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你做夫君了!》 1. 第 1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烟花三月,暮春时节,京城街道车马游龙,一派繁华。人头攒动,商贩叫卖,好不热闹。 莺啼燕舞,风细柳斜,落红随流水,一道向河下漂去。 水色缥碧,几艘画舫轻泛湖中,其中最大的要数正中央那艘,远处便可见那飞檐翘角气势逼人,细细看去,船身壁画色泽清艳,雕祥云,绘百花。 船沿处,一女子身着缇色齐胸襦裙,高髻云鬟,两侧戴对称鎏金蝴蝶银钗,将帷帽掀了一个角,好奇地向外打量。 她是扬州首富窦老爷的独女,闺名绿琼,舅舅齐蒙乃是扬州巡查使。 齐氏乃京城大族。三年前齐老夫人病逝,齐蒙解官进京,丁忧守孝,窦绿琼也便随服丧的母亲一同进京。 而如今三年期已满。 抱香:“小姐病才好,当心吹风着凉了。” “才不会呢。”虽是这么说,窦绿琼还是乖乖把帷帽戴好,却忍不住攀着围栏,双腿离地轻蹬,享受着阵阵清风。 下个月她便要回扬州了,该好好抓住机会到处玩耍才是。 偏偏爹爹不放心她,非要让表哥跟着。幸亏她聪明,方才趁人多偷偷和丫鬟溜走,跑到画舫外围来,嘿嘿。 抱香看着她,心里害怕,和一旁的拢雪对视后,齐齐上前劝道:“小姐,你下来吧。” 正打算一人一边牵制住窦绿琼时,不料突然风浪四起,船身不住动荡摇晃,两人跌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窦绿琼惊呼一声,手上一滑,竟要直直掉下去了。 心提到了嗓子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窦绿琼半个身躯都落在栏杆外时,一只宽厚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向后一带,天旋地转间,她落在一个男子怀抱里。 兰叶香扑了满怀,还不等窦绿琼反应过来,那只手掐着她的肩膀微微推开,蹙眉似有嫌弃。 等窦绿琼站直了身体,抱香、拢雪连忙迎了上来,焦急道:“小姐没事吧?” 她晃晃脑袋,戴好帷帽,“我没事。” 说完,窦绿琼仰头将目光转向方才救她的那名高大男子,只一眼望过去,便叫她痴煞了神。 此人一袭蓝衣劲装,眉骨若山,凛似冰霜,身形颀长挺拔,怎一个风神俊朗了得。 窦绿琼正是春心萌动的豆蔻年纪,此刻满脑子都是淡淡的香气,还有肩膀上残留的温热触感。 心里好奇万分,脸上也不觉羞赧,于是鼓起勇气道: “刚才多谢哥哥。” 却不曾想,身后与那男子同行的青衫公子,捧腹大笑,遭了一记眼刀子才堪堪止住,却还是忍不住嘴上使剑,指点窦绿琼。 “小姑娘,不怪你带了头纱看不清人。” “他这把年纪,你叫他一句叔叔都使得!” 窦绿琼呐呐说不出话,眼睛却瞪得圆圆的。 蓝衣男子单手背至身后,并不看窦绿琼,面上冷冷,觑了一眼还在发笑的青衫男子,转身便走。 窦绿琼那双眼睛不自觉被他牵引去。 青衫公子止住笑,正色道:“小姑娘身形纤薄,还是不要趴在船沿的好,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能遇到我和伯瑗了。” 窦绿琼正不好意思,自己贪玩还险些闹出了事,忽而身旁传来一道焦急的男声, “表妹!” 窦绿琼微微转头,心虚叫道:“表哥。” 来人是舅舅家的长子,名唤齐澜君,他受姨父之托护送表妹游湖,却不曾想半路走散,正急得四下慌寻时,余光中便瞥见那缇色的倩丽身影。 “不怪姨父不放心你,文珝,你也太虎了,船上街上这样多人,你走丢了也不知原处等待,还跑到船沿去,可是要吓死哥哥不是?” 文珝是窦绿琼的字。 “哥哥别生气,我是听人说有一男子在船沿找妹妹,才跟了去。”窦绿琼面不改色地解释,不敢承认自己是贪玩故意溜去别处。 抱香,拢雪立在两旁,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并不出言揭穿。 “唉。”齐澜君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愚,姑且信了。 他同青衫男子一番交谈后,了解原委,齐澜君再三道谢,随后领着一步三回头的妹妹走了。 而身后的青衫男子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 告别表哥后,窦绿琼自庭院回闺阁,兔耳听下人窃窃私语,正觉奇怪,欲打发人去问,却被窦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采星拦住了,说夫人有请。 到了正房,拨开珠帘,窦绿琼欢喜爽脆叫一声“姐姐”,便自个儿寻处坐了。 话说窦老爷窦宗,原是扬州富商,祖上为行脚商人,积累了些财富。 到了窦宗这一代,便发展成酒楼地产,茶叶蚕丝绸缎事业,可谓富甲一方,三年前陪同岳家进京,便在京郊买了一处宅子住。 窦绿琼是老来女,为原配齐氏所生,只是齐氏命薄,早早撒手人寰。 而现在的窦夫人为齐氏同族胞妹,嫁进府只比当时四岁的窦绿琼大十岁。 是以窦绿琼幼时以“姐姐”称,后来长大晓事了,才改唤母亲,只是私底下无人时,仍亲亲热热地叫姐姐。 窦夫人名唤齐敷,柳叶眉,芙蓉面,浅淡妆,饶是岁月荏苒,也依稀可见当年风华。 只是现时,峨眉微微蹙着,笼上淡淡忧愁。 座下窦绿琼并未察觉,倒是发兴谈起上午画舫上救了她的蓝衣男子。 “姐姐你知道吗,我从未见过如此艳绝的男子,就是潘安在世见了他,也羞于临镜了。” 抱雪年纪小些,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是吗?”齐敷脸上笑容勉强,心中想着事,便也随口应和:“那此人家在何处,春秋几何呢?” 窦绿琼皱着小脸,摇摇头。 “琼琼不知。” “不过与他同行的男子说,他的年纪能做我叔叔了,奇怪,面上竟看不出来,我还叫了他哥哥呢!” 窦绿琼以为是,作叔叔者,应当比爹爹小一些,可爹爹今年刚过四十大寿,那人想来也三十五六了。 怎么会那么老呢?窦绿琼想不通。 齐敷没说话,只是施了个眼神给一旁的大丫鬟撷月,后者会意。 “啊对了!”窦绿琼才想起来似的,猛拍脑袋,“我听见那人叫他伯瑗。” 齐敷浑身一震。 “伯瑗,卫伯瑗?” 结合窦绿琼方才的描述,齐敷急急命撷月拿着画像出来,惊疑道:“可是他不曾?” 窦绿琼伸首一看,重重点头。 “正是。” “姐姐怎么有他的画像?” 齐敷檀口吐出一股浊气,微微闭眼,心想,竟有这样的缘分,难道是天意? 罢了,就是没有,也不是她一介妇人能更改的。 遂把上午卫家遣人上门提亲之事徐徐与窦绿琼道来。 — 今日是个风暖艳阳天,又逢国外使臣进京,好不热闹,凡家中无事的,都携伴出门游玩去,其中就包括窦绿琼。 窦老爷亲送女儿上齐家 2. 第 2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却说今日京城卫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卫玠上午当值,听见同僚拱手“恭喜恭喜”,正不明所以,就听说母亲给自己已经定下一门亲事,两月后完婚。 女方是扬州富商窦老爷家的小姐,扬州巡查使齐蒙的外甥女,年方十五。 卫玠听罢,胸中好似憋着一团火,燎至肝肠,愈发横眉冷面,叫那些恭喜之人不敢靠近了。 下了值,卫玠直奔家去,提了把剑便杀到堂中,直指那媒婆项上人头,叫她吓得屁滚尿流,缩到桌下去。 卫夫人张氏如佩,端坐正位,似乎对此并不惊吓,只道: “木已成舟,米已成炊,伯瑗放下剑,择日准备完婚罢。” 卫玠并不理她,只拿那媒婆问: “你不曾告诉过那窦小姐,我二十有五,在朝廷当的也是闲职么?” 媒婆摇摇头,被这阎王爷吓昏了,还强撑着答道: “说过,说过,窦小姐不介意,愿意嫁公子呢!” “是么。” 媒婆咽了咽津液:“自那日纳采过后,窦小姐欢喜愈常,如今已在家中学礼仪,收拾待嫁了。” “滚。” 媒婆颤颤巍巍钻出,蹀里蹀斜五步并作两步,出门后飞也似的遁逃了。 卫玠心下已经猜到七八分,冷了脸也冷下心肠,怒视母亲道:“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 张如佩岿然不动,却是柔声: “你年纪不小了,身边有个人才是正经。那窦小姐年纪虽小,贱如商户之女,但你这条件,难找更好的了。” 意指他大龄不娶,空挂闲职。 卫玠收剑入鞘,再也无言对她。 “你以后,别再管我的事。”说罢抬脚便走。 他走后片刻,张如佩捻断佛珠,板摆着脸直视前方,半是怔然半是不甘。 — 卫玠出了卫府,发闷,寻得贺廷玉吃酒。 那贺廷玉,正是游湖日随行的青衫男子。他出自清河蔡氏,如今也在朝廷做官,为鸿胪寺主簿,主掌外宾、朝会一事。 见卫玠只顾喝闷酒,他宽解道: “其实细细想来,这也没什么不好。” “听说窦小姐仪表不俗,家中又是家财万贯,还有个舅舅做巡查使,娶了她并不吃亏。” 本朝不像前朝重门第,可卫玠在意的不是这个。 “我娶她,并不会耐烦她。十五岁的年纪懂什么,被那人哄骗进了卫府而已。”卫玠已经打定主意,“待来日,予她一封和离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这个来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蔡廷玉与他捧杯,眉宇见也多了道忧愁。 “父母之命”与“百善孝为先”的可怖之处便在于此。 倘若这个时候悔婚,害了人家姑娘不说,也要担上不孝的骂名,从此与仕途经济再不相干。 “如今不似当年,她能拿捏你的,也剩这最后一件了。” “放宽心罢,没准日后夫妻如胶似漆,你还不愿同窦小姐和离了。” — 转眼已是五月初,菡萏初开,迢递传香。那螂蜩饮饱清露,也歇下不叫了。 独独窦府的待嫁女窦大小姐,辗转不能寐,遂披上衣裳,挑了灯往藉秋院走。 傍晚才下过一场下雨,路面微松,泛着丝丝凉意。 行至院落门前时,窦绿琼不禁打了个哆嗦。 才过端午,门口两端挂着菖蒲,窦绿琼将灯盏递给拢香,自己敲门。 “门外是谁?”守门的丫头还醒着,哎了一声。 “门外窦绿琼琼是也。” “窦绿琼是谁?我不认得。” 欸。窦绿琼扭头看拢香,见后者也目露疑惑,便回头撒娇道:“姐姐,外面好冷,让琼琼进来罢。” 门内丫头这才开了门。 “荷波是你,又与我玩笑。”窦绿琼见了眼前身穿青绿衫子的丫鬟,嗔道。 那名唤荷波的丫鬟打了个哈欠,领着窦绿琼进屋,边捂着嘴笑: “窦绿琼琼我是真不认得,但这卫二娘子,府上倒是有一个!” “你又调弄我!” 窦绿琼腼腆掩面,使劲儿跺了跺脚,往屋内跑了。 — “姐姐。” 齐敷正坐在榻上筹备嫁妆单子,眼看婚期将进,她忙得滴水未沾,鬓发珠雀也无暇卸下了。 见窦绿琼跑着进来,她放下手中账簿,翠眉微凝: “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眼前豆蔻女孩,长发披散,单衣欲湿,有道是: 桃花面,玉葱手,朱颜偏逞滟涟藕。 窦绿琼站住,由着采星给她换了身衣裳,然后爬上榻贴着齐敷坐。 “睡不着吗?” 窦绿琼点头,颇不好意思。 她幼时便与齐敷宿在一处,渴了要吃,累了要抱,如今将要出闺,心下惶惶然,竟又缩回壳里也,欲将心事托出。 “其实回去细细想来,我与卫公子不过一面之缘,我并不知道他的为人。” 齐敷:“既然不知道他的为人,又怎么愿意仓促嫁给他呢?” “我虽然不知道他的为人,但那天我险些落下湖去,是他出手相助。肯对外人施以援手,事后拂了去,想必品行不坏。这是其一。” “爹爹疼我,不会叫琼琼盲婚哑嫁,事先必定托舅舅探查过卫家和卫公子的底细。既是爹爹信得过的人,琼琼也自当信得过。这是其二。” 齐敷笑,将窦绿琼拦入怀中,不由叹道:“琼琼长大了。” 窦绿琼陷入一片淡雅馨香,心情也随之舒畅。 “至于其三...” “卫公子芝兰玉树,貌胜神仙,那天见过他,琼琼便再也忘不掉了。若是今日拒绝了这门婚事,待回了扬州,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好的人,转眼但见卫公子另娶他人,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所以,虽然害怕,琼琼有尽力争取的勇气。” 玉烛之下,少女明睐净亮,二分天真,三分孩气,又多五分虎气。 娇痴顽皮,乃绿琼所长。见过的都说她痴,却不知,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在齐敷看来,未有聪慧明达似绿琼者。 原先忧虑烧灼的一颗心,此刻也放松几分,又恨不得全化作对她来日幸福安康的期盼才好。 “你这样说,我便知道你不是一味鲁莽了。” “那么,姐姐再教你一些道理......” 藉秋院内,灯火几暗。 — 五月十五,艳阳天气,恰逢玉女娘娘飞升之日。 如此吉日,挂着卫府雕饰的彩车队伍一路吹拉弹唱,欢欣鼓舞,满盖大喜的红色,引得沿途百姓驻足观看。 尤宜言者,当数那背后的嫁妆队伍,扛夫个个肩宽体壮,从头至尾遍历,竟足足有嫁妆一百二十八抬。 该是何等阔绰! 有说,这该不是王爷公侯嫁女罢? 另一人推搡他,你懂什么?这是扬州首富窦老爷家的千金,有传闻道,就是将国库腾空,也填不满窦府的金银财宝,象牙犀角。 < 3. 第 3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月如悬镜,清风鸣蝉。紫蒲堂外,隐隐可见室内昏光,明明灭灭。 喜嬷嬷任务在身,自是竖耳倾听,不肯放过房内一针一线的动静。撷月作为陪嫁,与抱香、拢雪二丫鬟也是紧了心神,只把头来低。 倏尔,屋内传来两声呜咽哭泣,却骤然止住了。 撷月一惊,同喜嬷嬷对视一眼,见对方神色泰然,只得沉住气,擦了擦额角的汗。 红绡帐,鸳鸯被,情事方休。 窦绿琼乌发四散,泪眼涟涟,见卫玠扯开帐子吩咐人来伺候,连忙松开攥着被单的手,拉住夫君的指头。 “怎么?” 卫玠回头,见她不说话,一团孩气,强自按下心里的怪异感,道,“我先去洗,待会叫婢女进来服侍你。” 窦绿琼原本还要说些什么,但是又怕他,心里还有些委屈,于是松开手,闷闷把头往鸳鸯被里缩。 卫玠走后,不出一刻撷月等人跟着喜嬷嬷进来了。 窦绿琼红着脸看她把沾了红白物什的喜帕收走,等抱香、拢雪送喜嬷嬷出去,房间只剩撷月与她二人,才掀开被子与撷月哭。 “撷月,我好疼。” 撷月早先便已料到,这会却还是万般心疼,取了帕子与窦绿琼净面,却见她裸露在外的香肩藕臂上一片白皙,并无痕迹,心下奇怪。 “小......娘子,方才发生了什么,可否同奴婢细说?” 此话一出,撷月自己也微红了脸。 可她是齐敷亲自指点的陪嫁,因着自小在窦绿琼身边服侍的抱香、拢雪二人一个阅历不深,一个年纪太小,少不得要自己担起照看小姐的职责。 原先在藉秋院,在窦绿琼还是孩童时,也是撷月照顾她吃睡玩闹,除了名义还挂在齐敷下,其他的,与窦绿琼的贴身丫鬟别无二致了。 “我......”窦绿琼抵着脑袋,支支吾吾,“我方才光顾着哭,想不起来了。” “夫君捂着我的嘴巴,不叫我说话。” “夫人前晚给您的那本画册,娘子没看吗?”撷月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窦绿琼突然眼神闪烁,一副心虚的模样。 “那天我带回房里正要看,路遇门房哥哥养的大黄,不知怎地跑到后院草地里了,我便与它玩耍了一番,谁知不小心将画册掉地上,让它叼走了。” “我怕姐姐生气,便没声张。” 撷月瞠目,竟是无语凝噎。 正巧此时抱香进来道,水已经备好了,请小姐去。 窦绿琼怕撷月追责,赶忙伸手扯扯她的袖子,撒娇道:“撷月我知道错了,我们去沐浴吧。” 撷月无奈,看她并不知那画册的重要性,如今事成,也只得罢了。 — 却说耳房这边,卫玠脱下中衣,丢给随行的小厮。 自他二十岁行军打仗归来后,便不习惯沐浴时身边有人伺候,因此碧山、丹湖两人只是在屏风外候着。 卫玠用水浇洒着身体,明明是凉水,却越洗越热了。 是心烧着烫水。 耳边总响起方才那啼哭声,叫卫玠烦躁。 他就说他不愿娶那窦小姐。十五岁的女孩子懂什么?什么也不会。 他的好母亲,可真是给他找了个大麻烦。为了拿捏他,不择手段。 心里燥闷,手上搓澡也就不自觉使了力,突然从后背传来一丝痛感,卫玠皱了皱眉,很快意识到是方才床榻间窦绿琼抱着他时挠下的痕迹。 他又恼了,心里想,她到底哭什么?他是喝了些酒,却不至于失了分寸,明明没使力,动得也不快。 她干嘛一直哭? 大抵小姑娘都是这样。他就说,他不想娶个这样的。 罢。 — 而另一边,窦绿琼泡在氤氲着热气的浴桶里,玩起花瓣来。 撷月、抱香在旁边为她沐发,拢雪便做着添水的活。 其实窦绿琼只是吓的,因为卫玠不跟她说话,她紧张起来,便疼得哭了。 但现在团在热汤之中,身边有自小服侍的三个婢女陪她说话,身上不疼,心上也不怕了。 想来也有方才时间不长的缘故。 见小姐笑了,抱香紧着的心也放松下来,大着胆子调侃: “方才二公子进门,见了扇子后的小姐,竟是看得痴了呢!任凭他是潘安在世,还是邹忌昳丽,我们家小姐,也是洛水神女,西施罗敷,岂有不相配的道理。” 撷月觑了她一眼。 窦绿琼托着脸,压不住唇角的笑意:“真的吗?” 拢雪也笑,脆生生道:“奴婢长这么大,除了夫人,还未见过比小姐更好看的姑娘。” “你才多大。”撷月取来帕子绞发,边叮嘱着: “进了卫府,不许再这么没规没矩,往日的小姐也不要再称,该改叫娘子,都记住了?” 抱香、拢雪忙齐声称是。 身上干净了,撷月扶窦绿琼起来,细细为她穿戴好,又拿中午才摘的新鲜荷花熏了熏衣裳。 抱香手持青质四叶於菟蟠螭纹镜,方便窦绿琼整理仪容。 上面雕有铭文:龙掌风雨,虎辟不祥;银锡明曜,光宜美人。 是庆贺窦绿琼十岁生辰时,窦宗恭请名匠所刻祝语。 诚哉斯言,窦绿琼实为难得一见的美人。母亲齐瓌本就名动扬州城,虽悲其早逝,但从胞妹齐敷之倾城容色中也可窥见一二。 不同的是,齐敷已近三十,金钗颜妃,自有一股风赡华美体态,温柔淡雅,气质清流。 窦绿琼则是面若粉桃,琼鼻樱口,五官初初长成,却隐见清艳卓绝姿容,举手投足伶俐扑俏,虽少些气质,却也不失可爱。 两者是为“扬州双姝”尔。 而此刻美人皱眉,好不可怜。 “撷月。” 就要出耳房时,窦绿琼想起什么似的,担忧地看向撷月,“我方才哭了,夫君并不来与我拭泪,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默了默,又补充:“他也不同我说话。” 撷月也没甚经验,想了想,便道:“娘子别担心,兴许是二公子吃了酒,有些醉。” 窦绿琼仍不放心:“那我还抓伤了夫君,他该不会是因为这个生气?” “琼琼。” 将要进门前,撷月顿住脚步,凝视着因慌乱猜疑而不安的小姐。 “在府中您是怎么对夫人、对老爷的,也只管放心那样对公子。” “君子操履守正,何忧人之不喜?” 窦绿琼点头,似有所悟。 于是轻轻推开门,卷起玉珠帘,见卫玠倚在床头看书,待室内丫鬟皆退下去了,她走到床边,发现被衾已经换了新的,于是唤了声“夫君。” 卫玠抬头看她,萤烛之下面如兰石美玉,却质地冰冷,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侧身让她上床。 没有被冷待,窦绿琼欢欣了一两分,见卫玠放下书熄灭烛火,壮起胆子侧躺在床榻上,扯了扯丈夫的衣袖。 “夫君对不起。” 卫玠的身体僵硬了一两分,“做什么?” “我方才不是故意的,因为有些疼了,身边又只有夫君可以兜揽,所以不自觉抓伤了夫君的脊背。” 黑暗中,窦绿琼侧身看着卫玠,很是诚恳认真,“琼琼已经知道错了”。 原来说的是这事。 顿了顿,卫玠道:“没事。” 又怕她再来牵扯,于是解释:“我皮糙肉厚,不用放在心上。” 心下觉得自己可笑,不知是为的窦绿琼这般话多,还是为自己被迫句句回应,否则烦扰不断了。 可这话听在窦绿琼耳朵里,却是卫玠体贴随和,不拘小节的表现。 她心里吃了蜜一样,心想,虽然卫玠寡言少语,但想来这也是他一贯性格,毕竟那日在画舫上救了她后也是如此。 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窦绿琼素来有勇于十虎的志气,她知道卫玠未必像自己喜欢他般喜欢她,却并不气馁。 有道是: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日后必定...... “夫君?”她出声想问卫玠还疼不疼,可是半晌后,仍没有得到回应。 难道是睡了? 耳畔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窦绿琼收回了欲拽他衣袖的手,心想: 睡得这般快,有她当年在扬州城沾床便睡的风范,他们真是天生一对耶! 不过面对陌生的房屋床榻,窦绿琼还是有些害怕,好在她向来心大,过了一会儿,也渐渐睡着了。 — 第二日窦绿琼醒来时,卫玠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揉了揉眼睛,问:“夫君呢?” “二公子一大早当值去了,娘子先起来洗漱,半个时辰后就要去睦合堂给老爷老夫人敬茶了。” 窦绿琼心下有些失落,不过还是打起精神,梳妆打扮。 嫁为人妇后,需得将发绾起来,抱香为她梳了个双螺髻,后束丝绦,钗以羊脂玉红蓝宝石金累丝簪。 妆扮好后,窦绿琼跟着家丁来到卫府老爷夫人所住的睦合堂。 待她到时,堂屋内四下已来齐了人。 先上前迎她的是卫大公子卫瑾的夫人高氏,名唤高倩,如今主管卫府大小事务。 高倩体态丰腴,面若银盆,此刻眉眼弯弯地拢住弟媳的手,带她认人。 “这是三弟卫璚,同你一样,开年才满十五,如今在书院上学。” 听到自己的名字,卫璚上前拱了拱手, 4. 第 4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都堂衙门。 “你何至于这么待人家姑娘?” 对于卫玠近日行径,蔡廷玉满不赞同。 他可是听说,自己这个友人新婚后,对妻子可是三天不理五天不见,风言风语都要传遍整个京城了。 再不加以干预...... 不曾想,卫玠听完甩下一本账簿,冷冷道:“你自己看看。” 蔡廷玉敛起袖子,将那近一寸厚的账本拿起翻看,这越看越不对劲,最后将眉深深皱起了。 “这是......张家的私账?” “不错。” 卫玠坐在上首,周身气质凛若冰霜,丹湖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蔡廷玉思索了一番,说:“我的确听说,张家这代出了个贵妃后,她的同族兄弟成日在外寻花问柳,挥金买笑,斗殴赌博,一掷巨万。” “却也不曾想,这欠下的赌债,数额竟如此可观。” 势头大了,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阴谋龃龉,他心知肚明。 “可这同窦家,又有什么关系?”蔡廷玉心下已有猜测,只是碍于身份不便宣之于口。 “二十万两白银的赌债,不出一月便悉数还上,除了窦老爷,京城还有谁出的起这样大的手笔?” 卫玠对名义上的岳丈毫不客气。 自打上元节张氏子弟当街强抢民女的事在京城闹出轩然大波后,张贵妃便不再过问家族事务。 