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诗仙李辰安钟离若水》 第一章 画屏东 宁帝国昭化二十三年三月初三。 江南行省。 广陵城。 …… 春光明媚,正是踏春的大好时节,画屏湖的湖岸游人如织。 都是些俊男俏女,那些俊男多为仕子打扮,身着质地极好的长衫,头发打理的油光水亮,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一个个神采飞扬,摇头晃脑的评论着近日在广陵城传扬的某首诗词歌赋,慷慨激昂间颇有一丝指点江山的味道。 可那小眼神却出卖了他们。 他们的小眼神总是在不经意间偷偷的瞄一眼某个俏丽的姑娘。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来,“春天来了,又到了禽兽们躁动的季节。” 他不再理会那些文人学子们,抬步沿着画屏湖而行,穿梭在俊男俏女之间,不知不觉来到了画屏湖的东畔。 这里人少。 清净。 还有一座名为烟雨的凉亭。 亭中无人,正好歇脚休息一下。 坐在了烟雨亭中,李辰安又看向了画屏湖,这时候才轻声的叹息了一声 “看来,我真的回不去了!” “只是这原主的身世……!” 原主也叫李辰安,广陵城竹下书院院正李文翰的长子。 这李家在广陵城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极为有名的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当然有着更多的规矩,比如家族的子弟首先追求的是学问。 可偏偏原主对此毫无天份。 他三岁启蒙至九岁尚不能背下三字经。 后学武,跟随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依旧不得其门! 文不成武不就遂放弃,再经商……这已经是他父亲低得不能再低的底线了! 在广陵城的二井沟巷子购买了一铺子开了一家食铺,维持了三年便倒闭,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其父李文翰气得是七窍生烟,用毕生的积蓄给他还了债,受不了小妾在他耳畔吹的那些风,在半月前将原主赶出了家门! 紧接着发生了一件狗血的事。 广陵富商沈家前来退婚,那是一桩娃娃亲,或许沈家赌的是李辰安能够高中状元—— 广陵李家在宁国的名声极为响亮,因为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这样的传奇故事就发生在李家,只不过并不是李文翰这一脉,而是李家的长房和二房。 当然,他们而今都不住在广陵城,而是在京都玉京城。 在沈家看来,就算是排队,接下来这气运也该轮到李家的三房,却没料到这三房的长子是这样一个无能之辈,当真是瞎了眼,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家现在退婚李家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同意,于是这事在广陵城闹的沸沸扬扬,李家出了个傻子的消息自然也流传开来,一时之间李辰安这个原本默默无名的名字倒是弄了个家喻户晓。 李文翰颜面扫地,将原主唤回好一通训斥。 十日前,原主郁郁而终,李辰安来到了这里。 没有人知道曾经的那个李辰安死了,当然更没有人知道而今活着的这个李辰安已经换了一个人。 李辰安对那些昔日恩怨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终究是个外来者,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他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也好,这里虽然落后,却比起前世清净一些。” “嗯,也清闲一些。” 如此想着,这十余日来一直郁结的心情豁然开朗,于是,这及笄的画屏湖在他的眼里便多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尤其是画屏湖上飘来了一艘画舫之后。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三层楼高的画舫,画舫的前面插着一只高高的旗杆,旗杆上飘荡着一面鲜红的旗子,旗子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大字——钟离! 这是个复姓,隐约记得这个姓氏在宁国地位极高。 至于怎么个高法,原主颇为木讷,还很是自闭,对此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这同样与他无关,甚至在这时候整个世界都和他无关。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看客。 比如现在,他就看着那画舫,觉得阳光下那画舫挺美。 飞檐楼阁雕梁画栋,看上去很是气派又不失优雅。 可惜的是那些挂着湘妃竹帘的窗尽皆紧闭,若是那竹帘能够半卷,那半卷的竹帘里有一个俏丽的正在弹奏着琵琶的姑娘,那才是最美的。 就在李辰安如此想着的时候,亭外有脚步声传来。 他转头看去,便看见两个人正朝着这凉亭走来。 前面那人年约十六七岁,个子不高,大致一米六的样子,不过面容姣好,穿着一袭雪白的云纹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头发束起,戴着顶镶玉小银冠。 他的身后是一清秀的青衣小厮,手里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 这主仆二人在距离凉亭三步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前面那少年似乎未曾想到这偏僻的烟雨亭里会有人,他抬头看了看李辰安,眉间微蹙了一下又迅速展开来。 他身后的那小厮正要上前,他却刷的一声打开了折扇摇了摇,另一只手背负在身后,抬步走入了烟雨亭中。 他坐在了李辰安的对面。 此刻的李辰安视线却又投向了画屏湖上,毕竟盯着一个陌生人一直看这很不礼貌,何况这陌生男子实在是太过俊俏—— 他生的唇红齿白,肌肤白里透红仿佛吹弹可破。 再加上那双柳叶般的眉,和眉下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有鼻孔里嗅到的那一丝淡淡的如兰芳香……他差点以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所以刚才李辰安多看了这少年一眼,第二眼落在了他的胸前,嗯,八百里平川,是个男人。 长得很漂亮的少年男人。 就是有点娘。 那俊俏男子此刻却打量着李辰安。 除了身材略显高大魁梧之外,李辰安的穿着极为普通,就是一件青布麻衣,还有两个补丁。 另外……那男子看的是李辰安的侧脸,嗯,侧脸比较立体,鼻子很挺,那道浓眉如剑很是精神。 有精神的少年多了去了。 俊俏男子对李辰安失去了兴趣,他也抬头看向了画屏湖,湖面的那艘画舫此刻调转了船头忽然改变了航向,居然向这画屏东的那处码头驶来。 于是李辰安便看见了船首垂下的两道巨大的条幅。 右边写着‘眼里有尘天下窄’ 左边是空着的。 这应该是一副对联,只是这上联显得有些小气,似乎在发泄着某种不满,却不知道为何没有写下联。 李辰安沉吟片刻饶有兴致的诵读了出来 “眼里有尘天下窄……胸中无事一床宽。” 这下联他随口而出,其实是合了他现在的心境,却令那俊俏公子吃了一惊。 “这位兄台……” 俊俏公子这时候说话了,李辰安回过头来,又被那张脸给惊艳了一下,视线自然的又落在了那男子的胸前。 似乎感受到了李辰安那两道目光之重,俊俏男子的那张脸蛋儿忽然一红,他瞪了李辰安一眼,李辰安歉然一笑,“啊,不好意思,公子之俊世间罕见,在下倒是孟浪了。” 俊俏男子未曾料到李辰安主动道了歉,他的视线扫过了李辰安的脸,李辰安眉间安然,双眼澄澈很是中正坦然,并没有丝毫亵渎的味道,反而是与他这年岁不太相符的沉稳。 他又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以掩盖刚才的窘态,却又好奇的问道“兄台这下联极好,是兄台刚刚所想?” 李辰安点头,笑道“有感而已,让公子见笑了。” 这可不是见笑! 这人随口而出的下联简直就是绝对! 若是这人将这下联呆会呈送给钟离府的人,他定能在对联这一比试中拔得头筹。 若是他再能够在诗词上夺魁,他就能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 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 尤其是对前来参加今科春闱的那些学子们。 “兄台也是前来参加科考的?” 李辰安摇了摇头,他才来这世界十天,哪里有那本事去参加科考? 他压根就没想过科考,因为那样很累,他只想赚点小钱过那闲适的小日子。 毕竟是个局外人,又何必入戏太深。 显然李辰安的这举动令那俊俏公子有些意外。 他又看了看李辰安,指了指那艘画舫,问道“这位兄台,可知今儿个钟离府的三小姐在画屏湖以文会友……说是以文会友,但在广陵城所有人看来,恐怕是钟离府为三小姐招亲。” “这对联便是第一道门槛,若是下联对的好,便能受邀上那画舫……以兄台刚才这下联,定能成为座上宾。” “钟离三小姐可是这广陵城的第一才女,还生得貌美如花,你看广陵城的那些才子们一个个趋之若附……你为何独坐此处还如此淡然?” “哦,”那俊俏公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公子本有大才,自不屑与他人为伍,看公子年岁不过十七八……这便是腹有万卷书胸有千山竹!” “只是以公子之才为何不愿去参加科考呢?” “当今陛下惜才,能为陛下尽忠,能为大宁帝国效命,这不是读书人本应该去追寻的么?” 李辰安嘴角一翘,觉得这俊俏公子想的有些多,话也有些多。 他喜欢清净,此刻向这里涌来的人越来越多,所以他决定离开,于是站了起来,对那俊俏公子说了一句话 “公子看走眼了。” 他抬步向亭外而行,又道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 他跨出了亭子。 “我本野草,无意争春。” 俊俏公子眼睛一亮,他看着李辰安的背影,“公子贵姓?” “相逢何必曾相识,”李辰安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忽然想起对方那一身行头显然不是天涯沦落人。 “再见!” 他走入了涌来的人海中。 仿佛逆流而上。 看上去有些孤独,也有些孤傲。 俊俏公子怔怔的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对身后的小厮吩咐了一句“纸鸢,命玉衡跟着他!” “殿下……要不要查查他的底细?” “不急,晚点让丽镜司去查,你记得莫要让玉衡惊扰到他!” “奴婢遵命!” 叫纸鸢的宫女转身而去,烟雨亭中,宁帝国四公主宁楚楚面朝画屏湖负手而立。 那双美目流转,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并不是惊艳于李辰安展露出来的那些许才华,而是…… 这人,挺有趣。 若是他成了钟离府上的姑爷……这会不会更有趣? 第二章 钟离府的三小姐 李辰安对这古人以文选婿并无兴趣。 他觉得这事极不靠谱,或许能够选到一真正的才子,可这才子若是生的一幅不堪的模样……刚才那俊俏少年说钟离府的三小姐貌美如花,这岂不是成了插在牛粪上的花? 看那气派的画舫,想来钟离府也是非富即贵的存在,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家的小姐,何必用这样赌运气的法子? 等春闱结束放榜之后,从那榜上去择一良婿岂不是更好? 也或者从权贵世家的子弟去挑选还能起到联姻的作用,这些都比以文选婿更加靠谱。 他仅仅是这么一想,毕竟这事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的心若古井而不波。 前世的他年已经三十有五,被情这个字伤得很深,以至于他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却依旧未婚,成了金光闪闪的钻石王老五。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心态究竟是为了报复曾经的那个女人还是为了弥补内心的寂寞空虚?或者两者都有。 总之上辈子的他长期穿梭在花丛中,常常天南地北夜不归宿,身边的花当然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他见过太多的花。 甚至还有泰国产的! 嗯,就像刚才那俊俏公子一样。 其实现在静下心来,才发现那是何等的荒唐。 荒寂了的是岁月,也让一些真爱着他的姑娘心凉。 那个世界的自己应该是死了吧? 那么谁会在自己的葬礼上魂断愁肠? 或许一个都没有。 哑然一笑,李辰安摇了摇头,将曾经的过往甩在了脑后。 走出了汹涌的人海,他已来到了画屏湖畔的南边,转头望去,画屏东全是人头,如此看来那个钟离府的三小姐当真有着莫大的吸引力,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谁有那气运成为那画舫上的座上宾呢? 那艘画舫已经靠岸。 接下来应该就是所谓的文会了吧。 李辰安转身,没再回头去看一眼。 他望了望日头,日上三竿,该回去了—— 回那处已经倒闭的铺子,他就住在那里。 那是个食铺,曾经卖一些蒸饼草糕,既然只能在这里安顿下来,他决定将那食铺重新开业。 做菜他并不拿手,蒸饼草糕这脑子里倒是有做的法子,不过已经倒闭过了一次再开就不能再做那玩意了。 开个小酒馆吧。 酿酒这活计自己知道,曾经因为好这一口甚至专程去某个酒厂看过。 兜里还剩下二两银子,这是前些日子前身的母亲托妹妹塞给他的。 本来有四两,这十天花掉了二两。 正是因为这些银子才让他暂时活了下来,所以他对这母亲的印象极为深刻。 那是一个慈祥善良的女人,也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女人,还是一个性格颇为懦弱的女人。 以至于作为李家正房,反倒是被那小妾给欺压,李文翰估计是嫌弃那女人人老珠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生下的这儿子不争气,总之在原主的记忆中,李文翰对母亲并没有多少好脸色。 不过那小妾的儿子倒是遗传了李家血脉,而今年十四,去岁时候就已经考取了秀才,成为了李文翰希望的寄托。 在这个母凭子贵的年代,没有任何背景的母亲在李府的日子恐怕会越来越难熬。 母亲不好过,妹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得把那铺子经营起来,赚到了银子将母亲和妹妹接过来才是最好的。 如此想着,李辰安离开了画屏湖,走入了七里桥巷子。 第三章 第一桶金 许是因为今儿个钟离府弄出的这以文会友的动静颇大,当然也可能是钟离府的那位三小姐确实实至名归。 往日里这二井沟巷子尚算热闹,今儿个街巷里却颇为清净。 李辰安就这样慢悠悠的走到了巷子的东头。 阳光从他的头顶消失,头上是从院子里伸展出来的一根粗壮的榕树枝干。 这便是他的那铺子。 其实若是算起来,放眼偌大的广陵城,这二井沟巷子并不是最偏僻的地方,若是给这个铺子定个级别,大致相当于三级口岸。 不好,也不太坏。 它还有个很大的优势。 这铺子的斜对面有一处名为浅墨的书院。 比竹下书院要小一些,却也有学子数百人。 此刻浅墨书院里并没有传来读书声,想来书院里的那些学子们也是去了画屏湖。 李辰安推开了这铺子的门,站在里面仔细的看了看,墙头已经斑驳,需要重新粉刷一下。 灶台有些碍眼也碍事,开个小酒馆并不需要这玩意,得拆除。 将灶台那位置弄成一个吧台,后面打一排酒柜,灯笼有些陈旧得换成新的,那些桌凳倒是能用,就留下吧。 也就这样了,关键的问题是酿酒。 酿酒当然不能在这里,得放到后院。 抬步走入了后院,站在后院的天井中思忖了片刻,决定将酿酒的器具和存放粮食的地方放在西厢房,虽然不大,但小酒馆本来就小,一天能够出个十来斤酒也就足够了。 仔细想想,这个宁国大致和前世的唐朝差不离。 唐朝时候酒的最高度数也就二十来度,寻常的酒也就在五度这个样子,关键是售价还很贵。 广陵城的酒售价也很贵。 最便宜的酒一小斗售价在三百文钱。 一小斗大致是四斤,一斤在八十文钱。 而好一点的酒,比如广陵城的广陵散,它的售价在一千文一斗,折一斤二百五十文! 与之相比,一斗大米才十文钱,所以酒这个东西算是奢侈品,并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消费的起的。 而自己采用蒸馏法所酿造的酒,售价必然更贵,所考虑的就不是销量,而是针对特定人群的特殊商品。 当然在二井沟巷子卖奢侈品这并不是个很好的主意,因为这里所住的人,几乎都是寻常百姓,这些百姓可不是小酒馆的目标客户。 李辰安仔细想了想,这年头的酒若是香,恐怕还真不怕巷子深,毕竟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大不了到时候再采取一些营销的手段,将广陵城里那些有钱的主顾给招揽到这里来。 所以铺子得对得起那些人的身份,这装修就需要更加考究一些。 比如,布置成前世酒吧的那种模样,要低调、神秘,还要有内涵。 莫问为什么又是酿酒,因为这玩意最容易实现,关键还是暴利。 当然,提炼精盐也是暴利,不过那东西受官府管制,在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去弄盐就是老寿星上吊不想活了。 李辰安仔细的规划了一下,简单的算了算,发现了一个问题,兜里的这二两银子不够。 主要是酿酒的器具,店铺的装潢,还有粮食的采买,需要大致三十两银子! 这怎么搞? 那个家的财政而今被李文翰的小妾一手掌控,想回去要银子这显然不可能。 坐在了天井里的那张石桌子前,摆上了笔墨纸砚,李辰安一边磨墨一边再次梳理记忆,想要从记忆中寻找到一些其他的赚钱方法。 蹲在屋顶上偷偷观察着他的玉衡脸上露出了一抹疑惑。 那少年在冥思苦想之后便落笔于纸上,一张一张未曾停笔的写了十来张,他脸上的愁容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然。 李辰安确实想到了一些简单的赚钱法子。 比如今儿个画屏湖那么多的人,想来那文会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大可以用手里的二两银子去采买一些茶水糕点在画屏湖摆摊售卖。 也或者去给那些才子们订餐送外卖。 再或者……那位三小姐后面不是还要求上了画舫的才子们作诗词么? 这玩意儿自己脑子里很多,估计可以卖个极好的价钱,这也是最简单的法子。 所以他写在纸上的正是一些诗词,他相信这些诗词足以让自己赚到第一桶金。 将桌上的纸晾干,然后揣入了怀中,他正要起身再去画屏湖畔兜售这些诗词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见过。 正是在烟雨亭中的那个俊俏公子的侍从。 纸鸢踏入这后院的时候微微皱了皱小眉头,因为太过寒酸。 “公子,” 纸鸢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矮了足足一个头,她仰着脖子。 “有事?” “我家、我家公子请公子前去画屏湖一叙。” 李辰安一怔,寻思怕是自己的那对联被那俊俏公子记住,心想莫非是他拿了那对联登上了那画舫? 然后就有了再做诗词的资格? 估摸是那俊俏公子做不出什么好的诗词来,毕竟通常而言,颜值与才华成反比。 那公子生得太无暇,胸中自然没有几滴墨。 如此一想,李辰安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他干脆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这清丽的青衣小厮笑道:“抱歉,还请给你家公子说一声,我没空。” 纸鸢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眼前这厮会拒绝。 要知道能够被大宁四公主相邀这是多少少年梦寐以求之事,是多么大的荣幸! 这家伙若是被四公主上了心,以四公主在皇上面前的恩宠,只需要她一句话,这落魄公子立马就能平步青云。 可他却说没空! 对了,他并不知道那是四公主殿下。 纸鸢耐住性子又道:“看公子居于此间也无繁忙之举,若是公子去一趟画屏湖,也不过耽误公子个把时辰……走一趟说不定比坐在这里更有益处。”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李辰安想偏了。 他愈发笃定是那俊俏公子需要自己为他做出一首惊艳的诗词来。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叠纸,随手取了一张放在了石桌上,笑道:“这是一首词,作价……纹银一百两,凭这首词,你家公子定能得偿所愿。” 说这话的时候李辰安一直看着纸鸢,他的心里也有些忐忑,毕竟就凭一首词就卖一百两银子,这看起来确实有些心黑。 愿不愿意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银子来买一首词,这就要看那位俊俏公子的决心了。 以那公子穿戴的富贵,想来百两银子算不得什么,若是那公子倾心于钟离府的三小姐,那这笔买卖就极有可能成交。 这就是供需关系。 现在看来至少那位俊俏公子不缺银子,因为这侍从在听到这个价钱的时候并没有太过于震惊,仅仅是愣了一下。 纸鸢确实愣了一下,一来是殿下要这词来干什么?二来是一百两银子买一首词……这算贵么? 不贵。 但要看出自何人之手! 若是出自太学院花满庭花老大儒之手,那是万金难求。 若是出自玉京城四大才子之手,那也是价值千金。 可眼前这人…… 居住在这样的寒舍,名不见经传,怎可能胸有文渊? 宁帝国极为重视文人,尤其是有才华的文人,若是此人在广陵小有名气,丽镜司不可能不知道。 可丽镜司确实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少年存在。 所以他就算有才,那也是他自以为有才。 纸鸢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心想殿下这次算是看走了眼,这人……似乎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狂妄!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原本所想不过是怎么完成殿下的任务,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去一趟画屏湖。他去了,殿下再和他多聊聊,想来殿下也就能看清他的嘴脸,对他再生不起丝毫兴趣。 作为四公主的婢女,纸鸢对诗词说不上有多深的造诣,但耳渲目染之下也有一定的认知。 她这一瞧,顿时挪不开眼。 她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眼里的轻视消失不见。云九小说 她仔细的默诵了两次,愈发觉得这首词极为惊艳。 至于惊艳在哪里却说不上来,只觉得读起来比京都玉京城四大才子所作的诗词意境似乎更为悠远。 李辰安面带微笑仔细的看着纸鸢神色的变化,心里已经踏实了。 他知道这银子肯定是跑不了了,就看这侍从会不会还价。 毕竟是买卖,若是他砍价一半……也卖,毕竟缺银子,这玩意儿又不要本钱。 纸鸢抬头疑惑的看了看李辰安,那张脸依旧淡定从容,似乎对这首价值百两银子的词极有信心。 其实……他这价开得低了。 不过,他本无名,这价也算是合适。 等他出名之后,这首词按照纸鸢的估计,应该价值千金! 她心想殿下请这少年去烟雨亭的意思也是想要知道他的诗文如何,钟离府三小姐对这少年的兴趣也在于他所作的那对联。 至于人怎样,他就住在这里,钟离三小姐若是想见随时可来这里见见。 还是偶然相见。 若是对上了眼再说下文,若是没对上眼,这事便能不作痕迹的揭过。 如此,对钟离府三小姐的名声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于是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她将银票放在了桌上,取了那张纸,视线落在了李辰安的手上。 李辰安手里还握着那一叠纸。 “公子,若是有暇,还是随我去画屏湖见见我家公子,可好?” 银子到手,李辰安更不会去了。 他摆了摆手,“多谢你家公子好意,我真还有很多事……过些日子、大致五六天吧,若是你家公子有暇,请他来我这小酒馆喝一杯我亲手所酿的好酒!” “我请客。” 纸鸢四处看了看,鼻子还嗅了嗅,空气中倒是有股淡淡的霉味儿,哪里有酒香味道。 终究是少年,能酿出什么不一样的好酒? 能好过广陵城的广陵散? 更不用说玉京城的瑞露了。 再说以殿下身份之尊,岂会来这样的破落之处。 第四章 好词! 兜里揣着这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李辰安在后院又呆了小半个时辰。 倒不是再去写那些诗词,能够以一百两银子卖出那首词在李辰安看来仅仅是因为那俊俏公子需要,这样的生意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他并没有想着再去卖第二首。 他在画酿酒需要的那些器物。 这些玩意儿需要去订做,活计比较多,要用到铁匠、木匠还有砖匠以及窑匠。 有些活得请人来这里做,有些器物可以去西市采买,也有些需要在匠人的铺子里打造。 所以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马虎,他甚至标明了规格以及他所想要的那些要求,务求一次将这事搞定。 他不喜欢麻烦,事情能够一次办好那就是最好的。 在仔细的检查过一次之后,李辰安确信没有任何遗漏,于是将这些纸也揣入了怀中, 便见得已近午时,该出去吃个饭,然后将这些事都安排下去。 他抬步走了出去,依旧没有锁门,因为这个家里目前还没有值得贼惦记的东西。 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些事,自然也就想到了画屏湖的那场文会。 也不知道那俊俏公子拿着那首一百两银子买去的词有没有夺得文魁。 他哑然一笑,想着画屏湖畔那么多的人,这时候应该连对联都还没有对完,要等到最后的结果,恐怕得傍晚时分了。 他估计得没错,画屏东现在依旧还有很多的人。 所以钟离若水并没有登上画舫,她依旧和宁楚楚呆在用幔帐围着的那烟雨亭中。 只是她此刻没有再去取那食盒里的糕点,似乎忘记了京都云锦记糕点的美味,她瞪大了眼睛甚至屏息住了呼吸,正仔细的看着面前的这张纸上的这首词。 若论文学上的造诣,钟离若水比宁楚楚确实要强上许多。 毕竟术业有专攻,宁楚楚更醉心的还是武道。 当纸鸢将和李辰安的那番对话讲给了二女之后,她便将那张用一百两银子买来的纸呈给了宁楚楚。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当然颇为惊讶。 其一便是那人当真没有前来参加文会之心,这便说明他也没有成为钟离府姑爷的心。 此前钟离若水认为是那人颇有自知之明,知道在这如过江之鲫的学子中难以出头,与其费尽心思莫如放弃。 就算那副对联在给了三位学士看过之后都给出了甲上的最高评判,她对那少年也仅仅只有一些好奇。 他若能来当然最好,他若不来……堂堂钟离府的三小姐还愁择不到一良婿下嫁么? 再说对联之于诗文,显然诗文的难度更大,钟离若水并没有期望过四公主偶遇一男子就有着惊艳的才华。 可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那样。 她看着那首词,似乎看见了那个人,她因为这首词里的意境而伤悲。 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未曾有过。 他真的很有才华,而且是高八斗的那种! 可他对自己这文会招婿却无兴趣…… 这对向来自负的钟离家三小姐有一点小小的打击。 其二便是这首价值百两银子的词……这么好的词偏偏用了银子来衡量其价值,此举在钟离三小姐看来就有些亵渎的味道—— 文字是神圣的! 好的诗词文章更是引人入胜发人深省的! 这怎能与钱财挂钩呢? 这是对诗词的极大的不尊重! “这败家的……他卖便宜了啊!” 钟离三小姐很是郁结,气鼓鼓又道:“以此词之水准,卖万金方能匹配!” “这词,真有那么好?”宁楚楚惊奇问道。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点了点头:“极好!” 想了想,觉得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这首词,又补充了一句:“单凭这最后一句便可列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前五十!” 宁楚楚真正大吃了一惊,宁国开国三百年,历代皇帝宣扬文治,于是出了文人墨客无数。 这里面自然有许多鼎鼎大名的大家,这些大家所做出的诗篇得天下学子共举,然后由太学院编撰了一本《宁诗词集渊百篇》。 里面收录的是三百年来最精华的一百首诗篇,任意拿出其中一首,都是难以超越的存在! 可现在钟离若水却说这首词可列入这巨著的前五十……那人岂不是也有大家之才华? 花满庭花老大儒曾经作的那首《长相思、惜梅》好像排在这诗集的第三十六位,如此说来,那少年在诗词上的造诣,或者说至少在这首诗词上的水准已接近花老大儒了? 也是,那最后一句品之韵味悠长也当真令人断肠。 