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一笑,生死难料》 瞳生黑莲 “听说了吗?寂家那位要生产了。” “是那个丈夫死了三年后突然怀孕的夫人吗?” “也不知是谁的野种,这寂家心也够大的,竟由着她生产?换成别人家,早把那贱妇沉塘了。” “谁说不是呢?” “这些大户人家,谁知道里面藏着多少腌臜事?只可怜那孩子……” 外面流言纷纷,寂家府邸的气氛同样很凝重。 在外院的书房里,寂家的几位主人相互对视,默不作声,气氛非常压抑。 老爷子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目光望向内宅的方向,他似乎隐约听到那边传来的哀嚎声。 那是他的孙媳妇,正在生孩子。 “宋家怎么说?”老爷子问道。 家主赶紧回答:“宋家默认了,他们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找出那个奸夫,并交给他们处置。” “哼!” 有人愤愤不平地冷哼道:“宋家养出的好女儿!” “若非宋家频频施压,岂会拖到今日?如今闹得满城皆知,我们家哪还有脸留在云州府?” “好了,就按原来计划实行吧。” 寂老爷子眼底闪过一抹寒光,“没有人能在欺辱我寂家后,不付出代价。” 一个时辰后,寂家后宅传出凄厉的嚎叫——寂家少夫人,在产下一子后,血崩而亡。 意外的是,那个孩子并没有按照原计划被溺死。 “这娃娃,这娃娃……” 稳婆本应该将他溺死的,毕竟收了不少银钱。且他还是个野种,没什么心理负担。 可临了,她却迟疑了,甚至连抱着婴儿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婴儿生的玲珑剔透,十分漂亮。他不哭不闹,静静地躺在她怀里。 漂亮的婴儿她不是没见过,可不知为何,眼前这位莫名让她心慌,仿佛她怀抱的力气稍微大些,婴儿便会化为碎影,消失不见般。 这种宛如幻梦般的错觉很快就消失了,可她依旧小心翼翼,不敢加大一分力气。 真的要溺死吗? 这么好看的孩子,可惜了…… 心中惋惜,脚下却缓缓朝着水盆走去。这时,婴儿突然伸出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稳婆脚步一顿,面上又露出挣扎之色。 因为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了自家的小孙儿,她那孙儿害怕时,也喜欢揪她的袖口。 这次,她迟疑的时间更久了。 “唉,可怜的孩子。” 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婴儿竟然睁开了眼睛,他就那样看着她,静静的看着她。 这双眼睛很漂亮,稳婆忍不住细细观察。恍惚间,她似乎在那黑黢黢的瞳孔中,看到了一朵莲花,黑色的莲花。 莲花? 错觉吧? 耽搁了这么久,还要不要继续呢? 迟疑之间,只听‘砰’的一声,紧闭的房门被撞开了! “小妹,小妹!你还好吧?” 正是那救妹心切的宋家二公子,他竟不顾礼节硬闯了进来。 怎奈何,他终究迟了一步,没能救下妹妹。不过,却保下了那个令他妹妹丧生的野种。 多么巧合啊,婴儿偶然一个动作,竟然真救了自己一条命…… 这是六年前的故事,也是寂无忧被称为“野种”的第六年。 不过,这个秘密只能在私下里议论,当着寂家人的面,没有人敢提。 因为在寂无忧三岁的时候,寂家调查无果后,不得已花费重金请动了夜楼。神奇的地方出现了,夜楼不仅推衍出寂无忧是寂家的后代,而且还推衍到他的父亲。 他的生父更离奇,竟然是那早已经去世的寂枫! 寂无忧的生母并未偷情,她腹中孩子确实是自家丈夫的种,只不过莫名其妙晚来了两年。 难道寂枫死后变成了鬼,不舍得让自己的后代断绝,于是悄悄地进入妻子的腹中,为自己留下了一个子嗣? “好凄美的故事呀!”有个女人感叹。 “凄美?这么惊悚的故事,你不觉得很扯淡吗?”丈夫不可思议。 好吧,大家都是正常凡人,这个答案又太过诡异,大多数人都保持怀疑。 可消息出自夜楼,人家毕竟是这方面的权威。此外,在这个世界上,时不时也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神神鬼鬼的现象,总要给几分面子。 如果寂无忧父母尚在,一孕三年的故事说不定真会被传为佳话,寂无忧也会被当成福星。 可惜,他父母都被他克死了,即便不是野种也是灾星。 当然,人们躲着他,不止因为他克父克母,更因为他这个人。 寂无忧这个娃娃,不止人傻还有点儿邪性。 说他傻,只因他如今都六岁了,还不会说话。 寂无忧天生一副好相貌,六岁的娃娃粉雕玉琢,仿佛一碰就碎。只可惜,这么漂亮的孩子,不仅不会说话,还不会哭不会笑,连表情都木木的,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 可人们避着他,却不是因为这个。 傻子虽然碍眼,世上却有不少,寂家也养得起。人们避开他,主要还是因为他那个奇怪的癖好。 他喜欢看。 看天,看地,更爱看人。 他似乎对‘人’这个物种,有着浓烈的好奇心。 从他出生时就这样,只要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他的眼睛就会跟着那人走,直至再也看不到。 这就有些邪性了。 尤其是,等他学会走路后,他不再执着于只看着,还会偷偷地跟在别人身后,一直跟着,跟到天涯海角。等你发现时,总会被吓一跳。 于是,关于他的流言更多了。 如今,不止寂家人喜欢躲着他,连外人也一样。 但他自己却毫无所觉,既然见的人少了,那就跑远些吧,总能遇见人,好比今晚…… 永乐十三年,七月十五; 今天是寂无忧的六岁生辰,就在今晚,寂家发生了两件不起眼的小事。 第一件小事发生在寂家内宅深处,一间废弃的青砖破瓦房内: 月朗星稀,今夜是个好天气,要说唯一坏处,兴许不太适合偷情吧。 可欲念来了,挡也挡不住,尤其对那十几岁,不知节制的少年郎而言。 有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如果偷情的对象身份高贵,还打破了世俗禁忌,就更难把持了。 “好嫂嫂,二哥后天就回来了,可怜可怜小弟吧。” “真拿你没办法,咯咯~~” 雄姿英发的少年郎有些急不可耐,破瓦房内传出一道道压抑的低吼与娇媚的呻.吟。 “慢些慢些,你个夯货,急什么?难不成等完事后,还想去找你那个好妹妹?” “她哪里比得上您呀,我都不屑跟她玩儿。就怕二哥哥回来,嫂嫂再也不想我了。” “他那三寸丁,不及小叔您一份强……” “怪道嫂嫂歪厮缠人,嫁给个‘小人’,真真儿委屈了。” “休得胡言乱语,小心大耳刮子抽你……” “抽死我吧,弟弟死也要做风流鬼。” 打得火热的二人叫声越发放浪,银白色的月光从破烂的窗户照射进来,给那旖旎春光增添了几分朦胧。 美丽的妇人满脸通红,汗水湿润了她的脸庞。她无意间朝窗外扫了一眼,目光与一双幽深平静的眼睛相遇。 “啊!” 美妇人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她一脚踹开仍在动作的少年,捂紧衣服,惊慌地叫道:“有鬼啊!” 少年也吓坏了,惊慌失措的冲出破瓦房。 外面并没有鬼,坏消息是,外面站着一个人。好消息是,偷窥的人是个小孩,而且还是个傻子。 说是偷窥也不太准确,因为那个小傻子就直勾勾地站在窗边,毫不掩饰地往里看。 “妈的,原来是你!” 惊吓过度的少年郎,看清窗外是谁时,却大大松了口气。与嫂子偷情,这要被抓住,连他亲爹都救不了他。 “天华,外面是谁啊?”屋内妇人娇滴滴问道。 “没事,出来吧!是那个野种,小傻子。” 说着,怒上心头的寂天华已经冲过来,一巴掌重重地呼在寂无忧的脸上。 只是,当手掌触碰到寂无忧脸颊时,他莫名有些心慌——这一巴掌下去,不会把人打碎了吧? 不由得,力气收敛了几分。 即便如此,也不是六岁孩童能抵挡的。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寂无忧直接被扇倒在地上,那白皙红润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巴掌印。 还好,没有碎…… 寂天华先是莫名松了口气,继而更加恼怒了。他竟然对这个偷窥他们偷情的小傻子,萌生出了同情心? 不能原谅! 于是,他摒弃心头的慌乱,又冲上去,对着寂无忧一阵拳打脚踢。幸好那美妇人已经穿好衣服,及时阻止了他。 “停下停下,你不过是个傻子,跟他较什么劲?” 女子边说着,一边朝寂天华胸口拍打,“幸好是他,若换成别人,咱俩可全完了。” 寂无忧不仅人傻,还不会说话,显然不会泄露出去。 寂天华又踢了几下才解了气,继而愤愤地说:“也不知道爹和爷爷当初怎么想的,这野种就不该生下来。” “少说两句吧。” 美妇人环顾四周,这个地方非常偏僻,即使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她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带着温和笑容走向寂无忧。 这时,寂无忧已经站了起来,分明被揍的凄惨,可他依旧不喊不叫,脸上甚至都没露出丝毫痛苦来。 看着他肿得老高的左脸,她轻轻摸了摸,温柔说道:“很疼吧?乖孩子,回去后,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着了,你从来没见过我们,明白吗?” “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寂天华有些不耐烦,“他又不会说话,还是一傻子,怎么可能出卖咱们。” 然后,他揪住寂无忧衣领,凑近威胁道:“你敢说出去,老子扒了你的皮!” 说着说着,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寂无忧未肿的那半张脸,“啧啧,细皮嫩肉的,真不知道是谁的种……” 他才不信夜楼那番鬼话。 寂无忧长得像寂家人,说不定是自己的某个叔叔或伯伯做的好事……也不排除他亲爹。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寂天华竟然吞了口吐沫,连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温柔起来。 啪! “挨千刀的,想什么呢?” 美妇人一把拍开寂天华的手,对着寂无忧说道:“赶紧走,你这个淫鬼,有我和张家妹妹还不满足?他可是男娃,还是你亲堂弟!” “哎呦,别拧!” “我的心肝儿,好嫂嫂,有你在,我眼里哪还容得下别人啊……” 尚未尽兴的二人竟然不再管寂无忧,他们腻歪在一处,似乎还想再来一次。 “这就是偷情吗。” 清脆悦耳的童声宛若黄莺歌唱。可惜,那对儿被欲念蒙了心的鸳鸯并未听到,他们推推搡搡重新回到了破瓦房。 寂无忧依旧盯着破瓦房。 他看到,寂天华表情狰狞,动作愈发勇猛,可脑海里却幻想着另一个人。 他看到,美妇人眼神迷离,可比起那人,她似乎更享受背德的快感。 真有趣,他决定明晚再看看…… 第二件小事发生在凌晨,与养了寂无忧六年的翠珠姑娘有关: “我的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寂无忧刚回到院门口,就被一名梳着丫鬟发髻的女人拦住了。女人如今二十有五,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头发上已经有了一些银丝。 “大晚上的,您又去哪儿了……”女子说了一半,终于看清了寂无忧红肿的脸和脏兮兮的衣服,顿时心急如焚,“天哪,是谁干得?这么狠心?” 这个女子就是翠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然后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寂无忧的左脸,赶紧又收回。 寂无忧看着她,眼神平静如水,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 女子见状更伤心了,可她很清楚,再伤心也无法改变少爷是个傻子的事实。 她深吸一口气,一边擦去眼角的泪珠,一边拉着寂无忧穿过荒废的院子,进了内宅。 这个院子很小,只住着他们主仆二人。院子里的草木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给人一种很凄凉的感觉。 翠珠自小便服侍在寂无忧母亲身边,寂母临产前便猜到自己要死了,也深知自己的孩子恐怕也难以存活。 可万一呢,万一寂家一时心软,留下孩子一命呢? 她把孩子托付给了翠珠。当时,翠珠泪眼蹉跎地发誓,只要少爷活下来,她就会拼死保护他。如果少爷死了,她也会跟着夫人一起走。 如今少爷未死,不仅顺利长到了六岁,还恢复了清白身。这原本是好事,可谁知少爷竟是个傻的? “夫人,真的好难啊。” 翠珠剥开煮熟的鸡蛋,手指被烫得通红。她一边为寂无忧处理伤口,一边喃自语,眼泪止也止不住。 寂无忧静静地坐在木凳上,默不作声,看起来十分乖巧。 “夫人,奴婢快坚持不住了,如果您在天有灵……” 翠珠说着,她原本伤心的表情逐渐扭曲,竟显得有些狰狞,“若您在天有灵,一定不能饶过寂家!” 她恨寂家,恨到了极点。 “少爷,今日是您的六岁生辰,奴婢给您下碗长寿面。”翠珠轻声说道。 南方少面食,寂家自然不会少。可谁让他们不受待见呢,就为了偷偷换一碗面粉,她才一时没留神,被寂无忧偷跑了出去。 结果一回来,便见到一身伤的少爷。可怜他又傻又痴,还不会说话,连理都没处讲。 寂无忧的六岁生辰,在翠珠的伤心凝视下,过得十分草率。她服侍少爷入睡,看着寂无忧身上青紫色的伤痕,表情更加扭曲了…… 午夜时分,寂无忧的房间被推开一道缝。 一双眼睛长久地盯着他,最终推开了门。 这人一步一步靠近寂无忧,等凑近后,才把藏在身后的右手缓缓伸出——这人手上,竟拿着一把匕首! 月光透过窗户透进来,终于看清看人的面容,原来是翠珠。 深更半夜,她拿着匕首进入寂无忧的房间做什么?难道她果真崩溃了,想杀掉自己这位傻主子? 就见她伸出干枯的手指,轻轻拂过寂无忧尚未消肿的左脸颊,眼中闪过强烈的情绪,然后…… 匕首轻轻滑过,只割断了寂无忧额前的一缕头发。 她小心地把头发塞进袖子里,再次盯着寂无忧看了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了,房间里的寂无忧却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指轻抚着被割断的长发,然后盯着门口方向看了一会儿,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光着脚推开门,无声无息地跟在翠珠身后。 夜幕深沉,翠珠背影比起之前又消瘦了些。她双手捧着一个瓷碗,碗里散发着强烈的腥味儿,似乎是鲜血。 她佝偻着身子,朝着宅子深处走去,然后打开了一扇暗门。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密室,里面有一张供桌,桌上点着白烛,还供着一个牌位。 奇怪的是,那黑木制的牌位上不是白字,而是鲜红色的篆字。 牌位上的名字寂无忧很熟悉,正是他一出生便暴毙的母亲——宋瑶。 更奇怪的是,整个供桌不是专门为她而设的,她的牌位只是位于下方。 牌位正上方,竟然供着一个神龛! 神龛里不是塑像,而是一幅画,充满了色欲与诡异的艳画。 神龛正上方有一个小天窗,月光透过天窗投射进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刚好遮住了整幅艳画,没有泄露丝毫。 画中是一位看不清面目与下半身的女子,她的上身裸露,身子曼妙妖娆。她的胸前垂着一条项链,手腕上佩戴着一只镯子,手中还托着一株妖异的红莲。 翠珠自从进入这间密室,嘴里便嘟嘟囔囔一直没停过。 她端着一碗血诚心地跪拜。 连续磕了四个头,她扶着地板缓慢站起来,神情似乎更加憔悴了,就连眼神都有些迷离。 她端着那碗鲜血缓缓上前,竟然……竟然直接倒进了神龛内! 血液顺着神龛流入,很快就淹没了画像。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血液顺着画像中妖娆女子的身体流动,然后,她竟然将整碗鲜血全部吸入体内。 恍惚间,神像上的女子更加娇艳了,连那模糊不清的面容都清晰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透过天窗照射进来的月光,也染上了几分猩红。 “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翠珠似乎非常激动,她喃喃自语着,脸上的表情因狂热而扭曲。 “三年了,三年了,哈哈哈,菩萨娘娘您终于显灵了!” 她嘶哑的笑着,笑声有些歇斯底里。 整整三年,她夜夜祈祷,每月献上两碗血,那神像中的神灵终于在显灵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那一缕长发,在案前的香炉中引燃。 “菩萨娘娘,我家夫人死得很冤枉啊!寂家一帮坏蛋,他们都不得好死,求您降下神罚来惩治他们……” “无论您想要什么,信女都愿意……” “我会为您奉上寂家嫡亲血脉,他是夫人的儿子……” 伴随着翠珠疯狂而虔诚的祈祷,神像中的妖艳女人竟然散发出了微弱的幽光。翠珠注视着神像,她的眼窝凹陷下去,目光迷离,头发上的银丝也更多了。 “吱呀!” 就在这时,门后传来推门声。 猩红的光芒逐渐消退,翠珠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转过头,只看到自家那个愚笨的少爷站在门口,用清澈而深邃的眼神看着她。 “少爷?” 翠珠先是惊讶,继而有些激动。 寂无忧光着脚,一步步走进密室,他的视线也从翠珠转到了神像上。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漆黑的瞳孔内,似乎隐隐浮现出两朵黑莲。 看到寂无忧凝视着神像,翠珠立刻拉住他的手臂,靠近他的耳朵,用压抑却激动的声音说道:“少爷,奴婢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个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 她指着神像,语气激动地说道:“看,她就是神明,菩萨娘娘!” “少爷,您想为您的母亲报仇吗?” 翠珠目光逐渐幽深,隐隐泛起了一丝猩红,连声音也充满了蛊惑,“您一定很想,对吗?您也想让寂家的人都消失吧?如果您想的话,就向菩萨祈求,信奉菩萨,把自己奉献给菩萨。” “少爷,您同意了,对吗?” 翠珠手上的匕首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它划过寂无忧的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上,“少爷,要乖哦,您很快就能见到您的母亲了。” 寂无忧的目光离开神像,落在了翠珠身上。 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的眼睛变得混浊,隐隐闪过一抹红光,她那苍白而枯瘦的脸颊更加瘆人了。 这时,寂无忧的嘴唇突然动了一下。 “你想杀我。” 脆生生的童声字正腔圆,清脆悦耳。 只是,没什么起伏。 匕首在脖颈上轻轻颤动,翠珠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 寂无忧盯着她,又说出了第二句话:“为什么。” 声音依旧平静,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 不过,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欲念生变 “少,少爷?” ‘啪嗒’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上,翠珠死死抓住寂无忧的肩膀,声音颤抖道:“你说话了?!” 她死死抱住寂无忧,趴在他肩膀上泣不成声。 “呜呜,少爷,你说话了,你终于说话了……” “我就知道,您不是傻子。” “菩萨娘娘,一定是菩萨娘娘显灵了,菩萨治好了您!” “快,快给菩萨磕头!” 翠珠似乎十分激动,硬按着寂无忧给神像磕头。寂无忧也很顺从,乖乖磕了四下。 “少爷,奴婢刚刚,刚刚……” 想到自己刚刚差点儿杀了少爷,翠珠脸上露出一丝不安。虽然她是为了献祭情有可原,可到底有些对不起夫人。 想起夫人,她赶紧指着神像下方的牌位,对寂无忧说道:“那是你的娘亲,她生下你就死了,死得好惨……” “可恨的寂家!夜楼明明还了夫人清白,寂家仍不肯让夫人入祠堂,就连少爷您……” 想到少爷至今没有名分,翠珠的眼眶又红了。 “没关系,我们还有菩萨娘娘,祂一定会帮我们的,寂家不得好死!” 神像似乎很配合,又闪过一道红光。 翠珠非常激动,她注视着小小的寂无忧,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咬紧牙关,扯开衣袖。 她手腕上绑着绷带,绷带上隐约渗出血迹。她解开绷带,用匕首划开尚未愈合的伤口,鲜红的血滴嗒嗒地流出来,很快就装满了一碗。 连续放了两碗血,翠珠更加虚弱了。可她仍然坚持站起来,将碗里的血顺着神龛倒入神像中。 神像中的女子又娇艳了几分,翠珠终于安心了,一下没撑住,摔倒在地。 寂无忧注视着她。 “少爷别担心,奴婢没事。” 翠珠微微扯动嘴角,她想站起来,但最终失败了。 见寂无忧没有上前扶她,只是盯着她一言不发,翠珠有些不安道:“少爷,您会说话了,您恢复正常了,对吗?” 寂无忧仍旧不语。 翠珠彻底慌了,她强撑着身体爬到寂无忧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道:“少爷!说话,说话啊!” 寂无忧注视着翠珠片刻,然后转向神像。 终于,他开口了,只是…… “它不喜欢。” “少爷,你,啊?” 少爷终于说话了,但翠珠还来不及高兴,就被他的话弄糊涂了。 “少爷,你,你在说什么?” 翠珠望向神像,迟疑地说:“您是说,神明,神明不喜欢我?” “它不喜欢你的血,它想要男人的精血。” 留下这句话,寂无忧竟然转身离开了密室…… 这便是今晚发生的两件小事,它们似乎没什么关联。 不过,寂无忧开口说话了,这似乎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果真是喜事吗? …… 第二天,翠珠起得很晚。 昨晚她接连放了两碗血,损失了很多精气,直到中午才醒来。 头脑眩晕、口干舌燥,她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接连灌了好几杯冷茶水,才堪堪摆脱了眩晕感。 “糟了,少爷!” 不止因为她没来得及为少爷做早饭,更因为她终于记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少爷不傻了,他会说话了。 这本是好事,可如果被别人知道…… 想到什么后,她再也顾不得难受的身体,匆忙穿好衣服冲出了房间。 翠珠蹒跚地跑到院子里,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带来了一丝温暖。她眯着眼睛环顾四周,很快就看到寂无忧正蹲在角落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少爷,您没有出门?” 她的语气有些惊讶,因为自家少爷自打会走路起,便特别喜欢跟着陌生人乱跑。今天没有她看着,少爷竟然一直没离开院子,着实有些稀奇。 听到声音,寂无忧只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翠珠扶着门框喘着气,她不在意少爷在做什么,只是细心地提醒道:“少爷,您不要乱跑,尤其不能让别人知道您会说话,知道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压得很轻。 寂无忧仍旧不理人。 翠珠无奈,只得继续道:“饿坏了吧,奴婢这就去做饭。记得,千万别出院子哦!” 见寂无忧仍背着身子不理她,她摇了摇头,朝厨房走去。 咔哒,咔哒…… 寂无忧手里拿着一把小刀,专注地雕刻着一截木头。他的手指细小而灵活,动作缓慢却精准。只是,雕刻了半天,木头上的图案依然模糊不清。 “少爷,吃饭了。” 听到声音,寂无忧把小刀和木头放在一旁,拍拍手,走回屋内。 净手、用饭,寂无忧乖巧又安静,与往日没什么区别。 同桌的翠珠却有些心神不宁,“少爷,等下我去大厨房买只鸡,晚上给您炖着吃。” 桌上只有两道青菜和两碗米粥,菜品十分简陋。 以前,少爷呆傻时倒没什么,如今他会说话了,也不再痴傻,再让他吃这些连下人都不吃的白水煮青菜,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寂无忧摇摇头,“没事。” 翠珠更不安了,因为少爷似乎真的明白了一切,一点也不傻。 可不安过后,更多的还是喜悦,“少爷,您果然恢复了!太好了,这下夫人也能安心了。” 安心吗? 他想起了昨晚的牌位。 “少,少爷……您昨晚,昨晚说的话,是真的吗?” 寂无忧放下碗筷,抬起头,凝视着她。 “怎,怎么了?” 寂无忧看着翠珠,平静地说道:“那不是神明。” “少爷!” 翠珠先是惊呼一声,然后慌张地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菩萨请恕罪!