张家人投路无门,自然将主意打到同为张氏女的卫夫人头上。 而卫夫人又一贯...... “可即便如此,也不可断然给人家定了罪。”蔡廷玉仍然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 “你说她靠银子嫁进你家,那窦老爷图什么?你如今也不见得待见她。” 卫玠不语。 蔡廷玉心中却突然产生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你是怀疑窦府......与上面让你追查的案子有关?” 卫玠并未承认,却说:“我也是近来有所猜测。” 原来,自打窦绿琼进门后,卫玠便吩咐碧山暗中盯紧她。 一来为观察她为人品行,二来是出于从军多年的习惯,他对任何生人都持敏锐的怀疑态度。 没曾想,不多时碧山便来报,窦绿琼身边的大丫鬟撷月,时常掩人耳目以飞鸽传信,他已经悄悄让人拦下来了。 “更何况,新婚第一天就有人来报,窦宗一家已经连夜离开扬州,怪不得她连回门这等大事都不曾提过,想来也是知情的。” 他冷冷笑道:“我还真以为她窦小姐受了蒙骗,误以为我是什么‘良人’而错嫁。原来是父女俩串通一气,拿银子当敲门砖,入了那些人的眼。” “却在我面前装得一派天真,此等心机深沉之人,待查明真相,我便写下和离书,将她送回扬州。” 听罢,蔡廷玉也是低叹一声,不再辩驳。 — 是日晚间,窦绿琼寻卫琳不遇,问了丫鬟,才知卫琳上好友家玩耍了。 正恹恹打道回堂时,忽然见浮峦小跑过来通传,神色欢喜:“娘子,二公子回来了。” 窦绿琼闻言一喜,提起裙摆,俏步往紫蒲堂走。 “夫君。” 卫玠行至台阶下,便听见一道声音,扭头一看,见一团粉色娇娇悄悄跑来,兰麝香扑了他满怀。 他皱皱眉,不动声色退后一步。 十日不见,窦绿琼到底小女儿心性,见到卫玠的那一刻,原先的伤心失落便统统忘却了。 “可用过膳了?” 不等窦绿琼开口,卫玠便率先发问。 她愣了愣,想到自己路上用过的糕点,此刻腹中饱胀,便不好意思捣谎。 见窦绿琼点头,卫玠也道:“正好,我在衙门吃过了。你若愿意,我陪你到后院走走,消消食。” — 紫蒲堂的后院连着山林,修一鹅卵石路,四周种了些梧桐,塘边开水芙蓉,夏夜一阵清香四溢。 窦绿琼本就是活泼的年纪,与心悦之人呆在一处,话便不自觉多了起来。 卫玠也刚好存着试探她的心思。 “夫君在朝中当值很辛苦吗?” 这是打探情报来了。 卫玠袖手,“不辛苦,只是闲差罢了。” “那为什么不常回家呢?”窦绿琼停住脚步,仰头看着他,眼睛眨巴。 卫玠顿了顿,他为什么不回家?还不是家中有个她。 可嫌弃之话说出口,又怕窦绿琼像上次那般哭了,便只好搪塞道: “虽不辛苦,但琐事繁多,要处理也费了好一番功夫,为图方便所以在衙门歇下。” 窦绿琼不懂这些,于是呆呆地点头。 安静了好一会儿,她又说:“我今天原本是要去找琳儿妹妹玩的,可去了才知道,她下午在书堂念书。” “我又在湖中央的亭子上坐了一会儿,喂了小鱼儿,吃了几颗松涧摘的莲子,苦苦的。” 卫玠知道松涧,是大嫂给她安排的小厮。 他不明所以,窦绿琼同他说这些做什么? 柔软温热的小手突然扯上他的衣袖,晃了晃。 “夫君,我在府里好闷呀。” 窦绿琼扯着娇,眼神巴巴地看着卫玠:“你要是朝里没事,可不可以早些回来陪我?” 风吹动树叶拂起坪地波纹,沙沙作响,沙沙。 卫玠转头,对上妻子懵懵懂懂的眼睛。 他才意识到,她个子这般矮,昂首了连他胸前也不曾到。同她说话,还须得低了头去。 ...... “不行。” 窦绿琼愣住了,只见夫君态度端肃,语气生硬,叫她眼眶忍不住发酸。 为什么不行...... 窦绿琼失落地撒开了手。 “最近不忙,往后便忙起来了。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成日总想着玩像什么样子。” 此话说完,卫玠松了一口气。也好也好,有些规矩,就是该早些立下,省得她总黏他。 窦绿琼将手揣进袖子里,低头不语。 两个人谁都没带人随身伺候,并不怕人听见。也正因如此,走在路上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卫玠走了一阵,见身边人没跟上来,转头,见娇小的妻子立在原处,一身嫩粉色的衣裳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月光里。 匀圆脑袋低垂,露出一左一右两个对称的蝴蝶珠玉步摇,影子被拉至老长,看上去庞大又可怜。 他心里一软,有些不忍。 其实窦绿琼也没想同他置气,本来还欲问“那夫君以后有时间陪我吗”,却着实被他冷硬的语气吓着伤着了。 心里委屈,便不免想到他这十日的冷待,于是越发不肯走了。 “怎么了?” 沉木般的声音落在头顶,窦绿琼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另一个更宽大的影子罩住,赌气移了移脚。 5. 第 5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回到室内,窦绿琼即刻嚷嚷着身上不爽利,要去沐浴。 她沐浴从来都是要三个婢女在身边伺候,待人走了,堂内只剩卫玠。 院外还有人把手着,都是他的人。 卫玠端坐在檀木椅上,向碧山、丹湖二人使了一个眼色。 后者会意,在堂屋内细细翻找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橱柜,妆奁台,全是窦绿琼带来的嫁妆,将卧房填得满满当当,即使两人手脚利落,也不免费了好一阵功夫。 呼。碧山深吐一口气,抿着唇来到卫玠面前,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有?”卫玠凝眉。 丹湖:“上上下下都找遍了,只翻出些夫人的首饰衣裳,钿花合子之类的物什。” 这倒奇了。 卫玠沉思不语。 若窦宗真和他追查的案件有关,留独女一人身在京城,想要传信,必定要通过书信联络。 除非…… 碧山也联想到了,抬头小心翼翼看了眼公子,“可要搜查那婢女的卧房?” 毕竟当初被发现做下飞鸽传信之事者,便是撷月。 卫玠摆了摆手,“我自有考量。”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屋角的檀木箱匣上,外刻繁复纹络,乃名匠之作。 “里面是什么?” 丹湖靠近箱匣,跪在地上将锁打开,翻开箱子将里面物件一一展示。 只见最上层是一绘彩牛犊纸鸢,神气活现,扎得结实。中层整齐摆了些金银首饰,是长命金锁,玉如意,八宝红玉璎珞圈,其余的,是些九连环,陀螺,鲁班锁之类的小玩意儿。 最后底层,胡乱叠着一大沓崭新的话本子,有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狐妖兰若寺情定书生,谢小娥传等等。 …… 卫玠微微顿住,而碧山则是面露鄙夷之色。 这时,门外的洒扫丫鬟秋蝉走了进来,小声道:“娘子过来了。” 除却三个婢女,紫蒲堂上下无一不是卫玠的人。 丹湖连忙收纳整齐关了箱子,同碧山一道退了出去。 “夫君。” 这人像鸟雀一样,影子还没见着,声音便扑楞扑楞飞来了。 卫玠今日舍色陪娘子,还应承了陪她玩耍的话,却一无所获,颇感头疼。 窦绿琼提着裙裾,浑身还发着水汽,一头青丝披在脑后,发尾微微湿濡。 入夏了,她穿着清凉,纤纤玉臂上只拢着薄薄的纱衣。 卫玠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想他从军多年,惯是不拘小节,大开大合,什么时候狼狈至此? 说来说去,怪她年纪太小。 他不是什么如玉君子,也不稀得做柳下惠。却对这稚嫩少女,实在没染指的兴趣。 思想间,卫玠起身,淡淡道:“书房还有要事,你先歇息,不必等我。” 窦绿琼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吞回去,,不明白为何卫玠的态度突然又变了,看着他渐渐走远,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 第二日,卫玠于清饮楼会蔡廷玉,谈及公事。 此次吐蕃、印度使臣进京,为的不仅是与大燕朝友好建立交,还欲采购十五万匹绸缎。 市舶司的人同他们做生意,接着囤积居奇的道理,声称我朝每年只产出二十万匹丝绸,若要,卖十五万匹给你们,我们的百姓还要不要丝绸了? 借着吐蕃、印度难得来京,不肯少买的情形,他们将原本六两纹银一匹的丝绸提价到二十两纹银一匹,这样一来,就有了两百一十万两银子的收入。 吐蕃、印度原本坚决不肯,试图谈到十五两纹银一匹,蔡廷玉作为鸿胪寺主簿,前些日子忙的就是这事。 好不容易价格谈成了,二十两银子一匹。那国外使臣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知我朝一年可产出四十万匹丝绸,原本谈成的价格又不肯了。 还说如果不成,便不和官府谈生意,他们自行去民间采买。 这可愁煞了市舶司的一帮人,发恨咬牙要将那泄密的人找出来。 “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蔡廷玉叹息道。 “难在国外使臣咬死了不开口,不管是哪国人,凡事都是以利为先。” 而易就易在,知道本朝丝绸产量如此详细之数目的人,除了官府,便是民间几个丝绸大户,其中便已扬州窦家为先。 商人逐利,汲汲营营。 却说卫玠,自二十岁那年回京弃武就文,明面上是尚书省一名小小文官闲职,暗中却一直为上头做事。 所谓上头,父天母地,九五之尊,不外如是。 能为国库带来如此巨额盈利的生意,却在临门一脚时被人搅黄,怎能不怒? 蔡廷玉暗中调查相关官员,卫玠则负责追查民间丝绸商户。 思来想去,有利可图,坐拥数十家织厂,又恰好在京的,惟窦宗一人耳。 却苦于没有证据。 原先未怀疑到窦宗头上,是因为蔡廷玉已经查到礼部一名官员头上,此人姓袁名荆,自汝章,妻族原系河西大族,与外邦来往密切。 可就在他发现种种疑点时,却突然被人搅乱,证据飞灰湮灭。 差事办不好,他和卫玠两人谁也别想好过。 蔡廷玉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你可知那礼部侍郎袁汝章的夫人是谁?” 卫玠原本不明,却在联想到他口中“河西大族”时,一时愣了。 难怪蔡廷玉查不下去。 “你说是她?” 卫玠神色晦暗不明,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黄沙漫天,血染泥土的河西军营。 “我原先也不知道,直到你大婚那日,她随袁汝章一同来贺喜。”短暂伤神过后,蔡廷玉一笑,说起正事, “六月三,佛寺大开,她会随夫君一道上香。” - “过几日日,你随高氏一同去禅光寺求子吧。” 早间,张如佩将窦绿琼和高倩叫到睦合堂,训了一番话后如是说道。 回去的路上,窦绿琼恹恹不快。 高倩多少知晓二房境况,只是不便管夫妻之间的事。 “二弟妹近来可好?” 窦绿琼:“大嫂,我一切都好。” 想了想,还是不意把话憋在心里:“只是我不喜欢去佛寺,什么祈福什么求子,我不信这些的。” 高倩以为小姑娘对婆母的话有压力:“你不必担忧,这些事啊都是看缘分。” “新婚夫妇,成亲个三年五载才有子嗣也是常事,更何况你年纪还小,原也不是生育的时候。” 窦绿琼懵懵点头,心想,或许夫君不同她亲近,也有些好处。 这样她便不用生孩子了。 她四岁那年上元节,正是因为偷看邻居家女人生孩子,被惨叫声吓跑,险些走失了。 幸好被好心人捡了回来,否则如今没有窦绿琼琼是也。 高倩犹豫地问:“弟妹,你……与二弟,近日……几次?” “大嫂你说什么?” 窦绿琼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并没有听清她说什么。 “没什么,”高倩干巴巴地笑,“我也是随口问问。” 窦绿琼却明白了,她支吾半 6. 第 6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知道躲不过去了,窦绿琼一脸卑陬苦涩,慢慢吞吞龟步过去。 “方才为何见到我就跑?” “夫君英明神武,想来是在官府刚办完案子回来,琼琼是小人,不敢见夫君。”窦绿琼一本正经地打谎。 什么办案?什么小人? 卫玠好笑,她是看画本看坏了脑袋么? “我不办案,只是做些摘录的活。”卫玠靠近她,将手里的赤红牡丹披帛给她围上。 “来吃饭吧。” 其实有时候想来,她也没那么可怕。 若是案子查不出来,且当她作个妹妹相处吧。 窦绿琼抬起头打量他,奇怪他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其实昨日他也不凶,只是定然不会像今天那样给她披披帛的。 不过她心下也松了口气,乖乖在夫君身边坐下。 撷月见他们夫妻相处和睦,宽慰不少,只打算明日再细细问窦绿琼做了什么“错事”。 松涧、浮峦将晚膳端上来后,退至一旁。 今日卫玠回府得早,碧山便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精心烹调,整理饭食。 先是一道由西□□肩肉剁碎蒸出来的“西江料”,软糯可口。另一道烤豆粉裹羊杂,鲜香扑鼻,令人口齿生津。再就是“玉露团”,将龙脑,薄荷等香料加入烤干的豆粉,以蜜糖酥酪印花而做成。此外,还有乳汁炖鸡,酱汤肘子肉,蟹黄肉包鹌鹑蛋等,何可胜道也哉*。 见此美食,窦绿琼自是欢从眉角开,喜自唇口来。 却是隐忍克制着,眼巴巴直把夫君来瞧。 原先在窦府,都是得等长辈先用了饭。现在卫玠虽然是她的夫君,却比她大上许多。琼琼应当敬老也。 卫玠自然不知道妻子心中这一番官司较量,“动筷吧。” 窦绿琼这才欣忭夹肉吃,将面颊塞得鼓鼓囊囊,檀口边染酱渍。眼如弯月,腮若蟠桃。 卫玠平日常听人报,二娘子吃得香睡得美,如今亲眼见到,才知所言不虚。心里因无端猜疑冷落她而升起的愧疚之心也消下去一两分。 也蛮可爱的。 “夫君吃菜。”窦绿琼并不只顾自己吃,以银箸夹菜至卫玠碗里。 卫玠回神,便见碗里多了两块白肉,流琥珀色酱汁,一时怔然。 “我们公子从不吃别人夹的菜。”碧山立刻说。 窦绿琼油还挂在嘴边,听了这话,笑挂在脸上,不知所措。 “那我以后不夹了。”声音闷闷。 卫玠暗地瞪了碧山一眼,想出言安慰“不要理他”,却怕窦绿琼误会后愈发亲近自己,便只是轻咳一声,将肉放入口中。 一顿饭叫碧山一句话搅得没滋没味,撤下饭时,抱香和拢雪一道出去,去向管六盈池的婢女菡萏取些荷花。 “真烦那个老狗臭毛鼠,天天撺着脑门儿败事,见不得我们娘子和公子好。” 抱香不忿,眼睁睁见一派和乐气氛叫碧山打坏。 听完她抱怨,菡萏笑着说:“别说是你,我们也不耐烦他。不过他虽凶悍多事些,却是一心一意为公子的。” 说罢,菡萏取了几朵新摘的荷花,拨了几缕水,交给抱香。 拢雪偏着脑袋:“姐姐你说,他为什么这样?难道是觉得我们小姐是商户之女,配不上二公子吗?” 府中惯有此风言风语。 抱香讥诮:“配不配得上岂由他说了算,充其量不过是个管事的,也管到夫妻俩头上了。” 拢雪的话其实有几分猜中,菡萏心里明白,却不便说,遂将话打别处转。 “后日娘子可是要同大娘子去上香?” 抱香:“是了,我们娘子正为这事不开心呢,她打小就不爱去佛寺。” 菡萏笑:“我也不开心呢。” 她拉着两婢女在池中央的辞春亭坐下,拉开提梁盒,取出一碟菱粉糕给她们吃。 那菱粉糕是老菱角晒干研粉,和糯米蜜糖蒸成,白润甘甜,健脾消暑。 拢雪眼睛亮了亮,捻起粉团子往嘴里送,含含糊糊道“谢谢姐姐”。抱香搂着荷花不便,心有气,说不吃。 “吃吧吃吧。”菡萏笑着来送她嘴里,“这是娘子日昳来喂鱼时给我带的。” “所以我说舍不得呢,那禅光寺去京城近百里,来回也要一天一夜,她走了,谁来给我送吃的。” 说罢,竟是玩笑作哭状。 “好姐姐,”抱香叹了口气,“你倒是提醒了我,娘子嘴馋,我得先备好吃食别叫她在路上饿着。” 定定望着那菱粉糕,她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 吃过饭,卫玠正要问窦绿琼上香一事,刚坐下,便见窦绿琼扭头往屋外走。 “刚吃完饭,你出去做什么?” 窦绿琼站定了,只把背对着他,声音干干硬硬的:“我去后院踢毽子。” 卫玠注意她情绪不对,走过去看她,略微弯了腰,问:“你恼什么?我不是吃了你的肉?” 窦绿琼轻哼一声,撇过头去:“以后不给你夹了。” 见卫玠一副好笑的表情,她更有小情绪了! 窦绿琼绕过他欲走,还没走两步就被卫玠嵌着胳膊,轻轻一拉拉至身前。 卫玠难得有耐心同她解释:“我不是针对你,也不是嫌弃你。” “只是我自小有这个习惯,碧山心直口快说了出来罢。我晚些时候去训斥他,你以后别理他就是。” 他的声音柔了下来:“还要同我生气吗?” 窦绿琼这才抬首,睫翼扑闪,道:“琼琼才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我知道,世间诸事,人各有异,君子应当尊重别人。孔夫子亦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夫君不愿意,我便不应该夹。” “只是,”窦绿琼上前一步,抱住卫玠的腰,将脸颊贴上去,“琼琼喜欢夫君,所以委屈。” 她也只是想给喜欢之人夹个菜而已,便被训斥了,面上好无颜色也。 望着她明亮的大眼睛,好似盈含着一池春水,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卫玠不知怎地觉得心中热了起来,一双手呆呆垂下,拢她不是,不拢也不是。 他最终还是虚虚环上了她的肩膀,“只是……一件小事。” “不是小事。”窦绿琼扯着娇与他争辩。 卫玠:“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去踢毽子吧。” 他就敷衍她。 窦绿琼抬头看着身材笔挺,比她高出一个肩头的卫玠,闷闷应了声。 她刚走出去没两步,又折回来问,“夫君今晚还睡在书房吗?” 7. 第 7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天青破晓时,窦绿琼睁开惺忪双眼,见卫玠于床前穿戴齐整,正欲出门。 她有心起来,却困得迷迷糊糊。罢了,琼琼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睡会儿。内心小人斗争了一会,很快便昏昏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已经接近日上三竿。 撷月伺候她吃过饭后,松涧过来说,三公子、四小姐今日书院休课,邀娘子去庭院逛逛。 夫君早出晚归,窦绿琼本来就无聊得紧,又自幼是个活泼性子,闻言,修饰容仪后欣然前往。 穿过辞春亭,取一小径步至前庭院。但见: 绿荫环笼,流水潺湲,波粼镜没石榴雨,碎金光入飒飒风。满目假山亭,周身繁绮花。暑热可被清风解,凉叶送来荷鲤香。 比之扬州所见亭台美景,但有过而无不及。 窦绿琼远远就看见卫璚、卫琳二人对坐在亭子里,两旁皆有下人执一蒲扇送凉。 “二嫂。”卫琳最先瞧见她。 卫璚也忙坐起身来,颇恭敬地拱手:“二嫂。” 二人一个与她一般大,一个小她两岁,窦绿琼有些不自在。 “还是叫我绿琼吧。” 卫琳抬头看哥哥。 “不敢,叫我母亲听见了,只怕要拿刀杀我。”卫璚笑道,又问,“二嫂可有字?若不介意,我们三人私底下可以字相称,如此,也不算太失礼数。” 窦绿琼听他话里奇怪,却先按下疑惑,点点头,“父亲为我取的字是文珝。” “可是玉字旁,左边一个羽毛的羽?” “正是。” 卫琳与卫璚相视一笑,“倒是巧了,我们二哥字伯瑗,也有一个玉字旁。” 很相配是也,窦绿琼在心底补充道,面上却装得不显。 卫琳:“我还未取字,文珝叫我琳儿就是。” 卫璚挠了挠脖子,“我是午时生的,属牛,爹便给我取字午牛,你也这般叫我吧。” 窦绿琼皆点头了,好奇问道:“你们平日在书院,都上些什么课,学哪些书呢?” 卫璚叹了口气,捻一块葡萄吃,“快别提了,不过看些经史义理的,原先还有个夫子讲学很利害,满腹文章又不失风趣。前些日子却换了个七老八十的金紫光禄大夫来,很是古板严苛,讲课也没甚么意思。” “对了,文珝没上过书院吗?” 窦绿琼摇摇头,“扬州没有书院,倒是爹爹给我请了夫子上课,只是十二岁时来京后便没再上了。” 说话间,她忆及以前捉弄夫子的长髯,逃课去放风筝爬树的日子,不觉红了红脸。她读书素来不认真,以前不觉得有什么要紧,何况又有姐姐平日多与她讲故事道理,自认为识字明理了。 可如今见同龄人都读书,窦绿琼不觉有几分羞怯。倒不是想吃那“之乎者也”的回头草,只是不想叫人瞧扁了,尤其是夫君卫玠。 她总以为,夫君老不爱跟自己说话,是有几分嫌弃她幼稚读书少的缘故。 卫琳吃了块冷元子,又予一勺给窦绿琼吃,吃完才埋怨道:“好容易放了课,我不爱听这些。待会吃些羹果冰饮,遛出府玩儿才是正经。” 英雄所见略同也! 窦绿琼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问卫琳有什么妙招。 她嫁进卫府已有半月,就是园内景致再美,闷久了人也要害病,早就想出去玩。只是苦于下人看管严束,撷月也不准她胡闹乱跑。 卫璚遣退了一干下人,摇扇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我们俩都是自小摸出去惯了的人,更何况,府里那些人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窦绿琼觉得奇怪,“卫府竟然管得不严吗?” 她原先在扬州时,前脚刚窜出门,后脚爹爹便能差人把她提溜回来。 卫璚摇着扇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于是卫琳接过话头,“其实告诉文珝你也无妨,我们俩都是姨娘生的,只是出生时便过到了夫人名下,吃穿用度也一应与前头两个哥哥无差。” “虽是这般,夫人平日是不怎么管教我们的,也由着我们与姨娘亲近,只好好读书不惹事生非便是了。不似对大哥二哥那般严格。” 难怪他们与卫玠相差十来岁数。 卫琳说这话时,面无异色,神色泰然,想来也是因着本朝并不重嫡庶之分。 窦绿琼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所指,问:“母亲对夫君很严厉吗?” “岂止是严厉?”卫璚嗤笑一声,也没了方才的有所保留,直言道:“你可知道,兄长十四岁那年从军,就是被夫人逼得?” “再说他在河西百战沙场,立下无数军功,端的是:豪气能吞四海,威名声震河西。又被老百姓尊称一句‘河西大将军’,那样风光无限,何必应了夫人,回京弃武就文,如今沦落为个五品闲官?” 卫琳见卫璚越说越不畅快,忙扯了扯他的衣袖,转头低声对窦绿琼说:“文珝别听他瞎说,当年个中情形,我们也是不知的。” 窦绿琼出嫁前便听过这样的话,只是不知道其中还有卫夫人的故事。见卫琳忧心,她忙比了个封唇的手势,道自己省得的。 她这会儿正心里糊涂乱想着,突然一个婆子携两丫头过来,只对卫璚卫琳福了福身,并不看窦绿琼。 “四小姐,姨娘叫你回去写字。” 