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怯海棠》 1. 重生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春日里草长莺飞,京城的风光更是望不到边。 长安街上锣鼓震天,红妆绵延十里,即便是三岁小儿也知道今日东宫太子薛喻迎娶新妇。 如今陛下已然病入膏肓,终日缠绵病榻,这位年轻的太子很快便会荣登大宝,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存在。 而他的夫人,也将一跃成凤,荣华加身。 这些热闹太过繁盛,浸染着京中每片土地,喜悦彷如长了脚一般,甚至窜到了远在西边的闻莺街。 陆棠雪在阁楼上听得分明,忍不住走到窗边往外眺去,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可她却能清晰描绘出远处的场景。 定是极欢喜,极气派,极敞亮的。 新娘她认识,镇安侯府的嫡女陆婉盈,知书达理,神仙一般的人物。 新郎她也认识,大宋太子,薛喻。三岁成诗,七岁同太傅就学,不曾缺席一日经筵,能文能武,天人之姿。 谁见了不道一声般配? 泠泠的笑意自脸上漾开,她本就生得娇媚,沾了口脂的唇过分红艳,这会儿畅快地笑着,更显绝色。 窗外的声音离得远了,陆棠雪的笑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边笑,滚滚的泪珠子顺着脸颊流下。 “你们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那我呢?我是什么?” 坠胎后的疼痛还未散去,小腹的痛楚一刻也无法忽视。她踉跄了下,仓惶扶住屏风才不至于跌倒。再起身时,几乎已经站不稳了。 啪—— 陆棠雪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唇角的红又添半分:“陆家杀我母亲,毁我胞弟,你说过,会帮我报这个仇!” “你说你身不由己,说你知我,怜我。” “陆棠雪,他若爱你,怎会让你这十年都居于外室,无名无分?怎会忍心让你卑贱如泥,替他左右逢源,讨好权贵?” 又怎会明知她难育子嗣,还要在成婚之前让她坠胎。 “蠢啊,陆棠雪,你愚不可及!蠢顿如猪!” 雪白的皮肤上一道掌痕鲜明,足可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那一掌力道极重,叫她身心俱疲,眼底的光却丝毫未灭,反而越燃越旺。 恨意是最好的药,能让垂死之人重焕生机。 十年种种从脑海中闪过。陆勤山自己醉酒糟蹋了丫鬟,让她娘珠胎暗结,惹得原配不快,两人就将一切怨气撒在她娘和她身上。 在陆家,她名义上是庶小姐,过得却连猪狗不如,谁都可以肆意凌辱。 同胞弟弟因是男丁,还有些依仗,不至于像她一般受辱,却被姓林的毒妇日夜灌毒,叫他昏沉痴傻。 然而无论她多么隐忍退让,伏低做小,还是没能保住母亲和弟弟。 是了,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能有什么用?她连自己都保不住。陆家处置她与发卖丫头无异,草草将她许了个年迈老头,听闻从他手底下出来的女人没有完好无损的。 如果不是这样,她再爱薛喻,也不会犯贱去做他的外室。 泪终究是会流干的,即使心和身体如此疼痛,到最后陆棠雪仍旧发现,她哭不出来了。 头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冷静,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起身的,只知道魂魄仿佛抽离了身体,不受控制地游离,身子自己却会按部就班的行动。 女子拢起青丝,好好梳洗一番。 镜中人花颜灿烂,就算脸上有伤,也能看出绝顶美貌。 陆棠雪自言自语道:“我还有这张脸,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向陆家讨回来。” 懦弱的人才会求死,她要死也要拉着这些人一起,反正这个世上无人叫她留恋,那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惜,生死不由人。 外面才点起了灯,约莫是戌时,已经有人上门。 “雪丫头,你还是喝了吧。”刘公公神情和蔼,语气熟稔,“太子即将即位,你如此爱重他,也不想让世人知晓主子的污点。不如趁现在还有几分旧情,自行了断,殿下心里一定会记着你的。” “污点?”瞥了眼桌边的酒杯,陆棠雪自嘲一笑。 “他让我帮他处理那些阴私的时候不曾说过我是污点。” 通天之途岂有这么容易登上,人情往来,利益交换,没有一样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原来他也知道这些事不干净啊。 太子赐酒,她逃不过,也懒得逃,索性一把接过酒杯仰头饮尽。 喉管烧得生疼,全身都疼,疼得她觉得魂魄都快揉碎了。 越是疼痛,越是清醒。陆棠雪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再给我几天,我一定让陆家和薛喻陪葬。 人若有来世该有多好,若再来一次…… * 她未曾想,当真能够再来一次。 “啊!” 睁开眼的瞬间,手心的刺痛就往天灵盖上冲去,陆棠雪没忍住叫了声。 教习嬷嬷表情十分不悦:“大小姐,女子重仪容姿态,应习端庄,你本来就犯了错,挨打是正常的,怎能像乡野村妇一样乱叫?” 看见她手里细长的藤条,陆棠雪有些懵,不过只消片刻就全想了起来。 这不是她十六岁时陆家请的袁嬷嬷? 侯府小姐从小就有负责传授礼仪的嬷嬷贴身侍奉,言传身教,而她向来不受重视,要不是快到议亲的年纪,陆家根本想不起还要找人教她。 袁秀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里? 毒酒的剧痛还残留些许,让陆棠雪的反应变得比平时慢上许多,她费了些功夫才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把周围打量了一圈。 是陆家的惜春小筑,装潢摆设都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她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 见她不吭声,嬷嬷又不满意,拿着藤条继续打她的手心。 “大小姐,你看看这一地的碎碗,全是你的功劳。” 藤条长得很,不知什么时候又落在了她腿上,抽得她心一颤。 “你练了这么久,腿就跟没力气一样,站着都能摔碗。大小姐想让我怎么教?” 陆棠雪和她相处过一年,知道这位嬷嬷的脾气吃软不吃 2. 疯癫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翠浓脸上敷了香粉,走起路来香风阵阵,腰间系一绣囊,比她看着更像小姐。 她还在骂:“惜春小筑只有几个丫鬟,你能不能不给我们添麻烦?” “别的小姐成天不是赏衣裳就是赐首饰,我跟着你几年,一分钱捞不着,还要替你收拾烂摊子。” “大小姐,你文不行武也不行,难怪外面都只知道陆府有二小姐,不知道你,不丢人吗?” 家生子的卖身契也在府中,按道理没有谁敢指着主子的鼻子这样骂。但陆家上下都很清楚,侯爷和夫人厌烦这位庶出小姐,没有人会为她撑腰。 没爹娘的侯府千金,算什么小姐? 翠浓从来不怕她,说到气头上甚至习惯性伸手,想去拧对方胳膊。 陆棠雪轻轻打开她的手,对面的丫鬟眼睛缓缓睁大。 她笑吟吟地说:“等我一会儿。” 等她?等什么? 翠浓生气的同时还有一丝迷惑,不知道这位野小姐发什么疯。往常这样对她,也没见她反抗啊。 陆棠雪走向门口,她步履轻盈,纤细的腰肢微晃,袅袅婷婷。 嘎吱—— 门被带上了。 “大白天的,你关门干什么。”不知为何,翠浓忽然觉得有点害怕。 陆棠雪倒很诚实:“怕打你的时候被人看到。”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翠浓下意识往后倒退几步,想和她拉开距离。可屋子就这么大,她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陆棠雪也不拦她,任她乱跑,反正她走一步自己跟一步,步步紧逼。 她指着地上的碎片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每次都把碗摔碎?我来向你道歉呀。” “每天厨房里的饭菜你先挑一遍,荤腥吃尽,剩下的菜才是我的。补身体的汤一律没有,日日少食。” “我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要跟着嬷嬷站两个时辰,一点力气都没有,所以把碗摔碎了,给你添麻烦了,真对不起啊,翠浓。” 翠浓简直快要哭出来:“吃你点东西而已,大小姐何必斤斤计较。” “只是吃点东西而已?” 陆棠雪扯开袖子,不出意外在上面看到了青紫的痕迹。 “你和别的丫鬟攀比吃穿,失了脸面,少不了回来对我又掐又打。这件事我有没有错怪你?” 翠浓视线飘忽,心虚得说不出话。 一开始她确实也不敢这么放肆,但陆棠雪数月见不到侯爷一次,主子们对她的态度还不如丫鬟,渐渐地胆子就大起来。 还有一个原因她隐秘的藏在心里,那就是一个卖身为奴的丫鬟可以凌驾于侯府小姐之上,偶尔会让她产生自己拥有权力的错觉。 人一旦拥有能够掌控他人的权力,就很难浅尝辄止。 她不说话没关系,陆棠雪压根没打算听她解释。这些事哪怕过了十几年依旧记得清楚,一丝一毫都不会忘记。 “那你想怎么样?”看出她铁了心找茬,翠浓干脆撕破脸,咬牙切齿道,“落难凤凰不如鸡,侯爷夫人都看不上你,我好歹有爹娘撑腰,再怎么样也比你强!” 陆棠雪叹了口气。 “我已经说过了,我要打你,你为什么喋喋不休,问个不停。” “你敢……” 话音未落,一耳光已经结结实实扇在脸上。 但这只是前奏而已。 翠浓被打懵了,眼泪哗的一下钻出来,没给她反应的时间,陆棠雪直接拽着她的头发往大堂中间去。 咚! 翠浓被推倒在地,碎掉的瓷渣扎进衣服里,刺得她哀叫连连。 陆棠雪蹲下,抬手又是一巴掌,这次打的右脸,图的是对称好看。 “你疯了,我要告诉夫人,你德行有失,肯定会受罚的!”翠浓捂着脸嚎哭,过于震惊让她甚至忘记了反抗。 陆棠雪一脸无所谓。 “你去说吧,她能把我怎么样?打我?骂我?大不了把我卖去窑子,或者嫁给哪个老男人,那我就自戕。” 自戕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最差的结果就是死,我不怕。不过死之前我会找机会把你捅死,哦,你爹娘也在府上,那我再勾引个不要命的小厮,让他一把火把你家烧个精光,你爹娘也全部烧死。” 她一边说一边回忆补充。 “你好像还有个弟弟,眼珠子似的疼,那这样吧,我去勾引你弟弟,让他把你们全家烧死。” 越想越觉得可行,陆棠雪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感到惊喜。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这张脸确实好看,以前怎么没发现有这么多用法?” 要是早点利用起来,上辈子可能不会那么惨。 听完陆棠雪的话,翠浓简直吓傻了,她吓得连眼泪都不敢流。 这么疯癫的话,为什么她觉得是认真的? 看着那张素面朝天却不失艳色的面庞,翠浓惊觉——陆棠雪当真做得出她说的事。 一个不怕死的人,一个毫无惦念的人,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让她忌惮? 翠浓心如死灰,以为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里,态度温顺下来。 “乖了?”陆棠雪笑,失了和她计较的意思。 她起身理了理裙摆,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睨着对方。 “我虽然不怕死,但我也不想死。如果你不去乱嚼舌根,我们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你说是不是。” 现在不管她说什么翠浓都只有点头的份,她哪里还敢犟嘴?不怕大小姐突然发疯拿瓷片把她弄死吗。 确定她不会去告状后,陆棠雪接着说:“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那我们今天就把话说明白,免得以后互相厌烦。” “第一,我是没用的主子,给不了你奢华的生活,所以我也不要求你尽心尽力对我,只要不克扣我的吃穿用度即可。此事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翠浓点头如捣蒜。 “第二,把你偷的金银首饰还回来,今晚之前我要看到它们摆在我的桌上。” 翠浓咽了口唾沫,觉得很是心痛,还 3. 父亲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清脆一声后,价值不菲的茶杯已化作碎片,孤零零躺在地上。 “你竟敢躲开?”陆夫人惊讶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这个野丫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着她的面都敢如此猖狂。 陆棠雪抬眸,一脸茫然无措,又有些惶恐,急忙道:“夫人,我不是故意的!如果知道是您扔的,棠雪肯定就不躲了。” 虽然还是生气自己在下人面前落了面子,但看到她这样胆小怯懦,陆夫人觉得心里舒坦了点,暗忖:果然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东西,京中哪家小姐像她一样小家子气?我还没做什么,她就已经颤颤巍巍,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根本没办法与婉盈这样知书达理的女郎相提并论。 在心里比较一番,发现自家女儿把对方完完全全比了下去,陆夫人浑身舒畅。 身旁的丫鬟用绣帕帮夫人擦了擦手,退到一旁。 陆夫人抿了口茶,凤目不怒而威,张口就是威慑。 “你知不知道今日我为什么让你过来?” “棠雪不知,请夫人解惑。”女子一身素净,垂着头,乖乖巧巧地站在那儿,看起来很是本分。 陆夫人向旁边投去一个示意的眼神,秋芸便从柜子里取出账簿,走近些,指着上面的内容一条条问她。 “六月十五,与棠雪(陆)七斗五升。” “七月十一,与棠雪(陆)金錾连环花簪一根。” “七月三十,与棠雪(陆)金嵌珍珠盘耳环一对。” “八月一日,与棠雪(陆)银渡金点翠串珠流苏。” …… 内容颇多,秋芸念都念了许久。