难怪她会说这词价值万金! “不过这也是我的评判,或许有一些主观上的看法,要更公正的去评判它……需要请花老大儒召集七大家来共同赏析。” “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在我看来,这首词就是今日文会之魁首了!” 宁楚楚微微颔首,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疑惑的神色,“你说……他这是受了多大的情伤才能作出如此刻骨铭心的词来?” “哎……我哪知道?但他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可不像陈哲那厮那般肤浅!” “这样的人已经尝过了情之一字的苦,若是真得了他的心,他定会更加珍惜,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钟离若水转头看向了纸鸢,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纸鸢一怔,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这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未曾想到他有如此才华,奴婢并没有去问。” “他住在哪里?” “在二井沟巷子的东头,那有一颗大榕树,倒是很好辨认。” “走,咱们去见见他!” 宁楚楚一怔,“有这么急的么?知道他落脚之处还不好办?我倒是觉得你先将这里的事给应付过去……这婿,还要不要选?” 钟离若水耸了耸肩,又取了块糕点塞入了嘴里,忽然觉得这云锦记的糕点也没啥滋味,她的心思儿依旧在这首词上,然后又飘到了那人身上。 “选还是要选的,毕竟万万不能嫁给了程哲那小子,只是……” 钟离若水俯过了身子,眼睛闪闪发亮,“你再给我说说他生的什么模样!” 宁楚楚瞅了她一眼,心想这小妮子而今的心思恐怕都被那人给勾了去,见了这首词,对外面那么多的少年再生不起多少兴趣。 “长相……说不上很俊,粗眼看去和文人的模样没太大联系。身材挺不错,性子真稳,若是再有些身手,到丽镜司来当个小密探倒是合适。” “你可别打他主意,”钟离若水乜了宁楚楚一眼,“你丽镜司可都是女人,他一大老爷们跑去不妥。再说,文不可貌相,谁说文人定要秀气?国子监那位周大儒他秀气么?” “我说,叫你丽镜司的人查查,或者我叫家里查查,只要身世是清白的,” 钟离若水脸蛋儿微微一红,又取了一块糕点,脸上荡漾起了一抹春意,“穷点没啥,我有的是银子!” “房舍简陋一些也没啥,我出钱买一栋大宅子!” “出生低微一些也没关系,我就是豪门!” 她眼珠儿滴溜溜一转,“估计也没功名,这还是没啥,咱不需要。” 宁楚楚惊呆了。 “那你看中了他那一点?”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你可记得大德年间出的那位商丞相?” 宁楚楚顿时就吃了一惊。 大德乃是宁国第六任皇帝的年号,距今已有百年之久。 那位名垂青史的商丞相便是出身布衣,本躬耕于商平。 当时的玉华公主游历天下途径商平小憩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从田间起来的商不器。 据说那日夕阳正好,少年商不器扛着锄头对着那夕阳吟诵了一首词,便是而今存于《宁诗词集渊百篇》里排在第二十二位的那首《清平乐、春夕》。 玉华公主被那首词惊艳,就此留下,演绎了一场精彩的凤求凰。 商不器也无功名,也寂寂无名,也很穷,但玉华公主却用她的那双慧眼选中了商不器,缘由之一是那首词,缘由之二就是商不器的那句名言——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此刻钟离若水居然将那人和商不器相比…… “宁国至今只出了一个布衣丞相!另外……” 宁楚楚也俯过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她低声说道:“你看,我也是公主!” 钟离若水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她瞪了宁楚楚一眼,“可人家玉华公主诗书满腹,二人结为连理那叫琴瑟和鸣,你……” 她眉眼儿一挑,丝毫不顾及宁楚楚公主的身份,“你舞刀弄剑倒是行,可那少年却不能陪着你浪迹江湖,所以,还是我更适合一些。” 宁楚楚顿时笑了起来。 “逗你玩呢,你真当能够捡到一个商不器?” “嘻嘻,可说不一定。” “但人家商不器不仅仅是诗词了得,他懂的东西可多了。而那少年……” 纸鸢这时忽然想起李辰安最后给他的说的那句话,她连忙低声说道: “殿下,奴婢在临走时候他倒是说了一句话。他说……请殿下三五日之后去他那小院他请殿下喝一杯他酿的酒,听这话的意思,他好像会酿酒。” “酒?” “嗯,他就是这么说的,还有,殿下,他好像手里还有好多这样的词。”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顿时一惊,异口同声问道:“真的?” 纸鸢咽了一口唾沫,她也没想到那寂寂无名的少年随便取了一首词就能价值万金啊! 若早知道就全给他买了! “反正当时他手里捏着一叠纸,奴婢估计应该是真的。” “对了,玉衡肯定知道。” “去叫玉衡回来……另外,叫开阳查查他的底细,要快!” 第五章 哥有银子 当纸鸢再次寻到玉衡的时候已经是未时末。 她去了一趟二井沟巷子的那颗大榕树下的铺子却扑了个空,而后跟着玉衡留下的印记一直寻到了西市的一处瓷器铺子前。 玉衡跟着纸鸢去了画屏湖,临走前还探头向铺子里看了看。 李辰安当然不知道他的身后一直跟了个小尾巴,此刻他正在和这铺子的掌柜解释着这张纸上画着的这玩意儿。 难度并不大,只是器形略显怪异。 双方很快谈妥,顺便他还买了几口缸子,订做了一批小巧玲珑的罐子。 付了定金,约定好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李辰安离开了这瓷器铺子继续在西市寻找着他所需要的东西。 西市是广陵城里一个极为繁华的集市,油盐柴米酱醋茶都能在这里买到。 当然那些铁器瓷器木器等等这里也有。 李辰安走走看看,偶尔去某个铺子前取一小物件颇有兴趣的瞧瞧,然后又缓缓而行,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也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挺不错,这是前世所未曾有过的体会,心想这才是接地气的人间烟火。 上辈子发迹之后过的是在云端的生活,那是许多人所羡慕的,但他们都不知道那生活背后的酸甜苦辣。 为了生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恨不得立马弄死对手,和官场往来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低贱的像孙子一样。 脑子里的那根筋时刻都是绷着的,生怕某个地方出了岔子令自己从那云端跌落下来。 失眠、焦躁、甚至抑郁都是别人看不见的折磨,他们所看见的都是那表面的风光。 现在这样挺好。 那个小院子虽然简陋,但睡得安然。 而今也没有了焦躁的情绪,一切都可以慢悠悠的来,嗯,小酒馆开起来之后也不用求生意多好,能够小有盈利也就够了。 钱财这个玩意儿,现在的李辰安才真正明白它真的就是个身外之物。 不可缺,但也没必要太过用心去追求。 够一家子人正常的开销也就行了,当然若是一年到头还能有几个盈余那自然最好。 这对于他而言并不难。 李辰安如此想着,路过了一处木器铺子,在这里又买了两张床,在隔壁的杂货铺子添置了几床褥子棉被。 这些东西给了钱铺子负责送货,服务挺好。 当他从铺子里出来,继续向前而行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哥、哥!” 转头看去,正是妹妹李巧兮。 李巧兮年十四,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生得颇为小巧,只是眉眼尚未长开,头发略显枯黄,脸上的稚气显得有些重。 但她的心思儿却很细致,以往还在那个家里的时候,妹妹从未曾嫌弃过这哥哥的愚钝,反而还一直在鼓励着他。 “真的是你,我去了那铺子,你不在。” 李辰安看了看李巧兮手里拧着的一个小袋子,笑道:“来这西市逛逛,有事?” “娘病了,前些日子请了郎中抓了一副药,喝了三剂尚不见好转……我、我本想再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 李巧兮抿了抿嘴,脸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垂下了头,咬了咬牙,腮帮子一鼓一鼓,恨恨的说道:“那女人不给银子!” 那女人当然就是那位小妾了。 若是说起来,李辰安兄妹俩应该叫她一声二娘,但显然兄妹二人对那二娘都没什么好感。 而今母亲生病需要诊金汤药钱她居然不给……这令李辰安皱起了眉头。 “走,咱们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 李巧兮没走。 因为回春堂的诊金很贵。 她兜里没银子。 而她这哥哥兜里,显然比她的脸还要干净。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那小袋子提了起来,“我用那方子抓了一副药,回去再煎给娘服下再看看。” 李巧兮去二井沟巷子找李辰安压根就没想过这哥哥有银子请大夫,十日前给他的那四两银子在李巧兮看来他恐怕早已花光。 她仅仅是希望哥哥能够回去看看娘。 但李辰安此时对她说的一句话却令她愕然抬起了头来—— “去回春堂,哥有银子。” 看着李巧兮难以置信的眼睛,李辰安从怀中取出了剩余的三张十两的银票,另外还有五两左右的碎银。 李巧兮张大了嘴巴,忽然紧张的左右看了看,扯了扯李辰安的衣裳,低声问道:“哥,你又去赌钱了?” 这前身做了三年生意欠了一屁股的债,正是因为去了赌坊。 起初倒不是他自己去的,而是被二井沟巷子里的一个名为孙二的小混混带去的。 第一次小赢了一两银子。 第二次大赢了五两银子。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接下来输了个底朝天。 若不是那铺子的地契在他母亲的手上,李辰安会悲剧的发现穿越而来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此刻李辰安陡然拿出这么多的银子着实吓了李巧兮一跳。 “哥,你向母亲发过誓的……你……你……” 她脸色很是焦急,跺了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这是要气死娘啊!” 李辰安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暖意。 他非但没有因为妹妹不问青红皂白的责怪而生气,反而还露出了一抹微笑。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自己了? 他揉了揉李巧兮的脑袋,“哥没去赌。” “那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哥正经赚来的,走吧,咱们去回春堂,莫要耽误了给娘治病。” 李巧兮狐疑的看着李辰安,未曾在他的脸上看出异样,但她心里却有了些许异样。 以前的哥哥生性是懦弱的,是胆怯的,更是不善言语的。 那懦弱甚至刻在了他的脸上,平日里都是畏畏缩缩,走路都是勾着头,似乎生怕有人认出了他来,似乎更怕有人知道他就是李府那文不成武不就的无用长子。 可现在…… 现在他的脸上面带微笑一片淡然,那淡然间流露出来的是令她李巧兮心安的神采。 于是她将那些疑惑暂时放下,觉得先给母亲治病更为重要。 兄妹二人离开了西市向位于长乐巷子的回春堂而去。 …… …… 画屏东,烟雨亭。 当玉衡将她所见向宁楚楚和钟离若水详细的讲述了之后,二女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我原本以为他的这首词是他花费了许多时日才作出来的,毕竟作词这种事并不容易。” 钟离若水坐直了身子,悠悠一叹,又道:“这么好的词,他居然提笔就落成……这样看来,他手里的那一叠纸,那可是十来首词啊!” “姑且不论其余几首如何,单就这下笔如有神一挥而就的气势,就不是那些自诩为才子的人可比拟!这是怎样的博学,这是怎样的造诣!” “不行,这人我得去看看!”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现在就去!” 宁楚楚当然也震惊于那少年的才华,只是她比钟离若水更理智一些。 她一把摁住了钟离若水的肩膀,“别这么猴急猴急的,我不是都让开阳去查了么?” “这处的初试就快结束,你可得去画舫主持接下来的诗词比试,至于他……等开阳调查完他的身世再说。” “毕竟这么一个有大才的人却隐于市井多少有些说不通,我怀疑他从别处而来,万一他的品性有问题……从这首词看来他被情伤得极深,万一他在别处已有了家室,那就算他才高八斗也不是你的良配。” 宁楚楚的这番话令钟离若水冷静了下来。 广陵城虽大,却如此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可惊艳世间的大才子,这确实没啥道理。 文这个东西某些方面和武有共通之处,文要勤学,武要苦练,都是水磨功夫,哪怕是最有天赋的天才,也是需要积累,而后再薄发。 当然,真正阻拦了她的是宁楚楚最后的那句话。 钟离家的三小姐当然不可能去给某个人当小,哪怕他官居一品也不行! 纸鸢不是说他要在二井沟巷子开一个小酒馆么? 那有的是时间将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查个清清楚楚,到时候再下手才更为稳妥。 于是钟离若水又坐了下来,忽然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意: “你说……若是他家世清白尚无婚配……我是不是也应该主动出击?” 宁楚楚漂亮的眉儿一扬,抬起了杠:“可他是我先遇见的!” “哼,你堂堂一公主殿下,未来的夫婿定是出自某个国公府,这山野小民你也能看得上?” “这可说不准,毕竟我也希望未来的夫婿如那商丞相!” 钟离若水瞪了宁楚楚一眼,并没将她这话放在心上,因为宁楚楚是公主,她的未来更难自己掌控。 就在这时,有一丫鬟匆匆走了进来。 她对二人道了个万福,对钟离若水说道:“小姐,对联这一关,周夫子他们挑选出了百名年岁在十六至二十间的少年。” “其中登三楼者有二十六人,您邀请的那位沈巧蝶沈姑娘也来了,正在三楼后舱等候。”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向宁楚楚说道:“走吧,咱们去会会那些才子们。” 二人站了起来,钟离若水又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他没来,所以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就当是这三月三的一场文会吧,至于择婿……程国公若是到了,你可得帮我拦着点!” 走出了这烟雨亭,已是夕阳西下时候。 望着被夕阳染红的画屏湖,钟离若水心想,若是他在,见此情此景而作一首关于夕阳的词,能不能和名垂青史的商不器相媲美呢? 第六章 凶悍的李辰安 被钟离若水惦念的李辰安此刻已经和妹妹带着回春堂的张大夫来到了李府。 对于这里的记忆当然是深刻的,只是当李辰安理清了那些破事之后,这些记忆被他刻意给尘封了起来。 记忆中对此间并无眷恋,反而是发至内心深处的抗拒,多是些极为负面的情绪。 这里没有欢乐的童年,也没有愉快的少年。 那个叫李文翰的父亲为了李家第三房的荣誉,将本不是个读书的料子的儿子给活生生逼迫成了一抑郁症患者。 他太功利。 大房和二房出了许多人才,尤其是名扬宁国的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一门七进士出自李家大房,父子三探花出自李家二房。 探花必然是进士,所以这两房共有进士十人! 而今官当得最大的就是李家二房的李文厚,年四十,已至户部尚书。 按照道理,这两房早已发迹本应该带着第三房共同富裕,记忆中人家确实也有过提携,但倔强的李文翰却拒绝了。 他坚信自己能够亲手教出一个甚至几个进士出来,然而李家的祖坟埋的似乎更偏向于那两房。 李文瀚本身只是个举人,考进士数十年而不中。 举人本可以外放为官,这事儿那两房就曾经表过态,但李文翰却没有领这份情。 他依旧留在广陵城,倒是从竹下书院一夫子变成了而今的院正。 他立誓要教书育人,其实他所想就是自己不第那就将儿子培养成材。 奈何长子李辰安就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令他在绝望之后,连带着疏远了他的发妻,也就是李辰安的母亲丁小娥。 同时,这三房和另外两房之间似乎也因此起了隔阂,而今已有十余年未曾再有往来。 所以这也是广陵粮商沈千山在打听到这些之后,敢于上门来退婚的原因之一。 若是三房和睦,哪怕李辰安庸碌一生,沈千山也定会将其女沈巧蝶嫁给李辰安,就凭李辰安的二伯是户部尚书这一点。 这些思绪从李辰安的脑子里闪过,他嘴角一翘,一笑了之。 随着妹妹跨入了李府的房门,走过了前花园,正要踏上去往东院的那月亮门,一个声音却忽然传来: “哟,这不是大郎么?都被你父亲逐出了家门,这是什么风又将你给刮回来了呢?” 李辰安转头望去,便看见一个妖艳的女人手里捏着一条红绸面带疑惑向他走来。 眼里满是警惕,面色自然不善。 这就是那个叫姜慧的小妾了。 李辰安眉梢一扬,随口冒出了两个字:“东风!” 姜慧愣了一下,因为以往这李府的长子是万万不敢和自己顶嘴的,他在自己的面前永远卑躬屈膝,哪怕自己将他当成一条狗一样呵斥,他从来也都是受着。 可今儿…… 他非但抬头看着自己,脸上那笑意也不怀好意,关键是他居然敢调侃自己。 她脸色一沉,“怎么?这些日子在外面混着倒是长了脾性?” 李巧兮很是担心哥哥又吃了亏,她扯了扯哥哥的衣袖,看了看站在一旁颇为尴尬的张大夫,又向李辰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哥哥忍忍,先给娘治病要紧。 第七章 真男人 李文翰怒发冲冠。 今儿个花满庭花老大儒受邀前来竹下书院讲学,却因钟离家的三小姐在画屏湖以文会友导致了书院里的学子们尽皆去了画屏湖。 宁国的文风极盛,各种的文会也极多。 国子监本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想法,每每各地有大型文会是倡导学子们去参加的,何况画屏湖的这场文会据说还和钟离府三小姐的幸福有关,这事自然就不能阻止。 倒是落了清净。 作为竹下书院的院正,他和广陵城学政章平举张大人一起陪着花老大儒在竹下书院的翠竹园里畅谈了一番。 自己提出的某些观点得到了花老大儒的认可,自己所作的一首词也得到了花老大儒的赞许,这当然令李文翰很是激动。 毕竟花老大儒可是宁国七大家之首的博学之士,《宁诗词集渊百篇》的最终审核者。 李文瀚原本还意犹未尽,恨不得将自己平日里呕心沥血所作的那些诗篇都给花老大儒赏析一番,奈何日头偏西,花老大儒也想去凑凑画屏湖的热闹。 于是李文瀚只能遗憾的道别,只能寄希望于花老大儒能够在竹下书院多呆上一些时日。 不过今日受益良多,尤其是花老大儒的那番勉励令他心情舒畅,觉得终于遇见了赏识之人,未来可期。 在回来的路上,李文翰打了一斤酒,还买了一只卤鸡。 本寻思今儿个晚上好生的小酌一杯,和小妾姜慧再好生温存一番,让姜慧再给自己生个儿子,却不料回家看见的是这番景象! 原本美好的心情瞬间被眼前的这一切撕得支离破碎。 他当然怒从心起,差点将手里的那酒壶向李辰安砸去。 坐在地上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姜慧此刻见老爷回来,似乎又找到了主心骨,她浑然不顾身上的恶臭,一家伙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控诉,不料李辰安又收回了跨入月亮门的那只脚,转身就瞪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 姜慧顿时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话活生生给憋了回去。 李辰安看向了李文翰。 眉间一蹙视线一凛,很认真的对李文瀚说道: “我做了什么你还看不出来么?” 他上前一步,又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倒是很想问问你。” 他又上前一步,距离李文翰仅仅三步,李文翰这时候才愕然一惊,忽然觉得自己这长子很是陌生,他从李辰安的眼里看见的是冰冷,还有一股不可抗拒之威,于是他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你身为人师,可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李辰安又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你可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你可知道你的原配妻子病重,你这小妾非但没有侍候主母,反还不给诊金汤药钱?” “她这是想要我娘的命!其罪……当诛!” 李文瀚又后退了一步,他当然知道他的发妻病重,只是他这些年早已疏远了发妻,觉得这事本不重要。 若是发妻当真病死……他甚至已经想好将这小妾扶正,毕竟次子李辰东已有秀才身份,往后便能考举甚至高中进士。 可光大李家三房之门楣,可让他在两个哥哥的面前扬眉吐气。 李辰安步步紧逼,神色愤怒,又道: “你非但没有责罚于她,反倒纵容其肆意妄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 “你除了咒骂你的儿子,怨恨你的妻子,你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人父,身为人夫,我为你感到羞耻!” 李文瀚后退了三步! 李辰安句句诛心,他已无地自容。 被外面动静惊得跑了出来的李巧兮此刻惊呆了。 正趴在李府墙头调查李辰安的开阳更是早已惊呆了。 李文瀚难以置信这些话是自己那木讷愚笨的儿子说出的。 这些话一句句如重锤一般敲在他的心里,一时间令他脑子一片空白。 李巧兮完全无法将此刻的哥哥和以往的那个哥哥给重合起来,她只觉得心里的那口淤浊之气忽然消散。 她内心在惊惧之后充满了欢喜,浑然没有注意她紧拽着衣摆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她看着站立如松的哥哥的背影,脸蛋儿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是我哥,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气魄! 只是……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李辰安站在李文翰身前一步距离,李文翰退到了花园的篱笆旁,他已退无可退。 李辰安俯过身子,看着李文瀚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又说了一句话: “你,枉为人夫,也枉为人父!” 他又站直了身子,站得笔直,就像标枪一样。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向那月亮门而去,李文瀚的那张老脸一会红一会白,他看着那笔直的背影,嘴巴诺诺,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一身恶臭的姜慧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老爷,您可要为妾身……” “滚……!” “啪!”李文翰甩手就给了姜慧一巴掌,姜慧瞪大了眼睛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夫君,此刻的李文瀚却依旧看着渐渐消失在月亮门后的那背影,片刻之后,他拧着酒和卤鸡向西院走去。 他的背是弓着的,就连步履也有些蹒跚,仿佛忽然之间老了十岁。 姜慧闭上了嘴,她咬牙切齿,眼里散发着狠毒的光芒,心想我儿李辰东今日前去画屏湖参加文会……若是我儿夺魁成了钟离府上的姑爷…… 我定要你李辰安生不如死! 依旧趴在墙头的开阳却咧嘴笑了起来,然后飞身而去。 这广陵城的人都眼瞎么? 谁说李辰安懦弱不堪? 谁说李辰安是个傻子?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简直太暴力了! 刚才他训斥他爹的那些话是傻子能够说出来的么? 沈家那位沈千山居然要退婚,还说他是广陵城最精明的商人,这次只怕瞎了他的狗眼! 还是四公主殿下有眼光,早早就看出了这李辰安的不一样。 得将这小子推荐给公主殿下,丽镜司需要这样的人才! …… …… 李辰安在李府训他爹的时候,钟离若水在画屏湖的那艘画舫上正心不在焉的等着那些才子们作诗。 她并没有命题,所以这样难度就降低了很多个档次。 因为诗词这个东西是可以储存在脑子里的,这时候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然而,那些学子们却一个个惺惺作态,似乎想要向她表现出是临场发挥的样子。 许是因为那首词已占满了她的脑海,她对三层楼上的这二十六个初选出来的最有才的才子生不出些许兴趣。 第九章 他叫李辰安 “他是谁?” 宁楚楚问了这么一句。 钟离若水抬头就看向了开阳,甚至就连沈巧蝶也将视线投向了开阳。 钟离若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她真的很喜欢这首词,当然,她也很喜欢胸中无事一床宽的那下联—— 那首词诉说了他心里那为情所伤之苦,在钟离若水看来,既然心中有那凄苦,又怎可能胸中无事呢? 若是非得给一个理由,那就是那少年已将情字给看破。 他历经了那情伤,而今已蜕变,于是眼界与心胸都变得开阔了起来,唯如此,方能得那一床宽。 所以,哪怕是以自己钟离府三小姐的名头以文招婿他也丝毫不在乎。 这或许就是非淡泊无以明志,若他真已宁静,或真可致远。 那么现在最为关键的就是那人的身世是否清白了。 若他是清白之身,那三五日之后倒是要去他住的那地方瞧瞧,顺便喝一杯他酿的酒。 酿酒虽是小道,但文人却好这一口。 他既能醉于酒,就能极于文。 或许还能亲眼看见他酒后作文,那才是他真正才华的体现。 至于宁楚楚和沈巧蝶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她们就是好奇。 宁楚楚无意间遇见的一个少年居然有如此大的才华,这人连丽镜司都不知道,她当然就好奇这个人的来历了。 而沈巧蝶刚才已经看过了那首词,她的脑子里将广陵城有名的才子都过了一遍,心想这首词大致也就广陵最为有名的那三位才子才可能做得出来,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希望他是霍书凡! 开阳拱手一礼,“公子,他叫李辰安!” 宁楚楚愕然张开了小嘴儿,和同样震惊的钟离若水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难以置信的沈巧蝶,她又问了一句:“哪个李辰安?” “回公子,就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的那个李辰安!” 看着主子那瞪大的眼,开阳又道:“属下查得明明白白,这李辰安出至李家第三房,其父李文翰,而今为竹下书院院正。” “这人在广陵城的风评不是太好,据说有些痴愚,故而文不成武不就,遂经商,在二井沟巷子开了个小食铺,后因迷上赌钱……那小食铺倒闭,其父李文瀚用百两银子给他还了债,后逐出了家门。” “半月前,广陵城沈家……就是广陵最大的那个粮商沈千山前去李府退婚……听说这婚是十余年之前所订的娃娃亲,李文翰没有答应,而今,他依旧和沈家大小姐沈巧蝶有婚约在身。” “只是属下亲眼所见和其中一些传言略有不同。” 当开阳将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三个女子都惊呆了。 “等等!” 钟离若水打断了开阳的话,“你确定他、他真就是那个李辰安?” “回三小姐,千真万确,他就是那个李辰安!” 此时正在看那些诗词的花老大儒和章平举也转过了头来,花老大儒一捋长须,眉间疑惑:“李文翰那长子?不对呀,今儿个我们在竹下书院,李文翰还提起过他这长子一嘴,说……说家门不幸,长子愚钝,难以继承李家家业……你们怎么忽然对李辰安有了兴趣?” “花爷爷,这七首诗词里面,有一首便是李辰安所作,或许……或许会令你有些惊讶。” 章平举也是一怔,他当然也知道李文瀚那长子。 他皱起了眉头,“那孩子……若是说心地倒是不坏,可若是说他作了一首能够放在这个案头的诗词,老夫万万不信!” “那孩子三岁启蒙,他爹亲自启的蒙,他爹亲自教的他,至九岁……他真的背不出三字经来!” “老夫因公去过李府多次,也见过那孩子多次,许是李文翰望子成龙心太迫切,对那孩子要求的更加严苛了一些,却导致了那孩子性子上的懦弱……” “见人卑躬屈膝,问安声若蚊蝇,就连行路都勾着身子战战兢兢……至于诗词之道,他连门都未曾看见,若是能够语句通顺,就算不合平仄,估计李文翰都不至于那般绝望。” “都知道文之一途并无捷径可言,天赋固然重要,但依旧得建立在日积月累之上。” “故而……老夫实难相信!” 