卫琳烦躁地将身上手帕甩了,生气说:“今日放课,难得与三哥、二嫂一块儿说话,叫我写字干什么?” 可她到底还小,拗不过那恃老凶蛮的婆子,僵持了一会败下阵来,跟她们走了。 卫璚也不好再待,说下次再一起出去玩,遂告辞离去。 — “娘子,咱们也回去吧。公子已经回府了。”撷月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柔声道。 窦绿琼乖乖起身,跟她走至阶下,却忽地想起什么,提裙回去,将大理石桌上最后两颗葡萄抓来吃了。 回紫蒲堂的路和卫琳回灵犀阁的路是一样的,要么怎说两个院子离得近。 窦绿琼走得快,隐隐可见前方卫琳矮矮的身影,被婆子牵在手里。 她想追上去再同她说说话,却在听见那婆子口中说的是什么时,兀地止住了脚步。 “小姐以后记住了,莫要同那商户之女多有来往。她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自然是逮着一个使劲薅,你年纪小,可别说话间将家底私事全露出去 8. 第 8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老爷、夫人慈鉴: 五月十五,小姐哭了。女孩忘性大,很快戏水于耳房。她忧心夫君不喜,奴说,君子操履守正,何忧人之不喜?小姐开颜。 五月十六,小姐侍奉公婆,相安无事,得一翡翠玉镯,已收管好。府中长嫂温和敦厚,派来二小厮,机灵忠心,小姐取名,松涧、浮峦。想来诗赋对仗亦有进益矣。 五月十九,石榴花盛,长塘亩许,种芰荷,小姐于此后院踢毽子,踢了足足两百八十一个。早午饭用得香,吃了两碟肉,一熏烧,一清蒸,喝了一大碗莲藕汤,晚间饮了羊乳,念叨三遍要长高。 五月二十五,薄暮冥冥,公子同小姐步于后院消食,半个时辰后亲自抱着小姐回来。小姐欢欣不胜,过后又说,夫君高高,夫君香香,夫君力大,头头是道矣。 五月二十八,小姐于林荫下仰卧逍遥椅,看话本子,记述八爷范无咎至人间打虎故事也,好无厘头。有一字不识,唤奴念给她听。奴劝小姐读书,小姐说待会去放风筝。 初至府中,情有所怯。日进时移,吃睡皆美。往后至今,再没哭过。 撷月。 庚子年五月三十日。 银烛之下,炜煌灯火中映照出卫玠心绪复杂的面庞,长睫微微垂下,覆盖出一片阴影。 半晌,他将最后一封书信轻轻放下,问, “碧山,究竟是我疑心太过,还是她善于伪装?抑或是全然不知情?” 今日上午,蔡廷玉呈上最新消息给他,据人查探,吐蕃、印度的商人最后一次同市舶司商讨绸价后,便是去了禅光寺上香,瞻仰佛光,足足呆了五天。而好巧不巧,窦宗也携妻子同在。 碧山刚要答话,却被卫玠打断了。 “罢了,明日到了禅光寺,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 厢房。 卫玠刚要卷起珠帘入内,就听窦绿琼在耍小性子。 抱香苦口婆心劝她:“娘子多少吃一些吧。” 卫玠:“怎么了?” 他望向坐在椅子上的窦绿琼,她脑袋朝里偏,也不像往日那样热切叫他“夫君”,像是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 抱香犹豫了一下,说:“娘子不肯吃东西,想来是暑热太重,没什么胃口。” 八仙桌上,整整齐齐放着小厨房精心准备的膳食。黄米肉油浇饭,丁子香淋脍,香气四溢,自不消说,还做了她家乡的扬州狮子头。 不过看上去,也是热气腾腾。 “你出去吧。”卫玠对抱香说,随后走到窦绿琼跟前,见她不转过身来,反倒轻哼了一声,便知她不是因为胃口不好不吃饭了。 “在耍什么脾气?” 卫玠不明所以,她昨晚不是还趁着自己“睡着”,行...行那轻薄之事?怎么今日反倒无端生起气来。 “我才没耍脾气。”窦绿琼嚯地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仰首了才不到他胸前一点高,好没气势。 “我不吃饭,给你们家省米粮了呢。” 她怪声怪气的,让卫玠听着觉得好笑,皱眉道:“我什么时候用得着你省钱了,再说,你这...你年纪小,也吃不得多少。” 他本想说窦绿琼这样小的身板,多吃些长高方是正经。却见她愈发气鼓鼓的模样,遂把话吞入腹中。 “真的不吃了?” 窦绿琼很有志气地点头。 卫玠:“那便叫人来撤下吧。” 说罢,唤松涧、浮峦二人进来把瓷盘端走,窦绿琼余光中瞥见那热气蒸腾,酱汁横流的饭菜,吞了吞口水,却不肯表露出来。 卫玠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来的确有正事。 “明日你要和大嫂一起去佛寺上香?” “嗯。”窦绿琼又坐下来,好郁闷。 “我来之前已经同大嫂说了,明日我陪你一道去。”卫玠说,“卫璋昨日夜里受了凉,今早就卧床不起,大嫂忙着照看她,明日是不能一同去了。” 卫璋是高倩的独子,才16岁。 窦绿琼被转移了注意,好奇问道:“这样热的天也会受凉吗?是睡前喝了一肚子凉水吧?” 小时候她热得睡不着觉,扇子扇也不管用,要吃冰镇甜水,爹爹就吓她,晚上喝了冰水,夜间要起来闹肚子,还会害病。 吓死她也。 “是昨日不好好盖被导致了。” 卫玠瞥了她一眼,心想,难道你不是这样? 昨天夜里,半夜三更嫌热踢起被子来,偏是怕热,又往他身上靠。若他不与她掖被,只怕今日受凉的便是她。 正是夜里睡不安宁,卫玠才起了一大早出去,衙门那些人都瞪着眼瞧他。 卫玠揉了揉眉心,查了一天案,颇觉疲惫,便叫她早些睡觉。 “好吧。” 窦绿琼解了衣服爬上床,呼地一声吹灭烛火,乖乖闭眼睡觉。 卫玠也掀开薄被躺了进去,与她隔着一个枕宽的距离。 “夫君晚安。” “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异响突然从身边传来。 “咕咕...咕咕咕......” 抑扬顿挫,断断续续,经久不息。 卫玠睁开眼,感觉到太阳穴一阵刺痛,嘶哑着嗓子,“什么动静?” 窦绿琼面涨得通红,幸好黑暗中,谁都看不见是也。 “夫君,我的肚子想必是饿了。” ...... 她就是上天故意派来气他的。 “既然知道会饿,方才为什么不吃饭?”卫玠语气很凶。 窦绿琼嗫嚅说不出话,双手搭在肚子上绞指头。 过了一会儿,卫玠长叹一口气,起身点了烛火披上外衣去给她找吃的。 就近书房倒是他用剩下的,只是过了一天,恐窦绿琼吃了不干净。于是折到小厨房,见灶上还盖着枣泥糕,有七八块,于是端了糕点往外走。 半晌过后,饿得发昏的窦绿琼听到门外动静,坐直了身体,目露期待。 烛影微摇,夜风吹得窗牖飕飕作响。 卫玠一进去,就看见妻子跪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心下不知怎地软了半分。 “吃吧。” 窦绿琼揭过盘子,闻到阵阵红枣浓香,津液四流,捻起一块就吃了起来。她吃得快而急,两腮齐上阵嚼动,糕屑自唇边簌簌而落。 卫玠坐在床沿看她吃,半是嫌弃,“盘子端好,不要落在床上了。” “唔唔。”窦绿琼含糊着发出声音,将口里糕点咽掉后,举起一块到卫玠嘴边,“夫君也吃。” “我不吃。”卫玠别开头,他十四岁时便不在夜间吃东西了,此等小儿行径,实在有损他威严。 “那我都吃了。”窦绿琼也不恼。 等她吃完了,眨巴眨巴眼睛,把盘子递给卫玠,意思不言而喻。 卫玠抿着唇去放了盘子,回来时又取了手 9. 第 9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夏日愆阳,车马颠簸,跋涉遐路,驱役无休,终至黄元山脉半腰处。 但见: 群山叠翠,古道伏黄。巨树岑天,时闻鸟雀鸣蝉喧;橙霞染地,常见僧道挑水行。黄土飞扬,碎石抖擞,忽而车轱辘一颤抖,惊破轩帷梦, 小女犹瞢忪。 “醒了?” 卫玠已将书放下,抱臂倚靠车厢小憩,听见身旁动静后微抬眼皮。 窦绿琼抻了抻腰,声音慵慵,“夫君,现在几时了?” “未时一刻。” 卫玠知道她醒来定会饿,沉声吩咐外面的人将饭食递进来,道:“没有热菜,你先将就着这些垫垫肚子。” 丹湖跟在车舆外,忽然出声: “公子,后面还跟着几辆马车,看那标志是礼部侍郎袁大人的车,咱们要不要让道?” 卫玠沉吟片刻:“让他们先行。” 没过多久,袁荆的手下便来道谢,又说袁大人请卫主事下车一叙。 话说卫玠,自五年前进入尚书省,担任文职,辗转升迁,如今也只是一个刑部主事。 而那袁荆袁大人,本是在地方任知府,颇有政绩,于是两年前入京迁中书舍人,又被圣上委任领南海郡按察使,监管远洋贸易活动,上个月方回京述职,再升礼部侍郎。 其妻姓徐名韶,字子夜,乃河西大族出身,十九岁时嫁予袁荆。 袁家祖籍泰州,虽然不及卫家威望在京,如今却也算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说话间,却见前头出现一小亭,卫玠吩咐车马停下,转头对那手下说,“那便请袁大人到亭中。” 作为娘子,窦绿琼自是跟着他下车,好奇地探头探脑,见后方一男一女携手下马,遂偏头打量。 只见那男子身着绛紫圆领袍衫,身形修长,多情桃花眼,面常含笑,唇若擦脂,初见时只觉儒雅翩翩,再几眼,那眸底下细碎的精光便掩饰不住。 他扶着身旁女子走上台阶,那女子约莫二十有五,与夫君同着紫色衣裙,身姿曼妙,体态婀娜,眼波流转间尽显风情,却不失端庄典雅。发簪金翠花钿,戴紫玉髓耳坠,做工精致华贵,不俗品味可见一斑。 正是袁荆与袁夫人徐韶了。 真乃是:华贵远胜昭君,妩媚可比褒姒。饶是窦绿琼自诩见过扬州粉黛峨眉无数,也要在心底感叹一番徐韶之貌美。 窦绿琼悄悄打量徐韶的同时,徐韶也在瞧她。 缃色上衣,青绿色齐胸襦裙,肩垂橘红四照花披帛,衬得人娇俏玲珑。 衣着虽简,可那脖上錾花长命金锁,头上浮雕嵌宝华胜,皆名匠打造,极为难得。 徐韶淡淡收回视线。 “想来这位就是新过门的卫夫人了。”袁荆笑道,“久闻窦老爷有一独女,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里疼着,今日一见,果真传言不假。” 窦绿琼眨眨眼睛:“袁大人知道我爹爹吗?” “原先我在扬州时,有幸和窦老爷同桌吃饭,那时在席间我还见过你。” 袁荆比了个手势,在他腰间上一点点,“大概只有这么大。” 窦绿琼羞赧,不服气地试图踮踮脚,“我现在长高了。” 这厢两人相谈甚欢,一来袁荆本就长袖善舞,能说会谈,二来窦绿琼因着他与爹爹旧交的缘故,倍感亲近。 可剩余二人,一个端坐不肯言,冷冷看着被逗笑的妻子。另一个始终淡淡听着,只是目光总落在女孩发顶。 一老一小,这是在享受天伦乐趣?呵。 卫玠轻轻拢过妻子,目光扫过袁荆,“袁大人找我有什么事,该不会只为了同我娘子叙旧罢?” 袁荆说:“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听说卫大人要去禅光寺上香,我与夫人恰好也要去净华寺祈福,一路同行,也省得路上穷极无聊。” 黄元山一带地处京郊,庙宇众多,其中颇负名气的便属禅光寺、净华寺,而两者恰好隔一座小山丘遥遥对望,中间相距两里许路,不过两刻种的脚程。 — 再次启程时,袁氏马车内。 方才袁荆同行的提议被卫玠干脆拒绝了,理由是离庙已不远,不适合同行。 他也不恼,同这对新婚夫妻告别后再上马车,见徐韶还在持镜整理仪容,坐了过去,将镜子拿在手里。 “早就说要来上香,叫你不要费心思打扮,满头珠翠的,可是晃得脑袋疼?” 徐韶不理,淡淡觑他一眼,取下一根珠簪甩他怀里,终于开了玉口,“什么劣等东西,方才马车颠了下,摔在地上,上头的玉就碎了。” “好好好,我的不是。” 袁荆一把握住珠簪,放置一边,又取了纸笔,“我这就写信,让人去扬州买根新的玉簪给你。” “方才我看你总瞧那窦小姐头上的华胜,怎么?我什么时候金银首饰短了你的。” “为你开心,我是费劲心思寻天下奇珍珠宝,衣裳首饰给你的,你却不谢我,反倒来恼我。” 话虽这么说,袁荆脸上却无半点怒色,只是笑着,衬得一双桃花眼愈发迷人。 徐韶轻哼:“你方才同他们叙旧做什么?” 袁荆收敛了笑意,“说说话罢了。” 徐韶嗤笑一声,“我不知道你?只怕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我早说不愿来上香,就是不想陪你使那阴谋诡计。” “知我者莫若子夜也。” 袁荆倒了一杯茶,稳稳端给她。 “放心吧,伤不了谁。” — 太阳落山前,终于抵达禅光寺。 寺庙规模巨大,从正南门而入,可见中心九重木塔,有钟楼,经楼左右对峙,以回廊环绕,围成数十院落,随山高低起伏坐落。 金色霞光洒在殿前,更添一分庄严穆肃。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里边请。” 引路小僧双手合十,将他们带至佛堂内,轻柔地点了一炷香。 袅袅烟雾下,窦绿琼净手之后,诚惶诚恐地跟着卫玠拜了拜。 纵使她来之前千般不喜佛寺,却也始终心怀恭敬之意,生怕唐突了佛祖。 敬香之后,那小僧又带他们参观殿宇。 卫玠:“师父如何称呼?” 小僧:“贫僧法号法粮,施主唤我法粮即可。” 窦绿琼见二人攀谈起来,插不上嘴,遂眼神打转,四处参观。 一路多洒扫僧人,又见石板墙壁上,常有题字。有些字窦绿琼认不得,便拣那些简单的念。 正是: 先事徘徊,后事懊恨,曰萦思。 游心千里,岐虑百端,曰浮思。 事无可疑,当断不断,曰惑思。 无可奈何,当罢不罢,曰徒思*。 字是认得了,窦绿琼却不解其中意思,于是她眼睛落在一小僧上,走过去问:“小师父,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墙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那小僧闻声抬起脸,却是把窦绿琼吓了一跳。 只见他唇角青紫,眼睛肿大像核桃,面容颓靡沮丧,只是方才只顾低头扫地,叫人看不分明。 “小师父,你怎么了?”窦绿琼目露关切,声音焦焦的。 那小僧同她一般高,转过身去,抬袖默了默眼泪,缄默不语。 < 10. 第 10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你是说,外国使臣来佛寺参拜的那天,袁侍郎也在?” 卫玠皱眉,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其中必有疑点。 只可惜,他奉圣上之命追查的是几家丝绸大户,对袁荆的情况并不清楚,也无从分析。 法粮:“正是。贫僧还记得,他还同窦老爷及其夫人在香客门住的院子外遇见了,寒暄了一二句。” 卫玠沉默半晌,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又问:“那袁侍郎和外国使臣可有接触?” “这个贫僧就不知了。” 法粮起身,右边竖在脸下,道了句阿弥陀佛,“卫施主若无别的事,贫僧先告辞了。” 卫玠点头,却不由想到方才窦绿琼回到自己身边时,奇怪心虚的神色。 “扣扣。”房门轻响。 “进来。” 丹湖弓着腰,警惕地观察四下,进来关了门,压低声音恭敬道:“公子,袁夫人遣婢女递来一封书信,邀你净华寺后山一见。” 话还没说完,就有汗珠顺着丹湖的脸流下来了。他心里直犯嘀咕,心道,一个有妇之夫,一个有夫之妇,有什么好私下相见的? 要叫人发现了...... 丹湖本以为卫玠不可能答应,毕竟公子的脾性他一向是知道的。 谁料,卫玠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向外走,丢下一句, “牵马。” — 残阳西斜,挂靠暗沉天,晚霞像窦绿琼唇上的胭脂一般红。 白日还烈阳晴天,眼下忽而狂风大作,吹得门外树叶摇摆不定,猎猎作响。 奔波一日,两个丫鬟也累了,窦绿琼推着她们去休息,自己坐在竹席上看书。 她最近看的范无咎打虎故事,讲述了地府八爷勾魂时,见山间害人虎为非作歹,咬死生灵无数,便求了阎王老爷,幻化成人形去凡间除害。 “话说那范无咎打死恶虎,又前往城隍庙自批自注,道是:癸卯年三月十二日,英雄武咎棍棒打虎,解救方圆十里贩夫走卒,记功德一件。” “事了,又挥袖腰身一变,幻化作阴间使者黑无常,自去勾虎魂了,嘴里边念念有词:‘黑白无界,死生轮回。阴司地狱,宿命在劫......’”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卷分解。” 窦绿琼打了打哈欠。 — 那厢碧山受了命令,守在女客的院子外。 方才吃了些糕点垫垫肚子,却不知怎得,此刻腹中一阵阵绞痛,疼得他面目发皴,说不得这苦也! 男子便房离这儿有好一段距离,碧山本想暂且忍耐住,可人之三急,岂由自己做主? 他捂着肚子一步一顿地跑了出去。 “噗。” 抱香捂着唇从暗处出来,大仇得报地看着碧山滑稽踉跄的背影,心想你也有今天?就是你在堂里管事,也没有捧着你,叫我们娘子受委屈的道理。 拢雪端出剩下的糕点,推推抱香,“咱们赶快把这些东西倒了,省得留下证据。” 她还是有些胆小。 “留下什么证据?”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人俱是一僵,一个慌忙把食盒藏在背后,一个强打镇定,“没、没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两个?原先在卫府就爱作弄。”撷月板着脸,“可如今不比之前,你们就是想给娘子出气,也犯不着在这个时候。” 抱香泄了气,遂老实承认,拢雪也支支吾吾,说自己是下药的那个。 听罢,撷月叹了口气,在二人脸上各扭了一下,“你们呀!” 可她心里难道真的责怪?那碧山屡次与她们为难,更是先后对娘子不敬,撷月不是好脾气的人,早就想整治他一番,只是还未摸清当下形势,他又是公子的人,不好做什么。 “行了,你们回去吧,收拾干净别留下把柄。” 就是碧山事后有所察觉,也奈何不了她们。 “知道了。”两人齐齐应声,松了口气往回走。 撷月在原地站了许久,突然天空一道闷雷划过,眼见是要下大暴雨了,她忽而心神不定,眼皮直跳。 拦住一个路过避雨的小僧,撷月听见自己问:“师父,请问刚刚有个叫碧山的小厮往哪个方向去了?” — 净华寺后山。 卫玠翻身下马,以佩剑推开半敞的门,走了进去。 罕有人迹的院子里,桌上放着三足木香炉,降降地烧着沉香。 少顷,徐韶从里边走了出来,自顾自地坐在石凳上。 卫玠看着眼前之人,沉声不语,目光落在那三柱香上。 “卫公子不坐么?” 卫玠反问:“你难道是来找我叙旧么?” 徐韶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顺着卫玠的目光看去,“难不成我还来找你为他上香?” 今日是谁的忌日,他们心知肚明。 “你找我来为的什么事?”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做事都喜欢直奔主题。”徐韶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吹了吹。 “原来你也会回忆以前。”卫玠笑了,却不达眼底。 “人要向前看,也要向前走。”徐韶抬起头,眼睛里有若炯炯紫光,“你应我邀约,有几分是为了回忆赵产,又有几分是为了你那新婚妻子?” 她主动提及故人,卫玠却没了那个心思,凛凛寒光直逼她视线,沉声质问:“你究竟知道多少?” “你是说窦家那二十万银子,还是窦家连夜不知何故回了扬州,又或是......” 徐韶慢慢站了起来,唇角染着笑意,“前几个月禅光寺外商的参拜?” 卫玠心道果然。 五年前徐家就已经逐渐没落,徐韶依附袁荆而生存,只怕今日他们相见也有袁荆授意。 所以他才不怕被人发现,只身赴约。 只是,袁荆这样引颈自爆,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们果然参与了这件事。”卫玠冷然。 徐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手指轻轻抚过冰凉质感圆桌,缓缓走近。 “卫玠,你真的不想问问,窦老爷,不,窦小姐,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吗?” 她的声音低沉迂回,犹如神话里的五通神,带有叩问人心的力量。将卫玠内心的恐惧勾了出来。 越是害怕,越就不敢问。 卫玠握着剑的拳紧了紧,却并不应她的话,“我要查的事,会查清楚。” “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 徐韶低头看着即将燃尽的最后一炷香,忽然说:“你走吧。” 卫玠知道即使问出口,徐韶给出的也只会是模棱两可的信息,天色愈发暗沉,雷光四起,时不时在大地上映出一片骇人光亮,檐角下护花铃声阵阵。 他该回去 11. 第 11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雷声响彻,一声霹雳,雨点大作。 窦绿琼看完书便伏在木桌上打瞌睡,忽地被一阵窗户响声惊醒,她站起来揉揉眼睛,去把那窗户合拢。 可才至窗前,她便愣住了。只见窗外墙头,碧藓之上,刮刮杂杂升起火把,不多时便被浇灭了。 好大的雨。 还没等她细想明白那火把的来处,院内突然传来一阵打杀声,刀枪砰击房门墙壁,间夹着哭泣求饶,还有男子粗重浑厚的嗓音。 “娘子!” 抱香和拢雪开门进来,将门闩插得紧紧的,一脸惊惧色。 抱香:“是山匪!此刻正在外面劫掠财物,娘子快躲起来,这里有我们。” 拢雪被吓得不轻,缩了身体瑟瑟发抖,六神无主,“咱们怎么办啊?那些人快搜到这儿来了。” 窦绿琼微张着嘴,急忙问道:“撷月姐姐呢?” “不知道去哪了。” 抱香顾不得那么多了,将窦绿琼推到屏风后,要去扒她衣裳。 “待会他们来问,就说我是小姐你是丫鬟,听到没有?把钗环首饰都卸下来,全都给了他们以求保全性命。” 她转头又对拢雪说:“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窦绿琼罔知所措,心里一团乱麻,她从来没应对过这样的场面。 阵势这样大的土匪,闯进香客的院子,只是为了劫财吗?那些僧人和尚呢? 山势险峻,佛寺偌大,她们对地势又不熟悉,逃是逃不出去的。 再次回神时,她下意识扯住了那双手,直直看着抱香,“不行。” “既然他们只要钱财,我们互换衣服干什么?” 奔走踹门声渐渐逼近,抱香急了,“若他们要劫了你呢?” “那我又怎能让你替我去?”窦绿琼反问。 她把衣服重新穿戴好,打起精神,将两盏烛台各自交到两人手里,又将所有首饰同一些衣服堆在一起。 撷月姐姐不在,她便要担起事来,不能总缩在人的羽翼之下寻求保护。 做好这一切,她去将门闩打开了。 “砰。” 门被一脚踹开,一伙人蜂拥着闯了进来。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三人也不免被吓一跳。 只见为首的人高马大,面宽耳方,胡髯满面,气质犹如茹毛饮血的侩子手,身后跟着四五人,同样凶神恶煞。 “嚯!大当家你看,这地上的金银首饰,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够我们兄弟吃喝半年了。” 那喽啰眼睛发热,让人把东西装起来。 “屋里还有什么值钱东西,统统交出来!”