半晌,她停了下来,问道:“院中的支出用度都在账簿上,夫人查账才发现侯爷给了大小姐这么多东西,今天叫小姐过来,就是为了核实以上内容。” 见秋芸把事情说得差不多了,陆夫人接着说道:“雪儿是侯府千金,侯爷赏这些东西无可厚非,不过你身居内宅,不谙世事,我总忧心你错信他人,到时候损了财物是小,败坏名节是大。” 这话说得难听,一个待字闺中的女郎要做什么事才能败坏名节?众人听得分明,心底哂笑。 陆夫人假装思忖,过了会儿,说:“这样吧,你把东西拿出来,母亲帮你保管,等你出嫁再作嫁妆一道回给你。” 平日从不自称母亲,这会儿倒是主动自称上了。 陆夫人表面上还气定神闲,其实已经气得快要跳脚。 那根连环花簪是纯金打造的,工艺好得很,当年皇上赏赐下来她都没舍得用,陆勤山倒好,嘴上总说不在意这个女儿,私底下竟然偷偷把东西给了对方。她看过账簿,上面好些首饰都极其珍贵,不是俗物。 侯爷疯了吗?全部赏给这种野丫头!连她的婉盈都没沾到边,凭什么?她也配! 陆棠雪差点笑出来,头一次觉着自己的脑瓜算得上灵光。 过了十几年的事,她竟然还能在脑海中分毫不差地复述一遍,可不算灵光吗。 当年她是怎么应对的? 陆勤山能把这些好东西给她才有鬼,当时被叫到柳园,她心里慌得很,赌咒发誓自己绝没有得到账上的赏赐。惹陆夫人疑心大作,和丈夫吵了几回,虽然最后还是没弄清楚到底给了谁,但她算是把名义上的便宜父亲得罪了个透。 这回陆棠雪有别的打算,准备把这口黑锅扛下来。 她迟疑了会儿,道:“父亲送的东西棠雪已经用了,还剩下一些不值钱的,劳烦夫人帮忙看管又怕给您添了麻烦。” 陆棠雪挑了账上几样零碎物件说出来,陆夫人一听,两眼发昏。 “只剩这些了?” 大小姐怯怯点头:“只剩这些了。” “簪子呢?象牙纨扇呢?点翠簪呢?统统都没了?”陆夫人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这么崩溃。 被她一吼,胆小如鼠的陆棠雪眼泪啪嗒啪嗒流下来,一脸羞愧:“都是雪儿的错,我平日里囊中羞涩,难得看到这么多首饰,虚荣心作祟,便想将它们拿来换点钱,好打赏下人,让他们瞧得上我这个主子。结果钱很快花没了,父亲的心意也没能保住……” 什么叫平时囊中羞涩。 陆夫人气得发笑:“你这是指责我没有管理好后院,苛待了你?” 贱婢生的果然是贱婢!她知道这些物件值多少钱吗?竟敢拿出去随意典当! 甚至不用问换了多少钱,打赏丫鬟下人都能把钱花光,就那三瓜两枣,连这些物件的零头都不配。 越想越怒,陆夫人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赶紧喝了口茶平复心情。 陆棠雪说不来话,哭哭啼啼地听着惹人讨厌。 “哭什么哭!还有脸哭!”陆夫人勃然大怒,一声呵斥。 她立刻对身旁的婆子说:“不善财物,奢侈无度,贪慕虚荣,陆家怎么教出这样没出息的东西。去,银钏,好好教教大小姐,让她长个教训。” “是,夫人。” 婆子使了个眼色,秋芸递去一根戒尺,她抬手便是狠狠几下。 “嘶…” 这戒尺是用铁做的,打在手上疼得钻心,陆棠雪倒吸口凉气,冷汗直冒。 婆子打得很,没几下就把她细嫩的掌心打得红肿不堪。 也不知一共教训了多久,陆夫人还没解气,一声“滚去门口跪着”,就进房休息去了。 陆棠雪大汗淋漓地被人扶着走到门口,费了很大的劲才跪下。 外边的天色渐渐变沉,女子头昏脑涨,支撑不住似的,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等她醒过来,身边的景象焕然一新。 “大小姐你醒了,快喝点水。”翠浓用手枕住她的头,将杯子递到她嘴边。 喝了两口水后陆棠雪感觉身体恢复了点力气,又听翠浓欢天喜地说道。 “大小姐您快瞧,屋子里这些东西都是侯爷叫人送过来的,还一口气给咱们院子安排了好些新人。看看这屏风多气派,还有那边的茶具全是新的,听说昨个儿才从景 4. 乖女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陆勤山祖上军功荫庇,承袭爵位,这种例子在京中并不少见。但他是少有的能凭自身本事混仕途的人,不仅进士及第,还进入了油水最多的户部,在里面混得风生水起。 按理说户部掌天下盐铁,他浸淫多年,名声应该不太好,陆勤山却仍旧保有读书人的清隽之气,很是难得。 更何况他还对自己的青梅竹马不离不弃,为她遣散后院,偌大的侯府中只有正妻而无小妾,试问除了他京中还有哪个能做到?读书人最喜欢歌颂才子佳人的情情爱爱,他这段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故事也曾传为美谈,给他的仕途挣了不少表现分。 别人不了解他,不代表她也不了解。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陆棠雪只觉得由衷地恶心。 儒雅清高?那他的那些金银首饰是如何挣出来的? 一心一意,矢志不渝?那她和她弟弟是如何来的?消失的金银首饰又被他送给了谁? 虎毒尚不食子,陆勤山却可以对自己的亲生儿女不闻不问,任由正妻欺辱。如此父亲,简直不如猪狗。 不止她在打量对方,陆勤山也在观察她。 他心思深沉,习惯了先谋而后动,遇到人和事往往是说得少看得多,今日莫名觉得有些看不懂自己这位庶女。 一张艳若桃李的漂亮脸蛋赏心悦目,可惜并不是如今世家大族所喜爱的清冷之风,漂亮有余,又难免显得轻浮。要是她的气质能更书香气一些,倒也可以培养培养,将她过到湘柳名下,日后寻门好亲事,也能给陆家带来助力。 往日她懦弱蠢笨,不善言辞,不通人情世故,捏在手上没有任何用处,所以湘柳对她苛待他也就当没看见,横竖只是个没出息的庶女,哪怕是被打杀,他也懒得抬抬眼皮子。 可这次陆棠雪的行为超乎了他的预料。 侯爷温和笑道:“你明知道那些首饰为父没有给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母亲?” 陆棠雪垂头,怕被他看出眼底的恨意,声音很小。 “女儿其实也很疑惑,但总觉得爹爹既然写了是送给我,一定有您的用意。我担心说错话会让您和夫人产生隔阂,不如承认下来,不要给爹爹惹麻烦。” 这个回答让陆勤山觉得满意。 有时候用人不一定需要聪明能干,忠心耿耿反而更加难得和重要。陆棠雪虽然不是他手底下的官,但和他施政却有共通之处。 看来血缘果然是最有用的纽带,他自问没有怎么管过这个女儿,未曾想她愚笨之余,对自己还有拳拳孝心。 “雪儿,你很好。”这是陆勤山听完后说的第一句话。 陆棠雪没急着吱声,静待下文。 “以前是为父失职,对你的生活不够关心,才让你住在这么远的地方。”他顿了顿,又说,“雪儿觉得兰园如何?如果你喜欢,明天我就让人帮你搬过去。” 女子抬头,显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女儿可以去兰园住?” 她表情有些向往:“听说兰园里一年四季栽着不同品种的兰花,好看得很。而且出行也方便,宅子是前几年重建的,很是气派……” 意识到自己的话显得小家子气,陆棠雪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说:“是女儿多言了,请父亲原谅。” “无碍,你在这种地方自然没什么眼界可言,以后就不同了。”陆勤山笑着说,“到兰园后,你的吃穿用度都和婉盈一样,会有专门的先生教导你琴棋书画,不消几日,你就会大有不同。” 这是要把她往扬州瘦马方向培养了? 陆棠雪品出趣味,跑神地想:人的思想果然很顽固,上一世她蠢笨不堪,陆家想把她当成玩物送去结亲。这一世她稍微显出点用处,最后的结局还是被送给男人。 所以女人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呢? 蠢也好,聪明也罢,归途都在男人那里,无非是这个男人年轻一点或是老一点,有钱一点还是贫穷一点。 越发觉得生活没有意义,要不是还有些仇怨未报,陆棠雪都要怀疑自己重生的目的是什么了。 当然还是得活着,人活着才能创造无限的可能。如果此生她能活到这些人给她磕头道歉,看到她就怕得发抖那天,再好不过。 “谢谢父亲。”女孩子年纪不大,一张脸嫩得能掐出水来,此时露出感动的表情,眼眶都红起来。 她的反应自然大大取悦了陆勤山。 像他这种多年来身居高位的男人,都喜欢掌控和施与,喜欢看见别人感恩戴德的卑微样子。对政敌如此,对下属如此,对妻儿亦如此。 陆棠雪一边游刃有余地扮演着乖女儿的角色,一边想:我能做到现在这样,离不开太子殿下那十年的利用培养啊。 某种意义上还要感谢薛喻。 嗯,那到时候杀他的时候快一点吧,让他痛快地死。 陆棠雪这回是真动容了,为她自己感动。薛喻给了她这么多耻辱和伤害,她竟还愿意以德报怨,留对方全尸,这是多么善良的品质? 难怪不得菩萨是让她重生,不是让别人呢。 “你还有没有其他要求,为父会尽力替你办到。”陆勤山今天打定主意要在她面前展现好父亲的形象,很是慷慨。 他一点也不担心庶女狮子大张口。 有所求总比无所求好,她越是贪慕虚荣,自己就越有拿捏她的办法。 陆棠雪迟疑了会儿,说:“女儿的确还有一个小心愿,想求父亲答应。” “你说。” 她捏了捏衣角,看起来很忐忑,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嘴。 “平日里上完课,女儿可以去闻书轩见见弟弟吗?” 她娘是个没福气的人,诞下龙凤胎无论在哪个家庭里都是大功一件,足以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妾室。 可惜她遇到了陆勤山。 陆勤山用深情专一的形象博得众多好感,一路高升,他怎么会让一个卑贱婢女破坏自己的仕途? 弟弟陆棠峥出生后就过到了陆夫人名下,而她由于没有生母, 5. 姐妹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陆棠雪搬进兰园一事很快传遍侯府,虽然主子明令禁止讨论,但奴婢们都把这事儿当成茶余饭后的话题。 一个地位低下的庶出小姐,竟然能够赢得侯爷欢心,搬进了除柳园外位置最好的兰园。要知道这个院子当年婉盈小姐都没能得到。 别管她是怎么做到的,就凭这能耐,谁不说一句有本事? 惜春小筑的奴仆陆棠雪只带走了翠浓,不是有多喜欢她,而是她现在服服帖帖,比其他人好用。 翠浓欢喜得不得了,第一件事就是变着花样去跟以前的小姐妹炫耀。 流鸢看不惯她这副小人姿态,嗑着瓜子啐了口:“没心眼的小娘皮,你这会儿是高兴了,豆子大的脑仁有没有想过,大小姐是因为被夫人责罚才得了侯爷怜惜,明晃晃打夫人的脸,会不会得罪夫人?主子不快活了,是谁遭殃?” 一语惊醒梦中人,翠浓就像被水浇了一样,那刚刚窜起的火苗噌的熄灭了。 她回来后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害怕。 自己这么张扬放肆,要是夫人得了消息,先把账算在她头上怎么办? 翠浓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骂道:“蠢玩意儿,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我看你如何收场。” 她心里藏不住事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向大小姐求助。 如今在她眼里,陆棠雪是勇气、智慧、歹毒的化身,不要命,不要脸,什么都做得出来。有什么麻烦找她解决准没错。 这日,陆棠雪刚刚告别袁嬷嬷,坐下喝了口冰糖雪梨,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听见翠浓谄媚的声音。 “小姐累不累?奴婢给您捶捶背吧,今个儿终于不用顶碗了,您好好休息休息。” 陆棠雪瞥她一眼。 “直接说,不要兜圈子。” 她们两个很清楚彼此的底细,没有好处的话,翠浓才不会到她面前献媚。 翠浓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小姐,奴婢多嘴多舌、爱慕虚荣……忍不住和几个丫鬟炫耀了一下您的恩宠,恐怕会惹夫人不快。”她在别人面前还要装一装,在陆棠雪面前是一句谎话不敢说,生怕她又给自己两耳刮子。 丫鬟眼泪哗哗:“要是夫人责罚下来,您可千万要救奴婢一命啊。奴婢那儿还有些银子,您看得上就都拿去吧。” “有多少?”陆棠雪认认真真问。 “……”竟然真的想要。 天底下哪有主子找奴才要钱的道理!! 本来只是客气客气的丫鬟这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自然是命更重要,夫人生起气来有的是方法折腾她,她可不想拿命开玩笑。 翠浓抹了把眼泪,用手指比了个数。 “加上您之前给的赏赐,我这儿能凑出三十贯钱。” “你还挺有钱的。”陆棠雪没学过算术,也不会算盘,掐着手指算了会儿,得出结论。 大宋一个六品官员每月也只有三十七贯的收入,已是寻常百姓的数倍,翠浓这种没地位的小丫鬟竟也能有三十贯的结余。 听她夸自己,翠浓苦笑,心说:再有钱不也要被你拿光了吗。 算了算了,舍财免灾。 “给我十贯,她若罚起来,我帮你。” “好…嗯?”丫鬟惊喜,“您只要奴婢十贯啊?” 陆棠雪点头:“人穷到极致就容易走偏,我怕把你逼急了背叛我,还是给你留一点余地。” 翠浓默了默,假装没听到她说的话,免得自己心里那点为数不多的感动烟消云散。 “好吧,那您怕不怕?”翠浓问她,“这回进来兰园,您是把夫人和二小姐得罪死了,她们肯定会给您使绊子的。” 话一出口丫鬟就后悔了。 这是什么问题,陆棠雪死都不怕,还能怕这个?她又想起了那天对方“烧死全家”的可怕言论。 陆棠雪懒洋洋的,没说话。 有什么好怕的,莫非她什么也不做,她们就能放过她?况且陆勤山别的本事没有,哄正妻的方法多得是。 事实的确如她所想,侯爷向她许诺的当天就和林湘柳达成了一致,夫妻都觉着如果能把陆棠雪培养成一个可用的棋子,对陆家百利而无一害。 现在让她进兰园就是在考验她。 若陆棠雪学得好,找个由头给她抬抬身份,放在正室名下,再寻个高门大户的亲事。 若她不求上进,资质愚钝,那就只能沦为弃子。 知道丈夫的打算后,林湘柳即使不快,也没有再来找她麻烦,倒是另一个人来了。 她的妹妹,陆婉盈。 容貌清丽的女子着一身素色裙杉,但绣工精致,珠钗更是巧夺天工,上面那颗东珠圆润剔透,可抵寻常人数年辛劳。 “没和姐姐打招呼,冒昧前来,希望姐姐不要怪罪我。”陆婉盈面露歉意,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婉转动听。 说罢她看向身旁的婢女:“芍药,把东西给姐姐屋里的丫鬟。” 兰园有很多婢女,陆棠雪找了两个温顺话少的在身边伺候,其中一人上前接过东西,余光瞥了眼,有一匹鹅黄色的丝绸,还有些补身体的人参。 陆棠雪冲她笑:“你来我该高兴才对。” 