂翻了一个二境上阶的天才高手! 若是丢入鱼龙会总部的人群中…… 李辰安来不及细想,现在显然是看看王正浩轩是不是活着更重要。 若是因为这实验弄死一个有着巨大潜力的少年高手,那可就真不值当了。 于是,他也向那荷塘跑去。 却忽然一怔,阿木站在荷塘边,正看着荷塘。 可荷塘里除了那些被震的面目全非的荷花之外并没有人。 “人呢?” 过了三息,阿木说道: “……估计沉了。” 估计沉了? 这肯定是沉了啊! “为何不救?” 又过了三息,阿木又说了一句: “……我不会游泳!” 李辰安顿时无语,一家伙跳入了水中,片刻之后他从水中托起了一个人来。 李辰安将这人丢给了阿木,他爬上岸来,也来不及去换衣服,而是俯下了身子,伸出了一只手来探了探王正浩轩的鼻息。 片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有气在,暂时没死。 想了想,他跪在了王正浩轩面前,脑子里在想着前世电视里所看过的做人工呼吸的动作,却没料到他这一跪,引起了阿木的误会。 “死了?” “师弟……你怎能死了呢?!” 阿木顿时觉得脑子有些晕,他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就在李辰安震惊的视线中嚎啕大哭起来! 他真的是在哭呀! 第两百零六章 震撼全场 王正浩轩不明白偷吃了师傅的鹅和自己变得不帅了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明白向来木讷的师兄怎么会猜到自己偷吃了师傅的鹅。 他此刻甚至没有去想他的那把掉入了荷塘里的刀。 他有些慌。 因为在他看来,颜值这个东西比什么都重要! 他站了起来,望着这一片狼藉的荷塘开始回忆—— 自己欢喜的来到了这处院子。 走入了那方凉亭,没看见师兄。 然后……对了,然后看见一冒着火花的东西向这荷塘飞来,自己本能的飞起劈了那玩意儿一刀。 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看见了一篷巨大的烟雾。 然后没有然后了。 所以自己的眉毛和头发,是被那不知道什么玩意的玩意给弄没了? 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自己就变丑了? 他看向了阿木,“师兄,那是何物?” 阿木看向了李辰安,又看向了王正浩轩,“他说……那叫神器!” 王正浩轩目瞪口呆。 能够直接将自己这个二境上阶的高手一家伙弄成这样,确实称得上是神器! 输在神器的手上,似乎也不太冤。 于是,他心里舒服了许多。 只是自己而今这模样,怎么出去见人呢? 此刻安自在也看向了李辰安,“那爆炸是你弄出来的?” “嗯,正好在实验,结果这小子一刀劈了过去,就被炸成了这样,幸亏这小子武功深厚,不然恐怕当场就没了。” 安自在大吃一惊,“这么厉害?还有没有?再来一家伙我瞧瞧!” “额,稍等,我再去做一个。” “……这么简单?”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其实也挺难。” 于是,李辰安向那处小杂院走去。 身后跟了一串尾巴。 李辰安并没有避开这些人,因为这些人都值得他信任,另外,黑火、药已经调制而成,他们就算是看见了,也不知道用的什么东西,更不知道比例如何。 王正浩轩看得极为仔细,因为他的眉毛和头发是被这玩意儿给烧没的。 可看着看着,他看不出个名堂。 就看见李辰安将那些粉末子给装入了那罐子里,然后用个小木棒槌在小心翼翼的锤着。 就是这样。 这玩意也能称之为神器? 神器若是这么简单,江湖上岂不是神器漫天飞了? 他觉得无趣了。 觉得这玩意儿恐怕是骗人的。 于是忽然转头看向了阿木:“这小子是谁?” “李辰安。” “……就是钟离若水的那个未婚夫?” “正是。” “……你怎么会在这?” “我和他是兄弟,是来保护他的,只是前些日子打了一架受了点小伤。” “哦……被谁打伤的呢?呆会师弟我就去把他砍了,毕竟我们也是兄弟!” “被师兄我杀了。” “师兄威武!” “师弟过奖……你究竟是不是偷吃了师傅的鹅被师傅给赶出来的?” 王正浩轩脖子一硬,摇头,否认,“没有!” “师傅最疼我,怎会将我给赶了出来?” 阿木单纯,不疑有他,因为师傅确实最疼这小师弟,确实没可能因为一只鹅将小师弟给赶了出来。 应该是小师弟闭关结束突破了二境上阶,师傅让他出山历练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师傅养的那一群鹅都被这小师弟下了毒手! 他爹王正金钟去牧山刀,是去赔那些鹅的银子的! 那不是普通的鹅! 如果李辰安看见便知道那是天鹅! 这时代称为鸿鹄,也就是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鸿鹄! 是师傅从吴国的天音阁偷回来的蛋好不容易孵化出来的! 王正浩轩无法直视阿木那双代表着正义的眼光,他又看向了李辰安,转移了话题:“钟离若水那么骄傲,怎么会看上了他呢?” 李辰安听见了这句话,并没有抬头,反倒是阿木说了一句:“因为你的刀很厉害,但他的文采……小师弟啊,你拍马也赶不上!” “若雨小姐说若水小姐不喜欢刀,喜欢握笔之人,所以他们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王正浩轩愣了一下,在牧山刀多年,师兄这个人极少言语,更不会对别人有任何评价,可现在师兄却一直在维护着他。 师兄的眼光也是极高的,可不是任意一个阿猫阿狗就能让师兄为他卖命。 如此说来,这小子不仅仅是诗文了得,恐怕人品也还可以。 他当然没有去想也给李辰安卖命。 因为这天下他还没遇见能够让他为之去卖命的人! “他的酒,很不错!”阿木忽然又说了一句。 王正浩轩一愣,“有瑞露好喝?” “好喝百倍!” “……我尝尝!” “这里没有了。” “哪里有?” “广陵城!” “……那我们去广陵城!” “再等等。” “等什么?”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呆会告诉你,且再看看他这神器的威力如何!” 李辰安抱着个罐子站了起来,安自在惊讶的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能有那么大的动静?” 李辰安咧嘴一笑:“再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在安自在难以相信的视线中,李辰安抱着这罐子走了出去,一行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他站在了这处荷塘边,左右望了望,发现除了这荷塘就没地方丢,也确认了这院子里没有别的人。 他取出了火折子,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点燃了引信。 引信里裹有药粉再浸泡了桐油,这时候引信便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 李辰安举起了这罐子,然后向那荷塘丢了过去。 安自在等人都以为这东西又会在空中爆炸,却不料它“噗通”一声落入了荷塘里。 荷塘里冒了一串泡泡。 安自在转头看向了李辰安,“失败了?” “没有。” “水底也行?” 李辰安不敢肯定,却也点了点头:“应该行。” 安自在又看向了那荷塘…… 三息之后! “轰……!”的一声巨响。 荷塘就像煮开了的锅一样,一道水柱冲天而起,仿佛蛟龙出海一般! 所有人被那巨响震得双耳嗡鸣,但视线却极为震惊的落在了那水柱之上! 有鱼在空中飞舞。 有荷花在空中飘荡! 然后水柱落下。 荷塘里没有一片完好的荷叶,更没有一朵完好的荷花,只有水面飘着的翻了肚子的……鱼! 第两百零七章 死而无憾 日落西山。 花溪别院一片宁静。 就连那些蝉鸣似乎都因为那两场爆炸声而闭上了嘴。 王正浩轩此刻再看向李辰安的时候,眼里再没有了丝毫轻视,因为他知道了这神器确实能要了人的命! 鱼能死,人也会死! 自己没死,那是命大! 他心有余悸,此刻才很是庆幸。 阿木呆呆的坐在了凉亭的那围栏上,他依旧看着这片荷塘,忽然发现这或许就叫物是人非、不对,那些荷花全没了,人反倒是没变,除了师弟少了眉毛头发,所以应该叫……面目全非! 他本将对钟离若雨的那份思念寄托在了这荷花之上,这些日子静看荷花,他甚至已知道那些花何时会开何时会谢。 但现在……它们全没了。 那还看啥? 若雨小姐和齐知山恐怕正在这晚霞中并肩而立,正在看燕子归巢,正在看花开花谢。 那样的美丽是属于若雨小姐的。 我什么都没有。 不。 我还有两个兄弟! 阿木起身,转身,脸上忽然露出了极为少见的一抹笑意。 “师弟,你真的变得不帅了!” 王正浩轩听到这句话,便觉得胸口一疼,仿佛被人刺了一刀。 他瞪了阿木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才是最好的!” 而此刻安自在也看着那片荷塘,不过他看的不是那些残花,而是那满塘的死鱼! 作为曾经神武军的骠骑将军,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李辰安捣鼓出来的这神器在军事中的应用。 如果将这东西投掷于敌阵之中…… 轰的一家伙,那些敌人会不会也如这死鱼一样人仰马翻? 应该是可以的! 就算弄不死人也能惊了敌人的战马。 敌人的阵型会乱,这便给了己方最好的战斗机会! 他此刻也转过了身来,再看向李辰安时,那双因为胖而变得很小的眼睛里露出了一抹明亮的光芒。 “这玩意能否大量制造?” 李辰安点头:“能!” “好,你再做一个,我带去侯府!” 这意思当然明了,他这是要带着这东西去告诉樊老夫人,让樊老夫人和侯爷亲眼见见这玩意儿的厉害。 以他们的英明,当能明白这东西在战场上的巨大作用。 如此,他们就更能明白李辰安这个孙女婿活着的最大的价值—— 作为宁国堂堂的侯府,作为侯府的老侯爷和老夫人,他们看待某个人的时候只怕更多的是看这个人对家族能有多大贡献。 虽然老夫人疼爱三小姐,虽然三小姐和李辰安两情相悦,但在安自在这些日子看来,李辰安的诗词文章……恐怕并没有打动老夫人的心。 毕竟是军人世家。 倒不是说势力,而是讲求一个实际! 老夫人能保护三小姐一时,却无法保护三小姐一世。 所以在三小姐的这件终身大事上,老夫人至今还是在犹豫,故而没有立刻见见李辰安。 可若是将李辰安制造的这神器让老夫人亲眼见了它的威力,这件事只怕立马就会敲定,老夫人和侯爷甚至会直接到花溪别院来。 无它。 这玩意儿的作用太过巨大,几乎能够左右一场战斗的胜负。 这是个宝贝! 李辰安自然也就成了最大的那个宝贝! 李辰安当然明白了安自在的意思,他拱手一礼,“多谢!” 他转身向那小杂院走去,路过荷塘,看了看那些死鱼和残花,觉得有些煞了风景。 …… …… 而此刻的定国侯府。 钟离破的书房中。 钟离若水抬眼看了看她的母亲。 母亲的脸上一脸的愤怒。 她又转头看了看奶奶,奶奶的神色依旧如常,而爷爷正端起了茶盏,似乎借此掩饰此刻的尴尬。 “我和辰安之事,用不着商量!” 钟离若水又看向她的母亲,言语极为坚定。 “我这辈子就没想过要找一个武夫!” “从我懂事、从我开始憧憬未来的夫婿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要找一个怎样的人!” “他一定是个文人,所以我才在三月三于画屏湖弄了那以文选婿……不是以武选婿!” “我知道自己不能练武,所以我才使劲的赚银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赚那么多的银子么?” “因为我知道在我们这样的家族,你们所有人……包括爷爷和奶奶,都希望我能嫁给一个有强大背景的世家,甚至是嫁入皇室!” “这非我所愿!” “所以……你若是依旧要坚持将我和辰安分开,我可以离开钟离府,我赚的银子,足够我和辰安这辈子衣食无忧!” 荣怡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知道女儿真的长大了,也才知道女儿比所有人想象的更聪明! 她早已在预防着有这么一天。 她为了追求她所谓的幸福,甚至不惜离开定国侯府! 可是…… 荣怡音看了看樊老夫人,“母亲,有些事,还是您给她说比较好。” 樊老夫人沉吟片刻,“若水,奶奶并不反对你和李辰安之间的事。所以他才能安然的入京都,才能住在你的花溪别院。” “但奶奶这些日子却并未见他,是因为奶奶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见他。” 钟离若水一愣,“既不反对,为何不见?” “因为你的身体!” 钟离若水顿时瞪大了眼睛,小嘴儿喏喏,她显然从奶奶的这番话中觉察到了什么,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过了数息她才说道:“孙老说我的身体已无大碍!” “昨儿个小武还来过一次别院,送来了一罐子汤药,他也说我已无大碍。” “小武不会骗我,因为他从不骗任何人!” “再说……再说如果我身子真有问题,宁知行当知道,他又为何会想要向我求亲?” 樊桃花垂头,手里转动着一串佛珠。 珠子转的忽快忽慢,这便是她内心的不宁静。 她注视着钟离若水,那双老眼里有些不忍,却还是说了一句: “你的病,并没有根除,仅仅是被压制了下来!” 樊桃花手里的佛珠不再转动,她似已下定了决心,不再向钟离若水隐瞒这事。 “小武至今也只对你说了谎,因为这是他师傅的命令!” “至于宁知行,他确实也知道,他这么急着想要娶你,怕的就是、就是你出现了意外。” “他想要和你成亲,要的只不过是定国侯府的一个态度。” “咱们不说这些,你的病要想根治,只有一个办法!” 钟离若水顿时一惊,她也看着樊桃花,却并没有问是个什么办法,而是问道:“这么说……我依旧会死?早死?” 樊桃花没有回答,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钟离若水的那双眼里的神采渐渐褪去。 她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瞬间流逝,她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凉意! 她坐的笔直的腰也弯了下来。 她伸手捧起了桌上的茶盏,似乎想要感受一下从那茶盏上传来的温暖。 她的眼里擎着泪水,却拼命的忍着,没有让一滴眼泪流出来。 她现在明白了所有人都骗了她!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从小到大,定国侯府的每一个人一直都宠着她,都让着她,什么事都顺着她。 原来自己是个将死之人! 原来孙神医并未能将自己从鬼门关前给拽回来。 她没有去怨任何一个人,更没有去怨孙神医或者小武,是他让自己多活了这些年岁,并在最好的年龄,遇见了心爱的人。 她想到了李辰安。 忽然觉得自己这是不是骗了李辰安? 说好的相守一辈子,不离不弃,但现在看来,自己是无法去信守那个诺言了。 “我还能活多久?” “……皇室珍宝阁存有两味最为名贵的药材,若是将这两味药材入药,经孙神医的调配熬制……许能再延你、三五年寿命!” “这便是你娘希望你嫁给二皇子的原因!” “奶奶确实因为你这事去过宫里见过皇上,其实……奶奶和皇上所谈,并不是拒绝宁知行,而是……要那两味药作为宁知行娶你的聘礼!” “但皇上拒绝了,所以奶奶和他吵了一架!” 钟离若水抬头,“既然如此,你们为何又要让辰安住在花溪别院?” “因为,若没有那两味药,你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奶奶希望你、希望你的余生,和你最爱的人在一起!” “没有那两味药,我还能活多久?” “孙神医说……下次再犯病,或无药可救!” 顿了顿,樊桃花又道:“奶奶还在寻找天下武功最优秀的少年……你这病若要根治,必须找到练成了纯阳内功的少年!” “你这是阴气闭穴,唯有练成了纯阳内功的少年与你行房,以采阳补阴之法,方能彻底解决。” “可惜,虽然吴洗尘将不二周天诀给了李辰安……那就是天下最正宗的纯阳心法……可惜,李辰安至今才练成了四式……可惜,就连洗剑楼的弟子也再没有谁练成此功法!” “这些年,奶奶没有闲着,你别急,奶奶还在找,让松山剑院所有弟子都在天下寻找!” “若是找不到……奶奶会再去宫里为你抢回来那两味药!” 钟离若水忽然站了起来。 “不用再找了,就算找到,我也不会与那人行房。” “你也别去宫里,那样太危险,甚至会置定国侯府于万劫不复之境!” “若是那样,我就算活着……也毫无意义!” “我要回去了,既然剩下的日子不多……我当多陪陪辰安……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死去,这也……无憾!” 第两百零八章 长夜空 上 钟离若水离开了定国侯府。 她站在侯府的大门前站了许久,终究没有往花溪别院而去。 她带着林雪儿上了马车,去了孙驼子的那处小院子。 马车里,林雪儿很是惊讶的看了看钟离若水。 她是钟离若水的贴身丫鬟,但她并不能进入定国侯府的那处书房,所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小姐的眼圈那么红,怕是在商议李辰安这件事上受了莫大的委屈。 “老夫人也、也不同意?”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看向了车窗外。 “倒不是,我心里有些乱,让我静静。” 林雪儿闭嘴,心里愈发担心。 因为小姐一直是个坚强坚韧的人。 就算是小姐十岁那年的那个冬天,因为那病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小姐也没有如现在这般沮丧……夫人也在那书房,怕是小姐和夫人为了李辰安撕破了脸皮。 值得么? 林雪儿不知道。 只是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马车抵达孙神医的那处小院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钟离若水下了马车,抬头望了望夜空,一轮明月已经升起,如玉盘一样,很是璀璨也很是漂亮。 就是、就是显得太清冷了一点。 就像自己此刻的心绪一样。 李辰安这时候应该已去了程国公府了吧。 这事,该如何向他开口呢? 瞒着他? 让他陪自己度过这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告诉他? 他怎可能娶一个将死的女人! 我该怎么办呢? 若是早知道,我哪里会举行三月三的那场文会! 没有那场文会,我与他便不会相识,他依旧会呆在广陵城,经营着他那小酒馆,或许沈巧蝶见他变了模样二人会重修于好。 也或许,他会在广陵城遇见另外的某个少女,然后就如他所想的那般在那小酒馆里舒舒服服平平淡淡的过这一辈子。 他不会到京都来。 更不会因为自己而卷入诸多势力的斗争之中。 我对不住他! 对了,四公主宁楚楚似乎对他有意! 原本是不希望宁楚楚见到李辰安的,但现在……得促成他们之间这段姻缘,算是自己临死之前,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如此一想,钟离若水反倒是轻松了一些。 如果李辰安成为了四公主宁楚楚的驸马,想来姬泰和宁知行都不会再为难他。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果断的做出了一个决定—— 呆会向孙神医求证之后,若自己确实如奶奶所言,那就立刻入宫,去四公主宁楚楚的府上! “叩门!” 林雪儿走了过去,叩响了门环。 片刻,那门开了,小武站在了门前。 他看见了林雪儿,微微一惊,抬眼又看见了钟离若水,顿时咧嘴笑了起来。 “咿咿呀呀……” 他和钟离若水交流了两句,然后带着钟离如水主仆二人去了后院。 孙驼子正在天井里的那张石桌子前坐着喝酒。 不是桃花酿也不是画屏春,而是京都最为寻常的散酒。 他听见了脚步声,放下酒盏抬头一瞧,眼皮子忽然没来由的跳动了两下。 他站了起来,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因为这时候三小姐没道理独自来这里。 “小姐请坐!” 钟离若水道了个万福,脸上洋溢着笑意,已看不出刚才的悲戚。 “多谢孙爷爷!” 她坐在了孙驼子的对面,小武跑去了厨房,取了两幅碗筷,但林雪儿并没有落座,她依旧站在钟离若水的身后。 石桌子上只有两道佐酒小菜。 一碟卤猪头肉。 一碟酱猪尾巴。 孙驼子没有问,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也没有直奔主题,她伸手捻了一块猪尾巴,小口的啃着,说道:“我记得以前在水云涧的时候,孙爷爷就喜欢这猪尾巴。” “我还记得孙爷爷说小孩子不要吃,吃了做任何事都会落在别人的后面。” “所以那时候我是不敢吃的,因为我生怕落在了别人的后面。” “但后来、后来见你吃的那么香,于是偷偷的尝了尝,才知道这酱猪尾巴原来那么好吃……于是落在别人后面这就变得不重要了。” 孙驼子咧嘴笑了起来,“安公公每晚酱的猪尾巴第二天总是会少一两条,原来是你偷吃的?” “嘻嘻,安公公可是皇上曾经的御厨,他的手艺确实不错……就算是现在年岁大了,在聚仙阁,他还是掌勺老师傅。” “嗯,这也算是他的福分了。你多吃点,这猪尾巴,还真就是他亲手酱制的!” “难怪这味道还是那么熟悉。” “酱猪尾巴佐酒其味更鲜,你要不要来一杯?” “好!” 小武很轻易的就看懂了他们对话的口语,他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师傅,然后取了一个杯子,为钟离若水斟上了一杯酒。 钟离若水小品了一口,有些辣,有些涩,确实比李辰安的画屏春差了太多。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酒能壮胆! 于是,她一口干了这杯酒。 看了看小武,指了指酒杯,小武看了看师傅,孙驼子微微点了点头。 钟离若水吃了一块猪尾巴,喝了三杯酒。 她的脸蛋儿微红,只是在这月光下看的不是太清楚。 她放下了酒杯,也没有再去捻一块猪尾巴,她看向了孙驼子,无比认真的问了一句: “孙爷爷,我究竟还能活多久?” 孙驼子手里的酒盏定格在半空中。 小武哑然的张大了嘴巴。 钟离若水身后的林雪儿大吃一惊,隐隐猜到了什么。 分明只过了十息,却让孙驼子三人觉得似乎过了一整年! 他放下了酒盏,避开了钟离若水的视线,反问了一句:“今儿个去了侯府?” “嗯!” “孙爷爷,你告诉我实话,因为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必须得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这样才能将身后的事安排妥当。” “你奶奶叫你来京都,怕的就是今年的这个冬天,因为这是距离你上次犯病的第五个年头!” “……” 钟离若水收回了视线,抬头望向了天井上的四角的夜空。 月亮还没有升到这里,这方夜空有繁星点点。 “这么说,没两个月了。” “也不一定,小武去姥山采回来的这些药很好,你若是按时服用,许能撑过这个冬,到了来年春末就、就……” “就等下一个冬天?” “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我知道了!”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又向孙驼子道了一个万福,强颜一笑:“这酒可不好喝,往后……我会让辰安多给你送一些画屏春来!” 孙驼子也站了起来,“你莫要胡思乱想,办法总是会有的!” “嗯,我先告辞!” “……好!” 小武送钟离若水离开了小院子,他吚吚呜呜的比划着,钟离若水嘴角一翘,双手也比划着,嘴里说道:“你答应过后天晚上陪辰安去参加中秋文会,可千万要将他给带回别院!” “不,带去水云涧!” 她转身而去。 小武的那双干净的脸上泪流满面! 第两百一十章 程国公府 阿木并没有随李辰安来程国公府。 阿木随着他的小师弟王正浩轩去了皇城司。 李辰安是和安自在去的程国公府。 去的时间有些晚。 当安自在将那神物送至定国侯府的时候,钟离若水也正好离开了定国侯府去了孙驼子的小院子里。 那神物就在钟离破和樊桃花的疑惑中爆、炸,同样是在一方荷塘中,效果当然震撼,令钟离破和樊桃花以及荣怡音都吓了一大跳,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那方荷塘当然也就这样被毁了。 飘了一荷塘的残花碎叶,荷塘里的鱼显然也没料到死神来临。 就这么一家伙,让樊桃花当场就决定明儿个见李辰安! 因为她和钟离破都意识到了这神物的巨大作用,自然也意识到了李辰安巨大的价值。 这便是现实。 荣怡音的眼里却露出了一抹失望。 如此看来,终究无法再说服婆婆,那么女儿就将在李辰安的身边香消玉损。 而荣府,也再无恢复昔日荣光的希望。 安自在欢喜的回到了别院,将这消息告诉李辰安之后,李辰安当然也喜出望外—— 用那东西敲开了定国侯府的门。 那么接下来自己和樊老夫人或者侯爷说起和钟离若水的事,当水到渠成! 现在是八月十三。 若是八月下旬动身回广陵城,抵达广陵城的时候是九月初。 请父亲去钟离府提亲,说不定今岁冬就能与钟离若水成亲。 冬天有些冷,这便有了暖被窝的人。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终算是落了地,生了根。 李辰安欢欢喜喜的和安自在去了程国公府,他并不知道钟离若水出现的巨大变故。 …… …… 当钟离若水离开孙驼子那小院向皇宫而去的时候,程国公府上的宴席已经结束。 宴席上的那些寒暄历来都不会涉及到重要的事,只不过是宾主双方相互认识、相互多一分了解的过程。 李辰安随着程国公去了他的书房。 同去的还有程哲。 这里,才是谈事情的地方。 李辰安本就不相信像程国公这样的人会闲得无聊就请自己吃一顿饭。 他坐在了程国公的对面,许是刚才相谈甚欢,程国公多喝了两杯的缘由,他的那张满是皱褶的脸泛着几许红光。 看上去气色很不错。 精神头儿也很不错。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想对自己说些什么。 程靖庭屏退了前来侍候的两个丫鬟,让程哲陪坐在了一旁煮茶。 他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忽然说了一句:“你可知道为何燕国公府的那个燕子夫没来找你麻烦?” 李辰安一怔,“是因为我住在花溪别院?他终究要给定国侯府几分脸面?” 