开阳顿时就不乐意了,这老头是在质疑她的专业! “这位老大人,可那一切都是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他就住在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颗大榕树下的铺子里,今儿个他去了一趟西市,采买了许多东西,然后遇见了他的妹妹李巧兮……他是不是有个妹妹叫李巧兮?” 章平举点了点头:“他确实有个亲妹妹叫李巧兮。” “这就对了!” 开阳拱手一礼,又道:“他的母亲病重,李巧兮本想请了回春堂的张大夫,奈何兜里没钱,可李辰安兜里却有银子。他在西市花掉了六十余两,属下去查过那张银票,正是京都八福钱庄的银号,和纸鸢给他的那张银票完全吻合。” “此后,李辰安兄妹二人去了回春堂请了张大夫回了李府,在李府……” 开阳顿了顿,眼里闪烁着一抹光芒。 “他确实被逐出了家门,故而李文翰那小妾便拦住了他的路。” “结果……若是他性子当真懦弱不堪,若是传闻都是真的,他定然会灰溜溜退出李府。然而他并没有,他非但没有,反而还暴打了那小妾一顿!” 钟离若水的眼睛瞪得贼大,小嘴儿微翕,咽了一口唾沫,紧张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李府的恶奴出来了,五个,李府就五个下人,都听命于那小妾,那五人如狗一般向李辰安冲了过去……” “啊!” 钟离若水发出了一声惊呼,小手儿顿时捂住了小嘴儿,眼里满是担忧:“他……听说他虽跟随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依旧手无缚鸡之力……这岂不是吃了大亏?” 开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三小姐多虑了,属下敢说整个广陵城的人都看走了眼!” “莫非他还能全身而退?” “他没有退!他从那花园旁取了一把锄头,凶得就像下山的猛虎一般,他将那五个恶奴全部撂翻在地!” “……他受伤了没有?” 钟离若水浑然没察觉她此刻极为关心李辰安的安危,也全然没有看见一旁的沈巧蝶那张脸儿一会红一会白。 第十章 蝶恋花 花满庭一捋长须微微一笑,当真极为认真的看向了那些诗词。 他虽然不知前因,但此刻听了她们的这番言语,心里已经了然。 这次前来广陵城讲学,其实本就是受钟离若水她爷爷钟离破所托。 钟离破担心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做出了离谱的惊人之举,故而拜托花满庭前来广陵城。 既然孙女意图以文选婿,那就得给孙女找一个宁国最有才华的少年,所以钟离破在京都玉京城的小圈子里也放出了风声。 于是玉京城的四大才子中的两位也去了广陵。 这两人钟离破都很清楚,苏沐心虽出身于寒门,却是花老大儒最喜欢的学生,其前途定然无量。 而另一位齐知雪本就是齐国公府的大少爷,平日行事也颇为低调,品性与修养都俱佳,也是自己孙女的最好人选。 在钟离破看来,孙女所选之婿基本上在这两个少年之中产生,因为盛名之下无虚士,论诗词文章,广陵城的那些才子们相比于这二人依旧略逊一筹。 他担心孙女所找的评判有失公正,于是便请了花老大儒前来广陵亲自把关。 而古灵精怪的钟离若水似乎猜出了他的来意,似乎也担心他徇私舞弊,所以采用了糊名之法。其实对于苏沐心的字他是了然的,但他真不会有所偏颇。 此刻他更想知道的是哪一首词是李辰安所写—— 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的少年,忽然间写出了一首脱颖而出的词,这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此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除了花满庭之外,就连章平举都在消化着刚才开阳说的那番话。 那番话颠覆了他们对那李辰安的认知,令他们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依旧难以将曾经的那个李辰安和现在开阳嘴里所说的李辰安给联系起来。 尤其是沈巧蝶。 这之前才刚刚求那位贵公子帮忙取回婚书,却没料到开阳居然说那首词是李辰安所写! 对于李辰安她当真是知根知底,如果说李辰安大字不识几个这有些过了,但他真的愚笨不堪,这十七年中他当真连打油诗都没有作出过一首。 他怎可能忽然作出了那么好的词来? 沈巧蝶眼睛一亮,抬眼看向了钟离若水,“三小姐,您说……那首词会不会是他从某处抄袭而来?” 钟离若水一怔,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他真作不出这样的诗词?” “我敢保证,他真的胸无半点墨,不然也不至于被他父亲逐出了家门。” 宁楚楚此刻也冷静了下来,沈巧蝶是个精明的女子,如果李辰安当真有这么大的才华,她恐怕巴不得早些进李家的门! 可她真的急于退婚! 所以开阳所调查的李辰安和曾经的李辰安相去甚大,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这件事本就简单,开阳没可能出错。 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若非得要有个解释…… “你们说,他曾经会不会是在藏拙?” 宁巧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藏一时或许可以,但藏十几年……这近乎不可能。再说他藏拙有什么意义?若是他早些表现出他的才华,他的母亲在府上的日子便不会如而今这般窘迫,而他如果真有那才华,也早已去考取了功名,何必天天被广陵城的百姓埋汰?” 也是。 宁楚楚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开阳,“你再去仔细查查……玉衡也去跟着他,看看他还有什么惊人之举。” 两个侍卫躬身退去,宁楚楚看向了钟离若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件事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你万万不可对他生出了情绪!” 钟离若水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那件事,毕竟那李辰安前后矛盾太大,她确实也需要有进一步的了解,比如…… “纸鸢和玉衡不是说他一气呵成了十来首词的么?要不,我们去看看?” 如果李辰安真的落笔而成十首词,如果那些词都具有一定的水准,那至少说明李辰安真有才学。 至于其中之变化,这就要深入去了解了。 沈巧蝶一听吃了一惊,“什么?他一气呵成作了十首词?这不可能!他断然没那本事,我敢用人头担保!”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倒不用你用人头担保,我觉得吧……”她取了一块马蹄糕塞入了嘴里,咀嚼片刻伸长脖子咽了下去,端起了茶盏来,抬眼又看向了沈巧蝶:“你那婚约之事,现在可有了动摇?” “不!”沈巧蝶神色坚定,“我心意已决,只求公子相助取回婚书,至于李辰安为何会有如此之巨的变化……这与我无关,我亦绝不后悔!” 沈巧蝶当然不会被李辰安这突然之变而迷惑。 因为她坚信李辰安依旧是那个一无是处的李辰安,她也坚信李辰安的那首词是抄袭而来,甚至极有可能是其父代作。 其目的……倒不是想要在钟离府门口去骗婚,恐怕是为了扭转他那形象,让他的名声在广陵城好听一些,如此一来,父亲看见了希望或许就不会再强求退婚。 一定是这样! 钟离若水眉眼儿一弯,她所想当然是李辰安能够和沈巧蝶脱离关系,如此一来,李辰安就是自由之身,他若真有大才,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良配。 他若无才…… 钟离若水又捻了一块糕点,他和自己依旧不是一路之人。 没有任何损失,却占有一线先机,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就在二人各怀鬼胎之时,一旁的花满庭花老大儒忽然一拍书案,发出了“啪……!”的一声响。 “好词!” “好词啊!” 他扬了扬手里的那张纸,神色颇为激动,陡然站了起来,在舱室中走了两步,“此词水准之高,不在老夫之下!” 这话就有些吓人了。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都看向了花满庭。 “以景抒情的词不胜枚举,但正因为太多,要出彩反而很难。” “但这首词却令人眼睛一亮,细读之时不觉神之以往!” “以词而怀人这是寻常写法,但此词之妙却在紧扣春愁,偏偏又迟迟不肯说破。” “字里行间又透露出了一些信息,曲径而通幽,直至最后一句点睛之笔,才使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花满庭一捋长须,神采飞扬:“以美景衬托孤寂之春愁,词人将那无怨无悔之思念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词,当为这七首诗词之冠!” “此词,可选入《宁诗词集渊百篇》,位列……前二十!” 所有人再次大惊! 因为《宁诗词集渊百篇》是宁国诗词巨著,花满庭花老大儒的那首《长相思、惜梅》才排在第三十六位! 他居然说这首词能位列前二十! 岂不是说这首词已超越了他的水准? “花爷爷,是哪首词?” 钟离若水忘记了吃糕点,她一骨碌就站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绽放出了明亮的光芒。 她的内心隐隐有些期待,却又担心自己看走了眼。 “嗯,正是那首《蝶恋花》,却不知道是哪个少年所作。” 钟离若水顿时就笑了起来,她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从花老大儒手里接过了这张纸,向宁楚楚挥了挥,“你的运气真的不错,随便遇见一男子,就有着如此之高的才华!” “……当真是他?” 这是沈巧蝶问的。 她早已看过了这首词,此刻只是无法相信罢了。 “当然!” 宁楚楚此刻却提醒了她一句:“莫非你准备宣布李辰安是本次文会魁首?” 这话的意思是,李辰安在广陵城的名声可糟糕透了,那些学子们必然不信,除非李辰安能够亲自前来,并当场作出令他们折服的诗词,否则你可无法解释。 就算是那些学子们惧于钟离府的大名就这样接受,此事传扬出去,天下人都会以为李辰安即将成为钟离府的姑爷,可若调查的结果是这首词并不是李辰安所作,钟离府恐怕会成为天下人眼里的一个笑话。 心思儿玲珑的钟离若水瞬间就明白了宁楚楚的意思。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知道了。” 一旁的花老大儒愕然听着,他听出了其中的味道,“这……真是李文翰那儿子李辰安所作?” 钟离若水笑道:“嗯,但我们需要进一步去了解李辰安这个人,所以,还请花爷爷和章大人对此保密。” “我得出去宣布这事了,你们稍等,呆会我们去食合居好生吃一顿。” 钟离若水带上了面纱走了出去。 她站在了前台,此刻聚集在三层楼上正在窃窃私语的百名少年顿时向她看了过来,他们知道这是揭晓魁首的时刻。 这魁首会落在谁的头上呢? 极有可能是苏沐心和齐知雪。 当然广陵城三大才子中的文欢和舒阳也有可能。 李辰东此刻也紧张极了,他这才知道这次文会来了这么多厉害的人。 他眼巴巴的望着台上楚楚动人的钟离若水,心里祈求着自家的祖坟上能够冒出一缕青烟来。 “小女子多谢诸位的参与。” “经过两轮比试,而今已决出了胜负。” “我宣布……” 少年们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来,就连一向淡定自负的苏沐心和齐知雪也不例外。 而李辰东更是不堪。 他甚至拽紧了拳头,屏息住了呼吸,浑然不知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第十一章 魁首 此间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钟离若水的视线扫过了众人,“本姑娘宣布,本次文会,没有魁首!” “轰……!” 船舱里顿时炸开了锅,这些学子们当然无法相信,“莫非有并列第一?” “就算并列第一,也应当再加赛一轮!” “我本以为这第一当是玉京苏公子或者齐少爷……他们的诗词就算放眼宁国也是一绝,除非他们并没有作出诗词来!” “有,我亲眼所见他们将诗词交了上去!”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算什么?逗我们玩呢?” “……”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钟离若水依然淡定自若。 苏沐心和齐知雪对视了一眼,二人眼里也满是疑惑。 在苏沐心想来,恩师说钟离府三小姐之意在以文选婿,他是寒门出身,恩师的意思是如果自己能够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便能更轻易的实现自己胸中的抱负。 再说钟离府三小姐非但生的极美,文采还极为了得,若是真娶了她,也是自己一生之幸事。 所以他有备而来,他认为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也就是齐知雪。 他并不太过担心齐知雪的诗词,但隐隐不安的是齐知雪背后齐国公府的强大势力。 若是自己落榜,就应该是齐知雪得了那魁首之名,可钟离三小姐却偏偏说本次文会无魁首……这是怎么个讲究? 齐知雪也一脸懵逼啊。 爷爷命他前来,因为程国公府想要直接向钟离府提亲。 爷爷说若是齐国公府能够和钟离府联姻,那必然再进一步压过其它四个国公府一头,所以此事非但涉及到自己未来的幸福,还牵涉到齐国公府未来是否能更上一层楼。 他当然也不敢掉以轻心,何况当年在京都见过钟离三小姐,惊鸿一瞥间,那影子早已刻在了他的脑海。 对钟离若水之喜爱,他丝毫不亚于程国公府程哲那小子。 他来到了广陵城。 对此次文会之魁首势在必得! 然而……钟离若水却说本次文会没魁首,这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疑惑。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这样的文会终究得决出一个结果,而钟离若水宣布的这一结果显然不能令这些少年们满意。 钟离若水举起了一只手来,此间再次安静。 “因为我得到了一首就算花老大儒也推崇备至的词,却不知道作者何人……诸位,呆会我就将那词诵读于你们听听,你们听过之后若是觉得自己的诗词能够与此词媲美……那就请到这台上来!”https:/ 所有的才子们再一次哗然,一个个都惊叹了起来,宁国有名的才子这画舫聚集了半数,其中还有鼎鼎大名的苏沐心和齐知雪二人。 此刻钟离三小姐却说得了一首就连花老大儒都推崇备至的词,偏偏不知道这词的作者是何人…… 莫非是京都另外两大才子托人送来了诗词? 也只能是这样。 否则还有谁在诗词之道有着如此高的造诣? 钟离若水双手虚按,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散去,她才再一次开了口: “此词名为《蝶恋花》,你们仔细听好了。” 场间再次寂静。 所有学子们都竖起了耳朵,都想听听这首超过了苏沐心和齐知雪的词究竟怎样。 钟离若水清了清嗓子,视线投向了窗外。 暮色已降临,一弯峨眉月正挂在天边。 并不明亮,却依旧有清辉一片。 有夜风入窗,吹动了她的秀发,也将她的情绪吹得有些凉。 她仿佛又置身于这首《蝶恋花》中,仿佛又感受到了作者内心那黯然销魂的春愁。 她的朱唇儿轻启,这首词仿若从天边飘来,随着这微凉的夜风,送到了学子们的心坎——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词诵罢,有余音绕梁。 十息之后,此间依旧无声。 这里在座的都是有几分才学的才子,他们当然有着一定的鉴赏之力,何况刚才钟离若水还说了这首词深得花老大儒喜爱…… 此刻闻得此词,他们才豁然发现这首词实在精妙。 或许他们尚不能如花老大儒那般品读,但词中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愁绪却深深的感染了他们。 也感动了他们。 尤其是最后一句! “好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苏沐心睁开了眼,“在下,相去甚远,所作之词难以望其项背,输得心服口服!” 齐知雪也从这首词的意境中醒了过来,这一刻他的心里也充满了悲凉,他知道,自己已经失败。 他一声苦笑,拱手一礼:“若是三小姐查得此人,还望来信告知一声,在下定会前去登门拜访。” “只是……此人所对的对联是怎样的?三小姐方便告知一声么?” “他对的对联也得了三个甲上。” “眼里有尘天下窄,他对的是胸中无事一床宽,你们仔细品品。” 众人又陷入了沉思,苏沐心和齐知雪瞬间就明白了这下联之妙。 “闻此词此联……在下忽然心生挫败,或许当弃笔而从戎,去北方和荒人一战!”苏沐心意兴阑珊,忽然对前路充满了迷茫。 李辰东此刻已经失了魂如丧考妣。 他本还对自己那首词沾沾自喜,以为能有机会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然而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家的祖坟上终究没有冒出那一缕青烟。 李家三房那门楣依旧得维持原样。 钟离若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这次以文选婿失败了么? 并没有,因为这首词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若是程家前来提亲,这便是她最好的借口。 只是需要找到写出了这首词来的那个人罢了。 这很简单,因为她已知道了那个人。 她需要的是时间,是接下来对那个人的了解。 “多谢诸位的厚爱,本次文会结束,请诸位自行散去。” “相信你们的命中,能有更好的姑娘!” 她转身向后舱而去,嘴角却挂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李辰安,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对了,沈巧蝶那婚约之事,得以最快的速度先给她断了! …… …… 月上柳梢头。 李府的东院传来阵阵药香,李府的西院传来阵阵酒香。 李巧兮正在欢喜的用一个小炉子给母亲煎药,哥哥李辰安正坐在母亲的床头,陪着母亲说着话。 母亲这病许是因为对哥哥的想念,张大夫开的这方子的药还没服下,母亲的精神似乎就已经好了不少。 只是她的心里依旧疑惑,因为以往哥哥就算是在母亲的面前,他的言语也极少。 但今晚他的话偏偏很多。 多是宽慰的话,言说母亲不要为他担心,他现在过得很好…… 他真的过得很好么? 今儿个去了二井沟巷子他的那铺子,里面依旧如以往一般干净。 恐怕米缸里都没有下一顿的米。 他没有向母亲诉说他生活的凄苦,反而还在不停的安慰着母亲。 这在李巧兮看来是哥哥懂事了。 无论是哥哥打了那小妾和那些恶奴还是哥哥训斥了父亲,这些变化李巧兮都记在了心里,尚未能寻出个理由,但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哥哥不再如以往那般懦弱,他甚至有了担当。 他想要将母亲和自己接到他那铺子去,母亲自然没有答应,毕竟在母亲看来,这里才是她的家。 “你的父亲……哪怕他有诸多不是,他也依旧是你的父亲!” 丁小娥靠着床头,抓着李辰安的手捧在了手心,灯笼的光线映照在她的脸上,因为她脸上的皱纹形成了阴暗相交的光影。 她才三十五岁。 却已经有一副五十三岁的容颜。 这并不是因为体力上的劳作带来的衰老,她累的心! 更准确的说,她是被这前身所累。 这看在李辰安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因为前世的自己,就没机会在发迹之后孝敬母亲。 那是一种极大的悲哀,它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娘……我真的能够很好的生活下去,你和妹妹在我身边,我也能更放心一些。毕竟我是被他赶出了家门的,常回来看你们也不太妥当。” 丁小娥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牵强的微笑。 “儿啊,你要记住,娘是你父亲的发妻,这一辈子娘都只能在他的身边……虽然他很久没有来这东院住了,但娘终究是李家三房的长媳,娘并没有责怪于他。” “你父亲他就是性子急了一些,从你爷爷辈开始,李家三房就被另外两房压着,你父亲当然希望你能够成才,能够将这李家的三房给撑起来。” “所以……你莫要埋怨他,他心地并不坏。再说你毕竟是他的亲骨肉,他只是以往没有想明白太过急功近利罢了。” “迟早有一天他会再认你这个儿子的,你是李家三房的长子,这个家怎么着也有你一半,娘不能走,娘得帮你守着……直到你回来!” 月色入窗,窗纱微微亮。 这是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他服侍着母亲服下了药,陪着母亲吃了晚饭,然后留下了二十两银子才向母亲和妹妹告别离开了李府。 站在李府的大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抬步离去。 李辰东恰好回来。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擦肩而过,彼此淡漠。 更无言。 第十二章 烟雨亭 晃眼间距离画屏湖的那场文会过去了四天。 那场文会自然在偌大的广陵城里传扬了开来,对于广陵城的百姓而言,他们所关心的便是那场文会中谁成为了钟离府的乘龙快婿。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于是这事也就渐渐淡去,唯有在学子文人中还有一些波澜。 因为那首不知道何人所作的《蝶恋花》。 学子们有着各种猜测,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将那首绝佳的词和住二井沟巷子东头的李辰安联系起来。 但二井沟巷子的街坊们这几天却发现了东头那处铺子的变化—— 巷子东头那颗榕树下的本已经倒闭了小铺子忽然有了生机! 这两天那小铺子来了许多匠人,小铺子的那门被拆了,铺子里的灶台什么的也都拆了。 还有一些骡车到来,骡车上装的都是些崭新的物件,都被车夫们送入了后院。 “李家大郎这是发财了?” “谁知道呢?许是赌钱赢了一点。” “哎,这李家大郎也是不争气,竟然又去赌钱了。你们说他爹可是竹下书院的院正,怎么就将自家的儿子也教不好呢?” “这呀叫着命!李家二郎学识不就极好的么?大郎若是有二郎一半懂事,沈家想来也不至于退婚,可惜了,若是大郎娶了沈家小姐,怎可能住在咱们这小巷子里,那肯定住在高门大院里,每日里餐桌上都有脸盆那么大的肉夹馍可吃。” “哎哎,你们发现了没有,这大郎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怎一个不一样?” “他这几天每天早上天刚放亮就出了家门往外面跑。” “……跑?脑子还是有问题,你们可都得长了记性,万不可再借给他银子!一文都别借,他可是被他爹赶出了家门的,往后再欠了债,他爹可不会再帮他还了!” “……” 对于街坊私下里的话李辰安并没有听见,但街坊们看他那异样的眼神他是有感受到的。 面对那样的眼神,他都是淡然一笑,不过他表现出来的善意却并不能被这些街坊所理解,在街坊们的心里,他李辰安就像瘟神一样。 所有人避之不及。 对此李辰安当然也并不在意。 过自己的日子,让别人去看吧。 四天前在李府打的那一架让他对这身体有些担忧,所以他决定先将这身子给锻炼一下,于是就有了晨跑。 从二井沟巷子跑到画屏湖畔,再沿着画屏湖的湖岸跑到画屏东的烟雨亭大致在六公里左右,往返十二公里,加上在烟雨亭打打拳,耗时大致在一个时辰。 今儿个一大早他又出了门。 天光微亮,斜对面浅墨书院里已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他看了一眼,心想读书果然是个辛苦的活计。 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他控制着呼吸的频率,一路小跑又来到了画屏湖。 湖畔的杨柳新叶已绿,偶有一只翠雀歇息在柳枝头,仿似看见了水中的小鱼,它飞了起来,一家伙扎入了水中,然后飞起,嘴里叼着一尾小鱼,水面荡起了一圈涟漪。 它又落在了柳枝头,将那柳枝压得一荡一荡。 于是这宁静的画屏湖在他的眼里便充满了生机。 一路跑到了画屏东的烟雨亭,他停了下来,有些喘,肌肉也有些酸,他在亭外慢慢的走着松弛着肌肉,忽然看见不远的码头处又停着那艘三层楼高的巨大画舫,才想起了四天前这画屏湖的那场文会。 也不知道那俊俏公子用一百两银子买去的那首词,有没有让他取得魁首成为钟离府上的姑爷。 应该是有的。 若是没有……那要么是这个世界的才子太凶,要么就是他们的审美有问题。 毕竟那首《蝶恋花》可是柳永的大作,在前世也是极为经典的存在。 这四日来他除了跑步都呆在那小铺子里,许多事需要他向匠人们讲明白,毕竟他弄的这些东西那些匠人们此前并没有做过。 再加之他对那场以文选婿的文会毫无兴趣,所以他不知道三月初三的那场文会最终的结果如何。 若是那俊俏少年获胜当然是最好的,那样他至少不会来寻自己退钱。 当然,钱都花光了,退是肯定不会退的,大不了请他多喝两场酒。 站定了脚步,他又望了望那画舫,心想这样的文会再来两场就更好了。 手里有些拮据,他还寻思再卖两首诗词,可现在却没了那绝好的机会。 收回了视线,他开始打拳。 打的是跆拳道的拳。 劈拳、鞭拳、弹拳、抄拳、冲拳、正蹬腿、鞭腿…… 韧带没拉开,体力跟不上,身体的柔韧性也不行,这些拳式腿法并无气势,就连观赏性也不行。 所以……距离能够实战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也不急,左右无啥事,就慢慢来调理吧。 他开始拉伸韧带,练起了最基础的动作。 他不知道此刻那画舫的三层楼上有一扇窗的湘妃竹帘卷了起来。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正看着在烟雨亭外折腾的李辰安。 “……这就是练武?” 宁楚楚点了点头,狐疑的向站在身后的开阳问道:“他不是个文人么?” “回殿下,他曾经和广陵拳师郑浩阳习武三年。” “郑浩阳练的是什么拳法?” “回殿下,郑浩阳练的是南拳。” “你看看,他这练法却不是南拳。” 开阳凑了过去,看了片刻,“……这是练的什么玩意儿?” “本宫也看不明白,不过刚才他打的那套拳有点意思,若是底子好一点,那拳法腿法倒是有几分威力……也不是南拳北腿,莫非他还有别的师傅?”云九小说 “回殿下,这个真没有!这些日子属下调查下来,这个人其实很简单。” “幼年随父读书,并没有去学堂而是就在家里,确实到九岁还背不下三字经。属下也去问过了郑浩阳,他直摇头,说他根本就不是练武的料,连最基本的动作也掌握不了。” “再之后他爹在二井沟巷子给他买下了那个铺子,其实生意还算可以,二井沟的街坊们说那时候的他虽然木讷,但做的蒸饼草糕却货真价实,味道也还不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迷上了赌博……想来他而今依旧在经营着那处铺子。他和外界的接触极少,就连和街坊们的言语也不多,所以他的经历当真寻常。” 这些日子开阳一直在调查李辰安,还真将李辰安这十七年来的一切都查了个明明白白。 这便是昨儿晚上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又乘坐画舫来到了这画屏东的原因—— 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广陵人,确实是李文翰的长子。 除了尚未取消的那婚约之外,他甚至从未曾和某个女子私下有过往来。 他不善言语,胆小甚微,以至于除了去采买原料以及去赌坊之外都没怎么出过门。 开阳还说这十余日来他再也未曾去过赌坊,就算是在卖了那首词得了那一百两银子之后也未曾去过。 似乎真戒了赌瘾。 他的银子都花在了他所说的那个小酒馆上。 负责监视李辰安的玉衡说他这几日鸡鸣而起,然后跑步,路线固定,似乎在锻炼身体,却从未曾读过书,也没再写过一首诗词。 那小酒馆已初现模样,只是那模样有些怪异,和寻常的酒肆全然不一样。 宁楚楚和钟离若水就糊涂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钟离若水更是对李辰安生起了强烈兴趣,她甚至还委托了她的二哥、广陵城司法参军事钟离秋阳细查李辰安的生平。 毕竟情窦初开的少女有些小心思。 “或许是一朝开悟……他受了巨大刺激,然后洗心革面,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样子?” 宁楚楚沉吟片刻,身为宁国四公主,还掌管着丽镜司的她虽然年岁和钟离若水相仿,但她显然更为理智。 “那首词,我已派人送去京都查了。这事儿可急不得,就算那首词是他所写,也需要再看看其它……比如他另外的那十首词,若是能亲眼见到他作词那就更好了!” “他那小酒馆不是再有个三两天就开业了么?到时候咱们去他那小酒馆里坐坐,或许能够有些不一样的收获。” “好,对了,我说沈巧蝶和他那事,你是不是忘记了?” 宁楚楚撇了撇嘴,“可没,我委托了花老大儒去向李文翰说个清楚。” 她的视线又投向了烟雨亭方向,那个人依旧在锻炼,似乎是蹲马步,但动作却不太标准。 “我想了想,这种小事强来可不好,花老大儒这些日子将在竹下书院和浅墨书院讲学,和李文翰接触的时间颇多,他对李文翰讲讲其中道理想来李文翰是能够听的进去的。” “我说……程国公带着程哲那小子这两天可就到了,齐国公府上的那位齐知雪齐大少爷也留在了广陵城……” 宁楚楚转头瞅了一眼钟离若水,“看起来他们两家都是冲着你来的,我还是觉得你在他们之间择一夫婿其实更合适。” 钟离若水那双细长的柳叶眉一挑,粉嫩的脖子一扬,“联姻有意思么?” “或许他们认为那样对彼此都好,可我并不那样认为。” “我在玉京城的时候奶奶就对我说过,成亲这种事,最为关键的是能够遇到一个对自己一辈子都好并且有趣的人!” “程哲那厮就是一武夫,齐知雪那家伙太过拘谨,都很无趣!” “他就有趣了?” 宁楚楚又看向了窗外,却愕然一怔,喃喃说道:“花老大儒怎么来了?” 第十三章 偶遇 花满庭就站在烟雨亭外,背负着双手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辰安锻炼。 一身青衣的苏沐心背着个书箱就站在他的身后,对于恩师这大清早来画屏湖畔很是不解。 却不敢问。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花满庭第一次见到李辰安了。 自从三月初三他看过了那首《蝶恋花》并知道那首词是李辰安所作之后,他就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头。 以他的博学,他知道这首词从未曾出现过,也就是这首词是第一次出现在钟离三小姐的画舫上。 第二日傍晚他和宁楚楚见过一面,受宁楚楚委托劝导李文翰退回沈家婚书,同时他也知道了李辰安确实就是李文翰的那长子。 他自然也心生奇怪,所以三月初五,也就是前天,他带着苏沐心去过一趟二井沟巷子,站在东头那颗大榕树下看了片刻。 李辰安正在铺子里向那些匠人们讲着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个老人和一个少年。 苏沐心也不知道老师在看什么,而后二人便去了浅墨书院。 今儿个早上这一次相遇确实不是花满庭故意为之,他来这里不过是兴之所至故地重游,与李辰安纯属偶遇。 此刻李辰安也做完了一遍基本动作,浑身大汗淋漓,肌肉很是酸痛,咧着嘴转过身来,便看见了须发皆白的花满庭。 “你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一怔,没料到这老人居然认识自己,他点了点头咧嘴一笑:“晚生正是李辰安,老丈看上去有些面生……?” “啊,老夫花满庭,和你父亲认识。” 李辰安一怔,脑子里浮现出了这个名字,这老人可是太学院院正,当朝大儒啊! 他心思儿瞬间一转,这位老大人桃李满天下,自己那小酒馆的牌匾若是有这老大人提名,或者小酒馆里能够挂上这老大人的一幅字,小酒馆的格调岂不是立马上了一个档次? 如此一想,他有了主意,必须得和这老大人套个近乎,得在小酒馆开业前求到他老人家的墨宝。 “原来是花老大人,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了!” 如此说着,李辰安躬身行了个礼,“曾听闻老大人久居京都,心里仰慕已久,奈何小子尚未离开过这广陵城,心虽向往却暂不能成行。” “出门时候听那树上有喜鹊欢鸣,还寻思今儿个能有什么好事,不料在这里遇见了老大人,这实在是小子三生之幸!” 李辰安这番话一出花满庭顿时就愣了一下,心想这小子口齿伶俐舌灿莲花,哪里像是四公主所查的那木讷呆笨的模样! 原本花满庭就对李辰安极有兴趣,此刻李辰安这么一说,他干脆就借坡下驴正好也多了解一下李辰安。 一老一少两只狐狸各自打起了主意。 于是,他一捋长须笑道:“久居京都有了些许寡淡味道,广陵春好,于是就来这里看看。贤侄若是无事,莫如咱们去那烟雨亭里小坐片刻?” 正中李辰安下怀,他伸手一引:“老大人请!” 花满庭在前,李辰安在后,被李辰安忽视了的苏沐心在最后。 三人鱼贯而入烟雨亭,花满庭和李辰安相对而坐,苏沐心老老实实的站在了花满庭的身后。 李辰安以为他是花满庭的家丁,因为他年轻,还穿着青衣,还背着一口书箱。 “初三那天这画屏湖上钟离府三小姐举办的那场文会,广陵城的学子们几乎齐聚,你为何没来?” 花满庭直奔主题,问了这么个问题。 “小子正好有点事,另外钟离府小子也高攀不起。” “哦……”花满庭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可知那场文会最终结果如何?” “说来老大人不信,小子这几日都很忙,还真没去关注,若是老大人知道还请告诉小子一声。” 花满庭一捋长须,眉飞色舞的说道:“那场文会很有意思,出了许多极佳的诗篇,其中有一首名为《蝶恋花》的词,你可听过?” 李辰安一怔,心想那俊俏公子还真将那首词递了上去,也不知道他最终有没有夺得魁首。 他心生好奇,“小子尚未曾听过。” 花满庭看了看李辰安,装,你小子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将那首词给吟诵了出来,李辰安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你觉得这首词如何?” “啊……还可以吧。” 他本能的谦虚一下,却没料到这话听在不知情的苏沐心的耳朵里却不太舒服—— 什么叫还可以? 这可是恩师都赞不绝口的词啊! 这小子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于是,苏沐心说话了,语气中自然带着嘲讽的味道:“这么说李兄还能做出比这首词更好的词来?” “啊,这……” 李辰安脑子瞬间一转,要获得花满庭的认可就不能藏拙,必须得在他的面前露一手。 这首词是那俊俏公子送上去的,花老大人不知道本是自己所作,那再作一首也不影响那俊俏公子的名声。 另外原主那木讷呆笨的人设也需要改变一下,毕竟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傻子多打交道。 “既然这位兄台有此要求,我就随便吟诵一首,还请花老大人莫要见笑的好。” 花满庭顿时欢喜,心想你这小狐狸的尾巴可藏不住了吧! 如果李辰安当真能够当着他的面再作出一首不相上下的词来,便足以说明李辰安是有真学识的人。 至于坊间传言,甚至其父的那些话,终究没有此刻眼见为实来的真实。 苏沐心却愣了一下,他没料到这小子脸皮那么厚,心想就连自己和齐知雪也无法超越的词,这小子居然大言不惭的说随便吟诵一首……他笑了起来,这便是无知者无畏! 就在这时,烟雨亭外又来了两个人。 李辰安眼睛一亮,其中一个正是买了自己那首词的俊俏男子,另一个则是个极为漂亮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 那姑娘身弱如柳,一张小脸晶莹如玉,那双细眉如烟,那双眼顾盼间仿佛有春水流转。 以李辰安前世阅女无数的经验看来,那姑娘之美,真正称得上羞花闭月、沉鱼落雁! 就在李辰安注视着钟离若水的时候,宁楚楚却向花满庭和苏沐心眨了眨眼。 二人走入了烟雨亭。 李辰安也早将视线移向了宁楚楚。 “公子好!” “兄台好!” “今日公子怎么有暇来这里?” “全因这烟雨亭观赏画屏湖的春色最佳。” 宁楚楚的谎话脱口就来,她也装作好奇的问了李辰安一句:“兄台怎么也在这里?” 宁楚楚不提买的那首词,李辰安当然不会去揭买家的底。 “早上跑步,恰好遇见了花老大人……这位老大人就是咱们宁国大名鼎鼎的花老大儒!” 宁楚楚演戏演全套,她转头就看向了花满庭,拱手一礼:“原来是花老大人在上,久仰久仰!” 花满庭就不知道她们这是在演哪一出了,心里一想,估计是不想让李辰安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于是也还了一礼:“老朽不敢当……刚才老朽和这位小哥正聊着诗词,老朽以为初三那天诞生的那首《蝶恋花》已是当今颠覆的存在,这位小哥说还可以……所以我那学生就请这位小哥也作一首。” “二位看来也出至书香门第,莫如共品?” 都在演戏,只有李辰安被蒙在鼓里。 钟离若水和宁楚楚都没有料到李辰安居然又要作一首词,她们前来只因为钟离若水想来。 她说要近处看看李辰安。 此刻一听居然有这好事,二人当然愿意。 钟离若水的视线早已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 咦,这人明明很是帅气呀! 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鬓似刀裁……尤其是那双眼睛里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那抹神韵,还真不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闪动间竟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味道。 此刻他还能安然自若的在花老大儒的面前作词——脸不红心不跳,要么是脸皮太厚,要么确实有大本事。 她回头乜了宁楚楚一眼,幸亏本姑娘来看了,不然还真以为他长的不咋地。 李辰安哪里知道面前的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钟离若水。 他就是想得到花满庭的认可,请他为自己的小酒馆题一两副字。 现在要作、要抄一首什么词才能将花老大人给吓一跳,让自己给他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呢? 他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来到了烟雨亭的围栏旁眺望着清晨的画屏湖。 模样在钟离若水看来有些高深。 就连宁楚楚也被那背影给唬住了。 花满庭那双老眼很是期待,苏沐心在心底却耻笑了一声,这人,鼻子上插葱——装象呢! 此刻李辰安却忽然转过了身来。 他面带微笑的扫视了一下众人,“有了!” 钟离若水一怔,这么快就有了? 宁楚楚心里一惊,心想怕是他以往所作,但也无妨。 花满庭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诧异,“还请小哥诵来!” 李辰安一撩衣袖,“此词名为《青杏儿、风雨替花愁》,还请老大人评判!” 他徐徐踱步,嘴里将这首词吟诵了出来: “风雨替花愁。 风雨罢,花也应休。 劝君莫惜花前醉, 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 拣溪山好处追游。 但教有酒身无事, 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 一词吟罢,钟离若水立马觉得一股豁达之意扑面而来。 花满庭脸上的神色陡然一紧,他看着李辰安,心里忽然起了一道明悟之意—— 他站了起来,一整衣袖,向李辰安拱手一礼。 李辰安连忙闪开,花满庭却说道:“听闻小兄弟此词,老朽……惭愧!” 宁楚楚大惊。 苏沐心怔怔的看着李辰安,满眼的难以置信! 李辰安当然是见好就收。 他向花满庭躬身一礼,歉然说道:“小生家中还有事,不知老大人暂居何处?若有暇,小生再登门拜访。” “老哥今日就在浅墨书院恭候小兄弟前来!” “小生不敢当,日暮时分,不见不散。” “好,老哥我扫榻以待!” 第十六章 钟离若水的主意 日正当空。 二进沟东头小铺子后院却因为那颗大榕树的遮掩并没有几缕阳光洒落下来。 后院的那凉亭中摆上了一桌从食合居叫来的席面。 宁楚楚、钟离若水、开阳还有纸鸢就坐在这石桌旁。 钟离若水看着这一桌的佳肴并没有多少胃口。 有一片阳光从榕树叶间洒落,俏皮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不喜,反而洋溢着浓烈的笑意—— “他还真要酿酒呢!” 她们参观了这前铺后院,也和那些匠人们问询了几句,才知道他说要开一家小酒馆是真的。 宁楚楚对此并不看好,她和沈千山的观点颇为一致: “其实吧,若是酿出寻常的那种酒,一斤也就是几十文钱。利润极薄,他这地方又太小,那必然产出不了多少,盈利……堪忧。” “嘻嘻,”钟离若水不以为意,生下来就衔着金勺子的三小姐轻飘飘说道:“赚不赚钱无所谓!” “哪怕亏个底朝天也无所谓!” “奶奶说人活一世,重要的是心情。” “他既然喜欢,那就去做,他若是某一天厌了……我在城北三里地的桃花山下置办了数千亩地,还修了一处山庄。” “他若是不想酿酒了,若是喜欢清净,我们可以去那处山庄住呀!” 少女春心荡漾,眼里充满了期待,她双手撑着小下巴,似乎已看见了那一番美妙的场景:“开门可见桃花溪,他坐在桃花亭中持一卷书,我在他身边抚一曲琴或者煮一壶酒……他若是作出了一首好的词来,我便去请了商大家谱个曲儿来唱给他听,” 少女俯过了身子看向了宁楚楚,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憧憬,脸上是满满的期许:“这就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多好!” 宁楚楚看着钟离若水,强自露出了一抹笑意:“嗯,确实很好。” 她是宁国四公主,她和钟离若水年纪相仿,钟离若水可以快意的追求她的幸福,但生在天家的她却绝无可能。 宁楚楚收敛了心神,将那些愁绪抛开,反手便给了钟离若水一刀:“但他至今尚不知道你是谁,就算他知道了你是谁,你可想过你钟离府的身份会不会吓着了他?” “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心里卑微,毕竟这之前他一直都是个卑微的人。他恐怕对你难以直视,甚至会因为你的主动而逃避……你们身份上的差距太大,你想过没有?他极有可能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远离。” 钟离若水顿时一愣,她真没想过呀! 她自己就是豪门。 她拥有别人奋斗几辈子都得不到的富贵。 她以为在如此优渥的条件之下,李辰安若是知道,当会毫不犹豫的同意,因为那样他的这一辈子都无须再去奋斗。 就像那场文会的那无数的学子一样。 “我始终觉得他和别的少年不一样,或许你的那些富贵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他所喜欢的!” “这世界,终究有那么一些不喜吃软饭的人,不然,他为何没去参加你的那场文会?” 一盆冷水浇在了钟离若水的头上。 聪明伶俐的她瞬间明白了宁楚楚这番话的意思——李辰安这人,不能以寻常之人待之! 她有些紧张,“那我该怎么办?” “我觉得你暂时还是离他远点,就算是要接近,也不要表露出你的心迹,更不要表露出你的身份,你得让他慢慢的接受你,直到他喜欢上你,而不是你身后的钟离府!” “哦,”钟离若水恍然大悟,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那我上演一场英雄救美……他是英雄我是美!” “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的以救命之恩时常来这小酒馆看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在这小酒馆里多呆一些时间……” “对,就是这样,像我奶奶拿下我爷爷那样!” 宁楚楚顿时惊呆了。 钟离若水的爷爷钟离破一辈子就一个妻子。 这个妻子并不是名门闺秀,但她却在宁国书写了一个传奇! 她叫樊桃花, 她是江湖高手,而今已是宁国三大宗师之一。 她在追求钟离破的时候却生生将自己扮演成了一个弱女子,甚至在成亲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钟离破都不知道他的这妻子有多厉害。 直到景泰十三年,宁国西南边的回纥发起了对宁国的战争,时三个月攻陷了大震关,消息传回时候朝野震惊。 当时年仅二十三的怀化大将军钟离破受皇命出征,樊桃花随军。 在大震关下钟离破和回纥打了两月依旧无法破关,樊桃花带一千钟离破的亲卫夜袭了大震关,一举将大震关收服,钟离破大军长驱直入,将回纥击退千里。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令回纥绝望的是樊桃花再帅一千士卒千里奔袭,将回纥王燎野可足生擒,回纥投降,新任回纥王赤赞干布向宁国称臣纳贡,至今依旧是宁国的附庸。 先帝大喜,封钟离破为定国候,领骠骑大将军,从一品。 同时,先帝再下了一道圣旨,册封樊桃花为一品诰命夫人,比钟离破还高了半级。https:/ 这就是宁国近代史上的夫凭妻贵的典范! 这也是钟离府虽然不是国公,其地位却隐隐比肩国公的缘由。 钟离若水自幼在京都定国候府长大,受其奶奶樊桃花的影响极深,她因为身体的原因并不能习武,但骨子里却有着她奶奶那样的不羁之韵。 所以她没有什么门当户对之观念,她敢以文招婿,也敢大大方方的去追求她所想要的幸福。 现在钟离若水想效仿她奶奶将李辰安拿下…… 钟离若水不是樊桃花,李辰安也不是钟离破。 所以就算钟离若水成功,他们并不能再演绎一场传奇故事,却也能得一个美好姻缘。 “这事……倒是可行,但要如何不作痕迹的将这事给做好,还得从长计议。” 小酒馆的小院子里,钟离若水和宁楚楚商量了起来,不时发出窃喜的笑声,打着李辰安的主意。 而此刻的李辰安也在外面的某个小铺子里用了午餐,然后去了西市,当真没能在沈家的铺子里买到粮食。 当然,西市的粮铺挺多,沈家也没那本事垄断了整个粮食市场。 李辰安来到了一家小粮铺子前,抬头一瞧,门前的小旗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李记粮铺。 姓李的,他抬步走了进去,铺子里很是冷清,那柜台后连个人影都没有。 “掌柜的、掌柜的……!” 李辰安冲着后面吼了一嗓子,后院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来了来了,客官稍等。” 片刻之后,后院出来了一个人,李辰安顿时吃了一惊—— 这是个身材极为高大也极为强壮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青布短褂,两条胳膊比李辰安的小腿还要粗壮。 他站在了柜台前,裂开大嘴憨憨一笑,“客官,要买点什么?” 李辰安得微微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米多少钱一斗?” “客官要多少?” “……我要大米十斗,另要小麦五十斗,还有红粮十斗,玉米有没有?” 大汉又露出了憨憨的笑,这是一笔大生意! “玉米是什么?” “哦,没有就算了,这三种粮食你给个价吧。” “市面上上等品相大米在六十文一斗,中米五十文,糙米三十文,我这……我这只有中米和糙米。” “小麦一斗三十五文,红粮一斗三十文,这价,” 大块头心里有些忐忑,他俯过身子,小意问道:“公子,这价可还满意?” 讲真,这价格和自己酿出的酒的售价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李辰安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行,我要中米,你算算多少钱。” 大块头满心欢喜,“多谢公子!” 他极为笨拙的拨弄着算盘,结果很显然这事他不在行,算错了几次,急得额头上汗珠儿都出来了。 “这,公子稍等,平日都是我娘在算账,昨儿我娘病了,在后院里养病,我去问问她该多少银子。” 李辰安咧嘴一笑,从怀中取了一两银子递给了这大块头,“你呆会再去问,我给你留个地址,往后这粮我要的挺多……至于具体的数量过十天半个月大致才知道,” 李辰安取了柜台上的毛笔写下了地址,“生意是长期做的,你若是诚信,我需要的粮就在你这铺子买了。” “好好好,多谢公子照顾某生意。” 李辰安将这纸条递给了大块头,问了一句:“掌柜的贵姓?” “贱名李小花。” “……” 这名字糟蹋了小花! “哦,多少年岁了?” “回公子,刚满二十。” 李辰安顿时吃了一惊,这家伙长得有些急啊。 “嘿嘿,有些显老,主要是在军中呆了五年。” “当过兵?” “家里穷,我这食量有些大,家里养不活,就去了北部边军。” “在军中立了一些小功劳,退伍的时候得了一点钱财,就来这里开了这粮铺。” “生意还可以吧?” “这……”李小花脸上露出了一抹失落的神色,“不瞒公子,生意不太好,小人想着等娘病好了去牙行看看有没有大家人户需要护院……我也没别的本事,就是、嘿嘿、就是打架还行。” 李辰安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 若是小酒馆生意做好了恐怕免不得有地痞流氓来生事,若是有这家伙守着…… “你呆会把粮食帮我送过去,若是生意实在做不下去,来帮我吧。” 李小花顿时大喜,他连忙拱手一礼,却又有些担忧的说了一嘴:“公子,小人真的很能吃!就怕公子嫌弃。另外……小人家里就只有家母一个亲人,小人不能将家母给丢下。” 再能吃能吃掉多少? 这汉子不错,很有孝心,带着他的母亲不怕他不尽力。 “无妨,你若是想好了我们再好生聊聊。” 第十七章 丽镜司 李辰安离开了李记粮铺,又去买了酒曲,想想一应事物齐全,于是便转身向二井沟巷子走去。 他并没有看见巷子东头的一间茶楼的二楼上开着一扇窗,窗里露出了一张脸。 此刻那张脸正看着他。 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意。 他是李辰东。 三月初三那晚从画屏湖回家,见了母亲那狼狈模样,也见了那些家丁一个个伤残的模样,才知道在门口擦肩而过的那傻子哥哥居然将家里给闹翻了天。 于是他写了一道诉状,于三月初四将李辰安告到了衙门。 今儿个衙门派了捕快来二井沟巷子的那铺子里拿人,按照宁国律法,李辰安被逐出家门就不再是李家长子,他的行为就是入室行凶,至少会被判以一年监禁。 有了这牢狱之案底……他李辰安哪怕有天大的本事,这辈子都甭想再有出仕的那一天! 娘说他的变化极大,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些日子看来,他确实变化极大,可那又怎样? 只要将你送入牢狱,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一年之后你再出来……已是废人一个,而我李辰东却已考取了举人! 你见了我,得跪在地上叫一声举人老爷! 至于这小酒馆,当然就不复存在,他投入的那些银子也就打了水漂。 “我叫你狂!我叫你为他人白白作嫁了衣裳!” 初三那天画屏湖的折戟之郁此刻从他的心中散去,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那是他的哥哥! 虽同父,却不同母。 他从未曾叫他一声哥哥,因为……他是李家败类。 他不配! 端起茶盏,李辰东看着那小酒馆门口站着的两名捕快,此刻李辰安正好走到了那两名捕快的面前。 接下来,他将被带走。 然后……得将这事告诉父亲,娘就会成为李家的主母,那俩个女人也得驱逐出去! …… …… 李辰安站在门口。 两个捕快拦住了他的路。 其中一个年长的捕快手里拿着一纸公文,看了看李辰安,问道:“你就是李辰安?” 李辰安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脑子里滴溜溜一转,心想这事要想落个平安恐怕只有去请花满庭花老大人了。 “在下正是,两位官爷这是何意?” 另一个年轻的捕快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自己做的事莫非还不清楚?” “啊,敢问官爷指的是何事?” “我且问你,三月初三傍晚时分,你是否回过李府?” “嗯,有这事。” “我再问你,你进了李府之后,是不是在李府行凶作恶?” 李辰安摇了摇头,“官爷,我可没有行凶作恶,我就是惩治了一个恶女人还有五个家丁!” 年轻捕快面容一肃,一声大喝:“这不叫作恶叫什么?” 他伸出手来指了指李辰安,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私闯李府,意图谋财害命,有人告发了你,你的一应罪状,自有刑房大人亲自审理!” “跟我们去一趟衙门!” 这小铺子外来了两官差,此刻那官差训斥李辰安的声音还很大,于是巷子里的许多街坊便好奇的围了过来,这才知道原来李辰安这厮居然跑去了李府闹出了事来。 第十八章 绣衣使 小酒馆后院。 李辰安看着那俊俏公公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 今儿个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次大麻烦,他知道若是没有人救他,他必然陷入牢狱之灾,不知道会在牢狱里呆多久,但里面的日子肯定是极为难熬的。 所以穿越者不是万能的。 尤其是自己这种没有系统的穿越者。 如果没有抱住一条大腿,最好就是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去过一辈子。 但自己似乎有些气运。 初三那天在烟雨亭中偶遇了这位俊俏公公,随后似乎就有了一些牵扯,或许是这公公对自己的那两首诗词颇为赞赏,于是起了惜才之意。 恰好他今天到了这小酒馆,偏偏在自己走了之后他还没有离去。 他的一句话就让自己免除了那厄运,显然他在宫里的地位极高,虽然抱一条太监的大腿这有些羞耻,但如果能保自己平安,这对于脸皮向来很厚的李辰安而言并不算个什么事。 于是,他拱手一礼:“多谢公……公子援手。” 宁楚楚若是知道李辰安将她堂堂四公主当成了太监,估计会让开阳绑了他直接送入刑部大牢。 可惜她不会读心术,但她此举也有着她的深意。 “我本以为你是一个谨慎的人,却不知道你做出了如此孟浪之事。” “不过经此一事也是好事,你现在应该明白权力的重要。” “我是见你这小院清净多留了片刻,否则……你而今已跪在了衙门的公堂上。” “你身无功名……那日在烟雨亭初见,听了你的那席话,” 宁楚楚站了起来。 背负着双手在大榕树下走了两步。 “人生只似风前絮,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连江点点萍。” “我很喜欢这半阙词,也很欣赏你的才华,还很喜欢你这种淡泊的性子。”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她转身看向了李辰安,“淡泊,是要在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自保之下方能淡泊!” “若是随便一街头混混就可以欺负你,这淡泊何来?” “恐怕所得是内心之彷徨,是生活之狼藉!” “所以……我想要给你一个身份,有了这个身份,非但街头混子不敢欺负你,就算是官府也不能拿你怎样,当然,前提是你没有犯下滔天罪恶。” “如何?” 李辰安并没有马上答应,因为他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他一直认为任何的好事都是建立在彼此互利的基础之上,他就二井沟巷子里的一个小人物,这位大公公看上了他什么愿意如此大力的帮他? 当真就凭那两首词? 这糊弄小屁孩儿可以,但绝糊弄不了这位俊俏公公。 能够在深如海的皇宫站住脚,还要在宫里那么多的太监里出人头地,关键是他还那么年轻,显然他有着极高的智慧也有着极强悍的手段。 肯定是皇上面前的宠臣! 那么他看中自己的又是哪一点呢? “我需要做些什么?” 李辰安的这番迟疑和这一句话反倒是令宁楚楚对他高看了一眼。 她本以为这等好事落在刚刚经历了危险的李辰安头上,他会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不料他居然还有着如此的理智。 这很好。 丽镜司需要的正是这样冷静的人才! “加入丽镜司。” “丽镜司所做之事很简单,主要是探听情报……各种情报,无论是民情、官情或者军情。” “包括但不限于发现管辖之地范围内的民生变化,官员贪墨、以及江湖中人的异动等等。” “当然,另外便是上级交给你的有目标的任务。” “也或者受命刺杀某个人。” 李辰安一怔,这不是明朝的东厂么? 这小公公怕是东厂的头子……魏忠贤? 难怪他如此年纪就如此厉害! “那……有工资么?就是俸禄!” “有,每月月俸四两银子,若有办案,办案经费另算。” “好!” 李辰安没再犹豫,因为加入东厂、不,加入这丽镜司看起来真的可以横着走。 至于需要做的那些事,有了这重身份想来也不是太难。 钟离若水看了看宁楚楚,撇了撇嘴,心想那丽镜司已经有半年没有给手下发月俸了,也就这小子不知情被你给诓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钟离府不缺银子,这四两银子的俸禄根本无所谓。 钟离若水看中的也就是丽镜司的那块牌子,所以她虽然知道丽镜司的实情却并没有阻止。 毕竟在和李辰安八字的两撇没写完之前,自己没可能十二时辰跟在他身边,那块牌子就是他保命的手段。 宁楚楚将一块银色的牌子递给了李辰安,“这东西,代表着丽镜司的身份。” “有了这面银牌,见再大的官包括一品大员也可不跪,另外……若是丽镜司办案需要,可凭它调阅州府一级的所有档案,甚至可以凭它调动十人以下的捕快,或者五十人以下的府兵。” 李辰安一听心里大喜,如此说来这丽镜司就是直接对皇上负责的一个特殊部门! 权利滔天啊! 有了这个身份在广陵城、甚至在整个宁国都可以横着走了。 看还有哪个没长眼的敢来找自己麻烦! “不过……丽镜司需要保持低调,毕竟干的是不太能见光的活计,身份就不可轻易暴露,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不要将这身份亮出来。” 宁楚楚提醒了李辰安一句,又道: “丽镜司分为四级。” “第一级当然是我,持墨玉牌子。” “第二级是长老会,丽镜司有长老八人,持金牌。” “你这个银牌是第三级,称为绣衣使。” “宁国有五道七十二州,共有绣衣使七十二人,你……管辖广陵州下辖的所有铜牌密探。” 