后面一人提着布袋走出来,恶声恶气。 窦绿琼退后一步:“都、都在这里了。” 为首那人想必就是大当家了,只见他手提长刀,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中间的窦绿琼身上。 “你就是那扬州首富的独女?” 窦绿琼咽了咽口水,点头称是。 难道是冲着爹爹的钱财来的? 大当家接过那布袋里的东西,笑,“果然都是好东西。” “我们今日来,只为求财,不伤性命。” 见窦绿琼如此识相,大当家想起那人吩咐的话,只要找到东西就走,在卫二娘子房里多呆一会,但绝不能伤她分毫。 说罢,大当家正准备带人去下一间房,视线却突然扫过窦绿琼背在后面的双手,厉声道:“后面是什么?拿出来。” 窦绿琼一哆嗦,心道不好,只得乖乖将手上金锁拿了出来。 “你还敢藏东西!”身旁喽啰一怒,说着正要上前给她一个耳刮子,却被大当家凌厉的视线制止,悻悻地退回去。 “扔过来。” “大当家,并非我不愿意给你,但这是母亲在世时留给我的遗物,求您让我留下它吧。” 窦绿琼急忙说,端的是可怜兮兮,见这大当家似乎还好说话,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让他对自己这个不知事的小儿心生怜悯。 还怕他不应,双手合十向他弯腰作揖。 却说这大当家,虽然常年占山为王,杀人越货,可还是个大孝子,寨中尚有一老母亲,听后已是想放过她。可想起自己收到的命令,他犹豫了,若拿了其他钱财,放着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金锁不要,恐惹了疑心。 于是,他沉吟片刻,举起长刀直指窦绿琼脖颈,仅一寸之遥。 “我再说一遍,交出来。” “轰——” 惊雷再起,周遭霎时亮如白昼,照亮了那伙土匪刀疤遍布的嘴脸,直叫人心发颤。 两个丫鬟齐齐跪下,已是哭了出来,“求大人不要伤了我家娘子性命!” 顷刻间,天地倏尔回归一片黑暗,只剩下烈风袭击窗牖之声,与倾盆大雨砸在石板上的响声。 那两盏烛台骤然被风吹灭。 黑洞洞的,谁也看不见谁。 感受到咫尺远近的刀尖,窦绿琼不住加快呼吸,她强抑战栗,不怕的,不怕的。 爹爹常说,我们琼琼是有一股虎气在的。 天神会保佑我,娘亲在世也会保佑我。 七爷、八爷也断不会叫我惨死在刀下,索我冤魂。有办法的。 ...... 她抬起头:“大当家可曾听过八爷范无咎打虎故事?” 大当家倒是知道这黑无常,却大字不识一个也。 “世有吃人虎,为害四方。不要说上天,就是连地府也看不过去,让黑无常大人降生到凡人身上,借其身躯,为民除害。你做这样的事,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大当家嗤笑一声,“我从不信什么阴司报应。你少废话,想活命,就把金锁交出来。” 其他人笑作一团。 “我说小娘子,你吓唬谁呢?我们当土匪的,有几个信报应?要怕下十八层地狱,兄弟几个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 窦绿琼手覆在金锁边缘,微微颤动着。这是她戴了十五年的金锁,娘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不到生死关头,她绝不愿意轻易放弃。 何况,她相信卫玠会来的,他就在另一个院落。 “你们若真想要钱财,我可以给你们写一张票据,你们自去钱庄拿钱。” “你当我们是傻子?只怕我们前脚去取钱,后脚就被官府的人抓起来了。” 大当家已经看出窦绿琼诚心要拖延时间,时间已经耽误不得,他也不顾上那人不要伤她的命令了,正要上前一步强行抢夺。 “嗖——” 只听见这极细微的一声,下一秒他突然忍不住双腿跪地,汗爬满面,不住地抽搐□□,口齿混沌地发出泡沫声。 “大当家你怎么了?”喽啰一急,就要拔刀上前质问窦绿琼,却伸手不见五指。 前方,咯吱,咯吱。 听上去,像是骨头走作的声音。 四五个喽啰觉得奇怪,忽然,四周窗户不再颤动了,却有阵阵阴风朝他们直逼而来,湿热天,冷飕飕。 只听一幽幽声自他们前方传来,粗沉嘶哑: “黑白无界,死生轮回。 阴司地狱,宿命在劫。 幽冥罗刹,步步紧逼。 生死簿,哭丧棒,黄泉路,地府休无复。 落草为寇,作恶百端,逝魂谁最伤? 饮下孟婆汤。 ......” 这是从窦绿琼口中发出来的声音,确信无疑。 喽啰们悚然状,难道真是黑白无常看不过去他们欺负十五岁的姑娘,附身替地府行道来了? 有一个胆大的,提了大当家的刀上前大吼,“我才不怕你,装神弄鬼!” 可当他刚靠近两步的那一瞬,腿上突然传来极其细微的刺痛,随即,他同大当家一样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真是邪了门了。” 副手喽啰后退几步,一咬牙,吩咐其他几个不知所措的弟兄,“扛上大当家,咱们快走!” 说罢,四五人搀扶着出了门,和 12. 第 12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我、我......”窦绿琼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面是小僧的请求,请她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一面是夫君的咄咄逼问。 而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她全然不知。 两人便这么在原地相对而立,一个支吾不言,一个再无话可说。 直到—— “公子!” 身后,碧山急急冲了过来,跪倒在卫玠脚下,“属下来迟了。” 他身后跟着打伞的撷月,见窦绿琼平安无事,一汪眼泪只差没落下来。 卫玠低头,看着俯首请罪的碧山,冷声,“我让你跟在娘子身边保护她,你就是这么保护的?” 窦绿琼抬眼看他。 碧山将头埋得更低了,“属下......因上茅房,被困在了另一边,求公子责罚。” 抱香、拢雪听到动静出来,见面沉似阎王的二公子,知道她们给碧山下重剂量芒硝的事情定然会暴露了,一个个心惊肉跳。 两人双双跪下,道出事情原委。碧山在一旁恨得牙痒痒。 一个个皆事出有因,偏生又如此凑巧。 卫玠不是傻子,早在来佛寺前,他就已经暗中安排好人手,埋伏在不远处的山林里。 他安排碧山守在女客的院外,不仅因为碧山武功不俗,可以贴身保护窦绿琼一行人,更因为他持有信号箭矢。 若是有什么意外,暗处的护卫便会直奔禅光寺。 却没料到一场雷电暴雨,使得山路难行;又没想到中途被净华寺不知从哪冒出的山匪绊住了手脚。 这时丹湖小跑过来,见此情状吃了一惊,却不敢多言,侧身低语把话来报。 听后,卫玠没再追责,转身便走,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善后。 “带你们小姐回去。” 他也没再看窦绿琼一眼。 — 寮房。 碧山、丹湖二人连衣服也来不及换,领了命守在门外,没有卫玠的吩咐不许她们轻易出去。 好在那些山匪只带走了金银细软,不曾拿走衣物,否则窦绿琼连件干燥衣裳也没得穿。 抱香、拢雪悔不当初,只是一个劲儿抹泪。 撷月:“好了,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没想到,现在最要紧的是好生歇息。” 两人打了地铺去睡。 窦绿琼双手捂着金锁呆呆坐在床上,撷月见状,捧了被子和她睡在一处。 “是不是吓坏了?” 她将窦绿琼搂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脸贴着窦绿琼的头,轻声细语。 “没事儿了,那些山匪都跑了,咱们明天就回府里,就安全了。” 两行滚烫的热泪顺着窦绿琼的脸颊流将下来,她压低了哽咽声,一边不争气地抹珠泪,一边抽嗒说: “撷月姐姐,我觉得夫君其实不喜欢我。” “我跑出去,他见了我,就问我没死,还掐我下巴。” “亏我还担心他的伤,”窦绿琼越说越难受,泪流得止不住,洇湿了一大块被衾,“他不领情就算了,反正疼不在我身上。我也遇着山匪了,他却并不过问我,只是一个劲儿逼问我。”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坏的夫君。” 撷月给她揩泪,“公子若是不喜欢你,怎么会差碧山保护你呢?他生气,也只怕是两个丫鬟胡闹,叫这事出了岔子。” “并不是。” 窦绿琼摇摇头,她隐隐约约明白,卫玠在责怪她,而且是在知道碧山被下芒硝这件事之前。 她想起了那根簪子。 忽而一股寒意遍及全身,窦绿琼不由攥紧了被子,将下午遇见小僧一事,包括她之后做了什么,卫玠方才是如何质问自己的,一五一十告诉了撷月。 撷月听完便知道她中了人的计,却只恨自己未能时时刻刻跟在小姐身边,叫她轻易被人哄骗了。 窦绿琼看着撷月脸上的表情,心里的猜测落实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问: “撷月,我是不是做错了?” 撷月叹了口气,其实此局说要解也容易。 一来,窦绿琼是第一次来上香,并不可能知道寺庙详细地图,也难和山匪勾结。 二来,她若真有心要将图纸泄露出去,便不会留下如此显眼的金簪,还叫卫玠给捡拾了。 只是眼下局面太过错综复杂,撷月又只是一个婢女,再聪慧,知道的也有限。 “那你为什么不同公子说出实情呢?”撷月问。 窦绿琼又想哭,“他那样凶我。” 何况那时,她并未对小僧产生怀疑,便也想要守住自己的诺言。 “琼琼,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撷月说,“公子既然来问你,心里必定是相信你的,你实话实说就是。” “这些且不论。我问你,看到公子身上的血,你是怪他凶多一些,还是心疼他受伤多一些?” “我......” 窦绿琼犹豫了两秒,回答说:“我心疼多一些。” 那样大的口子,一定很疼罢。 “那就是了。你们是夫妻,有什么话是不能说开的?非要斗嘴赌气,难道心里就痛快了?” 一夜之间,耿耿不寐,辗转频频。 究竟对错,她已经分不清了。 只是开始意识到,若真是自己引来了山匪,害得那么多香客遭劫受吓,还伤了人,真是万死难辞其咎耳。 — 佛寺内一件禅房。 “大人,死了僧人和尚共八人,属下们一一查看禅房,发现少了些舍利子、金器和佛教的抄本,正在追查。” “那些山匪呢?” “已经让人秘密潜入山寨后方,天一亮时便可一举攻下。” 卫玠转过身,看着眼前一袭劲装的黑衣男人。 此人是崔护卫,原先受了卫府恩惠,得以考中武进士被选拔进宫做护卫,后来阴差阳错之下,被圣上指派给卫玠,听他指挥。 “知道了,下去吧。” “大人......您的手?”崔护卫的视线下落,卫玠的左手手背上,似乎被剑划出了一个大口子,卷起皮肉,又淋了这么久的雨,再不医治恐怕要生出疮疡。 “无事。” 卫玠背过身去,想起他骑马奔来路上,路过真历亭,忽然被一蒙面贼人拦住去路,他们很快缠斗起来。 那贼似乎有意把他往亭内引,卫玠自诩武艺高强,世间鲜有人出其右,正要去探探他什么目的。 刀剑相击,淬出火花,卫玠一脚将贼人踹落,忽而黄土扬起,迷了视线,他却敏锐捕捉到刺来的锐物,正要抬剑相抵时, 雷电劈过,一片白光间,叫他看清了锐物模样。 一根镂空云纹金凤样式金簪。 暮春三月,乱花纷飞,船身轻晃时,他同样见一个姑娘戴过。 等卫玠回神,贼人早已跑远,手背上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冰冷刺骨的雨水陷进皮肉里,就像恒久无法剔除的杂质,叫他攥紧了拳头。 — 翌日一早。 禅光寺重归宁静,没人再提及昨日发生之事,好像那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卫府的马车停在寺门外。 “夫君呢,他不回去吗?”窦绿琼掀开马车帘子,问执马鞭的丹湖。 “公子还有要事与主持商议,娘子昨夜受惊了,先跟我们回去吧。”丹湖温声细语,似乎知 13. 第 13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却说卫玠留在佛寺,一面派人封锁消息,切莫让山匪侵袭的消息传了出去,一面扣押了那日指控窦绿琼的僧人。 “你说本官的娘子将寺内地形图纸秘密传了出去,既然是秘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僧人唇角青紫,左右双臂被铁链架着,饿了一天。 若窦绿琼在此,必然会发现这就是那天哄骗她的小僧。 他奄奄一息地垂着脑袋,道:“那日小僧亲眼看见,她从扫地僧手中拿过图纸,藏在袖中,随后匆匆跑开了。” “那僧人是何模样?” “他低着头,小僧没看清。” 卫玠冷笑,嘴里没一句实话,脸没看清,倒是将图纸看得一清二楚了? 剑锋抵上僧人的喉咙,缓缓刺入,直到渗出几滴血珠,他面无表情,“本官再问一遍,你究竟是要执意污蔑找死,还是要说实话?” — 推门而出时,卫玠面沉如水。 方才那僧人受惊不住,哆哆嗦嗦招了,承认他编造兄长老母的故事哄了窦绿琼,却对金簪之事一无所知。 或许...... 卫玠或许能猜到,只是不愿去想。 他为这簪子同窦绿琼发了多大的火,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当时是什么心作祟。 卫玠顺着小道向下走,石头缝里还残留着积水,黑灰黑灰的,一脚踩上去,溅在鞋面上。他想到那夜的雨比这更大,水更冷更湿。 他来到了寮房,推门而入,知道他要来禅光寺办案,探子的信也送到了这里。 卫玠闷了口茶喝,眼帘低垂,目光落在呈报上: 五月十五日夜,窦宗携妻连夜乘船归扬州。 批注:十四日大火,扬州窦府墓地遭挖,先夫人棺材尸骨不翼而飞。属下猜测此其匆忙归家之故尔。 凉茶顺着胸腔入肺,卫玠却觉得身体愈发火燎火燎。 便是因着窦府那一丝一毫的“疑点”,紧紧揪着窦绿琼不放。 他究竟是为什么? — 窦绿琼做了个梦。 梦里,她趴在栏杆上,小腿轻晃,身后是繁华热闹的画舫,眼前是一片碧空清湖,忽而一只翠兰眼蛱蝶飞过,在她鼻子上点了点,窦绿琼伸长脖子想要留住,却一个不妨,身体往湖中陷落。 竟与那天初见卫玠时一样。 倒下的那一瞬,窦绿琼好像看见了卫玠的脸,她以为他要救自己,却忽然被他猛然一推,彻底掉入湖中。 极冷极凉,口鼻被水堵住。刹那间,巨浪翻涌,窦绿琼拼命挣扎,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清明地慢慢沉没。 “呼、呼。” 窦绿琼惊醒,她半张脸颊贴在桌面,细碎的阳光从窗缝中落在她白嫩的脸上。 原是睡午觉魇着了。 她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好半天才看清看见桌上摊着的花笺纸,上方写了四个大字:夫君親啓。 黑字歪歪扭扭地爬在纸上,像睡懒觉的大毛虫,落款处粘着不明清液,洇湿了小半张纸,真教人不忍直视尔。 窦绿琼反应过来,红着脸取出怀里帕巾擦擦湿润的嘴角,随后泄了口气。 距离那日佛寺上香已有六天了,今天是第七日,卫玠还没有回来。 她跑去问丹湖,丹湖只道公子还在佛寺办案,其他一问三不知。 窦绿琼从来不是那等坐以待毙之人,于是想修书一封,问问夫君的情状。 可是,看着纸上丑丑的大字,她生平第一次恨自己,当初先生教写顺朱儿时,怎么就只顾着睡大觉了呢? 将纸张胡乱揉成一团,窦绿琼将之扔入渣斗里,眼不见为净。 松涧便是这时候进来了,他拱了拱手,道:“娘子,老夫人请娘子您去前堂说话。” — 去睦合堂的路上,窦绿琼心里止不住忐忑。 心里想,丹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将山匪之事同旁人说起,其他人那边,自有公子去封口。 她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照做,就连卫琳昨日来问起时她都没说,生怕误了卫玠的事。 肚里踌躇,脑袋瓜子胡乱编着虚词诡说,却不曾想,到了堂前,婆母张如佩一句关于禅光寺之事都不曾提起。 也好,免了自己苦思冥想去捣谎。 张如佩比新婚第二日时温和许多,先叫嬷嬷施了她坐,又端来甜津津的茯苓饼与她吃。 “琼儿嫁入府中也近一月,生活饮食可还习惯?下人可有给你委屈受?” 窦绿琼点点头,又摇摇头。 “吃得好睡得也香,下人都好,不曾给我委屈受。” “那就好。”张如佩淡淡地笑了笑,牵动眼角的深深纹路,“你是扬州富庶之家出身,只怕嫁过来不习惯,身子清减了,我不好向你爹交代。” 说罢,叫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端了一盒响物过来,打开一看,是两个双轮响葫芦,制作精良,存有墨香。 窦绿琼眼睛亮了亮,先前对婆母的惧怕都消解了,此刻只剩感激动容。 “母亲,这是给我的吗?” “我只有你这一个小儿媳妇,正是贪玩的年纪,不给你给谁?”张如佩说,“伯瑗公务繁忙,不常得空陪你,你不要介怀才是。” 窦绿琼像被戳中心事般,腼腆摇头。 “对了,我还叫人在紫蒲堂后院打了张秋千,你回去时便可看到了。” 张如佩端起桌上青白釉茶盏,浅抿了一口,干瘪的嘴唇微微湿濡。 看着天真傻气的窦小姐,因着她一点小恩小惠便如此欢欣,张如佩开始理解,为什么成婚前,窦宗特意应她邀约前往禅光寺,只为请她善待女儿,还承诺愿意花二十万两银子替她侄儿还上巨额赌债。 只是窦宗有一点错了,她张如佩承诺过的什么话,从来是转头就忘。 — 窦绿琼这厢心情不好,把秋千来荡,殊不知夫君几日前早已偷偷回了京城。 吐蕃、印度的使臣,不日便要回国,与大燕的丝绸生意,今日就已经定下。 市舶司追究还是让了步,协商为十六两纹银一匹,卖与他们一共二十万匹丝绸。 生意是谈成了,可那泄密之人还是没找到。卫玠明知此事与袁荆脱不了干系,奈何他的人掀翻了土匪寨,也没找到一丝一毫线索。 蔡廷玉:“我这边虽拿不出可呈上明面的证据,却实打实捉了几个涉事官员,也算有个交差。” 可也仅仅平了朝廷的面子,圣上那一关,可不好过。 卫玠既然已经知道窦家无辜,必然不可能再将他们牵涉其中,于是抹平痕迹,将窦家摘得干净,也费了一番功夫。 知道好友近日的动向,蔡廷玉笑了笑,调侃道:“知道窦小姐是无辜的,你还打算同她和离?” 他只知道卫玠先前因这案子与窦府生了嫌隙,却不知禅光寺一行之详情。 更不知卫玠心中之懊悔、困顿。 “叔彦,我. 14. 第 14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紫蒲堂厢房,环香绕着螺旋木架被托起熏烧,云雾袅袅,散发一股清甜的香气,和几缕浓重的膏药味道杂糅在一起,不好闻也不难闻。 大夫细细查看过后,收起医匣,缓缓走出内室,见到帘外等待的卫玠,拱了拱手, “娘子无碍,只是扭伤了胳膊和小腿,卧床将息十日便可。” 卫玠颔首叫他请起,仍不放心,口中带了几分紧张,“我亲眼看见她从高处摔下,昏了过去,骨头没事吧?” “娘子年轻,骨质坚硬,又是摔在草地,公子且放心罢。方才老夫诊脉时,娘子已经转醒,想来先前是吓昏了过去。待会我再开几副活血化瘀的膏药,娘子每日敷用,再配合草药煎服,不多时便可好转了。” “多谢大夫。”卫玠松了口气,叫丹湖拿钱相送。 在原地站了会儿,他抬帘入内,窦绿琼已经在撷月的服侍下坐起了身,小口抿着热水喝,手上的左胳膊软软耷拉着。 听到脚步声,她握杯的手顿了顿,抬起头,随即低了下去。 其实卫玠将她抱回厢房时,她就已经隐约有意识了,明明一直盼着见到他,可此刻不知怎得,心里堵着一口气似的,上不去也下不来,索性不理他。 卫玠撇了撷月一眼,后者会意,往旁边挪了一步。他在床边坐下,看见窦绿琼伤着的半张脸。 眼尾下靠近颧骨的地方,多了两道鲜红色的浅口划痕,一短一长。 伤口处铺了一层白色膏体,散着淡淡的药香。 “还疼不疼?” 屋外暮色四合,隐隐可以听见院子内扫帚扫过地面的声音,刮刮沙沙,不时有水浇在地上。 窦绿琼低低地“嗯”了一句。 气氛凝结,撷月适时出来解围,端了药盅放在黄花梨顶牙罗锅枨方桌上,掀开盖塞,“娘子该喝药了。” 碗里盛着黑乎乎的的药汤,气味熏得窦绿琼差点没倒过气去,她皱紧了小脸,苦兮兮地对撷月说,“我能不能嘴里先含了蜜饯?” “喝完再吃吧。”汤药太热,需得一勺一勺喂入口,含着蜜饯生怕噎着。若冷了,只怕要更苦。 “我来吧。”卫玠说着正欲从撷月手里拿过瓷碗,窦绿琼却不给他这个面子,右手攀着拨步床栏杆,挪动屁股别过脸,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 卫玠没听清她说的什么,用汤匙在碗里搅动几下,轻轻吹了吹,对她说,“转过头来喝药。” “我不要你喂!” 窦绿琼突然扭头怒视着他,黛眉微斜,一边向撷月伸手。撷月赶紧上前捉住她,安抚道:“琼琼听话。” 卫玠知她心里有气,却没想到发作起来如此挠人。 他起身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对撷月说:“你先出去吧。” — “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好,我向你赔不是。” 话音方落,窦绿琼瞪大了杏眼,似乎是不敢置信,旋即珠泪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小嘴一瘪,呜呜咽咽地哭了。 “你。”卫玠有些慌了,他其实也不好意思,这么大年纪,同一个小了他十岁的姑娘道歉,这个姑娘还是他的妻子,真是面红耳热。更让他无措的,是窦绿琼这个小泪坛子又倾倒了,一种奇怪酸麻的感觉聚敛起来,于是他上前轻轻搂住了她。 “哭什么。”指腹不甚熟练地在她眼下擦拭,带有些微薄茧,像是青玉瓷器上向外突出的纹路。 咸水落在伤口上,触发细碎尖刺的痛感,窦绿琼靠在夫君结实有力的臂弯里,泪已经止住了,胸口还是一抽一抽的。 她恼恨地推开卫玠,却只有一只手可用,像小猫爪子挠在人身上,不疼不痒。 其实回来这些天她想了许久,觉得撷月姐姐的话并不完全对。 如果夫妻之间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那卫玠那一日为何要先质问她,掐她下巴?他不曾关心她是否受了惊吓,也不关心她是否淋雨,好像在审问一个犯人一般。 “我讨厌你,你这人太坏了,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骂我?”窦绿琼挥拳去砸他,力道不重,却足够将长日积攒的委屈发泄出来,“我有什么话,就非得告诉你,否则你就要疑心我。可你呢?你对我说过什么?你何曾向我解释过原委?” “你不高兴,就把我丢一边,七日十日见不到人,留我一个人猜测你的心意。” “你高兴了,又回来喂我药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窦绿琼不懂,“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卫玠无语凝噎。 几缕发丝散乱在窦绿琼耳边,未饰钗环,素净着脸,脸上婴儿肥还未消退,泪点斑斑,看上去很是可怜。 