程靖庭咧嘴一笑,“那小子莫要说定国侯府的脸面,就算是老夫这国公府……他也照旧敢提剑来劈上两剑!” “那可是个不会吃半点亏的主儿,你将他从聚仙阁的三楼给丢了下去,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依着他的性子,他定会带上燕国公府养的那些死士找回那场子,就算是你在花溪别院不出来,他依旧会带人杀进去!” 李辰安愕然张了张嘴,才知道自己将那事想的有些简单了。 “莫非是燕国公约束了他?” “不是,而是燕国公命他去了无涯关!” 李辰安顿时有些迷糊,“无涯关是什么地方?” “宁国之南,与吴国接壤的一处边关!” 这就挺远的了。 很显然燕国公并不是担心燕子夫再来招惹自己,因为燕国公府有这样的实力来招惹自己,甚至真的杀了自己。 可燕国公却让燕子夫去了那遥远的边关之地……这当然也不是发配。 李辰安看向了程靖庭,眼里满是疑惑。 就连正在煮茶的陈哲此刻也看向了他爷爷,他知道燕子夫离开了京都,却不知道那京都一霸为何离开了京都。 “那地方,在四十年前,并不是宁国的领地。” 程靖庭一捋白须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景泰二十七年之前,宁国与吴国之间还存在一个国家,它就是墉国!” “墉国不大,只有三州二十六县郡。但墉国却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整个国家地势平缓,土地肥沃,四季分明,极为适合农作物的生长,故而那时候的墉国尚算富强。” “只是相比于宁国,它的人口太少,兵力比宁国差了太多。”云九小说 程靖庭没有直接说燕子夫为何去了无涯关,反倒是讲起了那一段并不久远的历史。 这历史程哲是知道的,但李辰安确实不知道,所以他听的很认真。 “宁国其实窥觑墉国许久,只是因为墉国与吴国之间的关系不错,宁国迟迟难以对墉国下手。” “就这样到了景泰二十五年。” “吴国国内出了一些变故……也就是帝位之争。先皇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派了宁国辅国大将军、上车候卢战骁统兵十万征伐墉国!” “此战历时两年,也就是在景泰二十七年,墉国被卢战骁灭国!” “从那之后,墉国就成为了宁国的国土,也就是现在的安南行省。” “无涯关就在无涯山,这处关隘自然也成为了宁国与吴国的边关,驻守的便是卢战骁的那支与定国侯府神武军齐名的赤炎军!” “墉国皇室被卢战骁杀了个干干净净……其实墉国皇室还是活下来了几个人,比如……姬泰身边的那个奚帷!” 李辰安大吃一惊,他已听过奚帷这个名字数次,这才知道那智计过妖的老家伙居然是曾经墉国皇室中人。 “姬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用这种人?” 程靖庭微微一笑:“因为天下知道奚帷是曾经墉国皇室余孽之事的人屈指可数!” “这也是长孙惊鸿这些年花费了大量精力才从种种蛛丝马迹之中查出来的,他并没用向皇上去说,因为说了也没人相信,因为奚帷这个名字许多人都听过,却从未曾有人见过!” “而后,就有昭化三年时候的卢战骁满门被灭。” “燕国公府坐收渔利,取得了赤焰军的控制权。” “经过这二十年的清洗,而今的赤焰军,已然成为了燕国公府的私兵!” “燕子夫是燕国公府的长子长孙,他就是未来的燕国公。所以,他去无涯关,并不是因为怕你,而是因为燕国公那老东西要着手培养燕子夫了!” 李辰安还是有些疑惑,因为这些事,和他并没啥关系。 程靖庭接过了程哲递来的茶盏,又说了一句:“叫你来,倒不是让你听听这些隐秘故事,而是,老夫听说你意欲中秋文会之后离开京都……你能否留下?” “为了宁国!” 第两百一十一章 天大的一张饼 程国公程靖庭端着茶盏看向了李辰安。 李辰安却陡然瞪大了眼睛—— 为了宁国,堂堂一国公请自己留在京都? 他老人家是不是喝高了? 我一广陵城无名小辈,这意思是让我来拯救宁国? 他不禁咧嘴笑了起来,他根本就没这种崇高的理想,他更不认为自己有那本事去拯救宁国,他依旧只想和钟离若水一起,轻松愉快的过这一辈子。 事实上,此刻的李辰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在玉京城已如日中天。 他已成为了京都无数学子心中的崇拜的偶像。 他甚至也成为了各方势力眼里的焦点。 只不过此刻的那些势力还仅仅是在看着,在等着中秋文会的结果。 这个结果指的是,他李辰安还能不能再鸣惊人夺得魁首,另外就是他能不能活过中秋之夜! “程爷爷,我这个人吧……别的优点还真没有,但还是有这么一点!” “我很有自知之明,我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若是说让我做做诗词文章,或者出点主意做点小生意赚点银子,这些我真的还是可以的,但……救国这种事,您老人家所托非人了啊!” 程靖庭并没有因为李辰安的拒绝感到奇怪。 毕竟在他看来,李辰安这十七年都是在广陵城那地方渡过,而且这之前在广陵城他还有那么个傻子的名头。 但反倒是这个傻子的名头更让程靖庭觉得这小子的莫测高深。 因为能够隐忍十七年之久,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便说明了这小子极有耐心,城府也足够深! 这样的人,通常思虑周祥,也能活得更久一些。 他收回了视线,呷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又抬眼看向了李辰安,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么?” 李辰安摇了摇头。 “因为花满庭和商涤,这之前都来府上和老夫说起过你!” “他们对你的赞誉极高!” “甚至他们认为你能和曾经的那位商丞相相提并论!” “这话是花满庭说的,他说你不仅仅是诗词文章了得,更为主要的是你的脑子!” “你不是个莽夫,识得大体,知道谋定而后动!” 程哲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瞧了瞧李辰安,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在李辰安身上看见半点商丞相那样的风采。 倒不是太年轻,而是……这小子一脸惊诧的模样。 这便没有了那种淡定从容的大气,不显智慧,反显浅薄。 “当然,仅仅凭他们所说并不能打动老夫,老夫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希望老夫能保你在京都无恙。” “老夫真正觉得你有这一能力,是因为另外一个人说的话!” 李辰安又是莫名惊诧,这天下竟然还有人如此高看自己! “谁?” “温煮雨!” 这个名字一出,李辰安和陈哲尽皆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李辰安的震惊是他仅仅听说过温煮雨这个名字,但二人却从未曾谋面,他压根就不应该了解自己,他凭什么向程国公推荐了自己? 陈哲的震惊则在于温煮雨已失踪多年,怎的忽然冒了出来,还和爷爷见过一面。 “他说,你是局外人!” “他说,当今宁国朝廷,几乎被奚帷通过姬泰左右。” “就算是燕国公府掌握赤焰军,这也是奚帷谋划的一环,因为当年皇上下旨斩卢战骁满门,其中就有燕国公推波助澜的缘由……” “你可以理解为那个案子,是奚帷一手策划,而后还鼓动了燕国公府,共同促成了上车候满门被灭的这场悲剧!” “这也是燕基道从此不再留在府上而去云游天下的原因之一!” “燕基道和卢战骁,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宁国五大国公府而今实存其四,我程国公府、齐国公府和定国侯府相交莫逆,被视为一党,称为保皇党……太子是正统,明面上我们保持中立,实则就是在保护太子,让他能顺利登基为帝,让宁国三百年国祚能顺利延续!” “但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以及相府又是一派,他们共同的目的是举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德亲王宁知行继承大统。” “双方的实力对比……其实他们更高一筹,尤其是还有个奚帷在为此而谋……他之所谋,是狼子野心,是为报墉国灭国之仇!” “若是我们双方就此而战,宁国,必然大乱!” “宁国四面皆敌,故而绝不能乱。这要怎么办?” “温煮雨的意思是……这就需要一个局外的势力插入其中,来牵制平衡我们双方的势力,直到皇上能够醒悟能够明白而今形势,能够拨乱反正……将姬泰一党一网打尽。” 李辰安目瞪口呆。 这是神仙打架,与我这凡人何干? 我若是贸然而入其中,岂不是就成了炮灰? “为何是我?” 程国公俯过身子,满脸严肃,极为认真: “因为你是李春甫的孙子!” “李春甫当年官居太尉,他留下来了许多人脉,包括他曾经的弟子和那些同僚的子孙后代……你若为官,这些人脉当为你所用!” “朝中势力而今皆臣服于姬泰之下,但你不会,因为姬泰想要你的命!” “你如果站在朝中,与姬泰针锋相对,那些跪下的人就会站起来许多,他们会站在你的身后!” “当然,这也有你的身后站着定国侯府和我程国公府以及齐国公府的缘由!” “老夫会举荐你入朝为官……而今朝中还缺一位谏议大夫,正五品上,官儿虽不太大,却可列朝班,其谏言可直达天听!” “而后,我们都会助你,直到……姬泰一系被连根拔起!” “只要你点头,中秋文会你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从此之后,我们所有的资源都任由你调度!” “如何?” 这是天大的一张饼! 就在这老人诚挚的言语中、期待的视线中画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点点头,便一步登天。 并且还和定国侯府、程国公府以及齐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阀结为了同盟。 这换着任何一个少年只怕都难以拒绝。 可偏偏他是李辰安。 首先他压根就没有去拯救这个国家的心思,因为这个国家存在与否和他毫不相关。 其次,这位燕国公所期待是维持而今相对平衡的现状,等待那位昏庸的皇帝能够某一天自发的醒来……这在李辰安看来实在是典型的理想主义。 这天下从傻子变成天才的只有自己这一个! 除非是那皇帝也被穿越而来的人附体。 理想主义这个东西会害死人。 李辰安可不想死,他还想着陪钟离若水过这一辈子。 再说,在朝堂上和姬泰那老东西对着干……姑且不说爷爷曾经的那些门生故旧的子孙有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单单姬泰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所织成的那张巨大的网,是那么容易被撕破的么? 这不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而是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兹事体大,我还需要再想想。” “好,老夫等你消息。” 李辰安离开了程国公府,他当然没有去想这事,而是想逃离京都! 京都水太深。 就算要干点什么,也需要再苟个两三年! 在李辰安离开程国公府之后,程国公程靖庭的书房里又走来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老人。 很老很老的老人! 这个老人白发苍苍。 他佝偻着腰,杵着一根拐棍,一颠一颠的来到了门前,而后似乎废了不少力才抬起了腿才跨过了那道门槛。 他站在了书房中。 此刻的程哲已目瞪口呆——他是……早已被人们遗忘的怀国公! 他连忙站了起来,迅速的走到了怀国公的身边,将怀国公搀扶着带到了椅子旁,再扶着他坐在了椅子上。 怀国公双手扶着拐杖,那张老脸上却带着一脸的笑意。 “如何?” “那小子狡猾着呢,似乎没那心思当官。” “不急,他会选择当官的。” 程国公一愣,“你这老家伙这些年都没离开过你那老窝,你怎么知道他会选择当官?” “这很简单,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他如果非要和钟离若水回广陵城呢?难道将他给绑起来或者将他腿打断?” 怀国公摇了摇头,“钟离若水不会回广陵城,所以他也定会留下。” “为何?” “因为钟离若水那丫头的病,并没有得到根治。樊桃花将她从广陵城叫到京都,就是为了给她治病。” 程国公恍然大悟,却又疑惑的问了一句:“就算是钟离若水不离开京都,李辰安也大可和钟离若水继续住在花溪别院,那丫头又不缺银子。”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还去见了一个人。” “谁?” “旧雨楼,商涤!” “商涤就能左右李辰安的想法?” “商涤不能,但长孙惊鸿或许可以。” 程靖庭久久没有再问,他一直看着怀国公,这才知道这老家伙并不是如大家所想象的那么安分。 “卢皇后诞下的那孩子,是不是你派人给抱走的?” “不是。” 程靖庭俯过了身子,低声又说了一句:“你知道是谁!你也知道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怀国公没有说话。 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了书房的门口,望了望夜空中的那轮明月,“这些事,就别去操心了。” “反倒是你要让定国侯府注意一下长乐宫!” 第两百一十三章 夜无眠 中 月上中天。 霍希带着霍书凡离开了燕国公府。 站在燕国公府的这扇高大的朱红大门前,霍希转头望了望,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郁,眼里是一抹极为羡慕的光芒: “这便是真正的高门!” “气派、威严,就连府上的下人也举止有度!” “你和六公主成婚之后,这样的高门便能随意进出!” “有了燕国公的支持与承诺,咱们霍家……虽暂时成不了这等高门,但成为宁国的名门就指日可待了!” 今晚上燕国公亲自宴请了他们爷孙二人。 态度说不上多亲切,但也并不冷漠。 这对于从广陵城而来的霍氏爷孙二人,已是莫大的荣幸。 因为与这等身份的人同坐一席,这是他们此前从未曾想过的。 席间燕国公问的多是广陵城之事。 更多的又是问起的李辰安之事。 对此霍希自然有他的看法,他已听霍书凡说起过燕子夫与李辰安的那场冲突,燕国公此举之意,当然就是对李辰安多一些了解,然后嘛,定然就是轻易的将李辰安掐死! 爷孙二人向马车走去。 霍希又道:“燕国公说要将梅园送给你们,作为驸马府邸……” 他抬脚上了马车,霍书凡跟上,二人坐在了马车里,他又道:“梅园的整理,这事不能再让燕国公破费。” “咱们霍家根基尚浅,要想在京都站稳脚跟,就算你和六公主成亲,也需要和燕国公府打好关系,所以明儿个你就送三万两银票到燕国公府来……咱们霍家也就银子多一点。” “这做人啊,重在自知!” “燕国公府大气的送出了梅园,咱们也得有所表示,可不能让燕国公小瞧了咱们霍家。” 马车向京都的霍府而去。 霍书凡仔细的听着爷爷的吩咐,一一应下,最后问了一句: “爷爷,小妹、看起来小妹对李辰安好像还上了心,这事有没有办法成全了小妹?” 霍希一捋长须毫不犹豫的就摇了摇头: “不行!” “这之前爷爷被李辰安所骗险些酿成大错……嘴上没毛终究办事不牢,李辰安以为有定国侯府作为后盾就敢肆无忌惮行事……这里是京都!” “他已经得罪了商丞相,现在又得罪了燕国公,定国侯府虽然强大,却还没到能与相府和燕国公府同时交恶的高度……若爷爷是定国侯府的家主,在而今之形势下,当果断与李辰安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不然,不然只怕定国侯府也会受到那小子的牵连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第两百一十五章 花非花 昨儿艳阳,昨晚明月。 本以为今日又是个晴朗的天,却不料李辰安起来时候天却是灰蒙蒙的。 似乎要下雨了。 气温有明显的降低。 他在院子中一如既往的晨练,阿木站在屋檐下很仔细的看着,王正浩轩懒洋洋靠在屋檐下的那根柱子上也在看着。 他们看见李辰安打了一趟拳,舞了一会剑。 王正浩轩摇了摇头,“师兄说的果然没错,他确实不是个练武的料。” 他站直了身子,背着他的那把刀,兴致缺缺的向凉亭走去,还丢下了一句话:“就这身手,我能杀他一百个!” 阿木也跟着走了过去,却说了一句:“可他却悟了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 王正浩轩一怔,停下了脚步。 阿木埋头走着,一头撞在了王正浩轩的身上。 “你说他看明白不二周天诀的前四个动作?” 阿木退了两步: “嗯,他说的,你我都不知道不二周天诀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我相信他说的。” 王正浩轩又看向了李辰安,这次多看了两眼,因为他知道不二周天诀若是看懂了九式,这家伙恐怕就能成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武林高手。 他若是将不二周天诀的十八式都悟透……师傅说江湖千年,诞生了数以百计的大宗师,但真正惊才绝艳的大宗师只有一个! 他便是洗剑楼的祖师爷吴愚! 他是至今唯一一个悟透了不二周天诀十八式的人,他背着两把不二剑,无敌江湖三十年! 那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那自然是王正浩轩这等少年高手一心想要追求的目标! 师傅还说这些年,除了吴洗尘之外,就再没有人能看懂不二周天诀了,就算是吴洗尘,至今也还未能全部参透,因为吴洗尘而今依旧是一境上阶,他还没有推开大宗师的那扇门! 这便说明了不二周天诀之难。 师傅说,练那玩意儿需要的是慧根。 能看懂自然也就看懂了,看不懂,就算将书翻烂了也是看不懂的。 这就玄之又玄,这也说明了李辰安至少是有那慧根的。 恐怕就是他的慧根有些浅。 但就算是这样,也足以说明他与别的武人的不一样。 “吴老前辈教他的?”王正浩轩问了一嘴。 阿木点了点头,“他背上的就是不二剑的雄剑。” “……雌剑呢?” “老夫人给了钟离若画。” 王正浩轩一呆,看向了阿木,他已离开京都多年,一直在牧山刀,钟离若画这时还没满五岁,他当然也就不知道。 “就是若水小姐的亲妹妹。” 王正浩轩恍然大悟,忽然咧嘴一笑,“就是他的小姨妹了呗。” 阿木沉吟片刻,猝不及防的给了王正浩轩一刀——“师弟,你的眉毛恐怕要月余时间才能长得出来。” 王正浩轩胸口一疼,瞪了阿木一眼,转身走入了凉亭。 他坐在了凉亭里,为自己的眉毛和前额的头发发愁。 阿木也来到了凉亭中,忽然又问了一句:“昨儿晚给你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不就是保他不死么?” “为了他的画屏春,他死不了!” 阿木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因为王正浩轩并不是真的喜欢酒。 “一世人,两兄弟!” 王正浩轩乜了阿木一眼,“这话是我说的,另外,我发现你现在的话越来越多了!” 阿木闭嘴,坐在了凉亭的围栏上,才忽然发现这满塘已连一片绿叶都没有了。 更不用说曾经的那些美丽的荷花。 …… …… 宁楚楚今儿个起来的有些早。 因为钟离若水邀请了她前往花溪别院! 她有些忐忑,但随后一想,自己去见李辰安聊的都是涉及到丽镜司的正事。 既然未能表露出自己的心事,去面对钟离若水有什么好怕的? 少女又装扮了一番。 依旧戴着那项链耳环,头上依旧插着那根簪子,只是换上了一身烟紫色的长裙。 就着妆镜转了一圈,少女的心里颇为满意,于是她带着纸鸢出了她这公主府的大门。 马车在后宫宽阔的道路上往宫门而去,却不料在路过六公主府的时候听见了里面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什么?霍府昨儿晚上被人给打劫了?” “所失之物折银子十万两?” “这肯定是李辰安干的!” “备车!本宫要去京兆府!” 这是六公主宁漱玉的声音。 坐在马车里的宁楚楚嘴角一翘,看向了有些紧张的纸鸢,“这么说,漱玉还真要嫁给那、那谁?” “霍书凡,就是广陵城霍家的子孙,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位詹事府少詹事就是他的父亲。” “哦……我们在广陵城的时候,不是听说沈家的那个沈巧蝶要嫁给他的么?他还是广陵三大才子之首……为何要当那驸马呢?” 纸鸢撇了撇嘴,心想你不是还想李辰安当你的驸马么? 李辰安可是咱宁国第一大才子呢! 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她说的是:“听御用监的小李子说,六公主这事已经成了,因为丽贵妃给御用监的张公公打了招呼,叫御用监备一些婚嫁之物,至于他们何时成亲……这还得等皇上下旨。” 宁楚楚沉吟片刻,心想以丽贵妃和燕国公府的身份,父皇当不会拒绝。 何况父皇恐怕也是想着能够将宁漱玉早些嫁出去。 “对了,殿下,听小李子说他们成亲之后不会住在六公主府上。” “那住哪?” “小李子说他们会住在梅园,燕国公已请了工部的人在打理梅园了,御用监备好的器物也将送去梅园。” 宁楚楚愣了一下,“梅园?就是云安郡主曾经所住的那个梅园?” “正是!” 宁楚楚惊疑的嘀咕了一句:“他们胆儿也是够大的!” “这不都二十年过去了么?虽说当年梅园死了不少人,但后来燕国公再得到梅园之后,不是还请了玉佛寺的和尚做了足足三天的法事?” “听说燕国公后来还去了一趟玉佛寺,请了一尊玉佛回来,在梅园的后院建了一处佛堂,将那玉佛供奉在了佛堂之上……” “就算梅园里有冤魂,想来也早已被那玉佛给度化了,奴婢倒是觉得那地方作为驸马府很是不错。” 宁楚楚没有应纸鸢的这番话。 因为当年梅园之事,颇为复杂。 第两百一十六章 雾非雾 宁楚楚没有再去想六公主招驸马这事。 因为她和六公主宁漱玉之间并没有多少姐妹之情。 反倒是和宁漱玉的哥哥,三皇子宁知远的往来更多一些。 所以对于昨儿晚上劫了霍家这事,她的心里没有半点愧疚。 她想的是昨儿晚上干的那一票居然值十万两银子!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有了这笔银子,接下来丽镜司就可以做更多的事。 莫要看她是宁国的公主,事实上她每月只有俸银三百两,禄米三百斛。 听起来似乎不错,但事实上每月都入不敷出,比起那富婆钟离若水……宁楚楚很是羞愧。 她是很佩服钟离若水的,因为钟离若水赚银子似乎很简单,可自己偏偏做什么就赔什么,至今还欠着太子哥哥五千两银子的债! 纸鸢忽然看见公主眼睛一亮,她的心里一惊,不知道殿下又在打什么主意。 宁楚楚说话了,“你说……霍书凡和宁漱玉成亲之后住在了梅园……咱们再去梅园干一票,如何?” 纸鸢目瞪口呆。 愕然片刻才回了一句:“六公主的母妃,是燕国公府的人!” 宁楚楚眉梢一扬,“燕国公府又怎么了?辰安不是说了么,打劫这种事,只要胆大心细,莫要留下把柄痕迹,就凭现在衙门里的那些个官差,他们能查出个什么?” “……京兆府的向大人办案听说很不简单!” “本宫就不信他能破得了霍府被劫这个案子!” 纸鸢无言以对,只是觉得自从殿下和李辰安结识之后,殿下似乎偏得越来越远! 以往的殿下可不是这样的! 她甚至会约束丽镜司的所有人不可去干那违法乱纪之事! 但现在呢? 她竟然亲自带着丽镜司的人去干了,似乎还要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莫非,打劫也是会上瘾的? 还是李辰安说的话对殿下有种别样的魔力? …… …… 李辰安当然也没料到宁楚楚在那么多赚钱的法子中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的那一条。 若是他知道……他会好生给宁楚楚出点打劫的好主意。 此刻他已晨练完毕,洗漱了一番之后,也坐在了凉亭里。 天气比昨儿个凉爽了许多,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制冰了。 他煮上了一壶茶,看了看王正浩轩……这小子的脸轮廓分明极有立体感,只是额头上少了许多头发看上去就像秃顶了的模样。 这和他十五岁的年龄实在有些违和。 然后是他的那双依稀还残留了少许的眉毛……他的眉骨尾稍微微向上翘起,却并不是所谓的剑眉,而是如一把刀! 这种眉相表示这小子性格较为强势,比较霸道,有争强好胜之心,也有宁死不屈之骨气! 难怪这小子的刀厉害。 阿木说,刀者,百兵之胆! 唯一往无前者,方可以刀而牧山! 这小子确实有牧山之气势。 “想好了没有?” 王正浩轩瞅了李辰安一眼,心想若不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若不是他爹嘱咐他先就呆在李辰安身边,小爷才没那耐心保护你的安全! 他本是希望留在皇城司的。 在他看来,皇城司干的事才是真正的替天行道。 可长孙惊鸿却没有同意他爹的请求,而是让他随着阿木来到了这里。 “没啥好想的,不过有一点咱们得讲清楚,我没可能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你,比如你入恭,所以……你也得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李辰安给王正浩轩斟了一杯茶,笑道:“那明儿个晚上,你就在鱼龙会总部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 王正浩轩一惊,“怎么?你这是要去干鱼龙会总部一家伙?” 他忽然笑了起来,“倒没想到你这书生还有如此胆量,只是……你非得去送死,本少爷真不会陪你!” “鱼龙会总部是什么地方?里面长期有鱼龙会的四大长老坐镇!” “尤其是大长老司空小英,他可是一境中阶的高手!” “你觉得我能干得掉他们么?” “再说,你闲着没事在这里多写点诗词文章,让我带去怡红楼让楼里的姑娘们将我奉为座上宾,这岂不是很美妙的事?” “出山的时候师傅对我说了一句。” “他老人家说,刀虽可牧山,但如果真用刀去牧山……那叫傻子!” “所以,打消这个傻主意,咱们聊点别的?” “比如风花雪月,如何?” 李辰安也咧嘴笑了起来,心想你这小屁孩儿懂个屁的风花雪月。 