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江湖有点苏》 1. 望江湖鸿福夜奔 《最近江湖有点苏》全本免费阅读 这是苏缨第十三次想要翻墙去行走江湖。 以踩上一块布满青苔的石板,脚一滑,摔得四脚朝天,震惊了苏府整个后院,惹来家丁姊妹兄弟叔伯姑侄父母的围观而告终。 苏老爷把苏缨严厉申斥了一顿,罚跪一个时辰,关了禁闭。但是,他不过一会儿就后悔了,悄悄摸摸回他女儿的窗前窥看。 只见他的宝贝女儿苏缨早已熄灯呼呼大睡,丝毫没有将他的惩罚放在心上。 苏老爷先是放了心,又有点生气。 带着怒气和忧心,他睡不着觉,找夫人商量:“都怪你,没事让她看什么话本,整日里见着人就‘青山不改’,听风声就说是‘剑气如虹’,听马蹄响就是‘古道西风’,还想去闯荡江湖,我原以为不过一时心血来潮,多半年了还是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却很想得开:“不如让她出去看看,见过了不就回来了。” 苏老爷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江湖上血雨腥风,我苏府也算数一数二的江湖名门,雄踞西陵,多少仇家在外头,她一个小姑娘,多危险啊!” 夫人静静看了苏老爷老半晌,方启齿道:“……老爷,我家祖上三代收租和做买卖为生,打交道的不过方圆百里的乡绅佃农。老爷还没睡醒罢?还是和女儿看了同一本话本?” 苏老爷仍旧摇头:“那也不可,江湖险恶,出了苏府,道口就有猛兽拦路,我怎么放心我女儿独行?” “……那是吴阿娘家养的大黄,长的凶,但很乖的,从不咬人。” “不可不可,西山就有群匪,驻扎山中,日夜操练,咆哮山林,若将我宝贝女儿逮去作压寨夫人可怎么是好?” 夫人缓缓将一只手扶着额头,慢慢道:“那是附近官兵打猎操练,前几日还在西陵城门口贴了布告,老爷没去看么?” “我……我听张大柱说的!” “大柱就是没事喜欢编瞎话,老爷别信他。咱们西陵县治安好得很,年年朝廷都要表彰两回,哪有什么山匪作乱。” 苏老爷沉默了。 夫人将针在鬓发中间擦一擦,继续纳着鞋底子:“依我说,她总这么折腾也不像话,不如让她出去看看。实在走不通,再回家继承几百亩地、几座山和几十个铺面罢。” “……”外面听壁角的丫鬟阿曼听到这话,忍不住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一溜烟跑到后院去通风报信了。 阿曼身量不高,手脚粗短,长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就有福相。她一身花底袄,撒花裙,乌黑油亮的头发梳成两个鬏,跑起来肚子上的肉一抖一抖。 苏缨听到她笨拙的脚步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掀开帘子往外看。 “怎么样怎么样?爹爹松口了吗?” 阿曼凑近了,悄悄跟她说:“夫人松口了,说让你出去闯,万一闯不出名堂,只能回家继承几百亩地、几座山、几十个铺面了。” 苏缨摇摇头,咬着嘴唇,很是惧怕的模样:“那有多少账本要算,那可真是太可怕了,我定要闯出些名堂,当个大侠才好。” 阿曼张张嘴,木呆呆的也点点头:“是啊,太可怕了……” 苏府有一个规矩,就是老爷说的话可以不算数,但是夫人说的话绝对是金科玉律。苏缨的母亲松了口,她的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极为不情愿的替小女儿准备行装—— 五花大马一头,装着各种钗环裙佩,胭脂水粉,金银珠宝的一大个箱子,取暖用的暖炉,烧的银碳,还有一大包路菜,装满了苏缨平日最喜欢吃的五珍水晶鸭、雪丝儿火腿、胭脂鹅脯……桂花酥、糖酥酪、砌香杏子…… 苏老爷张罗一样,就幽幽的叹上一口气,满脸挂满了嫁女儿一样的不舍之情。 不料,所有的行装都被夫人大手一挥,从路边抬回家去了。 留下门口孤单单的苏缨和阿曼,苏缨手里除了一个粗布包裹和一把剑鞘黑黢黢的剑之外,再无旁物了。 “阿娘……“眼巴巴望着自己吃的用的被一样一样抬回去,苏缨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与她爹面面相觑。 夫人眉目温柔,但面色凝重,对她说:“你要吃桂花酥,要穿金戴银,就回家来。” 苏缨只道这是她阿娘变着法儿劝她不要走,紧紧抱着自己的剑,倔强道:“不,我不回家。” 夫人展露笑颜:“甚好,我女当如此,去罢。江湖路远,多加保重,常给家里来信。”说着就要关门。 苏缨急了,拿剑抵住门边儿:“阿娘,你不给我钱么?” 夫人奇道:”你何曾听过侠客索家要钱的?“ ”可……可我一文钱都没有,我肚子饿了怎么办?” “话本里没说么?官府都有榜,你去帮忙索盗,就能得重金。“ “可哪儿找江洋大盗去啊?“ “你何曾听过侠客让爹娘帮忙找江洋大盗的?“ 苏缨被问得哑口无言,良久良久,挣扎道:“那……那我吃了饭再出发可以么?” …… 这是从小被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的苏缨吃的最多的一顿饭,平日里丫鬟嬷嬷簇拥着七说八劝,她才肯矜贵的张一张玉口,这里挑一点,那里捡一点,两顿正餐也不必吃多了,横竖各种点心糖水都 2. 宿野店惊鸿照影 《最近江湖有点苏》全本免费阅读 苏老爷给苏缨的碎银子,兑了八百文钱,是主仆俩所有的积蓄了。 这晚住店是在西陵县西郊外的一家小野店,破败得很,四野无人,灯火飘摇店家傲,嘴歪眼斜把门靠,滴溜溜小眼珠上上下下把苏缨阿曼看了个遍:“穷酸相,爱住不住。” 苏缨还没怎么,阿曼倒先坐不住了,她身为西陵豪富之家苏府的一等丫鬟,从前出入比个寻常人家小姐还精细,脾气也一等一的冲:“你说谁穷酸相?不识货!你狗眼看人低!” 店家也是个暴脾气,立刻就对骂上了:“说你们穷酸相,你和你,你们俩。在我家门口蹭茶喝,八百文钱数了半个时辰,还能数多是怎么的?” 苏缨蛮不好意思的说:“你这挂水牌说茶水免费……我们才来的。” 