正是她这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让卫玠突然意识到,他这些天的确是在,欺负她。 早在新婚第一夜,窦绿琼被捂着嘴巴,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时,到后来抓伤了他的背同他小声道歉,卫玠就知道她多单纯,是被保护得纤尘不染的好姑娘。 说话做事都是直肠子,因为有一颗真心,所以不擅长揣测别人。 但不代表她不懂,不敏感。 “对不起。”卫玠又说了一遍,握住她的手,妻子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嫁给他,他本来应该是她的夫君,是半个兄长父亲。 他叹了口气,拨开窦绿琼额前的头发,说:“那天的事我有话说,你想不想听?” 窦绿琼想了想,点点头,没再推开他。 “那天去禅光寺,我其实是去办案,瞒着你,是因为那是朝廷的差事,我不便说太多。”卫玠说,“我知道你下午离开我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扫地僧人,他编了故事哄你,把寺庙的地图传出去,是不是?” “嗯。”窦绿琼腾地紧张起来,“我是不是把那些山匪引来了?” 卫玠:“不怪你,无论有没有你,山匪都会来。那地图也不要紧,他们强闯进来,靠的是真刀实枪,不是什么地图指示。” 窦绿琼着实松了口气,心道不是她做的坏事就好,随即又糊涂起来,“那为什么要我把地图传出去呢?” 卫玠猜测,是山匪需要那份地图去帮袁荆找什么东西,只是不便对窦绿琼说。 “或许是因为你是我娘子,他们想把事情诬陷在你头上。”卫玠尽量让自己说话不太严肃。 “他们也忒坏!”窦绿琼忿忿不平,她可是为了这事被夫君误会,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说完斜着眼睛看卫玠,轻哼一声,“夫君真笨,竟中了他们的计。” 卫玠无奈,知道她不生气了,便将药碗端来,“现在可以喝药了?” 其实在卫玠说出第一句“对不起”时,窦绿琼就原谅他了。她是顶大度的人,也真的为自己轻易被人骗内疚了很久。而且,圣人说,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她才不斤斤计较。 她紧闭双眼,捏起鼻子,视死如归般仰起头,打算一口闷了。 “夫君,待会喝完了我要吃五颗甜甜的蜜饯。”误会解开,窦绿琼细声细气地要求。 撷月从来不许她晚间吃蜜饯超过三颗的,怕坏了牙齿。她今天受了伤又喝了药,原本应该多吃一颗,但是四颗不吉利。 嘿嘿,今日多吃两颗也。 汤药咕咚咕咚下肚,苦涩的味道在唇腔里蔓延开来,窦绿琼强忍着没吐,急急接过卫玠端来的蜜饯,含在嘴里祛味。 看着她鼓鼓囊囊的脸颊,卫玠心里软了一下,等到晚间小厨房的人送来膳食,他又端了粥亲自喂给她吃。 厢房里的人进来了又默默退出去,留他们夫妻俩相处。经过今天下午一事,谁还不知道自家二公子对娘子有多紧张? 因着窦绿琼受了伤,厨房的人特地做了些滋补的鲫鱼汤,鱼是从从六盈池里打捞上来的,新鲜的很。先后用黄酒、牛乳去腥,剖刮干净后,再开小火熬了两个时辰,佐以盐花增味,汤汁乳白,肉厚鲜美。还熬了碗梗米粥,用的是上品御田碧梗米,汤青味香。 15. 第 15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卫玠活了二十五年,从小身边就无丫鬟伺候,从军的六年当中,更是不近女色。除了新婚夜头一次开荤,新娘子年纪又差他那么多,纤弱小气,上头的眼泪比下头的还多,他才做了一回就堪堪止住。 竟然被扣上急色鬼的帽子,还是由小妻子亲口佐证。 平生清名尽毁也。 想来想去,卫玠还是觉得气闷,回紫蒲堂后以冷水沐浴后仍不见消,遂将手背在身后,准备来个兴师问罪。 暑热难耐,屋内摆上了冰鉴,满满当当的冰块堆聚在一起,一团琼雪似的白雾自下升起,驱了热气。 卧榻之上,纱幔薄垂难遮倩影,勾勒出女子朦朦胧胧的身形,卫玠轻轻掀开湘帘,见窦绿琼侧着身朝里面躺,薄薄一层衾被盖在肚皮上,青丝无端散乱,俨然是一副睡熟了的模样。 卫玠于是憋着一腔气没处发,又念着两人才和好,情绪大起大落的,她还伤成这样,于是低低叹了口气,掀被上榻,欲等火苏定。 这时间,窦绿琼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呜呜地伸懒气,露出小半张被玉簟压得红红的脸蛋,从寝衣里掉出半截莹白玉润的藕臂。 卫玠朝她看过去,目光落至某一处时,忽然涨红了脸,他匆匆别开眼,心里却忍不住想到前人所说:有所锺者,必有所似。 她平日爱吃酥酥圆圆的糕点,想来不是没有道理。 他躺下闭了眼,胡乱想着事情。一会儿心说明日旬休了,是该待在家好好陪陪窦绿琼,以显示他惭愧之意;一会儿脑子忍不住默念着五陵年少时看的杂书,什么巫山云雨,柳腰翻飞。不管作如何想,最终都不约而同归到一句: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何看不得? 总不能叫他白担了虚名,成婚了还做和尚。 — 天欲明,鸡初鸣时卫玠咸起。从前是碧山、丹湖二人伺候早起,成婚以后,二人不便进入内室,身边又无丫鬟,是以卫玠自己盥漱栉总,具冠带。 今日不必去官府衙门点卯,用过饭食后,卫玠从博古架上随手取了一本书,坐在外间的檀木椅子上翻看起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贪睡的窦绿琼才随着小院里洒扫声起了,抱香、拢雪二人早已侍立在侧,一个拂床展衾,一个取了铜洗面帕为她净面濯颜。 昨日用膏药敷了半个时辰,今日脸上红痕就已见消退。抱香细细地给她擦拭,心里有失职之愧,所以说话声格外轻柔。 “大夫说结了痂后,不出五日便会落下,日日敷药,脸上便可光洁如旧了。” 说完,拢雪站在一旁将早已捣好的药膏递过去,抱香用一根纤细圆润的银柱取之,一一点在娘子脸上。 面上有伤,不可施粉黛,好在窦绿琼生来肤质玉润,腴红鲜丽,素着脸也极美。 窦绿琼拉着抱香的手,直到她肯定自责了一晚上,小声道你不用放在心上,已经不疼。 说话间,竹帘外撷月领着一行小丫环端着食盒进来,叫她们放下后,又掀开帘子入里间,扶着窦绿琼一步一顿地出来。 卫玠见了,放下书,接过窦绿琼的手,说道:“我来。” 窦绿琼靠在他身上,仰起头叫了一声“夫君”,随后腰被他揽着,轻轻一提,坐在了小圆鼓凳上。 撷月见状,给抱香、拢雪递了个眼色,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跟着她出去,脚步静悄悄的。 — 出了院子,待行至无人角落,撷月肃容道:“昨日娘子荡秋千时,我不在身边,我且问你们,出事的时候,个中情状究竟如何,一五一十给我详细道来。” 拢雪:“秋千是上午工匠来的时候,我和秋蝉姐姐看着他们打的,后面一直到娘子坐上去,中间都没旁人经手。” 拢雪年纪虽小,但是极为细心,秋蝉是公子的人,平时做事又板正。撷月消去几分怀疑。 她说完后,抱香补充道:“我昨日回去也想了一夜,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娘子摔了之后,我和松涧、浮峦二人又折回去,细细检查了底座与绳索,发现那绳索断裂处,绳质本就极为纤细,和其余结实的地方不大相符,倒不像是一种材质做成的。” 那么问题必然出在工匠身上了。 撷月思忖片刻,问:“工匠是老夫人亲自请的?” 两人双双摇头,说不知,这可不是她们能管得着的。 如果说,工匠没有被人收买,那必然是卫老夫人在其中授意。否则以卫府管家之严,怎么会对进入内院之人如此不设防备。 能精心安排秋千的位置,使摔落地点在草丛里,不至于闹出人命官司来,又着实伤及筋骨,该是怎样缜密的心思。似乎有一阵冷风吹过,撷月觉得有些胆寒。 “撷月,你们几个怎么在这,我正要来找你们。” 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辞春亭走廊处传来,三人扭头一看,是大娘子高倩身边的滴翠,穿着青绿的衣裙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七八个小丫环,齐齐端着清一色檀红的漆盘,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布料绸缎。 滴翠先上前与撷月拢了拢手,关切道:“昨日我们娘子听说琼琼荡秋千摔了,很是忧心,当即就要过来,却被二公子拦了,说不许打扰你们娘子将息,把她急死了。” “这不,今日绣房的人送来些夏季的衣裳,我们娘子赶紧选了些颜色鲜亮、材质上乘的,叫我送过来。我知道普天之下,绸缎精美未有能及扬州者,你们娘子原先又是金银堆里的小姐,见惯了好物。不过到底是一番心意,你千万收下才是,不许嫌弃。” 撷月笑笑,目光流露几许感激,“怎么会?我们娘子最喜欢漂亮衣裳,成日要打扮得跟花蝴蝶似的,见了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说罢,她叫抱香、拢雪领着那些小丫环进去,把绸缎收了。 “是。” 撷月和滴翠都是娘子房里的大丫鬟,加上窦绿琼原先没事时,常常去寻高倩说话陪伴,因此二人也相熟起来。 见滴翠还有话要说,撷月引她在亭里坐下,钤管六盈池的菡萏见状,端上一盘糕点,一盏茶水,又默默喂鱼去了。 泡茶的水是用早上日出时,荷叶上收集的露珠泡的,格外清冽甘甜。滴翠眼帘低垂,浅抿了一口。 撷月心里焦急,口烧燎泡,见四下无人,试探性问:“好姐姐,你可知道老夫人请来给我们娘子打秋千的工匠,是出自哪个造所的?那秋千昨日叫娘子弄坏了,我们寻思着得找人来修一修。” 不远处传来“扑通”几声,是池内鲤鱼跃起又落回水面的声音。 滴翠轻轻放下茶盏,一双清亮的眼睛微微抬起,叹了口气, “是老夫人的家生子,原先在张家的时候带过来的。” 四目相对间,撷月忽然明白了她前 16. 第 16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琼琼怕疼。” 声音娇丝丝,细细听辨,余韵幽幽,还夹杂了一二分委屈。 卫玠一愣,这算什么缘由? 窦绿琼说起荤话来一点都不脸红,只揪着眉头儿,一片愁绪,“大嫂来问,如若琼琼如实将次数告知,那大嫂必然会催促夫君,再次施展男儿雄风。可是琼琼不想......” 从她先前几次在榻上对床笫之事闭口不提,卫玠便知道她对此并不热衷,甚至可以说懵懂的很。可如今遭她这般鲜明旗帜的抗拒,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脸青了青。 可难道要他就着新婚夜弄疼她一事,又给她道歉一遍么? 不成不成。 窦绿琼说完后,见卫玠久久不言,还以为他黯然伤神了,毕竟自己说出来的话,可不是很伤面吗? 于是她颠簸着脚,扶着案几,要去拉卫玠的手宽慰,“夫君你别伤心,此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即使夫君左边地不壮,她也不嫌弃,反正她对此物并没有什么恋念。 只要夫君还保持潘安好颜色她便爱。 刚刚失手打翻了茶盏,地上青白碎瓷一片,见她莽撞过来,卫玠下意识站起,双手提起窦绿琼胳肢窝将她腾空抱起,又旋即稳稳当当放在座位上。 娶妻如此,一个头两个大。 低头望着窦绿琼澄净得如同水镜一般的眼眸,卫玠心道,罢了,该怪的也不是她,但他势必要将那害人之源连根拔起。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问:“你这些歪理,都是从什么话本子上看来的?” 窦绿琼想了想,答道:“狐妖兰若寺情定书生,在宁采臣之前,许多男子就是因为......而被聂小倩嫌弃不要的。” 说到某处时,卫玠勾指蓦然将她下巴一抬,合上了这张口无遮拦的嘴。 嘿嘿,又戳中夫君伤心事了,琼琼以后不说了是也。窦绿琼眨巴眨巴溜黑眼睛,在心里暗自编排道。 “以后少看些这样不三不四的书。”卫玠瞥了她一眼,淡淡说,“今日起我下值后,你呆在屋里不许出去玩,是该教你些正经道理了。” 女色可以戒,威名不能损。他得让窦绿琼知道,雄风不壮这种词汇和他卫玠可丝毫沾不上边。并非他目中无人,但从军六年,不是他大话,要论......呵,可是无人出他右。 “什么?”窦绿琼一听连连三摇头,“我不要,我晓得正经道理的。” 她曾经要夫君早日下值陪她,可不是为了学之乎者也焉矣哉。再说了,要夫君教她读书,岂不是要暴露她苦心孤诣瞒着许久的事情了...... 卫玠不理会她抗议,地上碎片恐扎人脚,正欲叫人进来收拾打扫。窦绿琼却以为他要去书房找书来教训,吓得单脚立起来,去牵扯卫玠袖子,却一个不稳,慌然踢倒了旁边的渣斗。 只听一个“砰楞”,褐釉莲纹渣斗翻倒在地,转了转,露出零零散散的脏物,一团揉成圆球装的松花黄笺纸率先滚了出来,落在卫玠脚下。 两人齐齐一愣。 反应过来后,窦绿琼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腮腔眼睑,她眼疾弯腰去捡,却到底身体孱弱,手脚失了先机。 卫玠单手摁住她,使她坐下,另一只手低下去拾那团让妻子如此紧张的信笺。 ...... 少顷,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黑虫,卫玠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认出“夫君親啓”四个大字。 “这是你写的?”卫玠挑眉。 秘密被发现了,呜呜。窦绿琼又羞又恨,掩面扭头,把身子蜷缩起来,只差没找个地缝钻进去。 倒不是悔憾从前没好好学习写字,而是悔憾自己为什么没能藏得更好些,早知道在后院挖个坑把它埋了。 卫玠从喉间溢出一丝轻笑。 “看来教你道理之前,得先抓你把字好好写了。我说你怎么如此贪玩,原来从前在闺阁时,就是个不读书的。” 这可把窦绿琼气坏了,她嚷嚷大叫:“我读过书,读过!” 就非得读圣人书,什么《论语》、《左传》、《资治通鉴》才是读吗? 她读小人书,怎么不算读! 见妻子恼了,卫玠不忍继续嘲笑她,望着她扑红的娇嫩脸蛋,心里痒痒的,嘴上却说: “吾岂欲卿治经为博士也?但当涉猎,见往事尔*。” 殊不知,这番劝慰的话听在窦绿琼耳朵里,叫她更气恼了。 哼,拿她比吴下阿蒙,就笑话她罢! “你怎么不改名叫孙玠?” 窦绿琼怪腔怪调,掌起脾气不想理他,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要走。恰逢抱香、拢雪二人进来,见此屋内情状吃了一惊,一个赶忙上前扶着娘子,一个去将碎瓷渣斗收拾。 抱香:“娘子要去何处?” 身后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窦绿琼:“我要出去透透气,长时间待在这,不闷死也要叫孙玠给笑死了。” 抱香:......?孙玠是哪个登徒子 — 为防暑气侵身,这几日,院落廊亭各处都挂上了卷竹帘,隔热又通风。 炎炎正午,秋蝉正指挥着院子里的下人们在地面各处浇上凉水,又叫丫头们摆上艳丽带露的石榴花,搭上密密垂垂的蔷薇架子,深粉浅红一片茂盛,既清香四溢,又添上几分饱满绚烂的精神气。 撷月刚从库房回来,叫人拿出了从扬州带过来的铜镀金珐琅风扇,扇面呈淡粉色,上绣白雪塔牡丹,设一摇动手柄,可以叶轮拨风,迎凉送爽。 “不好好在屋里歇着,你出来干什么?”撷月责怪。 “我闷嘛。”窦绿琼怎么好意思说出真实情由,回头看了看抱香,岔开话题,“哎呀,你不是说大嫂叫滴翠姐姐送了新衣裳给我吗?在哪呢我看看。” 抱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眼不敢眨,手搭揽着纤腰,把力气聚在自己身上。 “大都是些上好缎子,娘子挑些喜欢的,晚些时候叫绣娘过来量体裁衣。还有些成衣,我瞧着尺寸挺合适,这就让小丫头们端过来。” 原先在扬州,都是抱香管着她衣裳首饰,为她梳洗妆扮,因此知道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 撷月寻了处阴凉地方,叫窦绿琼在大理石圆桌旁坐下,又叫人端了新鲜羹果给她。 趁抱香去叫人的功夫,窦绿琼在周围望了一圈,奇怪地“欸”了一声,问道: “原先有两个小厮常常守在这里洒扫的,怎么今日不见他们?” < 17. 第 17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扬州。 已经一连下了十几日的雨,小秦淮河涨了大水,堪没过沿岸巨石,江上烟波飘渺,天地也是阴濛濛一片,木桨拍打在波面,发出声声沉重的叹息,向四面八方荡漾开来。团团雾气浮在空中,浥着尘埃颗粒直窜进人的肺里,搅得心绪不平。 窦府宅邸,两行褐衣下人一致弓腰低头,压着脚步,默默匆匆走在青石板路上。石板光洁平整,发湿,经年雨打日晒后愈发呈现透亮光泽,微微闪烁着。 “呃呀——”一个瘦高个滑了一下,没忍住叫出声,惊飞了落地暂歇的鸟雀。他立刻被为首的狠狠瞪了一眼,低声咬牙啐道:“安静点,你不想活了?” 瘦高个即刻束住了嗓子,屏住声息。 窦府回廊曲折漫长,四周园林精致美观,花木竹石,相间成文。有歇楼小山,引山间泉流而下,潺潺淙淙。 可此刻没人有心思抬头观赏。 自打五月十四那日,后山守墓人发现窦老爷原配齐氏的墓棺被盗,急忙报信到燕京,这府里就再也没了太平日子。 先是五月十六,窦老爷携家匆匆赶回,勃然大怒捶楚了几个守墓人。长凳之上,血肉模糊,惨叫哀嚎声漫彻了整个园子。他们这些围观的下人无不噤若寒蝉,心有戚戚。 后来墓棺被找回来了,老爷着素缟整日介扶棺而哭,憔悴消瘦。又有两个不长眼的暗地里议论,若是小姐在,兴许能劝慰一二,何至于为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这般。 另一个揣测,你不知道,小姐嫁到京城世家贵族去了,如今是官太太高门媳,怎生轻易回得来? 或许正是这混账话戳中了窦宗伤心事,他目眦欲裂,光脚提一钢棍追杀这二小厮几百丈远,幸得被闻讯赶来的齐夫人堪堪拦住,不至于闹出人命。 想到这,瘦高个打了个寒噤。 即将迈入主堂,他夹起屁股提起心神,行动愈发小心起来。 — 正堂内,窦宗和齐敷一左一右端坐上首。 下人们提着食盒进去时,两人正在说话。 窦宗:“你安排在琼儿身边的那个大丫头,到底顶不顶用?不是说了让她一到卫家,要将小姐每日吃穿住行玩睡一一写信详细禀报,这都一个月了,怎么一封信也没收着?” 他话里蕴含怒意,一片焦急之心。 齐敷挽袖为他斟茶,声音纤柔沉静,“老爷且宽心。许是中间有什么事耽搁着了。” “您知道,撷月虽然是我的陪嫁,可原先十天有七天都是在琼琼身边伺候,万事没有不尽心的。” “哼,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恼归恼,窦宗到底没再斥责。在下人面前,他总归是要给齐敷几分面子。 见二人沉默,为首的管事旋即端起笑脸,上前一步,“老爷,午膳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移步偏厅?” 窦宗起身,望向扶额不动的齐敷,她勉强笑了笑,“老爷先去吧,我身子不爽,先回藉秋院了。” 窦宗闻言便走了,身后下人齐齐跟上。 四周归于寂静一片,室内萦绕着沉沉龙涎香,熏得人喘不过气。 过了许久,齐敷缓缓起身往外走,采星遂上前一步扶住齐敷胳膊,温声:“夫人可是忧心小姐?” 齐敷没说话,一直走到藉秋院,她在美人榻上坐下,目光落在朦胧一片的窗外,喉咙一涩。 “我怎能不担心?” 一片幽情,纷乱愁肠。 都说后娘难当,扬州城内也惯有闲言碎语,只是齐敷向来清高素洁,浑不在意,只把窦绿琼当作自己亲生女儿一般。除了在窦宗的拳拳爱女之心面前,她插不上话。 眼见又要下雨了,室内昏暗,采星走过去关上纱窗,又取了灯盏点上烛火。 焰焰火光照亮书案角落,齐敷回忆道:“先前媒婆说,年纪大的男子会疼人,其实并不尽然。” “我是过来人,又为人继室,经历了许多。真怕她重蹈我覆辙。” 采星心疼地看着夫人,她是齐氏家生子,自小伺候齐敷,又陪她远嫁至扬州,期间十余年凄风苦雨,泼墨难说。 “夫人放心吧,小姐虽然年纪小,但是正直心肠,向来敢讲敢说,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她边为齐敷研磨,边道:“再说,那日在喜宴上您也看到了,卫二公子一表人才,端方守礼,看着很是正派,怎么也不会欺负了小姐去。” 齐敷没有说话,只是执笔蘸墨,在信笺上书写。 择选夫君,一看家世才貌,二看品行性格。未出闺阁之前,齐敷也是这样天真作想。所以后来哪怕被母亲逼着嫁给自己同胞姐姐的夫君,她也怀揣着一丝期待。 十年后才知,婚姻其复杂程度,远非她所能预料。 灯火影绰,雨点嘀嗒,檐前树叶几落。 “写完之后,帮我将这封书信寄出去吧。” — 夜深,群动皆息。 窦绿琼一步高,一步低,路过卫玠的书房时,见四下无人把手,里头还亮着灯,原本正准备回房睡觉的她突然起了心思,一路攀着柱子,立于窗下偷看。 隔着窗棂纸,里头的人看不真切,但是隐约可见高高书架。 窦绿琼觉得没意思,正欲走,突然听见里面依稀的说话声,她弯腰仔细把话来听,却转念一想,此非君子所为。 但她不是君子,是小豆子。 于是放下心来,将脑袋贴在窗户上竖耳潜听。 却说里头,卫玠方才正看着书,忽然见窗外一道影子鬼鬼祟祟,映照出女孩子头上的双螺发髻,活像一只呆呆怯怯的小兔子。他起了戏弄她的心思,于是问身旁侍立的丹湖, “叫你给娘子准备的顺朱儿,准备得怎么样了?” “啊?”丹湖心里正想着事,忽然被叫到,懵了懵,什么顺朱儿? 他顺着卫玠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道巨大的影子被油灯映在窗纸上,窸窸窣窣,动来动去。 ......丹湖反应过来。 “噢,您说顺朱儿,奴准备了十张,待会就准备纸笔给娘子送过去。” 什么? 窦绿琼花容失色,十张,她得写到何年何月?夫君怎么这般狠心。 她心里砰砰打起了退堂鼓,将撷月下午的话抛诸脑后,读书也忒辛苦,她不要读书,得赶紧回去睡觉是也。 扶着墙壁,窦绿琼转身欲窜,身前却忽地落下了一片阴影,鼻息间传来清冽的冷香。 她缓缓抬眼,看见了熟悉的墨蓝色衣袍,心中一吓,随即谄着脸笑道:“夫君,嘿嘿,你怎么在这?” 卫玠看着她立起的单脚,不见绣鞋,只着月白罗袜,拧紧了眉,方才戏耍她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厉声道: “大夫叫你卧床静养,你却整日在外游荡,腿还想不想好了?” 说罢,他打横抱起窦绿琼,脸色很不美地径直朝厢房走去。丹湖摸摸鼻子,跟在身后。 — 回到内室,窦绿琼接过撷月手里的汤药喝个干净,正想多讨几个蜜饯吃,又见卫玠仍绷着一张脸,便不敢说话了,嘴里苦涩涩,心里仍记挂着顺朱儿的事 18. 