看来明儿晚上突袭鱼龙会总部这事阿木没对他说,那暂时就不让他去,毕竟这才刚认识,让他陪自己去犯险也说不过去。 “我就开个玩笑。” “开玩笑比较好,但这种玩笑可莫要乱开,鱼龙会可是姬泰那老贼手里的一把刀!” 王正浩轩端起了茶盏,又很认真的说了一句:“若是去砍姬泰,你带上我,小爷我非得将他剁成了肉泥!” “你咋这么恨他?” “他太坏!弄得咱宁国乌烟瘴气,民间更是怨声载道,所以,他该死!必须死!” 李辰安倒没料到这小子还有如此强大的正义感,这是好事,毕竟是热血少年。 就在这时,钟离若水走了过来。 许是昨儿晚上她睡的太晚,看上去她的眼睛有一圈浅浅的黑眼圈。 她坐在了李辰安的身边,看向了王正浩轩,笑道:“小浩轩,咱们多久未见了?” 王正浩轩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长大了!我们九年未见了!” “嘻嘻,小浩轩真长大了,胡子都冒出来了。” 由不得王正浩轩生气,钟离若水又道:“我记得那年你六岁,将长孙先生养的那只猎狗给炖来吃了,你就被赶去了牧山刀……转眼当真已过去了九年之久。” 阿木这时候回过了头来。 他看了看王正浩轩,这才知道小师弟对狗肉确实是真爱。 王正浩轩脸上忽的一红,正要辩解,那照壁后却传来了一个脚步声。 钟离若水正对着照壁,她以为是宁楚楚到了,却没料到进来的是商涤商大家。 商涤来到了亭子里,谢绝了钟离若水入座的邀请,而是对李辰安说了一句:“随我去见一个人。” “……谁?” “长孙先生!” 第两百一十七章 长孙惊鸿 旧雨楼。 楼依旧。 长孙惊鸿带着王正金钟此刻就在这旧雨楼主院院子中的那颗参天大叶榕下。 他抬头看了看这颗大叶榕,忽然说了一句:“我记得当年这颗树和咱们皇城司的那颗歪脖子树,是同年种下去的。” “你说,为什么这旧雨楼的这颗树会长得如此之好,皇城司的那颗树却偏偏长歪了?” 王正金钟一愣,脸上的络腮胡子抖动了两下,他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属下记得定国侯府也有这么一颗,也长得很不错,至于咱们皇城司的那颗为何长歪了……属下还是去找到常书生比较好!” 长孙惊鸿那双老眼一瞪,背负着双手走了两步,“你这老小子现在也给老夫打马虎眼了?”“找常书生这事不急,中秋文会之后,李辰安那小子若还是活着,他自然就会跳出来。” “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李辰安在中秋之夜未死,姬泰就会派他去刺杀李辰安?”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杀一个李辰安何须用到常书生。” “……那为何说李辰安未死他就会跳出来?” “李辰安未死,京都许会出现一些变故!” “这样的变故会让局势变得混乱,他们等了这么多年,恐怕是等不急了,但杀一个李辰安并不关乎于大局!” 王正金钟一愕,“那杀谁才关乎大局?” “当然是太子殿下!” 王正金钟目瞪口呆,却也明白如果太子殿下真被刺杀,虽然还有个三皇子宁知远,但从皇城司而今得到的情报看来,姬泰和燕国公府本就是同盟,那么这太子之位落在二皇子宁知行的手里,其中的利益当早已分配好。 只要二皇子殿下登基为帝,有了这帝王之身份,就一定会对曾经的对手下手,其结果……定国侯府显然不会束手就擒,局势必然大乱! 就在王正金钟揣度的时候,长孙惊鸿又道: “所以,这回去之后,你就必须时刻在太子殿下身边,只要太子殿下活着,至少目前的局面不会变得更差。” “属下遵命!” “嗯……你知道为何现在各方势力都未对李辰安动手的原因么?” 王正金钟摇了摇头。 长孙惊鸿站定脚步,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一捋长须说道:“因为这时候大家都在观望。” “首先观望的就是中秋文会上,李辰安能否赢了越国韦玄墨的那些弟子。” “如果他赢了,如果他再得到了皇上的赏识,那么那些势力就会认为李辰安的存在是个潜在的威胁。” “如果他输了……估摸着姬泰或者姬贵妃都已向皇上进言,只要他输了,皇上恐怕就会下旨砍了他小子的脑袋。” “这对于姬泰一系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因为借的是皇上的刀,如此……就算是定国侯府不满,也难以将这不满发泄到姬泰等人的身上。” “其次,定国侯府的那位老夫人至今未见李辰安,这在某些人看来,恐怕就是樊老夫人对李辰安的态度尚不明确,还在犹豫。” “那么这时候去刺杀李辰安,一个不好人没杀到反倒激起了定国侯府对李辰安的保护,反倒促成了樊老夫人面见李辰安。” “就像上一次花溪别院的那场刺杀一样,定国侯府将安自在送到了花溪别院成为了那地方的一个门房。” “若是再来一次,李辰安依旧未死……只怕定国侯府会将隐月阁里的那几个老家伙放两个到李辰安的身边。” 王正金钟这才知道李辰安这小子牵扯了许多人和事。 他不太善于这种阴谋诡计,只是隐约间觉得李辰安似乎成为了各方势力争斗的一枚棋子。 尤其是长孙惊鸿甚至提到了隐月阁……隐月阁乃是樊桃花在二十年前所建……也就是在卢战骁满门被灭那事发生之后。 隐月阁中究竟有多少高手就连皇城司也不知道,但皇城司知道其中的一个,他就是曾经神武军中的那个疯子——司空豹! 曾经隐月阁成为了京都高门大阀密切关注的对象,甚至一度超过了卢皇后皇长子失踪一事。 因为定国侯府建立隐月阁,隐藏无数高手的目的,在诸多知道这事的高门大阀看来,是为了防范上车候府的故事再次上演。 只是那时太子未立,姬泰尚未把持朝政,还没有而今这水火不容之局罢了。 但隐月阁的存在却对其余门阀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谁知道樊桃花会如何用这些刀? 谁知道这些刀万一某天会劈到谁的头上? 这样的威胁就在眼前,而皇长子失踪……失踪就失踪了吧,毕竟上车侯府已经没人了,毕竟那时皇上还年轻还能生。 所以当时便有人向皇上上书,借此弹劾定国候,认为定国候有狼子野心,恐又养出了一个上车侯府! 那时的皇上并不昏庸! 还极为勤政! 可偏偏这道数人联名的折子在递到了皇上面前之后,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皇上的任何回应。 就此,在许多人的眼里,定国侯府便更显高深,甚至因此而成为了能与五大国公府比肩的存在。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隐月阁里的那些人就算还活着,而今已是风烛之年,属下倒是以为就算他们出来,也翻不起几朵浪花来。” 长孙惊鸿对这句话没有发表他的看法,因为他也不知道隐月阁里究竟藏了多少怪物。 二十年过去,隐月阁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如果里面是曾经的那批人,他们确实已经老了。 可樊桃花既然建立了隐月阁,她当然不会是那一时的冲动之举。 当然,现在皇城司也没再关注隐月阁,因为皇城司要关注的事太多。 比如……皇上下的那道至今未撤销的密旨——寻找皇长子的下落! 比如……同样是皇上下的那道密旨——昭化三年梅园之事,卢战骁的女儿、云安郡主卢小雨与郡马乔子桐离奇失踪之事! 当然还有一些他自己安排的事,比如双蛟湖的那股水匪背后是谁的手,等等。 破事太多,皇城司的人手也不够,那就只有抓大放小,像隐月阁这种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至少目前还没有造成任何危害的存在,它的调查资料已归入秘档存入了那栋八层楼高的黑楼里,就不是现在需要去大力关注的对象。 再说……当年皇上看过那道联名的折子之后都没有任何动静,便说明皇上知道隐月楼,甚至知道隐月楼存在的秘密。 皇上都不在意,自己在意个屁! “你知道老夫为何要让你那儿子去李辰安的身边么?” “……先生怕李辰安死了?” “这是主要原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是啥?” 长孙惊鸿深吸了一口气,“我老了,你也不年轻了。” “呆会看看李辰安,或许……或许你儿子跟在他身边,能有更好的前程!” 王正金钟大吃一惊,他才回京都,对于李辰安并不了解,而今只知道他的诗词文章了得,极有可能成为定国侯府的姑爷。 他万万没有料到长孙先生居然会对这个少年如此重视,在他想来,这或许就是李辰安那小子的身后站着一个定国侯府的原因。 他微微躬身,低声说了一句:“先生,钟离三小姐那病……当年皇城司得到的消息是并未能根治!” “樊老夫人去宫里向皇上求那两味药,皇上未准,这、属下愚钝,就觉得定国侯府恐怕、恐怕已失去了皇上的恩宠!” 长孙惊鸿微微一笑,“你真当樊老夫人是去求药的么?” “……莫非还有别的说法?” “樊老夫人不过是看看皇上的态度罢了!” “……可既然皇上未给药,樊老夫人莫非会眼睁睁看着三小姐就这么死去?” “嘿嘿,”长孙惊鸿摇了摇头: “这才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她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钟离若水香消玉损!” “……先生的意思是?” “莫要乱猜,这不是我们需要去关心的事,老夫只知道三小姐至少这一次死不了!” “樊桃花,她不仅仅是个大宗师,她的智慧……商涤当年那么惊艳,不也被她的智慧折服?” “布局蜀州……而今又去了一个刘酌,江南水师,而今已掌握在了定国侯府手里。” “不动声色之间,从广陵至蜀州,水路便被定国侯府牢牢把握。” “如果真再发生上车侯府那种事,定国侯府可不会重蹈覆辙……进可攻、退可守!” “另外,就算以后……三五年之后,钟离若水的病依旧无法治愈,而今的李辰安在文人中的声望已一时无两,再给他三五年时间,有定国侯府的支持,你觉得李辰安未来的前途如何?” “樊桃花现在已看清了李辰安的巨大作用,往后恐怕会更加看重!” “就算钟离若水真的夭折了……定国侯府那几房还有那么多未出阁的女子……而李辰安是个聪明人,他也需要定国侯府的支持,所以,你现在明白老夫让你儿子去他身边的原因了么?” 第两百一十八章 一杯茶,一句话 王正金钟听了长孙惊鸿的这一席话之后,已震惊得目瞪口呆。 他虽然不善谋略,却也在皇城司这地方见过了太多的阴谋诡计。 他已听出了长孙惊鸿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如果皇上真对定国侯府下手,定国侯府早有防范,那当然就不会束手就擒! 皇上疏离朝政多年,而今定国侯府的实力比二十年前更加强大,更不用说还有个不为人知的隐月楼! 如果皇上现在真要对定国侯府下手,会发生什么? 当然是定国侯府叛出京都! 退往蜀州! 那地方朝廷疏于管理,以而今宁国之状况也鞭长莫及。 定国侯府怕是会在蜀州自立为王! 宁国自然分崩离析,甚至出现更大的动荡! 皇上这些年真的糊涂了啊,不就两味药么?这能比宁国之安危来的重要? “那……皇上知道定国侯府的这些年在蜀州的布局么?” 长孙惊鸿点了点头,“定国侯府压根就没去隐瞒,因为有一个堂皇的理由,是为了防备回纥的再次入侵,也是为了镇压蜀州各部落的异动……只是这事儿极为低调,朝中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王正金钟沉吟片刻,躬身一礼:“多谢先生!” “无须谢我,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至于后面局势的走向如何,现在还难以断定。” “终究要看京都各方势力最终的角逐,程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定国侯府事实上是站在太子身后的,若是将姬泰一系给打压了下去,若是能将朝中这乱局给拨乱反正……或许这些都不会发生。” 王正金钟想了想,问了一句:“那先生以为太子一系能否胜出?”云九小说 长孙惊鸿又抬头望向了阴沉的天空,看了许久,似乎想要看出这老天爷的意思来。 他当然是看不出的,只觉得这局势愈发的复杂了起来。 “若是李辰安没有来京都,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之争斗,最终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因为无论是谁,都不愿意宁国真的灭国了!” “宁国大乱,外敌必然入侵……比如越国。” “若是灭国,这对任何势力都没有好处。” “但偏偏来了个李辰安……你说这小子和这等大事无关吧……莫要忘记他是李春甫的孙子!” 王正金钟又大吃一惊,这才知道李辰安这小子还有这么个身份。 “事实上李春甫在朝中那么多年的经营,他是有许多门生故旧的,比如京兆府的府尹向东向大人!” “这些人,或许在庙堂上站的并不是太高,却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实力!” “他被任何一方所用,胜利的筹码总会向用他的那一方偏上一些,而今这微妙的平衡就可能因为他而打破!” 第两百一十九章 俩狐狸 王正金钟愕然的看着长孙惊鸿向门口走去。 他又回头瞧了瞧李辰安,李辰安似乎对长孙先生的忽然离去并不奇怪。 他此刻居然正端着茶盏,正低头小口的在品着,甚至都没有目送一下长孙先生! 王正金钟将李辰安的模样记在了脑子里,挠了挠脑袋,想不明白长孙惊鸿在这旧雨楼等了这么久就只留下这两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许是有些话,他希望在旧雨楼和李辰安那小子说吧。 他也随着长孙惊鸿走了出去。 二人来到了旧雨楼的门口。 长孙惊鸿站在了安自在的面前。 他仔细的瞧了瞧睡眼朦胧的圆滚滚的安自在,一捋长须,“看来你这些年实在太闲,若是换上黑白相间的衣裳,颇有些蜀州食铁兽的模样了……莫如到皇城司来?” 安自在咧嘴一笑摇了摇头:“若是先生早些给我这句话,想来我已在那阎王殿了。” 长孙惊鸿一愣,“怎么?有了好去处?” “算是,随李公子去广陵。” “去广陵干啥?” “还能干啥,也不瞒先生,帮李公子调教一下他的那些兵。” 长孙惊鸿愕然三息,大笑,抬步向他的马车走去,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 王正金钟带着一脑门问号驾着马车往皇城司而去,旧雨楼里,商涤坐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李辰安另斟了一杯茶递给了商涤,“你说的对!” 商涤一怔,“此话怎讲?” “长孙先生,果然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你这就看出来了?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就凭他说的那句话?” 李辰安嘴角一翘,“有时候看一个人不需要多少言语,长孙先生看我亦是一样!” “其实,当我坐在他的面前,当我从他的手中接过茶壶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对我作出了评价。” “而我……在他喝了一口茶起身说了那一句话之后,我也对他作出了评价!” 商涤看着李辰安,他忽然发现李辰安和长孙惊鸿有个共同的特点—— 特别像狐狸! 大小两只狐狸! 长孙惊鸿平日都呆在那阎王殿里,更多的是躺在那颗歪脖子树下。 他看似什么都没有做,但整个皇城司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整个宁国他所关心的事,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在皇城司这么多年,似乎除了对夏运虎看走了眼之外,其余人他都看的很是清楚。 第两百二十一章 秋雨 下 阴沉沉的天空终究还是落下了雨来。 不大,却很是细密。 如丝线一般。 淅淅沥沥随着阵阵秋风飘荡。 有那么几丝落在了钟离若水的眉头。 有些凉。 于是凉在了她的心头。 她忽的打了个寒颤,林雪儿已取了一件雪白的斗篷过来,站在了她的身后,披在了她的肩上,很是紧张的说道: “小姐……要不,您和殿下回房里去坐坐?”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她依旧看着这秋雨,“你先下去,叫厨房炖两盅燕窝,准备一下午饭,辰安呆会应该就会回来了。” 林雪儿垂头,躬身一礼,“奴婢这就去。” 她退了下去。 钟离若水拢了拢斗篷,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暖意。 因为就算是穿上貂裘,能温暖了身子,也温暖不到那颗冰凉的心。 钟离若水抬头,望着雨中那愈发灰蒙蒙的天空。 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天气变化的如此之快,原来已近了秋分……接下来就是寒露,要不了多久也就入冬了。 入了冬,就该落雪了。 落雪了……当大地银装素裹的时候,自己或许也就走了。 辰安依旧在这里。 他或许会在这凉亭中温上一杯酒,会为自己的离去而神伤。 但时间是天底下最好的一剂良药。 它终究会将这一切治愈。 或许一两年过后,辰安就走出了这悲伤,开始了他新的生活。 这亭子里坐着的将是他和宁楚楚。 酒依旧。 人依旧。 荷塘里的荷花会再开,鱼也会再长出来。 只是在水云山上、也或者是在广陵城的桃花山上,多了一座长满了青草开了几朵野花的坟茔罢了。 “你在想什么?” 宁楚楚似乎感受到了钟离若水那淡淡的伤悲,她看着钟离若水,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脸上的笑意如花一般绽放。 “哪有的事!” “你看这雨……” 钟离若水指了指亭外的雨,“我是在想啊,人们常说春雨贵如油,那么这秋雨呢?” 没有等宁楚楚回答,她又道: “在文人的眼里,这秋雨就是诗就是画就是惆怅的寄托,也或者就是……一把伞、两个人,站在湖畔相互依偎的最好的理由。” “我在想呀,这时候的画屏湖畔,若是也有这么一场秋雨,那一定是很美的。” 宁楚楚一怔,“你不是在广陵城生活了几年,秋雨中的画屏湖莫非你还未曾见过?” 钟离若水收回了视线,脸上又洋溢起了一抹笑意,只是这笑意中带着一丝丝的遗憾。 “说来你不信,其实我在广陵城的那些年……几乎都在桃花山庄,至多也就是在那座桃花山上。” “广陵城当然是去逛过的,不过却如走马观花一般。” “画屏湖的秋也是去看过的,不过却没有这样的一场雨,反倒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钟离若水的这些话将宁楚楚的疑惑打消,宁楚楚以为的是钟离若水在广陵城生活的时间更久一些,钟离府也在广陵城里。 这样的秋雨本就令人惆怅,她许是想家了。 “你若是在京都呆得无趣,可以像以前那样时常进宫来找我呀!”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看向了宁楚楚,“你这话不对,应该是你往后要多出宫来,到这里,多和辰安聊聊天!” 宁楚楚脸儿一红,微微垂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如果你真不介意,我会常来。” 她又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视线不再游离也不再躲闪,似乎对这件事已下了决心: “我得先回宫里一趟。” “急啥?呆会用了午饭再走也不迟,辰安恐怕很快就回来了。” “我、我想去见见太子哥哥。” 少女的心有些迫切,这时候自然就没有心情留下来用饭。 她很想听听太子哥哥的意见,当然,她也想让太子哥哥见李辰安一面——https:/ 这样,太子哥哥才会放心。 这样,对李辰安留在京都会更有好处。 毕竟已让纸鸢悄悄去过了怀国公府,如果怀国公真有办法让李辰安站在那庙堂之上……他和太子哥哥若是能够成为朋友,这无疑是最好的! 他好。 我也好! 宁楚楚起身,仔细的看着钟离若水,忽然以她的公主之身向钟离若水道了个万福! 这吓了钟离若水一跳。 她却极为认真的说道:“无论我有没有那命……我们都是姐妹!” “你是姐姐,我是妹妹!” …… …… 孙驼子的小院子里,小武在劈柴。 他已劈了许多的柴,似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孙铁线佝偻着背,站在屋檐下就这么看着小武劈柴,他看了许久,才转头看了看天井中那濛濛的秋雨。 屋檐上已经有雨滴落了下来,落在了青石板上,也或者落在了那一簇芭蕉叶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响。 这天忽然之间就转凉。 过了中秋,京都就很难再有暖和起来的时候了。 年怕中秋月怕半,过了中秋,距离过年就不远了,距离京都的第一场雪……也不会太远了。 今儿个他去了一趟侯府,这才回来不久。 他见过了樊老夫人,樊老夫人说今儿个下午就会见见李辰安。 至于三小姐的病这件事……暂时当没有这件事! 这意思就是要隐瞒李辰安? 或许是吧。 只是以三小姐的性格,她会不会告诉李辰安呢? 孙铁线不知道。 他只是不想三小姐就这么死了。 治疗三小姐的药就差那两味,其余都已备齐,只要从宫里的珍宝阁弄到了那两味药,三小姐便又能再多活两三年。 两三年的时间很短。 但两三年也能做不少事,比如……留下她和李辰安的孩子! 孙铁线那双微微眯着的老眼里忽然露出了一抹明锐的光芒! 他收回了视线,走到了小武的面前。 小武手里的斧子没有再劈下去,爷孙二人就这么对视着。 “我教给你的治疗三小姐的法子,你学会了么?” 孙铁线比划着说道。 小武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饿了。” 小武比划了几下,意思是将这一堆柴火劈完就去做饭。 孙铁线有些恼火,不料小武又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他的意思是…… 就要入冬了,得多烧一些炭给三小姐送去,不然……她会很冷! 孙铁线没有再说,心想定国侯府会缺了过冬的炭么? 不过这是小武的心意。 便随他去弄吧。 他转身离开,站在了秋雨中,抬头,忽然嘀咕了一句:“这场雨来的挺好,中秋无月,恰逢文会……老夫正好去珍宝阁走一遭!” 第两百二十二章 这是谁的馊主意? 京兆府后院。 京兆府府尹向东向大人规规矩矩的站着,只是他并没有弯腰,也没有垂头。 哪怕他对面的这位是宁国的六公主!云九小说 “向大人!” 宁漱玉戴着面巾,将她脸上的那道疤痕遮住,也将她脸上的表情给遮住。 但她的眼露在外面。 她的眼微微一眯,眼里透出了一抹凶光。 “下官在!” “你可知道霍家,将是本公主的婆家!” “下官知道,不过,殿下说是婆家不妥,毕竟殿下不是下嫁,而是招那位霍公子为驸马!” 宁漱玉一怔,有些恼火的吼道:“这有多大的区别?” “本宫只知道霍书凡成为了本宫的驸马,从此往后,霍家的人,便是皇亲国戚!” “昨儿个霍府被匪人所劫,损失钱财十余万两!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什么时候江湖匪人如此猖獗了?” “霍府距离这京兆府衙门不过一街之隔,这里还是京都的繁华之地,那些匪人还骑着马……你居然不知道那些匪人跑哪去了……你这京兆府府尹是怎么当的?” 向东忽然拱手一礼,说了一句:“下官确实失责,正好皇上回了宫,要不……殿下就上书一封给皇上,将下官弹劾了吧!” 宁漱玉顿时就愣住了,她本想督促向东尽快破案抓获匪人追回被抢的那些财物,却不料这老东西居然像个滚刀肉。 她是公主,但公主却不能干政。 也就是说,她根本就没有权利向皇上上书。 不过,她是皇帝的女儿,本可以私下里告向东一状,那样向东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可她却不如四公主宁楚楚那般受父皇喜欢。 要让向东难受,她只有去找她的母妃。 母妃虽然整天在院子里锄地,但她毕竟是燕国公的女儿,在父皇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于是,她一声冷笑,“威胁本宫?” “好!” “你等着!” 她带着护卫转身而去,身后传来了向东的声音:“老臣,多谢殿下!” 宁漱玉恨得牙痒痒,她没有回头,就在这秋雨中上了马车,急匆匆往皇宫而去。 京兆府衙门后院的偏房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这是个胖子! 当然不是安自在。 他是当朝太子宁知易! 他左右看了看,而后便看向了向东,乐呵呵笑了起来。 “你呀,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向东躬身一礼:“殿下,这是臣的实话……臣老了,这京兆府可是个得罪人的衙门。” “京都本就多贵人,臣、臣谋殿下厚爱,将臣从安南行省调至京都,这些年在京都,臣做了点小事,却享了许多福。” “臣真累了,想要告老,还望殿下成全!” 宁知易眉梢一扬,“你才不惑,何来老了?” “本宫当年在吏部看过你的档案,李春甫李老大人在当太尉的时候,依旧会抽空去太学院讲学……你是昭化三年进士,春甫先生的得意门生啊!” 向东苦笑,心想当年先生的门生可不少,但自从先生离开庙堂之后,自从姬丞相一手掌权之后,先生的那些弟子们被姬丞相贬的贬杀的杀,而今还在朝廷的,要么就投靠了姬丞相,要么……就从此闭上了嘴,也蒙上了眼。 太子殿下虽然护下来了一些人,可太子殿下毕竟尚未登基为帝,甚至他而今的处境也极为堪忧。 “臣愧对了先生。” “有些事,莫要去想那么多。” 宁知易望向了细密的秋雨,“本宫只要还在东宫,你就无法告老……当然,如果本宫某一天确实无法留在东宫,你、还有本宫喜欢的那些人,本宫会给你们安排一条出路。” “就算那条路不太好,至少死不了。” “死不了才有希望。” “不说这些了,你请本宫来想来也不是说这事的,怎么?莫非是霍府失窃一案牵扯的关系太过复杂?” 宁知易又看向了向东,胖手一挥,“只管去办!” “哪怕这事牵扯到了国公府,也不要畏首畏尾,自有本宫为你做主!” 向东抬头,咽了一口唾沫,俯过身子,低声说道: “殿下,这事……倒不是某个国公府干的。” “那是谁?” “回殿下,是、是丽镜司!” 宁知易大吃一惊,“丽镜司?四皇妹?” 第两百二十三章 心思 李辰安披着一身细雨回到了花溪别院。 当他走过那道照壁的时候,钟离若水撑着一把花纸伞欢喜的迎了过去。 