店家嘲讽道:“免费喝这么多,也不怕尿急,还算钱,讨钱去吧你。” 苏缨似有所悟:“是了,若实在没钱,我们还能去沿街讨钱。” 阿曼都羞得快要埋到地里去了,然而苏缨仿佛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丢人至极的事,说起乞讨坦然至极。阿曼戳戳她的胳膊悄悄说:“小……小姐快别说了。” 店家似乎觉得嘲讽羞辱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怪没意思的,便也收起了夹枪带棒的语气:“一晚上五十文,住就进店,不住就滚蛋。” 苏缨有些犹豫,把手里的钱币攥了又攥,只差拧出水来。 “老板,再少点吧?” “还便宜?”店家急了,没等他反驳。苏缨又问:“四十八文怎么样?” 从未听见过这样还价的,阿曼急得又戳了戳她的胳膊。 店家赶紧打断:“行!得!二位请吧,四十八文就四十八文了。” 阿曼欲言又止,节省了两文钱的苏缨喜滋滋。 屋里一灯如豆,苏缨出来闯荡江湖的第一天,住在离家几里路四十八文一晚的荒店里。卧榻上简单至极的草席,光是看着便感到硬邦邦的冷。屋中燃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油,昏暗又烟火重,苏缨只得在略亮堂些的大厅中给家里写信。 大堂里没什么人,呼呼漏着风。 苏缨回忆着这一天。 “唔,阿曼,今日咱们都遇到什么了?” 阿曼歪着头想一想:“咱们从府里出来,道口遇稚子玩闹,放纸鸢。” 苏缨便在纸上写——甫出家门,即见二三游侠儿,相聚议事,以纸鸢为信,召群侠相见。 “还遇到了垂钓暮归的南老丈,还送了我们一条鱼哩,小姐你真好,把那条鱼都给我吃了。” ——道逢耄耋老者,发须皆白,身姿矍铄,擅使长棍,驱线入水,乃见鱼龙跃波,瘦蛟缠舞。 “……还有打炭的白葅儿,一身烧炭烧的黑黢黢的,天黑都看不见他。” ——又有浑身黧黑者从西面来,观其形状,似书中说述“南海昆仑奴”是也。 苏缨写完,还颇为自得的念了一遍给阿曼听,阿曼不认识几个字,也不知道典故,只当她记得好,还拍了拍手:“明天一早,叫个人送回府里给老爷夫人看。” 二人自得其乐之时,忽然响起一阵哈哈大笑声。 闻声看去,只见是一黑衣青年,修长身材,四肢矫健,面色蜡黄,面貌平平无奇,唯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吃饭,一个人点了一碗粟米饭,一碟拌豆苗,吃的十分简谱。 他夹一筷子豆苗入口,瞧着苏缨边笑边吃:“姑娘这些话,从哪里编出来的?仿佛有些耳熟。” 苏缨被识破编造故事,神情赧然,自然不会告诉他是从话本里学来的,只抿着唇,默默叠好信纸,手指在叠痕处来回划。 那人又问:“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苏缨答:“洪福……洪福齐天的洪福。” 黑衣青年放下筷箸,抚掌赞叹:“好名字,姑娘父母必高人也,是哪里人士?” 苏缨虽未经世事,天真懵懂,然而她历经半载准备闯荡之事,读过的话本车载斗量,死死遵循不得轻易与人透露家中情况的规则,摇摇头道:“我不愿说。” 黑衣青年也不追问,唔了一声,便慷慨的邀请她们:“坐下来同吃?” 黑黑的灯下,那碟子不知什么油炒的豆苗青白交加,边上还有烧焦的卷,粟米饭也是黯淡粗糙的颜色,苏缨不 3. 话过往燕去留痕 《最近江湖有点苏》全本免费阅读 黑衣青年很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何半夜无人时,在野地里安安静静的放个纸鸢也会被人骂。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圈一圈的,往回挽着线。 “纸鸢怎么吵着你睡觉了?” 苏缨还在气头上,抱着手气鼓鼓的:“挡着我的光了!再说,打扰我睡觉就算了,这么晚了,你的线割着路过的孩童怎么办?” “……这里除了你也没有其他孩童。”黑衣青年低声念了一句。 苏缨没听见,火急火燎的骂完了,便要关窗睡觉。 窗拉得一半,那人道:“等等,不是你自己写的么,遇到游侠儿,以纸鸢召集群侠相见。” 苏缨手便是一僵,缓缓、缓缓又把窗户重新推开。 黑衣青年抬起头,看到那张出现在窗后的小脸,片刻前还冷若冰霜,此刻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惊讶与好奇。 只不过“群侠相见”四个字,就给这娇蛮的少女添了无限的耐性。 黑衣青年忍不住笑了。 他的笑声温和又低沉,月光让那五官稀松平常的脸也显得有些琢磨不透起来。 “你是游侠儿么?”苏缨脑海里过了一遍此人,是了,他孤身行走,无所依傍,独宿野村,举动怪异——唐时传奇里写的,这样的人不都是大有来头么,说不定他的褡裢里还装着几颗人头哩。 黑衣人笑而不答。 他的沉默让苏缨兴味更浓了,追问道:“你在此处放纸鸢,你的仇家就会施展轻功来寻你吗?” 黑衣人先是点了点头,继而,笑容僵在脸上:“是同伴,同伴来找我。不会有人傻到给仇家放消息的。” 苏缨问:“你的同伴是一群侠客?他们会结伴成阵飞过来?” “……”这太过接近于群鸟相会的描述让黑衣人迟疑良久,也不知当点头还是当摇头。 苏缨半个身子几乎要从窗里探出来:“我……我可以看你们侠客聚会么?” 黑衣人温温然一笑:“当然可以。” 他话音还未落,窗后的脑袋立刻消失不见了,然后下阶梯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片刻,披着薄被的苏缨已从店里跑出,直朝这边奔来,双颊微微泛红,喘息不匀。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的搅线收纸鸢。苏缨被夜风所激,打了两个喷嚏,将半张脸都掩回被子里去,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等候着,不发出一点声响,唯恐打扰了这一场她期待已久的侠客聚会。 黑衣人收线收得有些困,转回头问她:“你还有没有甚么想问的?” 