第 18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因为公子从前不近女色,还不大会同妻子相处。”丹湖为她倒了杯水。窦绿琼好甜食,吃不惯茶。 在她好奇的目光下,丹湖清了清嗓子—— 话说卫玠二十岁回京时,早有良媒为他上门说亲。对方是御史中丞曹大人曹为光的千金,二八年华,青春正茂。 那曹小姐思慕卫玠已久,在卫玠从军六年期间愣是推拒无数男子,痴心犹自,非他不嫁。卫夫人很看好这门亲事,本以为要就此促成一段佳话,谁料卫玠当面严厉回绝,称曹小姐非其所爱,不相匹配,丝毫不给曹大人面子。 后有人称其“恃军功而无恐,怀冷心而无情。” 是以,后来即使有王孙贵族的小姐仰慕,却恐遭拒绝,忧失颜面。婚事才一拖至今。 婚前,窦绿琼只知夫君貌比潘安,孤傲慎恪,在刑部素有清正之名声,却没想到他如此不讲情面。 丹湖怕她多思,点到即止。 — 翌日一早,卫玠醒时,见窦绿琼已经穿戴整齐,才知道贪觉如她,也能早起。 窦绿琼如鸟雀儿一般啁啾不停,比院外的鸣蝉还要勤快。 她今日梳了一个高高的惊鹄髻,头戴钿璎,唯一不变的是那胸前錾花长命金锁,发出琳琅响声。步履间兰麝香流动,环珮轻摇。 今日要出府,碧山早已备下车舆等候在大门外。 马车摇摇晃晃向百济街驶去,喧闹声渐阗。 “夫君,琼琼今天漂不漂亮?” 窦绿琼今日穿的,正是大嫂那日送来的粉色牡丹绣衣。 早上揽镜自照许久,可把她美得不行。 卫玠扭头看她,淡淡道:“尚可。” 车厢外跟随的丹湖听见,朗声道:“娘子今日极美,尤其是襟前珍珠,光滑圆满,粒大色银,像是南海珰珠。” “丹湖,你嘴真甜。” 窦绿琼笑嘻嘻,与他对谈起来。 天上撒着一层金箔,浮动的光线透过帷幔,在木板上来回扫动。 身边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亦乐乎。 卫玠沉默了一阵,“好看。” 窦绿琼闻声回过头,还没明白。 “你穿粉色尤其好看。”卫玠轻咳,脸皮发紧,目视前方。 其实方才他便想说,窦绿琼韶颜稚齿,如春花初绽,很适合娇嫩的粉色。 “嘿嘿,夫君,你嘴也甜。” 窦绿琼反应过来,靠上卫玠的肩膀,如小猫儿一般蹭了蹭,嘴上不忘问丹湖:“咱们什么时候到呀?” 已经到百济街头了。 此街在皇城西南方,街道宽阔,由青石板铺就。街旁栽着槐树和榆树,酒楼茶肆遍布,游者如织,往来不绝,夹杂以商贩吆喝声、车马粼粼声。行至中心,繁华更佳声渐悄,楼宇飞檐,锦绣貂裘,有道是:“西湖风月,不如京华软红香土。” 随着一声嘶鸣,辕马停下,撷月与丹湖一左一右,牵他们下车。 落地后,仗着腿脚不便,窦绿琼原本已经攀上夫君脖子,正撒娇求抱。 卫玠却撇开她的手,命丹湖将后厢的轮椅拿出来。 轮椅由上等紫檀木制成,镶嵌桦木板心,四轮,通高三尺有余,后有麂皮把手,不同于市面上大多笨重难行,十分轻便。 原以为窦绿琼心思落空,要好一阵不高兴。卫玠已经准备好应对。 却见她眼前骤然一亮,坐了上去,“我也有车辇了。” 卫玠松了口气,胸腔伏下,却不知为何,空了一空。 撷月上前扶着把手,嘱咐她当心些。丹湖早已备好功课,絮絮地说哪里新开了脂粉铺子,哪里的蜜饯烧鹅好吃。 卫玠从前很少闲逛铺子,他为人物欲不高,衣饰有碧山打点。偶尔来百济街,也是与蔡挺玉相约,谈天说地,话及朝堂。 窦绿琼则不一样。 她来京陪同齐敷守孝,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出府游玩。后来孝期过,她又罕见地病了一场,被窦宗拘在宅邸修养。 是以,此刻她极为兴奋。撷月在后面推,她在前面指挥。 “撷月撷月,我要吃糖葫芦!” “那是煎鸭子吗?好香啊。” 有卖鹦哥儿的行脚商人,窦绿琼凑过去瞧,那人见她穿戴不俗,忙教习鹦鹉学舌。 “娘子漂亮!漂亮!”声音尖脆。 一旁卖荔枝膏冰的妇人,招揽她,“小娘子,天气热煞,来碗生津止渴的荔枝膏冰吧。” 荔枝金贵难得,非寻常人家所能售。是故这荔枝膏冰,实为乌梅肉八两,桂去皮,下乳糖熬至熔化开,再加糖姜汁,多次去滓,至澄清可服。 窦绿琼扭头看夫君,目露憧憬期待。卫玠示意丹湖上前,从袖中取出碎银子,递与商贩。 那妇人笑得合不拢嘴,端了两碗多加糖的荔枝膏给她吃。 窦绿琼分一碗与撷月,自己吃完后,又赖在鹦鹉笼子前不走, “夫君夫君,给我买只鹦鹉罢。” 那商人忙指着一只道:“公子,您看我这只虎皮鹦鹉,可是难得的纯种。又聪敏又乖觉,上手不咬人,您要是喜欢,八十两银子带走。” 卫玠看向那只体型小巧,面相呆呆的鹦鹉。怎么也卖不过四十两银子。 怕是看着窦绿琼太喜欢,想敲他竹杠。 “不买,你养不活。” 家里有一个吵闹的也就够了,他可不想每日下了衙门,就听见屋里叽叽喳喳的。 “夫君怎么这般小气。”窦绿琼失落,闷气抱怨。 撷月瞧了瞧她,并不开口劝慰。 卫玠心中低叹,妥协道:“罢了,你想要就买吧。” 他态度本来也不是十分坚定。 那商人大喜,接过丹湖手中银子,将那虎皮鹦鹉单独装在小笼子里,用红色丝缎细细包好,打了个喜庆的结。 “娘子您收好。” 得了鹦鹉,窦绿琼欢喜不胜,一路哄它说话。 一行人缓慢行走,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惊呼—— “卫主事?” 此人声音熟悉,卫玠想了一会儿,是那日喜宴上,出言夸赞窦绿琼貌若天仙的刑部同僚。 曹见帧今日旬休,陪妹妹一同出门逛街,不曾想遇见卫玠,正有心攀谈,余光忽然瞥见坐在轮椅上打量他的娇娆少女,面上两道红痕,不由呼吸一滞。 卫玠自然注意到他神情变化,紧了紧拳。 他不动声色挡在妻子面前,神色冷淡,“有事?” 曹见帧这才将视线收回,尴尬一笑,“卫兄是和娘子一同出来游玩么?刚好,我与妹妹也是。” 他又问:“卫娘子怎么坐在轮椅上,可是行动不便?” 听见自己的名字,窦绿琼正要答话,却被撷月拖着轮椅拉远了。 “前些日子摔着了。” 卫玠说,旋即将话题岔开,“我与她正要去买些首饰,恕不奉陪,告辞。” 他们左侧的大楼,正是京城有名的玉构玲珑馆,贩卖珠翠首饰,生意勃然,为贵妇千金最爱。 门外有两清秀小厮持守,白玉跺踏,阶十数级而下。 上悬题匾:京都流华。 联云:金银鸾含吐金银光,翡翠环滴沁翡翠心。 窦绿琼正疑惑,什么时候说要买首饰了?却 19. 第 19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曹识秋第一次见到卫玠,是在十岁的生辰宴上。卫玠随卫府一道前来赴席。 她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男子。 仅仅十四岁,身量就已经同他哥哥卫瑾一般高。束发高马尾,青海锦缎长袍,绣着麒麟,眉目像大人一般皱着,几分孤介,几分随性。 当时年幼懵懂,只知暗暗跟在他身后,直到父亲叫她过来,敬一杯酒。 她才知道,眼前少年即将随叔父从军,上阵杀敌,心里又是景仰又是失落。 待字闺中的六年,曹识秋一直默默关注着河西军营的消息。捷报频频,我军打得突厥军落花水,“河西小将军”的美名更是传到了京城,引赞誉纷纷。 她的一颗芳心愈燃,朦胧梦里常常出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形象。 后来卫玠二十岁回京,她更是恳求母亲推拒了无数王孙贵族,抛却面皮,请父亲上门说合,只为嫁给卫玠。 却没想到,这番情谊,被践踏了个彻底。 望着眼前恩爱二人,曹识秋深吸了口气,却还是克制不住将指甲掐进肉里。 卫玠拒绝她那天,是怎么样一番情境? 他亲自登曹家门,说卫夫人做不了他的主,自己决计不会娶她。当是时,烈阳射进屋里,一道青烟袅袅升起,衬得男子面容愈发冷峻。 曹识秋就躲在屏风后面,胃里翻江倒海,脸色像墙一样惨白。 可是如今,他也会对娘子这般温柔吗? — 卫玠坐在侧厅喝茶,让掌柜的为窦绿琼展示新出的首饰。 窦绿琼目不暇接,眼睛来回转悠,像猫钻进银花草地,老虎滚在花园里。 而此刻,她拿起一根并蒂莲青玉簪子,放在掌心端详。 玉质晶莹圆润,被雕刻得十分精细。掌柜笑道:“卫娘子真是好眼光,这样式可并不多见。” 窦绿琼正想说什么,忽而耳后直冲冲传来一道声音,音量不低。 她转头,见一个满头珠翠,相貌妍丽的紫衫小姐向她们走来,面绷得紧紧的。 “哟,是曹小姐。” 这女子显然是玲珑馆的常客,她没看窦绿琼一眼,而是直接对掌柜的说:“将你们这最新的头面都拿出来我看看。” 掌柜虚虚擦了擦额角的汗,面上却丝毫不慌,“曹小姐,您先到一旁看看,有许多工匠新造的耳珰。待会我再带您看簪子、手镯之类。” “不必了。” “我就想先看簪子.”曹小姐说,她的目光落在窦绿琼手上,“我瞧着这玉簪便不错,我要了。” 窦绿琼懵了一下,好霸道的女子。 撷月蹙眉,上前行了一礼,说道:“这位小姐,凡是总得讲个先来后到。这根簪子是我们娘子先看上的,您不如看看别的。” 撷月这番话不卑不亢,却是浇得曹识秋怒火更炽。 先来后到?同卫玠的缘分,难道不是自己先来? 却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商户之女给抢了。 她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笑,高抬下巴,“既然先看上,她可有付银钱?若是没有,我此刻看中了,为何不能买下?” 紫衣女子说话太过刺人,窦绿琼也不是没脾气的,她“哼”了一声,对掌柜说:“我要了,麻烦夫人帮我包起来吧,夫君来结账。” 知道曹识秋是当朝御史中丞的千金,素来个性高傲,掌柜八面玲珑,当即笑着打圆场。 “曹小姐,其实这婢女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凡事总要讲求先来后到。再说这玉簪并不十分名贵,我们这儿还有几根鎏金嵌珐琅金簪,您看......” 话还未说完,就被曹识秋不耐烦地打断。 “我就要这根。” 她死死地盯着窦绿琼,被她那声“夫君”激着了,心里怀妬难禁。 如果,如果当日嫁给卫玠的是...... “阿秋。” 曹见帧赶来,方才目睹了妹妹的咄咄逼人,连忙出声打断,将她拉至身后,躬身拱手向窦绿琼赔礼。 “卫娘子,家妹性子急躁,并非有意得罪。这根簪子多少钱?我们买下送你,权当赔罪。” 她们方才那番动静已经惹不少人侧目,风扇“呼呼”的声音也慢了下来。听见熟悉的的脚步声,曹识秋陡然惊寤,冷静下来,背后发了一股汗。 “怎么了?” 一道清越沉静的声音传来,卫玠走到窦绿琼身边,见她皱黛眉,老大不高兴,目光落在对面两人身上。 “我......”曹识秋的声音卡在嗓子眼,看见他,呼吸一滞。 “卫兄。”曹见帧汗都要下来,他要妹妹进来,可不是为的寻窦绿琼麻烦。 撷月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罢,卫玠淡淡道:“这玉确实不适合你。” 窦绿琼气极,满腹委屈落在肚中,她看中的又不是那羊脂玉,而是上面的并蒂莲...... 曹识秋则是侧头,心神凝滞了一瞬,不相信他居然帮着自己。 “掌柜。”卫玠转头,眼角忽地染上些许笑意,声音很温和。 “我家娘子玉团可爱,妙龄十五,请您为她择选一些金银器物,一来驱邪避害,二来更衬她美颜色。” 掌柜笑道:“娘子的确是我见过少有的挂金戴银,不见俗气之人。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被夸可爱,窦绿琼开心无限,又把委屈抛去脑后,殷勤地牵住夫君的掌。 卫玠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松开。 曹识秋攥紧了帕子,待他们拿了新簪子转身要走,经过窦绿琼身边,她低低说了声, “你这鄙薄的乡野村妇,怎配——” 曹见帧猛地掐住了她。 — 窦绿琼顿住,转头质问:“你方才说什么?” 曹见帧:“娘子乔木兰霭,岂是那等低贱的乡野村妇之流。是识秋失言了,我替她道歉。” “乡野村妇,怎么低贱?” 窦绿琼气愤难忍。 “我小时候在扬州时,曾经和爹爹下乡收桑丝。那里的妇人,尽力劳作,夙兴夜寐,理荒秽事桑农,无一丝不艰难,无一丝不辛勤。” “乡野、村妇,到底哪里低贱?是生活在茫茫田野,偏僻村庄里,住不进高楼,为低;还是穿苎麻衣裳,赚很少的银钱,为贱?” “你们两个人说话,真是好没道理。” 曹见帧、曹识秋齐齐一愣。 一个是觉得窦绿琼太过较真,一个则为自己言行无端而羞恼。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从十二岁那年入京,商户低贱之语就从来没有在耳边断过。 在齐家守孝时,窦绿琼就常听齐府人背地说,就算窦府家财万贯 20. 第 20 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蔡廷玉在他们身边坐了下来。 饭毕,店小二将酒食撤了下去,换上茶盏。 窦绿琼很快便认出了蔡廷玉,是那日画舫上陪同卫玠的青衫公子,曾好言劝过她。 只是卫玠先前不曾认出自己,所以窦绿琼没有承认的心思。 还是蔡廷玉率先开了口,“窦小姐,鄙人姓蔡,名廷玉字叔彦,是伯瑗的知交好友,幸会。” 他生得儒雅风流,说话也随和,面上总是挂着浅笑,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窦绿琼也学着他来了一番介绍,“我姓窦名绿琼,小字文珝,是伯瑗的娘子,幸会。” 蔡廷玉笑了笑,瞥了好友一眼。 “说起来,伯瑗成婚数月,也不曾说带你出来见见,我方才冒失闯进来,娘子不会怪罪吧?” 窦绿琼摇头。 雅阁内茶香四溢,是神泉小团,产自东川,绿叶轻盈地在水里浮动。 话讫,窦绿琼低声说要解手,叫撷月推着出去了。 — “怎么,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过几年要同她和离,怎么今日就带着人出府,好得如胶似漆了?”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蔡廷玉没了拘束,遂散漫靠在椅背上,话也大胆。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难道我还能终日横眉冷对?” 经历过方才一番尴尬,卫玠早已收拾好心态,气定神闲地为自己倒了杯茶,“你来干什么?” “朝中官员都在休假,就只需你携妻出游,不准我出来逛荡?” 卫玠听出他话里意有所指。 蔡廷玉正了正神色,“我其实是跟着袁荆出来的。” 在丝绸贸易一案中,蔡廷玉就注意到了此人,暗地里让人监视着。 据探子最新消息,袁荆曾任地南海郡的关口,最近接了十几辆货船,虽声称运的是象犀角器品与名贵香料,但颇有疑点。 “可有开船检查?”卫玠问。 他摇了摇头,“南海郡的现任刺史,是袁荆的亲戚。而袁荆今日同夫人一道出门,会见的正是那十几艘货船背后真正的主人。” 袁荆离任后,向吏部举荐了自己的表叔。举贤不避亲,这在大燕并不奇怪。 想起袁荆曾经将窦府牵扯进丝绸泄密一案,卫玠面色有些冷。 “在哪会见?”他问。 “戏楼,掖台仙。” — 酒楼呈盘旋状,中空,底下有歌舞台,歌姬咿呀歌唱。 去解手的路上,窦绿琼路过一楼,听见喧声阵阵,好奇,忍不住探头看。 只见胡姬旋舞,奏弦击鼓,围绕着中央一个通体漆黑之人,此人发短卷曲,上身□□,斜披帛带,正在表演杂耍。 一根粗木绳困在栏杆两端,去地十尺有余,那黑人头顶十碟玉瓷碗,立在绳上,双臂张开,时而抬起一只脚,时而左右来回走动,更作踢踏舞,震得顶上白碗晃动不停,击出脆响。 忽而一道疾风穿堂而过,卷发微微翘起,黑人身形摇曳,前扑后倒,眼见即将落地,围观者呼吸一滞—— 窦绿琼的心也被牵紧了,目露担忧,齿咬下唇。 却见其,身轻如燕势似飞腾,惊然一跃跃出个六七丈,碗碟随之而起,十来个重重叠叠。 下一刻,黑人稳稳一立,微微俯身作揖。 静谧一瞬后,底下坐席骤然爆发出轰雷似的喝彩声,纷纷抛出赏钱。 铜板与碎银齐齐落入碗中,发出碰撞相击声,不一会儿便将碗填得满满当当。 “好厉害。”窦绿琼瞪着双眼,目露惊羡,不由感叹。 撷月在身侧也围观了这一出精彩的杂耍技艺,她见多识广,因此介绍道: “此人皮肤黝黑,身量矮小,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昆仑奴。原在南洋诸岛,林邑以南一代,被贩卖至此。” 窦绿琼原先在扬州时听过,贵族多好蓄养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其中以昆仑奴为最。甚至在京城形成攀比之风,以彰显贵族身份。 “被贩卖过来给人表演,岂不可怜?” “也不尽然。”撷月道,“他们原先生活的地方多在海岛,物资贫瘠匮乏,远远落后于我朝。所以,有些是自愿跟随商队来此,有些则是外国使臣进贡给我朝的。” 窦绿琼点点头,去后院寻找茅房。 — 酒楼的后院不似前堂那么热闹齐整,到处堆叠着杂物,解完手,窦绿琼扶着墙出来,蹀躞而行。 余光中忽然瞥见一道黑色身影,她向侧方望过去,便见方才那表演的昆仑奴坐在角落里吃馒头。 “欸。” 听见声音,昆仑奴吓了一跳,警惕地抬头,藏起馒头。 却在看见眼前少女面容时,呆愣了一下,漆黑的瞳孔里流露出惊艳,似乎闪烁了一下,刚刚耸起的肩膀也放了下来。 “你为什么在这吃馒头呀?” 窦绿琼好奇,他方才不是得了许多赏钱么? 他双手在空中比划,嘴里“蒽蒽啊啊”的,原来是不会说中原语。 窦绿琼托腮,想了想,指着他的馒头,再用手戳了戳前方的酒楼。 那昆仑奴却会错了意,犹豫了一下,从手里刚吃几口的馒头上,在边角未动处撕了一半,递给她。 窦绿琼连忙摆手,“我不吃我不吃,我方才吃饱了,你吃吧。” 对方失落地收回了手。 伤腿疼痛,窦绿琼捱了一会儿,受不住,屈膝慢慢蹲下,不顾罗衣沾尘。 她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昆仑奴这回听懂了,他望着眼前少女澄澈的眼眸,嘴唇蠕动了一下,缓缓发出嘶哑暗沉的声音。 “塞喇。” 窦绿琼嘴里重复了一遍,塞喇点头。 “我叫琼琼。”窦绿琼说,担心太复杂的字音他发不出。 塞喇吞了口唾沫,翻黑的嘴唇竭力模仿她的嘴型,“琼、琼。” 窦绿琼展颜一笑,杏眼桃腮,盈盈颊肉堆聚在一起,像时节润净的莲藕。塞喇从不曾近距离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她白得像雪,声音是枝头宛转的流莺,身上的香气远胜任何一个馒头。 他感到有些好奇,有些窘迫。 窦绿琼还正要与他说话时,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卫娘子,叫我好找。”只见一个红衫绿褂仆妇快步而来,将她扶起,语调拉得长长的, “您的丫鬟在门口等着,您久不出去,给她急坏了。” 塞喇往后退了一步。 来到中原两个月了,他已经耳濡目染了一些阶级意识,见窦绿琼身着不非,首饰叮当,他有些害怕。 果然,窦绿琼转身与他道别走后,那仆妇立即揪起他的耳朵,嘴脸尖刻,唾沫星子飞溅。 “你个黑蛮鬼,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什么身份也敢凑搭卫大人的娘子,呸。” 塞喇只听懂一句“黑蛮鬼”,是专骂他这种人的,低着头任由她磋打,手下却迅速将馒头藏进了衣服。 — “怎么去了这么久?” 卫玠的目光落在她衣裙下摆,上面似乎沾了些灰。 “我刚刚在外边看了会儿昆仑奴杂耍。”窦绿琼经过蔡廷玉,来到夫君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蔡廷玉听到“昆仑奴”这个词时,好像神情闪过 21. 你来我去交锋战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蔡叔彦你要再嚼舌根就出去。”卫玠忍不了,咬牙切齿道。 蔡廷玉果真就闭上了嘴。窦绿琼见夫君有生气迹象,吐了吐舌,也安静听戏去。 而此刻与厢房一墙之隔的另一边。 一紫衣中年男子拱手:“此次多亏了袁大人,我们的货船才得以免于检查。” 袁荆浅笑:“哪里。能同张老板合作,是袁某之幸。待货物抵达京城,还要仰仗张老板出面与各家大族洽谈生意。” “这是自然。”张老板抚了抚长髯。燕朝官员不得从事商业活动,这也是为什么袁荆要与他合作。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袁荆身旁的姿态美艳的妇人身上,神色犹疑,欲言又止。 袁荆按住徐韶的手,“夫人与我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张老板有话请讲。” “啊,是这样的。” 只见张老板从袖中掏出一本账簿,手指捻了捻,翻开道:“三月份时,普通的‘货物’是十一贯钱。走得紧俏,如今这批货,我想提价到十三贯钱。那些身怀技艺的‘货’,则酌情按每个十八到二十五贯钱出售。” “这当然合适。”袁荆说,“不过,张老板可有何难处?” 这时,包厢传来响动声,门外小二询问是否要更换茶水。 徐韶身旁的丫鬟鸳机得了眼神指示,走过去,开了门让他进来。 张老板遂将欲出口的话吞入腹中。 那小二身着褐绿褂子,一张茶巾搭在肩头,俯首哈腰,动作十分利落,将凉茶换掉后,退步出去,带上了门。 “张老板不必紧张。”待人走后,袁荆看着他不自然耸起的肩膀,温声宽慰。 “可是那些大族给你脸色瞧了?还是他们想要压低价格?” “都不是。”张老板摇了摇头,“前批货,出了个几个刺头,不大安分。那些管家出来买货,叫我们好生调教,可又不肯提高买价。这么一来,成本便......” 袁荆打断了他,“货物嘛,总要拿棍棒压一压,压实了,就听话了。” 声音在喉咙里,像草丛处伏地的蛇。 “是这个理。”张老板的脊梁骨一下撑起来了,好像得了什么保障,干瘪的脸上扯出纹路。 “我有些闷,先出去走走。” 徐韶忽然站了起来,宽大的袖摆垂落,袁荆牵了牵她的胳膊,声音陡然温柔。 “叫鸳机跟着。” — 走到转口,徐韶突然看见了一个人影,脚步微顿。似乎是卫小娘子身边的丫环? 她迎面走了过去。 撷月提着鸟笼,正要往包厢走,见到徐韶,她微微一讶,福了福身,“袁夫人。” “不必多礼。”徐韶浅笑,目光向下,见鸟笼里面装着一只鹦哥儿,蓝色云斑,嘴巴短小向下,眼睛乌黑发亮,头顶十分圆均。 “这是?” “是我们娘子今日在街上买的鹦鹉。”撷月解释道,“刚刚带出去喂了点水粮。” 徐韶了然,窦绿琼那个样子,的确像是喜欢鸟雀的姑娘。 珠圆玉润的手指在鸟笼边缘抚了抚,她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只是......看上去似乎有些瘦弱。” “商人手里的东西,什么时候精壮过呢?”撷月并不奇怪。窦宗便是十足精明的商人典例,否则哪来的富可敌国一说。 “也是。”徐韶看向那鹦鹉的目光带了些同情,极淡,随即不动声色地问:“你们娘子也是出来听戏么?” “她在府里有些闷,适逢公子旬休,便带她出来玩儿了。” 撷月的眼角染上丝丝笑意。 鸳机上前一步,伶俐活跃道:“刚好我们夫人才进京不到半年,没什么说话的人。若卫娘子愿意,我们改明儿就下拜帖,约你们娘子一道出来逛逛,岂不好?” “自然是极好的。” 