菩萨请恕罪!” “少爷年纪小不懂事,求您原谅他,求您原谅他……” 翠珠语气紧张,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上泛起一片红。 又过了好一会儿,见无事发生,她才松了口气。 “少爷!” 她爬起来后,盯着寂无忧语气严厉道:“那种大不敬的话,以后不准再说!想也不要想!知道吗?” 寂无忧沉默了好一会儿,望着翠珠,然后点了点头。 “真乖。” 翠珠脸上恢复了慈祥,然后继续问之前的问题,“少爷,您昨晚说,菩萨娘娘不喜欢我的血,祂想要男人的精血?” 寂无忧继续点头。 “是,是菩萨告诉您的?” 寂无忧没有说话,继续吃饭。 翠珠显得很不安,脸上的表情也不断变换着…… 用完午饭,翠珠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寂无忧则回到院子中,继续雕刻。 又过了一个时辰,寂无忧手上的木雕终于显现出形状,看起来像个女人。 这时,翠珠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换了一身翠绿色衣裳,掺白的头发也染成了黑色。尤其是脸颊,似乎抹了粉,虽依旧很消瘦,看起来却没那么惨白了。 她还是很漂亮的,可惜年岁太大,已经成了老姑娘。 “少爷,你在院子里别出去,我,奴婢去大厨房找些食材,晚上给您做顿丰盛的。” 她的声音有些慌乱,说完也不等寂无忧回答,便提着一个挎篮匆匆离开了院子。 寂无忧歪着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似乎在思考…… 大厨房离他们的院子并不远,可翠珠却消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提着满满的挎篮回来。 回到院子时,她脸上还带着尚未消退的潮红。 太阳即将落下,杂草丛生的院子更显得荒凉了。翠珠扫视了一番,没有找到寂无忧,心里不禁有些慌。好在,当她快步跑到屋子里时,发现少爷正乖乖地坐在桌前的木椅上发呆。 “少爷,您下午没有出去吧?” 寂无忧摇头。 翠珠松了口气,随后颠了颠挎篮,开心道:“奴婢找了好些菜,今晚给您做顿好的。” 今晚的晚餐很丰盛,有鱼有鸡,还有香喷喷的米饭,寂无忧也比平时多吃了些。 翠珠今天似乎很累,拜完“菩萨”之后,又仔细叮咛了寂无忧一番,便要睡下。 只不过,她离开的步伐有些着急——不知怎么的,她觉得今天的少爷格外清秀。 寂无忧没有睡,不仅没有睡,还在夜幕降临后悄悄离开了小院…… 寂家后宅,破瓦房;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两个纠缠的身影推推搡搡地闯了进来。 “好弟弟,你快些!” “嫂嫂别急,弟弟马上就来……” “抓紧了,你二哥哥明儿到家,我得赶早回去。” “嗯嗯,都听嫂嫂的。” 破瓦房内罗裙高挑、脉脉春浓,今晚二人似乎比昨天更加热情,真是充满了偷情的滋味。 本来打算草草收场的,但不知怎的,两人越战越激烈,竟然战斗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勉强停下。 “你个夯货,今晚莫不是吃了鹿鞭?怎得没完没了……” 美妇人樱口微喘、连娇带嗔,寂天华也觉得今晚的自己格外勇猛。念着念着,他又想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 “停下,快停下,再来一次,明天嫂嫂就别想下床了。” 嘴上这样说,美妇人的内心同样不舍。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寂天华嘴里嘟囔着,到底还是不敢再来了。 等两人匆忙穿好衣物,正准备离开时,寂天华的目光扫过角落,突然惊呼道:“有人!” 美妇人也吓坏了,赶紧向角落望去。 月光下,那里明晃晃站着一个人,且那人没有丝毫躲藏的意思,接连大战三个回合的两人,竟然都没有发现他! “狗杂种,又是你!” 发现那人是寂无忧后,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想起两人旖旎被对方一直看在眼里,寂天华倒没什么,美妇人却羞的脸色涨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是个未发育的小孩子,她竟然觉得他格外吸引人…… 这边,怒火中烧的寂天华,已经冲上前,狠狠一巴掌朝着寂无忧仍未消肿的脸颊扇去! 然而,在扇到一半的时候,他的力气忽然减弱了许多。 尽管如此,寂无忧还是被打得踉跄了一下。 只听‘啪嗒’一声,一样东西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寂天华呆呆地望着寂无忧红肿的脸颊,不知为何竟然咽了口口水。 美妇人则好奇地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发现竟是一个木雕。 借着月光,她依稀看到那是一个女子。 等仔细一瞧,才发现那女子不仅未着寸缕,还摆出了极其妖娆的姿势。 “哎呀!” 女子惊呼一声,赶紧把烫人的木雕丢下,娇嗔道:“你个小娃娃,竟然竟然……” “什么东西?” 寂天华好奇地捡起木雕,等看清后,眼睛里先闪过惊艳,继而又爆发出惊人的欲念。 他紧紧握住木雕,不等美妇人反应,就将它塞进了怀里。 木雕离手的刹那,美妇人心里竟有一丝失落。她很想再次捡起来,可眼瞧着寂天华把木雕塞进怀里,哪里好意思要? “你个夯货淫鬼,藏那玩意儿干甚?” “嘿嘿,嫂嫂你快些回去吧,我来处理这个小东西。” 接连被撞破两次,美妇人也很恼火,这次便不再阻拦了。 她有些留恋地望了眼寂天华胸口位置,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破瓦房。 等美妇人离开,寂天华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欲望,他盯着寂无忧喃喃道:“早就听说美男童滋味儿不错,今儿个正好尝尝。” 说着,便要上前扒开寂无忧的衣服。 寂无忧没有反抗。 只是,在外衣被扒到一半时,他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也想和我偷情?” “嗯……嗯?”寂天华呆了一下,随后失声喊道,“你会说话?” 寂无忧凝视着他的眼睛,然后说道:“你今晚和昨晚不太一样,想知道原因吗?” “你怎么会说话?你,你不傻了?” 寂天华先是呆滞,继而脸上又浮现出狰狞表情——这个野种不能留了! 只可惜了这张脸,不过今晚能品尝一次也不错。 “你想杀我?因为我看到了你们偷情?” “我不会说的。” 清脆的童声听起来十分悦耳,宛如黄莺鸣叫。 虽然这只是口头上的保证,没有任何束缚力,但不知为何,寂天华竟然有些相信了。 “没想到啊,你竟然不傻,大家都被你骗了。” 寂天华不明白,既然他装傻装了六年,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呢?还是他以为,抓住他与嫂嫂偷情的把柄,就能威胁他们? 管他呢,等他爽完了再说! 上头的寂天华哪还顾得上其他? 寂无忧也不反抗,只是望着门口说道:“有人来了。” 寂天华红着眼睛,用力一扯。 只听‘刺啦’一声,寂无忧的外衣和内衣同时被扯出一道大口子。 就在这关键时刻,破瓦房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少爷少爷,有人来了,赶紧撤!” 这是小厮的声音,他专门留在远处盯梢的。 “可恶,你给我等着!” “还有,今晚的事不准说出去,否则有你好看!” 欲念恒生的寂天华别提多憋屈了,好在他理智尚存,留下这句警告的话后,便要离开。 “木雕。” 寂天华头也不回道:“归我了!” 寂无忧望着他的背影,认真说道:“拿着它,你会死的。” 寂天华回头诧异的忘了寂无忧一眼。 这个小野种,怕不是从傻子变成了疯子吧? …… 离开那破瓦房后,寂天华翻过一道院墙,进入了一个狭窄的匝道。顺着匝道,他朝着外院快步跑去。 路上,也不知怎的,脑海里一直闪现着寂无忧那张精致的脸庞以及红润的嘴唇。 “以前怎么没发现,那小野种长得这么漂亮……” “少爷,你在说什么?” 小厮疑惑地问道。 寂无忧转过头,看向小厮。明明这小厮长相普通,怎么现在也变得清秀了? “我该不会生病了吧?” 寂无忧还能理解,但为什么对着小厮也能发.情? 想着想着,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面孔。那是暂住在他家的张氏女,两家有意撮合二人。 可惜,人家似乎不太瞧得上他。 当然,他也看不上那位小姐就是了,又瘦又矮,哪里有嫂嫂香? 可不知为何,今晚他特别想念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想着想着,寂天华前行的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犹豫。 “少爷?快走呀!” 小厮在前面催促着,可寂天华却突然停了下来,“张家小姐,似乎就住在那个院子里?” 寂天华指了一个方向,小厮吓了一跳,“少爷,您可不能乱来啊!” “咳咳,我就是想看看,没别的想法。” 说完,寂天华也不等小厮反应,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寂天华今年十五岁,许是没什么耐心,再加上早早开荤,功夫很是一般。虽说如此,翻个院墙还是很容易的。 再加上张家本就是借住,没什么防备,所以寂天华顺利地溜了进去。张家人恐怕打死也想不到,寂家这位小淫贼胆量竟如此之大…… 第二天清晨,寂无忧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翠珠推开门,她似乎很开心。 “少爷,出大事了!” 她一边服侍寂无忧穿衣,一边兴奋说道:“借住寂家的那位张小姐,竟然上吊自杀了!” 无忧赠刻 寂张两家有意说亲,这才找了个赏花由头,带着自家小姐借宿在寂家。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无论寂天华还是那张家小姐,都是嫡出,若二人相看不上,父母亦不会勉强。 寂天华虽然继承了父母的好相貌,却是个不学无术的好色之徒。除了与二嫂有染外,自家房里的丫鬟也未放过,有一个算一个,几乎没有完璧之身。 少年纵欲太过,面色上总会显露几分。再加上自家女儿也有些瞧不上,张母对这门婚事已经淡了,正准备这几日归家。 今日一早,服侍张家小姐梳洗的丫鬟怎么也叫不开门,还以为小姐生病了,赶忙找来人帮忙。 结果,几个身强力壮的妇人撞开门后,看到的竟是那悬挂在高粱之上的冰冷尸体。 更令人震惊的是,张家小姐的卧房一片凌乱,屋内还弥漫着浓郁的淫.秽气息,床榻上那一片猩红更是刺目惊心。 昨晚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由于闯入的奴仆过多,且不在自家,张家纵是想隐瞒,也瞒不住。更不论,自家女儿惨死别家,且临死前还遭到如此惨烈的凌辱,张家岂能甘心? 于是“张家小姐不堪受辱,悬梁自尽”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寂家上下,不出一个时辰,整个寂家便炸了锅。 今日本是寂家庶出的二公子寂天行归家之日,不过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没人在意他了,除了他的妻子。 寂天行的妻子姓刘,正是昨晚与寂天华偷情的美妇人。 今日一早,听闻张家小姐遭凌辱而自尽的消息后,刘氏的心便一直悬着。 她非常不安,因为她隐隐有种直觉,昨晚凌辱张家小姐的淫贼,十之八.九是寂天华! “这个夯货,怕不是疯了。” 那张家小姐可不是阿猫阿狗,人家不仅是正经小姐,且还是嫡出,深受父母宠爱。寂天华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登门强辱? 还有,张家的那些下人干什么吃的,连自家小姐都看护不住?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要知道,她与寂天华偷情时,还得背着人,偷偷跑去那鸟不拉屎的破瓦房里。而张家小姐居住的客院在寂家内宅里,把守森严,且晚上都有值夜的,纵是寂天华能飞天遁地,也难以得逞。 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不止刘氏如此想,寂家上下,所有人都如此认为。 然而,女儿惨死,临死前还被迫失了身,伤心暴怒的张母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寂家若不给个说法,张寂两家恐怕要不死不休了。 刘氏担心那淫贼是寂天华,更害怕寂天华被抓后,自己与他的那些腌臜事也被抖出来,这令她心中越发不安。 寂家家主同样不好过,因为他很清楚,即便他查出真凶,抓住那登徒子,张家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更令他不安的是,妻子刚刚向他透露,自家那浪荡的小儿子,昨晚竟然一整夜未归! 若那淫贼是寂天华……寂松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强忍住怒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无论真相如何,绝不能让寂家人牵连其中。 “也许可以……” 寂松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然后缓缓舒了口气。 “来人啊,去趟张府,把张家大公子请来。” 吩咐完下人,他又悄悄找来了寂家暗卫,吩咐他们尽快找到寂天华,并严格控制住他。 寂家乱成一锅粥,连甚少管事的老太爷都惊动了。 上次惊动老太爷,还是寂无忧之母产子的时候。老太爷毕竟是长辈,张母再哀伤愤怒,也只能强压下几分。寂家家主趁此机会,连杀待训,整顿一番后,总算稳住了局势。 至少在短时间内,这个大丑闻不会外泄。 只要拖过这两天,自己的计划一旦完成,张家就算再愤怒,也只能自己承受这个苦果…… 当然,这一切都与寂无忧无关,至少眼下如此。 翠珠并不在小院里。 说是出去打探消息,不过出门前却描眉画眼、傅粉施朱,临行前还捏了捏寂无忧那白皙的脸颊,嘱咐他莫要乱跑后,便扭着腰肢离开了。 现在已过午时,翠珠仍未回来。 寂无忧却丝毫不在意,他与昨日一样,蹲在院子里雕刻木雕。 昨晚那个被寂天华抢走了,难道他想再刻一个?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的速度快了许多,刚过午时,便刻好了。 可他并未停下,反而又取出一块木头,继续雕刻。 突然间,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朝院门口望去。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位负手而立,一位卑躬屈膝。 负手而立的那人,四十岁上下,面容与寂天华有几分相似,却成熟稳重许多。他的下巴处留着山羊须,不薄不密,打理的十分雅观。他的额角有一些细纹,展现出岁月的痕迹,也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寂家家主,寂无忧的大伯,寂松。 寂松站在门口望向寂无忧,眼睛里竟流露出一丝感叹:这才六岁,已经展现出非凡的容貌,长大后必然更胜其父母。 “可惜了……” 寂松摇了摇头离开了,身后的家仆匆匆跟上。 “老爷也觉得可惜啊。” 家仆不明白寂松的真实意图,自以为是地感叹道:“无忧少爷是二老爷唯一的子嗣,可惜却是个傻的。” “是啊。” 幸亏是个傻的,若不然,那老头子指不定有别的想法。 寂松是上一辈寂家长子,奈何却是庶出。 庶出上不得台面,他自小便不得家里重视,若非寂枫意外身亡,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家主。 寂无忧出生时,虽然给寂家抹了黑,可经夜楼证实后,对其不闻不问的老头子,的确有一阵特别在意寂无忧。 怎奈何,寂无忧竟是个傻子。 也幸亏他是个傻子,否则,能否活到六岁还是个未知数。 如今,傻子还能物尽其用,可见当初没把他溺死是件很正确的事。 当初稳婆一念之差,未把寂无忧溺死盆中,并不代表他真能活下来。一个没断奶的娃娃,还背着寂家最见不得人的耻辱,即便被宋瑞救下,又怎么可能活到如今? 这一切,都是寂松的功劳。 只要寂无忧还活着,寂枫那所谓的嫡支便是耻辱。即便后来被夜楼证实其果真是寂枫的种,怎奈寂无忧却是个傻的,仍是耻辱。 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啊! “明日午时,将寂无忧带到外宅的书房。” 寂松淡淡下令,临了又嘱咐道:“记得先支开翠珠。” “是。” 仆从心中疑惑,却不敢多询问,赶忙应下。 第二日,仆从带着几个家丁来到寂无忧住的小宅。本以为会有一番麻烦,却意外发现翠珠竟然不在。 “无忧少爷,家主请你去前院,跟小的走一趟吧。” 寂无忧刚巧又雕刻完一个木雕,闻言,他抬起头看向那老仆。 老仆又重复了一遍,心里却想着,这傻子八成没听懂,如此只能用强了。 可还没等他吩咐家丁,寂无忧便悠悠起身,他把小刀放在地上,却把木雕揣进了怀里,然后朝着他们走去。 “果然,还跟从前一样。”见了陌生人,就喜欢跟着走。 如此,倒也省下了一番工夫。 老仆很满意,示意家丁站在寂无忧左右,然后亲自带着他走向外院。 “啧啧,这个小傻子长得真水灵啊。” “嘿嘿,听说许多大家公子都好男风,咱们这傻少爷……” “慎言!” 老仆打断了两个家丁越来越轻浮的话语,厉声说道:“他就算是傻子,也是寂家少爷,不是你们能随意议论的。” “是是……” 一路行至外院,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因为他们专挑那偏僻的路段走的。 到了书房门口,老仆示意家丁退下,亲自带着寂无忧走了进去。 寂无忧刚进入书房,就对上了一双炽热无比的目光。 “这位就是那傻少爷?啧啧,长得可真俊啊!” 说话的人看上去二十岁左右,脚下虚浮、眼底带青,显然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看到寂无忧,便急不可耐的走过来,还伸手捏了捏寂无忧白皙红润的脸蛋儿,眼中更是迸发出强烈的欲念。 寂松也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打量寂无忧,他发现,寂无忧也在看他,看得十分认真。 奇怪,他为何如此看我? 寂松心头划过一丝疑惑,可很快便被他抛之脑后。见寂无忧乖巧的站在原地,瞪着一双乌黑眼睛望着他,他心底竟然涌起一丝怜惜之情。 “可惜啊,如此可人儿,却要被那个笨蛋糟蹋了。” 想到这里,寂松心头一紧,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并非好色之徒,也不好男风。当初虽也曾被寂无忧之母的姿色所惊艳,却从未想过在寂枫死后强占她。 如今,为何会对她这六岁的儿子心生欲念? “寂家主果然有魄力。” 张志谦眼冒绿光,急不可耐道:“我能不能现在就把人带走?” “张少爷说笑了。” 寂松含义深长地说道:“需人赃并获才好。你家小妹死的凄惨,你作为哥哥一定很伤心,不如今晚留在寂家,督促我们调查真凶,如何?” “哈哈,甚好甚好!” 什么小妹,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倒不是说张志谦没有兄妹之情,实际上他与寂松一样,都是庶出子。 唯一不同的是,张家没有嫡子,他是唯一的儿子。 可惜,这个庶长子自小便不受重视,没有好好调教,等张家家主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唯一儿子后,再想悉心教导时已经太迟了。 如今出了那等事,张家与寂家恐怕会闹翻。最关键的是,如果此事宣扬出去,寂家本就摇摇欲坠的名声,势必会雪上加霜。 所以,寂松设下这个局,倒也并非全为了自家那不成器的三儿子。 …… 寂无忧只在外书房走了个过场,就被送回了小院。只不过,他离开前,怀中的木雕突然掉了出来。他来不及捡,就被老仆人收走了。最终,木雕落到了他大伯手中。 小院内一如既往的荒凉,一个人也没有。 现下已过了午时,翠珠仍未回来,寂无忧似是饿了,自己走进了厨房。 可惜,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甚至不会生火,更别提蒸菜和煮饭了。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咬了一口白菜,又啃了一口萝卜,最后发现那根长长的黄瓜似乎可以生吃。 吃了两根黄瓜还不饱,他干脆抱着一根大萝卜啃了起来。啃了半根后,他觉得差不多了,就把萝卜扔到一边,拿起小刀,又回到了院子里。 七月的阳光有些炙热,寂无忧换了个阴凉的地方,继续雕刻。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翠珠仍未回来,但小院却迎来了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两日每晚都见的美妇人刘氏。 刘氏生的很漂亮,可惜只嫁给了寂天行这个庶子。 寂天行外出半个月,直到今天才回来。结果一入家门,便得知家里发生了那等大事,还未来得及与娇妻亲近一番,便被家主叫去了外院。 刘氏心里一直很不安,趁着丈夫被公公叫走,立即带着丫鬟,悄悄来到了寂无忧住的小院。 她一直留心寂天华的踪迹,也打听到他至今仍未现身,也不知是自己溜掉,还是被婆母藏起来了。 他找寂无忧,不仅是因为昨晚以及前晚之事,更想试着与他沟通,问他知不知道寂天华的踪迹。毕竟,昨晚她离开时,明显察觉到寂天华对寂无忧产生了兴趣…… “无忧弟弟,你在做什么?” 刘氏语气温柔,试着和寂无忧打招呼,寂无忧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继续雕刻。 刘氏向丫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好门口,然后慢悠悠地走到寂无忧身边。 “无忧,你可记得昨晚……的事?” 嘴上问着,她的眼睛却把寂无忧上下打量个遍,除了左脸颊仍有些红肿外,看不出丝毫欢爱的痕迹。 果然,昨晚寂天华没有对他动手,而是去找那张家小姐了…… 得出这个结论,刘氏心中一沉。 “无忧弟弟,你知道天华在哪吗?” 她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根本没指望得到答案,正准备离开时,寂无忧却抬起了头。 寂无忧长得很精致,那双宛如黑宝石般的眼睛,更令人着迷。与他对视时,刘氏的心跳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你……”刘氏心中慌乱,刚想说些什么,寂无忧的目光却突然转向了屋内。 刘氏起初不明所以,但随即想到了什么,惊讶地问道:“你想说,寂天华躲在这里?” 寂无忧点了点头。 “嘶……” 刘氏倒吸一口凉气,脚下也不由得向后撤了几步。 寂天华竟然躲在这里? 是从昨晚便藏在这儿,还是……她不敢问,更不敢进去确认,只想快点儿离开。 慌乱之中,她的目光终于落在寂无忧手上即将完成的雕像上。 “这是……昨晚那个木雕?” 在白天看,这个雕像虽然妖媚,却不像昨晚那般淫.秽了。 也不知为何,刘氏在看到雕像的瞬间,就被它深深吸引住了。 寂无忧也不在意,他低下头继续雕刻。虽然只有六岁,可他那双精致的小手却异常灵活,不一会儿就完成了雕刻。 直到雕像完成,刘氏才勉强回过神来。 她悄悄扫了一眼屋内,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大门口,确认丫鬟没有朝这边看过来,赶紧开口道:“无忧弟弟,我,我非常喜欢这个木雕,可以送给我吗?” 寂无忧再次抬起头,这次他望着刘氏的时间稍微长了些。 “怎,怎么了?” 刘氏有些忐忑,突然间,她听到了一个童声。那童声悦耳动听,宛如黄莺鸣唱。 “你也想要?” 刘氏吓了一跳,“你,你会说话?你不是……” 不是傻子吗? 寂无忧没有理会她的惊慌,继续问道:“你也想要它?” 也? 哦,昨晚那个果然被天华抢走了。 刘氏脑海里刚划过这个念头,就听寂无忧说道:“不是三堂哥,是大伯父。” 大伯父……她公公? 她公公那样严肃的人,竟然也喜好这等淫.秽之物? 刘氏惊呆了,惊讶程度甚至压过了寂无忧会说话的震撼。 说起来,公公虽然年纪大了些,但确实是个美男子。而且,与寂天华相比,公公不仅多了成熟的韵味,还有一种禁欲的气息。 可惜,她与公公很少见面,连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你真想要它?” 寂无忧的声音打断了刘氏飘飞的思绪。她望着那个木雕,呆呆点了点头。 “好。” 寂无忧答应的十分干脆,他亲手把木雕递给刘氏,还善意提醒道:“不要被二堂哥看到哦,否则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直至木雕入手,刘氏才彻底清醒了。