苏缨道:“你们侠客真是用纸鸢联系呀。” “也不是,我们从前放烟火为信。” “为什么改用纸鸢了呢?” “烟火嘛……被人以惊扰睡梦为由,告到官府,屡屡得逞。我们被罚得不轻,只得改用纸鸢。”黑衣人笑的波澜不惊。苏缨怀疑他是在记仇,暗讽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 她悄悄岔开了话题:“你们不是以武乱禁,快意恩仇的么……怎么也怕官府?” 黑衣人哈哈大笑:“不然如何,官兵上门来罚钱便要杀人么?” 苏缨点若有所思“原来当侠客也要守规矩啊……我阿娘做买卖,也常教导我,不可以金银为上,肆意妄为,在商有商道。” “你有个好阿娘,世间万物都是一个道理,在江湖也有江湖之道。” “江湖之道?” “江湖之道,便是人与人的道理。”黑衣人收罢了纸鸢,转过头望着她。他比苏缨高一个头,身姿昂扬,若不是面上黝黑,五官粗平,光看身形真是一个挺拔而气度非凡的男子。“人与人之道,远而近,近而远,亲疏仇怨,林林总总,分分合合,五味杂陈,似放了五载的陈年之水,连着积灰落尘,一瓢饮尽,就是江湖。” 苏缨似懂非懂,慢慢点了点头。这句话有些令人难以明白,却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在她心上轻轻撞了一撞。 “明白了么?” “明白了。” “所以,你真名叫什么?” “叫洪福。” “……” 苏缨嚼着他那句话,想着想着,便有些昏昏欲睡。而黑衣人的侠客朋友们总没有来,她又饿又困,后来便靠在了树边。 一个时辰以后,月上树梢,四下安安静静,草虫鸣叫,苏缨努力睁大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一直留在眼眶中的天际,终于泛出隐隐鱼肚白时,以愤然自闭的形式,再不展现,沉入了黑沉沉的甜蜜梦乡。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苏缨是被阿曼推醒的:“小姐,小姐。” 苏缨睡眼朦胧,一翻身坐起来: 4. 入西陵城郭向晚 《最近江湖有点苏》全本免费阅读 苏缨那一口明明是嫩得不行的嗓,偏要用老江湖的口气,加之她面色严峻,似乎真有要紧得不行的事,这一问真把驼夫燕老二问住了。 燕老二掏了掏耳朵,吹吹指尖尘垢,满不在意的说:“是我啊。” 苏缨道:“你不是说你们要聚会的么,还哄我看了半夜,人呢?” 燕老二讪讪的一笑:“那是我唬你的,哪有什么侠客聚会……” 这时,客店老板陈巴哈哈大笑起来,捶着桌子道:“燕老二啊燕老二,侠客聚会,亏你编的出来,骗人家小姑娘,缺德啊你。” “陈巴你给我住嘴!”燕老二黑着脸断喝陈巴。 “燕老二你给我说清楚!”苏缨也发了怒,气势愈在燕老二之上。 “我……”燕老二方理直气壮一点的脸在看到苏缨那双含着薄薄怒气,微微泛红的杏眼,到底心虚,一时气减势消,目光闪烁:“我就是放个纸鸢……那纸鸢是我在树上捡的,不知哪个顽童落那处……” 陈巴的笑声愈发放肆了,他原本坐着看热闹,此时笑得要翻滚到地上去。 “你当真不是游侠儿?”苏缨紧紧盯着他,含着最后一丝期望问。 陈巴大笑捶地:“小丫头,他是个屁的游侠,他从小就长在西陵县,跟我穿一条裤子长大,打了二十多年光棍了,除了他那匹马,半个铜板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给人坨货三天两头来我这里蹭吃蹭喝,住店的钱还欠着我三百二十九文呢。” “……” 苏缨仍心有不甘:“可他孤身行走,独宿野村,举动怪异……”苏缨怎样也不信,昨晚说出“江湖之道”那一番话的燕老二,会真的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泥腿子驼夫。 “那是因为他穷。” 燕老二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算是默认了陈巴所言。 苏缨眼里的希冀像是一簇小小的烛火,被狂风卷灭了。 她神情怔怔,缓缓垂下了头,看起落寞无比。 原本满脸写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燕老二见此情形,顿感手足无措起来,唯恐这个娇滴滴小姑娘大哭不歇止,那可如何是好……燕老二仓皇四顾,怕她的家人忽然从哪里冲出来,让自己负责。 燕老二结结巴巴的:“你、你别哭啊。我不是故意的。” 苏缨低声道:“我阿娘说,骗人是不对的。” “我给你赔礼道歉。”燕老二低声下气的。 “我不要你赔礼道歉。”苏缨语气倔强。 “那要如何?” “你不是有一匹马么?”苏缨抬起头来,拿眼风一看他那匹膘肥体壮的大黑马:“也没货,驼我进城。” “……” 燕老二哑口无言,只觉眼花,她那兴致勃勃的脸上,哪有方才所见的落寞之情?难道刚才都是他的错觉? 这被摆了一道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丫头到底哪冒出来的? 十里八村的也没听过这个名号啊? 究竟是小白丁还是老江湖? 陈巴啧啧出声:“哎哎,燕老二你那匹大马不是说来历非凡,谁都不给骑吗?平日里宁愿自己扛货物,也不让它驮,今儿这算是开了荤了?” 燕老二怒蹬他们二人一眼,转过身去接着刷马,刷得呲呲有声水点飞溅。 没好气的对苏缨道:“我还有半个时辰出发,要走就快些。” 苏缨点点头:“好,我立刻去收拾行李。” 陈巴意味深长:“这是被人制住了啊。穷酸姑娘,你下次再和他来住吧,我再便宜你两文钱。” “当真?”苏缨眼眸微微睁大,略有些惊讶,立刻去房间里寻了笔墨出来,叫陈巴立下再便宜两文钱的字据。 陈巴大字不识,叫她写好了自己在上头画个大圈,算是画押。 正在陈巴大拇指蘸了墨水,准备画的时候,一只粗粝的手指伸过来捏在字据上。 燕老二面色不善,瞥一眼苏缨,捏起纸看,对陈巴说:“事有反常即为妖,这鬼丫头贼精,谁会为两文钱立字据?此事必有诈,你别乱画。” 说罢,摊开纸张,仔仔细细将纸上的文字都看了一遍。 “……” 却—— 果真他娘的是说的下次来住便宜两文钱。 