李辰安没料到这才加入丽镜司居然就当了个官。 只是他而今尚不知道这广陵州有多大。 “我手下有多少铜牌密探?” “原本有六百余人……” 宁楚楚顿了顿,转过了身子,脸色微红,李辰安并没有看见:“现在有六十余人。” 李辰安一呆,“怎么少了那么多?” “当然是因为良莠不齐,丽镜司只要精英……不过一州满编是八百人,你大可以将这些差额给补齐,但你记住,丽镜司只要精英。” “另外嘛……我和长老会的人都很忙,也无法考核你招来的这些人品性如何,所以会有一年的试用期。” “在试用期之内,他们所有的开销都得由你自己负责,直到他们得到了长老会考核的认可才能正式成为丽镜司的铜牌密探。” 钟离若水又看了看宁楚楚,当真不要脸,原来她大方的给李辰安一个绣衣使看中的是自己家里的那些钱财,自己倒是入了她的瓮—— 如果李辰安真成了自己的夫婿,那钟离府肯定得帮助李辰安将这空缺了的人给补齐,毕竟人多才好办事,事办好了李辰安这个名字才有可能进入皇上的耳朵里。 但这事需要很多的银子。 丽镜司却没那么多的钱。 据说这钱原本是从皇上的内帑支出,但皇上的内帑似乎也入不敷出,于是削减了丽镜司的份额,导致了丽镜司缺失了大量的人,而今几乎也做不了多少事。 李辰安此时当然不知道这都是陷阱,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心想早知道这样我就将那婚书多卖一些银子。 “我如何召集这些人?” “哦,你可以找广陵城的那位老密探,她叫什么来着?” 宁楚楚看向了开阳,开阳拱手回道:“她叫翠花,住在四神庙巷子,经营着一处棺材铺子。” “翠花是丽镜司的老人,瑶光在离开广陵城之前将广陵州丽镜司铜牌密探名录放在了她那里,你可去取来看看。” “那我如果是招了人,这牌子找谁要?他们去办事总得也要有这牌子护身才好。” “啊,”宁楚楚转过了身来,脸上那抹羞愧的红已经消失,“这牌子你可以自己让匠人去做,开阳,取一个铜牌给他,就按照这样子打造,只是编号的数字不可弄重复了。” 李辰安就惊呆了。 心想丽镜司如此神秘还有着强大的能量,怎么代表着丽镜司密探身份的牌子如此随意呢? 许是看见了李辰安脸上的狐疑,宁楚楚又道: “铜牌密探并没有太多的特权,因为他们的身份更需要保密,至于他们的权限你可以去问问翠花。” “如果从丽镜司总部下发铜牌,这影响你们绣衣使招募密探的效率,故而长老会后来商议决定,将打造铜牌这个权力下放给绣衣使。” 李辰安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长老会不需要知道绣衣使招募了些什么人,他们如果有任务只下达给绣衣使,至于绣衣使怎么去完成他们并不关心。 这倒是凸显了绣衣使的权利,让这个级别的操作空间颇大。 只是一年的试用期这很长啊! 哪怕一个铜牌密探开二两银子一个月,一年也是二十四两银子。 八百个铜牌密探……一万九千二百两银子,自己哪里养的起? “这个,公、公子,你看这试用期是不是太……?” 宁楚楚拔腿就往外面走,还丢给了李辰安一句话: “你可是本公子亲自选出的绣衣使,好好干,不要给本公子丢脸!” “你若是累计了功劳晋升为长老……我在京都等你!” 第十九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将这银牌把玩了片刻。 银牌三指见方,呈盾形,一面雕刻了一只鸡,另一面雕刻了三个字——丽镜司。 李辰安用牙咬了咬,磕牙,看来不是纯银的。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到这个世界,自己总算是有了一道护身符。 至于那俊俏公公说的去刺探情报,这活儿自己当然不会亲自去做。 改天去一趟四神庙巷子,找到那个卖棺材的翠花,将丽镜司这些日常工作统统丢给她,月底交给自己一份工作报告,能够向上面的长老会有个交代也就行了。 如此想着,西市李记粮铺的李小花拉着一架马车将他买的粮食给拖了过来。 李小花依旧穿着那身短卦,一条灰白色的汗巾绑在腰间。 他肩上扛着两袋粮食,腋下夹着两袋粮食,手里还各提了一袋粮食。 他就这样走入后院。 腰没弯背没驼,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公子,都在这了,您说说放在哪里?” 李辰安看着他那壮实的身子咽了一口唾沫,李小花胯下一紧,连忙说道:“公子,小人不干那活!” 李辰安一愣,瞪了李小花一眼:“想啥呢?放在西厢房!” 李小花将那些袋子放下,走了出来,挠了挠脑袋咧嘴憨憨一笑:“小人会错了意思……军中此风颇盛,小人愚钝,学不会,嘿嘿。” 码的! 幸亏你没有学会,学会了老子还不敢用你! “和你娘商量过了没有?如果可以,将你铺子里的存粮全给我拉来,往后你和你娘就住在西头那两间房,有点小,暂时委屈一下。” “嘿嘿,公子,那月钱您看看……” 李辰安一想,一铜牌密探也就是二两银子,这货倒是可以发展成自己手下的一密探,“包吃包住二两银子一个月,如何?” 李小花眼睛一亮,“成!那小人啥时候搬过来?” 李辰安想着待会还要去斜对面的浅墨书院,“明天吧,明天早上你把你铺子里的所有粮食都搬来,这是十两银子你先拿着,晚上时候过好秤,让你娘将账算好,明天一并结了。” 李小花没料到遇见了这么一个大方的主家,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连忙摆着,“使不得使不得,明儿个小人将粮食送来再算账。” “拿着,别啰嗦,去请回春堂的张大夫给你娘好生看看!” “那、那多谢公子了!” “往后记得叫我少爷!” “好,多谢少爷,小人告退!” 李小花将那锭十两的银子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抬步走出了后院。 李辰安跟了出去,便震惊的看着这厮将那马车往身上一套,飞一般的拉着就跑了。 比正儿八经的马还要快! 真特么的人才啊! 这厮……一顿究竟能吃多少? …… …… 李辰安又去了一趟西市,买了一坛子广陵散。 这一坛子约莫十斤,两小斗半,价值银子二两五钱。 真贵! 但比起自己要酿的那酒,它真便宜! 去浅墨书院见花满庭这不能空着手去呀,自己的酒要过些日子才有,那只能去买一坛子广陵散了。 提着酒坛子,踩着一地的夕阳,他来到了浅墨书院。 那位在夕阳下打着瞌睡的门房听了他的来意之后多看了他两眼,然后懒洋洋进去了一趟,出来时候对李辰安的脸色变得好了许多。 甚至还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公子,花老大人在醉心亭等您!” “……醉心亭怎么走?” “从这大门进去,见着那一排书院之后从右边那条小径绕过去就能见到一片开阔荷塘,醉心亭就在荷塘上,很好寻。” “多谢老丈!” “公子客气。” 李辰安走入了浅墨书院,当他来到那片书院外的时候,恰好书院放学。 一大群朝气蓬勃的学子从书院里出来,三三两两一起,三三两语几句,很是热闹,令李辰安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大学时代。 “咦,你们瞧瞧,那是不是李辰安?” “哪个李辰安?” “就是竹下书院李院正的长子李辰安呀!” 那少年又补充了一句:“就咱们学院斜对面原来卖蒸饼草糕的那个!” “还真是他……他怎么跑咱们书院来了?” “谁知道呢?估计是张门头打盹他混了进来。” “来沾染一点文气?” “就算将他丢进墨池里提起来也带不上半点墨……对了,前些日子偶遇霍书凡霍兄,霍兄说这小子还没将那婚书退还给沈家小姐,可把沈家小姐害得很惨。” “他肯定不会退呀,就他那傻子的名声,咱广陵城的女子谁会嫁给他?” “……” 李辰安这就很无辜了,他伸手一指:“那小子,你给我过来!” 那群少年里刚才说的最起劲的那小子站了出来,脖子一扬,“怎么?你这傻子还敢在咱们浅墨书院撒野不成?” 李辰安拧着酒坛子就走过去,露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现在怀里有了那面银字招牌,他正寻思在那个俊俏公公离开广陵城之前试试那东西究竟是不是好使。 这厮既然来招惹自己,那正好用来验证一下。 揍他丫一顿! 等官府的人来了之后出示那牌子看看效果。 那少年一怔,没料到李辰安当真大步而来。 他忽然想起昨天才听说的那件事——三月初三傍晚,这厮回李府将李府的五个家丁给暴揍了一顿。 自己这身板肯定没家丁的身板结实,这厮如果真揍了自己,他一傻子就算被关了大狱也无所谓,自己当着这么多同窗丢了脸面……这可就划不来了。 他连忙后退了一步,退入了人群中,“别以为本少爷怕你,本少爷不与你这傻子一般见识!” 其余几个学子一瞧,有两个袖子一捋,嘴里高呼:“怕他做甚?揍他!” “张兄,非怕他也,实不值当也!” 那姓张的一听,对呀,姓梁的招惹的那傻子,我去出什么头? “梁兄所言极是!” 他也退了一步,还放下了衣袖, 另一个少年一瞧,你们都不上了让老子去单挑? 不行,俺可不上这个当。 于是,这偌大的广场上就出现了怪异的一幕—— 李辰安步步紧逼,那六个少年步步后退,他们一边后退一边嘴里还说着狠话,但他们脸上变得渐渐苍白的神色却出卖了他们。 就在这时候,苏沐心走了过来。 “李兄,” 李辰安驻足,看着那群少年鄙视的竖了个中指:“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话的打击面有些广。 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苏沐心就在他身边。 “李兄,” “啊,不是说你,这些人诽谤我,你还不知道我这人最重声誉,既然李兄来了就暂且饶他们一次,咱们走,可别让花老大人久等。” 苏沐心瞧了瞧李辰安,心想你都十七岁了! 若是你真重声誉,这十七年你是怎么忍辱负重活下来的? 李辰安跟在苏沐心走了。 那群学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姓梁那少年恶狠狠的冲着李辰安的背影啐了一口,“若不是苏学长将他带走,本少爷本想不顾身份将他揍个鼻青脸肿!” “就是,给他脸不要脸的玩意儿,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 “不是,苏学长可是京都四大才子之首,怎么会和他认识?苏学长这是带他去哪里?” 众学子顿时无言,心里都有了答案,但却没有人从嘴里说出来。 …… …… 醉心亭。 李辰安跟着苏沐心到这亭子里的时候,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花满庭花老大人,另一个是名贵气的中年男子。 那种贵气和沈千山身上的贵气不一样。 沈千山的贵气是从穿着配饰表现出来,但这个中年男子却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 比如他的那张虽然带着笑意却不怒自威的四方脸。 他抬头看了看李辰安,眼里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色彩,但那一眼却让李辰安仿佛看见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渊。 官府中的人! 官儿一定不小! 李辰安并没有吭声,反正兜里有那牌子,哪怕你是宰相又如何? 他将那坛子酒放在了石桌上,笑嘻嘻的向花满庭行了个礼,“老大人好!” “小子寻思老大人乃是文坛泰斗,当应喜欢饮酒。” “本应该带着我亲手酿造的酒来拜访您,但时间太紧迫了一些,我那酒得过些天才有。” “这广陵散虽不及我酿的酒,但聊胜于无,咱们也能对酒当歌,去品那人生几何!” 李辰安前三句都是拍马屁的话,那中年男子虽不以为意,但对李辰安的印象却差了很多。 但李辰安最后这句话却令他微微一惊—— 广陵散已算得上上品的好酒,这少年居然说不及他酿的酒! 这话他当然不信,便愈发觉得这少年过于放浪。 可偏偏他又说出了对酒当歌去品那人生几何的妙语…… 所以刚才老师说这个叫李辰安的少年有大才,老师不可能看走了眼,应该是真的。 只是他有些恃才放旷,倒是需要多加打磨才好。 也不知道老师将自己叫来,介绍这么个少年给自己认识是个什么意思。 第二十章 将进酒 “你这小子!” 花满庭丝毫没有掩饰他对李辰安的喜欢。 他指了指李辰安笑着摇了摇头,“坐吧,你带了一坛子酒来,我岂不是要准备一桌子好菜?” 李辰安坐在了花满庭的旁边,“小生倒是以为喝酒凭兴,什么酒不重要,有没有菜更不重要,重要的能与老大人和这位大叔共饮,有这风月佐酒足矣!” “哈哈哈哈哈,”花满庭大乐,“说的好!” “若论广陵风月,当属湖畔人家,有女儿红有胭脂舞有曲断肠!” “老夫若是年轻数十年,当请你去湖畔人家最好的凝香馆喝酒。” “小子以为老大人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说起来那湖畔人家小子还真没去过,若是某日老大人有暇,倒是可以带小子去开个眼界。” 花满庭摇了摇头,一捋长须叹息了一声,“这身子骨实在熬不住那番折腾了,”他脸上的神色一敛,恢复了一本正经的大儒模样,“咱们说正事。” 他抬头看向了苏沐心:“你去告诉钟院正一声,就说老夫在此招待友人,让他叫厨子炒几个佐酒小菜,简单点,先上一盘花生米来。” 李辰安坐直了身子,因为花满庭这话的意思并不在于佐酒的菜,而是他接下来说的话恐怕不适合让他的这弟子听见。 苏沐心起身离去,花满庭这才又看向李辰安。 “你的那两首词老夫很喜欢,你这个人老夫也很喜欢。” “介绍一下,这位是广陵州州府刘酌刘大人。” 李辰安连忙起身拱手一礼:“刘大人好!” 刘酌微微颔首,“李公子那两首词恩师也给我看过,李公子高才,刘某佩服!” 原来这位刘大人是花满庭的学生,也不知道是自己来的正巧还是花老大人的刻意安排,虽然兜里有那面银牌,但若是还能和广陵州的州府大人有个香火情谊这当然是更好的。 “小子惭愧,那两首词本是随性而作,若不是落入了花老大人的眼,其实也就埋没在了茫茫文海间。” “所以小子偶有所感,这或许就是老天爷的眷顾,恰好花老大人来了广陵,也恰好看见了小子的那两首词。” “这便是时也命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是小子的幸运。” 刘酌刚才还认为这李辰安有些年少轻狂,此刻一听,这李辰安言语间却将自己的才华给隐藏了起来,反倒是将恩师给夸耀了一番……这小子心思儿倒是玲珑。 刘酌多看了李辰安一眼,花满庭又哈哈一笑,“你这小子,那两首词好就是好,老夫早已过了喜听好话的年岁,你也别给老夫戴什么高帽子。” 他看向了刘酌,一捋长须,轻描淡写的说道:“这小老弟……为师心里很喜欢。” 李辰安又坐直了身子,仔细的听着花满庭的话。 这就话极有深意,一句小老弟,道明了他在花满庭心中之重,也是为了让这位刘大人将他牢记在心里。 果然,刘酌也正襟危坐,便听花满庭又说道: “抛开他那首能够写入《宁诗词集渊百篇》前二十的《蝶恋花》不说,老夫更喜欢他在《青杏儿》里所表现的那番豁达。” “刚才已经给你说了他的过往,十余年沉寂,十余年隐忍,十余年遭受人们非议,这小子却稳如泰山,这便是心境!” “为师原本希望他能够去参加科考,再或者为师举荐一下他,若换着别的学子,恐怕已欣喜若狂,可他却不愿,这就是不选春秋。” 李辰安一怔,顿时看向了花满庭,心想你没说举荐我呀! 如果能够不考试就当个官,我还是愿意的! 花满庭没看他。 他看着刘酌。 “为师这一生倒是桃李满天下,但你们一个个在为师面前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当然,这是尊师重道,为师也能理解。” “但为师老了,忽然希望能够有一个可畅所欲言的朋友,没有顾及、没有约束,也没有羁绊的那种朋友。” “与年岁无关,只于性情品性有关。” 刘酌懂了。 恩师慎重的向自己介绍了李辰安。 此刻又提及到他需要一个朋友,那么在恩师的心里,他已然将李辰安当成了他的知交! 这小子就是广陵城的人,自己作为广陵州的知府,恩师的意思显而易见,那就是让自己照顾着他一点。 举手之劳之事,但这小子居然能够入了老师的法眼,这是何其之幸! “弟子明了。” 刘酌拱手一礼,“有这位小兄弟在广陵,还请恩师多来广陵坐坐。” “嗯,”花满庭微微颔首,又看向李辰安。 “老哥这个弟子,昭化六年状元,品性极佳,却……却有些固执。” “按照他的本事,本应该早去了京都,至少也能当个某部侍郎。然……因为一些事得罪了一些人,空有一身才学,空有一腔理想抱负,偏偏只能在这广陵州呆着。” “其实也好,毕竟庙堂之水更深。” “现在越来越深,老哥恐那水会漫出了京都,淹到这广陵州来。” 李辰安又愣了一下,如此说来京都庙堂之上的斗争颇为剧烈,至于怎么个剧烈法子他现在并不知道,心想若是京都涨水,要淹了广陵州,自己一小屁民能有啥办法? 难道是要我抱紧这位知府大人的大腿? 这时苏沐心带着几个人端来了几盘子的菜。 花满庭没有再多说什么,“总之,我这小兄弟那小酒馆开业之后,你若是公务不忙,倒是可以多去他那里坐坐。” “沐心,开酒。” 苏沐心拍开了酒坛子的泥封给三人倒了三碗酒。 “你的也倒上。” 苏沐心一愕,寻常恩师可不许自己饮酒。 他又倒了一碗。 花满庭举起了酒碗,“来来来,让咱们对酒当歌,去品品人生几何!” 四人干了一碗! 李辰安这是第一次喝这个世界的酒,一碗酒下喉,都不用品的,这酒最多二十度。 寡淡。 就这样居然也算是宁国的好酒。 “刘大人……” “还叫刘大人?可就显得生疏了!”花满庭放下酒碗这么说了一句。 刘酌连忙说道:“我定比你年长,叫我一声刘兄足矣!” “这……小弟高攀了!” “不,恩师称呼你为小兄弟,按理我应该叫你一声小师叔,是我高攀了!” “那咱各叫各的,既然都是兄弟,就更不用拘谨,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那么多,咱们喝!” “好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老夫陪你一醉!” 此间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了起来,就连向来严肃的刘酌,此刻仿佛也回到了少年时代。 一坛子酒饮尽,已是华灯初上时候。 李辰安屁事没有,花满庭却已微醺。 刘酌显然酒量也极好,反倒是苏沐心有些醉了。 “老哥,实不相瞒,今儿个还有一事相求。” “老弟尽管说来!” “我那小酒馆不是就要开业了么?求老哥两幅字可好?” “小事,沐心、沐心,取笔墨纸砚!” 苏沐心眼睛一亮,以为老师要作词,他歪歪倒倒去了书房取来了笔墨纸砚,磨了一砚台的墨。 “写啥?” “先来一个小酒馆的名字……就写榕树下小酒馆,这六个字写小一点。” 花满庭一怔,“门头不是应该写大一点?” 李辰安嘿嘿一笑,“你听我的。” “……好!” 花满庭提笔,榕树下小酒馆六个字跃然纸上。 “这里,落下老哥您的名字,要大一点。” “……” 花满庭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落在了那六个字的左下。 “印章呢?得落个印章才好。” “你这小子。” 花满庭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小印,印在了右下。 李辰安乐呵呵将这张横幅拿了起来,放眼一看,花满庭三个字极为显眼,反倒是榕树下小酒馆这六个字有些难辨。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老哥,再来一首诗词!” “你说,我写!” “……好!” 李辰安并没有推辞,因为这显然也是花满庭对他的又一次考验! 他相信自己再在花满庭的面前露一手,这位老大人恐怕才会真正将他视为忘年之交。 而此刻刘酌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自己以往向老师求一副字都是极难的,但此刻对李辰安却有求必应。 恩师让李辰安作诗词他亲笔来写……刚才恩师将他吹上了天,且看看这少年在诗词上究竟有着多高的造诣。 “老哥,准备写!” 这么快? “此诗名为将敬酒!” 李辰安站了起来,一撩衣袖,意气风发的吟诵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花满庭大惊! 刘酌顿时呆立当场。 苏沐心闻这两句突然酒醒。 三人皆被这大气磅礴的开篇所震撼。 “好诗……!再诵!”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沐心,叫人去买酒,就凭此诗,老夫……要狂饮三百杯!” “小兄弟,再诵!”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首《将进酒》诵罢,醉心亭雅雀无声。 第二十二章 恨意 李辰安并不知道与刘酌的那场初见是花满庭刻意而为。 他关心的依旧是自己的小酒馆。 小酒馆的装潢与那些器物的筹备而今已全部完成,接下来就是酿酒了。 坐在小院子里的凉亭下,将酿酒的一应工序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并落在了纸上,仔细的又看了看,最耽误时间的是发酵。 发酵需要十至二十天的时间。 虽然发酵四天也能酿酒,但既然这活儿做了就应做的更完美一些,那今儿个就先将前面的步骤做完,等个一二十天再酿酒开业也不着急。 兜里还剩下八十多两银子,足够自己生活一段时间。 如此想着,将这张纸塞入了怀中,去了东厢房的卧室取了昨儿夜里从花满庭老大人那得来的两幅字,他走出了小酒馆。 得去寻个浆裱铺子,将那首将进酒的诗给裱起来,也要将小酒馆的名字做成一个匾额。 在西市将活儿丢给了一家浆裱铺子,他向李记粮铺走去。 倒不是担心李小花收了十两银子的定金跑了,主要是无事。 可他刚刚走到那条街巷的时候,却发现李小花那铺子外面围满了人。 人群中有个惨烈的声音传来:“天杀的啊!我儿他正当做生意,怎落得了这般下场!”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悲恸。 李辰安眉间一蹙连忙走了过去,挤进了人群中,便看见一个妇人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嚎哭。 “怎么了?” 他蹲在了这个妇人面前。 “我儿、我儿被官府抓了!” “李小花?” “正是……” 妇人抬起了头来,一把抓住了李辰安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公子认识我儿?公子,您能不能救救我儿?奴家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都愿意!” 李辰安并没有抽回手去,“别急,你仔细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昨天小店来了个客人,我家小花卖了一些粮食给他……那客人是个好人啊!他需要很多粮食,还答应让我家小花去他府上当个护院……我儿很是欢喜,便送去了粮食,回来时候还告诉奴家,说那公子愿出钱将我家粮食全买了去,说今儿个我们娘俩就能搬到那公子的府上去。” “奴家还以为是老天爷开了眼,却没料到就在刚才,几个恶棍冲到了我家铺子里来。” “他们说我们不应该卖粮给那公子,说我儿坏了他们家老爷的规矩。” “我儿与他们讲道理,但他们却对我儿棍棒相加。” “我儿忍无可忍还了手,我儿力大,在那时哪里控制得住,于是……我儿打伤了他们。” “他们报了官,官差刚才将、将我儿捉拿了去!” “公子,奴家求你救救我儿,奴家给你磕头了!” 李辰安一把将她扶起,脸上的神色阴沉得有些吓人,不用问,这件事定是沈家沈千山派人所为! “大娘,我就是买你家粮食那公子!” “啊,恩人、求恩人救救我儿!”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小花救回来,你身子有恙,快去屋里呆着,我这就去衙门!” “好、好,多谢恩人!” 李辰安起身挤出了人群,脑子里想了想,面色阴冷的向位于钟楼街的广陵城衙门而去。 西市的那群人依旧没有散去,此刻有人发出了疑问:“咦,刚才那少年不就是李辰安么?” “哪个李辰安?” “就是咱广陵城李府的那个被他爹赶出了家门的李辰安啊!” “还真是他,以前他开蒸糕草饼铺子在我家买过面粉。” “那傻子买那么多粮食干什么?”云九小说 “谁知道呢?听说沈家已取回了婚书……你们说这是不是沈家为这些日子的憋屈采取的报复手段?” “那沈家也不对啊,你要报复找那傻子去,干嘛欺负到小花头上!” “喂喂喂,刚才李辰安说他一定会将小花救回来……你们说有没有可能?” “切!他凭什么?若是他找了他爹去衙门花点银子走点关系倒有可能,这还得看沈家会不会在衙门插手。他都被他爹赶出家门了,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本事从衙门里捞人?” 李小花她娘一听,顿时充满了绝望,这才知道儿子以为寻到的那贵人,居然是李辰安那个傻子! “我儿……你这是瞎了眼啊!” …… …… 钟离府。 钟离若水正咬着笔杆子看着她二哥钟离秋阳。 “怎么?不信?” 钟离秋阳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我才是你亲二哥!这么重要的事难不成我还会害了你?!” “天下才子无数,我说你向来精明,怎么这一次偏偏就犯了倔呢?” 钟离秋阳俯过了身子,手指头在桌上叩了叩,“李辰安的一切,哥都给你查了个清清楚楚,也向你说了个明明白白。” “哥也相信人会变,但你相信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的人,能够做出那么好的词来么?” “你十六岁了,别那么幼稚好不好?” “没错,这些日子他确实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但也就是有些不一样。不过就是从原来的蒸饼铺子变成了现在的小酒馆,要我说,他那蒸饼铺子至少还开了三年,可他那小酒馆最多三个月就会关门大吉!” “妹妹,我的亲妹妹!” “算哥求你了好不好?醒醒吧,你若是嫁给了他,咱钟离府真丢不起那个脸!” 钟离若水咬着笔杆子咯嘣咯嘣响,她听着钟离秋阳的这番话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说完了?” 她松开了毛笔杆子,将笔放在了笔架上。 “还没说完呢!” “那你继续说呀!” “哥就问你,程哲哪里不行?就算你不喜欢程哲舞刀弄枪,齐知雪总该可以了吧?” “齐国公府嫡孙,未来的齐国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该是你的菜了吧?” “不要说二哥我闹不明白你这脑瓜子咋想的,爹和娘也接受不了呀!” “抛开身份不谈,你的夫婿,他最起码得是个秀才吧?这个要求不高吧?可他李辰安就是个白丁……” “二哥!” 钟离若水打断了钟离秋阳的话。 “莫要忘记奶奶的身份!” 钟离秋阳一怔,“奶奶至少也是个江湖高手啊!” “李辰安也是文学大家啊!” “……他怎么成大家了?”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秀气的眉儿一扬,“花满庭花老大人说的,不信?你去问他!” “你去哪?” “嘻嘻,我去找花老大人聊聊诗词文章。” “程国公马上就要到了。” “到了又怎样?我可没时间陪他。” 第二十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府衙外围观的人未曾散去。 齐知雪依旧在其中。 他就想看看那个一无是处,却偏偏得到了钟离府三小姐青睐的李辰安能不能将人给捞出来。 这些日子他得到了一些消息。https:/ 这些消息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比如有传闻说那首《蝶恋花》是李辰安所作。 也比如钟离府三小姐因为那首《蝶恋花》似乎对李辰安生起了兴趣。 所以三月三的那场文会,坏事的就是那个李辰安! 可经过他的一番调查,原本以为这李辰安是广陵城的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却不料所得来的消息都说那厮就是一傻子! 这就让齐知雪有些难受了—— 少爷我堂堂玉京城四大才子之一,居然输给了一傻子! 这里面显然另有隐情,只是需要更深入的去了解。 今儿个正要去钟离府,因为程国公将到钟离府。 途径这府衙,正好看见了发生的这件事,正好听说那厮就叫李辰安,于是便下了马车来看个究竟—— 这李辰安傻么? 他想要捞人,正常程序应该是去写一纸诉状,以辨明那个叫李小花的无罪。 可他偏偏选择了揍人! 在府衙的门口众目睽睽之下揍人! 那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被那些捕快拖进去打个几十大板这是肯定的。 所以他确实傻。 可那些捕快出来之后偏偏又回去了……显然那些捕快认识他,还知道招惹不起他。 所以他并不傻,他是有恃无恐! 难道钟离府已经接受了他? 就在齐知雪胡乱猜测的时候,便见一捕快带着一个大块头从那衙门中走了出来。 那捕快站在李辰安的面前小意的说了些什么,然后将那大块头交给了李辰安,两人又有一些很是亲切的交谈,接着李辰安带着那大块头向人群走来,那捕快还冲着李辰安的背影拱了拱手—— 这? 呆会去了钟离府,正好问问钟离秋阳。 围观的群众这时候也鸦雀无声了。 他们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辰安和李小花大摇大摆的走来,那大块头一边走一边哭,李辰安似乎在不停的安慰着他。 第二十七章 卖棺材的小姑娘 上 程哲离开了观瀑亭,左思右想,决定去看看自己输了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他回到了广陵城的钟离府,邀请了同在钟离府做客的齐知雪,二人一同乘着马车去了浅墨书院找寻苏沐心。 