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这哥野种竟然会说话,而且条理清晰,一点也不傻。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与寂天华的事,他都记得? 这还了得! 刘氏彻底慌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寂无忧的提醒。 她一时间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咬紧牙关,匆匆走向小院外。只不过,在接近大门时,她悄悄地把木雕塞进了怀里…… 春光无限 夜幕降临,两道身影出现在寂无忧居住的小院附近,其中一人正是那张志谦。 “那个叫翠珠的老丫头,已经被我迷晕了,张公子可以进去了。”另外一人蒙着脸,语气冰冷的说道。 “好好,干得好,嘿嘿!”张志谦猥琐地笑了笑,迫不及待地朝小院走去。 蒙面人注视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今夜倒能开开眼界了。” 说完,他轻轻一跃,从另一个方向飞入小院。 蒙面人并没有离开,他不仅要确保家主计划完美达成,还要以防万一,保住寂无忧的小命。虽然不明白家主为何还要留着那个傻子,但他只是一名暗卫,听命行事就够了,不需要想太多。 另一边,张志谦已经穿过院子进入屋内。 按照蒙面人之前的指示,他穿过厅房,朝着寂无忧卧室摸去。 可走到门口,他却停了下来。 “咳咳,小美人,大爷进来啦!”人还没见,他的身子倒先酥了一半。 张志谦整理了一下衣衫,抚了抚双鬓发髻,看起来像一个斯文的纨绔子弟时,才悠悠然推开了门。 屋内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瞧不见,张志谦觑着那双风情贼眼,径直朝床榻扑去。 “哎呦!” 他的额头直接撞在床板上,磕得他涕泪横流。细细一瞧,床上竟空无一人。 人呢?他心心念念的小美人呢? “你在找我吗?” 一个清脆的童音从身后传来,张志谦吓了一跳,赶忙回身望去。就见寂无忧光着脚丫站在身后,瞪着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他。 张志谦这时却不急了,“小美人竟然会说话,如此倒更有趣了。” 他最喜欢听那娈童们被作弄一番后,哭天抹泪的声音。 只是,寂无忧静静看着他一会儿后,竟然转身朝屋外走去。 张志谦着急了,急忙向前扑去,结果一不留神摔倒在地上。 等他吱哇乱叫的爬起来时,美人已经不见了,他冲出卧室,只看到光着脚的寂无忧朝着宅子深处越走越远。 寂无忧在幽暗中穿梭,很快来到供奉神像暗门前。他伸手推开暗门,昏暗的烛光照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摇晃的影子。 “嗯,啊!” “嫂嫂,好嫂嫂,快让弟弟钻进去……” “你个小娘皮,整日板着脸给谁看,哥哥好好教训你……” “小杂种,今晚图个爽利……” 密室内,污言秽语下是一个人的千般放浪,正是那整日不见的寂天华。 不知怎的,他竟然藏在密室里,神志也似乎不大清醒。这人似是入了幻梦,口中不断说着淫词滥调,身下更是一片狼藉。 张志谦跟在寂无忧身后,越走越着急,越走脚下越虚浮。 当那一缕泛红的烛光映在寂无忧身上时,恍惚间,他听到了一阵阵娇媚声音,眼前也出现了各种妖娆景象。他口舌生津、贼眼朦胧,晃晃悠悠闯进了密室。 霎时间,干柴遇烈火,两道身躯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本就在密室中放浪了一天一夜,几近虚脱的少年郎,又哪里挡得住那赤腾腾的生猛军?小小的一间密室,不断上演着各种淫.乱戏码,其中夹杂着淫声和哀嚎…… 寂无忧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上没有兴奋,也没有喜悦。 又过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了,但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反而推开了翠珠的房门。 “嗯……” 许是迷香缘故,外面淫词浪语不断,翠珠却睡得深沉。只不过,她脸上泛着潮红,似乎正做着美梦。 寂无忧赤着脚来到翠珠身边,他伸出手轻轻推了她一下。 原本昏睡的女人竟然一个机灵,缓缓睁开了眼。 “少爷?” 翠珠很惊讶,深更半夜的,自家少爷守在她床边做什么? “家里遭贼了。” 这句话也没错,只不过是淫贼,还不止一个。 “什么?贼在哪儿?” 翠珠吓了一跳,赶紧把少爷抱到床榻上。 寂无忧指了指密室的方向,翠珠更加着急,她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冲了出去。 “菩萨娘娘,菩萨娘娘……” 密室门口敞开着,越接近,越能听到声音,翠珠越走越慢,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当她到达门口,看清楚里面的情景后,她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发现自家少爷竟然一直跟在她身后。 “少爷,你怎么来了?快,快回去,这不是你能看得。” 翠珠抱起寂无忧,赶紧把他送回房间,“少爷,你别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她的话含糊不清,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红潮更加明显了。 寂无忧静静看着她,突然问道:“你要加入吗?” 翠珠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少爷会问出这等问题,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我……” 寂无忧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淡淡地“喔”了一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翠珠傻傻望着寂无忧,过了好久,才茫然地离开了。 但她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卧房,而是犹豫不决的走向了密室。 “我会处理的,少爷,我会处理的……” 屋舍之外,蹲在房檐的蒙面人,不知怎的,总有些不安。尤其是听到那些声音时,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那个小野种是个傻子,还不会说话,怎么会发出如此猛烈的叫声?张家公子未免也太过分了,再这样下去,小傻子哪还有活头? 心里这样想着,他赶忙跳下房檐,走向屋内。 他跟随着声音,一步步来到了密室门口。 在这过程中,耳边不时传来各种淫.秽的声音,眼前也不时闪过一些他从未敢想象的场景。 好在他武功高强,定力不是寂天华和张志谦那两个废物能比的。然而,当他看清楚密室里纠缠在一起的三个人时,脑海里瞬间爆炸了…… 这一夜,小院密室里,干柴遇见了烈火,烈火上又撒了两道烹油; 这一夜,归来的三寸丁热情如火,美妇人失了神,高喊着小叔的名字; 这一夜,年过四十的家主,夜宿在小妾屋中,老汉推车,勇猛不减当年; 这一夜,春光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 “啊!!!” 二日清早,睡梦中的寂家人,被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唤醒了。 巷子里,有人看到了三道身影,三道纠缠在一起的淫.乱身影。 这三人,一位是寂家嫡系三少爷,一位是张家唯一的庶长子,剩下那个倒没什么人在意。 三道身影中,当属那寂家三少最凄惨,尤其是那两腿间,简直无法入眼。 这三人被人发现时,还在那儿互相撕摩呢。尤其是那寂家三少,分明气若游丝,却娇声吟吟。那扭转腾挪的身姿,那捏腔滑调的声音,堪比春楼卖唱的女伶人。 “快来人啊!” “抬走他!快!” “小心点,少爷,他……” 乱哄哄一片喧哗后,躲在远处却衣衫凌乱、面色潮红的翠珠,冷笑连连。 当转身时,却突然看到一个人。 那个人她也认识,正是寂家庶出的二少爷,寂天行。 实际上,寂天行并非刘氏口中的‘三寸丁’,他相貌英俊,身材健硕。许是庶出关系,他主要精力都放在家业上,不甚喜好那档子事。即便有了兴致,也只是草草了事,莫说床榻情趣,连温言细语都不曾说过一句。 刘氏对此心怀怨念,于是被小舅子勾引后,两人立即一拍即合。 寂天行自己不甚注重床榻之事,可不代表喜欢戴绿帽子,尤其是对方还是自己的亲兄弟。 昨晚,也不知怎么回事,向来节欲的他突然有了兴致。妻子也比往日热情许多,二人战了个酣畅淋漓。 然而,情浓之时,妻子口中竟喊出了一个名字…… 寂天行面露青筋、目光阴沉,他死死盯着寂天华三人消失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翠珠呆呆望着寂天行,不知怎么的,竟羞红了脸。 她视线下移,又看到男人手中紧紧握着一物。那是一个木雕,木雕十分熟悉,正是她家少爷雕刻的菩萨娘娘…… 永乐十三年,七月二十日; 时隔六年,云州府的寂氏再次爆出惊天丑闻,震惊整座府城。 “听说了吗?张家的嫡小姐在寂家自杀了。据说是因为受到奸人的凌虐,不堪受辱,才自我了断的。” “嘿,真是个烈性女。” “还有还有,听说那寂家嫡次子与张氏庶长子行了龙阳之事,在户外荒淫苟合了整整一夜,青天白日时,还不肯分开呢!” “呦喂,怎么又是这寂家啊。” “谁说不是呢,六年前,寂家那寡妇少夫人,还生了个孩子,听说那孩子一直活到了现在。” “不是说那孩子是亲生的吗?” “这鬼话你也信啊,哪有怀孕三年才生子的?要我说,指不定跟哪个野男人苟合的。” “就是就是,寂家一直养着他,保不准那野男人就出自寂家……” 外面流言纷纷,连六年前的事都被揭出来讨论。这还不算,也不知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说是那奸.淫张氏女的贼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寂家嫡次子寂天华。 “不会吧?两家不是要说亲吗?这寂天华再不是东西,也不至如此吧?” “这谁说得准啊,别忘了,那可是在寂家后宅,寂家高手如云,普通人哪里进得去?就算不是寂天华,也可能是其他人,比如寂家的嫡长子……” 寂家嫡长子,也是如今的少主寂天业。 他的名声在云州府一向很好,如今连他也编排上了,可见众人对寂家的印象有多糟糕。至于张家,反而成了陪衬,没什么人讨论,毕竟人家是‘受害者’。 被架在火上烤的寂家,明显能察觉到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不用多想,肯定是张家。 可猜到了又如何? 如今寂家的声誉已经彻底崩坏,再也无法挽回。 永乐十三年,七月三十; 寂家决定举族迁移,理由是回家祭祖。 可明眼人却瞧得清楚,面对汹涌而来的流言,这庞大的云州府城,怕是待不下去了。 “回去也好,暂时避一避风头。” 寂家祖宅位于云州与施州交界的怀安县,快马加鞭也需两日路程。且祖宅疏于打理,虽说每年都花费不少银钱维护,到底没人住,骤然搬进几十口子,必然会出问题。 所以,需要人手提前回去做准备。 “天行,你行事一向稳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寂松对这个庶子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他已经有了嫡长子,但仍然没有放下对他的管教。当然,这也与寂松本人也是庶子有关。 寂天行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但还是恭敬地应下了。 看着庶子的表情,再想起外面越传越离谱的谣言,寂松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开口道: “你弟弟德行虽差,却断不会做不出那欺兄辱嫂之事的。你一向聪慧,理应能看出,这是张家散播的谣言。” “父亲莫怪,儿子并未多想。” 寂天行心生惶恐,赶忙应答,“如今时局混乱,我又刚刚归家,什么都不清楚,这才有些担忧罢了。” “嗯,早些出发吧。” 寂天行行礼告退,离开主院后,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谣言? 呵呵,谣言…… 若非那晚自己妻子无疑中喊出寂天华的名字,他也只当是谣言。现在的他,恨不得提刀砍了那对儿狗男女! 可他心里清楚,他不能这么做。莫说寂天华是嫡子,单单那个给他戴绿帽的妻子,他都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 不仅不能杀,他甚至还要为那对狗男女遮掩几分,这不仅是为了寂家岌岌可危的名声,也是为了他自己。 罢了,暂且先忍下,等回了祖宅…… 主屋内,寂天行刚离开不久,一个暗卫悄悄出现了。 “怎么,还没有查清楚?” 寂松的声音没有起伏,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压抑的怒火。 “属,属下无能。” 暗卫打了个哆嗦,赶紧道,“应该,应该是那翠珠干的。” 那晚的事情本就秘密不宜外传,而且涉及内宅,只有丁肆一个暗卫跟着。丁肆倒是醒了,虽说元气大伤,可到底恢复了几分清醒。 可他的记忆却有些模糊,据他交代,那晚他藏在屋檐上,依稀听到了惨叫声。他担心张家公子闹太大,便悄悄溜了进去。 可进入屋中后的记忆却有些模糊不清了,只他记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珠圆玉润、媚眼朦胧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那女人竟然是……暗卫猛地打了个寒战,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打死也不敢说。 “哼!” 寂松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没用的东西,把他处理了吧。” “是……” 永乐十三年,八月初五; 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了云州府城。 寂无忧也在其中,虽然他不受待见,可好歹也是寂家公子,曾经的嫡系,至少分了一辆马车。 车上只有主仆两人,自上车后,寂无忧就陷入了沉默。车马启动后,他从包裹里拿出一把小刀和一块木头。 他又开始雕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喜欢雕刻,而且一直在雕刻神龛里的‘菩萨娘娘’。 起初翠珠还想阻拦,可看见一个成品后,便默默不说话了。 如今,寂无忧已经雕刻了近二十个,几乎全部被翠珠收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技艺娴熟还是什么原因,最近几个木雕上,菩萨娘娘的面容变得更加清晰了。 “少爷,出了城路不好走,马车上很颠簸,还是别刻了,小心伤了手。” 寂无忧没有理会她,继续雕刻。 很快,翠珠发现,即使车子颠簸不停,少爷的手依然很稳,于是便不再多言。 她有些无聊的掀开帘子,向外面望去。 “翠珠姑娘,翠珠姑娘!” 一个小厮小跑到窗前,偷偷塞给翠珠一个包裹,嘴上笑着说:“这是周管事让我给您送来的,路上辛苦,可别饿着自己。” 翠珠脸一红,接过包裹后,啐道:“知道了,快滚吧。” 说完,便放下了帘子。 “少爷。” 翠珠脸颊泛红,很想跟少爷解释两句,奈何自家少爷头都未抬,依然默默地雕刻着。 松了口气的同时,她心底却隐隐有些失望。 不知道二公子那边如何了……整个寂家,也只有那位二公子勉强能入眼。想起二公子那结实有力的臂膀,她的脸颊又红了。 色之一字(一世终) 出了云州府城,行上一个半时辰,便可到达洋水县。 沿着官道,远远地可以看到洋水县的城门。但是,车队并没有进城,甚至没有停留。 寂家一大早便出发了,倒不是急着赶路,可若在洋水县停留,晚间肯定到不了第二座城,只能露宿荒野。 虽说此次离开云州府城是为避祸,可寂家主子们到底不愿委屈自己。 又向前行了一个时辰,已经接近午时,日头当空愈发毒辣了。车队停在一片小树林旁,埋锅造饭,好不热闹。 半日工夫,寂无忧又刻好了一块木雕。他把木雕放在身边,然后伸手摸索着包袱。 “少爷,该用饭了,也歇歇眼睛吧。” 寂无忧听话地放下小刀,扶着翠珠下了马车 两人刚下车,周围的仆人们就指指点点,然后远远地避开他们。 翠珠脸色涨红,这次是气的。 “少爷,我们去那边。” 不指望有人会给他们送饭,翠珠提着一个大包袱,领着寂无忧朝小树林内走去,边走边说道:“里面有不少点心,少爷将就吃一些,等到了晚上,奴婢去城里买些好的。” 寂无忧没有说话,两人避开人群,朝小树林深处走去。 …… “咳咳,咳咳……” 老妇人赶紧递上茶水,老太爷挥挥手,叹息道:“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太爷哪里的话,您身子硬朗着呢!” 老妇人是他的侍妾,也是寂松的生母。虽说至今都未被扶正,可到底是家主的亲生母亲,身份地位比之太夫人也没差多少。 “我这儿并不缺人手,你年纪也不小了,好好休息吧。” “我不累,待在您身边,心里踏实。” 老太爷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时寂松也领着自家夫人过来问安,老太爷挥手示意他退下,也让老妇人去休息,“你且歇着,我去那边转转。” 日头毒辣,老妇人虽比老太爷小十几岁,可到底不再年轻,也不比老太爷从小练武,到底有些熬不住,只犹豫了一下,便退开了。 老太爷慢悠悠地走着,身后只有一位老仆跟着。突然,他停住了脚步,朝一个方向看去。 老仆顺着目光一瞧,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 “那是无忧少爷。” “嗯。” 老太爷只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目光也没有收回。虽为说话,可老仆跟了太爷几十年,哪里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果然,老太爷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隐约传出两个字。 “枫儿……” 树林深处,席地而坐的寂无忧突然转过头,朝外面望了一眼…… 酉时刚过,车队到达了兆丰县。 寂家几乎是举族迁移,自然不可能全入县城,大部分人和物件儿都留在了城外。原本不受待见的寂无忧主仆也应留下,可家主身边的奴仆却通知他们跟着一起进去。 据说,是老太爷下的命令。 自打知晓寂无忧是个傻子后,老太爷便对这位嫡孙几乎不闻不问,今儿个倒是稀奇。 能入县城自是好的,至少不需要在野外露宿。 就这样,寂家主子们带着各自仆从,连带寂无忧主仆,一起乘着马车进了县城。 住处早就提前安排好了,不是客栈,而是几栋独立的庭院。 寂无忧自然不能单独住一个院子,原本他应该与同辈的寂天华等人住一起,可老太爷却把他拎到了自己的院子内。 虽然如此,也只是换了的地方住而已,老太爷并未把他叫到身前。当然,住在老太爷身边,至少吃食方面不用翠珠操心了。 这边且不提,与大嫂同住一个院子的刘氏却十分不安。 那天晚上,情意绵绵之时,她竟然迷迷糊糊地喊出了寂天华的名字,当时她便意识到自己要完了。 如果不是寂家接连发生大事,且她母家势力不俗,说不定她已经被迫悬梁自尽了。 她当然不想死,所以必须做些什么。 寂天华那个废物显然指望不上了,如今甚至都不清楚家主把他藏在哪儿。思前想后,唯一能救她一命的,似乎只剩下夫人了。 寂天行是庶子,且还是个能干的庶子,自然引得主母不满。若自己去求夫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当然,也只有一线罢了,夫人不喜寂天行,对她也只是面上过得去,更不论与她偷情的,还是夫人最疼爱的小儿子。 若被夫人知晓,保不齐认为是自己带坏了寂天华,说不定连张氏女的死,都要扣在她身上。 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 那该怎么办呢? 犹犹豫豫间,她的脚步已经不自觉来到了家主院。想了想,她一咬牙,走了进去。 本想求见夫人的,结果夫人竟然不在,接见她的,反而是甚少见面的公公。 …… 寂松表情有些阴沉,他手里握着一个木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爷?” “嗯。” 寂松淡淡应了声,突然问道:“老太爷那边怎么说?” “太爷什么也没说,只是让那野……让无忧少爷住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寂松微微皱起眉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这时,一个小厮推开门进来,禀告道:“家主,二少奶奶求见。” “她?她来做什么?告诉她夫人不在……” 小厮低头应是,正想离开,寂松突然又叫住了他,说道:“罢了,让她进来吧。” 身为公公,他很少与儿媳们照面。放在往日,他自然不会见她,可想到寂天行离开时的样子,还是决定见一见。 刘氏跟着小厮进来,步伐有些忐忑,等她抬头看到上方的寂松时,更是吓得腿都软了。 “儿,儿媳拜见公公!” 她本想求见夫人的,没成想竟然见到了公公。 她对寂松的印象很少,只知他是个威严的人,此刻她心里正有鬼呢,见到一家之主的公公岂能不慌? “起来吧,夫人去县城拜访亲友了,你有何事?” 有何事? 对着公公,她哪敢吐露一个字呀! 寂天华是他的儿子,寂天行同样也是。若让公公知晓他与寂天华私通……好吧,莫说是寂天华,仅是让公公知晓她背着寂天行偷人,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其实进门前,她已经想好了对策。 夫人不喜寂天行,她只需要向夫人透露,自己因寂寞难耐偷了个男人,结果被寂天行发现了,祈求夫人庇护。以夫人对寂天行的厌恶,说不准还十分乐意呢。 可现在,夫人不在,她竟然直接见到了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见刘氏只一味低着头不说话,寂松眉头一拧,“说话。” 只听‘噗通’一声,刘氏直接跪在了地上,那膝盖撞地的声响,听着都让人心疼。 “嗯?为何突然下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是条件反射被吓到了,可一跪下,刘氏便意识到要遭。 她眼中含泪,心中却在滴血。 完了,全完了。 若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公公但凡生疑,稍微调查一下,她便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办?怎么办? “公公,儿媳,儿媳知错了。” 她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心里焦急地思考着如何应付过去。这时候,她微微抬头,突然注意到公公手里握着的木雕。 木雕? 对啊,寂无忧跟她说过,公公手里也有一个木雕。 这岂不是说明,公公外面表现出的严谨只是表象,内心实则…… 刘氏迷离间,突然感觉到一双阴沉的眼睛盯着自己,她下意识抬起头,与寂松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这是刘氏第一次认真看寂松,仔细一瞧,公公年龄虽大,俊美却不减当年。且比起那个尚未成人的寂天华,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尤其是他下巴处飘逸的胡须,更令她心神荡漾。 天啊,她,她在想些什么?! 寂松皱起了眉头,他也第一次认真打量刘氏。 却见那刘氏眼中含泪、面色泛红,矫揉造作的样子……端端一个令人垂涎欲滴的美人。 这个念头仅一闪而过,寂松心神大震,为自己竟升出如此想法而震惊。他赶忙坐直身体,将那丝背德的念头抛之脑后。 然而,他脸上神情的变化,却被刘氏看在眼里。 刘氏心中大喜。 莫非,公公对她也……想到什么后,她的脸颊更红了,本就娇媚的脸颊,又添了几分艳色。 “公公,儿媳有大事要禀告,还请您摈弃左右,勿要让他人听见。” 下意识地说完这句话,刘氏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做什么,心中更觉羞耻。 她,她竟然想勾引公公? 太大逆不道了! 可是,公公他真的……她以前从未意识到,公公身上散发的成熟韵味,竟令她如此着迷。 寂松哪里能猜到刘氏在想什么,他心里知道不太妥当,可还是点了点头,吩咐下人们全部退出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已经到了这一步,刘氏再无退路。 更何况,比起不靠谱的夫人,傍上公公显然更有利。 