前世她深觉遗憾,死前竟然没能再和这位“宅心仁厚”、“清丽脱俗”、“蕙质兰心”的妹妹见上一面。 此刻终于补上这个遗憾了。 和林湘柳等人相比,其实陆棠雪没那么恨陆婉盈,她们俩身份悬殊,在府中的时候见不了几次。后来她成了薛喻的外室,更没有机会和待字闺中的侯府千金见面,两人的交集很少。 对她的了解都来自于外界。 陆婉盈才气很高,在鹿鸣宴上诗惊四座。 陆婉盈美貌动人,是京中才子竞相追求的佳人。 陆婉盈温柔善良,每年为灾民施粥捐钱。 …… 陆婉盈嫁给了薛喻,即将母仪天下。 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好奇。 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过得这么幸福,好奇在幸福中长大的人是什么模样。 今日见到了,果然一片澄澈。 6. 见面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春末的京城不如从前芬芳,但侯府内却仍有千百种颜色争奇斗艳。 陆棠雪挑了件新做的绿褂子,裙摆上的海棠随步伐而动,摇曳生姿。她穿过长廊,进了闻书轩。 闻书轩是陆府专给公子们的读书之地,原是不住人的。全因陆棠峥痴傻后对这里情有独钟,在别的地方时常大吼大叫,唯独在闻书轩能安静下来。 为了安抚他,才破例在旁边空出一间厢房给他住。 陆勤山对这个傻儿子不薄,即使他已经无法为这个家族做任何贡献,还是将他的吃穿住行照顾得十分妥帖。他屋里光是贴身伺候的婢女就有八名之多,更不论小厨房的厨子、外面伺候的家丁,零零总总,少说也有二十多人围着他转。 见她进来,守在门口的大丫鬟一惊,有点不明就里。 察觉对方犹豫的情绪,陆棠雪主动开口:“我是陆棠雪,今天有空过来看看阿峥。” 虽没见过面,但家中主子的名讳还是听过的。 春桃吓了一跳,正准备下跪,道:“原来是大小姐,奴婢常年在轩中伺候,很少出去走动,有眼不识泰山,请大小姐责罚。” 陆棠雪伸手把她扶起来,语气温和:“不是你的错,我不常在府中见人,很多人不认识我。” 就算认识她,多半也没把她当成小姐看待。 大小姐身上香香的…… 春桃脸一红,又听她问:“许久没见了,不知道阿峥最近状况如何?” 她清醒过来,忙不迭道:“少爷一切都好,现在正在里面读书,小姐您要不要进去看看?奴婢给你们端酸梅汤。” “好,劳烦你。我带了糕点过来,你蒸一下再拿过来可以吗?”陆棠雪冲她笑了笑,春桃脸又红了,连声说好,晕晕乎乎走向厨房。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大小姐是不是仙女? * 陆棠雪进去时,看到弟弟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本书,口中念念有词。十六岁的少年面容清秀俊朗,假以时日必成一端方君子,眼中却透着一股痴傻之气。 陆棠峥自小聪颖,十岁时已经凭借一纸《蓬莱序》名扬京城。大儒皆言他有状元之资,那是何等显赫,何等风光。 他是她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也是她作为女子在世间安身立命的保障。 可如今他只剩一具躯壳,内在的一切都已淹没了。 陆棠雪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的侧影。 两人虽是同胞姐弟,从小却聚少离多。她是无人搭理的野草,而他是被列为嫡子的珍宝,有些时候陆棠雪甚至嫉妒这个弟弟。 同一个母亲,为什么陆棠峥可以过舒适安定的生活,而她则要日夜忍受欺凌侮辱,就凭他是儿子吗? 儿子和女儿,区别到底在哪里。 她也想读书,为什么她不能跟着先生学习诗词歌赋?她也可怜那些穷苦百姓,为什么她不能考科举入仕? 陆棠雪质疑过,怨过,也奢求过。 最后所有的念头都成了空——她的亲弟弟被人毒成了傻子。 原来他寄人篱下过的也不全是快乐日子,原来他和她一样还在承受着来自血缘的诅咒。 爱他,亦或是可怜他?好像都有,又好像不全是如此。 在陆棠雪开口之前,竟然是傻子先发现了她的存在。 陆棠峥声音兀地拔高:“阿姐?” 一声阿姐,让陆棠雪那颗已经结冰的心脏又几不可见地跳动起来。 他显然惊喜万分,如同孩童一般顽皮跳脱,猛的将手上的书扔开,向她快步走来。 “慢点……”陆棠雪话音未落,已被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少年一把抱住。 少年语气中尽是熟稔,委屈巴巴地埋怨道:“阿姐说好给我买糖画,怎么一直不来?阿峥等了好久好久啊。” 糖画? 陆棠雪将与陆家人的恩怨记得一清二楚,数年不忘,听到这个词却觉得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想起来。 他们十岁那年,陆棠峥在诗宴上大出风头,得大儒青眼。回府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溜出来找陆棠雪,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向她讨要奖励。 彼时她对这个弟弟羡慕居多,谈不上什么深厚的情谊,便随口敷衍道下次会托人给他买糖画。 十岁的无心之言,成为了陆棠峥痴傻后对她最后的记忆。 一种久违的酸涩爬上心头,并不强烈,只是轻轻地在她心上拨了一下。 陆棠雪摸了摸他的头,动作很不熟练,甚至可以用笨拙形容。 她轻声说:“是我的错,阿姐忙忘了…阿峥学了这么久,要不要休息会儿?” 陆棠峥摇头:“不行,我得好好读书才能把阿姐接过来。”他掰着手指算日子,“今年我十二岁,一、二、三……还有几年你就该找相公了。我要考功名给姐姐撑腰的。” 他的年龄永远地停留在十二岁,不会长大,不会有未来,无论他捧着那本书读多少次,依旧考不了科举,做不成他梦想中的一切。 陆棠雪好像哭了。 她呆呆地摸了摸眼角,竟然真的有泪。 女子眼帘尽覆,遮住眼底的情绪。 陆棠雪自言自语道:“我曾想过无数次,如果我还有弟弟,他会不会来救我。现在我知道了,他会。” 她并没有软弱到把自己的命运交托他人的程度,只是在凄冷无依的日子里,总有些被爱,被珍重的奢望。 “阿姐在哭?”陆棠峥手足无措,“是不是我又惹祸了……都怪我,姐姐你快走吧,我以后不见你了。” 他不明白阿姐为什么哭,只知道大家都说他是傻子,他会给陆家带来麻烦。 那阿姐伤心,一定也是他的错了。 陆棠雪将眼泪拭去,笑着说:“是看到你高兴呢,阿峥没有闯祸。” “真的吗。”少年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又变回了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阿姐不骗你。” 她对他撒的谎已经足够多,不能再有更多。 陆棠雪将随身带的木盒放在桌上,里面躺着支白玉毛笔。白玉通透,饰云雷纹,笔毫细腻,就算不 7. 羞辱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阳光斑驳地洒在庭院的青石上,女子睫如鸦羽,轻轻一颤,叫人不由心生怜悯。 她声音很轻:“棠峥与稚童无异,如果有得罪您的地方,请四少爷责罚在我身上,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仿佛忌惮于他的身份,女子尽量斟酌语气,怕惹恼了对方。 陆观荣一时之间被陆棠雪的指控搞得措手不及,面对周围朋友们疑惑的目光,他忍着怒气道:“陆棠峥现在就是个傻子,我能对他做什么?” 身旁的青衣公子眉头微蹙,提醒他:“子望,棠峥是你兄长。” “是……多谢秦兄提醒。”陆观荣在心底破口大骂,却不能显露出来。他身边这几位好友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断不能在他们面前落了个刻薄寡恩、苛待兄弟的恶名。 他努力压抑本性,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最近忙着准备考试,和大哥见面都很少,姐姐不要误信旁人挑拨离间的话才好。” 陆棠雪欲语泪先流,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 她表情几分愧疚,几分怀疑:“那兴许是我误会了,只是方才与棠峥见面,我想让他到院子里来晒晒太阳,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一直说‘不能出去,会被弟弟骂’。我这才忍不住来问四少爷。” 臭傻子,还会告状了。 陆棠峥勉强露出个笑:“你也知道棠峥现在的状况,他说的胡话一概不能信的。棠峥是我大哥,我对他好还来不及,怎么会骂他?” 死杂种,下次见了一定教训得他不敢张口。他不过随口骂了几句,那臭傻子竟敢记仇? 听到他的话,女子神情凄凄,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道:“四少爷说得对,是我鲁莽了。那棠雪就先行告退,不打扰您和几位公子相聚。” 说罢她向几人颔首示意,转身走出院子。 从头到尾陆棠雪都没有对他不敬,可陆观荣越想越不对劲。但他头脑素来补灵光,一时半会儿思索不出什么,便转头对朋友们说:“我这位庶姐应是误会了,大家不必放在心上。咱们去我屋里用点膳,下午再到秦兄家中品茗如何?” 秦川的祖父是本次发解试的主考官,他自然是陆观荣这段日子竭力笼络的对象。不知为何,秦川原本待他亲厚,这会儿眼神却有些深意,好似不觉间疏离几分。 “今日我家中有事,恐怕要拂子望的兴致了,下次若有机会,再邀你前来。”秦川,也就是方才对陆棠雪起了兴趣的青衣男子略带着歉意,婉拒了他的提议。 陆观荣看出了他的疏离,但完全摸不着头脑,心想自己也没对陆棠雪怎么样,态度还算良善,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秦川,叫他这么快就对自己失了信任。 他点点头,不让自己的尴尬表露出来:“好,那就等秦兄有空我们再来。” 将几位友人送离陆府后,陆观荣终于回过味来,狠狠拍了下后脑勺。 “陆棠雪!”他眼里窜起火星子,咬牙切齿地喊出女子的名字。 秦川为人疏朗,不拘小节,却家风严正,骨子里是个良善君子,重礼法,重孝道,平日里最看不惯欺男霸女的行为。 陆棠雪刚刚和他打了个照面,二话不说就哭,先将自己放到了弱势的位置上,难免让人想入非非,对他观感不佳。后面她又一口一个“四少爷”,“您”,卑微至极,丝毫不像陆家小姐的做派。 虽然没有证实他对陆棠峥做过什么,可言语间无不在提醒别人自己欺负庶姐兄弟。可恨他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任由她装可怜装完了全程,还顺着她的话叫了陆棠峥傻子。 难怪不得原先和他关系不错的秦川当即就表现出了反感。 陆观荣不是个吃哑巴亏的性子,想明白这些后,夜不能寐,越想越生气。他憋着怒火忍到了第二天,翌日刚下学,陆观荣径直闯到棠峥住处。 “四少爷,棠峥少爷在休息……”春桃想拦,被他狠狠推开。 “敢挡小爷的路,你想死是不是?”陆观荣瞪她一眼,撩开袍子,大步向里迈去,一进门,宽袖一拂,将桌上的书全部掀翻在地。 “啊!”陆棠峥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从位置上跳开。 他躲到屏风处,身体抖了抖,小心翼翼探出头,道,“四弟弟,你、你把我的书弄掉了,能不能帮我捡起来?” 陆观荣气得发笑,如此蠢货也配做陆家子弟?他就看不出自己是故意的吗? “傻子!你凭什么叫我弟弟?你娘是贱人,你姐姐是贱人,你也是贱人,如此下贱的种。有什么资格和我做兄弟?你根本不配!” 陆棠峥摇头:“弟弟,骂人是不对的,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 “够了。”陆观荣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想起父亲对他的维护,又硬生生把手收了回去。 他磨着牙根,眼眶发红:“念什么念,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风光无限的陆棠峥?你现在比猪狗更不如,每天还在这儿装模作样的读书,读了有用吗?你能参加科举吗?” 说到科举,陆观荣忽的哈哈大笑起来:“从小你就压在我头上,不管我怎么努力,爹爹和夫子夸的都是你。大家都说你天纵奇才,未来不可限量,有什么用?笑到最后的才是赢!你陆棠峥那么不得了,这辈子还不是无缘仕途。” 对于男子而言,入仕是最体面的正道,天下谁不向往此道? 说到极乐处,他笑得眯起眼:“你不知道吧,秋日我就要参加发解试了,有父亲作保,我必定青云直上,迟早得功名傍身。而你呢?你只能在屋子里守着这堆破书过日子,哈哈哈哈。” 陆棠峥听不懂他的意思是什么,只知道弟弟在凶他,眼泪盈满眼眶,不敢落下来。 不觉间,余光瞥见书架上的木盒,陆棠峥心脏猛的一颤,生怕四弟弟又狂性大发一顿乱扫,其他东西就算了,万一把木盒碰到地上,他该多心疼啊。 这可是姐姐送给他的礼物,很珍 8. 吐了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他一天都没吃饭吗?”陆棠雪瞥了眼屋中抱头蹲在角落里的少年,向春桃问道。 见她过来,婢女找到主心骨似的,神情稍稍舒解,说:“大小姐您总算来了,少爷一直不肯进食。” 陆棠雪道:“你把前因后果说一遍,我才好去劝他。” 春桃抹掉眼泪,声音还有些哑:“上午四少爷来了一趟,主子们谈话奴婢不敢进去,也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离开后,棠峥少爷就不吃不喝,一直抱着头蹲在那儿。” “还有什么异常吗?” 她思索片刻,补充说:“还有就是清荷刚刚进去打扫屋子,发现您送的盒子连着里面的毛笔都不见了。” 春桃一阵心疼:“棠峥少爷很宝贝那个盒子的,一得空就去擦,生怕上面有灰。” 陆棠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用太担心,我和他聊聊。” 她屏退奴婢,独自走进屋子。 外面天色渐暗,女子用火折子点燃旁边的灯,火苗窜得很高,给冷室带来一丝温暖。 “陆棠峥,不吃饭会死,你连这个都不明白吗?”她的语气温柔中带着冷淡,却叫少年忍了许久的眼泪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姐姐,我没有保管好你送我的东西,对不起。”他呜呜两声,十分委屈,“棠峥没用,你生我的气吧,糖葫芦我不要了……咦。” 