燕老二如今满脑子又被“刚才怎么会觉得她聪明,她有病吧?”的想法所主宰。只见满篇的墨迹,写得工工整整,主旨确确实实的,就是为了便宜两文钱…… 这丫头知不知道她用的是上等的松雾纸,墨一看就是金贵非凡的东城紫烟墨,光写这几个字花的就不止几十文钱了? 陈巴兀自还在那边后怕庆幸,碎碎嘀咕着:“还是好老哥靠谱,你这丫头打的什么鬼主意。欺负我不识字,该不是要我把店转给她吧?真是人心难测,江湖险恶,没想到小小年纪竟然就有这么狠辣心思,人不可貌相啊……” 而苏缨站在那里, 5. 过市井藏污纳垢 《最近江湖有点苏》全本免费阅读 一个时辰以后,燕老二把苏缨领到了一间小酒馆门前。 酒馆位于西陵县西南面边,走出人流涌动的大道之后,再往西南面走,西陵这个城中最贫穷的一隅就露出了端倪。 先是房子渐渐由规整的白墙灰瓦变成年久失修的斑驳,然后道路边开始有湿润的青苔,青石砖路面逐渐变成黑黑黄黄的颜色,一滩一滩污水分列路旁。 行人渐渐变少,而停驻的人却多了。苏缨看到一堵墙边挂了一方木牌,被风吹得框框打在门边上,上面粗糙地凿刻着“梨花巷”三个字,又用红色的漆刷了一遍,此刻漆已经掉了大半,更显得荒凉。 木牌底下有个小童坐在台阶上吹叶子玩,咂得吱吱哇哇,不成曲调。 顺着小童右侧看去,就是西陵县穷人聚居的梨花巷了。 三两颗数人合抱的大梨树伫立,树四周杂陈着毫无章法的房屋——西陵城旁的地方纵横错落有致,偏这里野蛮生长,仿佛将村落里的房子好原样移来。 好些的用砖石建成,破败的只有木板,长木短木交错,扭曲的歪斜着,似乎随时会被风刮倒。巷子里声音很杂,人十分多,有屠夫噌噌磨着刀,贩夫走卒吆喝穿行,老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妇人就着木盆在路边洗衣,穷酸书生歪头歪脑读着书,孩童聚精会神围在敲着惊堂木的说书人旁。 幸而如今是暮春时节,梨花开得正好,如一树一树纯白春雪堆在顶上,白花瓣儿片片飞落,落入老人的蒲扇间,妇人浣衣的水里,孩童们毛茸茸的头顶上……才让这晦暗、杂乱而肮脏的一角有了一点鲜亮的颜色。 酒馆就藏在梨花巷的一角,从外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店,它没有门牌和酒旗,门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过。门上挂着黑色的帷幕,帷幕两侧和底端都染了一层油腻腻的黑色污迹。 燕老二掀开帷幕,朝里面喊:“老板,我带人来了。” 帷幕里黑洞洞的,一眼看不到底。 只一股混杂着发霉、酒糟、湿冷的味道从中窜出来。 苏缨下意识便取出袖中的帕子遮掩口鼻。 燕老二回过头来,带着微微嘲弄的眼神:“这样怕脏,不如你自行去东城画石堂客栈,那处自有你想要的。”说罢他钻了进去,被他手一带,帘子重重坠来,险些打到苏缨鼻子上。 湿湿腻腻的布直接怼到嘴边,浓郁气息猛窜到鼻腔,苏缨圆目大睁,手忙脚乱地拿帕子一裹帘边掀开,一脚迈进去:“燕老二,你……你这样会打八十年光棍的。“ 立刻有人回答了她这句话:“好极,燕老二从前是个穷光棍,如今是个长寿的穷光棍啦。“ “……” 屋中很暗,虽挂了好几个油灯,光依旧笼在独自一隅,空气里又增添了劣质灯油燃烧的刺鼻气味。只见酒馆中不过四个四四方方的桌,一面墙边垒着大大小小的酒坛,一直堆到房顶。两桌空着,两桌有人。 说话的是柜台后胖胖的中年男人。他一看就是酒馆老板,穿着粗布衣衫,长着一张四四方方国字脸,眼睛笑眯眯的,很是亲切平和的模样。 见着苏缨,酒馆老板眼睛一亮,乐呵呵的打量着她:“多灵秀的小千金,燕老二你可以啊,在哪拐来的?瞧这粉妆玉琢,生龙活虎的,倒是能卖个好价钱……” “……” 苏缨惊得一脸煞白,摸到腰间佩的剑,倒退两步退到了门边,将阿曼护在了身后。 燕老二笑道:“我又不是胡牙三,不做拍花子的生意,这种缺德钱赚了也断子绝孙。再说,就这小丫头,你瞧瞧她这一身行头,这种货色,你敢卖她,卖出你一身的麻烦,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他也不看苏缨,随意的坐到了桌边:“我上回存了半瓶的梨花白呢?让小伢儿端过来,我刚运了一单货去南阳县,酒钱足得很。” “就你这穷光棍,不拍花儿也一样的断子绝孙。” 酒馆老板张罗跑堂的小子给他拿酒,边打着算盘,仍拿雪亮雪亮的目光上上下下在苏缨身上扫,打量货物一般的。 “那你这是带她来做什么?我话可说前头,别给我惹麻烦。” 燕老二道:“怎么会呢,谁不知道您是梨花巷土里正,十里八村的大长老,我还想在西陵混下去,得罪谁也不敢得罪您啊。这丫头是身上没钱了,想来在老板这里接点活,看在我三分薄面上,你找找她能做的活派给她。能赚个十文几 6. 花柳街惊鸿一瞥 《最近江湖有点苏》全本免费阅读 苏缨怔怔了一会儿,怀疑自己听错了:“是……找小猫吗?” 老板见她犹豫,便收了纸卷,道:“这可不容易,这是有些难。” “我……” “那另一个活你做么?钱少一些,二十文,每日去街口王记烧饼铺去排队买烧饼,一早上排五六轮即可。” “……” “还有每日去云来戏台给柳飘飘捧场,这个虽只有十文钱,可免费听戏,还有点心吃。” “……” 仍未听见她说话,老板不由得有些犯难,扒拉着纸卷思索道:“可没有再简单的了。” 苏缨迟疑着问:“老板,可有更加适合我的?”她说着将自己那把破旧的剑往桌上摆了摆,目光含着一丝濒临破碎的脆弱希冀。 老板深深看她一眼,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缓缓道:“有,烛情楼想找个面目清秀的小丫头在门口招揽顾客,拉进去就成,倒是不用真陪客。这个钱多,一天八百文。” 说话间,燕老二咳嗽一声,提着酒壶走过来,将壶底在桌上磕了两下,对苏缨恶声恶气道:“烛情楼有人做了,找猫,买烧饼,捧场,你三择一。不选就滚。” 他忽然凶巴巴,苏缨也不落下风,收下旧剑,气势如风站起身:“滚就滚。” 一口气走出了酒馆好远,阿曼扯一扯她的袖子,道:“小姐,你为什么不接呢?这些活不难,也有钱赚,咱们慢慢做着,维持生计。