嘴上说着,撷月却没立即答应,只说回去便转述给自家娘子。 待她走了,徐韶转头看向鸳机,“你越发知道我的心意了。”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 是日晚间,乌云敛伏。 前一刻还蹦跳活跃的人儿,下一秒便睡死过去。脑袋歪斜在卫玠臂膀上,胸脯有规律地一起一伏。 将窦绿琼安置在马车上,卫玠下车问蔡廷玉,“那小二听见了什么?” 巷子里除随身奴仆,四下无人,夜阑寂静。 “依稀听见什么‘货’,‘十一贯钱’‘身怀技艺’之类的,还真有些端倪。” 蔡廷玉沉思,见不远处灯盏焰焰而来,一干仆从牵了马车守在掖台仙门外。 “应当是袁荆要出来了,此事等过几日上值再商议,你们先回去罢。” 卫玠点头上车。 — 回了府,窦绿琼还睡着,撷月沾湿帕巾轻轻给她净了面,褪了外衣。 卫玠躺在床上,侧身看着她的脸。 两道划伤已经脱了痂,只余浅浅红痕。那老大夫医术还不错。 他不由想到下午窦绿琼说的飞檐走壁,心里笑话她,怎么如此好动,好了伤疤忘了疼。 转身欲睡,却见她似乎是嫌热,推了推被子,左胳膊伸出,搭在瓷枕上换了个朝里的姿势。 卫玠眯了眯眼睛。 ......左胳膊? 翌日一早,窦绿琼睡了个饱觉,抻了抻懒腰,满面红润。 刚睁开惺忪眼睛,就见卫玠站在床前,洞察的目光落在自己向上撑起的手上。 窦绿琼愣了一下,随即悻悻收回双臂,干干地笑:“夫君,早。” 她心里正想着说辞,卫玠就已经来到她跟前,捏了捏她的鼻子,“看来你的胳膊早好了。” “心里又在捏合什么鬼话来骗我,嗯?” 窦绿琼浑身一抖,打悲,“呜呜,夫君,其实还疼的,我方才是意识混沌忘了呼痛。” 说完,捂着胳膊低低叫唤了几声,模样造假,不时抬起眼睛窃看他。 卫玠不上她的当,双手一背,转身就走。 谎言被拆穿,少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窦绿琼穿戴齐整,忙要跟出去,却忘了自己腿脚仍有伤,脚底一滑倒在地上,这回是真的疼得哀嚎了。 听见动静,卫玠折将回来,看见地上情状,嗓子眼发紧,骤然一慌,他弯腰托起窦绿琼的身体,喊门外的丹湖, “去叫大夫来!” — 紫蒲堂内。 大夫看过之后,只说再好生将息十日,便又可好了。 “都说三折肱而成良医,琼琼今乃九折臂矣!”窦绿琼欲哭无泪,神色愀然。 “该。”卫玠斥她,冷气侵人。 闻言,窦绿琼小脸一拉,腮边泪坠,“你干嘛这样说?我又不是故意要摔的。” 哭完又尖起嗓子 22. 刀迎棒架不相饶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天卫玠是被热醒的。 窦绿琼的下半边身体还停留在原地,肩膀却向他靠过来,偏头睡着,一只手握成拳头,软软的抵在他胸前。 ...... 倦意一瞬间消散,卫玠的心不可遏止地跳了跳。 离得这样近,她脸上的小小绒毛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他微微低一低下巴,唇便可挨上她的额头。 晨起时的燥意总是很轻易被点燃。 最开始只是一个极细微的念头,不掺杂任何情感的,雄性生理的本能。在逐渐清明,意识到身旁的人是他的妻子后,被一点点放大,又骤然浇灭。 卫玠抚上她的肩膀,拇指指腹和虎口在柔软的衣料上按出一个下陷处,下一刻,他微微施了点力—— 将她“蹭蹬”一下推开。 “你干嘛?!” 衣料与被褥摩擦出声响,身体被推动,原本睡得正香的窦绿琼登时就醒了过来,睁开双眼。 她要哭了。 “你离我太近。”卫玠毫不留情地说,从床上直起身,曲起右膝,遮掩不正常的反应。 窦绿琼当然知道自己能被推到角落里,一定是先前睡在他身边,可是睡梦中的动静岂是她能控制的。 一时间又羞又怒,她捞起瓷枕愤愤砸向卫玠,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你这么嫌弃我,那你别挨着我。” 卫玠没躲,被砸了个结结实实。 力气还挺大。 他轻咳了一声,想要伸手去安抚她,却被窦绿琼一把打开了。 她随即拉过被子,将整具身体缩了进去,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抽抽嗒嗒的声音。 小山丘一起一伏。 — 卫玠是在午膳时才后知后觉自己伤了一个姑娘的自尊心的。 他问丹湖:“娘子用过午饭了吗?” “撷月姐姐刚带进去。” 早上内室那番动静,他们几个守在外面的岂会听不见。 丹湖一边给卫玠布摆饭食,一边问道:“公子前几日出游时,不是还对娘子爱护有佳吗?怎么突然间斗起气了?” “......只是小吵。” 他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了些,只是某些时候,想要坐怀不乱,须得这么做。 吃过饭后,卫玠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哄哄她。 刚走进去,隔着两道浅青色蝶花帐,就听见窦绿琼在哭诉。 “卫玠真是太过分了!我早上睡得正香呢,他一把将我推开。我哪里招他惹他了?” 叨叨了许久,窦绿琼擦了把眼泪,靠在撷月怀里,瓮声瓮气, “我要回扬州去,再不理他了。” 正欲掀帘的动作止住,卫玠站在原地,心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蔓延开来。 像是蚕蛛在胃里结了网,凝结万千思绪,交织缠绕,辨不分明。 分不清窦绿琼的话是孩子气还是真这么想的,撷月揽住她,轻轻摇晃,语气无奈。 “说什么傻话。” “不是傻话。”窦绿琼梗着脖子争辩。 “既然这样嫌弃我讨厌我,当初又为什么要娶我?” 卫玠顿了顿,转身出了去。 此后几日,夫妻俩果真都不再讲话。直到旬休期满,卫玠上值,隔三岔五歇在衙门。 一连持续了十几日,紫蒲堂原本消下去的闲言碎语又有重燃趋势。他们分成了两拨人,一拨人以碧山为首,看他眼色行事,时常背地里使绊子。另一拨人则喜欢娘子性格,差事好做,加上平日里窦家几个丫鬟赏钱也给得大方,因此很为娘子说话。 今日下午,两拨人便在小厨房起了争执。 起初是给窦绿琼熬药的小厮躲了懒,受不住灶子火热,跑去外边闲话吹风,将一锅药熬毁了。 抱香去拿药时,抱怨了一两句,没想到那小厮嘟嘟囔囔道:“又不是什么顶重要的事,真当自己是谁呢。” 抱香性子泼辣,当即便放下碗与他争吵起来,双手叉腰,“我们娘子的事不重要,还有什么事重要?难道是你这个遭瘟欺弱的重要?” 惊动了小厨房一片人。 膳夫平时做菜很受窦绿琼喜欢,心里得意,因此偏帮抱香二人,对着小厮捶打了几下,揪着他的耳朵。 “你个小杀才,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你躲懒还敢抱怨,还不赶紧赔罪?” 厨娘连忙将抱香拉至一边,“姑娘,不过是一碗药罢了,坏了再熬,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咄咄逼人?” 还不等抱香反驳,拢雪便开了口,语气掷地有声:“连一碗药都熬不好,可见你们对娘子态度之轻慢,如何说不得了?” 见平日年纪小,很好说话的和气丫头如今强硬起来,厨娘悻悻闭了嘴。 这时,听说了事情经过,碧山走了进来,眉头紧皱,先是喝止了一众人,又转头对着那小厮道: “你赶紧再去熬一碗药,送到娘子房里。此事就这么算了,谁都不许再吵。” 绝口不提道歉之事,竟是想要轻飘飘揭过了。 闻言,抱香是心头火起,口角雷鸣,指着碧山的鼻子大骂: “你个姓碧的,在这和什么稀泥?难道公子的药熬毁了,你也敢不发落这个下人?” “打量着公子不在,欺负我们娘子单薄,你个獐智死虾蟆,我早想骂你了!” “你——”碧山气得脸青一块白一块,只差没上前与她干架,心里不断念叨: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男不与女斗...... 眼见厨房阵仗愈大,外边的人也躁动 23. 心似双丝网缠绕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卫玠自小养尊处优地长大,不曾做过这样的活计。好在有六七年军营生活的磨练,上手起来却不算太难。 滤渣取汁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倒入碗里,盖上盖子,端在手中。 月上梢头,星星稀疏零落地分布,池中咕叫声四起,彼此应和。万物好像都被蒙上一层灰,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丹湖。”卫玠叫他,暗色的光投在他脸上,“等我送完药,叫碧山在书房等着。我有事要问他。” 公子的语气少有这样的时刻。像溪水被剑削成极薄的一层,扬在空中,并不冰冷,但很叫人心里发毛。 丹湖低了低头,说:“是。” 穿过回廊,下人见是卫玠,主动掀开竹帘以便通行。热意通过湿帕巾向手中源源不断地传来,卫玠心头划过一丝很微妙的感觉。 他第一次亲手熬的药。 守在门外的松涧、浮峦远远见他,对视一眼,齐齐上前叫道:“公子。” 挡在他身前。 卫玠微微拧眉,正要训斥这二个没眼色的下人时,撷月掀开帘子出来了,她抬脚跨过门槛,目光落在药盅上。 “公子,将药交给他们二人罢。” 她说完,随即走到卫玠面前,屈身行了个礼,抬眼时目光清明,“可否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没理她,卫玠的视线透过珠帘与帷幔,看见一个来回缓慢走动着的灰粉色身影,很笨拙地在练习。 他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腿怎么样了?” 撷月点点头:“下午大夫才来看过,说是大好了,能四处走走,喝了今天这盅药,就不用再喝了。” — 屏退下人,二人在回廊站定。 回廊四周挂满竹帘,间或地缠绕着些藤蔓,挂灯轻轻地摇摆,闪烁出昏黄的光线。 “今日下午的事,我听那两个丫头说了。”她的语气不像是兴师问罪,原本做奴婢的也没有什么资格质问主人,但是目光炯炯。 撷月:“公子,原本有些事情,是我一个奴婢不该开口的。可人难得抗争一回,也难得糊涂一回。” 卫玠静静地听着。 “如今已是七月初,算来公子与我家小姐成婚也近两个月。其中境况如何,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看在眼里。” “不消说,公子自是端方守礼,衣食住行,皆不曾薄待了她。娘子伤着的这几十日,也无一丝不耐不妥。” “只是,我们家娘子年纪小,性子直,说话从不拐弯,也不知有何处得罪了公子,闹得夫妻生分。” “若是娘子有个兄弟姑嫂在京城也就罢了,至少还能教教她,不至于令她如此懵懂莽撞。” “可偏偏老爷夫人他们回了扬州,齐家又是向来靠不住的。细细想来,身边惟公子一人可依靠耳。若连公子都疏远了她,奴婢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去处,这府里,又有谁会真心尊重她?” 卫玠被她的话狠狠刺了一下,却又无从反驳。 “还有一件事。”撷月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多月前,奴婢寄给老爷的家书似乎不见了,连带着家养的信鸽也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公子万机稍暇,还望帮忙寻觅一二。” — 回到书房,碧山已经在候着了。 他似乎有些紧张,但是脊背挺得很直。 卫玠在紫檀藤心圈椅上坐下,静默了许久,指腹按在冰凉的桌面上。 “碧山,今日之事,你是如何想的?” “是属下失了分寸,没能管好下人。”碧山斟酌着开口。 “是一时失了分寸,还是一直失了分寸?”他的语气骤然凌厉,很有威严。 碧山连忙跪了下去,咬牙道:“公子,我......” “你觉得她配不上我?”卫玠打断他的支吾。 碧山瞬间将话收住了。这话他不能说。 卫玠叹了一口气。 “你跟在我身边十几年,所以最明白我的心意。” “但是连我自己都摸不清,我对她是什么情感,你又是如何擅自揣度的?” 碧山听了此话一惊,脑子里只是混混沌沌的,一口痰卡在喉咙里,他说不出话。 “刚开始,我的确不满这桩婚事,也......不满意她。”卫玠说,“但这不代表我任由你折辱她,我与她可以闹可以吵,但这都不干你的事。你明白么?” 一道热汗从碧山眼角流下,他最忠心,也最伤心。窦绿琼是老夫人硬塞给公子的,所以他要让所有下人都知道,公子不认可她,绝不会原谅老夫人。难道他错了么? “如何弥补,你知道该怎么做。出去吧,这次饶过你。” 是他的摇摆犹疑,给了碧山错误指示。 卫玠想,或许在去哄生气的妻子之前,他须得弄清楚了,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意。 — 夜深,不知何时刮起了风。 呼啦,呼啦,压倒一树榴花。 紧着而来的是密集的雨点,啪啪砸在地面,溅起一个个小水坑。塞喇在雨里奔行,身后是追赶的脚步声,当火把穿过小巷时,他竭力地缩挤了身体,躲进一个水缸。 西南海岛来的野蛮子,没有一个水性不佳的。 闭气一刻种,确认那些人都走远了,塞喇“哗”地一声从水里冒出头,狼狈离开。血被雨水稀释,拖在脚后,蜿蜒出一条漫长的痕迹,像死去不久的蛇。 黝黑的皮肤近乎完美地融进夜色里。 风呼啸着,震响窗牖。偶有一道白光闪过,照亮室内。 卫玠夜不能寐。 临走时,撷月说,娘子今日身子不便,请公子暂且在书房歇一晚。 他开始还没明白,而后才反应过来,或许是姑娘行经,身上见血。 世上男子大多忌讳经血,将之视为不洁之物,损害阳刚,招致灾祸,故能避则避耳。 年少时,卫玠曾轻嗤,不过是鼠辈之人害怕未知物,捏造出来的话罢了。否则,若女子生理之血有如此大的威力,怎么一到男女比较的时候,又言女子柔弱? 而如今,卫玠只是担忧。他原先不了解窦绿琼,不知她会不会很疼,身子是否虚弱?是否须得夫君安抚? 男子辗转的修长身影倒映在书房的竹木曲屏上,忽而一道惊雷乍 24. 中有愁肠千千结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脚步声渐远。窦绿琼正要上床睡觉,才想起来橱柜里似乎有个小耗子还没打。 蹭蹬啊,早知不与卫玠扭捏,叫他打了耗子再走。 算了,我一个人也打得了耗子。 想毕,窦绿琼又重新掌上烛台,搬了个小圆凳站上去,右手拿起一根板子,挑开橱柜的门—— 烛火照在柜子里,映出一个黑色的、颤抖的轮廓,窦绿琼眯眼细看,忽然汗毛竖起,一屁股跌在地上,嘴里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呼。 是个人耶! 她正欲爬起呼救,却在看清此人面孔时,惊诧出声: “塞喇?” 那颤抖的身体抬起眼睛,见到窦绿琼,同样不敢置信,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却见他浑身浸湿,布帛斜斜地披在身上,划出十几道口子,像是被鞭子抽打过的痕迹。而其余□□的肌肤上,血与黑混在一起。 - 卫玠走在路上,萦思不断。 窦绿琼说他爱睡书房,可真是冤枉了。原先新婚时不想同她共处一室是个因由,可最近几日,的确是因为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往往回府时已经夜深,又不欲吵醒她,才宿在书房。 若不是因为蔡廷玉那个案子…… 忽然,卫玠似乎听到后方传来的的几声动静,眼皮跳了跳。 他停住脚步,回头将目光落在远处的厢房上,难道是他听错了? 神思不属的人,耳边总容易出现幻觉。 轰隆隆雷声摄人心,淅漓漓落珠颤不停,冷气侵人躯体。卫玠旋了旋伞,抬脚往回走。 - 窦绿琼重新爬上圆凳,伸长了胳膊去够那橱柜上的药箱给他上药。 鞭痕可怖,塞喇的伤几乎可以用皮开肉绽来形容。金疮药撒上去,她看着都觉得疼,可塞喇愣是一声也没叫,只是呆呆地看着。 若换作是她,肯定会疼得哭晕过去的。 手上动作,嘴上也不停,她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按理说,卫府戒备森严,紫蒲堂平时更是连只苍蝇都进不来。难道说,塞喇真的像戏曲里面的昆仑奴磨勒一样,有飞檐走壁之能? 没曾想,塞喇却会错了她的意,忙着急比划,嘴里不敢发出声音。 窦绿琼费好大劲才看懂:不要赶我走。 她摇摇头:“我不赶你。我只是好奇,你是被谁打成这样的?又怎么躲到了这儿?” 话音未落,机敏的耳朵就先察觉到动静,窦绿琼紧张了一下,赶忙“呼”地将烛火吹灭。 室内陷入一片宕冥之中。 卫玠走到门口,闻到一丝血腥气,皱了皱眉,心头掠过一丝难以忽视的疑虑。 紧闭的房门内,动静全无。他想,或许是自己多虑,窦绿琼此刻已经睡着了。 半晌过后,他转身又折了回去。 - 两人皆松了口气。 烛火重新燃起,窦绿琼站起来环顾四周,见到窗户上果然有脚印。 “琼、琼。” “欸。”窦绿琼闻言转身,就看见塞喇双膝跪在地上,面容凄楚,合十的双手打颤哀求:“别、赶我。” “我、死。” 他的话艰难滞涩地往外蹦,嗓子像西南海岛上的粗糙沙砾。 窦绿琼面上浮现出一丝怜悯,倒了杯茶递给他,不忍道:“你先在这呆一晚上,明天我再想想办法。” 她不知道塞喇是如何逃到这里的,但见他现在这副样子,必然是不可能将事情经过全说清楚了。 所以等他喝完茶后,窦绿琼让他在柜子里躲着,虚掩柜门以通风,随后自己回到了床上。 第二日一早,撷月来伺候她洗漱,窦绿琼便将她与塞喇如何相识,和昨晚事情经过一一告知。 撷月听后大骇,先连忙走过去将门窗皆关上,来到橱柜面前,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真的藏了个遍体鳞伤的黑人,只恨自己不能晕过去。 “琼琼,你糊涂啊!” “你知不知道,在我朝,私藏他人奴隶是重罪?何况你看他被打成那样,定是犯下了大错。” “再说,你清清白白的娘子,跟一个黑奴不清不楚呆在室内一夜,若真让人发现了还怎么得了!” 撷月越说越生气,嘴角烧起了一圈燎泡,见窦绿琼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气得狠狠戳她脑袋, “你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 “此事千错万错,都是那私逃奴才的错。你若是昨日发现后立即告诉公子,火怎么也烧不到你头上去。你怎么就瞒下来了呢?” 见她这样大的反应,窦绿琼张了张嘴,不敢反驳。 “此事断不能被人发现。”撷月当机立断。 她抬手指着塞喇,叫道:“你,给我出来。” 塞喇憯懔然,却知道自己给窦绿琼带来了了巨大麻烦,犹豫过后小心地钻了出来。 撷月搬来一个箱匣,大小刚好容纳得了一个矮小的成年男子,侧边有一个通风的圆孔。 “琼琼,你告诉他,让他钻进去,不要发出一点声音,我们待会儿便把他抬走。” 窦绿琼很听话,忙走过去与塞喇比划一番,并保证不会让他死的。 “对不起,我、害了你。”塞喇看着她,目露愧色,迅速钻了进去。 将箱子盖好,撷月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窦绿琼说:“叫抱香拢雪进来伺候你洗漱,此事不准对外人说,知道吗?” 窦绿琼点点头,愁从眉角出:“要将他送到哪里去呢?” “先送进我房里,等过几天寻个机会运出府。” - 庭院内,春日移栽的香花槐树才发了芽,长势不旺,下人们好生看护,浇水施肥,才不至于使其枯死。 “松涧、浮峦。” 两人听见声音,忙放下手中的活,齐声道:“撷月姐姐。” 撷月:“娘子有些器物不要了,让我封在箱子里,改明儿找个当铺当了。你们过来给我搬箱子。” “是。” 进入内室,窦绿琼已经梳洗穿戴好,她佯装读书,实则眼睛偷偷瞥向二人,心里忐忑。 松涧、浮峦吃力地搬起箱子,问道:“姐姐,我们搬哪去?” 撷月领着他们到她居住的下房,指挥着让他们放在房内角落里。 二人放好后正要离开,却没想到撷月叫住了他们,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松涧、浮峦,我与娘子平日待你们如何?” 两人双双对视一眼,松涧率先开口:“娘子平日待我们极为 25. 娇滴滴胜思悠悠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怀里小人儿将他缠抱得很紧,娇滴滴似露华,粉融融地陷在他胸口处。 果然是昨日打雷吓着了吧?偏偏还要嘴硬同他闹别扭。今日又少不得缠着自己了,卫玠无奈地想。 他清了清嗓子,“还在外面呢,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窦绿琼闻言赧然,退后一步松手放开了他。倒叫卫玠心底不自在了起来。 “吃过饭没有?”他柔下声音,眼睛胶在她身上,一面牵着她往紫蒲堂走。 窦绿琼连忙摇头,怕他要去用膳,情急之下说道:“夫君,我不饿,我想你陪我去放风筝。” “放风筝?” 卫玠抬头看了看天,万里无云,晴朗无风,只有一轮红色霞日,流泻出些许灼辉朱光。 “没有风,怎么飞得起来。” 为难地说完,便见妻子低着头绞手帕,一脸失落,卫玠顿了一下,提议道:“不如去荡秋千?” 此时,只要不回厢房,便是称了窦绿琼的心意。 她牵紧了卫玠的手,一连点头。 直到看见了后院的秋千,她两眼放光,走时如流星过度,只是好奇: “夫君,这秋千怎么变了个样式?” 秋千高居其地,两侧蔷薇花藤缠绕而上,香气袭人。木头被漆上了斑斓的色彩,绘上憨态可掬的小老虎,黄底黑纹。 乃是卫玠今日起了大早,拾起手艺亲力亲为打造的。 “我将原先那个拆了,打了张新的。”卫玠低头望向她,“喜不喜欢?” “喜欢的。”窦绿琼点点头。 “可是,原先那个不是母亲让人打的吗?随意拆了,她会生气罢?” 卫玠眼角笑意淡了淡,“正因为是她打的,所以才要拆了。” “日后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必听不必管。若出了什么事,我来担着。知道吗?” 窦绿琼敏锐地察觉到夫君的不喜态度,似懂非懂。 卫玠及时收篷了话题,绕到她身后,轻轻一推,窦绿琼就荡了起来。 虽有欢娱可言,但窦绿琼心里装着事,心不在焉兮魂游天外。 卫玠则是想,他虽然有两个弟妹,但年岁相差过大,尊敬多亲近少,从不曾一起玩乐。没想到他第一次推人荡秋千,竟是给自己的妻子。 他心里不觉荡漾,面上含笑似发春。后院的下人见了,偷偷相觑,暗自叹道可真是冰霜幻成个热岩熔,颇颇瘆人兮。 又荡了不知多久,天色暗沉,卫玠微屈身体哄她,“开心了,可回房否?” 窦绿琼似才回过神,抿了下唇,暗自计算时间,抱香拢雪应当已经擦洗干净了,于是点头走下来。 忧惧过后,她才开始注意到,卫玠今日之态度格外温柔,令她心慌。 天色黑透时,她与卫玠一同躺在床上。 卫玠仍照旧在看书,窦绿琼百无聊赖,又一直惦记着塞喇的事。她知晓事情严重后,心里有愧,担心自己私藏逃奴之事一旦被发现,连累夫君,殃及卫府。 可撷月说,此事最好在一发现塞喇时就告知夫君,如今已经错过最佳时机,无论怎么陈述都影响她与卫玠夫妻感情,瞒天过海才是上策。 