少年尾音突然上扬,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糖葫芦和糖画,一时间连自己还在哭都忘记了。 陆棠雪笑着说:“说好给你买的东西,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还不快点起来,要我拿多久。” 他黯淡的眼睛里缓缓燃起光亮。 “我可以吃吗?”陆棠峥语气讨好。 “当然可以,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了。”她颔首应允,少年松口气似的,终于放心大胆地吃起来。 他咬了口糖葫芦,糖渣在唇齿间化开,不由得幸福地眯起双眸。 下一刻却忽然想起自己弄丢了笔的事实,眼眶又是一红。 “我还是不吃了。”陆棠峥神色黯然,手指搅了搅衣角,很是不安,“四弟弟抢走姐姐的笔,而且…而且我还向他下了跪。” “书里写过,男儿跪天,跪地,跪皇上,跪父母。棠峥没出息,我没脸吃姐姐买的糖葫芦。” 陆棠雪眸子幽深,好像翻涌着某种情绪。 过了会儿,她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弟弟的头,道:“棠峥,书上说得不对。有时候为了生活,跪谁都是可以原谅的。” 陆棠峥有些怔,似乎没太明白她的话。 书上写的也会出错吗? 陆棠雪继续说:“比如闹饥荒,你吃不饱饭,这个时候跪天跪地有用吗?跪皇上,他能立刻给你食物吗?跪父母,要是父母自己也没有食物,那怎么办?自然是谁给东西吃,你就跪谁。” “求生是人的本能,你不应为此感到羞耻,对吗?” 陆棠峥懵懂间觉得,如果弯下膝盖就能给姐姐她们换来食物,他好像也是愿意的。 “是,我给四弟弟下跪是为了保住心爱的东西,错的是四弟弟不是我,棠峥不应该羞愧。” 女子觉得欣慰,红唇微扬,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她替陆棠峥将嘴边的糖渣擦掉,笑盈盈地说:“以后陆观荣若是再来找你麻烦,不必放在心上,横竖他不敢对你动手。咱们是弱者,拥有的武器只有眼泪和尊严,旁人要是喜欢看我们流泪,流给他看又如何?你且让着他。” 绣着杜鹃的丝绢上裹着破碎的山楂糖衣,如啼血般,艳得惊人。 陆棠雪一字一句道:“反正你丢的是面子,他丢的是命。” 陆夫人,你将我弟弟毒成傻子的时候可有想过,未来也会有人依葫芦画瓢,对你的宝贝儿子下手? 还有,四弟弟,你这么喜欢抢别人的心头好,那希望它附赠的东西,也能叫你称心如意。 * 大宋周遭民族政权林立,是马背上打来的江山,当今天子更是亲征漠北,退游牧骑兵于塞外,立下不世之功。 这样一个善武的王朝却格外重视文治,不仅在各郡开设书院,为学生免费提供住宿餐饮,还开辟了诸多文人上升渠道,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路,莫过于考科举。 时人皆言:“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陆家自然也不例外,一心想让陆观荣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发解试是大宋科举的第一关,唯有过了发解试,士人才有机会参加省试乃至于殿试。原本主考官是不对外公布的,陆侯爷打点疏通了许久,才得了个信,今年的主考官是原礼部尚书秦之言。 他性喜河山,不到五十岁便致仕隐居,自号溪山居士。后来又被天子三顾茅庐请出山,坐镇科举。 陆勤山能打听出这个消息,别的高官大族也能打听出来,他们消息灵通,比普通人占据太多优势。 确定发解试的主考官后,京中几家显赫门庭便攒了场春日宴,明面上是邀请世家子弟品茗论诗,实则请来了秦之言的弟子,为大家指点一二。 春日宴前夕,林湘柳特地差人为儿子做了套新衣裳,连带着他的靴子、配饰都成套准备,好不气派。 她替少年理了理衣冠,细心叮嘱:“子望,你听母亲说。寻常人家需要挤破头去走科举那条道,咱们不一样。你的目标不是发解试,也不是秦之言,而是明天春日宴上的顾思齐。” “顾大人?”陆观荣微惊,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说。 林湘柳轻轻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笑得宠溺。 “你一天只知道死读书,哪里看得清朝堂的事情?陛下近年来重用寒门子弟,分明是要施行变法。秦之言出身世家,从来不主张革新,若非不受重用,他又怎会灰溜溜跑去隐居,莫非你真以为他醉心山水?” “相反,顾思齐出身贫贱,无门望,无掣肘,陛下对他青眼有加,只要他不犯大错,前途不可估量。你明日只要能得到他的赏识,有他引荐,哪还需得考什么科举,自有你的好去处。 9. 太子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陆观荣的身体和魂魄分成了两半。 魂魄在告诉他:赶快停下,难道你想在众人面前出这样的丑? 身体却丝毫不听使唤,胃里那些东西自由地向外界奔去,他拦不住,一点也拦不住。 周遭的几位公子在他吐的瞬间已经弹跳式远离,婢女们赶紧焚香,想挡住空气中弥漫着的古怪味道。 顾思齐也闻到了,他却不能躲避,关切道:“陆公子是否身体不适?我这就差人去请大夫。” 陆观荣脑子已经开始发昏,下意识摆手:“不用,我没事……呕……喝点水就好了……呕……” 他一说话,瀑布奔流得更加猖狂。 这回顾思齐不和他商量了,直接对身边的书童说:“之萍,你去请和仁堂的杨大夫过来;忠恕,你将此事告知陆府。” 两个少年得了命令,快步向外走去。 “废物!”陆观荣红着眼睛瞪向小厮们,“还不快把我扶进屋?” 再在这儿待下去,陆观荣害怕自己会悲愤撞墙。 随行的小厮忍着污渍将陆观荣扶进院内休养,经这样一闹,这回的论诗会也无法再进行下去。 顾思齐对众人说:“陆公子身体有恙,还不知是何缘故,不能排除中毒的可能性。方才他食用的东西诸位也吃了,恐怕要辛苦大家在这里等一会儿,先不要离开。” 人群中,晋柏年叹气:“我瞧着这回子望很有胜算,希望他身体没有大碍,不然实在可惜。” 秦川安慰道:“我观察了下,他除了呕吐没有别的症状,应是不太严重的,无须太过担忧。” 在大夫来之前,一切都还没有定论,约莫半个时辰后,杨大夫终于赶到,学子们跟着进了内室。 他探了探脉,略一思索,道:“大人,陆公子症状来得急,但不严重。说是偶发,脉象显得重了些,可若说是中毒,草民又想不出谁会下这么轻微的药量。” 顾思齐皱眉:“也就是说,还是有下药的可能?” 底下一片哗然,那些食物他们可都吃了。 想到自己也有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这般失态,众人便觉头皮发麻,暗自庆幸还好丢人的不是他们。 “确是如此,兴许是膳食中用错了食材,不如您将今日陆公子接触过的食物都拿来,草民一一探查。”杨大夫提议道。 “好。”顾思齐让婢女把宴会上准备的东西呈上,摆了满满一桌。 杨大夫拿出银针,逐一试探,到最后一盘鱼生,银针依然色泽如初。 他摇了摇头:“都没有毒。” “那……”顾思齐拧眉,刚想说也许只是陆观荣身体原因,却听远处传来一声—— “陆公子用的墨宝,可有查验?” 大家循声望去,见一头戴玉壁缠枝金冠,腰佩玉带双流苏玉牌的少年信步而来,身后跟着陆家女眷。 人影渐近,少年约莫十几岁上下,眉宇轩轩,如玉山照人,年纪虽不大,却身姿挺拔,好似青莲谪仙一般。 看清来人模样,顾思齐当即叩首一拜。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 秦川等人闻声而跪,齐声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薛喻语气温和:“诸位请起,今日吾正好在陆府办事,听闻公子出事便与陆夫人一同过来了。” 说罢他看向身后,对林湘柳说:“夫人且去看看公子吧,这里自有顾大人帮他查明真相。” 得太子允许后,陆夫人也来不及客气,赶忙往里屋去,陆婉盈与薛喻对视一眼,羞得低下头,跟在母亲身后快步走了进去。 顾思齐道:“陆公子的墨宝还在园中,劳太子移步,随微臣去看看情况。” 薛喻欣然颔首,一行人又回到最初的庭院中。 一人一案,案上摆着各自的砚台、毛笔。 杨大夫上前将所有物品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核查,不知过了多久,转过头来轻轻摇头。 “还是没有发现药物残留?”顾思齐问道。 “草民将每样物品都查了三次,确定没有问题。” 薛喻想起在府中时陆夫人失态地那声“一定是陆棠雪,她害吾儿”,脸上闪过丝玩味。 空穴来风,他相信万事皆有根据。陆夫人如此作态,对方必不是善茬,否则她不至于这样笃定。 既然做了就会留下痕迹,她是怎么抹去证据的? 陆棠雪。 这个名字浮上心头,不知为何,他平静的心湖上好像被投下一颗石子,微微泛起涟漪。 察觉到自己对这个女子莫名的兴趣,薛喻蹙眉,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强行压下了这股情绪。 感兴趣,意味着会投入关注,越是关注,越容易产生不必要的烦恼。他身为东宫太子,只能对有用的人起意,别的一切事物只会阻碍他的步伐。 薛喻刻意不让自己接触与陆棠雪有关的事,便失去继续探究的理由。 他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做派:“既然查不出由头,那应该与本次宴会无关。吾稍后还有场经筵要赴,剩下的事就辛苦顾大人了。” 顾思齐拱手:“微臣会好好善后,劳殿下忧心。” 太子走后,顾大人遣散宾客,自己进了屋子。 陆观荣的身体已经好转许多,正躺在林湘柳怀中喝水。 陆夫人压着怒气道:“顾大人,不知此事结果如何?” 该死的陆棠雪,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恨子望? 她在府中眼线众多,自然知晓陆观荣抢了陆棠峥的东西。但在林湘柳眼中,只有她的儿子算人,陆棠峥那种不入流的小杂种,别说抢他东西,便是打死又怎样? 她本没有当回事,今天她儿子却受了这么大的罪。肯定是陆棠雪动了手脚! 林湘柳想得很清楚,她碍于丈夫的面子,不能大动干戈,这回倒算得了机会。只要让她抓住对方丁点把柄,一定要给陆棠雪点颜色看看,叫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招惹。 岂料。 “应是公子自己身体不适……” “顾大人!”林湘柳声 10. 梦里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前世陆棠雪身居闺阁,无爹娘教养,无眼界见识,形成了懦弱的性格,拿气焰嚣张的婢女没有半点办法。 也正因她的退让纵容,让翠浓变得愈发不知天高地厚,几年后她想方设法去了陆婉盈院中伺候,仍是惜春小筑那般连吃带拿的做派,终于惹出祸事。 陆婉盈在她屋中找到了丢失的手镯,林湘柳大怒,要将她活活打死,此时陆观荣身边的小厮陈安站了出来,替她抗下罪名。 翠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陆夫人直接将她卖到了窑子。而陈安则被送去官府,按律应打三十大板,还没打完就落气了。 所以陆棠雪才说翠浓会赢。 上辈子她已经看到过结局,陈安愿意为翠浓做任何事情。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将翠浓带在身边? 做了那么多年任人摆布的棋子,陆棠雪也想做一回执棋者。 翠浓不知道大小姐的盘算,她这会儿不替自己担心了,转而忧虑起陆棠雪。 “主子,您要下毒奴婢没意见,可一定得处理好啊。被发现的话恐怕连侯爷也保不住您。” 陆府上下谁不知道夫人最疼这个儿子?掉根毫毛都要将府邸闹个底朝天。翠浓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陆棠雪身上,不敢让她出任何事。 “我根本没有下毒,谁来也怪不到我头上。” “没有下毒?”翠浓嘴巴微张,没理解她的意思。 陆棠雪对待同一条船上的人从不吝啬,她拍了拍榻上的被子,道:“藜芦,味苦,性寒,有杀虫、泄痢肠之效,服之吐不止,饮葱汤即止。我不过是在笔杆上抹了些汤汁防虫,何错之有?” 况且那些残留的痕迹早被陈安擦净了,什么也不剩,就更拿不到她的把柄。 “藜芦……”听到这个名字,翠浓恍然大悟,然后心底不住地升起寒意。 藜芦是她买回来的,因为陆棠雪说身上痒,她专门买来驱虫。 难道大小姐从那时已经开始布局? 如果是这样,她的心思该是何等缜密,自己怎么玩儿得过?她以前竟然得罪过这么可怕的人? “您做的应该不止于此吧。”丫鬟苦笑。 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陆棠雪睚眦必报,花了这么大力气对付四少爷,绝不会只是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这么简单。 陆棠雪说:“你也没必要把我想得这么坏,毛笔上我确实只涂了藜芦汁液,没做其他手脚。” “不过。”她话锋一转,笑意清浅。 “医道有十八反,藜芦反参,二者相合即为毒,若四少爷最近饮用了参类熬成的汤药,我就不知道结局如何了。” 藜芦汁中加了放大药效的东西,只一滴就能叫他好一阵痛苦。 翠浓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看她仿若蛇蝎。 过了会儿,她艰难开口:“这样的报复太不稳当,您有没有想过,万一少爷这次没有中毒,您就没机会再下手了。他肯定不会再用那支毛笔,也会忌惮您送过去的东西。” “错。”陆棠雪说,“陆观荣必定会留下那支笔。” “一来,上面验不出任何问题;二来,只要是棠峥喜欢的,他都想占据。陆观荣如此霸道自负,不会因为一些没被证实的事就放弃羞辱棠峥。” “再则,谁说我对付他的方式,只有毛笔?” 叫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她可是学过很多啊。 * 陆观荣回家的时候很是低调,府中没有几个人知道,毕竟才在外人面前丢了大脸,当然不能往外宣扬。 陆夫人和丫鬟提着一盅参汤过来,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一阵歇斯底里的吼叫。 “混账,怎么会什么也查不出来?再查!” 大夫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一个接一个给他磕头:“四少爷,不是我不想查,您的厨房都查遍了,实在找不到毒药啊。” “小爷身体这么健壮,如果不是有人下毒,难道我会突然吐出来?”