也不知是真对她有利,还是被欲念冲昏了头脑。总之,刘氏已经彻底沦陷了,这可是与公公偷情啊,如此背德,仅想想就令她……兴奋不已! “公公,儿媳……” 刘氏并未起身,她眼眶含泪,慢悠悠地朝前爬去。期间,她有意压了下衣角,外衫竟滑下了大半。 “儿媳知错了,只求公公原谅。” 她的手沿着寂松的小腿,一点点向上移…… * 色之一字,熏神染骨,祸尽苍生。 永乐十三年,八月初十; 寂家车队到达怀安县,在安置院落时,家主寂松突兀插手,把庶子的院落安排在仅次于嫡长子的好地方。 他似乎更加器重庶子了,等安排好住所,又为庶子在施州府安排了一个重要差事。 他的意思是,今后寂家将放弃云州,努力经营施州府产业。寂天行不日便会离开祖宅,其妻刘氏却留了下来。 永乐十三年,十月十五; 寂家嫡次子寂天华横死在施州街头,身下狼藉,不堪入目。 家主暴怒,几番调查后,发现凶手似乎与庶子有关,便暗自压下了。 寂夫人对此万分不满,扬言要为儿子报仇。 永乐十三年,十月三十; 寂无忧完成了一百个木雕,绝大部分都被翠珠偷偷送人了。 寂家内宅,淫.乱之音更胜以往。 永乐十三年,十一月初九; 寂家当家主母几番调查,终于查到一些端倪,并意外发现庶子与寂无忧的丫鬟翠珠有些暧昧。 当她把目光放在翠珠身上后,当即惊了,因为这个翠珠竟与寂家许多管事有染。 永乐十三年,大年三十; 本是除夕夜,举家欢庆之日,可寂家主母夫人却昏厥在宴席上。 几日前,她意外察觉到丈夫对二儿媳异常关心,时常嘘寒问暖。 就在昨日,她终于找到了实证,自家丈夫竟与亲儿媳有染。 除夕夜当晚,原本强撑的寂夫人,在看到丈夫与儿媳眉来眼去,然后依次‘不胜酒力’离开后,终于忍不住晕倒了。 永乐十四年,三月; 次子惨死,丈夫与儿媳背德,事事偏帮二房,寂夫人终于忍受不住,一怒之下向老太爷揭发了一切。 这几个月,老太爷愈发苍老了,对寂无忧也多了几分关怀。尤其是,在得知寂无忧竟然开口说话了,且不再痴傻后,他欣喜万分。 儿媳告状,得知大儿子与孙媳妇有染后,老太爷大怒,欲行废黜之事。可想到大儿子掌权多年,且无甚过失,再加上寂无忧年纪尚小,便忍了下来。 永乐十四年,四月; 求告无门的寂夫人,终于把一切告诉了自己最得意的长子,长子寂天业大惊失色的同时,竟有些心虚。 晚间,寂天业把此事告知妻子,妻子嗔怒,把躲在内室的刘氏叫出来,三人嬉戏一处。 永乐十五年,二月; 花费两年时间,翠珠终于凑齐了一百名男子精血,神龛内的菩萨娘娘再次显灵,这次她的面目清晰可见。 永乐十五年,五月; 寂无忧告诉翠珠,必须烧掉画像,否则会发生不太好的事。翠珠犹豫良久,最终没有听从。 永乐十五年,六月; 老太爷更加疼爱寂无忧了,几乎日日带在身旁,教他识字习武。寂无忧天资出众,无论文学还是武功,皆过目不忘。 老太爷大喜,扬言此子乃天降麟儿。 永乐十六年,三月; 不知为何,短短两年,家主寂松苍老了许多。其实不止是他,这两年,寂家男人们,老得都很快。 在老太爷宣布寂无忧是‘天赐麟儿’时,寂松心生危机。可不知为何,却没什么大动作,尤其是看到寂无忧时,他的神情显得非常复杂。 那天晚上,他把寂无忧叫入房中,尚未来得及做什么,便被神志有些混乱的夫人打断了。 永乐十六年,五月; 永乐帝石药无医,月底突然驾崩,太子继位,改号景德。 黔中道乃皇族李氏龙兴之地,至今仍受朝廷管辖,遂一年内不得嫁娶,三月内不得行房事; 景德元年,六月; 翠珠这几年容光焕发,更加信奉菩萨娘娘了。只不过,她似乎忘记了曾经心心念念的复仇。 随着老太爷疼宠寂无忧,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甚至萌生出嫁给寂天行为妾室的想法来。可惜遭到寂天行言辞拒绝,但她仍不死心,甚至还幻想着当少奶奶。 六月中旬,老太爷终于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私下询问寂无忧。寂无忧未作丝毫隐瞒,把他听到的看到的一一告知。 老太爷双目一瞠,险些被气死。 景德元年,七月十五,月朗星稀; 今天是寂无忧的九岁生辰。 按理讲,以老太爷如今对他的宠爱,这个生辰应该十分热闹。 然而,不幸的是,老太爷已经离世了。 自那晚得知寂家内各种潜藏的腌臜后,老太爷终究没熬过去,被气死了。 老太爷的去世本应该是一个大丧事,但整个寂家除了披麻戴孝外,没有任何哀伤的迹象。 今夜春意盎然,今夜处处笙箫。 “咯咯咯~~~” “哎呀呀~~” “奴家还要~~” 神龛中的画像还在,但里面的‘菩萨娘娘’却不见了。 整个寂家每个地方都充斥着欢.爱的声音,每一对儿男男女女身边,几乎都有一个木雕。 寂无忧行走在寂家祖宅内,似乎无论到哪儿,耳边都充斥着各种淫词秽语。 景德元年,八月初一; 寂家没了。 无论主子还是仆人,全死了。 他们死得是那样突兀和诡异,可他们脸上表情,却十分欢愉。 不,并没有死光。 还有一个活人,那人是寂无忧。 他已经九岁了。 “邪气冲天,邪气冲天……唉,老道来晚了。” 一个游方道士,突然出现在寂家祖宅。他凝视着这里许久,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似乎还有一个活人。 那是一个孩子,长得精致玲珑,宛如天尊坐下的童子,甚是喜人。 “小娃娃,你可是寂家人?” 寂无忧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寂无忧。” “无忧,寂无忧,好名字啊!” 老道士瞪着一双法眼,仔仔细细打量着寂无忧,他越看嘴巴长得越大,越看心越惊。 因为……他什么也没瞧出来。 “你这娃娃,命格有异,可愿意拜老道为师?” 寂无忧静静看着老道士,没有说话。 “唉,可怜的孩子,你们家糟了邪祟,能活你一个已是不易。” 老道士摸着寂无忧的脑袋,悠悠道:“跟我走吧,好歹能保你不挨饿。” 寂无忧默默地看着他。 “你这娃娃生得好,却太过寡言,没有孩童该有的天真稚气。这样可不好,你且先跟着我游历两年,再带你回山门。” 老道士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偷偷告诉你,老道有一师侄,名叫云飞扬,那个猴儿呀……嘿嘿,等你见着他,一定会喜欢的。” 云师侄可是好孩子呀,让他帮着养徒弟,一定很有趣。 突然,老道士发现寂无忧胸前鼓鼓的,好奇问道:“你那里藏着什么?” 寂无忧把手伸进怀中,从里面掏出一个木雕。 “呔!小小年纪不学好,这等淫.秽之物岂能随身带着?” 老道士一把抢过木雕,便要捏碎。 只是,捏到一半,却突然打住了,“嗯,为师先替你收着。” 见老道士把木雕收进怀中,寂无忧突然开口了。 “你能看破吗?” “什么?” 寂无忧看着他。 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一世终。 仙骨传说 说到黔中道,就不能不提云州府。 一提云州府,就绕不开那个最引人注目的新贵势力——五蕴山庄。 比五蕴山庄更神奇的,却是那山庄庄主,容貌气质如谪仙,却自小被当作灾星的俊美男子,寂无忧。 奇也怪哉,年仅二十九岁的寂无忧,却在今日匆匆定下了继承者…… 这是一间不大的书房,摆设清雅别致,墙上挂着不少名家字画,两排书架也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书案一侧,萧虹推开茶盏,又‘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边摇边抱怨:“既请我来,怎么只有茶,没有酒?” “花间醉如何?” 寂无忧没有吩咐下人,飘然起身便要离去。 “算了算了,你这人无趣,与你喝酒更无趣。” 说着,萧虹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的,夜楼之下没有秘密。” 寂无忧脸上仍旧淡然,哪怕他接过信笺,看到里面那石破天惊的内容后。 “鳌山有仙骨,古道葬奇书。山鬼护玄鉴,神游见长生。” 尽管已经提前知晓,萧虹仍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此信笺出自他们夜楼。 “仙骨?这世上果真有仙?那个鳌山又位于何处……” “牟州边陲,哀牢山。” 萧虹本来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寂无忧竟然知道答案。不仅知道,还用如此平淡的口吻告诉了他。 这极可能涉及仙缘啊! “你,你……” 萧虹脸色大变,可等看到那双幽深的眼睛时,又忍不住心生寒意。 明明已经认识将近五年,期间交流过无数次,可每次见到他,仍会莫名不安。 “寂无忧,你把仙骨之地告诉我,就不怕夜楼也横插一脚?” 还是说,你原本就打得这个主意? 寂无忧没有回答,反而从书案下取出一张厚重的青麻纸。 萧虹脸色再变。 这种青麻纸可不一般,只比皇庭御用的黄诏纸低一等,哪怕历经百年,也坚韧如新。而它的作用也只有一个:传承。 可除了皇族和那些千年大世家外,一般势力的传承都由宗主或掌门亲自指定,很少动用诏书,除非迫不得已。 也就是说,这份诏令是遗诏。 “虽说是仙骨之地,也不至于十死无生吧?万一你活着回来,岂不是把山庄拱手送人?” 诏令可不是说写便写,说撤便撤的。它具备律法效应,一旦定下,纵是十大门派也无法反悔。 “我的寿命本就只剩下半年。” 寂无忧口吻依旧平淡,仿佛将死之人不是他自己。他手下动作不停,竟当着萧虹的面,在空白之处写下一个名字。 “好字啊……呃,宋天鹏?!” 等看清那个名字,萧虹眉头直跳,厌恶之情几乎显露在脸上。 “怎么是那个草包?我以为会是宋明宵。” 哪怕宋天驰也好啊,他实在不想与那个废物打交道。 而且,寂无忧落到今日境地,也与宋天鹏脱不了干系,如此以德报怨,未免太大度了吧? “该不会因为你舅舅吧?” 下意识脱口说出这句话后,萧虹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寂无忧仅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垂头继续书写。 没有生气? 萧虹松了口气,可瞧着眼前这位俊美无双、淡雅如菊,仅看一眼便不由得令人心生好感的家伙,他又忍不住心生感慨: 这人长得真好,可惨也是真的惨。 夜楼副楼主曾经说过:“这人身上有灾气,没事躲远点儿。” 细细想来,寂无忧一生充满悲剧,哪怕连出生都如此。 寂无忧的父亲,在他出生三年前,便遭遇不测意外身亡了。寂母成了寡妇,两年后却怀了他。 生产当晚,她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本该跟着溺死的寂无忧,因为一出生就睁着眼,不哭不闹,漂亮又乖巧,那稳婆心生怜悯,便稍稍迟了一会儿。 寂家当然不甘心,势必要找出与其母苟且之人。 奈何三年调查无果,面对纷纷流言,寂家终于下定决心,花费巨大代价请动了夜楼。 夜楼给出的结果却令人大吃一惊:寂无忧,竟然是寂家的种。 更匪夷所思的是,其母宋瑶并未与寂家任何人有染,寂无忧生父,的的确确是三年前去世的寂枫。 没人会怀疑夜楼作假,哪怕真相如此离奇。 于是,宋家炸锅了。 原本自认理亏默不作声的宋家,开始向寂家施压,务必要寂家给个交代。尽管寂家理亏,频频示弱,却没有做出实质性的补偿。 双方争执了六年,直至……直至寂家莫名其妙灭门了,有且只剩下一个灭族种:寂无忧。 就这样,寂无忧回归了宋家。 然而,在他抵达宋家第二天,宋家嫡长子宋琮便意外身亡。家主宋修远,也就是寂无忧的外祖父,半个月后也因伤心过度跟着去了。 仓促之间,宋家的次子宋瑞匆匆继任。 那时,寂无忧六岁。 五年后,寂无忧被查出身中奇毒,且毒素深入骨髓,即使解毒也活不过三十岁。 一番调查后,下毒的竟然是宋瑞的妻子。更恶毒是的,其妻竟利用了自己的亲儿子宋天鹏,令其在与寂无忧亲近游玩时下毒。 宋瑞震怒之下竟亲自拔剑,斩了自己的妻子! 尽管宋母该死,但为了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外甥,竟然杀了自己的妻子,这件事在宋家乃至整个云州引起了轩然大波。 许是斩妻之过,不堪折磨的宋瑞也在三年后自杀了。 自杀前,他又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宋瑞,竟然把家主之位传给了一个外人:寂无忧。 他只提了一个要求,让寂无忧好好照看宋天鹏。 那时,寂无忧只有十四岁,他成了宋家家主。 可故事并未就此结束。 如今的夜楼副楼主,正是当年的云州殿主。他对闹得满城风雨一地鸡毛的宋家与寂无忧,产生了浓厚兴趣,总觉得背后不简单。 果不其然,真相更惊悚:寂无忧的亲舅舅,家主宋瑞,其自杀真相并非对妻子有愧,而是对自己的亲外甥,年仅十四的寂无忧,萌生了逾越世俗的禁忌之情! …… “寂无忧看似无辜,可与他亲近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惨。这人身上有灾气,如非必要,你少与他接触。” 这是副楼主当年离开云州前,对萧虹的嘱咐,他自认一直做得很好。 只是,他总有一种错觉,仿佛寂无忧那双幽深的眼睛早已看穿了他。 错觉吧? 嗯,一定是错觉,比如现在。 寂无忧用那双令人沉溺的黑眸,静静看了萧虹好一会儿,直至对方心生不安,才温和开口道: “你认为,明宵更合适?” “是,是啊。” 寂无忧嘴角微微勾起,俊美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三日后,我命人把诏令送到官衙,当然,还有你们夜楼。” 黔中道是为数不多受大贞统辖的区域,十大门派与世家对此地影响都很小。 只是,为什么要等到三日后? 还是说,他也觉得宋明宵更合适,迟疑要不要参考我的意见? 嗯,尽管宋天鹏那个蠢货更容易掌控,可从长远看,却不利于夜楼在云州乃至整个黔中道的发展。 萧虹有野心,他不仅想更进一步,更想在遥远的将来,亲手除掉夜楼中的害群之马,尾大不掉的脓疮——暗榜。 相比愚蠢的宋天鹏,宋明宵显然是更好的合作对象。想到这里,他悄悄扫了一眼书案上的诏令。 或许,他应该做些什么,最好让宋明宵欠下一个永远还不起的人情。 ……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神奇,萧虹刚想到宋明宵,这人便来了。 “庄主。” 宋明宵恭敬行礼后递出密函,寂无忧接过,顺理成章让他替自己送人,萧虹直呼走运。 路上,宋明宵总觉得萧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不禁问道:“萧殿主,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萧虹暗道问得好。 涉及传承大事,他还没傻到直接宣之于口,只是用赞叹、惋惜的眼神看着他,继而摇头怅然道: “你这样的人才,放眼整个黔中道都没几个,只可惜……唉,寂庄主还是很重感情的。” 没头没脑的一席话,听得宋明宵既糊涂又不安,刚想追问,却被疾驰而来的长随打断了。 “少爷,供善堂出了些问题,老爷叫您去看看。” 这是父亲身边的老仆,从小看着他长大。这老仆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忒没眼色,自己几个眼神过去,仍旧一副懵懂。 好在,宋喜及时出现了。 “喜弟,你替我好好送送萧殿主。” 宋明宵意味深长地说着,然后朝宋喜使了个眼色,宋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宋明宵非常满意,还是自家的心腹好使。 …… 书房内,寂无忧没急着拆开密函,反而从墙壁暗夹中取出一支手指粗细、镶嵌着暗红色花纹的奇香。 他打开窗户,点燃了奇香。 一股奇异的香味顺着窗户飘散出来,但诡异的是,香味只飘散了两米远,然后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寂无忧任由奇香燃烧着,然后拆开密函细细。 过了一刻钟,他取出纸和墨,缓缓写下了一行字:“鳌山有仙骨,古道葬奇书。” 想了想,他又在右下角写下了一个日期:“七月半”。 又过了一刻钟,窗外闪过一道淡到难以觉察的光芒,恰好停留在窗沿上——那是一只巴掌大小、漂亮而精致的淡金色小鸟。 小鸟在红木窗沿上来回跳跃,那双灵动的眼睛一直盯着奇香,它很想扑上去,却礼貌地控制住了自己。 寂无忧朝它招了招手,小鸟呼扇着翅膀,落在了他纤细修长的手指上。 他将卷好的信笺绑在小鸟的腿上,小鸟这才鸣叫一声,迫不及待地扑向奇香,不一会儿就将燃烧的奇香全部吞入了腹中。随后,它一扇翅膀飞向窗户,那道淡金色的光芒眨眼间消失在了天际。 …… “嗯?” 从宋喜嘴里套出不少话,心满意足的萧虹刚走到山庄门口,便轻‘咦’一声,猛地扭头望向天际。 “萧殿主?” 从萧虹嘴里得到了一些消息,心神不定的宋喜,只想赶紧告诉宋明宵。见萧虹神情有异,他顺着视线也望向天边。 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哦,没事。” 嘴里这样说,萧虹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就在刚刚,他的眼角闪过一道金光。虽然极为微弱,常人很难察觉,但‘天目瞳’已有小成的他,绝不可能看错。 “难道,是那传闻中的庆庚鸟?” 庆庚鸟原本只属于传说,夜楼中有过关于它的记载。 传说中,庆庚鸟极其聪明,与人接触久了还可通人言。此鸟虽然没什么神奇本领,却胜在速度极快,可用于通信与追踪。 只是,此鸟一生只会认一个主人,主人若死亡,它会伤心得朝着天涯海角飞去,直到精疲力尽,死在路上。 这些原本只是传闻,不知道真假,直到十年前,这个世界上出现了庆庚鸟。 它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被称为“仁义无双耀古今,清风剑起鬼魔荡”的一代豪侠——清风剑,云飞扬。 勾栏听曲 七月江南烟水长,扬州美景胜天堂。楼台勾栏听曲声,佳人婉转动人情。 那位楼台听曲的俊俏郎君尚未可知,弄筝轻吟的美佳人却先醉了。 一曲终罢,那饮酒独酌,却丝毫不显孤单的俊俏郎君鼓掌笑道:“多年未见,木姑娘的技艺更加出色了。” 木婉儿放下古筝,摇着婀娜身姿走到桌前,一边为他续酒,一边幽怨地说道: “不过短短四年……三个月零七天,云大哥就与我生分了?” 当年,你还称呼我为‘婉儿’呢。 “呃……” 见云飞扬面露尴尬,木婉儿‘噗呲’一笑,举起酒杯娇声说道: “我与你说笑呢,怎得露出这副模样?这般拘束的云飞扬,可不似当年那般潇洒迷人呢。” 云飞扬无奈一笑,心中颇为哀怨:我也不想啊,这不是长记性了嘛。 不过,面对木婉儿的调侃,他立即恢复了往日豁达,朗声说道:“是我之过,婉儿,请!” 他们两人一边饮酒一边畅聊,直到天色渐暗。 看着云飞扬离开醉香楼的背影,木婉儿的笑容才渐渐消失,眼神中透露出哀怨和凄凉。 哀是真的,怨却并非针对云飞扬。 她不过一介伶人,身为下贱,又哪里配得上名扬江湖、仁义无双的清风剑? 她自是知晓云飞扬从未瞧不起她,他的称赞也是真心,不带有丝毫戏狎之意,眼神中只有赞叹与欣赏。这是她最欣慰最珍视,同样也最伤感的地方。 因为那赞叹与欣赏中,不带有丝毫情丝。 “大风起兮云飞扬……” 望着云飞扬消失的背影,她喃喃道:“云大哥,你来去如风,却温和似暖阳,又怎知……” 四年未见,她相思成疾,对方一句‘木姑娘’,到底伤了她的心。 “又怎知,那份暖,会灼伤多少女儿心。” 夕阳余晖下,云飞扬漫步在街上,同样发出一声叹息。 如今,他已经过而立之年,虽然风采依旧,可到底成熟许多,哪里瞧不出木婉儿眼底深藏的爱慕? 这样的眼神,这些年来,他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木婉儿送别时的眼神,他瞧在眼里,不禁暗责怪自己失了风度。 “唉,她身世可怜,心中温暖本就不多……不过几分尴尬而已,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不该,太不该了。” 只有天知道,那句‘木姑娘’只是他下意识的无心之言。这些年,他时不时要面对那样眼神,有些反应过度,并非有意伤人。 云飞扬年少成名,虽然曾经也年少轻狂过,可自小却比别人多了几分稳重。 他性情温和,待人真诚,仗剑江湖时,每每遇到不平事,总会出手相助。哪怕至今,也依旧改不了那‘爱管闲事’的毛病。 同样,也因那和善性子,总会对那些身世可怜、命运凄苦的人,多几分同情与宽容。这本是人之常情,可不知为何,放在他身上时,总会引来对方的误解与爱慕。 于是,他莫名其妙欠下了一堆‘风流债’。 可他又无法过多解释,毕竟能伤人的不止恶语,面对他们可怜的自尊心,总是要小心应付些。 如此,也只好默默承受那风流名了。 …… “云大哥,你回来了?” 云飞扬回到客栈后,刚脱下外衫,门口便传来了一道略带忐忑与哀怨的声音。 云飞扬愣了一下,开门笑道:“周公子,你还没睡?” 见云飞扬仅穿内衫,锁骨部位隐隐露出一片紧实皮肤,周子青脸一红,赶紧朝屋内走去。 “云大哥与那伶人饮了不少酒吧?我闲来无事,便去厨房做了一碗醒酒汤……” 周子青开始还带着怨念说话,但最后却羞怯地低下了头。 “呃,也还好,几杯酒水而已,我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大不了。你身体弱,不过一碗醒酒汤,吩咐店家就是了。” 云飞扬坐在对面,迟疑了片刻后,还是端起那碗醒酒汤一口气喝了下去——他根本没醉,可要不喝,对面那家伙估计又要红眼睛了。 见云飞扬喝下汤,周子青更开心了。 他很想与云飞扬多相处一会儿,可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东拉西扯道:“云大哥,你带着我是不是很麻烦?都怪我不好,总是拖累你。” “哈哈,也还好,毕竟这次涉及到你的家仇,如今终于有了眉目,你心急些也无可厚非。” 其实,按照云飞扬自己的态度,周子青着实不必跟来。 江南毕竟是世家聚集之地,朝廷与十大宗门根本管辖不到,周子青父亲之死极可能涉及世家,带着他确实会平添几分危险。 还有,自己虽是周子青的救命恩人,可他对自己的依赖未免有些过度了,搞得他十分别扭。 “云大哥,你,你对我真好……” 周子青说完,脸颊更红了。他默默低着头,也不离开,屋里一时陷入了安静。 云飞扬不免有些尴尬。 倒不是没有话说,他这人向来健谈,江湖上知己友人多到数不清。可面对如今的周子青,以及他那不明不白却暧昧不清的言辞,他十分无奈。 如果周子青胆子大一点,不管不顾地把话说开,云飞扬虽然会感到愧疚,也会委婉表达出自己的态度。 问题就出在这儿,周子青胆子太小,心思又敏感脆弱。云飞扬并不觉得自己对他与别人有何不同,可架不住人家总会夸大几分,甚至十几分。 云飞扬有位忘年交,曾经如此评价他: “你这人,在江湖上的‘仁义’名声过大,性情又太过温和。你不仅有耐心还足够细心,又爱照顾人,总能顾忌到常人难以觉察的细微之处。” “你若长得丑些还好,可偏偏又生得如此俊俏……” “江湖上悲惨之人不胜枚举,你能顾及到所有人吗?听老夫一句劝,越是凄惨的人越是贪债的,你对他们越好,欠下的债就越多。” “将来,苦恼的还是你自己。” 当时的云飞扬对此并不以为意,他又不是对谁都心软,江湖上那些邪魔外道,他杀的一点儿也不少,心里还觉得那老家伙太过冷血。 不过,他交朋友向来不以自身为标杆,二人至今仍是至交。 如今……唉,悔不当初,不听老人言啊! 心中感慨,云飞扬也清楚,自己这心软的毛病,就像爱管闲事一样,都改不了。 就像现在,心细如他,立即察觉到周子青小动作下的忐忑与莫名的期待。 他能怎么办? 只能继续装糊涂呗,毕竟人家并没有向他表白。 “你习武伤了身子,本就弱了些,大家多照顾几分也是应该的。就像……呃,我是说,天晚了,你不能熬夜,早些歇息吧。” 他本想说就像木婉儿,可想到木婉儿毕竟是伶人,他不在意,可心思敏感的周子青肯定要误会。 “哦,好吧,云大哥也早点儿睡。” 周子青有些失望,可仍旧听话的起身朝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又突然转身说道:“云大哥,我知你心善,对谁都很好。可木婉儿毕竟是伶人,你与她接触太多,难免影响你在江湖上的名声……” “子青。” 云飞扬神色严肃了些,周子青赶忙道:“我就随便说说,没其他意思。云大哥你……唉,算了。” 说道最后,周子青懊恼得一跺脚,离开了。 云飞扬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关上门时,突然耳边传来了一个略带熟悉的调笑声。 “哈哈,这是又惹下风流债了?我们侠义无双的清风剑,魅力不减当年啊!啧啧,还是位秀气的小郎君,稀奇,真稀奇!” 云飞扬闻声望去,当即笑道:“原来是崔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快快请进,你我好生喝上一杯!” “算了吧,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喝酒。” 说着,一位身着紫衫的英武男子从门外走来。 坐下后,他嘴里不依不饶地说道:“还有,你可别再叫我崔兄了,被家父听到又得抽我。” “哈哈,都说了,咱们各论各的,崔老哥身体可还健朗?”云飞扬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道。 “壮得很!一顿三碗白米饭,比我吃得还多。话说回来,你怎么有空来江南了?既然来了,怎么不去我家?幸亏我提前知道了,要不然又得挨揍。还有,小妹一直念着你呢!” 紫衫男子说个不停,尤其最后一句,听得云飞扬头都大了。 “咳咳,并非过门而不入,我有一些要事在身,不好过多打扰……” “少废话。” 