在程哲走了之后片刻,四公主宁楚楚来到了观瀑亭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看来你当真了?” “其实……其实我现在心里很是矛盾。” 宁楚楚抬头,疑惑的看着钟离若水,“这话怎么讲?” “三月三画屏湖文会的目的,我不仅仅是为了拒绝程国公府的提亲,我是要告诉天下人,我钟离若水的夫君,是由我自己做主!” “那首你带来的《蝶恋花》,它出现的正是时候,当然也确实惊艳了我。若没有那首词,就算真决出了魁首,我宣布的是以文会友,至于以文选婿……那不过是坊间流传罢了。” “当然,如此一来可能会有人对我或者钟离府生出些怨言,但我不在乎,钟离府更不会在乎。” “所以那首词恰到好处的避免了这个问题,让所有的才子都心服口服……至于那个李辰安,我确实有些好奇,但也仅仅是好奇。” “就算前些日子那个清晨在烟雨亭中见着了他,就算他当场再做出了那首《青杏儿》……他的模样我不讨厌,他的才情确实又让我吃了一惊,可若说这样就喜欢上了他,”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嘴角一翘:“这还真没有。” “就算我们同去了二井沟巷子他那小酒馆里,估计你是以为我真对他上了心吧?” “其实依旧不是,我也就是好奇曾经的一个傻子究竟为何会发生如此之大的转变?于是想要去他长住的地方看看,也就是多一分了解罢了,这依旧谈不上我喜欢上了他。” “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一点小小心思,当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上了他,那么就再不会有人来烦我,包括程哲。但我也担忧由此带给他的危险,所以你让他当上了丽镜司的绣衣卫,这便解决了这个麻烦。” 宁楚楚一怔,“你岂不是利用了我?” “说啥呢?”钟离若水美目一转,“你还不是想让我出银子让他将这广陵州的密探给招募齐备!” “再说……四公主您对他那么重视,莫非你心里也打着他的算盘?” 钟离若水俯过身子,宁楚楚小脸儿一红,瞅了钟离若水一眼,视线投向了那帘瀑布:“瞎想!” “我的婚事当由父皇做主,哪里能够像你这般的自由!” “就算我真对他有意,他的身份不足以匹配,完全就是害了他,所以往后你万万不可在别人面前如此说,虽是玩笑,但若是有人留心,对他全无好处。”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点了点头,“我可不会傻得为你俩造势!” “那现在你对他依旧是利用?”宁楚楚看向了钟离若水问了一句。 钟离若水脸上流露出了一抹迷茫,她的笑容收敛,双手撑着下巴,想了片刻才说道:“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让你有了转变?” 钟离若水从袖袋中取出了那张纸,放在了宁楚楚的面前:“你能拒绝能够写出这么好的诗的少年郎么?” 宁楚楚好奇的接过来一瞧。 “将进酒?” 然后她沉入了这首诗中。 这首诗没有作者的名字,但她知道一定是李辰安所写! 那日烟雨亭,我究竟是遇见了怎样的一个人呀?! 向来理智的四公主在那一刻忽然之间有些失落。 她想到了曾经的那位玉华公主和那位名留青史的商丞相。 …… 程哲和齐知雪是在昏黄时分一道乘着马车去的浅墨书院。 在浅墨书院和花老大人小坐了片刻之后,随着苏沐心去了斜对面的那处铺子。 然而那小铺子的那扇新门却挂上了锁。 “不巧啊!” 看着那门锁程哲有些遗憾。 “最近他很少出去,听说在闭门酿酒……老师说他要自己酿造一种比广陵散和瑞露更好的酒。” “其实老师本已有意离开广陵城的,却因为他说的那酒留了下来,许是想要品尝一番。” 齐知雪和陈哲一听都愣了一下,“比瑞露更好的酒?” “嗯,他就是这么给老师说的。” 二人对视了一眼,“他那酒还有多久能够酿成?” “昨儿晚上他来了一趟浅墨书院,说大致还要五六天。” “那我们也在广陵城等等,看来要找到他得明天了,这小子会跑去哪里了呢?” 李辰安和李小花二人在四神庙巷子,正站在一处棺材铺子的门前。 棺材铺子的那道漆黑的门紧闭,但门上的那幅对联却令李辰安眼睛一亮—— 到此地需知,除生死外全无大事。 去那边当记,于天地上还有人心。 李辰安顿时对这棺材铺子的主人产生了兴趣—— 这对联写的极好。 从这对联看此间主人颇有学识,但偏偏她叫翠花,这个名字却显得有些俗气。 “小花,叩门。” 李小花走了上去,叩响了门环。 李辰安左右瞧了瞧,这棺材铺子的右边是一座不大的庙,庙门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四神庙。 庙门是虚掩着的,留有一条门缝,今儿有雨,光线昏暗,透过那门缝也看不见里面供奉的是哪四尊神的塑像,不过这庙想来存在的时间已久远,因为这条街巷的名字显然是因为它而得来。 棺材铺子的门没有叩开。 李小花转身瞧了瞧李辰安,“少爷,要不要破门?” “破你个头!” “再敲敲!” 李小花只能继续叩门。 声音有些激烈,不似这时候的和风细雨,倒像是夏日里的疾风骤雨。 这门依旧未曾叩开,但旁边那四神庙的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那门里走出了一个穿着一身碎花布衣裳的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模样。 她的头上扎着一个马尾辫,她的手里还拿着一炷香。 她走了出来,抬头仰视着李小花,酝酿了足足三息,那小身板顿时爆发出了一股洪荒之力:“敲那么大声干嘛?” “不知道这时候是本姑娘祭拜的时间?” “今天本姑娘没心情,要棺材不卖!赶紧走!” 李小花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李辰安却笑了起来,“你叫翠花?” 第二十八章 卖棺材的小姑娘 下 棺材铺子里的光线很是阴暗,也有些阴森,翠花点了一盏灯。 就着昏黄的灯光,李辰安四下打量了一下。 这铺子倒是挺大,铺子里放着四口漆黑的棺材,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翠花将李辰安二人带去了后院的西厢房,将油灯放在了桌上,看了看这位年轻的绣衣使,神色和言语都不太热情。 “坐,我这没茶。” 李辰安坐在了桌前,忽然对这丽镜司的来头有些怀疑—— 他以为这丽镜司是一个直属于皇上的特殊部门。 这个部门还有着极其巨大的特殊权利! 那么按照道理,在这样的部门中,下属对上司一定会充满了敬畏,然而他从翠花的那双眼睛里看见的却是不耐烦。 没有丝毫敬畏,甚至巴不得他赶紧走。 这是什么情况? “我是刚上任没几天的绣衣使,负责整个广陵州的铜牌密探!” 翠花坐在李辰安的对面,她的那张略显蜡黄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讥讽:“不用说也能猜到你刚上任没几天。” “是因为瑶光才离开没几天?” “不是,瑶光可不是广陵州的绣衣使,她是上面某个大人物的侍卫!咱们广陵州已经……已经三年没有绣衣使了!” 李辰安一愣,“为啥?” “呵呵,”翠花瞥了李辰安一眼,“还能为啥?上面已经足足三年没有发一文钱的月俸,马要吃草人要吃饭,这个道理你懂吧?” 反被这黄毛丫头给教训了一顿,李辰安却瞬间明白前些日子在自家后院那俊俏公公那番话里藏着的隐情—— 原来这就是广陵州本该满编八百人,而今却只剩下了六十余人的真正原因! 原来这也是他说试用期需要一年之久,而若是自己招满了人,这些人的月俸却需要自己去想办法的缘由。 这是上了他的套啊! “我问你,咱们丽镜司的人,是不是享有莫大的权利?” 翠花那双疏浅的眉一扬,“又不能用这权力去抢银子,要这权力何用?” 李辰安反倒是放下了心来,“那你为何还没退出丽镜司?” 小姑娘腮帮子一股,气愤的说道:“还不是因为我那爷爷!” “……你爷爷怎么了?” “他临死的时候将那牌子传给了我,说、说有了这东西就没人敢欺负我,说每月还能有二两银子的收入,也没啥事可做,就守着这祖上留下来的棺材铺子也可以舒服的活一辈子!” “我真是信了他的邪!” “有了这破牌子确实没人敢欺负我,但从我加入丽镜司,就从未曾见过有人每月给我送来二两银子!” “这棺材铺子的生意又不好,若不是我守着隔壁的神庙弄一些香客的香火钱……我、我恐怕早给饿死了!” 李辰安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加入丽镜司多久了?” “三年!” 小姑娘也瞪着李辰安,小手一伸比出了三根手指头,“三年,你知道么?” “我今年才十五岁!” “我已经是咱们广陵州最老的铜牌密探了!” 小姑娘气鼓鼓的叹息了一声,看向李辰安的视线充满了怜悯,“看你也不是个傻子,怎么会加入丽镜司呢?” “还是银牌……你可知道银牌和铜牌不一样?银牌是永远不能退出丽镜司的!” “……退出了会怎样?” “你当长老会那八个高手是干啥的?专门收拾像你这种银牌!” “上一任的那位绣衣使估计就是这么死的!” 李辰安顿时无语,这特么啥契约没签啥好处没捞着居然就卖身给丽镜司了啊! 太监,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看着这位新来的绣衣使大人,小姑娘脸上露出了一抹没心没肺的笑,“大人也莫要担心什么,毕竟咱们丽镜司这块牌子现在还是挺硬的,所缺的也就是人和钱!” 她俯过了身子,小脸上充满了期待:“大人,人其实好找,毕竟江湖中的女侠挺多,她们和那些男侠客不一样。” “至少她们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更不会像那些男侠客一样疯了一样的放马狂歌大口饮酒大口吃肉,她们更不会去上青楼。” “所以这样的女子所求甚少,饭量也小,一个月有二两银子就足以让她们生活得不错。” “爷爷说以前丽镜司风光的时候,广陵城在画屏湖举办年度庆典大会,那场面……全是清一色背着刀剑的年轻漂亮姑娘,一个个从湖岸向湖心的画舫飞去,简直是仙气飘飘,令无数的青年才俊竞折腰……” “大人,属下以为以大人之能,当能重现昔日咱们广陵州丽镜司分部的无上荣光!” 说到这里,小姑娘盯着李辰安的眼睛,充满了憧憬的又问了一句:“既然大人敢接手这绣衣使之职,大人定有过人之能也有过人之财。钱财的财,能不是太重要,财才最重要!” “敢问大人贵姓?” 翠花当然极为期待。 却不是那什么昔日荣光,而是三年啊! 三十六个月,每月二两银子,那可是足足七十二两银子! 有了这一大笔银子,广陵城胭脂楼里眼巴巴看了无数次的水粉可以肆意的买! 还有薛裁缝那铺子里缝制的漂亮裙子也是自己心头的最爱。 看着眼前的这少年,她就像已经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 “我叫李辰安。” 小姑娘眼睛陡然大睁。 咽了一口唾沫,还抿了抿嘴唇,又问了一句:“哪个李辰安?” “就是被赶出了家门的那个李辰安!” 小姑娘依旧注视着李辰安的眼睛,但她眼里本已经燃起的那抹希望之光却渐渐熄灭。 她缓缓坐直了身子,缓缓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桌上的那一盏灯火,喃喃自语了一句: “我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绣衣使了。” 她徐徐站了起来,“隔壁的四神庙还有一位香客,看起来富态,你若是有事要问我,能不能等我去弄点他的香火钱?” “那对我很重要,不然明儿个就揭不开锅了,这棺材倒是可以劈了来当柴火,却不能吃呀!” 李辰安能怎么说呢? 他也是受害者啊! “我先给你二两银子,接下来咱们好生聊聊这丽镜司,如何!” 小姑娘果断的坐了下来,伸出了小手,露出了欢喜的笑意:“大人请问,属下知无不言!” 第三十章 榕树下小酒馆 忽然之间,二井沟巷子的东头传出了阵阵浓烈的酒香! 这令住在二井沟巷子的那些老街坊们大吃了一惊—— 很显然,这酒香是从李辰安的那铺子里传来的。 “他真酿出了酒来?” “闻着这味都比我打的那八十文一斤的酒可好多了!” “老余头,我可是在亲家家里品尝过一次广陵散,李公子这酒的味道,恐怕真比那广陵散还要好!” “……有这么厉害?” “可别小看了李公子,当年他在这里卖蒸糕草饼的时候我就看出了李公子非一般人!” “切!我说赵掌柜的,我怎么记得人家李公子在卖蒸饼草糕的时候,你恨不得去将他那铺子给砸了?我记得李公子铺子关门的时候,你这张脸可差点给笑烂了!” “哪里有?我说你这老余头可万万莫要污了我老赵的名头!若是被李公子听了去,岂不是坏了咱们邻里的感情!” “你们吵个什么劲,快去李公子那小酒馆瞧瞧!” 于是,人们向小酒馆涌去,却发现小酒馆大门紧闭。 紧闭的大门门楣上挂着一条大红的绸布,遮掩了后面的匾额。 另外门槛两边也挂着两条大红绸布,似乎遮盖了那一副对联。 这是个什么意思? 这小酒馆在街坊们的眼里便显得有些神秘起来。 …… …… 小酒馆后院。 翠花一脸不情愿的站在李辰安的身后,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 因为守着那棺材铺子很是清闲,另外隔壁那个四神庙也能带给自己一点意外的收入。 可这位新上任的绣衣使却要自己到他那小酒馆去! 她不能拒绝,因为这厚颜无耻的绣衣使说这是任务! 爷爷去世前就千叮万嘱的告诉过她,丽镜司的任务,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完成! 她跟着这个绣衣使到了此处才知道是让她学着酿酒! 小姑娘的眼睛瞪得贼大。 “丽镜司……什么时候有了酿酒这么个任务?” 李辰安在忙着酿造第一缸酒。 李巧兮在烧火,李小花在下料,他在关注着蒸馏出来的酒的酒质变化。 “想不想我将丽镜司欠下你的银子补齐?” 小姑娘毫不犹豫的就点了点头。 “那就别问,问就是你学会了这酿酒的法子,往后就有花不完的银子!” 第三十一章 各自心思 然而霍家却并不知道这些实情。 当霍家家主霍西得知二井沟巷子东头的那个李家傻子似乎酿造出了一种比瑞露更好的酒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召集了霍传名来,本意是让他查查那个傻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料到从霍传名的口中知道了更多的消息。 霍传名将前些日子发生在府衙的事详细向霍西讲述了一遍,当然,他并不知道更前面还有另一件小案子,就是李辰东状告李辰安入室行凶那事。 加之有刘酌吩咐蔡雨堂不要提及李辰安可能和丽镜司存在某种关系,故而向来谨慎的霍传名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大伯,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 “咱们的广陵散虽然占据了极大的市场,但在最高端的市场却依旧被曲家的瑞露牢牢把控!” “这李辰安既然酿造出了比瑞露更好的酒……”他一捋短须,眼睛微微一眯,“只要程国公离开广陵城,李辰安之于钟离府就失去了意义!” “另外小侄在府衙还曾探听过钟离秋阳的口气,钟离秋阳对这事报之一笑,说那不过是三小姐的顽皮,更是说以钟离府之地位,三小姐怎可能下嫁给那样的一个白丁!” “所以小侄断定,钟离三小姐就算是对那傻子产生了兴趣,也仅仅是一时。当钟离府的视线不再看着他的时候……我们霍家当可轻易将他拿捏!” “到了那时,他这酒的方子,岂不是就落在了我们霍家的手里?” “如果他的酒真有传言的那么好,我们霍家便能将京都的曲家击败,成为宁国最大的酒商,占据所有的市场!” 霍西一听,心里虽然欢喜,但他脸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他甚至皱起了眉头,问了一句:“可李家毕竟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家啊!” “如果李家大房二房要保他……虽然百杨而今已是詹事府少詹事,但李家二房的那位李文厚却已经是户部尚书。” “如果李文厚为那傻子出头,百杨目前可还不太好和李文厚交恶,因为太子殿下亲征这件事已提上了日程。” 霍传名一听,沉吟片刻说道:“小侄倒是以为李文厚并不会护着那小子!” “为何?” “因为太子殿下要亲征,作为户部尚书,他必须保证前线将士的粮草。这些年咱们宁国的粮食收成并不太好,尤其是前岁江南江北都遭受了水灾,虽然去岁丰收,但户部还是缺粮啊!” “所以百杨来信告知,令我务必让广陵城的粮商今岁大量采买粮食。当大军开拔之后,若是后勤补给无法跟上,这时候百杨向太子殿下送去粮食……这才是雪中送炭,他定会成为太子殿下之心腹!” “在这一段时间内,我想李文厚都是无暇顾及其它的,等太子殿下凯旋,百杨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我们已取得了那酿酒的法子,这时候李文厚就算是想要维护李辰安,免不得也要多加掂量!” 霍西端起茶盏起身,在书房来回的走了几步,“那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办成之后记你大功一件!大伯会修书给百杨,这广陵城的知府……刘酌那厮是个眼中钉啊!” 霍传名起身,大喜:“这是为了我们霍府能够更进一步,小侄当全力以赴!” “李辰安那小酒馆啥时候开业?” “听说明天。” “哦,明天派人去买一些他那酒回来品品,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如果那傻小子真酿出了比瑞露还好的酒……霍西的眼睛徐徐眯了起来,嘴角挂起了一抹阴厉的笑意。 …… 对二井沟巷子的那小酒馆同样很是关注的还有钟离若水,毕竟那个人令她生起了极大的兴趣。 尤其是在看过了那首《将进酒》之后。 “小姐小姐!” 桃花山庄,一丫头飞一般的跑入了后院,气喘吁吁的站在了钟离若水的面前。 “怎么了?” “回小姐,他真酿出了酒来!” “……李辰安?” “嗯,听说昨儿个二井沟巷子都飘荡着那浓烈酒香,而今恐怕已经传遍了全城!” 钟离若水看了看对面同样惊讶的宁楚楚,又向那丫鬟问道:“他那小酒馆开业了?” “尚未,程公子昨儿傍晚又去了一次,说那小酒馆的门还是关着的,说单凭那酒香味道恐怕比京都的瑞露还要好,估摸着今儿个真会开业。” “……比瑞露还要好?”宁楚楚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 瑞露可是皇室贡品,放眼整个宁国,可还真没有比瑞露更好的酒了! 程哲那厮对酒痴迷,以程国公府的身份常饮的就是瑞露,如果是他所评价,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回殿下,奴婢、奴婢也是听说,毕竟他那小酒馆尚未开门,究竟如何尚不知道。” 钟离若水沉吟片刻:“我知道了,备车。” “好咧!” 丫鬟转身而去,宁楚楚看着钟离若水,“还是想去看看?” “你就不想?” “倒是有些好奇,但我怕他知道了丽镜司的情况撂担子不干。” “可他已经从翠花的嘴里知道了,不过你还是别去的好。” “为啥?” “我觉得他怕是会找你算账。” 钟离若水站了起来,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就像盛开的一朵桃花一样,“我带回来一壶酒让你品品。” 看着钟离若水欢喜的离开,宁楚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惆怅。 片刻之后她面色如常,向站在身后的玉衡问道:“你说,如果他的酒真有那么好,本宫若是带回宫里给父皇品尝一下……如果宫里将他的酒作为贡品,这样他的酒就出名了,既然能压住瑞露,那自然能够压住广陵散,这样他就能赚到不少银子……他能不能给广陵州的丽镜司分部带来变化呢?” 玉衡躬身一礼,想了想说道:“殿下,他那小地方怕是酿不出来多少酒。” “再说,京都曲家这么多年在京都耕耘,相较于李公子,曲家可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 “属下倒是以为他若是能够在这广陵州打开销路,能够有地方将酿酒的作坊建立起来,先将广陵州的霍氏击败……这路才能走的更长更宽一些。” 宁楚楚沉吟片刻,“倒是本宫操之过急了,不过……” 她脸色忽然一喜,望着那一片灿烂的桃林,“这桃花山庄外不就有数千亩的地么?” 第三十二章 画屏春 上 一辆马车停在了二井沟巷子的西头。 因为二井沟巷子今儿个忽然多了许多人。 这些人尽皆围在了巷子东头的那棵榕树下,三五几个正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因为二井沟巷子的那处小酒馆变了模样。 钟离若水带着她的丫鬟林雪儿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一瞧之后顿时吃了一惊—— 那小铺子的门脸装上了古旧的砖石,还不齐整,颜色也不统一,看上去有一种古朴斑驳的味道,就像历经了许多风雨一样。 原来的那扇门也扩宽了一倍,两扇大门也不是朱红色的,倒是和旁边的墙的颜色颇为接近,看上去也有些古旧。 门楣上的牌匾很大,但牌匾依旧被红绸蒙住尚未揭开。 门两边同样挂着两道红绸,遮掩住了贴在门框上的那幅对联。 有人指着这红绸在津津乐道: “听说是求到了花老大人的墨宝,只是李辰安这傻子……他怎可能得到花老的青睐呢?” “会不会是他父亲帮他求来的?” “没太可能,毕竟他是被他父亲给赶出了家门的。” “那这怎么讲?” “恐怕是故弄玄虚,不过是为了勾起你我的兴趣罢了。” “吴老二,我儿可在浅墨书院读书,他亲眼见李辰安和花老大人携手相谈……你根本不知道李公子的变化有多大!” 那姓吴的脸色一红, “那就得问问花老大人,花老大人不就在浅墨书院么,谁去问问不就能辨明真假?” “你们知道个屁!花老大人一早就进了这小酒馆,此刻恐怕已经微醺。” “……这么说李辰安和花老大人之间当真关系匪浅?” “岂止匪浅,李辰安时常来浅墨书院,都是在醉心亭陪着花老聊天!” “……” “这小酒馆外面弄得颇为怪异,可还别说,看上去也不碍眼,觉得还另有一番风味。” “你们看,在这夕阳下是不是给人一种颇为宁静之感?” “还真是,尤其是这根榕树枝干的遮蔽恰到好处……这门没开,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模样。” 第五十七章 史上最豪放的投资人 霍家后花园。 霍家家主霍西在院子中打了一趟拳,身子微微出了一点汗。 他从站在身旁的丫鬟手里接过了一条热腾腾的毛巾来擦了擦脸,看向霍传名,问道: “江南平江之行需要准备的礼物可都安排好了?” “回大伯,已经备齐,其中取了一件二弟从京都送来的物件,就是太子殿下赏赐下来的那面琉璃境。” “小侄寻思江南曹家毕竟也是名门,尤其是曹老夫人,更是在宫里当过皇上的奶娘,曹家皇恩本就浩荡,咱们霍家送去的礼物也得有一两件压箱底的东西才好。” “嗯,你考虑的周到,那就再将太子殿下赐下的那珊瑚也一并带上。” “……这,大伯,那方珊瑚可是您心爱之物。” “无妨,只要此行提亲能够顺利,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好。” 霍西将毛巾递给了丫鬟,又问道:“程国公离开广陵城了没有?” “昨日已经离开。” “哦,那就再等十天……等钟离府的视线从李家那傻小子的身上淡去。” “好,只是昨儿晚上子归回府的时候去找过我。” “他找你干啥?” “他说昨天晚上在凝香馆遇见了李辰安,他想今天带人去李辰安那小酒馆将那酿酒的法子拿到。” 霍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种事子归不需要亲自去。” “你告诉子归一声,我在饭厅等他。” “另外,平江之行才是当下之重,安排好随从车架,明日我带子归同去平江。” “好,取那酿酒法子之事,交给小侄去办理。” “嗯,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去办?” “小侄借鱼龙会之手。” “好办法!你告诉宋元平,霍家取得画屏春酿酒之法之后,七成利润归丞相大人,一成给他宋元平。我霍家……只要两成!” 霍传名一惊,“这是不是分出去的太多了?” 霍西微微一笑:“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小侄明白。” 霍传名离开了后花园,霍西抬步站在了细雨之中。 他抬头望了望天,喃喃的说了一句:“这天,早些变才好啊!” …… …… 李辰安一个上午都没有出门。 因为钟离若水一大早就带着剑舞来了。 她当然依旧坐着马车,架车的依旧是带着斗笠的吴洗尘。 只是今日吴洗尘那斗笠拉得更低了一些,钟离若水请他去后院坐坐他也拒绝了。 许是昨儿个晚上吴老教李辰安有些心累。 钟离若水在进入这小酒馆的时候便看见了慕容荷,她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因为此前从未曾见过这姑娘。 不过李辰安悄悄的给她解释了一下之后她便释然,甚至还会心一笑,心想得促成苏沐心和那慕容姑娘之间的好事,如此一来,苏沐心有个江湖女侠看着,他恐怕是再不敢去青楼了。 他不去青楼,自然就不会将李辰安给带坏。 于是,她开始期盼苏沐心的到来。 当然这时候的正事并不是这个,而是李辰安摆在她面前的那一叠投资计划书。 她一瞧,有些头疼,因为钟离府三小姐向来不太爱动脑子。 于是她草草的翻过,李辰安花了一个时辰写的东西,她不过十息就翻完了。 “就这样,就按照你写的这样!” “啥时候去看地?银子呆会就去八福钱庄过到你的户头上。” 李辰安惊呆了,这恐怕是史上最豪放的投资人了吧! “若若,你得想清楚,你可是画屏春这个项目的唯一投资人!” “按照计划,你需要一次性拿出一万两银子!还有五十亩的地!” “作坊建设完成需要大致半年的时间,作坊投入运作到产生效益,这又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往后画屏春产生的利润将持续投入到市场渠道,也就是说,你要想收回这笔投资,以及拿到土地出让的这笔银子,大致需要两年!” “你真的就不担心么?” 钟离若水嘻嘻一笑,“反正这事就交给你去弄,如果弄砸了就弄砸了呗。缺银子了你再告诉我一声就好,其它的我不管也不会管。” “……好吧。” 面对这么好的投资人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连钱带人一起给骗了呗! “不是说霍家今儿个要来找你麻烦的么?” “这你也知道?” “嗯,我的消息可灵通了。” “还早,估计呆会就会来。” “来了之后我让剑舞去将霍子归的腿打断!但不能丢画屏湖里,出了人命也不太好。”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钟离若水脸儿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其实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只是我不是投了那么多银子么?画屏春的法子当然就不能被他霍家给抢去了。” 这道理无懈可击。 只是李辰安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这位三小姐的身份来。 刘酌说霍家在朝中的势力还是有一些的,广陵城的通判就是霍家的人。 宁国通判这个官儿有些特别。 他的位置在知府之下,分管一州之地的粮运、家田、水利以及诉讼,虽然是向知府负责,但偏偏又具有监督知府之责。 所以一州通判的权利是很大的。 可这位三小姐却随口就说要将霍子归的腿打断……在这广陵城不怕通判权势的人并不多,如果这位钟若若家仅仅是个地主,那显然不在此列。 她曾经和那位俊俏的公公在一起……所以她家真正的势力在京都! 甚至通了天! 那么她家在广陵城的产业,就仅仅是冰山一角。 所以她对那些地以及那一万两银子的巨款毫不在乎! 豪门家的女子! 是不是问问她有没有兄弟? 若是没有,我是不是当个赘婿吃碗软饭躺平一辈子算了? 当然,这仅仅是李辰安的一想。 接下来他还是极为认真的意图给钟离若水讲解一下这个份计划书,不过钟离若水显然没啥兴趣,所以这讲解半途而废。 “等呆会将霍子归的腿打断之后我带你去看地方,顺便……顺便你也去桃花山庄里坐坐,我想你在那边建设作坊,往后就住在山庄里,距离近一些做事也更方便,如何?”https:/ 李辰安求之不得。 “好,我们可以先去看好地,但具体施行需要再过几天。” “为何?” “我有一个任务在身,时间就剩下八天了。” “什么任务?” 李辰安脑子里灵光一现,这位三小姐是知道他绣衣使身份的,于是他俯过了身子,低声说道:“杀一个人。” “谁?” “凝香馆老板宋元平。” “哦……” 第五十八章 贤内助! 在小酒馆等了一上午,没有等来霍子归,反倒是钟离若水和李辰安更为熟悉起来。 两人的聊天从开始的拘谨变得渐渐随意,从酿酒作坊的建设转移到了彼此的曾经。 小院子里洋溢着欢笑也充满了祥和的气氛。 然后到了午时。 李巧兮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当然这些菜或许不对钟离若水的胃口,但聪明的她却恰到好处的掩饰了过去。 她甚至吃了一碗米饭,并对李巧兮的手艺赞不绝口。 奶奶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他一家的人。 现在她已经喜欢上了李巧兮,未来再寻个机会去看看他的娘亲。 少女把握着这个分寸,推动的虽然急迫了一些,但又尽在情理之中,不会让李巧兮觉得突兀,也不会让李辰安觉得她别有用心。 她恰当的表露出了自己颇为强悍的家庭背景,又恰当的表明了她并不在意什么门当户对。 