那天控制不住呕吐的情形还常在脑海中浮现,陆观荣气得不行,“毛笔呢,也什么都没有?” 大夫不敢讲话,害怕地摇摇头。 “……滚!”陆观荣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在他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哎呦。”大夫捂着腿叫唤了声,没敢抱怨,连滚带爬跑了出去,正好撞见林湘柳。 “夫、夫人。” 陆夫人露出和善的笑容,道:“梁大夫受惊了,子望身体不舒服,难免脾气暴躁,你多谅解。”说完看向身旁的婢女,“秋芸,多给梁大夫一点看诊费,他跑这么一趟也不容易。” “是。”秋芸从钱袋中拿出块散碎银子,交到梁大夫手中。 “劳烦您跑一趟,奴婢送梁大夫出去吧。” 梁大夫受宠若惊,接过银子连声道谢:“那就多谢秋芸姑娘了。” 秋芸领着人离开,陆夫人自个儿走了进去。 “发这么大火,是嫌知道的人还不够多,非要闹到人尽皆知才满意?”她声音温柔,却叫陆观荣一下子收敛起来。 “母亲。”陆观荣委委屈屈道,“儿子就是想不过去,明明这次一切都准备得很好,却莫名遭了一难。我心里难受。” 陆夫人叹气:“你难受,我更难受。做娘的哪能不替子女着想?你想查的事我早让人查过,一无所获,就算我们怀疑陆棠雪也没有证据,更何况她也没这个本事。” 刚刚得知此事的时候林湘柳当真觉得是陆棠雪在搞鬼,可这会儿冷静下来,便推翻了之前的设想。 陆棠雪见识短浅,哪里明白药理?又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对子望下手? 她安抚儿子道:“可能是你吃坏了肚子,身体都有不舒服的时候,偶尔一次也可以理解。” 其实陆观荣也觉得不太可能是陆棠雪,但他还是将信将疑。 莫非真是他吃错了东西? “好了,发生过的事不要再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后面的日子安心准备发解试。”陆夫人轻轻拍拍他的手背,笑着说,“我亲自用人参炖了鸡汤,快来喝点,这段时间你都累瘦了。” 陆观 11. 见面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薛喻决定去见陆棠雪。 他并非坐以待毙的人,既然自己对她莫名上心,与其放任,不如主动出击破局。 少年一边更衣,一边冷静地想:我对她产生绮念,不过是因为梦中人颇有姿色,且不说以色侍人能否长久,她到底长不长那副模样都是问题。 横竖只是梦而已,往常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这会儿如此大动干戈已非常态。 他叫来近侍。 “季勋,姑姑上次说想邀请世家女郎共同出游踏青。” 季勋摸不清太子到底想法,斟酌着点头:“回殿下,确有此事。嘉和长公主每年寒食节都办这个活动,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儿女婚配是各家大事,儿子还能奔个仕途,女儿就只有嫁人一条路。 嫁对,家族也能跟着沾光。嫁错,整个家族一起蒙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没有哪一家在这件事上敢含糊对待。 长公主身份高贵,是京中最有号召力的人,她借着踏青之由为名门淑女们造势扬名,陆婉盈“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就是去年传出来的,通过这种方式帮不少女郎拉了红线。 薛喻抿了口茶,不经意道:“明日你将徐莘的《千里河山图》送去公主府,和姑姑提一嘴镇安侯府大小姐,就说……” 他思忖片刻,找了个合适的由头:“就说裴云初对她有意,想趁此机会见见她。” 反正裴云初花名在外,被他喜欢过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打这个旗号总归不会出错。 “是,卑职明日一早就去办。”季勋应了下来,心底却很惊讶,不知自家主子怎么忽然提起了那位陆小姐,甚至愿意拿《千里河山图》做陪,去求长公主帮忙。 他天天跟在太子身边,很清楚太子拿到这副墨宝有多不容易,又有多爱不释手。 难道主子和陆小姐之前见过面? 季勋绞尽脑汁思索,实在想不起两人有什么交集。 算了,太子如此肯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正在图谋大业,岂是他能揣测的? 徐莘真迹成效斐然,第二天下午林湘柳就接到了嘉和长公主递的帖子。 啪—— 茶杯又碎了。 自打陆棠雪从惜春小筑出来,陆府的茶杯就经常碎掉,很难保留全尸。 她脸冷得像最冷月的天:“你是说,长公主递了两张玉帖,点名说想见侯府大小姐。” 秋芸看出夫人情绪不佳,垂着头小心翼翼道:“是,这回长公主给两位小姐都发出了邀约。” 三小姐陆婉月不在京城,便不在本次邀约之列。 “陆棠雪从来没出去见过人,连陆家姻亲都没几个知道她,长公主怎么会突然提起她的名字?!”陆夫人忍无可忍,声音拔高,又尖又利,刺耳得很。 奴婢们跪作一团,没人敢接话。 她们哪里知道原因啊?与其去思考原因,不如赶紧回忆下自己有没有得罪过大小姐。 人家是庶出不假,可女人有两条命,一条在父母,一条在丈夫。 大小姐长得花容月貌,有顶好的颜色,保不齐就被哪家公子看上。女凭夫贵,日后人家随便做个官娘子,哪样不比她们当丫鬟强?想趁机报复也不是不可能的。 林湘柳完全不知道她手底下的婢女们已经神思飞远,她还沉浸在愤怒之中。 不对,太不对了。 任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陆棠雪到底是怎么翻出这些浪来的。 她形同孤女,府中没人替她传话办事。有她掌握着后宅大权,女子出入也严格限制,陆棠雪根本没有机会外出结识权贵。 可若她不认识达官显贵,又是谁去帮她联络的长公主? 不怪陆夫人这般迷惑,她就算把脑袋想破,也想不到是当朝太子亲自出手,促成了这次事件。 寂寂无名的侯府庶女与大宋太子的距离远如天堑,就连将他们两人的名字放在一起都算高攀。 丫鬟绿绣出了个主意:“夫人, 12. 察觉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薛喻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一息,却被她完整捕捉。 和他纠缠这些年,两人同寝同食,她对他的气息太过熟悉,哪怕相距甚远,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对方的一举一动。 那是刻骨铭心的十年,是她最好的年华。 看到他的时候嘉和长公主也很错愕,挑了挑眉,道:“岑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你这么忙,原是十天半月见不着一次的。” 她兄长寡色少欲,后宫空悬,多年来只有一位皇子,家国重担早早便压在了十五岁的侄儿身上,自然忙得脚不沾地。 能叫公主如此亲昵的能是何人? 当今太子薛喻,字侑岑。 贵女们猜出他的身份,纷纷一惊,当即跪下请安。 太子笑了笑:“正巧路过,来姑姑这儿凑凑热闹。”说罢他看向众女子,道,“吾稍后还有事,不会久留,大家快起来吧。” 长公主也笑:“上天特地叫你来给我们添好彩头,有岑儿在,这回可有意思了。你是什么时候要忙呢?” “约莫是午后,要见波斯来的使者。” 她低声向婢女问了时间,说:“时候还早,不如同我们一道去郊外踏青,也好看看女儿家的诗宴。” “好。”薛喻答应得爽快。 他容貌生得好,笑起来令人觉得如沐春风,底下的女眷脸颊微烫,不敢抬头看他。 陆棠雪也在其中。 她倒不是不敢看,只是不想看。 这副皮囊她看惯了,也看厌了。旁人或许不晓得薛喻是什么样的性子,只道他君子做派,她却晓得好皮囊下是怎样的阴桀、偏执与冷漠。 寒食节当日,贵女数十名,锦衣香鬓,在公主府门口上了车。马车浩浩汤汤驶出城门,往京郊而去。 陆棠雪和陆婉盈在同一辆车上,同行的几名贵女同陆婉盈熟识,聊得十分畅快。 这么多年相处,大家早有了自己的小圈子,身份地位、学识才情皆融洽匹配,只有这般才能玩儿到一起成为闺中密友。而陆棠雪一无背景,二无名声,当然没人搭理。 她根本不介意别人对她的态度,当外室那些年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此时乐得清闲,自己坐在角落里,半掀帘子往外眺望。夹杂着泥土气味的空气迎面扑来,好不惬意。 陆棠雪吹着风,神思飞远。 比起自己为什么能来,她更好奇薛喻为什么要来。 据她对此人的了解,唯利是图,一举一动皆有目的。参加长公主的活动,对薛喻来说有什么利益可图? 要么是迎合长公主,要么是看中了前来踏青的贵女。 可是长公主不参言政治,夫婿作为驸马也不能担任重要职位,她身上并没有薛喻不得不讨好的价值。 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 十几年后,陆观荣位极人臣,手握重兵,让陆家地位在一众勋贵中陡然拔高。然后薛喻迎娶陆婉盈,欲登大宝。 她从不信薛喻是因为爱才娶陆婉盈,他这样的人,本质上只爱自己,其他情感都要为利益让步。 此时陆观荣还没有登上仕途,镇安侯府并不出众,还不值得薛喻费心求娶。 陆棠雪余光瞥了眼对面的二妹妹,见她巧笑倩兮,在心底把她的名字划掉。 她闭上眼睛,把刚刚见过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姜翠微,翰林学士嫡长女。 段晚晚,礼部侍郎次女。 兰梦,大理寺卿嫡女。 顾霜月,骠骑大将军嫡次女。 …… 前世陆棠雪所处的位置叫她不得不练就一身过目不忘的本事,她从一个毫无见识、不通人情世故的深宅妇人,变得熟记朝廷各大官员的家眷、喜好。 未曾想当年所作的那些努力,会在今日派上用场。 她粗浅地筛了筛,有些官职清贵却无实权,直接排除。又将年龄、容貌再筛一道,最后觉着最有可能的就是顾霜月。 上辈子顾霜月嫁了个通过科考显贵的寒门子弟,一开始夫家待她极好,后面状元郎在 13. 纸鸢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为什么她能赴长公主的约? 为什么薛喻出现在此处? 在和他对视的瞬间,陆棠雪想明白了——因为他想见她。 相处十年,她不曾怀疑薛喻对她的喜欢。 前世太子政事繁忙,却几乎每夜都与她同眠。这何尝不是出于喜欢?可喜欢与爱终归是不同的,喜欢有原因,有节制,叫人权衡利弊,不能放肆。 痴迷她的皮囊,与他热衷权势并不冲突。这种肤浅的情意在皇权帝位面前不值一提,因此当他即将称帝,就可以毫不犹豫地除掉她这个污点。 薛喻喜爱她,同喜欢一只猫,一条狗没有区别。 这会儿她不知为何得了太子殿下青眼,调动起了他作为男人对异性的兴趣。 陆棠雪一边思考同薛喻欢好时拿刀捅死他的可能性,一边让身边的婢女去公主身侧领来纸鸢。 论武艺和力气她都不如对方,用武器刺杀不算一个太好的主意。 下毒? 他吃任何东西都要试毒,也有难度。 脑中思绪混乱,一时间想不出个完全的法子,但陆棠雪明晰一点——只有留在薛喻身边,才有机会将他拉进泥沼。 心脏在胸腔中鼓动如雷,浑身血液兴奋得往头上冲去,她把手藏进袖子里,不让身旁的人发觉异样。 她在颤抖。 兴奋得颤抖。 面前这人是大宋唯一的皇子,储君之位固若金汤。他城府极深,智计无双。 他是未来天子。 但她将越过千山,克服万难,将他从云端拉下,看着他跌落凡尘,再被她碾入尘埃。 这个过程必将九死一生,历尽无数艰难险阻。可陆棠雪觉得,她能做到。 若薛喻是睥睨九州的真龙,那她终将屠龙。 女子们起身了,拎着纸鸢准备往空旷处去。陆婉盈脸色不佳,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放纸鸢却是头一回,连能不能让它飞起来都难说。 芍药小声说:“主子别担心,奴婢待会儿帮您牵着纸鸢,您往后面退,趁着风准能飞起来的。” 陆婉盈还是不安定,便把目光投向身旁,想要找到和自己一样不会的人:“姐姐应该也不会吧,咱们待会儿可以一起学。” 如果今天没有见到薛喻,陆棠雪应该会照顾她的情绪,说一声“是,我也不会”。 但她现在改主意了。 她略带歉意地朝陆婉盈展颜:“纸鸢啊,其实我还挺擅长的。” 世人都以为太子清冷高贵,钟情名门淑女,要她贤良淑德,擅长诗乐。殊不知他喜欢扯下罗裙,掐腰采杏,肆意放浪。 这纸鸢他曾手把手教过数次,便是头猪也该记住了。 出行以来,陆棠雪第一次迈开步子越过陆婉盈,走在了她前头。 姜翠微正好瞧见这慕,大步朝好友走来,与她并肩而行。她语气十分不满:“婉盈,你还说你家庶姐好相处呢,我瞧着怎么不是这么回事?你待她这么客气有礼,她倒好,自己走到前面出风头去,半点没有姐妹情谊。” 陆婉盈也很诧异,她甚至连笑都笑不出来,神情恹恹:“姐姐难得出来,也许是想在公主面前展现一下自己,情有可原。” “你还替她说话呢。”姜翠微不屑撇嘴,“要我说,她分明就是看到太子在这儿,想使花招勾引殿下,真是不要脸的狐媚子,和她那个爬床的亲娘一样下作……” “翠微。”陆婉盈轻声道,“别说了。” 却是没有否认对方的话。 姜翠微叹气:“你打小就喜欢太子殿下,我又不是不知道。陆棠雪与妹妹抢心上人,实在让人不齿,亏你刚刚还求我们多同她说说话,免得她难堪。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行,我也不说了,横竖殿下也瞧不上她的狐媚样子,我不信她能掀起什么浪来。” 贵女们到空旷处后停下步子,长公主笑道:“这儿位置好,有风,大家的纸鸢肯定飞得高。有没有不会的女郎?吾命婢女来教你们。” 大家对自己不会这件事羞于启齿,都不作声,长公主便退到一 14. 青云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她说完后底下一片哗然。 当即就有人开始嘟囔:“怎么好意思啊,这里这么多人,就属你纸鸢放得最好,为了在太子面前露脸,如此拙劣的谎话也说得出口,真不害臊。” 陆棠雪置若罔闻,向太子盈盈一拜,重复一遍—— “求殿下赐教。” 姜翠微简直快把衣角揉碎,咬着牙骂她“狐媚子”“不要脸的东西”。陆婉盈不接话,只是隐秘地期待着太子能够拒绝庶姐。 一向温润守礼的太子动了。 他朝着陆棠雪走去。 粉衣姑娘的眼神逐渐黯淡,隐隐含泪。 看着薛喻的背影,嘉和长公主从中品出丝趣味来,以手托腮,笑眯眯地注视着两人。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位侄儿这么乐于助人? 薛喻到底是君子做派,走到离她两三步的地方停下,两人中间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风筝线还在陆棠雪手中,燕子纸鸢飞在远处,遥遥一望只能窥见小小的影子,可见她驾驭此道的能力远在众人之上。 