紫衫男子不客气地打断道:“不知道便罢,既然你知道了,你必须得跟我回崔家一趟!” “好好,明日我便登门拜访,总行了吧。” 云飞扬本就是爽利人,虽说周父之死极可能涉及世家,暗地里调查更稳多些。不过,也无所谓了,崔家老太爷与他是忘年交,虽不是嫡支,在崔家地位却不低,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见云飞扬欣然应允,紫衫男子非常高兴。二人也不饮酒,对着一壶茶畅聊了整整一个时辰,直至夜半子时,才堪堪分开。 二日清早,身着竹纹白衫的云飞扬,打算带着周子青去拜访崔家。然而,刚一推开门,他听到了一阵悦耳的鸟鸣声。 “嗯?” 知道如何召唤庆庚鸟的人可不多,数来数去,也想不出这个时候会有谁传来讯息。 “咦?竟然是他!” 看到那熟悉的带着独特韵味的飘然字体时,云飞扬心中微喜。等看清具体内容后,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鳌山有仙骨,古道葬奇书?” 看到‘仙骨’这两个字时,云飞扬内心涌起的并不是‘世上有仙’的震惊,而是一种不太美好的预感。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直觉,十分精准,几乎从未出过错。 更可况,这是那人传来的。 这十多年来,双方虽然从未见过面,且一直是对方单方面联系他,但单从那飘逸的字迹就能感觉到,这个人一定是气质非凡、值得深交的君子。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十年了,竟不知你是谁,悠悠我心向往之,恨不能把酒言欢啊!”自我得意般矫情两句后,云飞扬把注意力放回信笺内容上。 “鳌山……我记得,在哪本古籍上看过,鳌山应该是现今坐落于牟州边境的哀牢山。” 随后,他又看到右下角的三个小字。 “七月半?这天可不太吉利啊。” 时间有些紧迫,他决定先拜访完崔家,然后出发。至于调查周父之死,只能等到下次机会了。 …… 五蕴山庄,寂无忧估算着时间,准备启程了。 “把明宵唤来。” 吩咐完,他径直前往书房,从书案下取出了三份诏令。 宋明宵一夜未眠,从昨晚到现在,内心一直被愤怒和不安所填满。 得了萧虹暗示,不可置信的宋明宵,当晚便潜入寂无忧书房。他找到了尚未入封的诏令,也看到诏令上,那明晃晃的‘宋天鹏’三个大字。 宋天鹏继任庄主? 他配吗?! 宋明宵觉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这些年他兢兢业业,对寂无忧更是一片忠心,可现在看来,这一切全白费了。他就像一个傻子,被人利用的团团转。 寂无忧活不过三十岁,山庄上下人尽皆知。而宋家下代中,最出色的显然只有他,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会成为下一任山庄庄主。 然而,寂无忧却要将庄主之位传给宋天鹏这个傻子! 他很不甘心,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整个晚上,他的内心都在挣扎,最后终于决定……认命了。 如果萧虹得知这个结果,恐怕会在心里痛骂吧。 但这就是宋明宵的选择。 只因为,他比萧虹更了解寂无忧。 放手一搏? 那可是寂无忧啊,面对他,他何曾具备过一搏的资格? 寂无忧虽活不过三十岁,可距离他的死亡,还有大半年。有他看着,半年时间足够宋天鹏那个蠢货站稳脚跟了。到那时,即便寂无忧去了,也有足够人手辅佐宋天鹏稳住五蕴山庄。 可他到底不甘,尤其是想到自己父亲与爷爷,更不甘了。 他们这脉本是嫡支,奈何时运不济,阴差阳错下,竟沦为了旁支。本以为寂无忧接任庄主,是他的机会,结果…… 带着愤恨与不甘,却不得不接受苦果的宋明宵,恍恍惚惚熬到了天明。 然而,本已彻底认命的他,却迎来了转机——寂无忧将离开五蕴山庄,而且是独自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小城谪仙 “庄主,您果真要离开?” 宋明宵很惊讶,他无法理解寂无忧为什么要离开山庄,尽管只剩下半年时间,可这里毕竟是他的家啊。 死在自家中,好歹还能风光大葬,可流落在外,只会落得个客死他乡,好不凄凉。 而且,没有寂无忧的关照,宋天鹏如何能得到大家的认可? 向来妥帖的庄主,怎么会在传承上犯下这样大的错误?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必担心。我会独自离开,也不必声张。”寂无忧回答道。 “庄主……” 宋明宵心底升起一股悲凉,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寂无忧已经从书案下取出封好的诏令,一式三份。 “这是拟好传位诏令,两份分别送至官府与夜楼,至于传位的时辰……就定在半月后吧。” 寂无忧望着宋明宵,平静地说道:“八月初一,由你父亲来宣布。” 半个月后?交给他父亲? 三份诏令,竟然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幸福来得太突然,突然到令他难以置信。 是信任?还是试探? 如此天赐良机,他不做些什么,简直对不起宋家列祖列宗。 但是,背叛寂无忧……宋明宵心脏狂跳,额头更是渗出一层冷汗。 “明宵,你很紧张。” 悠悠声音传来,宋明宵猛地一惊,抬头时,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 “你在害怕。” 寂无忧声音依旧平静:“怕什么?” 宋明宵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波澜,颤声道:“我,我只是很意外……庄主,您的决定太突然了。” “是吗?” 寂无忧脸上看不出丝毫变化,仍旧那样平淡。 只是,问出的话,再次令宋明宵心惊胆战,“你觉得,我应该将庄主之位传给谁?” “我……属,属下不知。” 宋明宵的身体不断颤抖,弯下身子将头埋得更低。寂无忧静静地注视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好了,你可以走了。” 呼…… 宋明宵松了口气,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问道:“庄主,您打算去哪里?是否可以告诉我,等将来……” 等将来他掌权,定会迎回尸骸,风光大葬。 放松之后,刚压下的欲望再次翻腾,机会摆在眼前,他决定抓住它。宋天鹏那个蠢货根本不配当庄主,只有他才能带领五蕴山庄更进一步。 他,没有错! 但他仍对寂无忧心存敬重,虽然有愧于他的信任,但相比未来的权势,这点愧疚微不足道。 “我自有缘法,将来无论生死,也再不会返回宋家。我与宋家的缘分,已经尽了。” 这番话无疑又给了宋明宵一颗定心丸,他装出一副哀伤之色,劝解道:“庄主,我……” “不必多言。” “是……” 宋明宵准备离开。 这时,寂无忧突然又叫住他,意味难明道:“明宵,你的将来我也安排好了。有时候,能退一步,天更高海也更阔。” 这是在劝勉自己?他的小心思果然被察觉了? 惊疑不定的宋明宵赶忙应下,“明宵谨记舅舅的教诲!” 机会近在眼前,他岂能放弃?没了寂无忧,谁能阻止他? 可他仍旧不安,考虑到‘敌人’留下的后手,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决定寻求外援——既然萧虹私下向他透露了消息,想必更加属意自己。 为此,哪怕欠下一个天大人情,也能接受! 寂无忧静静看着宋明宵离去,然后离开书房,离开了五蕴山庄。 他走了,走得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 三日后; 锦州,卢阳郡; 常丰县位于庐阳郡之北,这日,这座偏僻的小县城,迎来了一位宛如谪仙的俊美男子。 那人身着白衫,手里牵着一匹棕红色骏马,他的步伐轻盈从容,而那双深邃眼眸中,似乎蕴含着洞察人心、看破红尘的光芒。 常丰县不仅小而且偏僻,连客商都很少经过,突然出现一个神仙似的人物,顿时在城口引起骚动。人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就连吆喝声都降低了几分——没办法,这人实在太好看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单马独行的寂无忧。 面对人们或惊叹、或呆滞乃至恶意的目光,他始终保持微笑。 入了城,街上行人同样惊奇,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等他离开,又纷纷聚集在一起讨论着。 就这样,在人们的目光注视下,寂无忧越走越远,一直到达县衙附近,关于他的议论声才逐渐消失。 “妈的,哪儿来的醉老伥?滚开滚开,这是你能待的地方吗?当心污了县老爷的眼!” 县衙后巷,有人捏着鼻子叫骂。一个满身破烂但喝得醉醺醺的老乞丐,被巡街的衙役赶出了侧街。 巧合的是,他正好倒在了寂无忧的附近。 老乞丐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整个身体与面容都被污垢所覆盖,深陷的眼窝里只有迷离和空洞。只是,当他看见寂无忧时,身体猛地一僵,残留着泥土和食物残渣的手指接连抖了几下。 或许是自觉肮脏不堪,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他低下头,弯起身子,颤巍巍地朝着另一个巷子走去。他似乎很着急,步伐比往常匆忙了许多,以至于连续跌倒了三次。 寂无忧停下脚步,静静望着那老乞丐消失的背影,良久…… * “鳌山有仙骨,古道葬奇书。” “仙骨,仙骨……” 不太悦耳的开门声打断萧虹的思绪。 “殿主,五蕴山庄的宋少主求见。” 这位宋家的少主就是宋明宵。现在听起来可能有些可笑,但在此之前,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会成为下一任家主,因此得了这个称号。 “晚了一天。” 萧虹心想,大概是确认寂无忧果真离开后,才敢行动吧。 很不错,这人有胆量、有野心的同时,还能不失稳重,值得他多加几分筹码。 怀揣这样的想法,萧虹决定见他一面。 果不其然,宋明宵送来了一封诏令。萧虹毫不客气地拆开了封口。很快,他看到了继承者的名字:宋明宵。 可惜,字迹虽然模仿得很像,但韵味却差了寂无忧不止一筹,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他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压抑中透着决绝的眼神。 宋明宵的确压抑。 事实上,在送信之前,他还怀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寂无忧在最后一刻后悔了,幻想着拆开诏令后,看到的是自己的名字。 可惜,这个幻想很快被打破,这份假诏令是他提前仿制好的。 萧虹身体后倾,微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道:“如此,便恭喜宋少主继任家主之位了,不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宋明宵是来寻求帮助的,当然不会客气,他隐晦地提出自己想要夜楼的帮助。 然而,萧虹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且没有给予任何回旋的余地。 宋明宵惊愕,但萧虹仿佛没看到似的,悠然的说道:“宋少主,你难道不知我夜楼的规矩?” 如今是大武林时代,在十大门派统辖之下,连朝廷都要退一射之地。而他们夜楼,之所以具备独特地位,除了拥有遍布天下的消息网外,核心宗旨便是中立,绝对的中立,绝不能插手任何势力的竞争角逐。 萧虹虽因自身缘故,决心卖宋明宵一个人情,可这并不代表他会让夜楼插手。 他只是想通过五蕴山庄,打击云州乃至黔中道境内,越来越不听话的暗榜。私下卖宋明宵一个人情,已经有些越线了,若他亲自出手,稍有不慎就会给夜楼带来麻烦。 这是在找死,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 话虽如此,但他仍给宋明宵指了一条出路,“宋少主可曾听说过幽影?” “幽影?”宋明宵诧异问道,“那个十几年前,被夜楼绞毁的势力?” “咳咳,别乱说!”萧虹轻咳了两声,严肃地说道,“不是夜楼,是暗榜!” 宋明宵无语,暗榜不就是你们夜楼搞出来的,有什么区别? 对上宋明宵的眼神,萧虹也很无奈——夜楼与暗榜,还真有些区别。 没错,暗榜明面上的确属于夜楼麾下,也确实是他们建立的。 可问题是,暗榜自创建之初,便不怎么受夜楼控制。到了今日,已经不仅仅是尾大不掉,甚至隐约有反向吞并的趋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暗榜是如何产生的了。 暗榜,起初并不叫这个名字。 这里涉及到了夜楼的兴衰:夜楼成立之初,以贩卖各种讯息为生。五十年前,夜楼通过各种手段合纵打压其他势力,一跃成为江湖上最大的贩卖组织,声名鹊起,风头一时无两。 夜楼的鼎盛时期,甚至与十大宗门齐名,被江湖戏称为十大宗门之下的第一势力。 夜楼做大,理所当然引起了各方不满,不止十门,连皇族也很恼火。于是两方……不,是三方同时对夜楼出手了。 那横插一脚的第三方不是别的,正是世家。 如今的天下,世家隐世不出,皇族与十大门派共治。这次世家之所以插手,概因那段时间里,吴江的郑氏丢了一件宝贝,那宝贝恰巧又牵扯着琅琊王氏。 那宝贝的丢失,据说也与夜楼出卖的消息有关。世家虽隐世,但一向同气连枝,自不肯善罢甘休。 其实,别说三方联手了,夜楼只不过号称十门之下第一势力,所谓‘第十一门’也不过戏称而已。十门若想,灭了夜楼也不过分分钟的事。 可十门也好世家也罢,都不愿亲自动手,这不仅影响声誉,也有违江湖道义。更何况,三方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各自还有仇呢,且这个仇比区区夜楼要深远得多。 既不能亲自出手,那就施加压力吧。 于是,暗榜诞生了。 暗榜最初并不叫暗榜,实际上只是一个通缉榜,是各大门派与官方、世家联合施压下,应运而生的产物。 通缉榜刚出现时,确实引起一阵风浪。 面对榜上诱人的奖赏,江湖上掀起了一股‘剿匪’浪潮,各种恶人、恶势力接连被端,一时间整个天下都变得清朗许多。 至于被‘剿’的恶匪中有无冤枉之人?呵呵,谁在乎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恩怨情仇汇聚之地,便是江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通缉榜的味道渐渐变了。 原本令人畏惧如虎的通缉榜,竟然成了邪魔外道们各项竞争的暗榜,纷纷以登榜为荣。 榜上无名? 呵呵,管你吹嘘的有多强,都是菜鸡! 如今的暗榜,莫说十大门派了,连夜楼自己都难以掌控。当然,这或许正是十大宗门期待的结果。 “五十年过去,暗榜早已不再是通缉榜,暗榜之下,隐藏着各种糟粕。比如,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榜。” 萧虹看着宋明宵,悠悠说道:“而幽影,便是模仿那个杀手榜,突然兴起的组织。虽然一直没有走出黔中道,也依旧令人头疼。” 宋明宵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暗榜的秘闻,很是稀奇。见夸夸其谈的萧虹,终于说回了幽影,赶忙道:“难道幽影还存在?” “呵呵,这种专干湿活的地下势力,哪里是那么容易被铲除的?” 没错,幽影确实还存在。 夜楼不能插手,萧虹更不可能让暗榜染指云州,能利用的,似乎只有幽影了。 而他,恰好知道幽影的某个据点。 …… “想报仇吗?” “谁?谁在说话,说鬼话……” 老乞丐躺在破庙的稻草上,周围弥漫着臭气。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慢慢移动脑袋,直到目光扫过身后,才惊得坐直了身子。 轰隆隆! 惊雷炸起,老乞丐看清了来人面容。那人身着白衫,面容俊美,气质文雅,与破庙格格不入。 “是你?” 老乞丐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你一直跟着我?” “想报仇吗?” 寂无忧静静看着他,再次问出同样的问题。 这下老乞丐彻底清醒了,可正因为清醒,反而更加困惑。 “报仇?什么仇?那些揍我的衙腿子吗?你是哪家的少爷,要学人家打抱不平,也该选好……” “慕亦枫,淮南慕家,灭族种。我知道你们慕家被灭门的原因,你想不想知道道?” 寂无忧平静的说出惊天秘密,淡然问道:“还有,你果真忘记仇恨了?” 老乞丐脸色已经变了,原本空洞的眼睛中,竟迸发出一股狠厉的杀气! 此恨绵绵 “你是谁?” 老乞丐警觉问道。 “路人。” 老乞丐一口气堵在胸口。 路人?骗鬼呢! 他盯着寂无忧,恶狠狠道:“连借口都懒得编啊,那边派来的?还是暗榜杀手?” 寂无忧摇头,他真的只是路人。 “装了几十年,终于装不下去了?哈哈,哈哈哈哈!也好也好,快点儿动手吧,早死还能找超生,五年前就应该……” 说到最后,老乞丐的声音中充满悲凉,似乎认命了。 “想报仇吗?” 寂无忧静静看着他,仍旧问出同样问题。只不过,他的身体却突然地向左腾挪了几寸。 咣当一声! 匕首掉在地上,暴气一击的老乞丐,似乎也用尽了力气,同样摔倒在地。 寂无忧转身,依旧静静看着他。 见对方仍不动手,老乞丐有些迟疑,“你果真不是他们派来的?” “不是。” “那,那你到底是谁?” “寂无忧。” 老乞丐一愣,他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回答。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惜记忆太过模糊,想不起来了。 “你想帮我报仇?就凭你?哈哈,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我的仇人有多可怕吗?!” 说到最后,老乞丐歇斯底里,肮脏的面容更加狰狞了,“杀了我吧,就当帮我解脱了。我也好,也好早些去陪她……” 看着死气沉沉的老乞丐,寂无忧继续说:“她骗了你。” “嗯?” “你怎么知道……你胡说!!” 老乞丐先是一愣,继而怒吼,可吼着吼着突然沉默了。 寂无忧同样沉默。 整个破庙一时陷入安静,只剩下庙外哗啦啦的雨声。 “你知道的不少嘛。” “算了,不重要了,杀了我吧,就当我求你了。” 面对老乞丐的哀求,寂无忧依旧一动不动。 “好,你不动手,我亲自动手!” 说着,老乞丐捡起匕首,狠狠朝着自己心口扎去! 寂无忧仍未动。 匕首扎破皮肤,即将刺入心脏的刹那,却停了下来。 老乞丐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你不阻止我?” 既然想帮他报仇,为何却不阻止他自杀? 对方静静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嘲笑之意,可老乞丐仍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可笑又滑稽。 愤怒涌上心头,匕首再次深入肌肤,剧痛传来,死亡的阴影更加逼近。 然而,他仍未死去。 并非寂无忧阻止,而是他自己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 “可笑,太可笑了!你是专门来嘲笑我的,对吧?”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挥舞着匕首,疯狂地朝寂无忧刺去。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寂无忧轻松躲过。 见状,老乞丐不再理会他,在破旧的庙宇里疯狂发泄,嘴里咆哮个不停。 良久,他瘫软在地,脸上刻满了乌黑的泪痕。 “你真是来帮我的?” “为什么……算了,不重要,你如何帮我?” 寂无忧依旧静静看着他,看着看着,他突然笑了…… 翌日一早,常丰县外; 昨晚的雨水还未干透,气氛中弥漫着微凉的湿气,城门聚集着不少人,他们排着队进进出出,秩序井然。 又过了一会儿,城门口出现一位中年男子,他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加上狰狞的表情,显得十分可怕,行人们纷纷躲避。 男子离开县城,走到了寂无忧面前。直至此时,才依稀辨认出,此人竟是昨晚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老乞丐仔细梳洗,换上青布麻衫,看起来年轻了十几岁,虽然依旧比同龄人更加沧桑。实际上,老乞丐,也就是慕亦枫,仅比寂无忧大两三岁而已,可他们站在一起,却犹如长辈与晚辈。 看着寂无忧身后的两匹马,慕亦枫很诧异,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不是要帮他报仇吗?虽然他并不相信。 “庐阳郡,慕家老宅。” “我家祖宅?”慕亦枫困惑,“去那儿做什么?” 慕家祖宅早就废弃了,他实在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寂无忧没有回答,慕亦枫也不再多问,反正他只剩一条命,没什么好怕的。 就这样,二人骑马,踏上了前往庐阳郡的官道。 午后时分,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不过,他们没有进城,而是来到了卢阳郡郊外,一个荒凉寂静的地方——慕家祖宅。 废弃的祖宅矗立在眼前,房屋的墙壁早已脱落,瓦片散落一地,昔日的辉煌已经化为尘埃。庭院里的花草也早已凋零,只有几株枯黄的残枝残叶还顽强地生长着。它曾经是慕家的荣耀,如今却变得破败不堪。 慕亦枫望着这一切,心中涌起淡淡的哀伤,但很快又将情绪控制住了。 也不知为何,寂无忧对慕家祖宅,似乎比慕亦枫自己还熟悉。 他带着慕亦枫行走在废墟上,最后,竟然绕过祖宅,来到了后山。 后山丛林密布,走到深处,出现了一座荒废的土地庙。 也不知何时,寂无忧手上多了三炷香。他把香递给慕亦枫,用淡淡的口气说道:“上香,祭拜。” 祭拜土地公? “搞什么鬼……” 慕亦枫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懂寂无忧到底想干嘛。耐着性子,他点燃三炷香,草草祭拜一番。 微风吹过,土地庙一片寂静。 这时,寂无忧又掏出了三炷香,再次递给慕亦枫,同时说道:“心诚则灵,他是你们慕家的老祖。” 老祖宗?土地公? 这怎么可能! 慕亦枫觉得眼前这位容貌气质宛若谪仙的男人,脑子肯定有问题。他很想转身离开,可不知为何,再次打量那土地公时,他的内心,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无法克制的孺慕与恭敬。 算了,试试也无妨…… 慕亦枫再次祭拜,这次他心诚许多。 正当慕亦枫祭拜完成,从地上站起来时,意外发生了——土地庙,竟然从中间裂开了! 裂缝中,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 “这,这是……” 慕亦枫不敢置信,这里竟然有暗道?他怎么不知道?还有眼前这位土地公,果真是慕家老祖? “你到底是谁?为何对我慕家如此了解?” 慕亦枫再次发出昨晚的疑问,只不过这次的语气多了几分迫切。 “路人。” 还是昨晚的回答。 神他妈路人! 慕亦枫才不信他的鬼话,见寂无忧仍然装模作样,他冷哼一声,先一步朝着地下走去——这里可是慕家地盘,凭什么由着一个外人胡来? 他点燃了火折子,亦步亦趋地走下去。通往地下的暗道被黑暗所笼罩,诡异的是,里面竟然没有丝毫潮湿感,反而有些燥热。 通道并不长,很快便到达了尽头。 尽头是一扇普通的木门,慕亦枫轻轻一推,门开了。 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密室,布满了灰尘。密室正中央有一张木桌,桌子上空无一物。最引人注目的是最里侧的柜子,它镶嵌着华丽的银质雕花,然而岁月的侵蚀已经让雕花上布满了锈迹。 慕亦枫并未在意柜子,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被柜子左侧吸引了——那里悬挂着一把刀,一把通红的刀。 “这把刀……” 跟在身后的寂无忧只看了刀一眼,便不在关注,他走向木柜,从里面取出一只淡蓝色玉质瓷瓶。 慕亦枫也注意到了那个瓷瓶,还没等他开口问,寂无忧便把瓷瓶递给他。 接过瓷瓶的瞬间,慕亦枫便打了个寒战——这个瓷瓶十分冰冷,堪比冬日寒冰! 只迟疑了一会儿,慕亦枫便拔开瓷瓶,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通红如火,与那把刀一样。 “这是……” “慕家因它而灭门。” 寂无忧给出答案,慕亦枫身子一僵,可很快便恢复了。 “你是说,那些人之所以覆灭我宋家,全是因为它?” 他死死攥住瓷瓶,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手掌不断向上蔓延。