总之,她给李辰安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是一个知书达理还颇通人情世故的女子,若娶之为妻,未来一定是个贤内助! 虽然她不喜经营,也不善理财,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随和,是她开朗的性格。 当然,也还有她那绝美的容颜,以及一颦一笑间的那种少女青涩的妩媚。 想想往后若是娶了这姑娘,按照这姑娘对钱财的认知,她花起钱来肯定是没啥概念的。 所以得赚更多的银子。 她负责花钱,还要负责貌美如花。 慕容荷一直在吃着饭安静的听着,这位若若姑娘生的很美,令她有些自惭形秽。 只是她的心中有些怪异,毕竟这位若若小姐一看就是大家人户家里的姑娘,她看起来对李辰安极为亲切……她怎么会看上了李辰安这么个小商贾呢? 这时候钟离若水看向了慕容荷问了一句: “慕容姑娘前来广陵城就是为了寻苏沐心?” “嗯,”慕容荷放下了碗筷,“我刚下山,就去了一趟玉京城,听说苏公子来了广陵于是便也来了。” “哦……苏公子可是咱宁国四大才子之首……听闻他在京都最求者众,慕容姑娘可得多花点心思才好。” 慕容荷脸儿一红,向李辰安问道: “苏公子何时到店里来?” “呆会就会到。” “他住在何处?” “斜对面的浅墨书院。” 慕容荷没再问,她看了看后院的那道门。 李辰安也没再问,片刻之后他和钟离若水一道出了那扇门。 …… …… “霍家那件事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依旧是那辆黑色的马车,依旧是那个戴着斗笠的车夫。 马车向桃花山庄而去,钟离若水看了看李辰安,又道:“虽然霍家在广陵城有些实力,但还不足为惧。” “昨儿晚上我在想,咱们那酿酒作坊开起来之后,定是需要许多人的。” “这人一多就免不了嘴杂,可就不像小酒馆里翠花一人酿酒那么单纯。” “霍家明着来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可若是阴着来……我的意思是他通过那些工人取得你那酿酒之法,这还真不好对付,所以我觉得需要有个好的防范之法才行。” 李辰安一听眼睛一亮,这姑娘考虑的周到啊! 毕竟是雇佣的工人,毕竟那酿酒之法并没有什么特别高深的地方。 若是霍家给了足够的钱财,有的是人将那法子卖给霍家。 可他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呀。 总不可能将那作坊用围墙一围不允许里面的人一辈子都不出去吧! “这个……你有什么想法?” “最好的法子就是买奴隶,买来就是你的家奴,有三个好处。” “其一,对于奴隶你只需要提供给他们食宿,不用再给他们月钱。” “其二,奴隶未经允许不得离开作坊,他们就无法和外界接触。” “其三……奴隶若是敢背叛家主,宁国律法规定,家主可对其施加任意处罚。” 李辰安一听,才知道这世道还有如此卑贱之人存在。 当然,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同情,因为为奴者往往都是生活过不下去的走投无路之人。 如果自己买下了他们,能够给他们提供较好的食宿,对于他们而言,这便是求之不得的恩德。 如果自己再给他们一点月钱,想来他们会更加忠心。 “姑娘思虑极是,只是咱们这酿酒作坊需要的人大致在三百个,咱广陵城能买到这么多奴隶么?奴隶贵么?” “这个得我回去问问家里的管家,你若是同意,这件事我就交代给管家去处理。” “姑娘费心了!” 这是李辰安的心里话,如果真买到了奴隶,那么酿酒作坊就会避免不少麻烦。 钟离若水喜滋滋一乐,瞅了李辰安一眼,从果篮中拿颗樱桃放在了小嘴里,“不都是为了以后更好么,你可别和我客气啥。” “对了,修建作坊请匠人啥的,这些我也一并交给管家去处理,如何?” “……” 这当然就更好了! 自己只需要将作坊的建筑图纸弄出来,给那些匠人们讲解一下就可以不再过问,这姑娘莫非是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金手指? “改天我请你吃饭,想吃啥吃啥!” “真的?” “当然,毕竟你可是我的老板,还操心这么多,应该的。” 马车抵达了地头,李辰安和钟离若水下了马车,他看见的便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潺潺溪流。 “这就是桃花溪。” “发源于桃花山上。” “你说酿酒需要好的水源,我觉得这里不错。” 钟离若水抬手一划拉,“这溪水两旁所有的地你都可以用,我寻思在修建那些作坊的同时吧……从桃花山庄修一条路过来。” “也不远,这样就方便以后我们能乘坐马车时常到这里来看看。” 她说的是我们。 言语没有刻意。 听在李辰安的耳朵里很是受用。 这小富婆,简直是太懂事了。 就是不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报答那日自己的那一抱之恩呢,还是掺杂有其它东西。 不急,她逃不掉自己的手掌心! 钟离若水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也在对自己说,不急,等这一切都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的时候,他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心! 二人聊得越来越热络,跟在后面的吴洗尘越听越觉得这小子好运到。 他摸了摸脑门,还有些疼。 他看着李辰安的背影,今儿个晚上看老夫怎么操练你! 第五十九章 棒打鸳鸯 四月的广陵正是晚春时节。 站在桃花溪畔放眼望去,对面那座并不算很高的桃花山一片苍翠,而近处的那些荒芜的农田更是绿草成荫,其间甚至还开着许多不知名的花儿。 李辰安在这里花了一个多时辰,在溪水的两旁都走了一圈,最后选定了一处靠山的位置。 主要是这里更便于挖掘酒窖。 另外,将来酿酒作坊一修,外面的围墙一建,那桃花溪还能成为一道天然的屏障。 终究是安全第一。 这毕竟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处真正的产业。 虽然最大的老板是身旁的这个姑娘,不过,这个姑娘迟早都是自己的人。 他身边的钟离若水也这样跟着他在走着,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觉得这样走着挺好,很安宁,还很安心。 还有一种她此前从未曾有过的愉悦。 她真的希望这辈子就跟在这个人的身边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就像奶奶和爷爷那样。 勘测完这里的地形,二人又上了马车,向桃花山庄而去。 当二人沿着桃林小径走入山庄主院的时候,主院的那亭子里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华美,佩饰也极为精美的中年女人。 钟离若水的心肝儿一紧,扯了扯李辰安的衣袖,二人站在了那贵妇人面前一丈距离。 一名丫鬟躬身站在那贵妇人的身边,手里捧着一面托盘。 另一个丫鬟从那托盘上小心翼翼的捧起了一个罐子,又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那女人的面前,她将那罐子的盖子揭开来,便见一股热气袅绕而起。 “夫人,刚炖的燕窝,加了少许蜀州的贝母,回春堂掌柜的说有清热润肺止咳化痰的功效,请夫人趁热试试。” “嗯,放着吧……” 中年妇人这时才抬头看了看钟离若水和李辰安,她忽视了钟离若水此刻脸上的不满,她的目光落在了李辰安的脸上,仅仅就看了一眼。 她收回了视线,眉间微蹙,一手撩起衣袖一手伸出了三根指头捏住了罐子里的那勺子。 在罐子里轻轻的搅动了两下,这才开口说了话: “这是从安南送来的燕窝,在安南售价一盏十两银子。” “安南距广陵三千余里,送至广陵一盏二十两银子。” “天下贝母以蜀州为最,采于深山之中,送至广陵一钱就是二两银子。” “听说你在二井沟巷子里开了一个小酒馆,卖那啥画屏春……听说你那酒卖二百文钱一两,一日买十斤,赚近二十两银子。” “比之寻常百姓算是不错,可也就值本夫人面前的这一罐燕窝汤!” 她抬起了头,又看向了李辰安,眼睛微微一眯,视线变得有些凌冽。 然而李辰安依旧面带微笑的站着,甚至也就这样看着她。 不用钟离若水介绍,他也能猜到这位夫人应该就是钟离若水的母亲。 “娘……!” 钟离若水有些急了,她跺了跺脚,“你在说什么呢?” “你怎么会到我这桃花山庄来了?” 钟离夫人乜了一眼钟离若水,“娘再不来……恐怕你还真给咱们钟离府找了个好女婿!” 李辰安一怔,转头看向了钟离若水。 钟离若水撇了撇嘴来不及给李辰安解释,她上前一步,盯着她娘: “这是我的事!” “奶奶早就说过,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父亲对此都未曾反对,你何必要来干涉?” 钟离夫人眉梢一扬:“怎么?真当自己长大了?真当自己生出了翅膀来?” “你是我生的我还管不了你了?” “钟离府是何等样的存在?是他那样的穷酸少年能够跨进来的么?” 钟离夫人的声音渐高,情绪也渐渐的有些激动了起来。 “你学你奶奶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学到了她的那种偏执的性子?” “你在画屏湖闹了一出以文选婿的笑话这还不够?你居然胆敢带了一个男子回来!” “天下男子无数,好男儿更是多得数不胜数!可他呢?” 钟离夫人抬手指了指李辰安,“他算个什么东西?” “被李家赶出了家门,去赌坊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还是靠他爹来帮他还的!” “你们口口声声说他有了巨大的变化,在我看来,都是个笑话!” “卖蒸饼草糕和卖酒有什么两样?” “每天赚二两银子和赚二十两银子又能有什么两样?” “你告诉我钟离府缺那点银子还是怎么的?” 钟离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双眼看向了李辰安,目光里充满了警告:“别再缠着我女儿!” “实话告诉你,你不配!” “这人啊,都希望能够攀附上一颗大树,指望自己能够顺着这颗树爬上去,却少有人想过这样的树是寻常的人能去攀爬的么?” “就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就不担心从那树上掉下来给摔死了?” “你好好的卖你的酒,钟离府每月采购的酒也颇多,买谁的都是买,你甚至可以以更高的价钱卖给钟离府,早日多赚点银子,早日去寻个和你身份相配的女子。” “我女儿将来是要进宫的,往后你见到她,得跪在地上称呼她一声娘娘!” 钟离若水正要说话,李辰安却也上前一步拽住了她。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被打击之后的沮丧,依旧是那和煦的笑意。 他现在知道了一些事,比如身边的这个姑娘她就是钟离府的三小姐钟离若水。 他没有埋怨她隐瞒了身份,甚至觉得这便是这姑娘的善良。 因为钟离府的门槛确实很高,足以吓退许多的少年。 只是她的担忧有些多余,在他李辰安的眼里,那门槛是不存在的。 他觉得这姑娘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至今唯一所爱,那么他就不允许任何人夺其所爱。 他看了看一脸委屈泪珠儿正在眼眶里打转的钟离若水,就这样很是随意的伸出了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 就在钟离夫人震惊的视线中,他抬起了另一只手给钟离若水擦了擦眼角的泪。 “可别哭,哭就会变成小花猫,可就不好看了。” 钟离若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瞪了李辰安一眼,心想这家伙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夫人,”李辰安看向了钟离夫人,淡定的说道:“其实……你不配做她的母亲!” 第六十章 莫欺少年穷 李辰安这话一出,莫要说那些丫鬟,就连钟离若水都是一惊。 钟离夫人更是面色一变,她正要唤人将李辰安给打出去,李辰安又说话了: “你那盅燕窝或许很贵,你说起来也头头是道,我倒是觉得你对燕窝的了解比对你女儿的了解更深一些!” “你知道你女儿喜欢吃什么么?” “你知道你女儿的兴趣和爱好是什么么?” “你了解你女儿的性格么?” “你问过她夏热冬寒么?” “作为晚辈,我当然是没有资格在你面前说三道四的,但作为若若的未婚夫,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句,”云九小说 李辰安又看向了钟离若水,钟离若水脸蛋儿绯红,心肝儿砰砰直跳,因为李辰安说的那未婚夫三个字! “我想说,你所希望的,在不久的将来我都可以给她!” “她曾经从你那里未曾感受到的亲情,我同样会给她。” 钟离夫人眼睛一眯,“你放开她的手!成何体统!” “你给她,你个小酒馆的小掌柜你能给她什么?” “就算是在广陵城,你李辰安也啥都不是,何况在整个宁国!” “莫要以为你的那花言巧语能够骗了我女儿,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李辰安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本夫人依旧是那句话,钟离府的门槛,不是你李辰安能够迈过来的!” “来人,将这人给本夫人赶出去!” “娘……!” 钟离若水一声大吼,她双手一张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就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 “我和他两情相悦,我在他身边觉得快乐,觉得无忧无虑。” “奶奶早就说过,我的事你们都不得干涉!” “甚至奶奶还为了我修建了这处桃花山庄,这里是我的地方,你没有权利在这里将他赶走!” “娘,你真的不了解我呀!” “我哪里想过当什么娘娘?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你若是不待见他……请你离开,我的夫婿,我做主!” “你……!” 钟离夫人陡然站起,勃然大怒。 “好呀你个钟离若水,为了个野男人连娘都不要了?” “你可知道这都是娘为了你好!” “你有没有想过往后和他在一起的那种贫穷的日子?” “就算是他能赚到一点银子,但他没有官身,没有地位,就是个小小的商贾,你又不是不知道商贾在社会中那低贱的地位!” “你、你这简直是在胡闹!” 钟离若水正要争锋相对,李辰安又拉了她一把,言语轻柔的说道:“别吵了,毕竟是你娘。” “站在她的角度,她的出发点是没有错的,只是她对我的了解还太少了一些,当然我现在给她看到的也太少了一些。” “这需要一个过程,大致也就两三年吧,不急,反正我们也都还小,还有充足的时间去证明。” “我证明给你母亲看我的能力,你证明给你母亲看你的眼光。” “吵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能激发更深的矛盾,终究是要看一个结果。” “相信我,给我两三年的时间,让他们看见一个最好的结果。” 李辰安的这番话令钟离若水平静了下来,她没来由的就信了,并且坚定的相信李辰安既然如此说了,他就一定能如此去做到。 钟离夫人也因为李辰安的这番话让她在女儿面前保留了颜面,母女之间没有因此而走上决裂。 她深深的看了李辰安一眼,来自钟离府的骄傲当然让她不会低头。 “两三年?两三年之后若水就十八岁了,凭什么要等你?” “夫人,我倒是以为你大可以用这两三年的时间多去了解一下你的女儿,当然也可以了解一下我李辰安!” “今日能够在这里见到夫人,也是我李辰安的荣幸,毕竟这其中的矛盾早些暴露出来才能早些得以解决。” “接下来请夫人拭目以待。” “小侄告辞,另外再送夫人一句话。” 李辰安拱手一礼,“莫欺少年穷!” 钟离夫人徐徐坐下,端起了桌上的燕窝,看着两个人儿的背影离去。 她缓缓搅动着罐里的燕窝搅了许久,直到那一罐燕窝已经凉透,她终于打消了脑子里的那个念头—— 杀了李辰安! 她当然可以轻易的派人杀了李辰安。 李辰安死了,他和女儿之间的事就不复存在了。 但她还是知道女儿那性格的。 那样一做,只怕母女之间本就冰冷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而京都的那位老太太若是知道了,恐怕自己在钟离府的日子也不好过。 但女儿一定不能嫁给李辰安,身份相差太远,女儿往后何来幸福? 再说钟离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去岁时候去京都,在姬府做客时候恰好姬贵妃回家省情。 姬贵妃言语间有意无意的提起了二皇子,说二皇子年已十八,眼见着就要封为王爷,可至今却还没有王妃……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桃花山庄往广陵城里的钟离府而去。 桃花山庄的后门处。 钟离若水双手交叉在身前,头微微勾着,一只脚在地上来回的蹭着。 “……我真的不是想要瞒着你的。” “傻丫头,我知道!” 李辰安看着钟离若水那幅委屈中带着忐忑的神色笑了起来,他伸手揉了揉钟离若水的脑袋,“你出自怎样的人家,你姓什么,这些对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我仅仅是觉得你人很好,不仅仅是漂亮,更为主要的是你有一个极好的品德,这才是我最为喜欢的。” “另外,我这人吧……做人的原则其实也很简单,我不会去惹事,但如果事惹到了我,我也不怕事。” “你母亲是出于她的立场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去埋怨她,只要我能够做的更好,其实她的那些看法都是能够消除的。” 钟离若水抬起了头来,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李辰安,“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 “那我们就一起将那作坊建设起来,让他们知道画屏春终有一天会春满人间!” “好,我会的可不仅仅是酿酒!” 钟离若水眼睛一亮,“你还会些什么?” 李辰安伸手刮了一下钟离若水的鼻子,“一步一步来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六十一章 秘籍 人往往在外界的某些刺激之下更容易发生改变。 比如李辰安,来到这个世界他最初的想法仅仅是开一个小酒馆,每天卖个十斤酒,能够赚个一二十两银子,这就足够了。 但在他成为丽镜司的绣衣使之后,在了解了丽镜司广陵州分部而今的现状之后,他有了开设一处酿酒作坊的打算。 他之所想便是能够通过作坊来量产他的酒,包括现在的画屏春,以及比画屏春更好的酒,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养活属于他的八百个铜牌密探。 这个计划原本要在积攒一年之后才能启动,却因为遇见了钟离若水而大大提前。 在感情的问题上,也因为在桃花山庄与钟离若水母亲的那次偶然相遇,反倒是将他和钟离若水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二人之间的情意或许需要等一段较长的时间才能突破,但现在,两人的心反倒是靠得更近。 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作为一个上辈子就很是风光的男人,李辰安比许多人更明白社会的现实。 曾经那个世界如此。 现在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两样。 钟离府的地位很高,那么就需要不断地提高自己的地位来与之匹配。 虽然许多人都说在真爱面前身份地位并不重要,就算钟离若水也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却依旧有无数的人会对此指指点点,甚至嗤之以鼻。 李辰安虽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如果自己能够做得更好,让那些闲言碎语更少一点,甚至让天下人觉得钟离若水和自己就是最完美的一对,这不是更好么? 所以,他有了在这个世界创立一个商业帝国的想法。 要施行起来并不太难,因为这个世界的商品并不丰富,尤其是自己知道的某些能够在这个世界生产出来的商品,他相信每一件都有划时代的意义。 只是依旧是那句话,路得一步一步的去走。 现在这一步至关重要。 那就是建立酿酒作坊,让画屏春在庞大的市场上一炮而红! 同时,他需要刻意的去收集一些江湖中人的信息,尤其是那些女侠们。 因为重振丽镜司广陵分部这件事,也当提上日程。 倒不完全是为了应付丽镜司上面的任务,而是接下来他需要这些人来帮他做一些别的事情。 …… …… 回到小酒馆的时候天色已晚,小酒馆已经打了烊。 李辰安来到了后院,后院只有李小花在耍他的那把大刀,崔三娘坐在一盏灯下正在给李小花缝补着衣裳。 后院有些小,李小花的刀有些大,看起来耍不开,倒是劈落了一地的榕树叶子。 “慕容荷和苏沐心呢?” “少爷,”李小花扛着刀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苏公子回浅墨书院了,慕容姑娘跟着他去了。” “哦,翠花呢?” “不知道,今儿个傍晚时候酒就卖完了,翠花就走了,估计是去了她那处棺材铺子。” 李辰安没有在意,毕竟翠花偶尔得去那地方看看,万一上面又布置了啥任务呢。 “今天没人来惹事吧?” “没有,霍家好像忘记了。对了,饭还热在锅里的,少爷您吃了没有?” “还没呢。” “那小人这就去给少爷端出来。” 李辰安吃完饭,对李小花吩咐了一句:“估计就这几天,咱们的酿酒作坊就要开始动工了,明儿个我带你先去认个路,往后你会累一些,作坊那地方你得多盯着点。” “少爷放心,对了,这刀三十二两银子,段铁匠说如果少爷方便,他明儿个上午来取。” “……这么贵?” “是啊,铁很贵,这刀也有点重。” “重多少?” “三十二斤!” “给我掂掂。” 长刀入手,很是压手,李辰安耍了两下,手酸,将刀丢给了李小花,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取了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点上。 李辰安正准备坐下将作坊所需的一应东西给设计出来却忽然一愣,桌上放着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 他将这小册子拿了起来,封皮都已经泛黄,上面的字倒是依稀可见——不二周天诀! 这是从哪来的什么玩意儿? 他翻开了这小册,陡然睁大了眼睛。 就着昏黄烛火,他看见是画在纸上的栩栩如生的人体素描! 他一页一页的翻着,站在艺术的角度,这上面的每一幅画都有极高的欣赏价值。 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这上面画的就是男人,实在是有些销魂。 这年代都开始流行起这玩意儿来了? 可片刻之后他就发现了异样—— 这每一幅画上都有着一些曲线。 那些曲线上的某个地方会用红色的朱砂标注出一个小点。 另外就是每一幅画人体的形态不一样。 粗略看去似乎像观音坐莲、爆浆锁喉、柔骨缠身……一共十八页十八招。 这……少儿不宜啊! 李辰安合上了小册子,又看向了封皮,不二周天诀,这名字怎么像很厉害的功法呢? 难道这真的就是功法? 可我真没系统送这玩意啊! 它究竟是哪里来的? 又该怎么练呢? 李辰安坐了下来,再一次翻开了这小册子,以科学的角度去审视,一页又一页,一个字都没有,他就茫然了。 难道这只是一本艺术书册? 思来想去,翻了一遍又一遍,依旧不得其解。 先放着吧。 他又合上了小册子,随手丢在了一边,心想明儿个问问慕容荷。 就在他刚刚铺开了一张纸,准备磨墨的时候,他房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他转头看去豁然一惊。 在那一瞬间他抓起了砚台正要向进来的这个戴着斗笠的人砸去,却不料这人说话了:“跟我走。” 李辰安眯起了眼,然后又睁开来,他看见了这个人的脸。 这是一个老人。 他是钟离若水的车夫。 “去哪?” “画屏东。” “……这半夜的,干啥?” “教你武功。” 李辰安一怔,将那小册子取了过来,“这东西是你给我的么?” 吴洗尘点了点头,“很厉害的内功心法。” “怎么练?” “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 “不二周天诀神奇之处就在于每个人领悟之处的不同,老夫所看见的你未必能够看见,你看见的老夫不一定就能看见,所以……随缘。” 天下还有如此神奇的内功? “你既然看不出来,那就以后再看。” “现在,跟我走。” “昨晚是不是你将我掠到了画屏东?” “……不是!” 第六十三章 冤家路窄 小酒馆后院东厢房。 陆小天抬头看着李辰安鼻青脸肿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李公子,小人知道的全告诉您了,您看……小人是不是可以走了?” 李辰安眉间微蹙,他没有回答陆小天的这番话,而是问了一句:“这么说,斧头帮现在已经散了?” 陆小天点头哈腰,“这要怪就怪帮主有眼无珠,得罪了李公子,小人若是知道李公子与公门有那般了不得的关系……小人就算是死也万万不敢来公子这小酒馆里撒野。” “斧头帮的那些人你还能联系得上不?” “……”陆小天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有些打鼓,他连忙又躬身说道:“李公子,其实、其实斧头帮的那些人都是些孤儿,在广陵城生存不易,最后才投靠到了斧头帮的门下,平日里虽然也有一些恶事,但……但伤天害理的大事还是没有干过。” “小人还请李公子高抬贵手,将我们这些人当个屁,放了吧。” 他以为李辰安这是要赶尽杀绝。 却万万没有料到李辰安是在打这一帮人的主意—— 酿酒作坊一旦建成投产,需要一帮子的护院看着。 当画屏春上市售卖后免不了会遭人眼红而生出一些事端,这种事也需要人去处理。 这群人既然是孤儿,那么就无家可归,与其让他们流落在城里不如给他们一碗饭吃。 既能省掉一大笔的银子,还能得到他们的忠心。 本就是混混,稍加调教就能成为最好的打手。 再说这个陆小天说了宋元平的住所,当宋元平死了消息传出来之后,这小子定会想到是自己干的,若是他向公门报了案,对自己也是个麻烦。 “这样,这些日子你和斧头帮的那些人联系一下,本公子没有将你们赶尽杀绝的意思,倒是可以给你们一口饭吃。” 陆小天一呆,片刻之后大喜,“李公子所言……当真?” “本公子也不瞒你,过几天本公子将在城外修建一处酿酒作坊,你们的这口饭也不是白吃,到时候本公子自然有事交代给你们去做。” “多谢公子!” 陆小天点头作揖,“小人也不瞒公子,那些弟兄有足足五六十个,帮主死了之后府衙的捕快对咱们的追捕更加严厉,曾经的那些营生也干不下去了。” “哎……若是公子当真能赏一口饭给我们,我陆小天发誓,这辈子给公子做牛做马都愿意!” “好,你将人召集齐了告诉本公子一声。” “谢公子!” 陆小天欢喜的离开了小酒馆。 李辰安想了片刻也带着李小花离开了小酒馆。 他去了一趟西市,在段铁匠的铺子里卖了一把匕首。 又去了一趟赵裁缝的铺子里,买了两身现成的黑布衣裳,还扯了三尺黑布。 然后去了一处杂货铺子,买了一小袋的石灰和一小桶的火油。 做完这些,他向蔡正遥的蔡记粮铺走去。 本想着和蔡正遥聊聊酿酒作坊开起来之后的粮食供应问题,却不料在路过沈记粮铺的时候遇见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正巧下来了一个人。 沈巧蝶! 沈巧蝶穿着一身月色长裙,腰间系着一条绿色丝带。 耳垂坠着一对精致的银蝴蝶,用一根银簪挽着乌黑的秀发,再有一朵玉兰别上,显得清新美丽典雅至极。 不得不说这也是个美人,只是和自己八字有些不合。 沈巧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李辰安。 她打量了一下,轻蔑一笑,“看看你这张脸……程国公离开了广陵城,钟离府估摸着也对你失去了兴趣,终究是被人给揍了吧?” “这人啊……” 沈巧蝶脖子一扬,没再去看李辰安,又道:“终究得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本姑娘还是好言劝你一句,有些高枝,不是你这样的蝼蚁可以去攀的!” “你李辰安就是个被李府赶出了家门的弃子,你若是老老实实做你那蒸饼草糕的营生,或许还能平安一辈子。” “指不定还能娶上一个没长眼的媳妇,去延续你这一脉的香火。” 她又看向了李辰安,眼里满是不屑,“莫要以为你做了那么一首词就当自己真是文曲星下凡。” “那首词只有你才知道是何人所做,莫要以为你能骗了天下人,纸包不住火,终究有揭晓的那一天……那一天你更是会身败名裂,再次成为广陵城的一个笑话!” “本姑娘再送你一句话,你就是一朽木,可别真将自己当成了梧桐树,凤凰不是你能够招引来的,可莫要惹来祸事,那就不是被打成这般模样,怕是会丢了你那不值钱的小命!” 第六十五章 咱们去杀个人 中 李辰安离开小酒馆的前三个时辰。 那时候的雨还很小。 钟离府后院里的莲湖却已缥缈。 钟离若水就坐在莲湖旁的廊桥上,她仔细的听着剑舞的汇报: “小姐,那个宋元平就住在煮雨小筑。那地方……是鱼龙会在广陵城的分舵所在。” “我去刺探了三天,里面有大致十六个江湖人士,武功最高的并不是宋元平,而是一个独眼的吕姓老者。” “以我见其练武,他大致在四境下阶。” “如果李公子那任务是刺杀宋元平……他根本没有丝毫机会。” 