这样的便宜活只有下九流汇聚之处,四下很吃得开的老板才有,燕二爷是真心想帮忙。你应当道谢的。” 苏缨脚步微驻,低头看着足下。精细绣边的花鞋畔飘落几片零碎的梨花,皓皓洁白被脚一踩便与尘土混在一处,她拿足尖轻轻踢着花瓣,道:“阿曼,我们并不是为了赚钱出来的。这样的活,与我家中童子丫头们受雇于阿爹阿娘,拿钱办事有什么两样呢?” 阿曼不解:“可……拿钱办事,替人消灾不也是江湖常事么?” 苏缨摇摇头:“找猫也就罢了,烧饼铺骗人,戏台子捧场算哪门子江湖。” 后顾酒馆一眼,只这般犹豫停驻了片刻,苏缨便再不迟疑的往梨花巷口走去。 苏缨再见到燕老二,是在一日之后。 这日苏缨独自在西城的朱雀大街闲逛,四处留意着各处榜文,无奈这些时日西陵实在太平得紧,各市各有秩序,农商各安企业,官府贴出来的榜文里,也多是些小蟊贼,索价极底。揭榜的人比蟊贼多得多。 朱雀大街是西陵东西两城之间的交界,云集了各路商旅,街畔延出一个又一个堆满珍奇的店铺,售卖精细物品。来自南方的丝绸绣品,胭脂水粉,还有西边的香料玉石,琉璃珍玩,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衣袂飘飘。 苏缨百无聊赖,择一处闹市中的台阶晒太阳看神仙过路之时,忽见对街一晾晒丝绸的竹架之下,闪过了小小一个身影。她眼尖,一眼便辨别出是一只黑底白点子的小猫,混在人群之间,轻盈地穿过繁复竹架,跃上房边石兽头,尾尖轻晃,藏进了巷子里。 苏缨想起王婆婆家正找的那只小猫,顿时生出天降五十文之感,迅速起身追上去。 小猫进了巷子后,身影便快似闪电一样,忽上忽下,左拐右拐。 苏缨疾步跟上,好几次差点便要捉住,猫滑不留手,又挣脱了开去。 一猫一人在巷中穿行,好几次差点装着晾晒豆子的簸箩,眼前景象渐渐改变,巷子曲折过后,前方又是一阵喧闹的人声,苏缨猛地俯身,将小猫牢牢抱在怀里,不让它挣脱,忽闻到了一股自街巷之间传来的香味——这香极怪,十分浓郁,混杂着劣质胭脂呛鼻的香味,果物腐烂的幽幽甜香,人身上混杂的汗味,还有若有若无的酒香。 小猫在怀中挣扎。苏缨合拢双臂将它紧紧抱在一处,一手捏住后脑勺的皮,不让它动弹。 她抱着猫站起来,立刻被前方的景象惊住了——只见这一条背阴的街, 7. 逞意气英雄救美 《最近江湖有点苏》全本免费阅读 这一声实在引人注目,燕老二一把捂住苏缨的嘴,将她拉到了角落僻静处。 苏缨瞪大眼睛,目光上上下下逡巡燕老二身上,除了身高与那双遍布老茧的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之前那个满身汗腻的驮夫身影。她陷入了茫茫疑虑——这人是一滩泥水不成?怎么初见是神秘行侠,再见是粗鲁驼夫,三见又成了风情美人。 燕老二道:“你小点声,给老板娘发现我是男子,我和刘叔都要倒霉。” 刘叔该就是酒馆老板的名号了。 苏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倒是不做声了。燕老二又问:“你为何会来这里?” 苏缨想了想,道:“我抓贼来着。” “抓贼?” “不错。”苏缨说:“我见那贼步伐轻盈,上蹿下跳,定是轻功不凡。我便挺剑而行,一路穿街过巷,欲擒拿(此贼,一不小心就走到这里了。” 燕老二问:“贼呢?” 苏缨不及说话,怀里的小猫先嘹亮叫了一声。 燕老二眼里含笑,伸手摸摸小猫的脑袋:“这就是你抓的贼?” 苏缨忙摇头:“当然不是。” 燕老二见识过她在野店写信的吹牛本事,微微一笑,不再多问。他此时描面傅粉,五官半点也看不出先前平平无奇的模样,叫苏缨心底暗暗吃惊,粉黛竟可以将人面目描摹得一点也看不出?她心底存疑,问燕老二:“你为何作了女装在这里?“ 不提这倒还好,一提到,燕老二一脸怒容:“那日我一时口快,说这活有人做了。你走后刘叔便问我——人呢,在哪里?” “所以你便自己做了?”苏缨不禁笑得眉眼弯弯。 燕老二见她笑颜,一口气噎在后头,也不知当气,还是当笑。 没想到,不过片刻,苏缨竟敛了笑容,认真道:”多谢你。“ 燕老二莫名其妙:”谢什么?“ “那日你莫名其妙发火,是为了拦着我来烛情楼罢?我看了这里便明白啦,若不是你,我定会为八百文来的。我……我来了却也决计不会……决计不会……“她微微红了脸,余下的话却说不出来。 燕老二忽而笑道:“自作多情。” “啊?” “八百文,够我喝一个月的酒。你却当我是为了你?” 燕老二眼里笑意愈深,开口毫不留情。 苏缨反驳道:“既然有这么容易来钱的活,那你从前为何不做?” “……“ 燕老二答不出来,沉默半晌,道:“此非江湖好汉久留之地,赶紧走罢,你往东走,在胡姬香铺那里左拐,再走几步就是朱雀大道了。” 苏缨也记起来要尽快送小猫去找王婆婆拿赏金,便与她挥手作别。走到街口时,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身形肥硕的壮年男子带了几个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将燕老二围了起来,她脚步微微一滞。 西陵县惜柳亭亭长周天情这一日是寻常来勾栏寻欢作乐,他注意到烛情楼新来的那位红衣丽人许久——高挑曼妙的身材,加之挺翘而带着英气的鼻梁,隐着锋芒的丹凤眼,虽然看着不好惹,却刚刚对他胃口。 周天情先前来过一次,单要点她陪客,老鸨儿惧他权势,向他和盘托出,这就是个托儿,只拉人喝酒,不陪客。若一定要点,还需问问她愿不愿意,再单独给人家钱。 为保险起见,周天情带了几个自己的兄弟,将红衣丽人燕老二围在了中间。 这阵仗,一时让烛情楼前空出了一大片。有些人围过来看热闹,更多的远远避开。 燕老二伶仃一身站在人圈中,被数个粗壮男子围绕,面上却殊无异色。 周天情见他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怎么抬头挺胸也鼓不出气势,索性开门见山,亮出底牌:“美人儿,进去陪兄弟们喝一盅酒,爷是惜柳亭的亭长,少不了打赏你。” 听到名号,附近围观者又多了一些,人群中嘶嘶有声。互相叫唤着耳语。 “前些日子,这姓周的还带着几个人糟蹋了那边桃花厅的莺莺姑娘,三四个人、把个娇滴滴的窑娘折磨得不成人形。真是作孽啊。” 惜柳亭长周天情在西陵县臭名远扬,此人仗着家中有人在京城当官,在当地作威作福,便是花街柳巷都常常白嫖不给钱,偏偏县太爷不敢管他,报官也没甚大用,是勾栏院各家老老板顶顶头疼的人物。 他名号响当当,燕老二却一动也不动,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若是我不愿呢?“ 他声音低沉,听得群人疑云丛生,只道为何这娘子长了一张绝色容颜,声音却像个男子。 周天情冷哼道:“愿 8. 仗长剑乱红为雨 《最近江湖有点苏》全本免费阅读 两方开打,虽然不过两个回合,烛情楼前已混杂不堪,兵荒马乱。不知是谁碰着了楼下大竹篓子里装的红花,这勾栏用来当筹码用的花顿时打翻得满地都是,再被行人所踏,满地碎红。 苏缨气势非凡的白猿爪一席话,顿时让四周还要围上来的几人有些犹豫。 一人擦着脸上的血痕,呲牙咧嘴,对周天情小声道:“亭长,有诈,她暗器锋利异常,像淬毒了。” 周天情疑虑更深了一重,心下转过几个念头,这丫头装扮大有来头,又敢独自一人行走,仗义出头,只怕真有些不好惹。可他又舍不得将到口的肥肉放走,双眉紧拧,死死盯着苏缨:“你暗器淬毒了?” 苏缨面上紧紧绷着,嘴唇微抿,道:“方才的没淬,你再来试试?” 周天情道:“究竟是哪路好汉?” 苏缨答:“楚水洪无际,沧茫福无涯。听过么?” 周天情老老实实答道:“没听过。” 苏缨冷笑道:“那是你见识少,我的名号也是你可以听的?还不速去。” 玄乎其玄,让人摸不着头脑。周天情迟疑良久,又望向燕老二。 只见那女子窈窕美艳,面若冰霜,虽有些高壮,实属旷世佳人之姿,周天情喉头干咽了两下,心里便有了选择,况此时已属骑虎难下之势,若这般被个女娃娃唬得灰溜溜的去了,他面子何保?如何再在西陵县行走? 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步朝苏缨走去:“去他奶奶的,你们不敢上,老子亲自来。我倒要看看是这鬼丫头爪子硬,还是我的铁拳硬。” 苏缨见他没有被唬住,一时便有些扎慌,然而她深知输人不输阵的说法,此时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出怯意,若是因惧怕退后半步,便会溃不成军。苏缨不退反近了半步,脸紧紧绷着,将旧剑横在了身前,心里默念护院传授的拳脚心诀,心想,不管了,先打一架。 周天情比她硬生生高了一个头,身材魁梧,肌肉遒劲,又出生军旅,步子稳扎稳打,一抬手便是要来拿她的剑。 然而他的手还没有碰到苏缨的剑,就似被甚么所震,手烧灼了一般迅速避开。 周天情浑身一震,眼睛惊讶地长大:“好强的剑气!” 苏缨不明所以,只当他在演戏诈人,手腕一抖便将剑往前送了送。就在这时,似有什么从眼前迅速飞过,像是一瓣花瓣——这样的香花方才被人打翻散落了满地。那一点殷红,从苏缨的剑身背后飞出来,扑在了周天情面上。 花瓣扑人面,本该是极为温柔的画面。 然而被扑者却一声痛叫,往后踉跄退了好几步,再看他时,面上已多了一道锋利的伤痕,似被什么利器划过,鲜血如泪划过脸颊。 周天情被彻底激怒,朝苏缨猛扑,手脚并用,想将她扑倒在地。苏缨眼疾手快,微屈膝稳住下盘,将手中古怪的剑朝前疾刺,剑尖所指,剑风凛冽,激起脚下无数花瓣,红香并起,乱红成阵,似一阵繁杂雨点,朝对面泼洒而去。 软玉温香,落花到处,周天情被重重掀翻到底,惨呼不已。 他的脸上落满了红色的花瓣,与之相应的是满脸的刀口,均为一寸长,细而深。周天情满脸鲜血淋漓,仓皇的叫:“眼睛,我的眼睛。” 花和血混杂一处,这血腥中又有些美的画面太过诡异,围观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苏缨手中的剑上,交头接耳不休。 “周亭长竟然吃了这么大的亏!” “不见这女娃娃怎么动啊。” “这是何等出神入化的剑术。” “摘花伤人,已近仙人也,她穿的又这样,不是个神仙罢?” “……” 苏缨不料这剑竟有这样的威力,一时竟也被吓着了,待她反应过来,朝着地上的周亭长恶狠狠地抛下一句:“你有眼不识泰山,眼睛长了也没用。你以后再为祸一方,以武乱禁,逼迫他人,我便来取你项上头颅。”说罢,拉着燕老二便跑。 周天情骂骂咧咧,他手下被这飞花伤人的一幕吓呆了,不敢拦截,而围观的众人巴不得离这凶煞少女远一些,纷纷让出道来。 二人跑的极快,燕老二藏在 9. 闻仙名信芳有期 《最近江湖有点苏》全本免费阅读 苏缨读过唐时话本,里面总有些神兵利器,古剑古镜,自有灵气,伤人无形。她原先不信有这样的神兵利器存在,现下却有些信了。 回到暂居的三十文一晚的破旧客栈中,苏缨对着她的剑发呆。这把剑是小时候阿娘给她的,阿娘说,这是一把很厉害的剑,是高人所赠,虽然破旧,可大有来头。 阿曼端来一个馒头、一碗稀粥、一碟虾卤瓜,愁眉苦脸说道“小姐出去了一日,臂上这么多伤,才赚了五十文钱,这如何够我们开销?光上药就不止了。” 苏缨随口道:“这有何难,你寻一件粗布衣裳来,换下我现在穿的,拿去当了,也许还够我们吃几天馒头。” 阿曼应了,替她跟换衣着,又将她头上的金玉珠环取下来,攒作了一个小布包。 “明日一早,我去换了。” 苏缨坐在桌畔,以手托腮,望着剑怔怔出着神。 烛火将剑刃照耀得森然生光。 苏缨拿手去碰,冰冰凉凉的,没有甚么反应。 她略纳闷,执起剑柄,起身朝放在桌上的灯轻轻一挥,带起的细风将火苗扇熄了。 阿曼无可奈何的重又打开火折子燃起灯,灯下苏缨的眼睛亮的吓人,她说:“阿曼你看到了么,我的剑可以隔空灭灯。” 阿曼用手重又煽熄了灯。“小姐,我的手也可以。” 再度点亮,灯火下苏缨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这一晚,不管她如何试,剑给她的回应无不在昭示着——这就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剑,由铁打制而成,剑鞘是牛皮的皮革,因为放的年头太久了还有些破损,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特别之处了。 