太子抬眸看了眼她的纸鸢,暗笑了声:连装都不想装一下? 半晌,他收回视线,道:“陆姑娘并不需要帮助。” 便是他自己上场,也只能做到这般。 闻声,陆棠雪兀的松了手,风筝线滑出去很长一截,纸鸢失去控制力后迅速轻飘飘地往地面栽去。 她好像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轻声说:“现在需要了。” 陆棠雪把线交到他手上,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少年的手心,薛喻便觉如同旷野中撒下了一窜火苗,不大显眼,一时间也难成燎原之势,偏叫人不能忽视。 女子身上透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那股味道萦绕鼻尖,几乎是瞬间,掌心的火烧到了其他地方。 薛喻顿觉狼狈,下意识想往后退去,又意识到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强行稳住身体,不让自己表露出异样的情绪。 陆棠雪视线不经意间从他袍下掠过,内心哂笑。 原来十五岁的太子殿下是这样的。 稚嫩得甚至不需要多加撩拨,只消靠近,他就如临大敌,丢兵卸甲。 薛喻觉得喉咙有些哑,他喉头滚了滚,问道:“你想我怎么帮你?”竟是连吾都忘了说,自称为我。 他自小学习孔孟之道,深知美色是穿肠毒药,即便同龄人身边早早有了美婢妾室侍奉,也未曾放纵自己在此事上消磨意志。 原本薛喻以房中无通房婢女为傲,如今却觉着倒还不如有了好,否则也不至于在她面前丢人至此。 他有种错觉——倘若陆棠雪再看他一眼,说不定他真的会当众失态。 幸而她没有。 陆棠雪移开了视线,让丫鬟将落地的风筝捡回来。她爱惜地抚摸着风筝表面,道:“纸鸢坠地,全因风力尚微。如若清风可托,定可与白云共飞。” 自上次陆观荣一事,薛喻特地打听了陆府的情况,深知她处境不佳。 他也摸了摸纸鸢:“骨架轻而稳,工艺的确极好。不过方才陆姑娘已经让它飞得够高够远,水满则溢,只道是身高休更上,更上便孤危。” 言语中告诫之意明显。 女子微微展颜,眸光清冽,叫人忍不住陷入其中:“殿下说得是,那便不叨扰殿下了,民女可以自己接着放。” 说罢,她伸手按住那根风筝线,不经意间与他肌肤交叠,只此一瞬,陆棠雪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纸鸢无可借,只凭一线上青天。” 她柔嫩的指腹轻轻在他手背上摩挲,不等薛喻回过神,那抹柔软的触感已经远离。 陆棠雪自知不讨人喜欢,领着婢女走到更偏僻的地方去,独自放起风筝。见她这边结束,其他贵女也开始蠢蠢欲动。 姜翠微在背后用手肘碰了碰陆婉盈,小声催促:“快点,再不说话太子就要走了。” 见到太子的机会实在太少,哪怕她脸皮子薄,也不得不抓住这次时机。陆婉盈终于鼓起勇气开 15. 紫烟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回府后小厮早就等在门口,陆婉盈踩着石凳下了车,婢女迎上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她当即脸色大变,被婢女们拥簇着往里快步走去。 陆棠雪这边自然冷清很多,只有翠浓一个丫鬟站在门边。 她这人重面子,平时在兰园不是靠着就是躺着,跟没骨头似的。出来见人倒装得人模狗样,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副很有教养的模样。 见主子回府,翠浓扭着腰笑盈盈上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的姨娘见老爷,如此献媚讨好。 陆棠雪瞥了眼,见她头上珠钗点翠,衣服也是全新的,不点破丫鬟的小心思,任她扶着走下马车。 “主子出去一趟累了吧?奴婢已经叫人烧好热水了,您一回屋就可以沐浴更衣。” “还有主子喜欢的桂花糕也已经备好,只等您品尝。” 要说权力是个好东西,可以叫人享受到十二分的关怀,面面俱到,即便是最细枝末节的地方,也有的是人替你考虑。 陆棠雪一边往兰园去,一边低声问她:“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侯府极大,若问旁人恐怕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翠浓削尖脑袋想往上爬,平日没事就拿钱出去打点关系,虽不真心,却也有不少狐朋狗友围着她转。 这些消息问她应当是最靠谱的。 果然,小丫鬟得意一笑,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小声说:“参汤太补了呗。” 她还记得大小姐说的,藜芦加参汤带毒。 只这一句话陆棠雪就明白过来,肯定是陆观荣出事了。 翠浓继续说:“听说好多天前四少爷就开始腹痛,但他没当回事,只道是吃错了东西。今天症状加重,直接吐血了,夫人吓得请了好多大夫过来诊治。” 陆棠雪笑:“他胆子也是大,这么久了都不去医馆看看。” 藜芦汁液中虽然加了放大药效的东西,但终归只有几滴,又早被抹去,即便混合了参汤刺激毒性,也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害。 能把自己弄得吐血,这毒肯定是有点深了。 “要不怎么说人各有命呢。”翠浓这会儿已经把自己当成陆棠雪这边的狗腿子,说起敌人来一张嘴跟淬了毒似的,丝毫不留情,“总要有人早死,有人活得长些。” 她说这话大半出于真心。 连她都很重视性命,有个伤风脑热马上就去看大夫。陆观荣这种侯门少爷,将来要承袭爵位的人,却对自己的身体这么大意,那不是该死是什么? 陆棠雪点头,难得赞同她的观点。 前世即便是知道自己十年错付,又经历丧子之痛,她也没想着自暴自弃。 不珍惜自己性命的人,不配得到生存的机会。 这边陆婉盈赶到弟弟房中,母亲正在掩面哭泣,她焦急道:“这是怎么了,我离开家的时候子望还好端端的。” “大夫说是中毒的症状,可我让人将他院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证据。”林湘柳咬牙,“到底是谁想害你弟弟?” 宴会失态便算了,没有危及性命,现在可是真真切切中了毒! 陆婉盈拧眉:“子望现在情况如何?” 陆家子嗣不丰,她弟弟肯定是日后承袭爵位的人,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对陆家必是致命一击。 “他刚吃了药还睡着呢。子望遭了大罪,今日咳血不止,差点将为娘吓昏了去。”陆夫人抹泪道,“万幸大夫说毒性不重,长期服药便可调理身体,不至于危及根本。只是想和从前那般康健不大可能了。” “可恶。”陆婉盈星眸中燃起怒火,“子望得罪了谁竟下此狠手?母亲定要彻查,不能姑息养奸。” “这是自然。”陆夫人语气很冷。 “我已下令,这几日内就算是把陆家闹个底朝天也要搜出毒药。做了这么多事,我不信对方一点痕迹都不留下。难道真是神仙不成?” 她想得很好,府邸上下都是她的眼线,不愁查不出东西,却万万没有料到陆棠雪下的不是毒,而是引他服用相克的两样东西。 藜芦无毒,参汤更无毒,两者合一才是毒。 见到女儿回来,林湘柳心情稍微好了些,拍了拍她的手背,和蔼问道:“今日如何,长公主是极喜欢你的,肯给你这样露脸的机会,婉盈可要好好珍惜。” 听母亲提起出游的事,陆婉盈想起了太子和庶姐的事,脸色不好,很快被她遮掩下去,只说:“一切都好,母亲勿要担心。” 她自小循规蹈矩,林湘柳丝毫不担心女儿会给陆家丢人,也没多提,两人守着陆观荣待了会儿,便各自回了院子。 陆观荣中毒这件事弄得很大,陆夫人如她所言,要陆家所有人都给他儿子解气,光是查院子就查了好几次,都一无所获。 此事尚未平息,一波又起—— 陆观荣房里的婢女紫烟查出有孕。 这日陆家所有人齐聚一堂,连陆棠雪都被邀来。堂中氛围紧张,紫烟跪在地上抽泣,肚子已经微微鼓起,眼看是瞒不住了。 “你个没出息的孽障!”陆勤山知道这事儿后气得七窍生烟,不顾儿子还在调理的身体,一脚踢过去。 “侯爷。”林湘柳赶紧挡住儿子的身体,作出护崽的动作,她柔声劝道,“子望确实做得不对,可还请侯爷怜悯他中毒未愈,万万使不得啊。” 陆勤山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狠狠拍了下桌子。 “陆观荣,你才十四岁,还未娶妻就和丫鬟鬼混有了孩子。日后叫你妻子如何自处?又将我侯府颜面置于何地?”他冷笑一声,“再说你这样顽劣,哪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陆观荣从来没见他爹发过这么大脾气,吓得直哆嗦,躲在他娘背后不敢吱声。 陆夫人表情温柔,笑着说:“侯爷不必担心,紫烟是个懂事的,叫她堕了孩子便是。我们都不往外说,别人怎么知道子望屋里发生过什么?” 婢女捂着肚子抽噎,眼神无助。 陆勤山怒气稍稍平息,还 16. 发卖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夜里电闪雷鸣,大雨将至。趁着夜色,几个身材高大的家丁抬着一个麻袋往外快步走去。 “快点,别被人看见。”为首的家丁皱着眉头催促。 其他几人边走边聊天,打发时间:“紫烟真是得不偿失,长这么张漂亮脸蛋,嫁谁不好?非要爬四少爷的床。” 有个壮汉嗤笑了声:“这些丫鬟都眼高于顶,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都做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梦。她们瞧不上我们,我呸!我还瞧不起她们呢,都是些下贱货。” “得了吧,你不就是之前被紫烟拒绝了怀恨在心。人家现在这么惨,命都快没了,你就积点口德吧。” 那人叹了口气:“唉,你说当时答应我多好,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我疼娘子啊。这会儿可好,得罪了夫人,要把她发卖给婆子送去青楼,以后日子可就难过了。” 毕竟是真心喜欢过的人,看到她的下场,正常人都难免唏嘘。 “行了,聊这么多干嘛?都给我加快速度,牙婆在门口等着,误了时辰小心鞭子落在你们身上。” 一听到要挨鞭子,众人立刻迈开步子,加速往后门去。 牙婆歪歪扭扭靠在门口,等得打瞌睡。突然听“嘎吱”一声,门开了,一个激灵赶紧睁开眼。 她小声说:“来了?” 为首的家丁和她是老熟人,笑嘻嘻地说:“这回可是好货色,美得很,保准你赚钱。” “是不是哟。”牙婆咧嘴一笑,探头看向麻袋里,待看见里面女子娇媚地容颜,十分满意,“的确是个美人!侯府就是不一样,随便丢个丫鬟出来都是个顶个的绝色。” 她一盘算,这种漂亮丫鬟随便卖去哪家青楼,少不得要个几十两银子,赚大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家丁两指捏在一起搓了搓,暗示她:“我们给陈婆你送了这么好的颜色,你是不是该……” “对对对,老婆子差点忘了。”陈婆从兜里摸出一把散碎银子塞他手里,“这是额外的钱,兄弟们抬了这么远也辛苦了,拿去喝点小酒。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儿记得联系我啊。” “当然。”拿到钱,双方都很满意,家丁打个呵欠道,“人交到你手上了,我们也算功成身退,剩下的就交给陈婆你。” 他虚着眼,凑近了些与她说了句悄悄话:“别的我也不多说,只提醒一句——卖远些,千万不能在京城再见到她。” “这点规矩我还是知道的,你们只管放心,肯定卖得远远的,保准您在城里遇不着她。” 一般如此姿色的女人不会轻易发卖,要么是爬了老爷的床,要么是爬了少爷的床,总之肯定是将主母得罪狠了。卖出来是为了泄愤,却又不能让旁人发现,不然主母的声誉就会受损。 这种情况陈婆遇到过很多次,怎么处理早就烂熟于心。 家丁进了府,门又关上了。 牙婆聘来两个男人,帮她把紫烟抬上车,马车往城外开去。刚离开没多远,紫烟苏醒过来。 “哟,姑娘醒了。”牙婆一笑便露出满口黄牙,叫人看了害怕。 紫烟脸色一白,意识到她真的陆家发卖了。 那位主子的话浮上心头—— “你真以为林湘柳会给你钱,让你寻个好出处?你信不信,等你把孩子落掉,她马上就能把你卖进窑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时她还唇齿相机,说她毕竟怀的是陆家的孩子,夫人绝不会这样对她。 现在怎么着? 她真是蠢啊!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回想起自己如何费尽心机勾引陆观荣,又是如何对夫人百般讨好,紫烟就觉得自己该死。 她本来可以安安分分做丫鬟,尽心侍奉主子,攒些钱,嫁个待她好的郎君,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可她偏要信陆观荣的鬼话,做起了飞上高枝的美梦。 蠢!蠢!蠢! 牙婆见她心如死灰,嘿嘿一笑:“想必你很清楚自己会去哪儿,省得婆子我多费唇舌解释。你呢,最好听我一句劝,到了这个地步就别想着折腾了,横竖逃不过进窑子,不如乖乖听话,我给你寻个好下家,也让你少受点苦。” “那我宁肯死。”紫烟咬牙,心里忽的生出一股无名的勇气。 她活了十六年,一直汲汲营营,卑躬屈膝,这会儿却觉得倘若这样受人摆布屈辱的活着,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那你也得看死不死得成。”牙婆眯眼,威胁道,“我是看你柔顺乖巧才没上绳子,如果姑娘不听话,就别怪陈婆对你不客气了。到时候将你绑的结结实实,别说寻死,就是动一下都费劲。难道你想那般?” 紫烟害怕得往后缩了缩,有种肉在砧板上的感觉。 她还能怎么办? 人在极其绝望的时候会迸发出求生的本能,紫烟福至心灵,突然想起陆棠雪塞给了她一袋银子。 到手的钱没有不要的道理,虽然当时她并不觉得自己未来会有什么悲惨的下场,还是将那些银子换成了翡翠藏在肚兜中,为了以防万一,一直随身携带。 如今那块翡翠就在她身上。 她迟疑地想:就算我把翡翠拿给牙婆,她会放过我吗?牙婆完全可以两头贪,既要我的钱,又把我卖给青楼。 会做买卖的人都知道哪种选择更划算。 但紫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她将翡翠交出来不一定能活,可若不交,便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求生的欲望终究占了上风,将她那些犹豫、迟疑统统压到谷底。