可他感受不到丝毫寒冷,只有怒火,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怒火。 寂无忧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此刻,慕亦枫的双眼通红,呼吸急促,身上散发出的愤怒仿佛实质一般,仿佛他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理智。 直至手掌的冰凉蔓延至心口,他才一个激灵,彻底恢复了清醒。 “这,这颗丹药……” “俱焚丹。” 寂无忧给出名字,不太吉利的名字。 慕亦枫深吸一口气,艰难的把它放置在木桌上。 直至此刻,他才彻底冷静下来。 无需多言,他已经亲身感受到此丹的神秘与诡异了。 “这颗丹,可以帮我恢复经脉,帮我报仇?” 慕亦枫一脸希冀的望着寂无忧,意外的是,寂无忧竟然微微摇了摇头。 “不知道,或许可以,也或许不能。不过,你若现在服用,有九成几率当场毙命。” “你说什么?” 慕亦枫不可思议道:“你是说,我服用了,只有一成几率活下来?而且,就算活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不错。” “你耍我……” 寂无忧淡淡道:“在二十岁之前服用,有五成几率生还。但现在,你只有一成。” 意思已经很清楚,他的年纪太大了。 “可恶,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来!” 慕亦枫暴怒,若早上十几年,他有很大的几率报仇雪恨! 怒归怒,他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 一成几率,要赌吗?呵呵,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的…… “你有两个选择。” 寂无忧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他的思绪,他望向寂无忧,诧异道:“什么选择?” “第一,保存好俱焚丹,然后找个女人结婚生子。等孩子超过十五岁时,让他服用俱焚丹。同时,我会为你提供一批可靠的人手,你可借助他们默默发展势力。但要注意,千万不可暴露。” “第二,现在服食俱焚丹,但有九成的几率死亡。即便未死,效用也不一定能达到预期。如若你未死,且仍想报仇,我会为你提供更多的人手,但不一定可靠。” 慕亦枫表情不断变幻,他的确没想到,寂无忧竟然真心想帮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 自慕家被灭门至今,他遇到的只有冷眼和嘲笑。唯一一个对他付出真心的女人,最后却发现,竟是仇人安排在他身边的探子。 即使那个女人最后真心爱着他,并在临死前,向她吐露了真相,也无法改变她是探子的事实。 那是他的妻子,在他苟且偷生时,相伴携手十几年的妻子。 “你让我好好活着,让我放弃复仇的念头……” 慕亦枫眼眶通红,最终恶狠狠道:“慕家三十一条人命,最小的只有三岁,三岁啊!放弃复仇?凭什么?凭什么!” 自慕家覆灭,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而他的妻子一直不离不弃,是他此生最为珍视之人。 可直至五年前,妻子因病而亡,临死前的一番告白,彻底击溃了他。 现在,机会终于再次降临,让他继续忍辱负重,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生下一个孩子,然后把全部复仇希望放在孩子身上?而他呢,就这样窝窝囊囊一辈子? 绝不要! 若从未见过俱焚丹也就罢了,如今,他已亲身感受过俱焚丹的不凡,怎么肯放弃亲手复仇的机会? 寂无忧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表情由不断变化到坚定,没有说话。他后退几步,然后离开了密室,随手关上了门。 “谢谢。” 慕亦枫看着寂无忧消失的背影,默默地说道:“不管你是谁,总之,谢谢你。” 这一刻,寂无忧仿佛成了他心中唯一的光。 再次拿起冰凉的瓷瓶,慕亦枫取出丹药,毫不犹豫吞入腹中。 烈焰焚心! 丹药进入体内后,他整个人仿佛被火焰所包围,痛苦难忍。然而,他没有放弃,坚定地承受着一切。 惨烈的哀嚎声从密室中传来,寂无忧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丝毫起伏。 过了很久,哀嚎声终于停止,寂无忧转身推开木门。 他看到了一片红。 红的不仅是血,还有人。 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已被烤干的血污所覆盖。倒塌的木桌旁边,是一具通红的干尸。 慕亦枫死了,死得很凄惨。 临死前,他经历了此生最痛苦的煎熬,五脏六腑被焚烧成渣,浑身血液全部蒸发。 那双干枯的眼眶内内,是干瘪的眼珠。眼珠死死盯着木门方向,似乎在期待着奇迹。 只可惜,奇迹没有发生,最后却只剩下不甘。 寂无忧望着这具皮肤、毛发皆被染红的干尸良久,直至外面传来一阵阵闷雷声。 然后,他转身离开。 寂无忧走了,没有碰那具干尸,也没有拿那柄看上去就不平凡的宝刀…… 惊见美人 轰隆! 哗啦啦!! 雷声在空中炸响,仿佛天地都在颤抖。 雨水如倾盆般猛烈地倾泻着,将原本热闹的庐阳郡,淹没在一片混乱中。大街上、城门口,车马奔驰与咒骂声此起彼伏。 “这什么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啊!” “都这上好布匹啊,全淋了……” “狗娃,狗娃,赶紧回家!” 有人愤怒、有人绝望、有人焦急,寂无忧骑着马打着伞,静静听着、静静看着。 这时候,四匹快马突然从城内驶出,溅起了一地污水。他们在众人的惊叫与谩骂中,朝着城外飞驰而去。 寂无忧让开官道,双方短暂的擦身而过,他已经看清了几人的面目——那四人显然不是中原人。 而他们去的方向,似乎……寂无忧眉毛微挑,然后默默排队,进入府城。 与此同时,那几匹快马,也赶到了慕家废弃的古宅。 为首的那人取出一个造型古怪的石盘,他对着石盘拨了拨,然后说道:“在后面!” 四人没有停留,迅速朝着后山奔去,最后停在了土地庙门口。 “快,就在里面!”其中一人兴奋地喊道。 “天神在上,终于找到了!”另一个人同样欣喜。 “呜呜……神子出现了,我们有救啦!”有人情绪激动到泣不成声。 然而,当他们冲进破庙,冲进地下密室时,看到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干尸。 “神子呢?” “神啊,神子不见了!” “别说话,让我静静。” “石盘,快看石盘!” 领头人赶紧掏出石盘,石盘上的指针不停跳动,最后,指向地上躺着的干尸。 “我们按照神灵的指示,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了神子。” “可是,他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 其中一人似乎受刺激太大,喃喃道:“会不会是神灵……出错了?” “大胆,竟敢亵渎神灵!” 领头人怒极反笑,他抽出刀,唰的一下砍下了对方的脑袋。 其余两人对此毫不觉得不对,亵渎神灵本就该死,杀得好。 只是…… 看着眼前的干尸,虽然红彤彤的很神奇,可毕竟是尸体啊。 他们的神子呢? 一时间,剩下的三个外族人有些发懵。 “说不定,还活着。” 首领眼睛里闪过希冀的光芒,他赶紧蹲下身子,试探性地摸向干尸的心脏。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当首领粗糙手指刚触碰到干尸心脏时,整具尸体就如同崩溃的河堤般轰然崩散,化为粉碎。 他们的神子,连尸体都没了…… “完了,我,我触怒了神灵……” 首领脸色惨白,他举起刀,准备自杀。 两个手下赶紧阻止。 开什么玩笑,首领一死,谁来与神灵沟通? “对对,我要沟通神灵,聆听神灵的教诲!” 首领扶起密室内的木桌,然后将石盘庄重地摆放在桌子中央。随后,又从背包里取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最后,他想了想,干脆又抓了一把干尸留下的灰烬,放置在石盘上。 “奈恩郦回冧弼……”三人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首领似乎收到了神谕。 他的表情十分古怪,最后不可思议道:“天灾,完了……” 随后,‘砰’的一声,首领爆炸了! 剩下的两名外族人惊呆了…… …… 轰隆隆!! 外面的暴雨声不绝于耳,寂无忧进城后,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然后,他站在窗边,凝视着天空。 暴雨来得猛烈,离去也匆匆,只过了半个时辰,天空便放晴了。 乌云散开,阳光照耀着大地。 蔚蓝的天空似乎比往日更加开阔,也更加清澈,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芬芳。 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融入街头,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愉悦。 “自六月以来,有多久没见过这么蓝的天了。” “快看!彩虹出现了!” “好美……” 暴雨过后的街道上,弥漫着一股独特气息,街上每个细节都被洗涤得焕然一新。行人们的神情也与往日不同,他们显得精神焕发,步伐也更加轻快了。 尽管是午后,整座郡城却多了几分朝气。 寂无忧在人流中穿行,他成为了别人眼中,最独特的风景。 “我看不透他。” 阁楼之上,有人给出评价,“我们跟了他一路,他的行为很诡异,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人身穿一袭蓝色锦袍,细腻的布料中透露着奢华气息。腰间佩戴着一根玉佩,玉质极佳。他站在窗前,顺着人流的方向望向寂无忧消失的地方。 可奇怪的是,他的双眼却被一根锦色丝带遮住了。 他,似乎是个瞎子? “连楼主也看不透?”身后传来诧异的声音。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萧虹口中,那位断言寂无忧身上有灾气的夜楼副楼主,杜烨华。 杜烨华嘴上诧异,心中却暗道:你自己又何曾被人看透过?我甚至连你的真名都不知道。 是的,身为夜楼堂堂副楼主,他甚至不清楚楼主的真实名讳,只知道他姓甄。 二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很显然,是因为寂无忧。 杜烨华见甄楼主仍旧望着寂无忧消失方向,想了想,试探性问道:“楼主,世上真的有仙吗?” “这并不重要。” 甄楼主,这位神秘男人转过身,直截了当地说道:“无论世上是否有仙,那‘仙骨’我们夜楼都必须得到。” 夜楼被十大门派打压太久了,长老们自得到那句‘箴言’后,便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只要得到仙骨,夜楼必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江湖巨擘。 “相比于十大门派,我们的底子还是太弱了。” 杜烨华也叹息道:“可惜啊,二十年前的那次试探,不仅未令夜楼更进一步,反而伤到根基,还滋生出了暗榜。多亏了楼主您高瞻远瞩,否则……”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甄楼主挥挥手打断,“当务之急,是弄清鳌山在哪儿。” 长老们一直试图窥视箴言,但最终只能确认它在黔中道境内。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将目标重新放回寂无忧身上。 然而,对寂无忧的了解越多,甄楼主心中的疑虑就越多。 作为江湖上最大的消息贩子,夜楼早把寂无忧的祖宗十八代,调查得清清楚楚。 杜烨华当初粗暴给出一个结论:寂无忧是个灾星,靠近他会带来灾难。 也仅止如此了。 那时的宋家,不过云州一个小家族,根本无法引起夜楼的重视。可自从寂无忧成为家主后,短短十几年,宋家竟成为了云州首屈一指的大势力,发展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即便如此,他的案宗仍然局限于黔中道,直到那个仙骨出现。 “我很好奇,寂无忧是有多大的本领,居然能瞒过我们夜楼?” 甄楼主那双绑着丝带的双目望向杜烨华,含义深远地说道:“你所看重的那位萧殿主,心思不纯啊。” 自‘仙骨’箴言出现,甄楼主便悄然来到了黔中道。 萧虹送信的那几天,甄楼主与杜烨华一直隐藏在暗处,他私下的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杜烨华额头渗出冷汗,心中暗自咒骂起萧虹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真当自己的小动作没人察觉? 有野心不可怕,但同时还自以为是,就是真的愚蠢了。 “是我的错。” 杜烨华深知甄楼主的性格,不敢推卸责任。 果然,甄楼主很满意杜烨华认错的态度,并未责罚他,“黔中道事多,你一时看顾不佳也情有可原。至于那萧虹,他不是修了‘天目瞳’吗?将来便进入长老阁吧。” 天目瞳,一经修炼,永不可停止。 萧虹远算不上真正高层,自以为只修炼一层便无事,又哪里知道内里真正的恶毒? 唯一令杜烨华不解的是,这家伙为何会突然修炼天目瞳?果真是自己识人不明? 当然,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慕家调查的如何了?还有,云飞扬那边可有传回消息?” 夜楼一直不知晓寂无忧竟然与鼎鼎大名的清风剑相识,更不解他不急着寻鳌山,反而见了那个早就被抛弃的慕亦枫。 慕家灭门惨案,夜楼自然也知晓,甚至知道更多。 杜烨华点点头,“已经确认,慕亦枫彻底死了,他临死前,的确服用了俱焚丹。至于云飞扬,他人在江南,那又是世家的地盘,且他本身又是绝顶高手,我们的人不敢太靠近。” “可惜啊,只差一点。” 甄楼主走到书案旁,上面放着一个长约三尺的精致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把刀,通红的刀。 甄楼主抚摸着刀身,颇为惋惜地说:“找不到仙骨,得到俱焚丹也好呀!真没想到,那俱焚丹竟然一直藏在后山中。” 慕家的所有产业,包括祖宅,都被搜查了无数次,根本找不到俱焚丹的下落。甚至当初,还险些闹出夜楼提供的消息有误的笑话来。 “慕亦枫根本不知道俱焚丹藏在哪儿,甚至不知晓俱焚丹的存在。所以,寂无忧是如何得知的?” 知道便罢了,他竟然没有出手抢夺,平白让慕亦枫那个废物给浪费了。 “属下不知。” “这人很有趣,等此间事了,把他带回来。” “他身中奇毒‘醉梦花’,活不过三十岁。”杜烨华迟疑道,“楼主打算为他解毒吗?” “醉梦花啊……” 甄楼主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有些麻烦,算了,半年时间足够了。” 甄楼主合上盒子,朝着门口走去,走着走着,他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然后直接出现在屋外! 面对如此奇诡之事,杜烨华脸上出了敬畏外,竟未露出丝毫诧异…… * 伴随着‘哒哒’马蹄声,三骑快马停留在离庐阳郡不远的山坳上。 “前面是庐阳郡,云大哥,不如在那儿歇歇吧?”一位身穿劲装的红衣女子询问道。 她的面容白皙,透着一股英气。然而,当她看向云飞扬时,所有的英气都转化成了痴迷。 “都说了我们有正事,崔姑娘,你一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何必跟来?”云飞扬还没开口,跟在后面的周子青便不高兴地讽刺道。 “哼!谁说大家闺秀只能娇滴滴了?” 女子名叫崔思颖,这一路上她没少被周子青挖出,早憋了一肚子火。此刻终于忍不了,张口反讽道:“有一些人啊,看着像个男人,实则还不如女子呢。” “你!”周子青脸色涨红,气愤道,“你说谁不像男人?” “谁在叫唤,就是谁呗。” “好了好了,别闹了。”云飞扬头疼扶额,赶紧打断道,“我们连续赶了三天路,确实需要好好休整一下。” 说着,他率先纵马向庐阳郡奔去,后面的两人赶紧跟上。 然而,走到一半,云飞扬突然停了下来。 “云大哥?” 周子青疑惑询问,但云飞扬没有理会。他抬头望天,天高云阔,好生惬意。然后,他的目光又转向远方那密密丛丛的山涧水林。 “我记得,那处山涧中有一片紫藤花树,如今正是紫藤花盛开之时,如若错过,岂不可惜?” 话未尽,云飞扬纵马疾驰,只留下一串清朗笑声。 “哎呀,云大哥,等等我!” 崔思颖赶紧掉头跟上。 周子青一边转身,一边气愤地嘟囔道:“几朵破花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没有崔思颖,他很乐意陪着云飞扬去山涧游玩、赏花品雨,说不定还乐不思蜀呢。可自打崔思颖出现,云大哥对他的关怀都少了几分。 崔思颖不是别人,正是崔家那位恋慕云飞扬的小妹。 崔家老太爷乃云飞扬忘年交,那日收到信笺后,他本打算拜访完崔家,便独自上路赶往哀牢山。奈何想法虽好,现实却很无奈。 他不仅没把周子青留下,还被崔思颖给缠上了。 崔家老爷子也是心大,竟任由自家宝贝孙女,跟着云飞扬一个大男人到处跑。周子青本就不乐意留在崔家,见崔思颖跟着,更不乐意了。无奈,他只好带着两人上路。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两人一个是大家闺秀,另一个也是书香门第,却一直看对方不顺眼,一路上吵吵闹闹,让他既无奈又无趣。 可总不能把人丢下不管,只要在他们吵起来时充当和事佬。 原本,他只想赶紧到达目的地。可刚到了庐阳郡,便经历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那天地仿佛经历了一次重生,呈现出湛蓝辽阔的景象。 他不由想起很久以前,在那山水之间,偶然发现的那片令他流连忘返的紫藤花海。 云飞扬本就是洒脱性子,心痒难耐下,便顾不得其他了。 快到目的地时,云飞扬飞身下马,任由马儿在林间游走,自己则带着惬意心情,一步步朝着那处山涧瀑布行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辉煌的淡紫。 紫藤花盛开,一串串如云的花朵倾泻而下,宛若悬挂在空中的瀑布,无尽无终。 《花经》曾记载:缘木而上,条蔓纤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 说的,便是这紫藤萝。 “紫藤缠云木,生死皆枉然。” 云飞扬漫游在花海瀑布中,吟颂着自己那年有感而发的诗句,“浮生尽忘忧,逍遥天地间……” 吟至最后,他的声音低不可闻,他的步伐也变得越来越缓慢。最终,他停留在那一片紫藤瀑布下。 除了紫藤花海,周围一片宁静,偶尔传来鸟儿的鸣叫声,为这片宁谧增添了几分优美的旋律。 他,看到了一个人。 微风轻拂,那一袭白衣静立在花海之间。 他的脚下,是宁静的紫云湖泊,身前,是流淌的紫色花海。阳光透过缝隙洒在身上,为那飘然身姿平添上几分神秘,悠悠然竟与花海融为一体。 云飞扬呆呆看着,看着看着,竟看痴了…… “咔哒!” 那是树枝被踩踏的声音。 悄无声息地,崔思颖慢慢地靠近,但不知为何,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原本的宁静,周子青额头上渗出汗水,神情也变得有些焦急。刚一走进,便想出声叫喊,却被崔思颖一个瞪眼,止住了。 云飞扬一动不动,迷离的眼神痴痴地注视着那人、那花、那海。 那人动了。 他缓缓转身,露出了真正面容。 那张俊美的脸庞,那飘逸的气质,在紫藤花海的映衬下,宛如一位被流放到人间的仙子。 云飞扬也动了,只不过他动的只有嘴巴。 只听他痴痴说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崔思颖正被那陌生人的容貌与气质所惊艳,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之人,且还是个男人。 可听到云飞扬那呆傻的痴语后,当即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云大哥,你这样搭讪,未免也太拙劣了吧? 还有,这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真的好吗? 知己蓝颜 的确很拙劣呢! 云飞扬说出那句话后,也回神了,更意识到自己有多冒昧。 他赶紧收回痴傻目光,并躬身行礼,致歉道:“这位公子,是在下唐突了,刚才有些失神,实非有意……” 那宛如谪仙般的男子,并未露出丝毫被冒犯的气恼,表情十分平淡。 “未曾。” 他们此前未曾见过,无论今生,还是前世。 这,便是二人初次相见。 见对方并未介意他之前的冒昧,甚至还回答了他的提问。云飞扬很是欢喜,当即打蛇随棍上,爽朗笑道:“你我虽未见过,却面善的很,就当是旧相识吧!” 旧相识…… 身旁的崔思颖与周子青都惊呆了。 他们的云大哥,何时变得如此厚颜无耻了? 云飞扬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十分坦荡。 “在下云飞扬,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寂无忧。” 云飞扬只沉思片刻,便恍然:“五蕴山庄庄主?” 寂无忧点头,云飞扬迫不及待道: “今日得遇寂兄,实乃人生一大幸事,不如携手共游花海吧!” 寂无忧还没说什么,一直拧着眉毛的周子青却急了,“云大哥,我们赶了一路很辛苦,还是早些入城休整吧!而且,寂庄主肯定也很忙,没时间的。” 云飞扬这才想起此行目的,心中既失望又可惜。 虽然初相见,但他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他这人向来喜好交友,尤其像寂无忧这般神韵气质皆佳之人,若能深交,定能引为知己——他这人直觉一向很准。 “相逢即是缘,本想与寂兄把酒言欢,畅聊至天明……唉,寂兄离开山庄,想必也有要事吧?” 寂无忧莫名看了眼周子青,似乎瞧出了什么,淡淡一笑,“我要去牟州。” “牟州?” 云飞扬惊讶,“哈哈,看来你我果真有缘!”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牟州。 此地距离牟州并不远,快马加鞭两日便道。且今日才七月初五,距离七月半尚有十日之久,并不是很急。 寂无忧点点头,“我也不急。” 他确实不急,在次偶遇云飞扬虽然意外,不过,也很有趣,不是吗? “周公子崔姑娘,你们累的话,先入城休息吧。” 云飞扬转身对周崔二人道:“紫藤花难得盛开,刚巧又被我赶上,又有云兄这位知己陪伴,我定不会错过的。” “云大哥,我不累!” 崔思颖狠狠瞪了周子青一眼,“这么美丽的地方,我也不想错过,你自己入城吧!” “我,我其实也不是很累……” 既然大家都不累,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云飞扬也不介意,心情甚好的他,一边欣赏美景,一边与寂无忧畅聊。 “寂兄此前可来过这里?” “未曾。” “这片紫藤花海伴瀑布而生,宛如天幕般倾泻而下,如此美景,堪称人间奇迹。” 云飞扬与寂无忧齐头并进,嘴上却喋喋不休说个没完,“当年我被愁绪纷扰,喝了个酩酊烂醉,深更半夜时,更是飞跃城墙,当时可闹出了不小动静。” “茫茫然间,我来到了此地。那时正值深夜,只闻得阵阵清香,一时入了迷,便席地而眠,一觉到天明。” 说到这儿,云飞扬神色迷离,一副惊艳般感慨道:“二日清晨,当我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片紫海瀑布。当时……寂兄,你能理解那种心情吗?” 寂无忧驻足,静静看着一脸沉醉的云飞扬。 “直至那时,我才知晓自己那点儿苦恼,是多么的狭隘!这世间是如此之大,天下美景更是不胜枚举。与那天地相比,我们生死荣辱,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紫藤缠云木,生死皆枉然。浮生尽忘忧,逍遥天地间!” 云飞扬显然不是一个多有才的诗人,他吟诵的诗句并不对仗。可是,任谁听了,都能感受到内里隐藏的哀伤与洒脱。 “好诗。” 寂无忧只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云飞扬却十分高兴,“哈哈,你也觉得不错,对吧?” 二人似乎聊得十分投机,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云飞扬在说,寂无忧只是默默倾听,很少说话。 尽管如此,他们之间却不尴尬,反而凝聚了一种独特的相得益彰的和谐氛围,其他人很难融入。 崔思颖不觉得有什么,他眼中的云飞扬一向如此,英武又潇洒,这正是令她着迷的地方。 可另一边的周子青,却嫉妒得发狂。 他虽知晓云飞扬的性子,却从未见过他与一个陌生人聊得如此投机、如此畅快,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可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他呢? 