二人站在了细雨中,钟离若水一手撑伞一身拍了拍李辰安身上的水珠,动作极为自然,就像一对共同生活了多年的老夫妻一样。 “秋渐凉了,你可没带这季节的衣裳。” “我让雪儿去请了冯裁缝,得给你添置一些这秋冬的衣物。” 李辰安咧嘴一笑,“等中秋文会之后咱们就回广陵城,小酒馆里的衣服还挺多。” “我想……今岁就在京都过年,你觉得如何?” 似乎意识到这改变有些唐突,钟离若水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要回广陵城,我便陪着你回去也行。” 二人同在一把伞下,只是李辰安接过了伞,他另一只手牵着钟离若水的小手,觉得钟离若水的小手有点冷,便一同往东楼的一楼走去。 “我其实有些犹豫。” “犹豫什么?” 二人来到了东楼的一楼,坐在了茶台前。 李辰安将在旧雨楼见长孙惊鸿的过程,以及商涤对他说的那些话一一道来。 钟离若水仔细的听着,过了片刻才说道:“长孙先生虽未曾表露他的态度,但既然邀约了你明儿去皇城司一件……那么明儿个晚上鱼龙会总部那事,想来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我倒是觉得商大家说的那句话挺好,就是这里的舞台更高、更大、也更适合你在这舞台上书写一首最好的诗篇来!这话颇有道理,但最终你如何选择……我自然是遵从于你的意见。” 曾经的钟离若水是不希望李辰安涉足于官场的。 倒不是担心李辰安应对官场复杂局势的能力,仅仅是觉得那样太累。 她更希望的是自己的夫婿能够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轻松惬意的去一起去看那春花秋月。 但现在因为她身体的原因却改变了主意。 自己无法再陪伴李辰安了,如果李辰安能够与四公主宁楚楚修成正果……驸马这个名头其实也仅仅是好听一点罢了,若是说的直白一些,也就是个吃软饭的主儿。 但李辰安若是在和宁楚楚成亲之前就能站在庙堂之上,能够影响一方,甚至能够在诸多力量的帮助之下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那么皇上就极有可能将四公主下嫁。 这和招为驸马截然不同。 只是……李辰安面对的将是姬泰姬丞相,要扳倒姬泰,谈何容易。 “呆会咱们就去侯府,这事……再听听奶奶的意见。” …… …… 当李文渊来到花溪别院,意图请李辰安晚上去他府上的时候,却不料得到的消息是李辰安已和三小姐去了定国侯府。 马车里,钟离若水瞧了瞧李辰安,本以为李辰安会不会有些担忧,可她在李辰安脸上看见的依旧是一片淡然。 她还是不太明白一个问题: 李辰安一直生活在广陵城,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甚至到京都之前,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广陵知府刘酌。 还是在花老的引荐之下所见。 通常而言,身份地位并不高的少年所具有的眼界也不会有多高,这样的少年对于豪门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或者说是来自于自上而下的威压的恐惧。 往往这样的少年在得到豪门的邀请之后都会受宠若惊,觉得这便是自己这一辈子最荣耀的时刻,也或者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他们以结识这样的豪门为荣,并在往后的生涯中,成为他们吹嘘的一个资本。 但李辰安却完全不一样。 不管是在广陵城的桃花山庄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时候的不卑不亢,还是现在即将抵达侯府见到自己爷爷奶奶时候的从容自若。 许是他并不知道定国侯府在宁国的地位,也不知道奶奶在武林或者军中的声望有多高。 “你怕不怕?”钟离若水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怕啥?” “我爷爷奶奶呀!” 李辰安摇了摇头,笑道:“有什么好怕的?能够将孙女培养的如此优秀的老夫人,我相信她一定有着宽阔的胸怀,也一定有着极高的素养。” “老夫人的名字我早已听过。” “在广陵城的时候,师傅吴洗尘和商老哥都有说起,其实我对她充满了好奇。” 钟离若水俏皮的瞅了李辰安一眼,“你好奇什么?” “好奇曾经的她是怎样的一个江湖奇女子,也好奇而今的她,有着怎样的一种雍容的风采!” 钟离若水吐了吐小舌头,心想呆会辰安在见到奶奶的时候,希望他不要太过失望。 她忽然想起了宁楚楚,于是又看向了李辰安,“昨儿不是说让你见一个人的么?你回来的晚了一些,她走的快了一些。” “无妨,既然你决定在京都多呆一些日子,往后有的是时间。刚才我写了一封信让熊大快马带去广陵城……我是这么想的,既然要暂时留在京都,总归还是有一些防备得好。” 李辰安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小手,二人对视,眼里一片柔情。 “来到京都的这些日子,发生过一些事,也接触过一些人,我大致知道了而今宁国的状况,也大致知道了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 “思来想去,还是得有点准备,所以我让熊大带一些人来京都……就住在水云山,万一有个事,至少手里也能有点力量。”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当然,在她的心里对这事不以为然。 因为她并不知道李辰安而今有多少人。 就算知道也不会认为这点人能起到多大作用。 毕竟有定国侯府在。 无论是花溪别院还是水云涧,在她看来都是最安全的。 她所喜欢的是李辰安的这番心思,这说明了李辰安有未雨绸缪之意,也有保护自己的之心。 这便足够。 “明儿个咱们就去水云涧。” “好。” “水云涧冬天的雪景是京都一绝,”钟离若水撩开了车帘,望向了车窗外的秋雨,脸上的神色黯然了片刻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到时候,咱们就去水云亭煮酒!” 她放下了车帘,将秋雨关在了外面,又看向了李辰安,眼里闪耀着一抹期待的光芒。 “煮画屏春!” “我想,那酒香定会飘入隐月阁,许有客至,你定要以礼待之!” 第两百二十四章 定国侯府 当钟离若水说出隐月阁这名字的时候,李辰安微微一怔: “隐月阁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想整个定国侯府也没几个人知道。” “但我小时候和大管家蒲爷爷聊天他似乎说漏了嘴,我问他他是不是府上除了奶奶之外身手最高的那一个,他否定了。” “我问他那谁才是除了奶奶之外最高的那一个?” “他说,是司空豹。” “我便问他司空豹怎未曾见过。” “他说,那头豹子藏在隐月阁里,而隐月阁就在水云山的某处。里面有不少高手,都是奶奶当年以武服人弄来的,所以,” 钟离若水狡黠一笑,“所以我便在水云山下建了那处水云涧,当时所想,就是希望能见见隐月阁里的那些高手,也只是好奇罢了。” “我在水云涧呆了挺长的时间,那时候孙神医带着小武也在水云涧。一来是孙神医不太喜欢给人治病故而想要隐藏身份,二来……当然是方便为我治病。” “呆在水云涧的那几年里,我虽然去了水云山探究了一番,却依旧不知道隐月阁在何处。” “但我相信它一定存在!” 李辰安好奇的问道:“为何相信?” “因为蒲爷爷不会骗我,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孙神医虽然医术精湛,但论其武功……他的武功并不高,那时也就四境下阶!” “另外,孙神医使用的武器是短刀,但小武所学却不是刀,而是……拳!” “你没问过小武?”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小武不会撒谎,但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事,这便说明这是个他不方便告诉我的秘密。” “我若问,小武必答,这会违背了他的意愿,会让他从此心里不安。” 这便是钟离若水的善解人意。 这也是钟离若水的聪明智慧! 李辰安觉得这便是自己的幸运。 二人低声的聊着天,不知不觉中马车停了下来。 当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下了马车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站在定国侯府的大门前,而是在一处亭子前。 他左右看了看,便看见了一道青石垒成的一人多高的长长围墙。 他在围墙之中。 这亭子当然也在围墙之中。 他抬眼望去,便看见了亭子上的三个大字:下马亭! “这是景泰十五年,爷爷和奶奶大胜回纥班师回朝之后,先皇册封爷爷为定国候的时候所建。” 钟离若水指了指这亭子上的匾额,又道:“这三个字就是先皇亲笔所书,意思很简单,满朝文武,就算是皇帝,到了这里也必须下马或者落轿步行而入。” 这或许就是这个时代最高的皇恩了。 对此李辰安倒没有升起什么肃然起敬的念头,仅仅是觉得这亭子立在此处的格调很不错。 毕竟是个连皇上都要下了龙辇步行的地方,足以彰显府中之人尊贵的身份! 李辰安撑起了一把油纸伞,牵着钟离若水,踩着青石甬道穿过了这下马亭向里而行。 甬道的两边没有花园,倒是生长着两排桂花树。 正是桂花飘香时节,秋雨中扑鼻而来的便是阵阵桂花的香味。 甬道上本应该有落花或者落叶,但漫长的甬道却很是干净,这便说明随时都有人在打扫。 一路而行,走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这才看见了一面暗红色的围墙。 围墙上开了一道月亮门。 门前站着两个穿戴着盔甲手握长枪的兵。 李辰安回头瞧了瞧,走过的甬道蜿蜒如蛇,桂树掩映下的庭院深深。 未闻人声,只有偶尔的一两声鸟雀的鸣叫。 再看这两个士兵,站得就如他们手里的长枪一般笔直。 哪怕秋雨扑面,他们依旧一动未动。 这才令李辰安对那位侯爷和老夫人敬佩了起来。 窥一斑而见全豹,如此看来,老侯爷或者老夫人治下极为严厉,那么治军定然也极为严厉,这恐怕就是神武军厉害的原因。 只是这样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毕竟这是住家之地而非军营,如此萧杀,若是自己,是不愿意住在这样的环境中的。 或许这也是钟离若水喜欢住在花溪别院或者水云涧的原因。 两士兵此刻看向了钟离若水和李辰安。 二人拱手一礼,同时伸手一引,并没有说一个字,钟离若水显然已习以为常,她就这样带着李辰安走入了那道月亮门。 “这里是外院,左边院子所住是府上的女婢,右边院子所住是府上的护院……其实都是曾经神武军退役的那些将士们。” “右边院子比左边大了许多,因为护院很多,还因为右边院子有一处马厩,还有一处铁匠铺子。” “爷爷奶奶住在主院,距离这里还有些远。” “主院左右还有东西两院,我记得小时候很是热闹,因为几乎整个定国侯府的人都住在这里。” “后来,当然也就渐渐地分了家,我父亲回到了广陵城的钟离府……那毕竟是祖屋所在。” “其余的叔伯们也都分了出去,倒不是住不下,而是奶奶认为还是分散一些比较好,有的叔伯留在了京都,也有的去了别的地方,比如蜀州,或者墉州等等。” 李辰安收起了油纸伞,因为后面的路都是在回廊之中。 他终于看见了这府上的下人。 只是那些下人同样极少言语,见到钟离若水之后会道个万福问个好,然后再好奇的看看自己,再然后当然是各忙各的去了。 依旧清净,或者说……冷清。 当然,从而今的局势看来,也可能是老夫人故意的安排。 二人继续前行,又走了盏茶功夫,这才来到了主院。 刚刚踏入主院,一个声音便陡然传来: “哇……!” “我不要练剑!” “奶奶……我要去看看姐夫!” 她当然是钟离若画! 此刻钟离若画正站在雨中嚎啕大哭。 她一手抹着眼泪,一手伸了出去,看都没看,就这样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飞来的那把同样漆黑的剑! 就在她夹住这剑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止住了哭声,转头就向这门口瞧了过来。 然后…… 她那张微胖的脸蛋上的那双眼顿时就亮了。 她从雨中飞起。 向李辰安飞了过去。 “姐夫……救我……!” 李辰安尚未能反应过来,钟离若画已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两百二十六章 天将晚 昭化二十三年八月十四。 李辰安入定国侯府,至深夜才返回花溪别院。 这件事当然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但没有人知道樊老夫人和李辰安究竟聊了些什么。 八月十五,上午时候,宁国四公主宁楚楚至花溪别院。 她带着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进了宫,去的并不是她的公主府。 而是东宫! 李辰安在东宫又呆了一上午,甚至太子殿下还将他留下一起共进了午餐。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就连那位太子近臣霍百扬,也仅仅是看着李辰安走入了太子殿下的书房。 那书房的门就此关上,里面连侍候的宫女都没有留下一个。 八月十五下午,皇城司的王正金钟亲自架着马车,又将李辰安接去了那处阎王殿。 至傍晚时候他才从皇城司出来。 长孙惊鸿亲自送他至皇城司的那扇漆黑的大门外! 这更是令某些人大吃了一惊。 因为长孙惊鸿这个老阎王连皇上的召见都敢拒绝,却偏偏送了李辰安出来。 出来的时候还笑容满面! 李文渊当然又没能见着李辰安,李文厚意图将李辰安绑至越国这事,自然也就此落空。 这场秋雨依旧在下。 比昨日来的还要更大一些。 这个中秋夜,当然就不会有明月了。 这个中秋夜,让京都的许多人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 就连韦玄墨在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也望着门外的秋雨望了个把时辰。 “先生,如此看来,是不是意味着宁国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的斗争,就此摆在了台面?” 羊朵朵穿着一身儒衫,恭敬的递了一杯茶给韦玄墨,问了这么一句。 过了片刻,韦玄墨才一捋长须悠悠说道:“你的分析没错,咱越国的机会来了!” “……李辰安会不会死于今宵?” “理应不会有意外,毕竟、毕竟姬相将这局做成了必死之局!” 韦玄墨又沉吟片刻,又道:“前些日子受姬相所邀,姬相说中秋文会,只要李辰安败北,皇上必然下旨赐他一死!” “所以这些日子二皇子一系并没有再对李辰安动手,想来也是希望李辰安死在宁国皇帝的手中。” “可偏偏今儿个太子一系的人却纷纷站了出来……他们本应该在文会决出胜负之后、本应该在李辰安取得魁首之后才站出来的。” “这便是为师疑惑之处!” “这便说明了两点!” “其一,他们坚信李辰安今晚会胜!”https:/ 羊朵朵一脸疑惑,他不知道李辰安怎么去赢了他们。 姑且不论姬泰收买了多少太学院参与这场文会的学子,就凭着自己的这些同窗们,他李辰安就不是对手! 尤其是姬泰昨儿个已向老师透露了这次文会宁国皇帝极有可能选择的那个题目! 这令越国前来参加文会的学子们很是不齿,但同时也让他们愈发的看清了宁国这些官员的嘴脸。 老师也就此默认。 虽然胜之不武,但为了越国大业……只要胜了,又如何? “其二,或许他们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借着皇上下旨斩杀李辰安之事……发起宫变!” 羊朵朵一惊,那双大眼睛猛的一睁,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姬相一系可早有布置,正等着他们谋反……此举不正落入了姬相的下怀?” “是啊,可谁也说不准太子一系是不是也早做好了准备!” “不然,以樊桃花和长孙惊鸿的智慧,他们岂会正好选在这一时刻与李辰安见面?” …… …… 相府。 从凌烟亭中向凌烟湖望去,此时便如一副烟波浩渺的水墨画卷。 姬泰此刻就站在凌烟亭中,正捋着长须望着这幅美丽的画卷。 他的旁边有一张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自然是那个黑袍老人。 他也望着凌烟湖,眼里没有姬泰的那种淡然,而是带着如这秋雨一般的忧虑。 “天将晚!” 他收回了视线,抬眼看了看姬泰,又说了一句:“你真就不担心今儿个晚上出了大事?” 姬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指了指这凌烟湖,“老夫特别喜欢秋!” “这样的秋日,没有了夏日的暑热,更没有了烦蝉的嘶鸣。” “有的是……桂花的飘香,菊花的灿烂,还有这如烟似雾的秋雨。” “当然,最为主要的是,秋日的收获!” 他转头看了看这黑袍老人,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郁。 “虽然你也有着极高的智慧,可惜,你终究不是奚帷。” “你可知道奚帷最擅长的是什么么?” 姬泰看着这黑袍老人眼里流露出来的疑惑的光芒,又转头望向了凌烟湖。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飘飘渺渺、忽隐忽现,如水中望月,如雾里看花……” 黑袍老者身子忽然一震,“中秋文会,只是个幌子!” “以中秋文会对付李辰安,以此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辰安的生死之上!” “定国侯府、程国公府、齐国公府,还有东宫,以及皇城司,他们都在关注着这场文会的结果!” “那么,他们定然会忽略别的地方……” “会是何处?” 姬泰没有回答。 他的脸上已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也证实了黑袍老人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是奚帷之计! 其意根本就不是李辰安! 而是……正从全国各地运往京都的税粮! 尤其是最近的江南行省的税粮! 李辰安何足惧之? 而今之宁国,粮食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让京都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中秋这一天聚集在李辰安的身上,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正好也是在这个中秋之夜抵达双蛟山脉的十里坡! 十里坡距离京都还有十日车程。 十日之后,消息传回京都,这批税粮已落入了他姬泰的手里。 定国侯府拥有兵权又如何? 没有粮草,你的兵越多,面临的问题就越严重。 没有了江南行省的税粮,安南行省今岁的税粮也无法运至京都,因为燕子夫带着他爷爷的命令正往安南行省而去。 他当然是要去无涯关的。 但不是现在。 他会带着劫来的税粮到达无涯关。 然后……便是等待。 等待时机成熟,率领赤焰军,杀回京都! 目前,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江南行省除了那些税粮之外,多余的粮食也被霍家安排的那个沈家小姐悉数收购,虽然贵了三成,但明年的粮价何止才涨三成! 姬泰收回了思绪,抬眼瞧了瞧天色。 天色已晚。 当去宫里,随皇上一起至文坛,看一出他们以为很重要的戏! 第两百二十七章 逆流而行 花溪别院。 亭子里的灯笼已经亮起。 李辰安穿着一袭青衣就站在这凉亭之中,他看着钟离若水,钟离若水的眼里满是担忧。 他伸出了双手,握住了钟离若水的双肩,笑道: “就是一场文会,我早已说过,诗词文章这种事情对于我而言,是最为简单的事情。” “我肯定是能赢的!”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你能赢,我所担心的是你鱼龙会总部之行!” “你放心,长孙先生会让王正浩轩的父亲带皇城司精锐前往……长孙先生的意思是,今儿个晚上,消灭了鱼龙会总舵!” “另外,老奶奶虽然没说,但她一定会做些什么。” “至于我,有小武随我同去,就算他不杀人,以他的身手,将我救回来毫无问题。” “再说,我不是还让熊大做了几个神器么?” “我想大宗师以下的高手,恐怕也受不了那神器炸两下!” 钟离若水其实都知道。 只是这毕竟叫计划,谁知道会有怎样的变化? “这事目前尚未引起姬泰或者鱼龙会总部那些人的注意,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场文会上……你先去水云涧,等我回来!” 李辰安的手捏了捏钟离若水的双肩,转身对小武招了招手,二人走入了夜色下的秋雨中。 钟离若水目送着李辰安离去,呆立片刻,也带着她的丫鬟林小雪离开了花溪别院。 院子里还有两个人。 两人在西楼的一楼。 阿木目不转睛的看着王正浩轩,已看了许久。 王正浩轩从阿木那充满了正义的视线中败下了阵来。 他在屋子里来回的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气急败坏的说着: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知道是去送死,为什么偏偏就非得要去送死呢?” “怎么就那么傻?” “他李辰安活够了,可小爷我才从山里出来呀!” “京都的聚仙阁还一次没去!” “醉香鸡的纸包鸡还一次没吃!” “就连小宇斋的包子,都才去吃过一次!” “怡红楼的梁蔓蔓听说琴艺双绝,却还未能去看一眼去听一曲!” 他站住了脚步,却依旧没敢去看阿木一眼,因为他知道阿木此刻依旧在看着他。 他看着门外漆黑的夜,那两道依稀的眉扬了扬: “他李辰安就算死了,至少还有钟离若水这么漂亮的未婚妻!” “有人给他收尸,往后还有人给他上坟烧纸!” “可我王正浩轩呢?” “我特么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我这样陪着他去死……值得么?” 他仰天长叹,过了片刻才有气无力的又说了一句:“难道,这便是偷吃了师傅的鹅,老天爷给我的惩罚!” 他向一面墙走去。 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他的刀。 他将刀仔细的绑在了背上。 走到了门前。 看向了外面。 在凉亭里的那盏灯笼的光线下,是如丝如线的雨。 他一脚踏出了这扇门,又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死了,你记得给我收尸,为我垒坟,清明时候记得给我上坟烧纸!” 他走入了雨中。 虽有诸多不甘,却已一往无回! 屋子里的阿木咧嘴笑了起来。 脸上只有欣慰。 过了小半个时辰。 阿木脱去了衣裳,将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再次仔细的包扎了一下。 他也取下了他的刀绑在了背上。 他去了那凉亭,看了看那方荷塘,荷塘里当然没有荷花了,可他似乎看见了钟离若雨就站在那荷塘边。 “我也得去。” “我可以死,但小师弟和李辰安都不能死。” “一个没活够,一个有这个世上最牵挂他的人。” “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从来不怕死!” 他熄灭了灯笼。 黑夜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背刀而行。 仿佛逆流而上。 他步履坚定。 似乎就连潮水般的夜也为他让道,似乎他走出了一路的光明来。 …… …… 东宫。 书房。 太子宁知易已换上了太子常服。 四公主宁楚楚极为紧张的站在宁知易的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宁知易那张胖乎乎的圆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所谓关心则乱!” “四皇妹,他不是说文会之胜并不是什么难事么?” “既然如此,父皇便没有理由治他的罪!” 宁知易说着话走到了茶桌前,煮上了一壶茶,又道: “今日为兄去见了见父皇。” 宁楚楚顿时更加紧张,双手捏紧了裙摆,极为忐忑也极为期待的问了一句:“父皇、父皇是什么意见?” 宁知易摆了摆手,“倒不是和父皇说你和李辰安之事……这事不能如此唐突的向父皇提出,得循序渐进,得给父皇一些心里准备。” 宁楚楚有些失望,却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你找父皇为何?” 宁知易沉吟片刻,“请父皇于今夜下旨,杀了李辰安!” 宁楚楚豁然一惊,那双漂亮的眼睛猛的大睁,难以置信的看着哥哥,脸上渐渐起了寒霜。 “你、你为何也想他死!” 宁知易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他向宁楚楚招了招手,“你急什么?来,还有点时间喝杯茶,坐!” 宁楚楚没坐。 宁知易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父皇听了为兄的这个建议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为兄一眼,却并没有问谁是李辰安!” “这说明姬贼或者姬贵妃确实向父皇说起过李辰安,也向父皇提起过若是李辰安输给了韦玄墨,就请父皇下旨杀了他!” “父皇……身为人子,本不应该论及父亲的是非,但这里就我们兄妹二人……父皇这些年虽然醉心于道术,远离了朝政,但他的猜疑之心比以往更重。” “父皇是信任姬泰的,因为姬泰呈报给父皇的折子……只有喜没有忧!” “在父皇所得到的消息中,咱们宁国是国泰民安,是一片锦绣繁华。他根本不知道而今的宁国……已危若累卵,已至亡国之境地!” “姬贼既然建议父皇李辰安若败则死,按照道理,为兄去见父皇,本应该为李辰安求情,因为父皇知道为兄和姬贼势如水火。” 