紫烟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二话不说,重重地给牙婆磕了几个响头。 “求婆婆垂怜。紫烟无父无母,您若愿意帮我一次,以后您就是我的亲娘,我一定待您好,给您养老送终。”说罢她急忙解开扣子,从肚兜里掏出翡翠献上去。 “这是女儿多年积蓄,今天全部给娘尽孝,希望您不要嫌弃将它收下。” 牙婆没想到紫烟会突然这样,料不 17. 回府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夏日来临,各院开始分派冰块。翠浓泼辣,昨天管家少给了两桶,她便使尽浑身解数扭着对方不放,逼得管家又给兰园补了两桶。 陆府家大业大,有专门的冰井,落到不同的院子里就没有这么豪奢了,只能自建地窖,面上铺满草毡,将冰块一块一块得从下往上摞起来,一直到地窖顶,又用黄土覆盖,如此重复几次才能勉强保证寒冰不化。 这冰来得不容易,便是侯府夫人也要斟酌着用冰,否则只怕库存熬不过夏日。 陆棠雪偏不节俭,领到冰的头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弄了碗冰镇杨梅,吃得不亦乐乎。 翠浓见她一碗一碗吃着冰,不由咋舌,暗忖:约莫只有妃子才敢这么放肆吧,酷暑还没来呢,咱主子已经过上了随心所欲的生活,真到最热时节可该怎么办呐。不行,我得再送点东西给管家,到时候再去要冰也好说话一些。 她现在已经彻彻底底被驯服,陆棠雪做的事要么觉得全是对的,就算有时候不能认同也会认为是自己有问题。 大小姐又毒又坏,她哪里会有错? 要错都是翠浓的错。 陆棠雪不仅自己吃,还分给她吃。看着眼前的冰碗,翠浓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是吧,这么大方? 冰是稀罕物,寻常人家的小姐都不一定能用上,可这会儿自家主子就这么大咧咧摆在她面前,里面装着果肉雪白白的荔枝,看起来煞是可爱。 “不想吃?”陆棠雪瞥她,作势收回来。 “怎么不想!”翠浓咽口水,“只是奴婢怕自己配不上……” 她似笑非笑道:“你之前抢我食物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想的,当时不是觉得谁都亏待你吗。” 翠浓脸拉垮下来,活像一根苦瓜:“大小姐您就别说奴婢了,那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当不得真。” 要是早知道陆棠雪后来会这么疯,她敢抢东西吗?把她当祖宗供着还差不多。 陆棠雪收了笑,语气平淡:“吃吧,说着要做官娘子,哪家官娘子这般小家子气?” 她不算是个好人,却也言而有信,说过要让翠浓如愿就会尽力帮她。当然更重要的是,翠浓可用。 豁得出去,狠得下心,她身边正需要这样一个市井圆滑的人帮她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从前她是薛喻手里的刀,如今她也需要一把刀。 “谢谢主子!”翠浓发自内心地感动。 她是没读过书,但不代表她是个蠢人。大小姐步步为营,愿意把她留在身边必然有所图。 可那又如何? 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大小姐看得上她,她也看得上大小姐,彼此利用,彼此成全,只要没有过河拆桥的破事,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翠浓吃了口荔枝,碎冰和荔枝果肉的香甜同时入口,让她满足得眯起眼。她一边吃得开心,一边忍不住担忧:“奴婢别的不怕,就担心库存不够,咱们领来的冰很快就要用完了。” “不担心,管家那儿可以买冰,用完了再买。” 陆棠雪是一点儿也不急,倒不是因为她不怕热。她不着急纯粹是出于对太子殿下最基本的信任。 薛喻对她有意,倘若连这点事情都照顾不到,那他就真是废物无疑了。 果然,在冰快要见底的时候,有人悄悄送了叠厚厚的银票过来。陆棠雪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丢给翠浓。 “留一张自用,剩下的全部买冰。” 翠浓用手指沾着唾沫数了一遍,脸都要笑烂了:“主子,这一张可是五十两啊,是不是给错啦?” 苍天呐,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天上还会掉银票?她家小姐好吃懒做地躺在家里,竟也有人主动送钱上门,还是这么大把票子,叫她开了眼界了。 陆棠雪懒洋洋地说:“是你该得的,收着吧。” 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心里自有一杆秤。她在兰园日子过得舒坦,一方面是陆勤山现在待她态度不错,还有一方面也是因为翠浓这些天替她花了不少钱疏通关系。 她是疯癫,但绝不会让自己的人吃亏。 苦有什么好吃的?要吃也是让别人吃,谁爱吃谁吃去。 “诶!奴婢谢谢主子。”翠浓越发觉得跟着陆棠雪没错,虽然这位主子经常做些有风险的事,可富贵险中求,和她站一头是真有回报啊。 这么多钱,光靠她自己在陆府里当奴才,得几辈子才能挣到? 自上次寒食节踏青之后,薛喻那边一直没有消息,陆棠雪没当回事,他既先动心思,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约莫六月中旬,院子里的花落得差不多了,陆家也在此时迎回了老夫人等人。 “大小姐,夫人让您现在去慈辛阁。” “好。” 陆棠雪换了身衣裳,跟着秋芸前往慈辛阁。刚一进门,就被一道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微微抬眸,正与陆老夫人那张略施薄粉的老脸对上。 陆棠雪不躲不避,冲她一笑。 陆老夫人冷哼了声,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迅速移开视线。 “湘柳,我已经和你说过,今晚就是咱们自家人一起吃个饭,虽然不需要什么排场,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都来的,你这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林湘柳故作不解:“瞧娘说的,您的话儿媳怎么敢不听?今个儿来的全是咱们陆家自己人啊,别的儿媳是一个都没请呢。” “那她算什么玩意?”陆老夫人直接用手指向陆棠雪,没留半点情面,“我不记得陆家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个奴婢生的丫头,也配叫陆家人?” 老妇人身旁站着位娇俏的紫衣姑娘,正殷勤地替她捶着背,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祖母,有些人就是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明明和她没什么关系,非要自个儿跑来。月儿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子。” 说话的间隙,陆棠峥也进了门,瞧见姐姐,欢天喜地想扑过来,被陆老夫人的嬷嬷一把拉住。 嬷嬷阴阳怪气 18. 争吵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听到老夫人的话,陆勤山动作一顿,放了筷子,道:“儿子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子望眼下还在准备考试,一切等他考完再说罢。” 陆老夫人对大儿子这番说辞不满,挑了挑眉,一张脸因年纪渐大而日益松弛,此刻稍稍皱起,像羊皮上打了褶子。 “鞭策孩子求取功名无可厚非,但你膝下就这么两个儿子。棠峥已经不成器,爵位日后不给子望给谁?依我说就别弄那么多事,早早处置清楚。有了世子的地位他才好去说亲啊。” 话说到最后,图穷匕见。 陆老夫人最看重门第,眼下已有相中的姑娘,为了将她看得上的女子娶进门,就得给自己的孙儿增加筹码,不然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母亲说得是。”陆勤山被当众反驳,心底是觉得丢了面子。可说话的人是他娘,他又能如何?只能硬生生把这股无名火咽下去,还得赔笑。 “是儿子考虑不周。”他看向林湘柳,温和道,“夫人,等子望满了十五就开始筹备这件事吧。” 林湘柳喜色难掩,努力压抑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淡然一点。 “妾身明白。”她点了点头。 高兴的不止是林湘柳一人,连带着陆婉盈、陆婉月都面露喜悦。 能不高兴吗?她们的兄弟马上就要成为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是她们日后说亲的依仗。待陆观荣成为世子,她们在京城贵女之中的位置又能无形中抬高一截。 别说什么只有他一个儿子,男人想生儿子还不容易吗?这么重要的事自然是早早定下为好,免得以后横生枝节。 得到满意的答复,陆老夫人心情大好,余光扫了眼陆棠峥,见他丝毫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还在傻乎乎地吃着碗里的鸡蛋羹,既有同情,又有些气恼。 当年这么聪慧的孩子,怎的就成了这副模样? 人的态度总会随扮演的角色而变。做陆家主母时她也没少戕害妾室的子女,可到了这把年纪,当了祖母,就看不得正室欺压庶子。 湘柳什么都好,唯独有个缺点——容不下人。 再怎么样也是勤山的儿子,她为什么就要下如此狠手!生生废掉了一个读书的好苗子,这以后可都是侯府的助力啊。 子望倒也灵秀,可谁会嫌家里出息的孩子太多? 因着此事,她埋怨林湘柳许多年,婆媳关系也疏离不少。若不是婉月那孩子孝顺,去庄子里陪了她许久,这回她还要和林湘柳赌气,明知她上心儿子的事,偏不帮她争口气。 陆棠峥不晓得别人给了他多少同情,他美滋滋地吃着东西,一边吃一边给姐姐夹菜。 陆家规矩严,不准他说话,他就偷偷去看身旁的女子,笑得灿烂。 不一会儿,陆棠雪碗里的菜都快满出来了,看着碗里的菜,她觉得无奈,不过心底又有一丝丝高兴。 被亲人这么惦记,这种感觉很难言语,让她觉得分外珍惜。 这顿饭吃得挺好,除了陆勤山被拿捏有点不愉快,其他人心情都不错,包括庶出两姐弟。一个根本不在意,反正陆观荣生不出孩子,最后也是断子绝孙的命。另一个完全不懂袭爵的意义,每天只想着吃饱饭,看看书,和姐姐一起玩儿。 从慈辛阁出来的时候,陆棠雪心想:真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惜有人看不得她心情愉悦。 转角处,紫衣女子快步越过她,在前面站定。转过身,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蛋,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 “姐姐看到我都不称呼一声的吗?”陆婉月假惺惺道,“还是说你瞧着婉月同胞兄弟如此,心里不高兴了?” 陆棠雪比她大三岁,身材纤细高挑,该丰盈的地方又十分丰盈,居高临下看她就如看豆芽菜一般。 庶姐被陆婉月阴阳怪气后,脸色都不带变的,挂着温柔的笑:“原来婉月也知道我是姐姐啊,那你为什么不先向我问好呢?” “……”陆婉月沉默,不是回不了嘴,而是没想到陆棠雪敢和她呛声。 是她记忆出错了吗?印象中陆棠雪可不是这样的。 陆棠雪不等她说话,继续道:“婉盈待人温和有礼,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三妹妹这几年去了庄子,没怎么读书学礼也可以理解,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回来,我就斗胆说一句,还是多向你嫡姐学学吧,毕竟……” 女子顿了顿,又说:“再等两年你也快议亲了,我命薄没什么指望,你是侯府正经的嫡小姐,若是比婉盈差太多,恐怕有些丢份儿。” 陆婉月脸唰的变红,气的。 她冷笑着说:“你想挑拨我和阿姐?我与她一个母亲,同气连枝,巴不得姐姐嫁得好。” “自然,我也是这样想的。”陆棠雪微笑,“如果三妹妹没什么事,还请让路吧,我急着回去喂富贵。” 说完她直接绕过陆婉月,头也不回地往兰园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三小姐气得跳脚,连忙问身边的丫鬟:“我还在这儿,她凭什么走?你知道她说的富贵是什么玩意儿吗。” 丫鬟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道:“不知道。奴婢听着像是……狗的名字?” “陆棠雪!!”陆婉月无处发泄,只能跺脚大叫,恨不得把她拉回来再分出个高低。 为了条狗回去,也就是说和她说话还不如回去喂狗? 三小姐憋着一肚子气却找不到人出气,就这样回到了住处。她心情差到吃不下饭的程度,一个人坐在床前绞手帕,恨得咬牙切齿。 傍晚时分,丫鬟勾着腰进来通报:“主子,二小姐来了。” “哦。”陆婉月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去庄子前姐妹俩关系其实还不错,毕竟陆婉盈名声在外,她带着嫡姐的名号出去赴宴,有不少人巴结她,抬举她。可随着她年纪渐大,那些巴结的声音就变成了对比。 父亲母亲要拿她和姐姐对比,说她没有姐姐聪颖。< 19. 裴瑶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陆婉月敢和姐姐这样说话,一是觉得委屈,二则是因为觉着对方脾气好,不会和自己计较。往常她这般,陆婉盈从来不会动怒。 今天为什么突然大动干戈? 她被陆婉盈的态度吓得小脸苍白,嘴唇嚅嚅道:“你看,你心里果然是瞧不上我的,以前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觉得我不如你?” 陆婉盈这会儿还在生气,失了哄她的心思:“我说话向来留有情分和余地,方才是真的被你惹恼才会口不择言。但不管怎么说,婉月,你是我亲妹妹,我当然希望你好。如今你也十几岁了,说话未免也太没有分寸了点。” 分寸!分寸! 一股火窜上来,叫陆婉月比平时更厉害泼辣几分,忍不住抬高声音道:“你不就比我大了两岁,干什么这么得理不饶人。” “好。”陆婉盈起身,脸冷得很,“既然你觉得我不配做你姐姐,那就不要借着我的名声出去交友。若不是有我,你觉得沈国公的女儿,静亭侯府的小姐们能和你做朋友?” 