明明他与云飞扬相识更久,可云飞扬除了格外照顾他外,很少与他聊这些。 突然间,一股浓厚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木婉儿、崔思颖,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寂无忧……周子青冥冥中有种感觉,他必须做些什么,否则,他与云大哥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 云飞扬与寂无忧共游花海好不惬意,远在云州的五蕴山庄,却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寂无忧的舅舅,上一任宋家家主,宋瑞的亲儿子宋天鹏,竟然遭到了刺杀! 看着满地的尸体,受到惊吓的宋天鹏发疯般的尖叫着。 “是谁?谁要杀我?!” “寂无忧,一定是寂无忧!” “我都这么惨了,他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他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但在旁观者眼中却像个小丑。而那两个旁观者也不是别人,竟与那死掉的几个刺客打扮类似,一身黑衣劲装的蒙面人。 宋天鹏没有死,人试图刺杀他,也有人在保护他。 他的歇斯底里看似疯狂,可两名黑衣人,却一眼瞧出他在演戏,而且演得很糟糕。 为什么能瞧不来? 倒不是宋天鹏的表演真得拙劣,实在是二人太了解他了,毕竟……盯着他已经好几年了。 “你们是谁?” 宋天鹏似乎‘恢复’了冷静,他望着两个黑衣人,一脸希冀道:“是不是爹爹安排你们保护我的?” “宋少主,别演了。” 黑衣人说着“宋少主”三个字时,带着极度的嘲讽,“你早就知道我们是谁,早就知道我们一直隐藏在你身边,不是吗?” “哼!” 宋天鹏狠狠地哼了一声,那肥胖的身躯都颤了颤。 “究竟是谁想杀我?哼,不会是寂无忧那个野种自导自演吧?” 两个黑衣人并不介意他对寂无忧的无礼,其中一人去处理尸体,另一个则来到了宋天鹏身边。 他看着宋天鹏的眼神里透着嫌弃和厌恶,可还是说道:“想杀你的人是宋明宵。” “宋明宵?怎么可能?” 宋天鹏不信。 这十几年来,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他与宋明宵更没什么交集。 他当然听说过宋明宵很有才华,私下更是被称为‘少主’。他也不是不记恨,可宋明宵干嘛要杀他这个别人眼里的废人?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利益冲突。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宋明宵偷偷潜入了庄主书房,他看到了传位诏令。” “传位诏令?” 宋天鹏先是惊愕,随后恍然:“差点儿忘了,寂无忧那个野种活不过三十!怎么,那诏令上的名字不是他?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诏令上的名字是你。” “……” 宋天鹏呆傻的望着黑衣人,恍惚片刻后,才呲笑道:“开什么玩笑?寂无忧会将家主之位还给我?真当我是三岁小孩?” “信不信由你。” 黑衣人毫不在意,转身欲离去。 “等等!” 宋天鹏急忙叫住他,焦急地说道:“诏令上真是我的名字?” 黑衣人转过身,他看到宋天鹏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带着明显的……恐慌。 “你很害怕?” 黑衣人很奇怪。五蕴山庄可不比当年的宋家,这可是云州府一等一的势力。白白得了如此庞大的家业,换作其他人,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吗? 这人不高兴便罢了,竟然还很恐惧? 黑衣人十分好奇,“你怕什么?” “怕什么?!” 宋天鹏五官几乎拧成了一团,它们拥挤在肥胖的脸上,比平日里更显丑陋,“寂无忧杀了我母亲,又害死我父亲!他会那么好心把家主之位还给我?这肯定是他的阴谋!” “他一定是害怕世人非议,又怕引起宋家哗变,所以不敢杀我,这才想出如此狠毒的计策!” “他假装把家主之位还给我,实则是为了引起宋明宵那个小杂种的不满。这样一来,不需要他出手,我也会死在宋明宵手上。到时候,他在杀了宋明宵,还能得一个美名!” “如此狠毒计策,只有那个野种想得出来!” 黑衣人瞪大眼,惊讶地看着宋天鹏。他忽然觉得,这个笨蛋说的……很有道理! 原来,庄主是这样想的? 怪不得会把庄主之位传给宋天鹏这个废物。 果然,庄主就是庄主,不是他能随意揣测的。 见黑衣人哑口无言,宋天鹏有些得意,“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哼,赶紧去告诉寂无忧,他的阴谋已经被我识破了,让他老实点,乖乖等死吧!” 黑衣人顿了顿,总觉得哪里不对。 若庄主真如宋天鹏所言,显然也不中意宋明宵,等宋明宵杀了宋天鹏,还会亲自出手灭了他。 可是,庄主已经走了啊! 在黑衣人心目中,寂无忧一言九鼎,既然说不在回归,无论生死,必然不会再回来。 而且,他和他的同伴不正是被派来保护宋天鹏的吗? 可恶,差点儿被这蠢货绕进去! 还好,他足够聪明。 “哼,你这白痴,怎能领会庄主的伟大?” 黑衣人昂了昂头,不屑道:“若庄主真想你死,何必安排我们保护你?而且,庄主早离开山庄了,也不会再回来。” “他,他走了?” 宋天鹏不可置信,呆呆说道:“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 黑衣人断言道:“而且,传位诏令上,明明白白,写的就是你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还有,你又怎知刺客是宋明宵安排的?” 宋天鹏满脸怀疑。 “我亲眼瞧见的呗。” 黑衣人干脆找了个凳子坐下,一边掏着耳朵,一边说道:“唉,守着你实在太无趣了。” “三天前还是四天前来这?那天晚上,我有些无聊,随便在庄子上转了转,刚巧看到宋明宵那家伙偷偷溜进了庄主书房。我有点儿好奇,就跟了进去。” “嘿嘿,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不等宋明宵追问,他便公布了答案,“我看到了传位诏令!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宋天鹏惊呆了,你不是寂无忧安排监视我的吗?怎么敢偷偷开小差?太不敬业了吧? 抵足而眠 不敬业的黑衣人继续说道: “宋明宵可是个人才啊,山庄里没人比得上他,所有人都默认他是下一任庄主。我实在好奇,他知道庄主之位给了你后,会有什么反应。于是,那天晚上,我偷偷溜进他与他妻子的房间,盯了整整一夜。” 好……好龌龊! “然后呢?你是不是发现他想造反?然后告诉了寂无忧?” “什么也没发生。” 黑衣人‘切’了一声,有些气愤:“亏了我守了他一夜,他竟然什么也没干!” 若不是此事甚大,宋天鹏都要怀疑此人的真实目的了。他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说过,有些人特别喜欢偷窥。 “然后呢,你把此事上报给了寂无忧?他怎么说?” “没有啊。” 黑衣人奇怪,“我为什么要告诉庄主?” “你……这么大的事,你竟然隐瞒了下来?!” 宋天鹏不可置信,这家伙脑子有病吧? “庄主只让我保护你,没让我干其他事啊。”虽然他经常开小差,但他自觉任务完成的还不错。 宋天鹏真的气疯了。 “你是说,寂无忧那个野种,真想把家主之位还给我,然后被宋明宵那个杂种察觉了。于是,宋明宵派人来杀我?” “没错。” “而这一切,都被你看在眼里,但是你没有告诉寂无忧。寂无忧什么都不知道,无知无觉得离开了五蕴山庄,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对啊。” 黑衣人点点头,不懂宋天鹏为什么如此气愤。 “对个头啊,天杀的,你怎么敢!我的家主之位,我的家主之位啊!” 宋天鹏发疯似的揪住黑衣人衣领,怒吼道: “快!快去找寂无忧,告诉他,告诉他宋明宵想造反,让他赶紧回来!还有,那传承诏令在哪儿?赶紧给我,不,赶紧送去官府,送去夜楼!” “已经送走了。” 宋天鹏大大松了口气。既然已经送出去了,只要他乖乖保住命,就能继承五蕴山庄了。 一想到这儿,压抑不住的喜悦油然而生,他松开黑衣人,哈哈大笑道: “干得好!接下来你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好好保护我!只要你能保我顺利继承庄主之位,将来保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黑衣人一脸鄙夷,宋天鹏却放松了许多。他同样也捡起一把凳子坐下,然后随意问道: “他安排谁去送诏令了?可别半路出了差错。” “宋明宵。” “……”宋天鹏怀疑自己听错了。 “谁?” * 夜幕降临,云飞扬提着一坛香醇美酒,推开了寂无忧的房门。 “崔家这别院什么都好,独独缺了美酒。” 这是他跨越半个庐阳郡,才买到的珍品,“我与寂兄情投意合,今晚定要不醉不归!” 江湖之人都好美酒,云飞扬也不例外,尤其是在有知己陪伴时。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人生两大幸事,今日全被我赶上了,怎能不痛痛快快畅饮一番?” 寂无忧望着眼前这位有些放浪形骸的男人,没有说话。 庐阳郡近日虽少雨,却算不得久旱;初相识的寂无忧,仅是被他自己粗暴定性为‘旧相识’。 呵呵,果然是人生两大幸。 “寂兄酒量如何?” 云飞扬为寂无忧斟满酒,动作从容中透着爽利。 “尚可。” “呵呵,我可是千杯不醉。” 萧虹不喜欢与寂无忧喝酒。 原因很简单,在他眼中,寂无忧这人除了无趣外,那酒水度数竟对他造不成丝毫影响——喝酒与喝水,没什么不同。 文人墨客也好江湖豪侠也罢,饮酒为的不正是一个酣畅淋漓? 与寂无忧共饮,既不酣畅也不痛快,只会暴露自己醉态。 所以,结果显而易见。 那自称千杯不醉的云飞扬,仅半坛下去,便自觉喝不动了。 他的酒量,大约是吹出来的。 好在他酒品不错,除了话更多些外,并未发生莫名其妙闹剧。 “不行了,喝不下了。” “寂兄,你这尚可……不实在呀!” “今日你我山涧花海偶遇,实乃上天注定的缘分。寂兄可知,当时我漫步花间,第一眼便看到了你。” “那时,你身着白衫,衣袂飘飘,在藤萝瀑布下宛若……” 宛若那从天而降,被打落凡尘的仙子。那最初一眼,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对这位喜好浪荡江湖,又酷爱交友的浪漫侠客而言,怎能不是幸事? “今夜你我抵足而眠,畅聊至天明!” 说着,云飞扬很洒脱地脱掉外衣,拉住寂无忧,径直走向床榻。 寂无忧没有反抗,云飞扬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说:“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很熟悉,寂兄你应该也有同感吧。” 寂无忧想了一下,微微点头。 对他而言,云飞扬的确不算陌生。 “果然,你也是!” 云飞扬很高兴,“既是旧相识,便不必客套了。以后,我称你无忧,你叫我飞扬吧。” 说着,云飞扬躺在床上,眼神竟有些迷离,“无忧,你长得真好看……” 这话已经非常失礼了,平日里他绝不会说出来。他真的醉了,醉到竟然想伸手触摸寂无忧的脸。 只是,手伸到一半,又落了下去。 他睡着了。 床很宽,躺下两个大男人绰绰有余。 寂无忧望着云飞扬英挺的侧脸,似乎陷入了沉思…… 今晚虽无月,夜色却很美。 可惜,庭院中的两人,却无心欣赏。 “哎呦,守着门口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崔家请来的看门小厮呢。” 周子青脸色涨红,转身便想走。 崔思颖显然不会放过能嘲讽他的机会,当即冷笑道:“嫉妒了?嫉妒那寂庄主与云大哥一见如故?嫉妒他轻易便夺走了云大哥的心?” “你,你胡说八道!云大哥只是喜欢交朋友而已,才不会……” “你知道就好。” 崔思颖霸气的打断道:“云大哥性情爽朗,不拘小节,在崔家时与我父兄便是如此。哼,你以为天下男人都和你一样,抱着那种龌龊想法?” 被点破心事,周子青羞愤难当,当即怒吼道:“你胡说,我与云大哥是清白的!” “羞不羞啊。”崔思颖冷笑道,“这话说的得,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与云大哥有什么呢。” 崔思颖虽爱习武,心思依旧很细腻。见到周子青第一眼,便察觉出他对云飞扬那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了。 不像云飞扬,这人明明很体贴,很爱照顾人,可某些时候又十分粗线条,过了好些年,才隐隐有所察觉到周子青的那等想法。 “云大哥是正常男人,他只爱女人不爱男人,奉劝你早点儿放弃,免得害人害己。” 说完,也不等面目涨红的周子青回答,转身离开了。 周子青站在原地,眼眶泛红。 他狠狠捏着拳头,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咬牙道: “云大哥是爱我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要不然,他为何一直对我真好……” 当初,要是没有云飞扬,他根本无法从父亲惨死的阴霾中走出来。 让他放弃……绝不可能! 屋里没有一个人,周子青静静地站在门口,久久不肯离去。他望着对面,听着偶尔传出的爽朗笑声,心脏抽痛,宛如滴血。 终于,笑声停止了。 周子青眼前一亮,可又等了好一会儿,云飞扬依旧没有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出来?难道你要与那姓寂的共枕而眠?”他的声音充满哀怨,然后默默提起放在一旁的食盒。 里面装着醒酒汤,他早早就煮好了。 现在,恐怕没用了,既然无用,那便倒掉吧…… 就在这时,对面房门突然打开了! “云大哥!” 周子青大喜,可很快又变成了失望与戒备。 因为,走出房门的,不是云飞扬,而是寂无忧。 寂无忧离开房间,缓缓朝着周子青走来,目光很平静。 “你……你怎么出来了?云大哥呢?” 寂无忧没有回答,直至走近,然后望着周子青沉默不语。 “你想干什么?” 周子青心生戒备,却听寂无忧缓缓说道:“你很讨厌我。” 周子青一愣,寂无忧继续道:“为什么?” “哪,哪有……” “我,我只是不习惯与陌生人交流,寂庄主,你多心了。” 寂无忧摇头。 “没有多心。” 寂无忧望着周子青,“紫藤树下初遇时,你眼睛里就露出了厌恶,为什么?” 寂无忧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周子青却被问得脸直抽。 这人说话好奇怪。没错,他确实很讨厌寂无忧,可这种心思,当面直接挑明,真的好吗? 他喜欢你 周子青为什么讨厌寂无忧? 寂无忧当然知道,他只是好奇周子青会怎样回答。是恼羞成怒的怒骂他,还是摇头否认,装作没这一回事? 周子青选择了第三种,他恼羞成怒地逃走了,慌乱到连地上的食盒都忘记拿了。 寂无忧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似乎从他身上瞧出了什么。 * “下去吧。” 宋明宵挥手示意诚惶诚恐的手下出去,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失败了。” 夜楼拒绝帮助后,萧虹向他提供了幽影的联络方式。宋明宵并不知道能从幽影那里获得多少帮助,更不知道会付出什么代价,所以他尝试了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干掉宋天鹏。 只不过,连他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不出所料,刺杀失败了,寂无忧果然在宋天鹏身边留了后手。 “可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幽影身上了。” 寂无忧能在宋天鹏身边布置后手,难保其他地方也有,宋明宵不敢赌,也赌不起。 想着,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漆黑的令牌。这令牌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通体漆黑,上面写着一个‘幽’字。 按照萧虹的交代,快到黄昏时,宋明宵悄悄离开了五蕴山庄。 五蕴山庄距离云州府城有一段距离,宋明宵没敢骑马,直接轻功飞跃,花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定昏之时才赶到城外。 他没有进城,而是来到了城北一个破旧的村落。 村子最北边有一家铁匠铺子,深更半夜早熄了灯。但是宋明宵还是按照约定的节奏,敲响了房门。 等了好长一会儿,直至宋明宵觉得会不会搞错时,木门缓缓裂开一道缝,里面出现一个满脸褶皱、提着油灯的老人。 “你找谁?”老人问道。 “买灯油。”宋明宵回答。 老人愣了一下,“……多少?” “一两四分。” 门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慢慢打开了。 “跟我来,仔细着点儿,屋里都是吃饭的家伙,别碰坏了。”老人一边嘟囔,一边朝着里面走去。 进入内屋后,老人没有停下,继续朝里面走,来到后面的院子,然后打开后门,朝更深处的巷子走去。 巷子里一片漆黑,只有老人手上的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宋明宵默默跟随着,内心戒备却达到了极点。 又走了一段时间,两人来到一间农舍,老人敲门,开门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老人低声和她交谈了几句,示意宋明宵跟她进去。 进入农舍后,妇女领着宋明宵进入一间很小的屋子,屋子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等着。” 妇女神情冷漠,宋明宵也不介意,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再次被推开,门外站着两名壮汉,其中一个朝妇女点点头,妇女再次对宋明宵说道:“跟我来。” 宋明宵有些不耐,轻声嘀咕道:“真麻烦。” 妇女没有理会,在两个壮汉的‘护送’下,他们进入了另一间屋子。这是一间书房,书房里只有几本书,看起来主人家的状况不太好。也不知壮汉做了什么,书架从两边分开,里面竟是一条暗道。 顺着暗道,宋明宵被引入一间密室,密室正中央端坐着一名男子,男子戴着面具,看不出面貌,声音也透着一股子沙哑。 “宋少主,你果然来了。” “你们知道我要来?”宋明宵微微变色,难道是萧虹泄露了消息? 不该啊,且不提此等机密之事不能随便透露,若被抓住把柄,夜楼也落不得好。更何况,夜楼与暗榜与幽影的复杂关系,是不可能向他们泄露的。 “嘿嘿,这你就不必知道了。放心,萧虹是个老狐狸,并没有出卖你。” “你们知道令牌是萧虹给我的?” 宋明宵更加惊讶了,幽影只认令牌不认人,萧虹交给他令牌时,还郑重其事地保证,这令牌是他偶然得到的,连幽影都不知道。 夜楼可是仅次于十大门派的势力,幽影竟然能瞒过他们,哪怕仅限于云州,也足够令宋明宵高看一眼了。 看来即使在被围剿之后,被迫转为暗势力,幽影的底蕴也非常深厚啊。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是幽影越强,越有底气帮他争夺庄主之位。坏处也显而易见,自己得位不正,幽影手中有他的把柄,随时可以威胁他。 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或许可以与夜楼联合……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宋明宵赶忙摒弃掉:不急,庄主之位才是正事。 “我需要你们帮我做两件事。” 时间紧迫,他不能消失太久,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第一,杀掉寂无忧;第二,必要时,你们需要在暗中出手,帮助我争夺庄主之位。” 寂无忧已离开五蕴山庄,他嘴上说再也不会回来,但宋明宵不敢赌。所以,死掉最好,死掉了,大家都安心。 等寂无忧死了,他会将他的尸体迎回来,然后风光地安葬。 反正他只有半年可活,早晚都要死,由他出手,还能避免落实荒野,也算对得起舅舅这些年的栽培了。 至于第二个要求,其实只要能杀掉寂无忧,他有八成把握继任庄主之位。怕就怕寂无忧仍有后手,有幽影盯着,也算多一层保险。 如果幽影实力不济,死伤惨重……那更好了。 宋明宵算盘打得非常美妙,对方也干脆地应了下来。 “没问题,不过,宋少主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对方的声音十分嘶哑,甚至带着一丝狠厉,宋明宵皱起眉头,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他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但…… “很简单,我们需要宋少主交出你最珍贵的东西。” “什么意思?” 宋明宵警觉地站了起来,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剑柄——他最珍贵的东西? 这还用说,当然是他的命。 难道,幽影想杀他? 太大意了,他不该一个人来的! “别紧张,放轻松。” 面具男嘶哑地笑道:“你死了,我们找谁讨债呢?”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嘿嘿,听说宋少主是个慈父,非常疼爱自己的孩子。如果少主肯割爱,幽影一定会全力以赴,帮助你争夺庄主之位!” “你……” 竟然想要他的女儿?! 宋明宵的脸色大变,“不可能,换一个条件吧!金银珠宝,财富美人,甚至功法秘籍都可以。” “不,我们幽影有自己的规矩。” 面具男似乎很喜欢宋明宵此刻的表情,“都说无毒不丈夫,少主既有雄心壮志,又何必在意区区两个孩子?” “两个?” 宋明宵失声,他们竟然…… “嘿嘿,没错,两个!” 面具男笑得更开心了,“不止你的女儿,还有你那宝贝的私生子!” 他们竟然连自己有私生子都知道? 这个幽影,比想象中更可怕! 宋明宵脸上阴晴不定,他应该拒绝的,然后立刻转身离开。 可是……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 若失去这次机会,他们这一支将再无出头之日。 更可况,若让宋天鹏那个蠢货成为庄主,必然会把宋家带向衰落。若是换成他,宋家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他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宋家! “你们,要我的孩子……做什么?”宋明宵艰难问道。 “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他们。相反,我们会好好培养他们。”面具男笑道。 信你才有鬼! “你们最好兑现承诺,否则……”宋明宵想说狠话,但又停了下来。 真的要把两个孩子送过来吗? 如果发生意外…… 宋明宵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若出了意外,他定会与夜楼联合,彻底摧毁幽影在云州的势力! 送走宋明宵后,面具男靠在椅子上嘀咕道:“这人说是深爱自己的孩子,可我瞧着也有限,居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一旁的妇人却皱起了眉头:“你不该那么轻易答应的。按照要求,你应该先提出条件,再让他做选择。” “都一样,有区别吗?” 妇人冷冷道:“掌教是那么安排的。” 面具男冷哼一声,没敢反驳…… * 第二日清晨,云飞扬从寂无忧的床上醒来,脑袋有些疼。 “咦?我怎么在这里?对了,寂兄……无忧去哪儿了?” 这时,他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个食盒,他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碗醒酒汤,可惜已经凉透了。 “难道是无忧昨晚上为我熬的?” 云飞扬有些开心,虽然醒酒汤已经凉了,但他还是端起来,一滴不剩地喝掉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寂无忧提着茶壶走了进来。 “你醒了?” 寂无忧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什么起伏。 看到身穿白衣宛如仙人的男人,云飞扬眼前一亮,“无忧,谢谢你的醒酒汤。” 寂无忧忘了眼前掉的碗,说道:“这是周公子昨晚为你准备的,放在你房间门口,我看着可惜,便提了进来。” “呃……” 云飞扬一愣,随后有些尴尬地笑道:“哈哈,他总是这样小题大做,不就是几杯酒嘛,我一点也……” 说着,他赶紧拿起寂无忧为他倒好的茶水往嘴里送。 “他喜欢你。” “噗!!!” 好大的一口茶水朝寂无忧喷去,好在他反应机敏,及时躲开了。 “噗,咳咳,咳咳咳!” 云飞扬一边弯腰咳嗽,一边不停地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实在是……” 寂无忧想了下,走上前,贴心地拍着他的背,帮他消除呛咳。 勉强缓过来,云飞扬苦笑道:“无忧啊,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太吓人了。” 见云飞扬否认,寂无忧也没有揭穿他,而是转头望向窗外,说道:“你或许应该出去看看,今天的天气不正常。” “嗯?” 云飞扬又是一愣,赶紧走到窗前,仔细观察着天空。 天空依旧湛蓝如洗,只是看起来比昨天更高了。刺眼的阳光下,是一朵朵被染成金红色的云。 初看之下,没有什么异常,但云飞扬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你很奇怪 云飞扬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 他从小就展现出惊人的武学天赋,虽然如今不过而立之年,武功却已登峰造极,甚至有种超越绝顶,迈入化境先天的感觉。 到了他这个境界,自然会了解一些普通人难以理解的秘密。 眼前的天气看起来正常,实则不然。 南方已经入夏,七月份的天气应该酷热难耐。然而,云飞扬站在窗口,阳光在天空中是如此耀眼,连云彩都被染成了金红色。但屋子里的温度并没有显著提高,远未达到难以忍受的程度。 “这天,似乎比昨日更高了些。” 天高了,太阳就远了。只过了两天,竟然出现了如此大的天象变化? “天将变,妖邪现……”云飞扬眉头紧锁,喃喃道,“难道这庐阳郡周围,正在酝酿着什么惊天邪物?” 能引发天象变化之物,显然不是什么小妖小邪。 不对呀! 据他所知,那些天地邪物都是应运而生的,天象变化也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不可能这么快,除非…… “无忧,你来得比我早,这里最近是否发生过奇怪的事情?”云飞扬随口问道。 他只是心存猜测,觉得这‘天之变’是人为的。当然,也仅仅是猜测,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更可况,就算猜测成真,那召唤邪物之人也肯定很隐蔽,哪里能被轻易察觉? 怎料,寂无忧竟然点了点头。 云飞扬感到意外,只听寂无忧淡淡地说:“慕家祖宅,土地庙,俱焚丹。” “俱焚丹?!” 云飞扬脸色一变,失声道:“那传闻中,可以使人掌握炎火之力的俱焚丹?” 寂无忧点头。 云飞扬当即起身,追问道:“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带你去。” 云飞扬匆忙洗漱一番,跟着寂无忧离开了崔家别院。 他们走得很急,甚至顾不上吃早饭。一早等着的,眼圈周围还泛黑的周子青,脸色更难看了…… 慕家祖宅位于庐阳郡城外,二人快马加鞭,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有人来过了,四匹马……嗯,四个人。” 云飞扬飞身下马,仔细观察地上杂乱的痕迹,很快得出结论。 寂无忧也从马上下来,接下来的路段马匹难以行进,他们只能徒步前行。 只是,在他下马的时候,一旁的云飞扬竟然细心的搀扶了一下。寂无忧只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额,抱歉……” 云飞扬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的搀扶完全出自下意识,绝没有把寂无忧当弱女子的心思。 见寂无忧没有说话,他赶紧转移话题道:“唉,可怜的慕家,只恨当初我太年幼。” 那时他只有十一两岁,尚未踏足江湖。 当然,这世上冤屈之事只会多不会少,哪里又是他能管得了的?眼下也不过是随感而发罢了。 “听说慕家还有一位灭族种,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他死了。” 寂无忧随口给出答案,云飞扬诧异,“无忧,你对慕家的了解得很深啊。” 虽说五蕴山庄和慕家都属于黔中道,可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还是说,这位寂家庄主,一直在追查俱焚丹? 寂无忧没有回答,他带着云飞扬穿过慕家废墟,来到了后山的土地庙。 “土地神像是慕家的老祖,庙下有一间密室,俱焚丹一直放在那里。” 说着,寂无忧朝着庙内走去,也不等云飞扬追问,便继续道:“昨天午后,慕亦枫吞服了俱焚丹,暴毙而亡了。” “无忧,你……” 云飞扬惊了,他又不是傻子,哪里还听不出来? “没错。” 寂无忧停在暗道边上,回头看着他说道,“当时,我就在他身边。” 说完,他转身朝暗道内走去,云飞扬赶紧跟上,心里还在消化这个信息。 “原来如此,难怪你了解这么多,你与那慕家灭族种是朋友吧?这些年,一直在帮他调查俱焚丹的位置?” 结果俱焚丹找到了,慕亦枫却时运不济,没能承受住丹药的反噬。 云飞扬好奇询问时,二人已经到达密室门口。 密室敞开着,里面竟然有两具尸体! “异族?” 虽然这两具尸体的穿着打扮是汉人的,但长相却有明显的区别。云飞扬查看了两具尸体的死状,眉毛皱了起来。 “其中一个被割喉,没什么稀奇。另一个人的死法却有些奇怪。” 这不是关键问题,关键是,“慕家公子的尸体呢?” 难道被剩下的两个异族带走了?为什么要带走尸体?难道也是因为俱焚丹? “他在这里。” 寂无忧绕过两具尸体,望着地上堆积的暗红粉末说道,“他化成了粉末。” 云飞扬来到粉末面前,凝视着,脸上闪过一丝哀伤。 “他有没有成婚?有孩子吗?” “没有。” 如此一来,慕家的血脉彻底断绝了。 那血海深仇,也跟着一起烟消云散了……吧? 云飞扬突然蹲在那堆粉末旁边,郑重地说道:“慕兄,你冒死服食俱焚丹,恐怕也心有不甘,很想报仇吧?” “如今你已经死了,尸骨无存。我虽然无法帮你很多,但也愿略尽绵薄之力,还你一个公道。” 寂无忧望着他挺直的腰板,问道:“你要为慕家寻仇?” “我只是想查明真相。” 真相,真的重要吗? 寂无忧没有问,他已经知道答案了。至少在云飞扬的心中,真相非常重要。 “那把刀不见了。” 寂无忧转身走向木柜旁的石架,简单向云飞扬描述了那把刀的样式。 “暗红色的刀身?似乎在哪里听过……话说,那把刀看起来很不凡,无忧,你为什么昨天不把它带走呢?” 云飞扬并不是觊觎神兵,只是觉得可惜,更觉得它不应该落入异族之手,哪怕埋掉与慕亦枫陪葬也好啊。 “不是异族取走的。” 云飞扬一听,仔细观察起密室的环境来。 也不知他如何确认的,斩钉截铁道:“没错,还有另一伙人。而且,那伙人应该在你离开后,马上赶到了。” 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们被人跟踪了。 “是夜楼。” 寂无忧轻易地给出了答案,云飞扬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夜楼?这就有些麻烦了。” 刀被夜楼取走,恐怕很难讨要回来了。更重要的是,他突然发现,身边这位寂无忧寂大庄主,问题很大! 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就一直觉得寂无忧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具体哪里怪。 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无忧,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既然知道,又为什么……” 不阻止慕亦枫?不甩开夜楼跟踪? 可若说他什么都没有做,又为何提醒他天变?还带他来到这里? “算了,其他暂且不提,我能感觉到,这里原本有些不对劲,可现在……已经消失了。” 云飞扬凝重道:“传闻俱焚丹可令人掌控炎火,若传闻是真的,它显然不是凡物。那引起天变的邪物,恐怕与它脱不了干系。” 寂无忧点点头,平静地揭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俱焚丹,的确与旱魃有关。” “旱魃?” 云飞扬惊呼道:“可是那传说中烈火降世,赤地千里的邪灵?” 这种顶级邪祟早就超出了武学范畴,哪里是他能处理的? 云飞扬觉得难以置信,“你想说,此地将会有旱魃降世?” 寂无忧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只不过…… “至少,现在不会。” 如果真的是旱魃,即使它降世了,引发大旱的力量也不会持续太久,最终会自行消亡。 “总之,我们必须想办法防范未然,还要提醒庐阳郡的人们注意……可惜了,这里是黔中道。” 他身上还有要紧事,不可能在这里久留。如果是其他地方,交友无数的他,能轻而易举地找来强人帮忙。 “可以交给夜楼。” 寂无忧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莫名的表情,“那把刀,在他们手上。” “什么意思?那把刀……” 寂无忧点头,确认了他心中猜测,“那把刀,可斩旱魃。” 更心痛了! 云飞扬突然来到寂无忧面前。然后,他伸出双手把寂无忧抵在墙上,盯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说道:“无忧,你这个毛病,一定要改……” 醉红颜 宋明宵颤抖着抬起头,目光与一双眼睛相遇。那双眼幽深宁静,仿佛能吞噬人心。 “你在害怕。” 那声音十分平静,平静到令人心底发凉,“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怕什么,我在怕什么…… “腾”的一下,宋明宵从床上坐起来,失控地怒吼道:“我不怕!我才不怕你!!” 一旁沉睡的妻子被这声怒吼惊醒。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她惊慌地四处寻找原因,见一切正常后,才拍拍胸脯,嗔怒道:“瞎喊什么啊,吓死我了。” 她抓住丈夫的手,发现他的手掌湿漉漉的。仔细一瞧,又见丈夫双目通红,浑身被汗水浸湿,嘴巴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赶紧坐起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可是做噩梦,被魇住了?” 直到此时,宋明宵这才稍微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只是个梦,寂无忧并没有回来,他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只是……算了,你快睡吧。” 妻子没有躺下,她察觉到宋明宵的状态很不对劲,下床为他倒了杯茶,然后疑惑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两天一直不对劲。” 接过茶杯刚喝下一口,又听到妻子的询问,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狠狠的把茶杯砸到地上。 妻子吓了一跳,只听宋明宵失控般的暴吼道:“你知道什么?啊?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们?为了寂家!我没错,我没错!” 妻子吃惊地望着宋明宵,脸上露出无措的惊慌。 这还是她那个温文尔雅的丈夫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变得如此急躁? 或许是发泄了一通,宋明宵终于冷静下来。 “对不起,庄子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心情不太好。” “到底出了什么事?”妻子小心地绕过碎片,坐在床边拉住他的手,担心地问道,“我能帮上忙吗?” “已经处理好了,对了……” 宋明宵突然想起了什么,转移话题道:“珍儿一直想去庙上,这两天她闹得很厉害,你抽空带她去一趟吧。” “你呀,就知道宠着她。” 妻子嗔怒道:“她不过抱怨两句罢了,哪里就非去不可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答应了。 “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吧。别把所有压力都放在自己肩上,不是还有庄主嘛……” 妻子嘟囔着,躺下重新入睡。 她并没有察觉到,当她提到“庄主”的时候,宋明宵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深了。他心中原本的犹豫,也彻底消失不见…… 幽影堂; 那位戴着面具的男人露出残忍的笑容,“很好,宋明宵答应了。” 另一位妇人问道:“要不要告诉掌教?” 面具男人沙哑地笑道:“当然,等孩子们到手了,我亲自去!” * 庐阳郡。 寂无忧两人返回崔家别院后,云飞扬竟然去见了崔思颖,然后和崔思颖一起又离开了,这让苦等半天的周子青十分伤心。 “为什么?” “为什么云大哥带她出去,却不带我?” 他有些难过,用力拔起了院中那株不知名的艳丽花草。 “这是罗香花。” 身后传来平淡的声音,周子青赶紧擦擦眼角,然后佯装平静地转过身来,“你怎么在这儿?你……你们早上去哪儿了?” 寂无忧没有回答,他仍旧注视着那株花,“罗香花花开时呈现淡粉色,它的花期短,又难存活,需要精心培养。” 看着满地散落的花瓣,周子青不禁有些担心,“这,这花很珍贵吗?” 崔思颖不会让他赔钱吧? 寂无忧淡淡一笑,“自然是珍贵的,但它的珍贵之处不在于观赏。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美人妆。崔姑娘脸上擦的脂粉,就是用它的花瓣制成的。” “寂庄主真是博学多才啊,连女儿家的脂粉都了如指掌。” 寂无忧似乎没有听出他的嘲讽,他仍然凝视着那几株罗香花,继续道:“不过,许多人不知道,它还有另一个名字,醉红颜。” “醉红颜?” 仅听名字就很特别。 “用它酿制脂粉时,加入另一种花粉进行调和,就会得到醉红颜。” “那醉红颜擦了会怎样?会很美吗?”周子青好奇地问道。 寂无忧点点头,“不仅美,女子擦拭后不仅会比平时更加娇艳动人,还会呈现一种酒后媚态。听说,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挡它的吸引力。” “可惜,罗香花本身就很珍贵,而醉红颜的配方更是少有人知。不过,听说很多青楼女子都知道,并将其视为不传之秘。” 周子青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如果他擦了,云大哥会不会…… 这时,寂无忧的话锋一转,“然而,这醉红颜却被世家大族的女子视为禁忌,绝不允许自家女儿使用。” “为什么?”周子青好奇道。 “因为,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红颜枯。” 这名字,一听就不吉利。 “这红颜醉偶尔擦拭没什么,反而会令女子更加娇艳。可若连续擦拭超过七天……在娇艳的花朵也会枯萎。” 红颜枯……周子青有些害怕,但一想到某种可能,他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这时,两个人匆匆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看到他们后,更是施展出绝世轻功,一晃便出现在近旁。 “云大哥!” 周子青惊喜地喊道。 然而对方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云飞扬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寂无忧身上。 不止如此,此时的云飞扬眉头紧锁,脸上甚至还罕见的带着几分急躁。他飞到了近前,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寂无忧的手臂。“我有话要问你!” 也不等寂无忧回答,便强制性的拉着他走向自己的屋子。 “云大哥,你……” 周子青急了,他想追上去,却被身后的崔思颖拦住了。 “他们有要紧的事要谈,你瞎掺和什么?” “你少来,他们才刚认识,能有什么要紧事?” 周子青不相信,正要绕过崔思颖,崔思颖这次却没有阻拦,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唉,我也没想到,这位寂庄主,也是个可怜人啊。” 周子青停下了脚步,惊讶地问道:“可怜?什么意思?寂庄主他……”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云飞扬把寂无忧按在门上,难得的高声质问道:“你中了奇毒‘醉梦花’?什么时候中毒的?可恶,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 这显然问了句废话,毕竟他们昨日才认识。但不知道为什么,云飞扬心情依旧有些失落。 当然,比起那一丝失落,更多的还是焦急。 旱魃降世可是大事,无论真假总要做一番打算。奈何云飞扬交友遍天下,偏偏在这黔中道不太好使。回来路上,他便想好了应对之策——那便是崔家。 世家虽然避世不出,但影响力毕竟还在。借用崔家的名头向官府和夜楼施加压力,他们肯定会更加重视。 然而,这次与崔姑娘一同出去,他还打听到了另一则消息,关于寂无忧的。 寂无忧很奇怪,虽然云飞扬把他当成知己,但毕竟不太了解他。特别是今早寂无忧的表现,让他感到不安。因此,他趁此机会好好打听了一番。 别的倒也罢了,重点是,寂无忧竟然中了奇毒! 寂无忧中毒的事在云州并不算秘密,可当时的宋家只是一个小家族,也就在云州府城有点儿名声,出了云州基本没人在意。如今却不同,五蕴山庄已成为云州一流势力,作为庄主的寂无忧自然受到各大势力的关注。 因此,他身中奇毒活不过三十岁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黔中道。 锦州离云州并不远,且如今距离寂无忧三十岁之期已经临近,云飞扬一提寂无忧这个名字,便全知晓了。 “还有多久?”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寂无忧淡淡说道:“七个半月。” 七个半月…… ‘醉梦花’是一种非常麻烦的毒药,它的难解程度与中毒时间成正比。寂无忧年轻时中毒,并且中毒很深,想要完全清除肯定很麻烦。 但麻烦并不代表没有解决办法。 云州或许没有好大夫,但天下闻名的神医并不少。以宋家,特别是后来的五蕴山庄的底蕴,请一位神医并不困难。即使找不到,以五蕴山庄的实力,花费巨大代价买一些续命神药也是可以的。 很显然,寂无忧并没有这么做。他什么都没做,任由毒素深入了骨髓。如今,他的寿命仅剩半年,即便是华佗、扁鹊在世,也难以根治了。 云飞扬嘴角抽搐,他很想质问寂无忧,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问出口。 “我们下午出发,等忙完了牟州之事,你跟我走!” 他宣布的十分霸道,管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忙,在重要,能比得上自己的命吗? 寂无忧静静地看着他,平静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是我的朋友,哪怕……” 云飞扬目光闪了闪,很快又与寂无忧对视,没有丝毫转移。他的眼神变得深邃,霸道语气中也带了一丝莫名情感,“哪怕你自己不想活了。” 是的,这是云飞扬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寂无忧自己不想活了,所以才不在意身上的毒。 空气安静了。 二人对视了良久,寂无忧突然笑了。 “好,我答应你。” 如果你能活着离开哀牢山,而我也未死的话…… 随后,云飞扬当着寂无忧的面,点燃了一根雕刻着暗红色花纹的奇香。 奇香非常神奇,燃烧的烟雾只飘出一米左右就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一只巴掌大小的淡金色小鸟从天边飞来——正是寂无忧曾经召唤过的庆庚鸟。 这次它没有落在窗台上,而是直接飞到了云飞扬的肩膀上,还用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脖颈。 “好了好了,别闹了。” 云飞扬伸手摸了摸小鸟,小鸟发出悦耳的叫声,似乎非常开心。它又嬉闹了一会儿,似乎才发现寂无忧,竟然飞起来围着他转了两圈。 “咦?它似乎很喜欢你呢。” 云飞扬有些惊奇,更加笃定心中某个猜测的同时,心跳也加快了几分。 但他没有把那个猜测说出来,他想等寂无忧解毒后,由寂无忧亲自说。 “你身上的毒已经深入骨髓,普通神医恐怕也难解。如果世上还有人能解救你……据我所知,也只有那两位了。” 其中一位在皇宫,他跟皇室关系不算好……好吧,应该说非常差。当年他年轻轻狂,曾孤身闯入皇宫,闹出不小的动静,如今的皇帝还记恨呢,自然不愿意帮助他。 好在,他还认识另一位。 “可是那位传闻中的鬼医?” “不错,他名声虽差了些,人还是不错的……呃,神医嘛,总有些奇怪癖好。好吧,他曾经救过我的命,后来也答应我不再抓人炼药了。” 云飞扬说这些的时候有些心虚,毕竟那位鬼医的名声……唉,总之他是暗榜上的知名人物,且还是名声很臭的那种。 “他年纪大了,很少出谷,不过,还是要提前打个招呼。” 更重要的是,他要提前告知对方寂无忧身上的毒情。 …… “什么?寂无忧中毒了?” 周子青眼前一亮,忍不住惊喜道:“他只剩下半年寿命了?” “你很高兴?”崔思颖挑了挑眉毛。 “哪,哪有,我只是,只是很意外,对意外而已。” “哼!” 崔思颖冷哼一声,不管周子青在想什么,她的眼睛望向远方,喃喃自语道:“可怜的寂庄主,他长得这么好看……真是红颜薄命啊!” 见周子青没有说话,崔思颖不高兴了,“喂,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是谁下的毒?” “哦……” 周子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有些恍惚。 “说起这位寂大庄主,他可是个神奇的人啊!我和云大哥刚刚去了趟夜楼,你猜我们打听到了什么?” “夜楼?你们去夜楼了?” 周子青的语气提高了几分,他对夜楼的印象很不好,非常不好。 “夜楼只负责贩卖消息,难不成你还要把你父亲的死赖在他们身上?” 周子青脸一黑,没有说话。 “算了,这不重要。” 崔思颖已经压抑不住分享欲了,她迫不及待的说道:“夜楼似乎对这位寂庄主十分关注,我们只花了一点代价,就打听到了他的生平……啧啧,这位寂庄主小时候真是倒霉透顶啊。” 父亲惨死三年后,母亲却突然怀孕,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野种。母亲生产当晚,不出意外地暴毙了,野种却活了下来。 等夜楼替他平反后,自己却是个傻子…… “听说这位寂庄主,直到六岁才开口说话。结果没过半年,寂家莫名其妙地被灭门了,只剩下他一个活着。” 崔思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还没完,据说他被带到宋家的第二天,宋家的嫡长子就暴毙了,然后宋老爷子也去世了。” 那时,寂无忧已经被宋家人当成灾星了。要不是当时的家主宋瑞极力反对,寂无忧早就被送走了。 可惜好景不长,十一岁时,寂无忧被查出身中奇毒,活不过三十岁。 “宋家那位前家主也是个狠人啊,竟然为了一个没有父母的外甥,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囚禁了自己的儿子……” 崔思颖喋喋不休地讲完了寂无忧的生平,一旁的周子青同样听得目瞪口呆。 “这位寂庄主,也太……” 倒霉吗? 说不清,总之够离谱的。 “如今的五蕴山庄,可是云州府第一大势力,可见这位寂庄主有大才。”崔思颖又一次感慨道,“可惜,红颜薄命啊!” 再次听到“红颜”这两个字,周子青下意识地望向那株被他摧残得一塌糊涂的罗香花。 “喂,这是你干的?” 崔思颖这才注意到自家庭院的花草被人糟蹋了,不等她发怒,周子青赶忙说道:“这可是罗香花?” “你赔我花,五百两!” “你,你抢钱啊!” 崔思颖下巴一抬,胡扯道:“这花是我特意种的,它不值钱,但我值钱!” 周子青气急,刚准备和她吵架,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口道:“你要用它制作脂粉?” “呦,你连这个都懂?没错!” 周子青心中一动,“醉红颜?” “没错……嗯?醉红颜?那是什么?” “啊!没,没什么,我胡扯的。” 说完,他装作惊慌地跑了。 “切,没钱的穷鬼。” 见周子青跑掉,崔思颖望着地上散落的花瓣喃喃道:“醉红颜?是一种脂粉吗?听名字就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