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为兄也请父皇杀了李辰安,以父皇多疑的性子,他定会怀疑,便会仔细的看看李辰安!” “如此,李辰安才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并让他好奇,甚至想要看看李辰安若是不死,会如何!” “如此,当程国公上书举荐李辰安入朝为官之时,父皇才会想起他……才能避开吏部,御笔亲批。” “这是李辰安能以白身而位列朝班的唯一可能!” “你明白了么?” 第两百二十八章 中秋夜 一 恰逢中秋夜。 恰逢一场盛大的中秋文会。 可偏偏今儿无月。 还有雨! 可这丝毫没有阻止京都那些少年们的热情。 学子文人们当然想要一睹李辰安之风采,看看以李辰安为首的宁国少年能不能战胜有备而来的越国少年。 李辰安这个名字而今在京都已家喻户晓,可真正见过李辰安的却并没有几个。 据说他几乎都呆在花溪别院,甚至连太学院都未曾去过,更不用说在京都的大街小巷游逛了。 就算偶有出行,也都是在马车里,而驾车的那位还是定国侯府曾经的那位杀神将军! 于是,关于李辰安这个人和他的事,便只有听那坊间的流传。 坊间流传的事便是民间的故事。 故事真真假假,也带着传奇般的色彩,自然不能真实具现李辰安的样子。 但今儿个晚上,在文坛,便可见他的真面目,便能知道他的才学究竟有多高—— 他才十七,但他面对的却是近七十的越国大儒韦玄墨亲自调教出来的杰出弟子! 听说他在广陵城读的书……书读的似乎不咋样,毕竟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听说他后来放弃了读书,在一个叫二井沟的巷子里开了个小食铺,却又倒闭了。 听说他被广陵李家给赶出了家门。 却又听说他又在二井沟那巷子里开了个小酒馆。 而后,就遇见了花老大人,就变了一个人,就做出了绝美的诗词。 那些诗词就传扬在了京都,甚至就要留于《宁诗词集渊百篇》这本权威巨著之中! 他本是广陵城一无名小卒,却偏偏又受到了钟离府三小姐的青睐。 他的这辈子本应该偏居于广陵城,可他现在却在京都。 他在京都本也没有什么,但他偏偏成为了相府意欲除去之人! 能够成为权势滔天的姬相的敌人……这就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上的一颗野草。 一个是大树,一个是……蚍蜉! 野草与天遥不可及。 蚍蜉更是无法撼树。 这便是令人难以置信故事。 这样的故事通常发生在戏文中。 但现在却已在京都上演! 对于那些学子文人而言,他们当然希望李辰安这颗野草能够捅破了天,也希望李辰安这个蚍蜉能够撼动那颗根深蒂固的树。 第两百二十九章 中秋夜 二 鸿胪寺。 韦玄墨写好了一封信,又仔细的看了看,这才交给了他身边的一个魁梧汉子。 “你现在出发。” “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送至玉佛寺,交给普空法师,他知道怎么做!” 那汉子躬身接过这封信,躬身退了下去。 韦玄墨起身,锤了锤坐得有些酸麻的腿,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来到了门口。 他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夜色,感觉到了这场秋雨带来的凉意。 羊朵朵取了一件披风走了过来,给他披在了肩上,嘀咕道:“这宁国的天气变化太快,先生可得勤加衣物,可别受了风寒。” 韦玄墨依旧看着门外,忽然问了一句:“今岁咱们越国秋粮的收成可有了消息?” “回先生,除了南方受了水灾略有减产,其余各地尚算丰收……老师问这干啥?” “宁国今岁倒是得了老天爷的照顾,听说全国各地无旱无涝,皆丰收了……就连匪患比以往都少了许多。” 羊朵朵瞅了瞅韦玄墨的背影,“先生放心,就算宁国举国丰产,可宁国大小蛀虫极多。至户部的税粮至多也就满足其官员粮饷的发放,并不足以盈库,更谈不上国富!百姓们的日子依旧会很苦。” “你还是小看了宁人的韧性!” 韦玄墨徐徐转过身来,又道:“为师曾经在宁国游历了年余,去过一些地方,见过许多的宁人。” “若说他们是羊,可偏偏在危难来临之际,他们又能团结一致,爆发出如狼一般的凶悍。” “可若说他们就是狼……偏偏他们又没有狼的那种不屈与抗争的精神!” “这些年我们得到的情报,皆说宁人过得并不好。可这些年,除了多一些流匪山贼之外,宁国各地却并没有发生一起大规模的起义之事。” “所以,征伐宁国,在为师的劝阻之下,你父皇权衡再三,一直等到了现在!” “为师以为,征伐宁国一时易,但想要消灭宁国……却并不容易!”云九小说 “最好的时机是怎样的?” “是让宁人彻底失去对皇室所抱有的希望!让他们认清这个权利的腐朽!” “是让宁国各方势力矛盾加剧,并爆发内乱!” “这件事,有个叫奚帷的其实一直在做,他做的很好,只是采用的法子太过极端罢了。” “不过,征伐宁国之机会,就在当下!” 羊朵朵一惊,他自然听过奚帷这个名字,却并不知道这些事是奚帷的谋划,于是问了一句:“奚帷,是咱们越国的谋略家?” 韦玄墨摇了摇头,“他,也是咱们越国的敌人!” “就因为他,上车候卢战骁被满门抄斩……他毕竟是你父皇亲姑姑的血脉,虽死于宁国皇帝的旨意之下,但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奚帷!” 这段故事羊朵朵知道。 她微微垂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候问了一句:“先生,枢密院后来调查此事,说卢氏一脉云安郡主卢如意与郡马乔子桐并没有死在梅园……他们若依旧还活着,其子嗣,恐怕也已是少年。” 对此韦玄墨不置可否。 “时辰差不多了,去叫你的师兄们准备一下。” “咱们去文坛!” “会一会那位宁国第一大才子……李辰安!” …… …… 李辰安的马车来到了文坛,却并没有驶进去。 他让小武驾车继续向前,来到了太学院的牌坊外。 向东有些惊讶,便以为是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让这少年疑惑,于是问了一句:“求证?” 求证,当然是对太学院十六选手会旁观之事寻个究竟。 李辰安摇了摇头,“不需要,只是想要见个老友。” “花老大人?” “正是。” 李辰安抬步向前而行,向东跟在了他的身边。 “曾经在广陵城的时候,承蒙花老哥厚爱,我至京都二十来日,偏偏还未能登门拜访。” “文会定于戌时,还有个把时辰,正好去见见……人生无常,万一往后没有机会再见,岂不是遗憾。” 向东抬眼看了看李辰安,以为李辰安所担心的是在文会上输了,而后被皇上下旨砍了脑袋。 这样的担心极为正常。 哪怕这少年刚才才说了颇为豪迈的那句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恩师,有孙如此,当能含笑九泉! 三人同行。 站在了牌坊旁的那处高大的石碑前。 就着这秋雨中昏黄的灯光,石碑上所刻的字看的并不是太清楚。 李辰安仅仅站立了五息,摇头一笑,抬步走入了这牌坊。 太学院里也有许多学子正在向外而行。 毕竟如此之大的一场盛会,毕竟能够在这场盛会上亲眼看见李辰安,能够见证他在诗词文章之上的绝世风采。 哪怕今儿个太学院里起了一股传言,哪怕这些学子们听了那传言之后极为气愤,但现在最为紧要的就是看看李辰安有没有那逆天的实力绝地翻盘! 学子们心里是忐忑的。 是担忧的。 是为李辰安的胜败极为关切的。 哪怕院正大人风轻云淡的说了那么一句:尔等放心,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这当然是院正大人对李辰安的强大信心,但李辰安所要面对的,却是越国国子监最天才的学子们! 双拳难敌四手。 恶虎还怕群狼。 何况自古便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法。 李辰安无论才学有多高,但诗词文章一道博大精深,谁也不知道皇上会选哪个题目,谁也不知道姬泰又在这件事上做了些什么手段。 他们与李辰安擦肩而过。 甚至偶尔还有人和李辰安对视一眼。 却因为李辰安深居浅出之由,这些太学院的学子们,无一人认识他。 他们嘴里谈论的却偏偏是他。 言语里对李辰安忧心忡忡,对姬泰恨之入骨。 李辰安一路听着,尤其是听到了‘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这句话的时候,他咧嘴笑了起来。 他看向了向东,忽然说了一句:“你听,他们对我的期望是极高的。” “他们其实是很清楚而今宁国之现状的!” “夜虽黑,却也有萤火点点。” “他们,就是宁国的希望。” 向东自然也听见了那些学子们的话,也明白了李辰安这话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微微一叹:“终究是萤火,难以照亮这夜的黑!” 李辰安摆手: “不,我倒是以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祝所有的书友们兔年万事如意发大财!】 第两百三十章 中秋夜 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向东心里猛的一震,他转头看向了李辰安。 昏黄灯光下的李辰安,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的神态。 他一脸淡然。 有些高深。 步履从容。 他逆着这如潮水一般的学子而行,仿佛将那些萤火汇聚在了一起,向东忽然觉得看见的是一片璀璨的光明! 以一人为星火,燃众生之意,真可燎原么? 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向东,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信了。 只是,他却觉得就连自己的那颗沉寂多年的心,此刻似乎也热络了那么少许。 仅仅是少许。 片刻之后便荡然无存。 虽然这少年是恩师的孙子,虽然他的背后也有诸多强悍的力量在支撑,就算太子殿下能够继承大统,可是……宁国早已如腐朽之木,要想这朽木再逢春,再生出新的枝芽来……就算是生了出来,其根不固、其须难附,尚是幼苗,又如何能再经风雨? 沉疴痼疾,要想治愈……非刮骨疗伤不可。 但太子殿下性子仁慈,他终究是下不了刮骨疗伤这一刀的。 所以,他早已看透。 也早已萌生了退意。 因为心灰、于是意冷! 不过李辰安今儿个有两句话却牢牢的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当然没有因为这两句话就想要追随李辰安,仅仅是觉得这少年尚有一颗跳动的心。 仅此而已! …… …… 太学院后院。 那栋小木楼里亮着一盏灯笼。 灯光从半开的窗棂里洒落了那么一些出来,显得有些孤独。 这里极为安静。 除了簌簌而落的雨声之外,便再没有其它的声响。 李辰安三人来到了那栋小木楼前,便看见了坐在窗前的花满庭,便听见了翻书的声音。 他走到了门前,叩响了门。 片刻之后,这扇小木门嘎吱一声开了,花满庭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微微一愣,那张老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发自肺腑的微笑。 “怎么跑这来了?” “去文坛还早了一些,我可不想那些人好奇的拿我当猴子看。我寻思你也应该还没去,于是就过来坐坐……这位是京兆府府尹向大人。” 向东上前,躬身一礼,“老先生好!” “哈哈哈,向……东?老夫记起来了,这个小哥是……?” “啊,他叫小武,有点耳疾。” “哦……快快快,三位请进!” 花满庭将李辰安三人带入了他这小木楼的客厅中。 说是客厅,其实也就是堂屋,也就摆了一张桌几还有几把小凳而已。 颇为简陋。 也很简单。 倒是合了这年头读书人那种清心寡欲的心境,只是李辰安对此并不怎么认同。 花满庭煮上了一壶茶,抬眼看向了李辰安,“听说今儿个你有点忙?” 这指的是李辰安今日去过许多很是重要的地方,见过两个放眼整个宁国也很是重要的人物。 东宫的太子殿下。 还有皇城司的长孙先生。 李辰安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我还真不应该来京都,若是依旧在广陵城,这时候我恐怕应该在榕树下那小酒馆中。” “若是老哥你也在广陵城,咱俩本应该如闲云野鹤一般的喝两盅画屏春。” “哈哈哈哈……” 花满庭一捋长须开怀大笑,“老哥也想过那种煮酒听雨的惬意日子,老哥我其实是可以的,比如明儿个我就能拍拍屁股去广陵城。” 他徐徐收敛了笑容,俯过了身子,很是认真的说了一句:“可你不行!” “为啥我就不行?我要离开京都,莫非还会有人来绑了我的腿脚?” “老弟,咱们这些日子虽然未曾碰面,但你的事,老哥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茶炉上的水开了。 花满庭将罐子里的茶叶取了少许放入了茶壶中,又道:“你确实也能离开,但……老哥以为你并不是一个将命运放在别人手里的人!” “你想要在广陵城安好,这就必须……” 花满庭忽然看了看向东,因为向东是朝廷命官,有些话,是不能当着这样的人去说的。 向东正要起身回避,却被李辰安给拽着了衣袖。 “老哥但说无妨,向大人是我爷爷的弟子,也是太子殿下的人。” “哦,” 花满庭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李辰安,“京都而今形势想必你已清楚,昨日既然樊老夫人已见过你,便是认可了你,也认可了你和钟离若水这件事。” “其实从广陵城你和钟离若水相识之后,在别人的眼里,你的身上已打上了定国侯府的烙印!” “这便是派系!” “有了派系就有了争斗。” “此刻,正是这一争斗的极为关键的时候!” “如果定国侯府一系赢了,你当然可以在广陵城高枕无忧的过那逍遥日子,可如果定国侯府输了……” 茶烟袅袅。 花满庭熄灭了炉火,其实这壶茶还差了一把火候。 “你这位侯府的姑爷,岂能在广陵城自在?” 道理很简单,李辰安当然明白,所以,在侯府那栋小木屋子里的时候,樊桃花问了李辰安一句你怕么? 李辰安给她的回答是—— “老夫人若是许若水为我之妻……我李辰安便可为棋!” 于是,他成了一枚棋子。 于是,接下来他便去了东宫,又去了皇城司。 自此,他必须留在京都,必须赢了今晚的这场文会,必须站在庙堂之上去直面姬丞相! 李辰安取过了茶壶,斟了四杯茶,分别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所以,命运这个东西就是个王八蛋!” “本想逍遥,本能逍遥,却偏偏是个劳碌的命!” “老哥,你也别去什么广陵城了,这往后……我若是受了挫折,有了苦水,可需要跑你这里来倒!” 花满庭又大笑起来。 “好!” “老哥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看看你小子会翻起几朵浪花来。” “不过,目前的这一关……他们真的被姬泰收买了或者胁迫了,你将独自面对越国的那些学子们。” “老哥当然是相信你能赢,但说实话,老哥心里其实也没底……你真的能赢么?” “说不定韦玄墨已知道了今夜皇上所选的题目!” 一方有备而来,一方毫不知情。云九小说 这才是花满庭真正担忧的原因。 他虽为大儒,还是这太学院的院正,但他对此事除了愤怒便无能为力。 李辰安端起了茶盏,脸上浮现的是自信的笑意。 “老哥你不是说过的么?”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其实,我可以风骚文坛五千年!”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中秋夜 四 四人结伴而行离开这处小木屋。 小武驾车,李辰安三人坐在了马车里,向文坛而去。 虽然刚才李辰安信誓旦旦的说他可风骚文坛五千年,但无论是花满庭还是向东,心里依旧难以相信。 因为历史千年,人才辈出,或亮于一时,或惊于一代,就算留名于青史,其光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悄然暗淡。 就算是《宁诗词集渊百篇》里面的那些曾经的文人巨匠们,他们的名字虽然会被而今的学子们记住,但他们昔日的光辉,并不能照耀到而今这个时代。 岁月无声。 无论他们曾经多么惊才绝艳,而今却少有他们的故事再被提起,再能流传。 李辰安有此豪言壮语当然是好事,花满庭原本也相信李辰安的本事,但那是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之上! 可今儿晚上的这场文会却毫无公平可言! 它赤果果的向天下学子展示了权力的重要,直接告诉了所有人他姬泰就是要李辰安必须死,这文会不过就是一个过场罢了。 这就是不要脸面了。 可谁又能拿他怎样? 花满庭和向东都能猜到太子殿下一系不会轻易让李辰安就这么死掉,那么今儿晚上的这场文会,如果李辰安输了,接下来京都的这场秋雨,恐怕会变成狂风暴雨! 京都会乱成什么模样? 他们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 …… 水云涧。 这是一处雅致的茶院。 茶院很大,其间有茶楼三栋,间隔颇远,分布在茶院的三个方位。 今儿个水云涧没有客人。 客人们都去了文坛。 但今儿个水云涧却来了它的主人。 钟离若水前脚刚到水云涧后面的那处名为云集的别野,宁楚楚后脚也赶到了这里。 云集别野,这便是钟离若水在此间的居所,距离茶院有些远,位于水云山下的一处幽谷之中。 每至深秋,水云山的云雾便会弥漫于这处山涧。 它们似乎堆积在了这里,于是,就如在云海仙境中一般。 故而钟离若水将之命名为云集。 “你也没去?” 钟离若水看着宁楚楚好奇的问了一句。 “太子哥哥说,我没必要去。” “我去了花溪别院,里面的人说你来了这里,我便也来了……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云锦记的糕点。”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和宁楚楚携手走入了这处别野,来到了一处已亮着灯笼的轩榭中。 “太子哥哥叫我告诉你一件事。” 二人入座,林雪儿煮上了一壶茶,钟离若水刚刚从那食盒中取了一块桂花糕,听见了宁楚楚的这句话,她的手顿时定在空中。 因为这件事,一定和李辰安有关! “何事?” “原本今夜子时皇城司将派王正金钟带人前往鱼龙会总部,消灭鱼龙会总部的所有人,帮助辰安救出温小婉……但后面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钟离若水心里一震,她放下了手里的桂花糕,神色极为严肃的看向了宁楚楚。 “什么变化?” “皇城司得到急报,今夜,从江南行省运往京都的税粮将抵达双蛟山脉的十里坡!” 钟离若水眉间一蹙,她顿时明白了宁楚楚这句话的意思—— 税粮不敢再走水路。 但虽然走的是陆路,可双蛟湖的那股水匪却准确的知道这批税粮的消息。 他们将在十里坡劫了这批税粮! 而今之宁国户部早已入不敷出,已到了等着这些税粮入库来发放粮饷之境地,这是国本,自然极为重要。 但在钟离若水的心里,却没有任何事比李辰安的安全更重要! 她忽的站了起来,“我要去侯府!” “稍等,侯府已知道此事。” “……可辰安不知道!他依旧会在子时前往鱼龙会总部!” “若水!” 看着钟离若水激动的神色,宁楚楚也站了起来,“你冷静一下!” “侯府既然知道,当然会有所布置!” “就算没有端掉鱼龙会老巢,保护辰安安然回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钟离若水沉默了十息,缓缓坐下,“有没有派人去告诉辰安一声?” 宁楚楚摇了摇头。 钟离若水杏眼一瞪:“为何?” “因为不能让姬泰知道了皇城司的动向!” 钟离若水又愣了一下,问道: “也就是说,今夜袭击鱼龙会总部这件事,姬泰知道?” 宁楚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呆会,文会开始之后,这消息才会传入姬泰的耳中!目的是……是让辰安吸引姬泰的注意力。” 钟离若水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她虽不会武功,但她此刻眼里的那抹光芒却极为锐利。 宁楚楚无法直视,于是垂头。 “你们,真拿他当一枚棋子啊!” “亏我还想撮合你俩……你若这样,如何能让我放心将辰安交给你呢?!” 她说的是将李辰安交给宁楚楚,只是此刻的宁楚楚正好无地自容,心里极为愧疚,故而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意思。 “若水,我、我从未曾拿他当棋子!” 她鼓气了勇气抬起了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我、太子哥哥说这是大局,辰安就算不知道此事之变也会无恙,所以、所以我便觉得、觉得本没有错。” 钟离若水一声叹息: “你错了!” “就算辰安最终无恙,他也当知道而今之实情!” “至于他知道之后会选择离开文坛还是依旧去鱼龙会总部,那是他的事!” “这种选择的权利是他的,而不是由别人来安排!” “我不行、你不行,太子殿下也不行!” “何况,姬泰既然知道了鱼龙会总部会发生的事,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一定会在那地方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都是武林高手,但辰安却不是。就算是奶奶派了高手前往……刀剑无情,谁敢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你……糊涂啊!” 宁楚楚这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这才明白所谓的大局在钟离若水眼里,根本无法和李辰安的安危相提并论。 所以,这才是李辰安和钟离若水能够深爱的原因! 她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告诉辰安!” “不!” “你不能直接去文坛,这时候估计商大家也已经去了文坛……你派个绝对信任的不起眼的谍子,去文坛找到商大家,让商大家告诉李辰安此事!” “好,我这就去!” “嗯,完了之后你来这里。” “……来干啥?” 钟离若水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来这里陪我,一起等他回来!” 第两百三十二章 中秋夜 五 文坛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的中央有一处极大的圆形亭台。 亭台上有一面牌匾。 牌匾上书写着:墨香亭三个大字。 这,便是宁国京都玉京城举行文会的擂台! 就在这墨香亭南边不远处,还有一座带着裙楼的很是气派的三层楼房。 这栋楼房也有一个巨大的牌匾,上书:载道楼三个大字。 此刻的文坛广场已经站满了人,唯有那处载道楼前很是清净,因为那里有羽林军的士兵把守着。 今儿晚上皇上会带着皇室的成员前来这里。 他将在载道楼的三楼观看墨香亭文斗的盛况。 当然,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听也是听不到什么的,毕竟距离有些远。 所以墨香亭里的才子们做出的诗篇都会当着众人吟诵,而后都将署名送至载道楼,由皇上圣裁最终之结果。 当李辰安一行来到文坛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 马车不能进去。 小武停好了马车,随着李辰安等人一起步入了文坛。 就在这文坛的门口,苏沐心、杨玉麟和唐乾正焦急的等着。 此刻苏沐心抬眼正好看见,便快步的迎了过来。 他向花满庭躬身一礼,直起腰的时候视线看的却是李辰安。 他的眼里极为忧虑,就连那张脸,此刻都是一副紧张愁苦的模样。 “我问过了两个参与这次文会的太学院学子……他们、他们承认了此事,是被鱼龙会的人逼迫的……他们的家人受到了威胁,所以、所以他们十六人只怕真无法在墨香亭做一首诗词了!” 李辰安嘴角一翘,拍了拍苏沐心的肩膀,又看了看杨玉麟和唐乾二人,二人也是一脸的焦虑。 他正要安慰一下苏沐心三人,却不料苏沐心忽然俯过了身子,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 “这狗曰的姬泰,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的行恶!” “今儿个我联络了许多学院的学子们,他姬泰既然敢做初一,我们便做十五!” 李辰安一怔,“你要干啥?” “我发动了学子们,呆会若你不利……我们便将这事闹大!” “皇上不是来了么?” “我们攻击墨香亭,让这文会办不下去!” “只要事闹大了,传入了皇上的耳朵里……如此不公,皇上当主持个公道吧?” 一旁的向东吓了一跳。 正因为皇上在这,这才不是小事! 万一有歹人混入其中,趁着那混乱,趁着皇上从载道楼出来之后行刺……这等罪过,他向东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正要劝阻,却听李辰安说话了。 他依旧说的风轻云淡。 “可别干这种傻事!” “万一事没干成,反被姬泰抓住了把柄,你们这些太学院的学子们的前程,可就全毁了!” 苏沐心愕然片刻,“那怎么办?”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输了?” “看着你被砍了脑袋?” 李辰安微微一笑:“谁说我单枪匹马和他们一斗就会输了?” 苏沐心三人对视了一眼,满眼的难以置信—— 越国国子监学子十六人,李辰安一人应战……就算是做一首诗词,对面一家伙就是十六首之多,他李辰安只有一首! 就算他李辰安惊才绝艳,可人家十六首里面总是会有好的吧? 何况还听闻这命题已泄露给了越国的学子们,他们恐怕早就准备好了,但李辰安却还什么都不知道。 这怎么比? 这如何能赢? 可李辰安并不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啊! 他甚至极为惜命。 那么,他的这自信从何而来? “天既生我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李辰安笑容可掬的又拍了拍苏沐心的肩膀,“让他们千万不要闹事!” “因为我真的会赢!”