钟离若水眉间一蹙,她没料到宁楚楚会给了李辰安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那一瞬间,她想了许多,也想明白了许多。 宁楚楚弄的这一出就是想要她钟离若水对李辰安出手相助! 鱼龙会是丽镜司的死对头。 鱼龙会虽然掌握在姬丞相的手里,却是二皇子的一把刀! 而丽镜司是维护太子正统的存在。 在这一场皇位的较量中,许多高门大阀都选择了站位,偏偏钟离府在这件事上却仿若未闻一般不受任何势力的招揽。 宁楚楚利用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对李辰安芳心暗许。 她也知道就算是李辰安不告诉自己,自己也会派人去保护李辰安。 而若是自己不想李辰安死,就必须用身边的力量去消灭鱼龙会! 如此,若是传扬了出去,朝中必然认为钟离府站在了太子这一边! 所以,率先通过李辰安来利用钟离府的,恰好是自己的亲闺蜜四公主殿下! 钟离若水深吸了一口气,“你去告诉吴老一声,就说……就说他的徒弟有危险,你带他去,他知道怎么做!” “好!” 剑舞转身离去,片刻之后那莲湖上划来了一艘小舟,小舟上飞起了一个人来。 他在空中撑开了一把花纸伞,展开身形大步踏来,很快就落在了这廊桥上。 收伞,将伞交给了一名丫鬟,他潇洒的坐在了钟离若水的对面。 “三妹,哥是支持你将那些地给李辰安酿酒的。” “可是三妹啊,那酒肯定能够赚到大量的银子,但你……哥昨儿个听母亲对父亲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母亲说姬贵妃有意替二皇子殿下向你求亲!” 钟离若水一惊,“她怎么能这样?她明明知道我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当初在京都,虽说与二皇子多有交集,却也仅仅是随着程哲他们一起去玩耍。” “对程哲我都生不起兴趣,何况是他二皇子宁知行!” 钟离秋阳眉梢一扬,问道:“二皇子生得颇为英俊,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我就不明白了,他哪一点不比李辰安更好?” “奶奶说,宁做天空自由飞翔的小鸟,也莫要成为了笼中的金丝雀。” “和李辰安在一起的时候我内心宁静,怎么给你说呢?就是……就是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就像三月天坐在桃园中,静听溪水潺潺,静看桃花盛开的那种惬意。” “我也说不清他身上究竟什么吸引了我,许是他那首《将进酒》所抒发的豪迈,也或许是他那本就淡然的性子。反正,那样的感觉我在程哲或者二皇子的身上是感觉不到的,这应该就是奶奶所说的发乎心的喜欢。” 钟离秋阳算是知道了三妹已无药可救。 他斟酌了片刻,问了一句:“若是皇上下旨……你如何面对?” 钟离若水一惊,“我得给奶奶写一封信!” …… 当剑舞找到吴洗尘的时候,他正在喂马。 “去煮雨小筑?李辰安去了煮雨小筑?那地方还是鱼龙会的分舵?这小子,当真不知死活!” “三小姐的意思是李辰安是您唯一的徒弟,故而请您出手救他!” 吴洗尘沉吟片刻明白了三小姐这话的意思—— 这是将钟离府给撇开了。 鱼龙会广陵分舵被灭,必然引起玉京城总舵的震动,甚至惊动姬丞相也极有可能。 那么鱼龙会就一定会派人来详查。 能够将鱼龙会广陵分舵灭了的势力并不多,钟离府恐怕也会成为怀疑的对象。 杀人这种事总是免不了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而在这种尤为特殊的时候,钟离府就不能成为了被人利用的那把刀。 那就只有借用自己手里的这把剑! 为了钟离若水,吴洗尘只能出剑。 “走吧,那咱们就去杀了这个人。” …… 吴洗尘和剑舞向煮雨小筑飞掠而去的同时,一辆马车从煮雨小筑中缓缓驶出。 它经过了凝香馆外的那广场,绕过了路中间的那处假山,驶出了凝香馆的那牌坊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煮雨小筑的一栋木楼里。 宋元平坐在一间宽阔房间的正上面,下面分列两旁摆放着一溜案几,案几前盘膝坐着十二个人。 “刚才霍家来人和本舵商议了一些事。” “接下来本舵就派给你们一些事。” “不是什么棘手的活儿,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们应该都听说了画屏春这酒吧?就是二井沟巷子里的那个曾经的傻子李辰安所酿造!” “呆会……周作带几个兄弟去一趟那小酒馆,其余人皆可杀掉,但务必将李辰安带回来。”https:/ 他端起了一旁矮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要活的。” “属下领命!” “接下来咱们说一件事,”宋元平将茶盏放下,又道:“丽镜司广陵州分部而今剩下的谍子已寥寥无几,但终究还有剩下的。” “上面的意思是,广陵州这个地方很重要,将丽镜司的人全部清除才是最好!” “所以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拿到丽镜司广陵分部人员名单,然后嘛,当然就是就是将他们斩草除根!” “这件事就交给吕先生去办,你可以调动咱们鱼龙会广陵州分舵的所有人。” “就从那处棺材铺子里的那个小丫头开始。” 一个独眼老者站了起来,他拱手一礼说道:“舵主,那小丫头就在李辰安的那小酒馆里帮工。” “哦,还这样……那吕先生就和周作同去,将她一道带回来好生的审问。” “属下遵命!” 就在这时候,一个护卫突然跑了进来。 “报舵主……走水了!” “玉华轩起火,火势极大!” 第六十六章 咱们去杀个人 下 李辰安回头看了看那处的大火,沉默的走入了漆黑的雨夜中。 他要去煮雨小筑的东南角,陆小天说宋元平就是在东南角的一处精致小院见的陈春。 他没有料到煮雨小筑虽然叫做小筑却很大! 他也没有料到这里面会有那么多的人。 此刻那些人尽皆被那场大火吸引,都在呼喊着向那处起火的地方跑去,他悄然的行走在通往东南角的碎石小径上,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毕竟这真的不是他的专业啊! 放火也就算了,何况还要去杀人,或者被杀! “喂喂喂,你是哪个堂的?玉华轩起火,舵主下了命令,所有人前去救火,你这是往哪里走?” 迎面便遇见了一个掌着灯笼的人。 李辰安心里一紧,连忙说道:“拉肚子,实在憋不住了,我去去就来!” 那人愣了一下,“入厕?你特么脑子晕了吧!” “这是去茅房的路么?呆会舵主回来你小子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舵主砍的!” “啊,小的当真晕了头,但实在憋不住了,我就在这里解决!” 他转身就向小径一旁的花园走去,站在了一颗灌木旁,然后蹲了下去。 “晦气!拉完赶紧去灭火!” “好咧!” 那人提着灯笼走了。 李辰安提着裤子站了起来,左右望了望,继续向东南方走去。 他没有再走那条小径,而是借着灌木的掩护,悄悄的向前摸去。 应该是这样。 前世电视里的神剧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玉华轩外。 李小花躲在一颗大树上,正紧张的盯着下面那些救火的人。 少爷说这叫打草惊蛇。 这蛇倒是真出来了,可少爷却没说会有如此之多啊! 看着下面至少百八十个正在灭火的人,李小花捏了捏手中的大刀咽了一口唾沫。 少爷说接下来就是引蛇出洞,意思是让自己将那些人往凝香馆方向引去……这草倒是好打,可那么多的蛇若是追了上来…… 李小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些年从军伍中退出之后自己的胆子变得小了许多。 不就是杀人么? 杀人不就是头点地么? 第六十七章 活捉 当剑舞和吴洗尘赶到煮雨小筑的时候,看见的是那熊熊大火,还有那极度混乱的场面。 有人在大呼,有人在狂吼,也有人在来回的奔走。 剑舞就有些懵了,“如此看来,李辰安怕是已经来了!” 吴洗尘瞅了剑舞一眼,心想这不废话?除了那傻弟子谁会跑这来放火? “问题就是咱们去哪找的到李辰安!” “吴老您看!” 剑舞向凝香馆方向一指,那地方有一串火把正在向前飞快的移动。 “估计李辰安逃往了那个方向,他们在追!” “那老夫去也!” 吴洗尘话音未落,他便展开了乘风步法,一道残影掠过,他已消失在了剑舞的视线之中。 就在李小花亡魂大冒的那一瞬间,吴洗尘恰好赶到。 空中那一枪直逼李小花的后背,他在那一瞬间转身,手里的长刀慌乱的一挥…… 没有发出叮的一声! 那一刀没有将那一枪给扫开! 枪尖在灯光下散发着惨白的光芒。 就在他胸前三寸的地方! 完犊子了。 李小花闭上了眼睛,然后便感觉到胸口一痛。 那一枪刺破了他的衣裳,触及到了他的皮肤,但是,过了足足三息,他却没有感觉到进一步的疼痛,反而听见了叮当一声。 他睁开了眼。 看见的是那杆长枪坠地。 与那杆长枪同时坠地的还有握着那杆枪的一条手臂! 紧接着他听见了“噗通”一声,就在他身前丈余,刚才握枪杀他的那人扑面倒地。 他抬眼,便看见一剑灿烂。 在那璀璨的剑光中,一个个尸体倒在了地上,他们甚至连惨叫之声都未曾发出。 他愕然张开了嘴,这么生猛? 他是谁? 莫非是少爷请来的救兵? 吴洗尘砍瓜切菜的将追杀李小花的那些人全给弄死了,他站在了李小花的面前,眉间一蹙,“李辰安呢?” “前、前辈,少爷他、他去了东南边。” 吴洗尘没有再问,他拔地而起,在空中辨明了方向,向东南边急掠而去。 李小花看着这一地的尸体挠了挠脑袋,不明白少爷这是弄的哪一出—— 既然有如此高的高手,少爷何必以身犯险? 现在这些人都死了,这引蛇出洞的法子就没用了,自己该干点什么呢? 有了那高的不能再高的高手去帮少爷,自己去了显然毫无意义。 那就去那处起火之处! 看老子再去引蛇出洞! …… 煮雨小筑东南角小院。 李辰安屏息住了呼吸躲在了门背后。 两个人从那门里走了进来,并没有在一楼停歇,而是径直踏上了去二楼的楼梯。 “吕先生,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舵主,莫非是丽镜司的人干的?” “得详查,毕竟这丽镜司广陵州分部的绣衣使都没了,丽镜司曾经的那些高手也都已离开,剩下的都是些乌合之众。” “本舵倒是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那……除了丽镜司还能有谁?” “说不准是从丽镜司离开的某个江湖中人,毕竟……若是拿到了咱们鱼龙会的名册,也能去丽镜司换一大笔的银子。” 声音渐远,二人已经上了二楼,但二楼却并没有传来打斗声。 估计那姑娘在听见有人进来之后也已经离开。 “舵主,会长不是来信说有一位客卿长老会来广陵城的么?按照时日算,那位长老本该在这几天已经到了。” “谁知道呢,既然是客卿长老,想来是会长所邀请的,这样的人物咱们惹不起,若是他到了咱们这里,必须得好生款待。” “嗯。此间事了,老夫就去李辰安的那小酒馆。” “好。” 楼上没有了人声,却有轻微的开启柜子的声音。 李辰安愣了片刻,因为那人说要去他的小酒馆—— 这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李小花那厮被逮住将自己给招供了出来? 可又不对呀! 这和他们前面的那些言语矛盾,他们分明还不知道这是谁干的。 闹不明白这事,李辰安没有再想,现在的问题是这里进来了两个人,他仅仅知道宋元平是个八境下阶的高手。 按照这些日子对江湖高手的了解,他大致能够明白八境下阶有多强的战斗力。 慕容荷说能飞,但飞不太远。 能打,但不太厉害。 也就是能对付十个八个普通人罢了。 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试试。 当然不能是正面去刚,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他必须采用伏击。 比如将袖袋中的石灰撒出去糊了他的眼,然后趁着他慌乱的时候一匕首刺入他的腹部。 现在该怎么办呢? 就在李辰安有些焦急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一身大吼:“谁?”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似乎有人破窗而出。 难道是那姑娘引走了其中一人? 李辰安轻手轻脚的又爬上了楼梯,在转角处探出了脑袋,二楼当真就剩下了一个人,正是那又矮又挫的宋元平。 可紧接着他又听见嘎吱一声,便看见那墙上裂开了一扇门。 宋元平向那扇破窗望了一眼,抬脚走入了那扇门中。 李辰安又猫着腰登上了二楼,那扇门正在徐徐关闭。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侧着身子恰好挤入了那扇门。 当那扇门完全关上的时候,吴洗尘来到了这里。 他站在二楼仔细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靠墙的柜子就是门,他看见的是那扇破碎的窗,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向那窗外飞去。 外面是一处花园。 没有灯光。 却有激烈的打斗声。 他站在花园里仔细的听了数息,又皱起了眉头——他的那个徒弟没那么厉害。 这又是谁? 他没去帮忙,因为不知道帮谁。 他飞到了二层楼的楼顶,四下里眺望了一下,雨有些大,那处起火的地方火势已经很小,但那地方依旧有打斗声和惨叫声,估计是剑舞在那杀人。 他又竖着耳朵仔细的听了片刻,其余地方皆无声息。 李辰安这小子,他是跑哪里去了? 李辰安当然在那密室中。 此刻他正站在宋元平的面前。 他在进门的那一刻就被宋元平用他的判官笔给点了穴,现在他除了眼珠子和嘴之外动都动不了。 宋元平从他的手中取过了匕首,又从他的袖袋中取出了那两包石灰,最后还搜出了二两三钱银子。 然后还有那面绣衣使的银牌。 他将这些东西放在了桌上,把玩着那面银牌,抬头看向了李辰安,笑道: “少年,大意了吧?” “你没有丝毫内力,就一普通人,居然也敢来行刺本舵。” “勇气可嘉,但……实在是自不量力!” 第六十八章 袭杀 李辰安能说什么呢? 自己果然不是当刺客的料! 心急了啊,这一家伙被宋元平活捉,怕是又该转世投胎了。 可惜了钟离若水那么漂亮的姑娘。 仅仅是摸了摸手。 他露出了一抹苦笑,“我说,咱们是不是可以好生谈谈?” 宋元平眉梢一扬,又看了看那面银牌,“这丽镜司当真是穷途末路了,居然委任了你这样一个寻常少年来当了这广陵州的绣衣使……你说说看我们能谈啥?” 他将那面银牌也丢在了桌上,坐在了桌前的那张椅子上,抬眼又看向了李辰安,就像猫戏老鼠一样。 “我觉得宋舵主英明神武,不瞒宋舵主,我是被骗才进入丽镜司的,我觉得我可以弃暗投明,成为你鱼龙会的密探,如何?” “哈哈哈哈哈……” 宋元平大笑。 他摇了摇头,“鱼龙会不需要你这么笨的密探,你叫啥名字?” 就在这时候,李辰安忽然感觉到身体的肌肉在不停的颤抖。 他现在已经视死如归,本不害怕什么了,可这肌肉为啥会颤抖呢? 片刻之后,他忽然醒悟了过来,这不就是自己在练了那不二周天诀之后出现的状况么? 以往练了那四招之后,浑身的肌肉都会如现在这般颤抖,这样的颤抖会维持十息左右的时间,然后便会发现所有的疲劳尽去,浑身无比轻松。 只是自己现在并没有练功,也练不了功,这是在抖个啥?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脱口而出: “我叫苏沐心。” 宋元平一怔,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露出了一抹好奇:“京都四大才子之一的苏沐心?” “正是!” 宋元平眯起了眼睛,过了片刻又问了一句:“如此说来……花老大人当真是选择了站在太子的那一边?” 肌肉依旧在颤抖,甚至越来越厉害,身上的衣裳都开始随着这种颤抖而微微的抖动了起来。 看在宋元平的眼里,这就是对面这个叫苏沐心的少年心里恐惧的表现。 很好。 恐惧的人不会撒谎。 “老师如何想的我不知道。” “你是怎么进入丽镜司的?还有丽镜司广陵分部的名册在哪里?” “……我如果告诉你了,你会放我离开么?” “你既然是苏沐心,本舵倒是觉得可以合作。” 宋元平站了起来,向墙边的书架走去。 他在书架中找寻了片刻,取了一本书又走了回来,他翻开了这本书,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摆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不过,既然你想要和本舵合作就得拿出一些诚意,比如先帮本舵做一件事情。” 李辰安这时候觉得身体特别的热,以至于他的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你别怕,既然有胆子来刺杀本舵,想来也就有了必死的决心,现在怕什么呢?” “你要我做什么?” “这是一张我好不容才收集到的名单,名单上的这些人……也就十二个,她们都是丽镜司在广陵分部的成员。” “本舵不知道她们在广陵州的什么地方。” “本舵需要你做的是……用你绣衣使的身份,将她们召集到广陵城,然后你告诉本舵地址,其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此事办成……你不会暴露,你能够赢得本舵和鱼龙会的友谊,你依旧当你的绣衣使,当鱼龙会需要你的时候,自然有人联系你。” 李辰安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火在烧一样,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这特么究竟出现了什么状况? 现在他无法顾及这不受控制的身体,现在他看见了一抹生的希望。 此刻当然得虚与委蛇,只要能够活着出去……丽镜司的任务没有完成,接下来还有丽镜司长老会的追杀……看来得隐姓埋名跑出宁国去。 看着李辰安此刻汗如雨下的模样,宋元平心里鄙视了他一番,心想如此胆小的人居然能够成为绣衣使……看来丽镜司气数已尽。 果然是个书生,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你放心,跟着鱼龙会走,往后有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又站了起来,又转身向那书架走去,“丽镜司曾经倒是风光……只是很快就会成为过去。” “你有大才华,还如此年轻,本舵好像听说你还是去岁的榜眼……这件事办成之后,本舵会修书一封给会长大人,相信不久你就会成为广陵州的某个地方官。” “读书不就是为了当官的么?” “前途无量啊,往后本舵指不定还要仰仗苏公子你的鼻息,你考虑一下,考虑好了给本舵说一声。” “是生是死,都在你这一念之间。” 李辰安的身子忽然不再颤抖。 他又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舒服。 然后…… 他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头轻轻的一弹,他的手能动了! 他全身都能动了! 被宋元平给封住的穴道,竟然就在自己肌肉的颤抖间给冲破了! 那功法居然还有如此强悍的作用! 他顿时大喜,看了看书架前宋元平的背影,然后伸手将桌上的两包石灰给拿了起来,然后又将那把匕首给握在了手中。 他背负着双手,将这两样东西藏在了身后,后退了两步。 他看向了宋元平的背影,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意。 “宋舵主,我想好了。” “哦……果然是读过书的人,良禽择木而栖,二皇子求贤若渴,苏公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转身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小小的木头匣子。 他并没有注意李辰安的手放在了后背,也没有注意到李辰安此刻所站的位置距离桌子远了两步。 他虽然仅仅只是八境下阶的水准,但他却依旧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判官点穴手,他点穴的手法说不上独步天下,但也不是寻常人能够解开的。 所以这份自信害了他。 他直到将木匣子放到桌上的时候手臂才忽然一僵,才发现桌上少了一点东西。 他错愕抬头。 就在那一瞬间,李辰安左手一扬,将两包石灰向他砸了过去。 宋元平在那一瞬间丢下了木头匣子,身形向后一闪退出了三步,拔出了他的判官笔,两笔点向了那两个布包,布包破裂,里面的石灰扑了他一脸。 他慌忙闭眼,但石灰已经入了他的眼。 他还呼吸了一口。 石灰进入了他的口鼻,他顿时一呛,脑子一懵,就和李辰安所预想的情况一模一样。 第六十九章 人间眷恋 “啊……!” 宋元平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本该用手里的判官笔向前刺去以保护自己,但他却本能的抬手擦了擦眼。 就是这一刹那。 李辰安欺身而上,右手的匕首狠狠地捅入了他的腹部。 “啊……!” 一阵剧痛传来,宋元平又发出了一声惨叫,他手里的判官笔这时才猛的向前胡乱一挥。 刺啦一声,李辰安拔出了匕首仅仅后退了一步,他的衣服被宋元平那愤怒一笔割裂了开来,触及到了肌肤,在李辰安的胸前留下了长长的一条血痕。 李辰安顾及不了胸前的疼痛。 他屏息着呼吸,也不顾及那尚未消散的石灰迷糊了他的眼。 他握着匕首,一脚踹了过去。 宋元平蹬蹬蹬连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李辰安眯着眼睛,向前猛的一扑,穿过了那片石灰形成的烟幕,他扑在了宋元平的身上! 他骑在了宋元平的身上! 手里的匕首又狠狠的扎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他面目狰狞,就像个疯子一样。 “你想利用小爷?” “小爷现在告诉你,老子叫李辰安!” “你个老东西,还想叫小爷弃暗投明给你当卧底?!”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特么配么?” 李辰安在大骂。 这第一次杀人令他内心极度恐惧。 这样的骂声能够让他充满愤怒,去忘记那恐惧。 效果很好。 他不知道自己扎了多少下。 但每一扎都刺入了宋元平的身体里。 宋元平被扎成了一个蜂窝,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李辰安站了起来,蹬蹬蹬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闭上眼任由石灰刺激之下的泪水长流。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了眼,才看见自己浑身被染红的血迹。 衣服是黑色的,那些血也就分辨不出颜色,滴答的往下滴着,落在了铺了一地的石灰上,方才显露出了它的红。 有宋元平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裂开嘴笑了起来,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还有死里逃生之后的畅快。 原来杀人也不过如此。 和杀猪没啥两样。 只是双手在不停的颤抖,双腿也在打着哆嗦。 第七十章 醒来的那一眼 “滴答,滴答……” 耳畔似乎有水滴落的声音。 那声音错落有致,仿若天籁,倏忽之间将李辰安飘在云端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他依旧觉得很困,却强行令自己睁开了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脸。 只是那张脸比以往时候更显憔悴,就像将谢的桃花,花瓣微微卷曲,花色也微微泛白略显枯萎。 她是钟离若水。 她就坐在床前,她的双肘拄着床沿,双手撑着下巴。 曾经比桃花溪还要澄澈的眼变得有些浑浊,于是就没了以往的神韵。 她的眼里是悲戚,是担忧,是期许。 她垂着头,忽然间似乎感受到了李辰安的视线落在了她脸上的温度,她抬起头,看向了李辰安。 于是,一朵花就在李辰安的面前绽放—— 她先是一惊,然后那双眼顿时明亮,接着她那张本略显苍白的脸泛起了红芒,最后,她的嘴角一翘,眉儿一弯,从她的小嘴里飘出了一句很低却令李辰安觉得很重的话: “你终于醒了!” 你终于醒了。 这如释重负的话里蕴含了她多少担忧? 她是钟离府的三小姐,她有着少有人难以企及的身份,可她对自己居然有着如山一般厚重的牵挂。 这样的情感是李辰安上辈子所没有的。 上辈子他牵挂着另一个人,然而他的一番深情却如江水一般付诸东流。 这辈子的自己很幸运。 幸运于能够遇见一个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女子。 他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来,捋了捋钟离若水额间散乱的头发,然后握住了钟离若水的手,也轻声说了一句:“让你担心了。” 站在钟离若水身后的剑舞转过了身去,看向了窗外的雨,她的小嘴儿一撇,才忽然发现窗外那些桃树虽然花已谢,但那抹绿意却更加盎然。 “我睡了多久?” “三天!” “……那确实很久。” “可不是么,真的吓死我了,以后千万不要那样去做!你要记得,你还有我!” 李辰安笑了起来,“嗯,我知道了。” 钟离若水没有抽回她的手,她的小手就在李辰安的手掌心,她感觉到了从李辰安手心里传来的温暖,让她知道这不是梦一场。 “不过你也真厉害,竟然真杀了宋元平,而今广陵城里所有的捕快可都出动了,正在全城搜捕你这个凶手呢!” “他们知道是我做的?” 钟离若水摇了摇头,“没人知道,你放心养伤,他们不过是做做样子,倒霉的是广陵城里的那些小痞子。” 钟离若水说起了小痞子李辰安才忽然想起斧头帮的陆小天。 自己交代了陆小天让他将斧头帮的那些小子给聚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受了这无妄之灾。 “我要进城。” “你伤还很重,小酒馆有苏沐心他们打理不会有问题。” “不是这个,我得去看看斧头帮的那些人有没有被抓起来,我答应过他们,给他们一碗饭吃。” 钟离若水一怔,眉间微蹙,疑惑问道:“那些小痞子能有什么用?” “莫要小看了他们,他们都是孤儿,一来可怜,二来……像他们这样的人,若是对他们好一点,他们真的会将命交给你!” “酿酒作坊建成之后肯定会引来一些人的窥觑,我需要他们去帮我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钟离若水明白了。 而今这样的情况,她和李辰安之间的这层关系尚不能公布,那么在广陵城所有人的眼里,李辰安依旧是个小商人。 他的画屏春将来推向市场销售,必然对广陵散造成巨大冲击,广陵霍家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对付李辰安。 就算他们知道李辰安将酿酒作坊修建在桃花溪旁,就算他们知道这一片的土地都是她钟离若水的,可一旦危及到了霍家的核心利益,他们就算明面上不做点什么,背地里也一定会使坏。 那种藏在暗处的坏才是最麻烦的。 而李辰安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也需要藏在暗地里的一些力量。 “要不……我派人去衙门打声招呼?” “可别,有些事还是我自己去处理比较好。” “……你拿我当外人?” 李辰安伸出另一只手刮了下钟离若水的鼻子,“想啥呢?只是这件事我确实能够做到,也寻思……你母亲恐怕会看着。” “哦,”钟离若水乖巧的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忧,“可你身上的伤……张大夫说你的伤很重,失血太多,要卧床将养月余。” “没事,我哪里有那么精贵?” 说着这话,李辰安收回了双手,手肘撑着床意图起来,却咧嘴“嘶”的一声,吓得钟离若水连忙将他扶着又放平在了床上。 伤口很痛。 甚至那一家伙恐怕崩裂。 李辰安伸手摸了摸,指尖有些润湿,显然有血从缠着的绷带上溢了出来。 “你别动!” “现在你养伤最为紧要,至于娘怎么看……现在哪里需要去顾及她怎么看!” 李辰安躺下,望着洁白的幔帐,沉吟片刻问道:“李小花有没有事?” “他中了两刀,一刀在手臂,一刀在大腿,我也请了回春堂的大夫去给他敷了药,想来已无大碍。” 李辰安没有言谢,因为那样就显得生分了。 “咱们那酿酒作坊……” 钟离若水这次打断了他的话。 “你这人呀,现在还去想那作坊做甚?” “你好好躺着,一切都等你好了之后再说。” “饿了吧?我让雪儿吩咐厨房炖了鸡汤,呆会就让她取来,张大夫说你醒了之后得好生补补,倒是不怕留下什么后遗症,因为吴老说你若是练会了他给你的那功法,身体自然就会恢复。” 李辰安想了想,现在这情况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那就在好生养两天吧。 就在这时,吴洗尘走了进来。 “小子,醒了?” “你小子倒是出乎了老夫的意料,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你命大。” 他来到了床前,“把手伸出来。” “干啥?” “老夫给你把把脉。” 李辰安伸出了一只手,笑道“你还会看病?” 吴洗尘的手落在了李辰安的手腕,“不是看病。” “那是看什么?” 片刻之后吴洗尘脸上流露出了一抹欣喜,“你小子,居然有了!” 喜脉? 李辰安一怔,“师傅,我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