她脑袋里开始反反复复想白天的场景,微小的细节在脑海中重新回放,那些凭空而起的花瓣,逐风而去的凛冽,直扑人面的狠辣,剑风吹来的方向,那个方向是…… 记忆里没有人站在那里。 然而慌乱中,余光分明瞥见了一角艳丽的裙角。 苏缨猛地从卧榻上坐起来。 “燕老二!” 阿曼与她并头而卧,忽被惊醒,嘟嘟哝哝道:“小姐,你唤燕二爷做什么,明日去梨花巷寻他呀。” 苏缨对着被子上映下来的一片月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让气息缓缓吐出来,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可能。 护院师傅说,世间一流的高手无不是凭借拳脚掌的运用与十八般武器的精妙,像这样无物凭空,驱使花瓣伤人的,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与其相信这是隔她上有一段距离的燕老二所为,还不如相信是这剑成了精。 “他该不会是个精怪罢。”苏缨嘟嘟哝哝,蒙头又睡去,这一晚梦中光怪陆离,稀奇古怪,一会儿梦到在陈巴的野店中聚了一大群侠客,有衣衫翻飞翩若惊鸿使一支长剑眼中清光粼粼的女侠,有古井无波太阳穴凸起一头稀疏干发掌如鸡爪的老叟,还有精壮身材一脸横肉挥着大刀大口吃肉的中年男人……后来,燕老二出现了,他身着一身红衣长裙,艳若桃李,身后有人击鼓,鼓点越来越急,他掌中花瓣纷飞,温香灼灼,那花瓣环之绕之,忽然应者鼓声,若一场雨,朝自己扑面而来。 苏缨惊醒于一道微亮的晨曦之中,才发现梦中听到的鼓声原来是有人在敲门。 阿曼已经不在了,该是出门当衣服首饰去了,屋里只有她一人。 被打扰了光怪陆离的梦,苏缨起床气十分之大,没好气问:“谁?” 没有人回答,拍门的声音板正持续,恍若风吹的木棒,哐哐哐打在门上,毫无生气。 苏缨摸到剑,拔剑出鞘,走到门边,透着门缝往外看,复问了句:“是谁?” “女侠,我们家主有请。”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倒是客客气气。 “哪家家主?”事实上苏缨一概不知,只是装腔作势地发问。 门外答:“西陵墨家。” 竟问到了一个自己果然知道的家主,这令苏缨有些吃惊。墨家算是她家的世交,小时候还和他们家几个小孩一处玩耍过。不过阿娘说墨家和自家这种没啥追求的家族不同,墨家是要当官的——世代有人当官。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来二去,两家关系也就远了。 苏缨还记得她小时候曾经把墨家这一代孙辈的小公子乳名唤阿尧的揍过一顿,小公子鼻青脸肿地给她放过狠话:”下次见你,必十倍奉还。“ 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难道是阿娘听说过进城了托他们接我去他家住的?亦或是那叫阿尧 10. 曳游尾败别人家 《最近江湖有点苏》全本免费阅读 “阿尧”两字一出,墨信芳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苏缨与她相顾两无言,半晌,墨信芳道:“请女侠先去休息罢。” 出去以后,苏缨很快就发现自己被软禁了。 她在墨府中客舍、花园等地可以自由走动,然而一旦靠近外出的内院门,便会被人不软不硬的拦下来。理由是“老家主请女侠教家中几位小公子习剑,还望女侠千万不要推辞,至于束脩,定会丰厚万分。” 苏缨尝试几次,没能出去,便恶声恶气,对拦她的奴仆撂下话:“留我做客,只怕墨府养不起我。” 那奴仆笑嘻嘻的,并不将她的话往心里去,连管家都没回禀——瞧她一身打扮寒酸,这些行走江湖的侠客,吃的见的也有限,顶多是金锅烙饼、珍珠翡翠炖燕窝之类的名堂罢了,还能养不起?笑话。 …… 一个时辰后,管家急匆匆的跨过两到门,哭丧着脸去找墨家主:“老爷,今早您请来的,那个名叫洪福的女侠客,实在不好伺候啊!” 墨信芳正在练字,闻言微微纳罕:“有什么不好伺候的?” 管家一肚子苦水,满面委屈:“我令人准备了朝食,给她端过去,她一口就尝出来那碧玉雪粳米不是玉田县产的,就罢碗不吃了。要我们上蜀中鹧鸪米熬的粥……这……这我是闻所未闻啊。” 墨信芳微微一笑:“难为你,那是蜀中上贡的米,据说在鹧鸪尾上播种稻谷,一年还收不得一斛,我也只听闻过。”他掐掐胡须,道:“你换湖广上贡用的鸽血糯给她熬粥,就骗她这就是鹧鸪米,她就是故弄玄虚,还能真吃出来不成。” 管家应着去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管家又回来了。 “老爷,我上的几道菜均被她尝了一口,就批的一文不值,不再肯吃了。” “一文不值?怎么个批法?” “那粥她一尝就知道是鸽血糯,还尝出来是去年的陈米……还数着鸡鸭鱼肉说,这些不过是吊汤的阿物,竟然也堂而皇之摆上桌。她要吃……” “吃什么?” “鸳鸯炙酪、生豹肝、双香旋鮓、奶房羊肉炖、白渫齑、火烧鹄子、葱泼兔。点心她还要吃牛乳玉蕊羹。” “……” “她还笑话……” 墨信芳的脸色越来越黑:“笑话什么?” 管家诺诺的说:“笑话我家装菜用的是银盘,筷著是象牙筷,说这些是土豪乡绅所用,既富且贵的人家现在时兴用云窑的三色彩,点犀避尘筷。” 墨信芳气的一拍桌案,吹的胡子两道飞:“岂有此理,我家是读书人家,怎能一味铺排。” 他负着手,来来回回的踱步,气得指着管家说:“主人家待客,岂有她指指点点的,有没有做客之礼。你就放在那里,她爱吃不吃。” 管家怯怯的说:“她说……说……” 墨信芳斥道:“还有?还说什么?不要吞吞吐吐!” 管家一口气儿道:“那女侠还说,如若不衣香软,不居湘竹,不食肥甘,她就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万一饿坏了,以后传扬出去,墨家以后怎么见人?” 墨信芳气的手抖:“若不是看在……若不是看在。”