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忽有一声音传来: “这位兄台就是宁国第一大才子李辰安了?” 李辰安转头看去,便看见浩浩荡荡的一支护卫保护着一群人正好走到了他的身后。 说话的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模样儿很是俊俏。 却并不认识。 “在下正是李辰安,兄台贵姓?” 那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玉贝般的牙。 “在下越国国子监学子,羊朵朵!” “哦,你这名字好记。” 羊朵朵又是一笑,“你这名字也好记。” 羊朵朵的身边站在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生得很是魁梧,不像是个文人,倒像是个小将军。 他一脸冷酷,此刻还皱起了眉头: “刚才听你说……说啥天既生你李辰安,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第两百三十八章 文会 一 此间极为安静。 因为皇上此刻依旧注视着李辰安! 他甚至连视线都未曾移动少许,以至于李辰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而垂下了头来。 按照惯例,这时候皇上本应该说一声平身,让这些学子们都起来。 然后再勉励一番,宣布文会开始。 但现在这都没有发生。 满场文武大臣,以及那些勋贵大儒们,这时候都注视着这诡异的一幕,都不明白皇上究竟想从李辰安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就连坐在皇上身旁的姬贵妃丽贵妃也是如此。 皇上左首的太子宁知易心里一震,他以为是刚才李辰安与父皇的那番对视冒犯了父皇。 他很担心父皇这时候就下一道旨意砍了李辰安的脑袋。 二皇子宁知行却眉间一蹙,父皇从未曾和李辰安见过,这里有太学院十五学子,为何父皇偏偏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李辰安? 另外,这些年来,父皇对国事都不关心,连他这样的儿臣似乎都已忘记,没有道理对一个从广陵而来的陌生少年生起了兴趣。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就在所有人的揣度之中,宁皇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这才将身子微微向后一仰,他的视线才恋恋不舍的从李辰安的身上移了过去。 姬泰一直仔细的在看着。 他的心里咯噔了数次,因为他竟然从皇上的眼里看见了一抹少有的……柔情! 这李辰安,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平身……!” 宁皇双手一举,众少年起身,山呼“谢皇上!” 李辰安自然是没有吼这一嗓子的,因为他不知道这些规矩。 姬泰的视线从李辰安的背影上移走,又落在了皇上的脸上。 皇上脸上的萎靡这时候似乎已消失不见。 甚至那张原本显得有些灰白的脸上还浮现出了少有的红晕。 皇上当然不会害羞。 他这是因为激动! 能让皇上激动的事……姬泰忽的睁大了眼睛,又看向了李辰安的背影。 李辰安的身份呼之欲出! 他,名义上是李春甫的孙子。 事实上他极有可能是昭化三年冬,从宫中遗失的那个孩子! 虽然按照年岁来算,那孩子应该将满二十,而李辰安却才十七……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这件事不能在京都去做,所以李春甫在昭化三年冬回了一趟广陵城。 他将那孩子在广陵城藏了三年! 而后才给那孩子上了户籍,取名李辰安。 对于广陵城府衙而言,这李辰安本应该刚出生,他们没有去核准,所以没有人知道那孩子已经三岁! 昭化六年,李春甫告老回到了广陵城。 以李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渊博学识,这孩子本应该聪颖过人,本应该早早入学,可偏偏从广陵城得来的消息说,这孩子没有进一天学堂,全是李文瀚一手在教! 如果这孩子的身世真是那样,就很好的解释了这一缘由—— 那孩子不能见光! 直到他长大了,不容易再看出年岁,或许他才走出了广陵城李府的门。 而李文瀚显然知道实情。 所以那孩子在这之前,一直都背着个傻子的名头—— 人总是会更多的去关注天才,而极少去多看一个傻子两眼。 实际上那孩子确实聪慧过人,也确实有着渊博学识。 所以,他能做出那样的诗词。 所以,他能成为而今宁国文人之首! 甚至定国侯府极有可能也知道那孩子的身世,不然……樊桃花为何会默认了她那孙女钟离若水和李辰安之事! 姬泰这一瞬间便将这一切给联系在了一起,他已肯定了李辰安的身份,那么这样的李辰安,就更是必须死! 他没有听见皇上刚才所说的话,当他想明白了这事之后,正好听见了皇上接下来的一席话: “李卿,朕闻你乃宁国第一才子!” “今日朕亲眼一见,心里甚是喜欢。” “你……上前来,让朕好生看看。” 李辰安惊讶的左右瞧了瞧,这才知道皇上说的李卿就是自己。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他走了过去,站在了那张龙椅前方丈余距离。 皇上俯过了身子,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嗯……很好!” “摸样儿也很好!” “今晚,朕期待你的佳作!” “去吧,若你夺魁……朕另有赏赐!” 李辰安懵逼的来,懵逼的去,他仅仅是以为皇上希望他能赢,这样宁国才有脸面,他这个当皇帝的也有脸面。 当他们随着那位老太监下了楼之后,这三层楼上所有的人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连花满庭和商涤也不例外。 二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顿时有了和姬泰一模一样的猜测。 如果李辰安就是卢皇后的儿子…… 他的身份可就不再是广陵城的那个小酒馆的小老板,而是嫡长子,也是最名正言顺的宁国太子! 莫非皇上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花满庭有些疑惑。 因为他见过曾经的卢皇后。 如果说李辰安和卢皇后能挂上像……大致也就是那双秀气的眉……嗯,还有那张清秀的脸。 这事不能去细想。 花满庭忽然发现自己越想,这李辰安和卢皇后就越像! 所以,他也顿时激动了起来,那张老脸黑里透红与众不同。 当商涤看见花满庭如此神色的时候,他便肯定了这一猜测,因为这花老头可没那么容易激动。 可究竟李辰安是不是皇长子,接下来只要看看皇上对今晚这文会是个怎样的态度—— 如果李辰安真的是,那么皇上必然会更改了姬泰原本呈给他的建议。 只要皇上更改了文会之命题,那么那些评判们一个个都跟人精一样,当能明白这事情变化的原委,当会更加公正的去评判,甚至更多的偏向于李辰安。 可李辰安真的是皇长子么? 若是,长孙先生理应知道。 可这么多年长孙先生都在那阎王殿里,他从未曾去过广陵城……他能如此放心? 此刻还有一个心里极不宁静的老人。 他就是越国大儒韦玄墨! 他也有此揣度,如果李辰安真是卢皇后之子……那李辰安就是长公主的外孙! 也是越国皇帝的外孙! 那李辰安就是长公主唯一留下的血脉,他的身上流淌着一半越国皇族赵氏的血……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这事,怎的发生的如此蹊跷? 但宁国一屋子的文武大臣们所表露出来的神态都那么真切—— 比如姬泰那张漆黑的脸。 也比如程国公那张就像喝多酒了之后的激动的模样。 还有台上宁皇刻意掩饰的欢喜,以及二皇子这时候那双要杀人的眼! 等等。 那么要确定此事,只需要看看宁皇会不会改变了原来所选的题目。 这是所有知情者所想,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皇上。 宁皇沉吟了片刻,才徐徐开了口。 第两百四十章 文会 三 玉京城很大。 孙驼子的小院很小。 文坛很是热闹,他这小院却静悄悄。 他在这繁华京都已安静的过了许多年。 自然也就历经了许多个中秋。 像这样有雨的中秋夜在记忆中其实是挺少的,尤其是那些年住在云集别野里的时候。 许是那时候的心境不一样。 就算是有雨,也觉得中秋的月依旧是挂在夜空中的。 孙驼子坐在屋檐下。 望着屋檐上如珠帘一般落下的水珠,也望着那珠帘之外细密的雨丝。 他的手里拎着一坛酒。 酒是画屏春。 三小姐让下人今儿个送来的。 三小姐说,她将去云集别野长住……直到不能再住。 三小姐还说希望他也去云集别野,倒不是再为她治病,仅仅是因为云集别野很大,但人却太少,她希望这最后的日子能够热闹一些。 孙驼子喝了一口酒咧嘴一笑,三小姐当真是长大了,竟然也会说这种场面上的话—— 三小姐是喜欢清净的。 她一定希望自己未来的这些日子,能够清清静静的和李辰安在一起。 自己这个糟老头子若是真去了……那叫不懂事! 何况,自己暂时也去不了。 他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心想已近戌时末,文坛的那场文会应该已开始了。 这酒很好。 但不能再喝了。 酒喝多了误事。 于是,他最后喝了一大口,起身,将这酒坛子放在了左厢房的草药柜子上。 掌着灯笼仔细的看了看这处住了数年的简陋房舍,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不是他弄的。 这是小武摆的。 小武的意思是,这样整齐也整洁,看上去不仅仅好看一些,那些草药也更容易找一些。 想起了小武,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这孩子虽有聋哑之疾,但极为聪明,也极为自律。 自己这一身医术,已没啥可再教他的了。 算是后继有人。 也算是没有辜负当年将小武托付给他之人。 这想法似乎有点不对,小武这孩子……这孩子有个最大的问题。 他的心性太过善良! 他不杀人。 只救人。 救人还不问身份,当真将医者父母这句话刻在了心上。 自己老了,但小武还年轻,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他要走的路……若是就如现在这样当然是极好的。 虽然路窄了一些,终究还算是平坦。 有这手艺,一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至于他会不会走上另一条路……当然最好不要,因为那条路满是荆棘,太过辛苦! 孙驼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再去想小武的未来。 自己这辈子,也算是活了个圆满,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将三小姐的病治愈。 这已非医术能够解决。 这是命管着的。 但尽人事且听天命,今儿晚,就去皇宫的珍宝阁走一遭。 能回来最好。 若是回不来…… 他从墙上取下了两把弯刀,别在了腰间,又掌着灯走了出来。 将灯挂在了门前,深深的嗅了一口这院子里飘荡着的淡淡的药香,又看了看这气死风灯,还是将灯给吹灭了。 因为今夜小武不会回来。 他抬步走入了夜雨中。 被如墨一般浓稠夜吞没。 嗯, 若是回不来,此生已无憾! …… …… 文坛的旁边是文昌庙。 文昌庙里有一个老庙祝。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庙祝燃了一炷香,恭敬的作了三个揖,这才将香插在了文昌帝君塑像前的香炉里。 他抬头看了看昏黄灯光下文昌帝君的模样,过了片刻才转过了身来。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人——长孙惊鸿。 他看了看长孙惊鸿,抬步,和长孙惊鸿错肩而过,说了一句话: “这是文昌庙,不是三宝殿,不要问杂家过往的那件事,杂家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 他用的是杂家二字。 所以,他是个年迈的太监! 他的左脚刚刚跨出这文昌庙的门槛,便听长孙惊鸿忽然说了一句:“魏三,你不是宁人!” 这个叫魏三的老公公右脚没有再迈出去。 但也没有回头。 他望着外面的夜雨,过了片刻说道:“看来,你确实费了一些功夫。” “今儿中秋,时辰也不错,你可动手杀了杂家。” 长孙惊鸿嘴角微微一翘: “你已经很老了,杀不杀你都一样,活不了多久了。” “你是越国人!” 长孙惊鸿没有拔剑,而是也走到了门外,也看向了夜雨。 “但你,曾经在墉国生活过十二年!” “那时你并没有净身,还是个少年!” “越国有个衙门,它叫枢密院。而你,那时候就是枢密院二院七组的头目!” 长孙惊鸿徐徐转身,看向了魏三。 魏三的那张老脸一脸淡然。 似乎此刻长孙惊鸿说的这些话与他毫不相干。 “你的生平很是精彩,恐怕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今夜我来此找你,不是要杀你,也不是要抓你,更没有威胁你的意思。” 长孙惊鸿看了看隔壁不远处的文坛,伸手指了指,“那边,文会恐怕已经开始。” “我要问你的是……那孩子,可有信物?也或者,可有辨识的胎记?” 当长孙惊鸿问到这句话的时候,魏三似乎才吃了一惊。 他抬头、蹙眉,看向了长孙惊鸿。 过了片刻才回了一句:“没有!” “如果没有,那孩子如果遇见了危险,老夫不会出手相救!” 魏三垂头,将右脚迈出了门槛,沿着屋檐向不远处他所居住的一栋小木屋走去,丢给了长孙惊鸿一句话: “你若不救,就让他死吧!” 长孙惊鸿站在原地看着魏三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了墙角的拐角处。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夜空发了会呆,忽然咧嘴一笑,这才背负着双手走入了雨中,向隔壁的文坛走去。 卢皇后那孩子,果然还活着! 这就够了! 他走入了文坛,看见的是黑压压的人群。 多少年没有来过这地方了? 这文会竟然还有如此之多的人! 许是因为他们也想看看李辰安能有怎样的表现。 他挤了进去,丝毫不顾及左右传来的那些被挤的少年们的骂声。 他挤到了最前面,正好看见李辰安落笔于纸上。 耳畔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姐姐,你说……他这想都不想就落笔,会不会、会不会太过草率?” “姐哪里知道?等他写完诵读之后,自见分晓!” 第两百四十一章 文会 四 昭化二十三年的中秋文会已正式开始。 墨香亭里已是一片紧张的气氛。 围观的人群没有了喧哗,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墨香亭里的学子们。 期待着他们能有极好的佳作。 当然,更多的是期待着宁国的学子们能赢。 载道楼里此刻也一片寂静。 甚至气氛比外面还要凝重。 原本墨香亭里两国学子们有何举动皇上是不会关心的。 他最多关心一下那些诗词呈上来之后评判的结果如何。 尤其是当今这位宁国的皇帝。 他连自己的江山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他本应该更不关心此事。 但今儿个晚上这位皇帝却极为反常,他派出了许多的太监,命他们随时汇报墨香亭里那些学子们的举动。 这无疑更加坐实了此间所有人心里的猜测。 于是,大家都没有言语,不要说交头接耳,甚至都没有人左顾右盼。 因为皇上不宣布这件事,这事就只能藏在各自的肚子里,就万万不能当着皇上去议论。 这位皇长子的贸然出现,给某些人增加了极大的压力,也让某些人很是担忧。 原本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两派斗争多年已形成的看似平衡的局面,似乎即将因为这个皇长子的出现而打破。 那么接下来的京都,甚至整个宁国……未来变得扑朔迷离,只可预见将有狂风暴雨,最终如何,已不可期。 话不能说,只能闭嘴,于是此间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忽有急促的登楼之声响起。 姬泰没有去看楼梯口,而是看向了皇上。 便见皇上脸上露出了一抹错愕,身子还微微向前俯了少许。 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他当然是在期待着李辰安的表现—— 如果李辰安的诗词再次惊艳,这足以让他在皇上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再加之皇上和卢皇后曾经极深的感情,还有对这失散了二十年之久的儿子的愧疚……不要说宁知易那东宫位置不保,宁知行将更没希望! 大意了啊! 早知如此,当让李辰安死于广陵城。 如果那样,怎会有而今这种被动的局面! 天下事没有如果唯有面对,晚些回去,当约奚帷一见。 就在姬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名小太监急匆匆穿过中间的过道来到了皇上的面前。 他“砰!”的一家伙跪了下去,“奴才启禀皇上,墨香亭三十二学子……其中三十一人听了皇上命题之后皆在沉思,唯有……” “唯有一名为李辰安的学子,他……” 姬泰又看向了皇上。 便见宁皇顿时大幅度的俯过了身子,并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李辰安?他怎样了?” “回皇上,李辰安在知晓命题之后便开始磨墨,十息之后他便下笔!” “此时、此时恐怕他的诗词已做好!”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是跺跺脚宁国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不说都是学富五车之辈,至少也都是饱读诗书之人。 原本宁国的文风就极盛,这些人对诗词文章自然有着较为深刻的认识。 按照以往,这样的一场文会中,那些学子们落笔几乎都在半个时辰之后。 因为要理解题目,要去酝酿,还要去雕琢。 但这小太监居然说李辰安仅仅磨墨了十息便落下了笔……这是不是说,假如有墨,他甚至能够直接落笔? 就在所有人尚未能醒过神来的时候,楼梯口又有急促的登楼之声响起。 又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而来。 “奴才叩见皇上!” “墨香亭学子李辰安已做完了一首词!”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小太监的背上,每一个人的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就连花满庭也有些惊诧。 那日在广陵城的浅墨书院,李辰安做那首《将进酒》的时候,他至少还喝了许多酒,他同样是落笔而下,却可理解为因酒而发、妙手偶得。 这种事往往只有一次。 就像练武之人开悟一样。 属于可遇而不可求之玄妙境界。 所以,就算花满庭知道李辰安有着不凡之才,也没有料到他竟然在今儿个晚上又一次信手拈来。 只是…… 他今晚所做之诗词,能有《将进酒》那般惊艳么? 而越国的那位大儒韦玄墨这时候也惊呆了。 他品读过李辰安所做的那些诗词,也知道这个少年的厉害,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料到会如此之厉害! 落笔成词,纸上花开! 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这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 只是尚不知道他所做之词究竟如何。 如果能与他流传于世的那些诗词相媲美,哪怕略逊一筹,恐怕他也是这诗会之魁首! 他是越国皇帝的外甥…… 他若是能回归越国…… 这想的有些远,现在他迫切的想知道李辰安究竟做了一首怎样的词。 期待者不止他一个。 还有坐在上面的宁国皇帝。 此刻宁国皇帝的那张显得很是苍老的脸上,忽然之间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看在韦玄墨的眼里,便觉得宁皇的那张脸,就像是一片干涸的土地迎来了一场久违的春雨。 又像是一颗枯萎的老柳生出了新芽。 还像是大漠黄沙中盛开了一朵花! 这便是发乎于心,表露于形。 故而……李辰安之身世,可定! 就在所有人的惊愕之中,宁皇说话了。 他不再萎靡不振。 他甚至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站了起来。 还激动的来回走了两步。 这才看向了下面的两个小太监,“速去,将李辰安所做之词取来,朕亲阅之!” “奴才遵命!” 俩小太监躬身离去。 宁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尚未开口,忽又有急促的登楼之声传来。 所有人看向了楼梯口,心想莫非又有某个学子落了笔? 这小太监来到了皇上面前,跪下,声音很是激动:“奴才叩见皇上!” “那、那李辰安……” 所有人眼睛一瞪,怎的又是李辰安? 他已做好了一首,还有他什么事? 宁皇也是一怔,“说!” “回皇上,李辰安他、他又开始写第二首词了!” 这一家伙,所有人都惊呆了。 什么时候做诗词文章变得如此容易了? 那小太监忽的又说了一句: “皇上,李公子的第一首词已在墨香亭由安公公吟诵,只是、只是那些人听了那首词之后……” 这小太监的话尚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如春雷。 亦如狂潮! 第两百四十二章 文会 五 长孙惊鸿捋着长须,看着李辰安,一脸欣慰的笑。 他的耳边全是那些少年们的掌声,还有他们激动的嘶吼之声! 他不太懂诗词文章,但他知道,这些掌声都是送给李辰安的! 那些激动的喊叫,是他们内心澎湃的表现,是他们对李辰安崇拜的发乎于心之举动! 如此看来,李辰安今夜胜局已定。 当然,就算是他输了,本也无事。 不过他能赢,当然最好。 李辰安在这些热烈的掌声中并没有抬头,这孩子的心性很稳,很好,如此他才能去应对往后的曲折与坎坷。 长孙惊鸿没有再看下去。 因为他还有一些事要做。 他转身,挤出了人群,走出了文坛的门,背后的掌声渐渐变小,而后悄然无声。 只有这夜雨,依旧在簌簌而落。 他路过了文昌庙,想了想,又走了进去。 他当然不会去拜文昌帝君。 他来到了魏三居住的那处小茅庐…… 小茅庐的旁边有一颗桂花树。 桂花树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还挂着魏三的尸首! 他自尽了! 长孙惊鸿眉间紧蹙,他看了看那具尸首,然后走入了那小茅庐中。 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几,还有一张小凳子。 桌上燃着灯。 灯旁有张纸。 纸当然不是白纸。 纸上有两行字: “世事如棋天注定。” “若寻根源云山行!” 长孙惊鸿一直看着这两行字,看了许久,将这张纸用桌上的烛火点燃。 灰烬随风。 他走出了这小茅屋,看了看挂在树上的魏三,转身向皇城司而去。 …… …… 文坛的掌声已停。 但载道楼里的气氛却变得愈发的凝重—— 虽然尚未知李辰安的那首词如何,可就凭着这掌声,就足以说明那首词之好,已得到了数以万计的学子们的认同! 宁皇脸上的花又开了。 却偏偏装着一副淡然的模样。 “嗯,他既然开始写第二首了……你且下去,将他的第二首词给朕取来!” “奴才遵命!” 然而这小太监并没有起来。 他迟疑片刻才又说了一句:“皇上,奴才在、在李公子身边,听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宁皇一捋短须,“哦……?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这破事真麻烦。” “他还说,也不知道皇上您需要多少首。” “对方有十六人,我且就做十六首!” 这一家伙,被惊呆的就不仅仅是宁皇了。 宁皇身侧的那位性子闲淡的丽贵妃这时候也抬起了头来,惊讶的张了张嘴儿。 姬泰听闻了这句话也恍若在梦中—— 这怎么可能? 他姬泰也是正儿八经的榜眼身份,他虽然做的事祸国殃民,但他的诗词文章还是极好的。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因为天下没有人能够在不假思索间,成词十六首! 除非他真是文曲星下凡。 就在这时,又有登楼声响起。 比之前更加急促,就像战锤敲在了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显然是上来的小太监知道皇上期盼的心情,于是失了分寸。 果然,这小太监双手捧着一张纸匆匆而至。 “皇上……李公子第一首词呈上!” 宁皇大喜,伸手一挥,“给朕送来!” 站在旁边侍候着的御前公公常左青连忙走了下去,从那小太监的手里将那张纸接了过来,躬身送到了皇上的面前。 宁皇坐在了龙椅上,接过了这张纸。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很是激动的心情,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便见宁皇的眼睛忽的一亮,而后……那亮起的一抹光竟然渐渐熄灭! 他的脸上渐起了悲戚之色!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脸上的悲色愈发的浓郁。 他忽然抬起了头,却不是看着他的臣子们,而是望向了这载道楼的穹顶。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努力的控制着他内心中那悲伤的情绪。 花满庭心里极为忐忑。 李辰安这小老弟,他究竟写了首怎样的词让皇上几欲泪下? 其余的人此刻心里也掀起了波澜,能够让这位修道十余年已不问世事的皇帝如此失态,李辰安这首词究竟写了什么才触动了皇上那颗早已死寂的心? 坐在皇上左右的太子和二皇子以及诸位妃子公主们,除了丽贵妃之外,其余人这时候也都屏息住了呼吸,眼里流露出的是不安的神色。 