咚—— 陆婉月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杏眼怒睁:“我还不稀罕你帮我,给我出去!” 陆婉盈好心来看她,莫名被骂了一通,心情差到极点,索性带着丫鬟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她走后,陆婉月捂着脸扑到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婢女桃儿噤若寒蝉,生怕自己说错话惹三小姐发脾气,一时间院子里的丫鬟都如履薄冰,人人自危。 第二天,陆婉月的闺中好友上门拜访,瞧着她肿成核桃的眼睛,吓了一跳。 裴瑶捂嘴“咯咯咯”地笑:“婉月啊,这才两年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 “你还笑!”陆婉月剜她一眼,竹筒倒豆子般把昨天的事说了遍。 说到最后她向密友投来希冀的目光:“阿姐说得太伤人了,瑶瑶你肯定是把我当朋友的吧?” 裴瑶越听越觉得陆婉月的确是个猪脑子,心底很是鄙夷,怎么会有人听庶姐挑拨两句,就和自己亲姐姐闹矛盾?难道陆婉月不知道别人和她做朋友,都是看在陆婉盈的份上吗。 人贵有自知之明啊。 虽然已经将对方彻底嘲笑,但裴瑶是个人精,不会轻易把情绪外露,仍作出一副关切的样子:“这是当然,我向来喜欢婉月爽朗的性子,与你阿姐无关。” 陆婉月哪里知道这句话有几分真情又是几分假意,感动得很:“我就知道瑶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阿姐说你们都是因为她才搭理我,我偏不信。我也出自侯府,怎么就全是她的功劳了?” 裴瑶附和两句,不经意地提醒她:“婉盈姐姐话是说得过分了些,可我觉得你那位大姐姐更奇怪。她分明就是挑拨你们二人的关系,岂不是别有用心?你要小心她了。” 陆婉月不以为然:“陆棠雪根本没这脑子,就算有,倘若我姐姐并非她说的这样想我,谁又能挑拨我们俩?” 在她心底到底是陆婉盈更值得忌惮,陆棠雪除了美貌,其他方面都不是她的对手。还有就是陆婉盈有些话深深刺痛了她的自尊,让陆婉月生出敌意。 见说不动她,裴瑶心知自己这位“好友”已经陷入到自己的情绪里,短时间内肯定想不通事情的原委,索性放弃劝说,加入了她的阵营。 “就当如此罢,你也别太难过。别人瞧不上你,你就给自己争口气。只要你能出头,相信婉盈姐姐她们也会后悔现在给你的羞辱。” 陆婉月眼睛微微亮起来:“今年长公主的宴会已经过了,瑶瑶你有什么办法吗?” 她们都是待字闺中的女郎,想要扬名必须有个场合发挥,嘉和长公主为京中贵女提供了这样一个场所,每年她们的诗词墨宝都会借公主之手传出去,可惜她没赶上,眼看今年已经无望。 裴瑶笑着说:“你瞧,我什么都是想着你的。如果不是有这样的机会,我哪有脸上门来看望你。” “下个月我兄长要与一众公子蹴鞠,全是京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她凑近陆婉月,在她耳边轻声道,“听说,连太子也会来。” “云初哥哥真是好本事!”陆婉月惊喜得很,“太子这么忙,他怎么请得动殿下?” 太子为天潢贵胄,谁不心向往之?她小时候与姐姐进宫曾与殿下有几面之缘,虽然过了很多年,依旧还能记得他绝好的相貌。 这样的神仙郎君,若是她能嫁…… “你离开两年自然不晓得,我兄长与太子殿下师出同门,两人时常一起赏花烹茶,是很好的朋友。殿下一年要来静亭侯府好几次呢。”瞥见女孩子娇羞的表情,裴瑶打趣,“你怎么这么害羞?哦,你也想做太子妃?” 陆婉月悄悄红了脸,嘟囔道:“那可是太子妃,你去问问哪个女郎不想做。殿下能文能武,又洁身自好,就算只是做名侧妃,也值得了。” 裴瑶恭维她:“陆伯父在朝中办了许多大事,很得陛下青睐。子望弟弟又即将入仕,以后都是你的助力。婉月为何要妄自菲薄?依我说太子妃你也不是做不得。” “我也觉着如此,那瑶瑶你一定得给我留个位置,下个月我想来。”陆婉月被她的夸奖冲昏了头脑,没有去深究密友眼中藏着的讥讽和不屑。 “肯定的,这个消息我独独告诉了你呢。”裴瑶笑眯眯地说,“我的好月儿,这些天你便好好准备,想想如何在殿下面前留个好印象吧。” 回府的马车上,婢女燃了香,将香膏涂在少女嫩白的手背上,替她按摩穴位,一边按一边问:“小姐,这么好的机会您怎么非得给陆三小姐说呀?您不是也心仪太子殿下吗,何必给自己加个对手。” 裴瑶正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闻言撇了撇嘴:“陆婉月也配做我的对手?除了那张脸长得还算能看,脑子比猪还蠢,给我提鞋都不配。你看她刚刚那个蠢样子,还拿自己和陆婉盈比。我说有时候真是无知无畏。”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出闹剧,裴瑶就觉得好笑。 陆伯母是个如此有城府的人,独独养出这么个没心没肺没脑子的小女儿, 20. 世子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被梦中的场景折磨了大半夜,薛喻不能入睡,索性直接穿上衣服起来。 他让宫女点了灯,到书房临帖。 写过千百次的字在手下如行云流水一般,分明应该是淬炼心志的事,却叫他心烦意乱,笔锋越加凌厉。 “殿下……”季勋在一旁窥见,忍不住出声叫停。 再写下去恐怕太子名声不保。 这幅字拿出去,谁看了不说一声戾气深重? 啪嗒。 薛喻一脸阴沉地丢了毛笔,笔杆撞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转过头看季勋,问道:“都送过去了吗?” 季勋很少看到太子这样喜怒形于色,心里泛起嘀咕,暗道这位陆家大小姐也不知道什么来头,跟狐妖转世似的,将殿下弄得五迷三道,简直都不像他自己了。 “回殿下,属下安排了人进陆府,那些银票珠宝都已如数交到了陆小姐手上。”话到这里本就该停止,但出于对陆棠雪的不满,季勋多了句嘴。 “您让给的不是一个小数目,可陆小姐三两下就花完了,吃冰跟喝水似的,不止自己吃,还给丫鬟婢女吃,实属豪奢,难登大雅之堂。”言下之意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女人上心。 季勋八九岁就到了太子府,与他关系亲密,往日他很少拂手下人的面子,这会儿却觉得胸腔里难受得厉害,微微蹙眉。 “吃冰如饮水,我也这般。属下同食,你也这般。”薛喻眸子深幽,淡淡道,“那为什么她不能如此?” 陆棠雪自然不能和他的身份相提并论,他很清楚她无法给自己带来什么助力,也比不得季勋能够发挥的作用。 理智告诉他,要顺着季勋的话说,笼络他,安抚他,叫他更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女人如衣服,更何况这件衣服还没穿到身上,别人骂也就骂了,无伤大雅。 可薛喻发现,他竟难以容忍。 仓惶的一面之缘,无由地让他生出一种诡异的念头——陆棠雪应该享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她配得上,他也想给。 这不是个好兆头,薛喻脑子里那根弦立刻紧绷起来。 季勋噎了下,心头的疑云更重。能让太子如此维护,陆家大小姐已经不是一个乐子而已,难道殿下真的对她有意?这种身份虽算不上顶好,为她抬抬身份做个侧妃还是可以的。 在季勋那边已经自动将陆棠雪归为太子的女人,那些不快稍微散了点,毕竟殿下是他的主子,即便只是侧妃,也是他以后要效忠的对象。 他压下过多的情绪,迎合着主子的心思问道:“棠雪小姐在陆府境遇不好,要不要属下向陆侯爷暗示一二?” 本来是为了讨好太子才说出这话,没料到薛喻的反应与之前有极大差异。 殿下眸光一沉,语气冷淡:“不必为了无足轻重的人挑明关系。” 季勋愣住,不明白怎么前一句还在帮她说话,后一句就成了无足轻重的人。 都说伴君如伴虎,从前为什么没发现殿下也这么阴晴不定? “那东西还接着送吗?”他预想如果是不重要的人,是不是就可以省了那笔开销。 薛喻很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想到她那么娇媚虚荣的人被折损践踏,他就觉得揪心地疼。 两种情绪在纠缠争执,叫他心烦意乱。末了,薛喻薄唇轻启,吐出一句:“送。” “……”季勋弄不清楚,季勋只能点头。 “属下明白了。”其实根本不明白。 “殿下,后天您与陆侯爷要商讨治理水患一事,要不要将地点安排在镇安侯府?”这样还能为两人创造个见面的机会。 镇安侯府。 光是听到这样一个名字,薛喻都觉得心中有涟漪泛起。 不妙。 他重新拿起毛笔,强迫自己心平静气,道:“就安排在政事堂。” 他不是一个习惯逃避的人,遇事喜欢主动破局。这回头一次认了输,短时间内不敢再见陆棠雪。 与她见面,不仅不能消弭他的心思,反而会让它变本加厉地翻涌,让他变得不像从前。 软弱、妥协、留恋,绝不是大宋太子应有的样子。 薛喻将一切多余的情绪抽离出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软弱的自己,冷静近乎冷漠地想:天子只需有道,不用有情。 他不能让陆棠雪成为例外,不能对她心软,不能因为她一再打破自己的底线原则。否则稍有差池,他就会从追逐皇权的悬崖跌落。 眼底生出风雪,涌动的情念归于平静。薛喻说服了自己,所以当他在静亭侯府瞥见几人为难陆棠雪,只是唇角轻轻抽动一下,最后视若无睹地跟着裴云初进了屋子。 “岑侑,方才你在看什么?”裴云初好奇地问他。 薛喻抿了口龙井茶,浅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着你家庭院别致,欣赏了两眼。” 花园这边。 裴瑶领着陆婉月、陆棠雪两人向姐妹们介绍,态度殷勤。 “这是我的闺中好友陆婉月,从前来过府上,最近两年不在京中,也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 裴四小姐掩嘴笑了笑:“婉盈姐姐的家人怎会记不得,我小时候还同她一起玩儿过呢。” 听人提起陆婉盈,小姑娘脸上有点挂不住,裴瑶轻轻在她手臂上掐了把,才不至于失态。 她勉强扯扯嘴角:“是,我记得芸妹妹,从前咱们一起扑过蝴蝶。” 四小姐裴芸露出惋惜的表情:“能够见着婉月姐姐我开心得很,不过要是婉盈姐姐也在便好了。” 五小姐裴雯也跟着叹气:“正是如此,听大姐姐说会邀陆家女郎过来,我还以为会有婉盈姐姐,近日绘了丹青,有好些问题想向她请教。” 裴瑶心底冷笑,想着:装,接着装。平时没见你们这么推崇陆婉盈,我要是真把她请来,指不定你们背后怎么骂我呢,说我找人来抢风头。 “姐姐近日有些忙,下次有机会我再和她一起来拜访。”陆婉月再蠢也看得出这几位裴家小姐在指责好友,出声替她解了围。 “这是极 21. 争宠 《帝怯海棠》全本免费阅读 裴云初妙手绘丹青,是京城中有名的风流人物,很多人对他的作品热衷追捧,一幅画炒成万金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年无论什么样的倾慕都遇到过,因此他听到女子赞扬的话时本没有太上心,却在瞥见她容貌的那一刻心弦微动。 这是一张即便见过万千颜色,仍然会为之惊艳的脸。 陆棠雪举止内敛温柔,虽有张媚人的皮,看起来并不轻浮,反而给人一种难言的反差感。 来自太子殿下的灼人视线仿佛能刺透衣物,浸入皮肤,女子好像没察觉似的,丝毫不为之所动,专心致志看着前方的白衣郎君。 “世子师从大家,尤以山水见长。棠雪先前有幸见过您《丘山望月图》的仿图,已觉技艺高超不似凡物,今日如果能够看到真迹,定是喜不胜收。” 闻言,陆婉月表情一怔,下一刻回过神来,美目中快要燃起火。 陆棠雪在胡说些什么,她家门都没机会出,上哪儿看的劳什子望月图?再说她懂什么叫画吗? 旁边的裴瑶比她更生气,似笑非笑地投去一个眼神,似乎在说:你今天带她上门是故意来勾搭我兄长的? 另外几位裴家小姐心情也十分不悦,有种狐狸精攀龙附凤攀到自己眼前的恶心感。自家哥哥样貌才学皆佳,能看上这么个爬床生的破烂货? 吞了苍蝇般难受! 陆婉月被一通白眼,只觉得有苦难言。她很想解释此事与自己无关,来之前她也不知道陆棠雪把裴云初当成了目标。 可她要怎么解释?对谁解释? “姑娘竟然看到过《丘山望月图》。”裴云初既觉欢喜,又有些疑惑,这副画是他最为钟爱之作,鲜少示人,为何会被人仿了去?她又是在哪里看见的? 陆棠雪颔首:“也是因缘际会,先前我弟弟陆子望在别处买到了这幅画,我跟着沾光看过两眼。” “真的吗?既是子望带回家的,我怎么没见过。”陆婉月看不惯她出风头,脱口而出,“而且子望一直潜心读书,大姐姐是不是记错了。” 见她们姐妹阋墙,裴家小姐们面露哂笑之色,觉得陆家丢人得很。 同姓姐妹有矛盾很正常,可闹到别人面前就不行了。当着外人的面拆自家姐姐的台,陆家的家教真是……啧。 薛喻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因为他发现自己看着陆棠雪被羞辱,竟有种为她出头的冲动。 这种冲动几乎盖过了他身为太子的克制与理智。可这仅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而已。 就在他险些忍不住开口的时候,陆棠雪的声音响了起来—— 女子声音轻柔婉转,没有被拆台后的恼羞成怒,听起来很是悦耳:“子望有什么好东西总喜欢拿给棠峥同赏,我去看棠峥时正巧遇上了。婉月妹妹如果想看,今天回去便可以找子望借画。” 陆婉月嘴角抽了抽,听出她在暗讽陆观荣欺负傻子的事,怒火中烧却不敢再说话,深怕对方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一听到陆棠峥的名字,裴云初叹了口气:“原来是棠峥的姐姐,从前我与他一道求学,深知他天赋出众,非常人所能及。如今想想,一晃已有八年之久了。” 他端正神色,拿出对同窗姐姐的态度:“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 女子微笑:“多谢世子关心,棠峥身体康健,一切都好。” “那就好……”裴云初心头生出怅然之感,很清楚对于痴傻的人来说,身体健康已是最大的安慰。 可人活着,不是只有生存一件事啊。他的满腹才华,他的远大前程,统统都成空了。 两人有来有回,眼神交缠数次,叫太子殿下阴郁到极致。 他压下淬了毒的心情,浅笑着说:“霁尘,今天我带了《钓雪图》,原想与你共赏,既然陆小姐对此道这么有兴趣,便将这幅图拿出来可好?” 裴云初看向陆棠雪:“《钓雪图》是前朝林山先生最出名的作品,被誉为山水第一画,陆小姐想看吗?” “自然是想。”女子迟疑了会儿,脸上飞起云霞,“只是…棠雪还是更想欣赏世子的画作,不知道可不可以?” 啪—— 薛喻听见了脑中那根弦断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