他一跺脚:“去,她要吃什么,要穿什么,要玩什么,你都备着,家里没有,就去……就去买,再不行就去西郊的苏府借。” 管家唯唯诺诺的去了,硬着头皮再去找苏缨,只见她已换上了墨家小姐墨小妗刚刚做好,还想等着元宵节穿的白底盘金丝霓缎缂绣华衣,梳起发髻,云鬓花钿,葳蕤生光。管家一看,啧啧称奇,怪的是这出生乡野的少女身段举止竟也配得上这衣裳,她头发乌黑浓密,簪上珠玉更衬得如丝缎一般,那些繁复秀丽的花纹成了举手投足之间的装点,毫无怪异不适眼之处。 这头发映在管家老辣的眸子里,让他确信了苏缨非富即贵的身份——头发是最能辨别女子出身的部位,贫家女还能把肌肤丰润,白皙细腻解释为天生丽质,而能簪上这么多花钿的又长又密的浓密头发,定是不需劳作,行走坐卧有人服侍,有人替她梳洗打理,方有这样好的色泽。绝非普通行走江湖的风鬟雨鬓之辈。 苏缨正慢慢踱着步,看着客厅中墨家挂出 11. 留华舍纸醉金迷 《最近江湖有点苏》全本免费阅读 是阿尧—— 苏缨听到他的名字,微微蹙起眉,陷入了深思。 墨予尧此刻气势逼人。 他肌肉紧绷,五指蜷缩成拳,眼眸微眯,脸上明摆着“决不妥协”四个大字。 墨予尧打定主意,最坏的结果,顶多就是跟这江湖女侠打上一架,最好激怒了她,使出传得神乎其神的剑术来,遂了爷爷的愿。 他好整以暇,静待着苏缨的反应。 苏缨回想着,小时候墨予尧是长得最瘦弱的那一个,四肢瘦小,头发枯黄,都六七岁了还没有五岁的她长得高。他力气小,脾气臭,嘴巴硬,最是招人打。 苏缨和墨予尧之间结着梁子,而且是不小的梁子——忘了究竟是谁开始挑的头,然后你来我往,争锋相对,墨予尧次次都在苏缨手底下吃了大亏。 最后一次是在三月里,那时桃花已经开了,两家一起开了游春宴。墨予尧仗着学会了爬树,爬到一棵桃树上,居高临下大骂苏缨。苏缨硬是找到一个长竹竿把他从树上捅燕子窝一样捅了下来。 而后,血肉横飞,战况激烈,墨小公子哭的稀里哗啦,自不必提。 苏缨望着现在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不止的墨予尧,心头翻起劫后余生的庆幸快意:幸好,五岁以后自己家就不怎么和墨家来往了。否则岂不要被这人反过来欺压许多年。 墨予尧看她脸色怪异,目光似有似乎的停在自己头顶。心想这些江湖人士,当真古怪至极,该不会惹太生气,想直接放杀招吧? 墨予尧自忖骨头硬,毫无畏惧之色,反朝前走了一步:“怎么?你要住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否则,绝不可能。” 片刻之后。 风轻轻掠过竹林,黄莺滴滴久久的叫着,墨家后院还是一派春日里的平静安和。 唯有墨予尧,如处酷暑,满头大汗,急得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摆:“哎……你……你怎么哭了?你别哭……你不是个大侠吗?你倒是和我打架啊?!!……” 回答他的只有苏缨默默饮泣的声音,她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此时满盛泪光,眼角通红,声音不大,然而愈发显得伤心至极。 苏缨哽咽着抽气,边哭边说:“我……我离家日久,这里十分像我家中爹娘的院子……我想家了,我想爹娘。” 她这样的哭法,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加之可怜兮兮的诉求,让旁侧的丫鬟都对她报以同情之情,似乎霎时忘了方才在此处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的是苏缨,主动挑事鸠占鹊巢的也是苏缨,反倒显得墨予尧作为主人,冷面相拒,太过小气。 收到来自丫鬟们略有意见的眼神,连墨予尧都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说了什么十分过火的话了。 面对自己的挑衅,江湖人不该废话不多说拔剑就上吗? 现在的女侠都是如此脆弱的吗? …… 墨予尧一个头大成了三个,只觉此时此刻,比满是夫子的书院还要难熬。为了尽快止住苏缨的哭泣声,一句话似乎完全没有经过他脑袋就由舌头做主,嘴唇开合,冲口而出:“那……那你住吧,我去住客房。” 待回过神自己说了什么,墨予尧简直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怎奈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他只得让身到一边,眼睁睁看着苏缨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对他道谢,然后住进了他的院子。 苏缨进入院中,临轩而坐,四下顾看。她眼角还有泪痕,一婢女见之不忍,安慰道:“我家公子态度唐突,还请女侠不要往心里去。” 婢女自然不知,若要苏缨提剑砍人,那是十分不济,若要她任性败家,世上还鲜有敌手。 苏缨这等在家骄纵惯了,缺乏管束之辈,惯会拿腔作调,撒娇耍痴,擅用泪水辖制人,其收放自如,炉火纯青,也算得上是一派开山之祖的水准。 苏缨泪痕没干,已又生了他心,扫着附近陈设,香炉,香盒,笔筒,几架等物,手指轻轻敲在几案上。 她一面拿锦帕擦拭眼泪,托起那香盒道:“香盒要珊瑚色的,俗话说一剑环、二花草、三人物。你快去换个珊瑚色的剑环香盒来罢。”又指花瓶道:“还有这,换青花花鸟鹅颈瓶来,只插上一支腊梅,摆到屏风旁边去。墙上挂的麈也换了,要旧玉柄,青丝的。” 站起身来,将墨予尧屋中陈设的灯、镜、杖、簟、琴、梳具等物一通挑剔,这个粗鄙,那个太俗,这些以古制为好,那些又重材质。偏偏她挑剔得很是在行,让管家无可反驳。一通改造,院落焕然一新,愈增古雅精致之感。 苏缨闹了半日,总算疲倦了。便令人垂下重重幔帐,点起帐中香,靠在元螺钿榻上休憩。 墨予尧站在院落之外的竹林里,让竹子掩着他的身影,看着一个又一个婢女进进出出,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