丽贵妃垂目,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 就在这时,宁皇忽然又站了起来。 他的手里依旧拿着这张纸。 他的视线徐徐扫过了下面的那些人,眼里有些空洞,近前的姬泰甚至觉得皇上的眼眶还有点红。 “朕……朕与卢皇后青梅竹马。” “朕本以为这一辈子,能与卢皇后举案齐眉相守一生。” “转眼,一别,二十年过去。” “这二十年里,卢皇后时常会进入朕的梦中……她依旧如从前那般美丽,那般贤惠。” “昨日夜里,卢皇后又入朕的梦中,今日醒来,朕……愈发怀念。” “中秋夜,本当万家团聚,而卢皇后与朕,却天各一方!” “所以,朕出了这么个题目,希望能有那么一首诗词,能抒发朕对卢皇后之念想。” 他扬了扬手里的这张纸,神色已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李辰安的这首词……写到了朕的心坎上!” “此词,由朕诵读,望朕的卢皇后能够听见……能知朕的心意!” 他双手握着这张纸。 轻飘飘一张纸,似乎因为上面所写的那首词而变得很重,以至于他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都想知道李辰安做了怎样的一首词,能让皇上借以表示他对卢皇后的哀思。 “此词名为《江城子》!” 宁皇的声音忽然高亢,他龙躯一震,饱含深情的吟诵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他的面色再次悲戚,他的声音变得极为低沉,他的眼里已噙着泪,他身上的龙袍已在止不住的颤抖。 而此刻此间的那些人,听了皇上深情吟诵的这上半阙,这一瞬间心里忽觉起了一股悲凉之意。 如这秋风夜雨。 如身在那秋风夜雨之中。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岗!” 宁皇吟罢,他的手徐徐放下,他眼里的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这空旷的殿堂里回响,而所有人此刻脑子里皆是一片空白。 因为……这首词,已道尽了皇上对卢皇后所有的念想! 此词一出,李辰安胜局已定。 这词不仅仅是合了题目,它还将悼亡与哀思写得淋漓尽致……就算是旁人闻之,也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此间气氛极为悲凉。 外间却忽然又传来了潮水般的掌声。 一小太监飞奔而来,他没有看见此刻皇上一脸的悲戚。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李辰安第二首词……请皇上过目!” 第两百四十四章 诗仙 二 此刻越国大儒韦玄墨也正在极为期待的看着这位宁国的皇帝。 只是他而今的心境已有了巨大的变化。 若是之前,当他听见了李辰安做出的第一首《江城子》的时候,他一定会有些焦急,一定会担心自己的那些学生们难以做出与之匹敌的诗词来。 但现在,他很是欣慰。 因为李辰安的身上,有一半是越国皇室的血脉! 他赢了更好。 而今,胜负已不再重要。 宁皇依旧捧着那张纸,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究竟有着怎样的想法,但在所有人看来,李辰安已深得皇上的喜欢。 他本是皇上失散了二十年的皇长子,他能出现在皇上的眼前,这已令皇上失态。 现在,他就在那墨香阁中提笔而书,写出了令天下人震惊的绝妙诗篇。 他当真是宁国第一才子。 他甚至是这世界的第一才子! 皇长子流落于广陵城,却有如此惊艳之才华,这对于皇上而言,不仅仅是锦上添花! 其才,已远远超越了当今太子和其余皇子。 其名,而今也在京都家喻户晓,想必这文会之后,他的名字在整个宁国,也将妇孺皆知。 他还是定国侯府未来的姑爷。 他还有个在越国当皇帝的舅舅! 如果他入主东宫,未来继承大宝……许多忧心于宁国未来的人开始期望。 于是他们看向皇上的眼神,便有些炙热。 同样,那些布局多年,意图推二皇子上位的人,眼里的神色便又多了几分狠厉。 但现在谁也做不了什么,唯有听听李辰安这妖孽,究竟又做出了一首怎样的词来。 宁皇开了口。 他扫视了一下众人,徐徐说道: “若是以往,若不是朕今夜亲眼所见……朕是万万不会相信真有人能落笔成词妙笔生花!” 他忽然扬了扬手里的这张纸,脸上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神色。 “千年历史之长河,有杰出文人无数。” “他们用他们的笔书写出了流传于今,也流芳于世的诗词文章。” “我们未曾见证过他们书写那些诗词时候是怎样的景象,但今夜……我们都将见证又一个天才文人的诞生!” “他,当然就是李辰安!”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朕……同样很喜欢!” “因为朕,这二十年来,一直觉得就在一场大梦之中。此词,又落在了朕的心坎上!” “朕诵读之,与诸卿共赏!” 宁皇说这些话的时候,侧位坐着的六公主宁漱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是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皇上身上,都急迫的想知道李辰安究竟又写了怎样的一首词,没有人见到她眼里的那如地狱幽火一般的滔天恨意。 宁皇一振衣袖,酝酿三息,将这首词诵读了出来: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一词诵罢,全场愈发寂静。 没有人知道那个从广陵城而来的仅十七岁的少年,他为何能写出如此悲情的词来。 这首词在每个人心里的解读都不太一样,但依旧有着某些共同点。 比如,这首词的基调很是苦闷,全词低沉哀婉,充满了人生空幻的深沉喟叹。 也就是有些颓废。 有些自怨自艾。 他借着这么一首词,在述人生之短促,在叹壮志之难酬! 也在感世道之险恶,悲人生之寥落! 这,便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 但如果论及合今夜之题……虽不及第一首《江城子》那般完美,但他在这首词中,却也隐约的表达了对亲人的思念。https:/ 中秋谁与共孤光,孤光即为明月。 他既然来到了京都,想来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在这中秋团聚之夜……他却偏偏无法与亲人同欢。 这便是遗憾,也是他之念想。 此词,从中秋夜之秋,思及人生如梦,触景生情,感慨悲歌,细细品之,其情之真其意之切,令人回味悠长! 韦玄墨再度震惊,若是评判此词……当又是举世无双! 他再看向了台上的宁皇,似乎想要知道这位皇帝而今对他的这个儿子的态度。 台上的皇上此刻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倒不是这首词不好,应该是这位皇上的心里,对李辰安更加愧疚。 这当真是人生一场大梦,谁能想到卢皇后的儿子真还活着? 谁能料到他来到了京都,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皇上的面前! 那么接下来,宁国的故事会如何上演? 韦玄墨不知道。 花满庭当然也不知道。 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的这个忘年交,当真是不得了! 他很欣慰。 不仅仅是李辰安绝世之才华,而是今夜这番奇妙的变化—— 他原本极为担心李辰安在京都的安危,可他却未曾料到在这载道楼里,居然上演了一出父子相见的场面。 当然,皇上依旧没有宣布。 但这反而更加笃定了李辰安之身世。 如此一来,皇上当然不会让李辰安死去。 他会派人保护好李辰安,至于未来……那就等着未来。 就在所有人沉思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如雷一般的掌声! 所有人回头向那窗户望去,个个脸上再次露出了震撼之神色。 这李辰安,又做出了第三首诗词来? 他、他真不带思考的? 姬泰此刻眉间反而已淡然。 因为,他不得不叹服于李辰安之才华。 也因为……这些已不再重要。 今夜李辰安是肯定死不了了,但今夜在双蛟山……那天量的税粮,此刻理应已落入了那些水匪的手中。 李辰安诗词文章再厉害又如何? 人活着,就得吃饭。 要想掌握宁国之权柄……靠的不是诗词文章! 楼梯口又有登楼之声响起。 这一次上来了两个小太监。 其中一个急匆匆向皇上而去,但另一个去来到了姬泰的面前。 他躬身一礼,低声说了一句:“相爷,外面有一封信是送给您的。” 姬泰微微一怔,接过了这封信,展开一看,面色忽的一变。 而后迅速恢复了正常。 另一个小太监已到了皇上的面前跪下,高声说道:“皇上、李公子他、他的第三首词,请皇上过目!” 这次没等皇上示意,一旁的常公公已将这首词取来,双手捧到了皇上的面前。 宁皇接过这张纸,忽然看向了姬泰,问了一句:“姬卿,你乃朕之丞相,这些年为朕看管着朕的江山。” “朕问你……如李辰安这般才华的少年,你,可有发现?” 姬泰连忙起身,躬身一礼:“此为臣之过,望皇上恕罪!” “嗯,倒也说不上什么罪过。” 宁皇沉吟三息,忽又问道:“若朕意欲用他,卿以为他当个什么官儿比较好?” 第两百四十五章 诗仙 三 宁皇这话一出,所有人又大吃了一惊。 他们的心思此刻甚至都没有放在这首词上,而是都看向了姬泰,各自眼里的神色都不一样。 皇上这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 他很喜欢这个儿子! 他希望这个儿子居于庙堂之上去学习政务,其目的嘛,自然是慢慢成长起来,而后极有可能继承宁国大统。 毕竟皇上对当今太子的不喜众人皆知,而皇上对二皇子的态度似乎已表达得颇为明朗—— 皇上册封了二皇子为德亲王,封地蜀州晋原县。 蜀州那地方,可是个蛮荒苦寒之地。 远离京都,倒是可以在那地方当个土皇帝,可若是真去了那边,要想再染指这帝位……恐怕鞭长莫及。 以往大臣们都不明白皇上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时候有些人才豁然醒悟了过来。 原来皇上一直在等着皇长子的出现,也或者,皇上一直都知道皇长子这些年的情况。 他原本在长乐宫修道,却在李辰安至京都的时候恰巧回到了宫里。 这些年来的中秋文会,他从未曾亲自来参加过,但今岁他偏偏来了。 虽说这原本是姬贵妃三番五次的邀约,而姬贵妃的本意,原本是希望借着这场文会,也借着皇上手里的刀将李辰安处死。 皇上来了。 事实上并不是因为姬贵妃的邀请。 而是,他本就会来,也一定要来。 至于姬丞相和姬贵妃……许多人都看向了这二人,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皇上此刻点名姬泰,往后这姬丞相的日子恐怕就不会如以往那般好过。 不知不觉间,这些臣子们便觉得风向似乎有了些变化。 只是究竟会变成个什么模样,没有人知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姬泰掌权十余年,他的势力遍布朝廷,李辰安往后的路,可并没有那么好走啊! 但这终究是个好的开始。 且听听姬泰如何回答。 姬泰这时候也有些懵啊! 活了大半辈子,他一直认为任何事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从未曾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在他的眼里,李辰安本已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可就在这转瞬之间,皇上已为他背书,问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将李辰安给扶上马了。 这事自己当然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那么给李辰安的官儿就得仔细斟酌,不能在重要的衙门,更不能离中枢太近,但又不能显得无足轻重…… 他再次躬身一礼,道: “启禀皇上,李辰安而今并无功名……” 他这话尚未说完,皇上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朕,赐他同进士出生!” 姬泰一愕,其余的人也微微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这并不奇怪。 总不能让李辰安从秀才往上去考吧! 等他考中进士,就算次次顺利,那也得至少三年。 而皇上等他已等了二十年! 哪里还会再等三年! “这……臣以为……” 他的话又被一个声音打断。 程国公站了起来,向皇上躬身一礼:“老臣倒是有个好主意。” 宁皇看向了程国公,有些惊讶,“哦,说来听听。” “皇上,李辰安这些年生活在广陵城,对朝中事物并不熟悉,老臣以为不能操之过急,但也不能让他无所事事。” “所以,老臣觉得,如果赏给李辰安一个谏议大夫……一来可与诸多官员熟悉,二来嘛……” 他没有说,而是乜了姬泰一眼,姬泰这时候的那张老脸都绿了! 因为好不容易将监察司变成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衙门,好不容易让那些谏官不能再发出声音,可程国公这老东西却偏偏建议皇上将李辰安放在监察司。 那小子和自己可不对付,他是皇帝的儿子,他如果向皇上上书谏言,皇上一定会看看,也一定会相信! 这肯定不行! “皇上,老臣以为……” 然而,他的话又被皇上给打断。 “朕觉得程国公这个建议颇好!” “辰安毕竟年岁尚浅,确实需要多多历练。” “谏议大夫有宫中各衙门行走之权,也有过问之权,这对于他的成长极有益处。” “那就这么定了!” “过两天举行一场朝会,请李辰安参与,朕再颁旨宣布。” 程国公大喜,又躬身一礼:“老臣,谢皇上恩准!” 姬泰此刻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但皇上的话已出口,他根本就没有了再去辩驳的机会。 他也躬身一礼:“臣,尊圣意!” “嗯,你们都是朕的老臣,老臣当有老臣的风范。” “往后辰安在宫中行走,尔等可要多行一些方便,莫要去为难了他!” 这句话,已严重超脱了一个皇帝对一个臣子的喜欢! 这句话就差那么一点明确的告诉了这些人——他是朕的皇长子,谁若是和他过不去,老子会砍了他! 于是,李辰安这个名字在这所有人的心里,此刻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忧。 但无论多忧,这事已无法改变。 那么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某些人都看了看姬泰。 姬泰已坐下,面色竟然一片淡然。 于是,他们也只好按耐住此刻忐忑的心情,等着后面姬泰的应对。 宁皇办了这么一件事之后,他似乎心情都好了许多,整个人似乎也比之前显得轻松了许多。 他拿起了手里的这张纸,这才仔细的看了看这首词。 这一看之下,他面色又是一惊。 忽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话:“辰安之才……当为诗仙!” 这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也让绝大多数人暂时忘记了刚才的那一幕。 他们看向皇上,心里再次震惊。 诗仙? 何为仙? 得道证道之人方可谓之仙! 这天下尚无人敢自诩为仙,因为无论什么道,终究无人能够走到尽头而至登峰造极之境界! 文当然也可证道。 皇上竟然开口说李辰安当为诗仙……莫非在文道上,李辰安已临绝顶,以至化臻之境? 这,又是怎样的一首词?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就在皇上正要吟诵的时候。 外面的文坛,再次传来山呼海啸之声! 而这载道楼的楼梯上,也传来了噔噔蹬蹬的急促脚步声。 显然,墨香亭的李辰安又写出了令全场震撼的诗词。 然而这个小太监跪在皇上面前说的这句话,更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奴才叩见皇上,李辰安已经做好第八首词!” “……” 此刻皇上手里拿着的是第三首,也就是说,在皇上刚才说话的那点时间里,李辰安连续做了五首! 这厮,当真是鬼才! 闻外面之掌声,显然其余五首皆为佳品。 果真能当诗仙之名! 且听听他这些诗词。 《宁诗词集渊百篇》……恐怕就要重著! 宁皇面色通红。 常公公一溜小跑将送来的这五张纸呈给了皇上。 “朕心,甚慰!” “听闻有传言说,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百年!” “朕初闻之,仅一笑。但此刻……朕以为,天下之才若为十分,李辰安定独占其九!”云九小说 “诸卿若有惑,且听朕诵读于尔等!” 第两百四十六章 诗仙 四 墨香亭。 李辰安提笔,蘸墨,似乎没有听见那些因他的诗词而极为狂热的少年们的高呼声。 他甚至都没有看看左右太学院的那些学子们。 这时候的他似乎沉入了一种很是玄妙的境界。 他的脑子里在疯狂的回忆曾经看过记住的那些诗词,他只想将那些流传千古的诗词给写出来,让它们在这个世界再放光彩。 至于会不会合了今日之题目,对于他而言,已变得不再重要。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但也没可能处处是悲歌。 怀念过往当然是需要的,但人终究是要看向光明的前方。 自己在这个世界重活一世至多也不过百年光景,人死灯灭,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将随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去。 直到再没有任何痕迹。 但文字不一样。 它们会永远存在。 会让千年之后的人依旧知晓。 甚至……万一再有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嘿嘿,我已写尽天下文章,让你惊叹间无从下笔! 于是,他继续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抄袭的内疚。 读书人的事怎能叫抄呢? 如此优美的诗词,它就像美丽的蒲公英一样,自己不过是那恰好吹过的风,将之广为传播罢了。 所以不经意间,他的一些词偏了题,可依旧得到了所有学子的欢呼呐喊。 这便是认同。 也是在文学上的思想共鸣。 这时候的墨香亭中,不仅仅是太学院的学子们个个都目瞪口呆的盯着他,就连越国的十六学子,这时候居然也全都转过了身来,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背上。https:/ 他们当然也都听见了李辰安的这八首词,甚至已记在了面前的纸上! 他们已失去了自己去写一首词的念头! 甚至他们看向李辰安的眼里已没有了丝毫敌意,就连在文坛门口蔑视过李辰安的那个壮实少年,此刻的眼里除了震惊之外,还有几许羞愧! 羊朵朵的眼里不仅仅有震惊,还有无法掩饰的欢喜! 什么叫天才? 这就叫天才! 什么叫文曲星下凡? 他李辰安,就是文曲星转世下凡! 他们都是越国最有名的天才学子,他们对诗词的品鉴能力远超常人。 李辰安的这八首词……天下无人能敌! 更何况他真的是不假思索一气呵成! 更何况他这时候依旧还在下笔,似乎要将这中秋之词写完写尽! 这是何等敏捷的才思! 这是何等丰富的学识? 他,无人能及! 这时候羊朵朵才忽的想起李辰安在文坛门口说的那句话。 果真是天既生了李辰安,他必将风骚文坛五千年! 他不是在吹嘘。 他真的做到了。 不说后无来者,这已经前无古人! 今夜他之疯狂,定会成为天下文坛往后之绝唱! 他不仅仅令这全场数万的宁国学子们折服,他同样令这十六个越国学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一个人,在某个领域站在了最高处。 在这个领域里的所有人,就只能仰望,根本生不起敌意。 因为差距太大! 羊朵朵早已放弃了做词,因为在李辰安的这番表现之下,他或者他们做的任何一首词都毫无意义! 若是勉强做了,两相对比……那是自取其辱,是对诗词的亵渎! 他这时候干脆站了起来,悄悄来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俯下了身子,一撩衣袖,干脆给李辰安磨起了墨来。 李辰安忽的一惊,因为他的鼻子很灵,他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他转头看见了正在磨墨的那只手—— 所谓柔夷,指的是柔软而白嫩的草木新芽,用以形容女子的手显得极为生动形象。 这只手就是柔夷。 洁白、细嫩、修长,还柔弱无骨! 所以,这是个装扮成男子的女人! 他抬眼瞧了一眼,微微一笑,越女不但多情还很胆大,因为羊朵朵眼含春水,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在李辰安这一眼之下,她那张如羊脂白玉般的脸上便仿佛盛开了两朵娇艳的小红花来。 于是,仿佛有春风起,令这满庭的秋意散尽。 李辰安连忙收回了视线。 越女之魅,果真无人能敌! 还是继续写词。 他不知道远处站着的樊桃花正极为惊讶的看着他。 他也不知道此刻那载道楼上,当今宁国皇帝正捧着他的词,正准备声情并茂的诵读。 他更不知道他的身世,已在许多人的眼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现在想的是那首在前世最为出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究竟要不要写出来呢? 若是写了出来,必将成为中秋之绝唱。 若有后来者……你们就写清明吧。 …… …… 载道楼上。 宁皇清了清嗓子。 他又看了看群臣。 对那些急迫期待的视线他很满意。 于是,脸上便又洋溢起了骄傲之色。 “此词名为《折桂令、中秋》” 宁皇一捋短须,仿佛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候。 他高声诵道: “一轮飞镜谁磨? 照彻乾坤,映透山河! 玉露冷冷, 洗秋空银汉无波, 比长夜清光更多, 尽无碍桂影婆娑。” 宁皇忽然踏前两步,脸上仿佛因为这首词生出了几许豪迈。 “老子高歌, 为问嫦娥, 良夜恹恹, ……不醉如何?” 宁皇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这首词的格调和前两首截然不一样! 它很张狂! 若是严格而言,这首词与今夜之命题并不是太吻合,但若是根据李辰安的前两首词相联系,便又能很好的解释—— 他的内心极为压抑! 第一首《江城子》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是他对母亲的深刻悼念。 第二首《西江月》的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写的是他对这十七、不,是对这二十年的回顾,还有对他未来人生的茫然,以及对前路的彷徨。 而这第三首《折桂令》的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映透山河!便是他已从那迷茫之境中走了出来,于是有了而今的洒脱与对诸事的淡然。 老子高歌,为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这便是发至他内心的对命运的抗争与呐喊! 所以,这依旧是一首了不得的好词! 由不得诸人细品,宁皇已取了第四首词。 “此词名为《一剪梅、中秋无月》” 所有人又竖起了耳朵,因为今夜确实无月,那么李辰安会写出怎样的一首无月中秋呢? 第两百四十七章 诗仙 五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宁皇诵读了这首词: “忆对中秋丹桂丛, 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今宵楼上一尊同, 云湿纱窗,雨湿纱窗。 浑欲乘风问化工, 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满堂唯有烛花红, 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一首《一剪梅、中秋无月》诵罢,此间依旧寂静无声。 载道楼里的所有人似乎已经麻木,此刻已没有人再去质疑李辰安诗仙的身份—— 此词与前面三首词所抒发的情怀又不一样! 伤中秋之无月,叹壮志之难酬,苦怀才之不遇…… 这不是思,不是哀,而是愁! 他当然很愁。 二十年隐姓埋名。 二十年在广陵城闭门不出,还得装成傻子模样。 身怀旷世才学,却连县试也不能参加。 他有超越大儒之能,可偏偏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这就像一个武功盖世的高手,非但不能拔剑,还连手脚都被束缚。 这自然很是憋屈。 便觉路也难通,信也难通。 唯有杯且从容,歌且从容! 这并非真的从容,而是对无法改变命运所表露出来的无奈! 故而此刻宁皇的脸上再次凄凄。 片刻,他一声长叹,对侍候在身旁的常公公吩咐了一句: “传朕口谕,自此时起,命周十八贴身保护李辰安之安危……不可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所有人豁然一惊。 西蜀周十八,大内第一高手,皇上身边第一带刀侍卫大统领! 皇上居然将周十八派到了李辰安的身边! 这……意味着什么? 可接下来皇上又忽然看向姬泰问了一句: “朕记得……桂香坊有处梅园,辰安在京都孤身一人,而今据说寄居于花溪别院……” “这有些不妥!” “明儿个命工部将梅园收拾出来,朕将梅园赐予他,如此,他在京都也算是有了落脚之处!” 皇上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姬泰大吃了一惊,燕国公这时候心里也陡然一震。 昭化三年事件之后,原来梅园的主人云安郡主一家同受牵连。 梅园死了许多人。 唯有云安郡主和郡马乔子桐离奇失踪。 那之后皇上再没过问这件事,而后便开始大兴土木修建长乐宫。 这梅园成了无主之园,过了两三年之后,这大宅院便落在了燕国公的手里。 只是这事并未经过皇上的允许。 而梅园他已送给了六公主宁漱玉作为未来的驸马府! 现在梅园已经收拾妥当,甚至宫里还正在打造一应家具,可这时候皇上却说要将梅园送给李辰安…… 六公主宁漱玉闻之一脸愤怒。 她正想要和父皇说明情况,却发现母妃此刻看向了她。 母妃的眼神很严厉。 并微微的摇了摇头。 她当然不甘,因为她很喜欢梅园,她不明白父皇为何会为了一个外人将那么好的院子给送出去。 仅仅是因为李辰安的这些诗词? 她并没有将李辰安和卢皇后的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儿子给联系起来,因为她知道那段往事,却并不知道那段往事的背后还有着怎样的秘密。 姬泰连忙起身。 躬身一礼:“老臣尊旨!” 今夜中秋文会,李辰安已大获全胜! 早知此子如此妖孽,何必请了皇上下旨命他前来参加! 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枚原本并不重要的、可随时舍弃的棋子,就因自己的大意,而今已成为自己的一个强大的敌人! 偏偏这个敌人还是自己亲手给弄出来的。 这就是一着臭棋! 但棋局这才开始。 皇上依旧没有宣布李辰安的身份! 那他仍然是广陵城的那个小子! 他不是要去鱼龙会总部么? 那就让他死在那吧。 于是,姬泰借出恭之名离开了载道楼一趟。 再回来的时候,皇上已将这八首诗词吟诵完毕。 坐在了矮几前,他似乎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外面的秋雨有些凉,姬泰的心里有些热。 李辰安的诗词依旧在一首一首的送上来,每一首依旧都是人间绝唱。 皇上的脸上挂着这二十年来少见的笑意。 姬泰看着皇上。 笑吧。 可笑至今夜子时! …… …… 文坛的文会依旧在进行。 只不过本应该是双方的比斗,而今变成了李辰安一人的舞台。 羊朵朵依旧在为李辰安磨墨,李辰安依旧在奋笔疾书。 他的字真的很丑! 但在羊朵朵的眼里,却比越国华清苑里春日的花更美丽。 远处的樊桃花也依旧站在雨中。 她的视线遥遥的落在李辰安的脸上。 有些远,还有雨丝儿,便看的不太清楚。 第两百四十八章 诗仙 六 墨香亭。 羊朵朵没再磨墨。 因为李辰安已写完了最后一首词。 他正要将笔放下,却不料羊朵朵伸出了那只极为漂亮的手,将他手里的笔给接了过去。 她的声音没再伪装,于是李辰安便听见了一个软糯的声音传来: “此笔,能否赠与我?” 李辰安微微一愕,这笔又不是他的,何况他又不喜欢笔。 于是,李辰安点了点头,将笔放在了羊朵朵的手上。 羊朵朵满心欢喜,她甚至抬起手嗅了嗅这笔。 似乎觉得这笔上还存留着李辰安摸过的味道。 可这时李辰安却说了一句:“一千两银子,不过分吧?” 羊朵朵一怔,千两银子买笔? 这是什么笔? 天下似乎没有这么贵的笔……但这是李辰安连续写了十六首词,摸了许久的笔! 他这些诗词估摸着明日就能传遍这玉京城,而后当会传遍天下。 他的名字,将天下皆知! 他必将成为这天下之大儒,甚至被称之为仙,也不为过。 那么他摸过的笔,就是儒笔就是仙笔! 就是万金难买的笔! 这笔而今在自己的手上,它是天下间唯一的笔! 往后看着这笔就像看着他,夜里摸着这笔,就像他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 那么这一千两银子,自然就不贵了。 于是,羊朵朵欢喜的从袖袋中摸出了一个荷包,当真取了一张千两的银票。 然后,她的视线便落在了李辰安刚刚写好的这最后一首词上。 她顿时握紧了笔。 心里猛的一惊。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的溜圆,似乎想要将这首词看的更清楚一些。 于是,她不知觉的俯下了身子。 李辰安却忽然说了一句:“姑娘,你的笔,戳着我了。” “额……” 羊朵朵连忙直起了身子,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她看向了李辰安,忽然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玉佩。 她将这玉佩递给了李辰安,娇羞的说了一句: “与君相识乃我之幸,若有去越国,我、我在四风城等你!” 她将玉佩塞入了李辰安的手里,就在李辰安惊讶的视线中,她握着笔娇羞而去。 李辰安摸着这枚玉佩,耸了耸肩,也没去看,就这么塞入了袖袋中。 第两百四十九章 冷雨夜 一 内宫是皇宫禁苑,防守极为严密。 孙驼子极有耐心的躲过了皇宫中的数队巡逻,终于来到了内宫的宫墙之下。 他躲在一颗桂树上,一直看着宫墙上往来巡回的侍卫,久久找不到机会。 但他有的是耐心。 就像当年他可在深山之中呆上数月,就为了等待一株草药的成熟一样。 于是,他像一只猎豹一般潜伏了下来。 没过多久,他忽然发现宫墙上出现了混乱的局面。 而后,那些巡逻的士兵离开了许多,他眉间一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这对于他的行动当然极有好处。 他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确定了宫墙上的士兵已经离开了大部分。 他趁着两小队士兵巡逻之后的那少许间隙从这颗桂树上飞了过去,而后,如夜猫一样消失在了宫墙之后。 珍宝阁在内宫的东南方向。https:/ 他悄然行走在阴暗的角落,躲过了数队巡逻,来到了珍宝阁的楼下。 这是一处九层高阁。 如果里面的东西没有大的变化,那两味药他记得是在第七层。 他一个纵身飞了上去,踩着高阁的飞檐,如蝙蝠一般来到了第七层的外面。 他小心翼翼的踩着琉璃瓦,来到了一扇窗户前。 取出了掘草药的小刀,通过窗户的缝隙,他缓缓的将窗栓给拨开,轻轻的将这扇窗给打开来。 里面漆黑。 他轻手轻脚的从这扇窗钻了进去。 他刚刚双脚站在了第七层的楼面上,就在那一瞬间,他陡然感觉到一股刺骨寒意,以至于他的每一根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的致命危险! 他在那一刹那捏碎了手里的一枚药丸,然后急速的向后退去。 不是退到窗外。 而是就在这层楼间。 他现在只需要数息的时间。 他相信隐藏在这里的守阁人嗅到他捏碎的那枚药丸散发出来的粉尘一定会被毒倒。 除非他是大宗师! 宁国只有两个大宗师。 樊桃花当然不会在这里。 那位云游天下多年的燕基道,当然更不会在这里。 所以,这守阁人,至多是一境上阶! 然而,他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咦……迷离!” 短短三个字的余音未落,孙驼子又听见了“噗……”的一声。 这是一剑刺入他胸口的声音。 他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刺痛,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刺了他一剑的这个人—— 他已后退了十步! 这人要刺他这一剑,就需要穿过迷离形成的烟雾! 他不仅仅穿了过来,甚至还能开口说话! 他一口道出了迷离的名字,显然他嗅到了迷离极淡的味道! 他非但没有被毒倒,还依旧迅捷的刺了自己一剑! 自己连拔刀阻挡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大宗师! “你是谁?” 孙驼子捂着胸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下。 许是太黑的原因,对方这一剑偏离了他心脏一寸。 他没有马上死掉,但这一剑刺入极深,除非马上救治,否则他必死无疑! 那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向前走一步,更没有再刺出一剑。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忽的问了一句:“来此为何?” “求灵芝一朵,龙腹香二十钱,千年人参一根,当门子三十钱。” 那人又沉默了片刻,“用来干什么?” “救人。” “你就要死了。” “所以如果你愿意给我就快点!” 那人离去,过了片刻丢给了孙驼子一个小小的盒子。 “你走吧。” “多谢!” …… …… 自始至终,孙驼子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给了他药还放了他走。 他更不知道对方是何人。 他只知道宁国悄无声息中多了一个大宗师! 那人的声音并不尖锐,故而不会是某个太监。 他能在内宫之中,他定受皇上极大信任。 他究竟是谁? 孙驼子没再去想,他现在只希望这个人给他的药材是真的。 他割了一条衣袖将胸口紧紧的绑住,再次小心翼翼的溜出了皇宫,踉踉跄跄的奔走在这雨夜的无人的街巷上。 胸口的血依旧在流。 已湿了衣裳,随着他的奔走,渐渐湿了绷带。 他开始觉得有些冷。 虽然他几乎在小跑,但这冷意却依旧无情的袭来。 第两百五十章 冷雨夜 二 小武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慌。 他正驾着马车飞奔在去往鱼龙会总部的路上。 那地方在玉京城的东南边,在靠近玉带河的一个叫古井坊的巷子里。 他不知道这慌从何来,但这种感觉很熟悉,因为这之前曾出现过一次—— 那便是十年前三小姐的那场生命垂危的病! 那时候三小姐五岁,他七岁。 三小姐在那年冬发病,房间里燃着数盆炭火,但三小姐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却令那些炭火都仿佛被冰冻。 那时他很慌。 他担心三小姐死了。 他不想三小姐死,因为三小姐很美很善良。 三小姐从来不会嫌弃他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三小姐最先和他用手语交流,并从来不会有不耐烦的样子。 其实,三小姐一直在他心里。 只是他深知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三小姐,于是,他真心将三小姐当成了他的亲妹妹。 他只希望三小姐能够找到她所喜欢的夫婿,他只希望她能够和她的夫婿幸福的过一辈子。 所以他第一次在小院子里见到李辰安的时候非但没有敌意,反而有发自内心的欢喜。 因为李辰安的模样很好看也很和善,他也喜欢和自己交流,只是用的是笔。 他生得很是俊俏,只是他写的字实在太丑了一些。 现在是秋季,按理三小姐今岁如果发病,也应该是在冬季。 这慌,从何而来? 就在小武心绪不宁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前方道路的中央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条小巷。 这人坐在中间马车便无法过去。 小武连忙收敛了思绪,手里的缰绳猛的一拽,拉车的马几乎人立而起,发出了咴咴的嘶鸣。 街巷的灯光很是昏暗,还有夜雨婆娑,偏偏刚才小武分了神,于是,马车和那人之间的距离已很近。 小武心地善良还很单纯,他根本就没去想过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一个人淋着雨坐在马路的中央。 他只希望马车能够停下,只祈祷万万不要撞上了那个人。 还好。 拉车的马在他巨大力量的牵扯下,刚好停在了那人身后一丈距离! 车厢里的李辰安在这强大惯性的作用下从凳子上一家伙就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在了车厢的前壁。 这司机的技术有点问题啊。 毕竟年轻,还是安自在那老司机来得稳当。 揉了揉额头上撞出的一个包,擦了擦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李辰安掀开了前帘,本想问一句怎么了,才想起小武听不见。 小武当然不会胡乱停车,于是,错过小武的肩膀,李辰安便看见了坐在地上的那人的背影。 他的眼徐徐眯了起来。 他正要吩咐小武调转马头,却见那人转过了身来。 他依旧坐在地上。 他转过来的时候左手拿着笔,右手拿着一个酒壶。 他喝了一口酒,忽然抬头,看向了李辰安。 然后,桀桀的笑了起来。 在这样寂静的雨夜,忽然传来这刺耳的笑声,于是便显得极为诡异,以至于这一瞬间李辰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人忽的站起。 将酒壶别在了腰间,然后懒洋洋冷冰冰说了四个字: “你……去死吧!” 李辰安手里叩住了两把飞刀。 他也问了一句:“你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 “我就是妙手丹青常书生!秋意渐浓,我想用你的血来画一片枫叶林。” “它一定会很美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脚便踹向了他身边拉车的马。 这一脚的力量极大! 那马被他向左一脚踹飞,便将车厢带着向左猛然转去,车厢失去平衡,眼见着就要翻到。 这一刻,小武从马车上飞了下来。 李辰安已打开了车门,从车厢里滚了出来。 在滚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射出了手里的两把飞刀! 常书生阴冷一笑,手里的笔向那两把飞刀点了过去。 “叮叮”两声,两把飞刀被点飞,李辰安附着在飞刀上的迷离散了开来,可他忘记了一件事—— 今儿有雨! 迷离在雨中几乎没有效果。 常书生一步踏出,手里的笔就到了李辰安的面前。 这便是妙笔。 李辰安的脸上即将生花! …… …… 皇城司,那颗歪脖子树下。 树叶无论有多么浓密,终究还是挡不住雨。 所以,这歪脖子树下撑了一把伞,一把很大很大的伞。 伞下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皇城司提举大人长孙惊鸿,另一个是定国侯府一品诰命夫人樊桃花。 “你连老身都骗了……如果江南的这批税粮再次被劫,你可知道后果如何?” 长孙惊鸿抬眼看了看樊桃花,笑道:“与我何干?” “缉拿盗匪,是皇城司的职责之一。” “老夫人深夜来访,所问恐怕不是这江南税粮之事吧?” 樊桃花沉吟片刻,“老身想知道李辰安的真实身世!” 长孙惊鸿取了茶壶,给樊桃花斟了一杯茶,“莫非老夫人也变得势力了?” “这和势力无关,和未来的局势该如何去走有关!” 樊桃花盯着长孙惊鸿那张老脸,极为认真的又道:“老身那孙女当真是喜欢上了那小子,所以,为了老身的孙女,老身终究要考虑一下他的安危。” “但老身同样也要考虑定国侯府的未来!” “所以……他的真实身份对老身而言极为重要!” 长孙惊鸿沉吟片刻,“明日你便会知晓……老夫人明明知道魏三那老太监最有可能是知情者,这些年老夫人莫非没有从魏三的嘴里问出点什么?” 樊桃花没有回答长孙惊鸿这句话,她忽然站了起来,“如此说来,今夜文会皇上亲临……那他还真不能死!” “但姬泰肯定会让他死!” “你既然在鱼龙会总部已布下了局,可有想过李辰安在去鱼龙会总部的途中会不会有危险?” 长孙惊鸿豁然起身,樊桃花已转身,踏前了一步。 “以后莫要如此大意!” “只是……他真不应该来京都!” 长孙惊鸿看着樊桃花离去的背影笑了起来。 樊桃花依旧是那个樊桃花,只是而今的她羁绊稍微多了一点罢了。 长孙惊鸿躺在了大伞下的那把摇椅上。 望着漆黑的夜空,似乎在想着什么,于是脸上的神色渐渐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 妙手丹青常书生是一境上阶的高高手。 李辰安是一个才刚刚踏入武道门槛的小菜鸟。 他当然挡不住常书生赖以成名的这一笔! 当那一笔从雨中而来的时候,李辰安感觉到了刺骨寒意。 他唯有退! 但他退的速度远远不及常书生踏前的这一步! 那支笔距离他的胸口仅剩三尺,小武突然冲了过来。 小武想要替李辰安挡住这一笔。 但已来不及。 就在李辰安以为自己就要完蛋的时候…… 一剑,从雨中而来! 第两百五十二章 冷雨夜 四 战斗,在一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常书生和褚卫所想便是在最短的时间解决这场战斗完成任务。 因为夜长梦多。 金三鞭想的是自己将常书生牵制,有牧山刀的两把刀将褚卫牵制,如此一来,李辰安就能与小武一同离去。 但阿木和王正浩轩所想却完全不一样—— 他们就想砍死这两个老家伙,根本就没去想过这老家伙的境界比他们高了许多。 金三鞭的长鞭如游龙一般在与常书生的笔战斗。 二人从地上打到了空中,打到了一旁的房屋顶上。 同是一境,一个上阶一个中阶,这战斗就变得异常激烈。 鞭影笔光间,这处房舍就倒了霉。 里面本已经入睡的主人惊慌而逃,本还想要大声呵斥,却在看见那场面之后震惊的闭上了嘴仓惶而逃。 另一边。 阿木的刀先发,但王正浩轩的刀先至! 这是王正浩轩出山以来的第一刀! 这一刀带着凌冽的杀意如排山倒海一般向褚卫劈了过去。 褚卫眉间一蹙,他未曾料到如此年轻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强悍的刀意! 他举剑,横空。 “锵……!” 一声巨响,他的剑下沉三分,王正浩轩的刀弹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通过刀身传到了他的手臂,他的手臂一阵剧痛,虎口在这一瞬间迸裂。 有血流了出来,他却笑了起来。 “这才有劲,再吃小爷一刀!” 他拔地而起,长刀在雨夜中闪耀,一道悦耳的刀吟声响起,似乎这把刀已感受到了主人的强悍战意。 它也变得兴奋了起来。 阿木的刀在王正浩轩的刀被弹开的那一刹那也劈了过去。 并没有太过凌冽的气势,也没有王正浩轩那一刀极快的速度。 他才刚刚突破二境而入下阶。 但王正浩轩已是二境上阶。 王正浩轩那一刀已给褚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按照道理,阿木这一刀本不应该比王正浩轩那一刀更有威力。 可偏偏褚卫在这一刀劈来的时候,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因为这一刀很重! 如一座大山一般! 他是一境下阶,比阿木足足高了一个境界。 可在这一刀而至的时候,他竟然站出了弓步! 他的左脚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的双手握着三尺剑,上举三尺,“锵……!” 又是一声巨响。 阿木的刀和他的剑撞在了一起。 但阿木的刀并没有被弹飞,因为他和王正浩轩所用的力道和方式不一样。 他这一刀较慢,却很稳。 王正浩轩那一刀极快,受到的反震之力就更大。 并不能说阿木就比王正浩轩厉害,牧山刀的刀,可快可慢,全凭自己喜欢。 阿木也喜欢快刀,只是他身上的伤势未复,故而用了慢刀。 这一刀,将褚卫的三尺剑压下了四分! 刀依旧在剑上。 王正浩轩已从空中而来。 “呔,你个老东西,去死吧!” 他的刀,如一道灿烂的匹练。 风雨无阻。 一往无回! “牧山刀……好刀!” 褚卫发力,手里的三尺剑一震之间将阿木的刀给弹了出去。 他手握三尺剑,向王正浩轩的那一刀横扫而去。 一旁的小武紧张急了。 他不希望有人受伤,更不希望有人丧命。 但而今之局……却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甚至没有看见李辰安已将挂在脖子上的钟离若画放下,钟离若画已捡起了地上的那把不二剑,而李辰安的手里再次叩住了两把飞刀。 李辰安死死的盯着褚卫。 就在褚卫的剑扫向王正浩轩那一刀的那一瞬间,他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流转,而后传到了他的手上,也传到了这两把飞刀上。 他此刻才忽然发现内力比以往又雄厚了两分,那么这两把飞刀能不能射中褚卫射入他的身体? 两道寒光闪过。 钟离若画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褚卫陡然感觉到一股死亡之意! 他的剑恰好与王正浩轩的刀碰撞在了一起。 夜空中有精铁交鸣之声,有一簇火花绽放。 他扭腰,收腹,侧移了半步。 就这半步,他躲过了致命的两把飞刀,但这两把飞刀依旧射入了他的体内。 一把在侧腰,一把在肩胛。 一阵剧痛,褚卫勃然大怒! 他的气势在这一瞬间攀升,体内内力疯狂流转,手里的三尺剑骤然闪亮。 他看向了李辰安,手中三尺剑卷起了朵朵剑花,一剑却向阿木而去。 阿木手中长刀一轮,这一刀就极快! 这一刀与这一剑相接,他陡然连退三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上的伤口在这一剑之下几乎尽皆迸裂。 王正浩轩的刀再来。 褚卫起剑也起身。 一剑惊鸿。 便见漫天剑影! 王正浩轩在看见这一剑的时候神色陡然严肃。 他沉身,起刀。 刀从身后一轮。 他的双脚在地上猛的一蹬,脚下的青石忽然间碎裂。 他的身子弹向空中,他的刀抡过了他的头顶,气势如虹! “轰……!” 长刀的匹练劈到了那一片剑影之中。 王正浩轩的身子在夜空中陡然翻飞,刀光渐淡,一口鲜血如雨一般的挥洒而下。 两剑逼开了牧山刀的两把刀,褚卫体内的血气也在翻滚。 他在空中身子一扭,一剑向李辰安刺了过来。 雨中有朵朵剑花。 李辰安手里的飞刀再出! 一把。 两把。 三把! …… 在褚卫向他杀来的眨眼之间。 他掷出了六把飞刀! 这六把飞刀比刚才那两把的速度更快! 准头也更好! 小李飞刀,本应例无虚发。 奈何他是李辰安,却不是他本家的那位李寻欢! 终究是境界相去甚远。 那些飞刀其中五把并未能从那朵朵剑花中穿过。 它们被褚卫的剑悉数击落。 但有一把却绕过了那些剑花。 它是第四吧。 你去死吧! 褚卫本不该死。 可偏偏就在褚卫向李辰安扑来的那一刻,钟离若画对李辰安说了一句:“借你剑一用!” 钟离若画拿着两把剑。 两把举世无双的不二剑! 她的剑法同样没有招数。 樊桃花叫她练剑,练的不是剑招,而是剑速! 拔剑的速度! 出剑的速度! 还有将剑给射出去的速度! 钟离若画将手里的两把剑都向褚卫射了去。 可就算是这样,褚卫可能重伤也不会致命。 但他的身后偏偏又来了两把刀! 一刀重如泰山! 一刀迅如闪电! 第两百五十三章 冷雨夜 五 褚卫亡魂大冒! 纵横江湖数十年,一生身经百战,当然也曾遇见过巨大危险。 但他手里的三尺剑从未曾令他失望,终究让他在残酷的战斗中活了下来。 活到了现在! 本已退隐了江湖,本在洞庭湖畔已隐居五年,本想这一余生便能在那地方安然度过。 却未能耐得住那地方的寂寞! 前些日子来到了京都,投到了权倾天下的姬丞相麾下。 至现在才接到第一个任务—— 协助常书生杀一个叫李辰安的书生! 常书生已是一境上阶,已是江湖中的天花板级别的存在,杀一个书生居然还要自己协同出手? 那又是怎样的一个书生? 那书生的身边莫非有更了不得的高手? 果然那书生的身边有个了不得的高手。 但那高手并不是常书生的对手! 而自己需要对付的仅仅是两个少年! 哪怕他们是牧山刀的少年,终究也是少年! 可偏偏就是这几个少年,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心生怯意,于是怕了! 于是想要退去! 三尺剑的剑气激荡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 他希望这一剑能将身后的那两个少年击退。 也能将迎面而来的两把飞剑击飞! 如此,他才能突出重围,逃出这死亡之境! “锵锵锵锵……!” 他手里的剑与向他而来的那些刀那些剑碰撞在了一起,他没有犹豫,趁着那些刀剑还来不及发出第二招的那一刹那空袭,他的身子正要在空中一转,正意图向外围飞去…… 一把飞刀悄然而至! 那本应该是李辰安发出的第四把飞刀,它本应该早被他的三尺剑击落,可偏偏它却比第六把飞刀来得更晚了一些! 也正因为他生出了惧意,有了逃跑的心思,所以他没有发现这把在雨中飞得慢了一拍的飞刀! 这把飞刀就在他正要转身的时候,射入了他的胸膛! 他从空中落下。 落下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怒吼:“小贼……都去死吧!” 三尺剑再放光芒! 于是, 一把不二剑被击飞。 阿木被这一剑的剑气洞穿了肩胛。 王正浩轩被这一剑的剑气刺破了手臂! 褚卫的左臂被阿木一刀劈断。 他握剑的右臂被王正浩轩一刀两段! 他的两只手臂都掉了下来,可他手里的三尺剑,却就在那刹那间飞了出去! 一道寒光破雨。 一道杀意惊魂! 阿木双目猛的一瞪,一刀向那飞出的一剑追了过去。 王正浩轩亡魂大冒,双脚再次点地,手臂伸展,他的手臂很长,令手里的长刀再长三尺三分。 然而,他知道就算这样,自己也追不上那把剑! 那把剑,是射向李辰安的! 褚卫的身子尚未落地,他已发出了最后的笑:“哈哈哈哈……小儿,为老夫陪……” 他的眼猛的一直! 阿木止步! 王正浩轩停刀!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辰安。 倒不是李辰安能对付褚卫这临死一剑,而是李辰安身边的小武,就在这时候,他伸出了一只手! 夜色朦胧。 在这样的雨夜中本不应该看见这样一只手。 可他们偏偏却看见了。 还看的清清楚楚。 因为这只手散发着如玉般的莹莹辉光! “大悲手!” “你……你……” “砰……!”褚卫落在了地上,依旧看着那只手。 那只手已抓住了他的那把三尺剑! 显然,小武的内力依旧差了许多。 这把剑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手掌,甚至依旧向前行进了三尺。 只是它的速度陡然变慢,李辰安后退了三步。 剑止。 那只手依旧明亮。 手掌有血滴落了下来。 小武却咧嘴笑了起来。 “哐当……”一声,他松开了手,三尺剑如死鱼一般落在了地上。 褚卫也如死鱼一般未能瞑目! 小武甩了甩手,甩出了一串血珠儿。 他似乎没有觉得疼痛,而是看向了李辰安,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他那双澄澈的眼里流露出的却是关切、是欣慰、也是第一次出手救人一命的自豪! 王正浩轩收刀。 站在了小武的面前,“你是苦难和尚的弟子?” 小武看着王正浩轩的嘴型,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王正浩轩不明所以。 而此刻阿木也看了看小武,却没有去问,而是拖着他的刀,也带着他一身伤,向另一处战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