胃里忐忑,她躁动不安地在床上来回翻滚,一不留神间滚至卫玠身侧,下意识一把抱住卫玠劲腰,回过神后,仰起粉白儿的小脸,讪讪作娇痴状。 “夫君,琼琼不是故意的。” 卫玠陡然被她一撞,晃了下,低头看她。 只见她圆睁杏眼,捧着粉腮,水润的嘴唇呵气如兰,卫玠心口儿不觉酥了一大片,放下书,倾身揽住她的肩膀。 “你就是故意的也使得。” 却把窦绿琼吓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夫君脑壳今日病耶? 此话甜得腻人,若非为了哄她开心,卫玠堂堂一九尺男儿,断不会轻易说出口。 他轻咳两声,别开眼睛说道:“睡吧,今日抱着你睡,便不要生气了。” 窦绿琼恍然,原来他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哄自己。她忽地泪眼婆娑,鼻尖一红,倒将卫玠唬了一跳。 “夫君,呜呜,其实是我不对。胳膊好了后,我不该骗你......”窦绿琼边擦眼泪边说。 “我没怪你,唉,别哭了。”卫玠叹息一声,收拢了胳膊,忙不迭温声安慰。 她认错之语连珠箭来:“那天是在接过荔枝膏冰时,我忽然发现我手不痛的。可是......我想夫君能接着喂我吃饭,便没有声张。我太坏了。” “事后,我还同夫君发脾气,呜呜,我又错了也。” 卫玠压住嘴角笑意,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脸颊,“知错就好,以后还动不动就不理人了?” 窦绿琼口中唱喏说道:“不了不了,小人在夫君面前矮了三寸是也,从此再不敢使狠耍横。夫君就原谅小人罢。” 乃是拙者逸全真,应道殊俗只如然。 卫玠胸腔震动了几下,连声说原谅,便熄了烛火,与她面贴面,睡在一处。 积日的矛盾顷刻如冰消雾散,卫玠面上遮掩不住欢喜,窦绿琼却仍戴了一顶愁帽,零零碎碎受苦。 唉,她还撒了另一个谎,可怎么办呢? - 不过,很快便叫窦绿琼等到了解决办法。 却说藏匿塞喇的这几日,饭食饮水皆是由撷月带进去,安排妥当,不曾闹出岔子来。 只是长久下去不是个办法,事情早晚有暴露的一天。撷月起先想将塞喇装在箱子里,以典当饰品的名义顺出去。却不知怎地,被碧山知道了,破天荒地过来问娘子用度是否足矣,可需增添? 撷月含糊应对,却知这条路行不通,正愁肠百结时,抱香眉宇飞扬,脚步轻快地进来传话:“袁夫人递了请帖过来,邀娘子于百济街见面闲话。” 撷月心头忽地有了主意。 — 晌午,一辆标着卫府标志的马车缓缓驶向百济街,于茶肆停当稳妥后,一身着青绿色襦裙,肩披湖蓝色披帛的小娘子叫人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立即有小二上前迎接,引她入内。 茶肆雅间内,锦绣紫竹屏风背后,徐韶侧头望向窗外夏树绿密之 26. 夫君心是酸溜溜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却说那日撷月令松涧、浮峦二人打听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京城最近的确有奴隶私逃。但原本是一家酒楼的昆仑奴奉命前往一大户人家处表演杂耍,不知发生何事,触怒了主家,叫人动了私刑。 那奴隶受不住打,逃跑了。大户似乎也知道鞭打他人奴隶触犯了刑法,于是出了些银子与酒楼私下了却此事,暗中则遣人追寻奴隶下落。 听罢,撷月心中大致有数。 她的目光落在马车内的箱匣上,心紧了紧,再抬头看着街道内车水马龙。忽而一辆马车在外边停下,撷月与车夫对视了一眼。 — 这是曹识秋连着做噩梦的第六天。 每至夜深时分,她总会想起那日父亲吃醉了酒,在园中看戏。 三个昆仑奴立于中央,或弄绳舞水火流星,或抛碗掷碟耍坛子,轻捷灵巧,异彩纷呈。 下人忽地来通传,道大公子回府了,曹识秋连忙起身去迎。 却不曾想,就是这片刻的功夫,待她和哥哥来到园内时,便看见:血染戏台,两具黑色尸体交叠,死不瞑目,直直对上她的目光。 她吓得连声尖叫,曹见帧短暂地震惊过后,忙捂住妹妹的眼睛,怒斥道:“还不赶紧将小姐带走?” 曹识秋踉踉跄跄地跟着婆子回内院,却骤然听见身后挣扎动静,她极快地向后扫略一眼,便见剩下的那名昆仑奴被一众护院压倒,头被牢牢摁在地上,满面血污。 她恍惚地回了头。 此后,花园内的赤色芍药不再鲜妍夺目,而是化成了血一般令人窒息的刑具。 她问曹见帧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只是支吾不言,势必要将父亲的丑事遮掩到底。 结果当天夜里,那昆仑奴遍体鳞伤地逃了出去,一众护院苦追无果,又不好惊动了其他人,于是无功而返。 一时之间府内上下人人自危,谁都知道随意处分、残杀奴隶是多重的罪,任她爹是御史中丞,也得被拔下一层皮来。 曹识秋呼出一口气,心里沉甸甸的,上下不能。 望着窗外天光,她缓缓下床,由丫鬟梳洗停当后,走出院子透风,不让任何人跟着。 自她那日受惊后,害病呕吐,高烧不退,曹见帧便做主将她送到郊外庄子上养病。 不知不觉间,曹识秋行至一片绿荫竹林,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返回时,忽然间一辆车马疾驰而过,往竹林对面奔去。 她的心颤了颤,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那个形状样式,正是卫府的马车。 明明早就对卫玠死心,心里甚至隐隐恨上了他,可不知为何,曹识秋还是犹豫了一下,随后快步跟了上去。 - 撷月踏下马车,命两个车夫将箱子抬进去。 “姑娘,可要将──”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撷月想起窦绿琼出府之前还央求自己要找个大夫给塞喇瞧瞧,摇头道: “带进去好生看管,叫窦大夫治好他身上的伤,等过阵子风头过了,再听我命令行事。” 二人齐声称是。 能做到扬州首富这个位置,窦宗绝不会全无心眼地将宝贝女儿留在京城。 早在窦绿琼出嫁之前,他就已经在京城别院安排好了护卫,听撷月差遣。 没想到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撷月再嘱咐了几句,赶忙驱车抄小路回去。 而近侧的曹识秋躲在竹林后面,捂住了嘴巴。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个女人正是那天跟在卫玠娘子身边的丫鬟。 她不好好在主子身边伺候,乘着卫府车马跑到京郊来做什么? 行事如此鬼祟,叫曹识秋起了疑心,她的目光从那两个车夫搬着的箱子上挪开寸许,又回到马车上。 不对。 那不是卫府马车。 尽管十分相似,但曹识秋还是识破了其中差别。这辆马车上并无卫府标识。 她的心不可遏制地加快跳动,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指尖掐在竹木上,泛着苍白的色泽。 可下一秒,她的脸色僵硬,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 只见走了几步,车夫打开箱子,从里面钻出个通体漆黑,手臂上缠着棉布的人来,他抖抖身体,压低脑袋跟着两人走了进去。 曹识秋跌坐在了地上。 - 茶肆,淡青色烟雾自香炉内袅袅而上。 窦绿琼听见自己问:“夫君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难说。” 徐韶:“不过他以前高傲非常,因为样貌较别人好些,身量比别人高大些,常常瞧不起人。你可知,他原先道蔡廷玉是:‘脆薄金黄色,搅拌配青葱’。” “是什么意思?”她疑惑。 “白斩鸡是也。” 窦绿琼与她对视一眼,咯咯直笑,骤然窥见卫玠昔日毒舌一面,感到十分新鲜。 两人的关系也由此拉近许多。 话至日暮时分,两人挥手道别。窦绿琼提裙上马,忙不迭问撷月:“塞喇怎么样了?” “已经送到庄子上了。”撷月说,“此事日后交给我就是,你无需再管。” 如此又一连过了十多日,徐韶常与窦绿琼约与百济街游肆畅聊,赏花看戏。她为人温柔风趣,优雅端方,窦绿琼很快一颗心陷了进去,与她亲热起来。 是日,黄鸟枝头语交,野猫枝下懒睡。 窦绿琼兴致勃勃出府去,脑袋垂垂被夫君拎着脖子回。 原来,今日她与徐韶吃过茶后,在百济街观看男子相扑,正叫好时,恰被下值回来的卫玠听到声音,他脑袋一紧朝人群当中看去,当即气得七窍生烟。 只见勾栏瓦肆中,两名肥壮男子□□着上身,只着兜裆裤,气喘如牛地斗在一起。而他的妻子…… 微张着嘴,挤在最前排看得“如痴如醉”。 卫玠再一看那相扑手,心里嗤笑,不过两个丑物,浑身上下到底哪一点值得她看? 他当即滚鞍下马,黑着脸扎进人堆里,把窦绿琼给捞了出来。 让卫玠没想到的是,徐韶居然也在身旁,她微挑黛眉,“我与绿琼相约,卫大人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把人带走,似乎不合礼数?” 胁下妻子还在挣扎,卫玠冷笑一声:“看来是袁大人没时间陪你,你倒找上卫某 27. 窗下谁人窥春色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可心思一旦起来,等闲消不下去。 晚间吃过饭后,窦绿琼眼睛黏在夫君身上,不住观察。 卫玠身量极高,挺拔如松,走起路来稳健生风。臂膀宽厚虬结,不施膂力便可单手提起一个窦绿琼,只可惜不能见到衣衫底下是什么风景。 被她这般打量,卫玠心里发毛。 “你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夫君,不是歪主意,是正经主意。”窦绿琼小声为自己辩解。 卫玠不理她,甩甩袖子前去沐浴。 — 有诗云:夜热依然午热同。 卫玠开窗迎风,瓢取浴桶内的凉水浇身。他素来爱洁净,上缔下绤,擦洗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水珠自沟壑乱峦间奔流蜿蜒,时而停歇脚步,时而困于密林,密林之中,巨峰低垂。 蓼草深丛,满池芙蕖,蛙鱼呱叫寻偶,婵娟高悬时,照亮了某个鬼祟身影。 房门外有人把守,窦绿琼转道悄步于窗下,猫着腰身,偷眼来觑。 只见室内屏风湿氲氲,挂着两件衣衫裤子,底下立着一双黑色长靴,绣暗金祥云。 屏风遮住男色一半,窦绿琼只看见半边白玉身体,曲线分明。 端的是宽肩劲腰长腿。宽肩似天地山河能制褊,劲腰如朔风苍松连驽箭,长腿是凌云树木耸入云。 她没有淫心,有的只是一颗观赏美丽之心。 虚窗正对高墙石壁,月光洒下,将黑影投于其上,而黑影的主人还浑然不觉,看得忘我。 卫玠余光中骤然瞥见,狠狠蹙眉,身体如同野外郊狼警惕起来,疾言厉色:“谁在外面,滚出来!” 东窗事发,窦绿琼浑身一惊抖,心道:我怎么刚来就被发现了? 卫玠快速擦净身体,披上衣服,正要出去拿人,就看见窗下探出一个头来,声弱心虚: “是、是在说我吗?” 此人头上玉兔发髻冒出,露光洁圆润额头,不见一双眼睛。卫玠又好气又好笑,径直走过去,居高临下看她。 “不是你是谁?你又在这里捣鬼,看得开心否?” 窦绿琼吐舌,站直了身体,却不曾想蹲久了腿僵,双脚一软,差点儿跌倒。 好在卫玠眼疾手快,纡尊降贵地从窗户伸手,提住姑娘两只胳膊,随后轻轻一拉,手挪至她腰间,抱进了耳房。 窗大容人,窦绿琼惊呼一声,挂在夫君身上,脑袋半晕。 “笨。”卫玠暗骂一声,把她从自己胸前拉开。 等窦绿琼扶着脑袋站好后,他才开口训斥道:“言行无状。怎么,又要说你不是故意的了?” “那倒没有。”窦绿琼摇摇头,捧着一张痴笑脸面,好声好气把人夸。 “夫君,我看过了,你是个好男子,有伟岸状势,雄武身型。你说得对,我以后再也不看别人的了。” 卫玠脸一红,她口里说的这是什么跟什么。 他想佯装发怒,却怒不起来,憋了半天,最终甩出一句“没让你来看我的。” 窦绿琼只当没听见。 卫玠看着她,却渐渐起了燥动心思。 他克制己身二十五年,除却新婚之夜潦草一次,不曾沾女子躯体。倒不是因着圣贤提倡的禁|欲,只是他厌憎惯走风月场的脏男人,自诩洁身自好,又不欲娶妻纳妾,所以才耽搁下来。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同大嫂吹夸过的话?我若说,我要将它变成一半真的呢?” 窦绿琼脑袋一偏,记忆复苏,瞪了瞪眼。 卫玠将人打横抱起,大步离开耳房,走进室内。 — 袁府。 “怎么近日常与那窦小姐在一起?真的太闷了?”袁荆刚从礼部回来,官袍还未脱下,就急忙来到夫人房里。 彼时,徐韶正在妆奁台前比首饰,闻言连眼也不曾抬,答道:“和她交往,比和那些世家夫人交往有意思得多。” 袁荆来到她身后,从袖中取出一木匣,打开时一根三尾展翅凤钗立于其中。对着铜镜,他将凤钗插入徐韶乌发中,满意地笑了笑,才道: “你若是不喜欢那些世家夫人,推拒了应酬便是。” 说话间浑不在意,可徐韶当不得真。 这几年袁荆跟屁股上点了火一样,火速升官发财。不仅原先轻看他们的袁氏主脉前来巴结讨好,京城的世家官夫人也少不得过来结交关系,令人厌烦至极。 徐韶抬臀起身,斜了他一眼,旋即伸手为他更衣。倒是叫袁荆受宠若惊了。 他握住了徐韶的手,五指圆润光滑,保养得当,可细细摸去,还是能感受到一层薄薄的细茧,是年少时练武所留下。 袁荆浅笑,更衬一双桃花眼迷人,温声细语,尾音含糊:“我自己来便是,哪能劳驾夫人。” 徐韶闻到他身上淡淡酒气,冷笑道:“我说怎么这个时辰才归家,原来是在外边厮混。” “还好意思问我闷不闷。” 她甩了他的手,越过他袅袅娜娜走出内室,吩咐丫鬟:“去,盛碗醒酒汤来。” “是,夫人。” 袁荆走出来,拉着她赔礼往回哄。 “是我的不是。有几个官员不好忤慢,我陪着多吃了几杯酒。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去。” “不只是陪着官员吃酒罢,是不是还陪着张老板看戏去了?”徐韶凤眼微眯。 徐韶表面看着温柔沉静,其实是个炮仗。袁荆此刻也分不清她是真恼还是假怒,只得坦诚道: “生意出了些问题。” 徐韶心念一动,试探他:“什么问题?” 袁荆单手牵着她在桌边坐下,吃了丫鬟递过来的醒酒汤后,把茶碗放在一边。 他眯了眯眼,有些不耐,却不是对着徐韶。 “那个张老板,是张氏的旁支亲戚。当初我用他,早就料到他不是什么可靠的,没想到如此不中用。叫他好好管教那些海岛林邑来的奴隶,非但没起到效果,还让他们联合起来反抗,自己却被压制。”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若非身份辖制,他真要自己亲自动手。 徐韶忽然想起自己这几日在茶肆间听到的传言,问道:“可是和曹家那几个表演杂耍的昆仑奴有关?” 袁荆惊诧地看了她一眼,点头说道:“不错,你听说过?” 这么大的事都能传出去,看来曹家真是衰败凋零,日薄西山了。他想。< 28. 檐外郎君动春心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东方天色舒白时,窦绿琼比卫玠还先醒来。 她的脑袋窝在夫君胸前,睁眼便是他白色的寝衣,散发着淡淡的竹叶香气。 她抽动鼻子嗅了两下,随即将脸拱了上去,正要继续睡着,忽然感受到对面身体的细微变化,疑惑地伸手探了探,被烫得一把缩回。 是她昨日险些容纳之物耶。 窦绿琼害羞地躲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害羞之余又有几分大胆,见夫君还不曾醒来,于是提起膝盖去蹭踹他。 卫玠突然闷哼一声,死死搂紧了她,好半天睁开眼,嘶哑着嗓音:“你干什么?” 窦绿琼被辖制着,涨红脸挣脱不开,反惹自己乌云散乱。 “我没干什么坏事呀。”她一边偷辩,一边去锤卫玠胸口让他放开。 “大早上讨骂。” 卫玠没好气地松了手,翻身下床穿衣戴冠,只留背影给她。 窦绿琼也不恼,直将起身来问道:“夫君又要去官府点卯吗?今日可不可以陪琼琼吃早饭呢?” 说完,她便打了个哈欠。 卫玠穿好靴,转头见她困倦模样,心里软了软,“你若是起不来便多睡会,等沐休时我再陪你用早膳。” 窦绿琼点了点头,乖乖拥衾躺下,目送卫玠离开,等他走到门口时,挥了挥手大声说:“夫君走好。” 卫玠一个趔趄,扶了扶官帽,打定主意今日回府时便要教她读书识礼。 省得这顽劣总是出口惊人。 — 隅中时,窦绿琼才懒起。 梳洗妆扮后,擦上香香口脂,她叫松涧进来问他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回娘子的话,是那鹦哥儿吃不进食,排了些浆状便,看上去蔫蔫的。不过今早碧山管家已经叫人来瞧了。” 窦绿琼忙走出去看那房梁上挂着的鹦鹉,看它萎靡难振,心疼坏了。 “兽医大夫说,乃是吃了些不干净的饲谷导致的,开一服药剂喝几日便可好了。” 松涧说着,手里捧起了一碗药汁,是根据大夫开方熬制的。 “我来喂吧。”窦绿琼接过松涧手里的小汤勺,仔细送进笼子里去,一边喂,一边嘴里喃喃不休: “绿掌啊绿掌,我这才断了药,你就替我续上了,真是命好苦也。” 此鹦鹉不同于一般鹦鹉爪为蓝灰,它的两爪为青绿色,故因此受窦绿琼赐名。 许是害了病,绿掌十分听话顺从,将药一一吃尽了。 窦绿琼刚放下药勺,摸了摸绿掌的圆脑袋,就见撷月神色匆匆走来,不由问道: “怎么了?” 撷月冲松涧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端着药汁退了下去,她才将窦绿琼拉进里间,神色十分难看。 “别院的人来报消息,说昨日一伙人闯进来,口口声声说要将家中罪奴带走处置。他们有备而来,带了二三十个人,那些护卫挡不住,已经叫人将那昆仑奴掳走了。” “什么?” 窦绿琼一惊,语无伦次道:“那、那塞喇岂不是危险了?” 她又问:“那伙人难道就是最初追杀他的人?你不是说别院隐秘吗,他们又是怎么发现的?” 撷月叹了口气,“不知是何处走漏的消息,好在别院并非记在老爷名下,那伙人明面上也没攀扯咱们。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们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是什么态度。” 窦绿琼急忙问:“那塞喇怎么办?” 撷月:“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没说的是,她早已打听到那昆仑奴是京城曹家的逃奴。曹大人乃御史中丞,官居五品,若开罪了他,讨不到好不说,还可能染上官司。 可看着自家娘子面上忧虑百端,她的心也似羽毛翻飞一上一下,摇摆不定。 — 但有心之人只要想打听,还是打听得到。 午时窦绿琼便从松涧口中得知消息,原来曹家追查逃奴之事这几日早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惊动了官府。 她想了想,连忙疾步走到大嫂高倩的院子里,说明来意。 “大嫂,我听说曹家有个小姐与我年岁相仿,极通香料,我想上门拜访学习,您可以带我一起吗?” 窦绿琼年纪小,又是新妇,若单独上门恐怕不妥,有长辈能陪同一二更好。 高倩正在整理账册,见窦绿琼主动来找自己,先是一喜,听完她的话后,却愣在原地,面色尴尬,心中惊疑。 二弟和曹小姐原先曾谈婚论嫁过,虽说最终亲事不成,却也传遍京城,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二弟妹主动要求拜访,难道是听闻了什么风言风语? 可窦绿琼面无异色,只是略显焦急。高倩拢着她的手坐下,试探道: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要结识她了?” “我......”窦绿琼绞尽脑汁,编出个借口:“半月前,夫君带我出府,恰好在首饰铺子遇见了她,我觉得她为人十分好相处、热情......” 她说不出下去了。 高倩目瞪口呆,想起原先议论婚事时,是她这个做嫂嫂的帮衬着,难道还不知曹小姐脾性么? 唉,只当她年岁小心思单纯,错认了定星盘。 窦绿琼又央了几央,高倩招架不住,手臂被她晃得心肠几荡,无奈笑道:“好好好,我这就去下拜帖,带你去见她。” 窦绿琼眉开眼笑,脆生生谢过嫂嫂,又风风火火跑将回去更衣准备。 — 如今转睫已至七月,开秋之后,炎热不散,秋老虎发威。 书院的夫子今日中暍,提早让他们散学,卫璋与卫璚、卫琳二人分别后,径自回到了院子。 院内芍药绯红,石隙间种兰,花团锦簇,蝶趁蜂逐。卫璋走在亭廊上,忽然间见假山那头,一粉衣少女小跑而过,穿的是累金丝百花烟罗裙,上罩乳云短襦小袖,臂上珍珠钏,脚上双蝶云头锦履,环佩叮当清脆。 倏然,那少女被石子绊了一绊,他下意识紧张了一下,却见她恼也不恼,四顾无人后,反嘻嘻笑了起来。 卫璋忍不住一笑,反应过来后,他的耳根微微发烫。 这时,母亲身边的滴翠走了出来,对着少女言语了几句,见她懵懂点头,抬头向这边看来,卫璋僵直了身体。 只见姑 29. 御史府俯仰全红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那厢曹识秋在前院陪客,这厢曹见帧便遣人去御史台给父亲报信,商讨如何解决那昆仑奴。 他匆匆赶去前院,却见那卫二娘子睃巡顾盼,一路往后院来。 曹见帧迎上去,疑惑地问:“卫娘子,你这是?” 窦绿琼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连忙做了个万福,说:“我、我在找茅房呢。” “茅房不在这边。”对于娇俏动人的姑娘,曹见帧总是耐心十足,少不得温言软语。 “可是迷了路?不妨让我带你去。” 若是这个时候推辞,恐怕会惹起怀疑。窦绿琼道了声“多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睛四处打量。 她这次来曹府,身边只带了抱香和松涧。 “对了,上次在玉构玲珑馆,只来得及嘴上给娘子赔罪,不曾留下什么赔礼。曹某心中过意不去,已经让下人略备薄礼,待会娘子回去时千万收下才好。” 曹见帧充作个斯文气象,有心与她多待,因此放慢了脚步。 窦绿琼嘴里嗯嗯应着,实则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 “对了,我听说你们家前些天在找一个逃跑的昆仑奴,找到了吗?”她突然问。 曹见帧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消息竟也传到娘子耳朵里了吗?” 窦绿琼知道,难保卫玠不知道。他又素日是个冷面阎王,在刑部办起案来毫不留情。 此事当真是棘手起来了。 “我也是在茶肆听说的。”窦绿琼怕露馅,忙低声找补道。 曹见帧缓下心神,叹了口气,说道:“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那昆仑奴原本在清饮楼表演杂技,幸得我爹赏识,买下来养在院子里,好生供着。只是有一日他犯了错,不过打了他几下,这蛮鬼子就受不住跑了。” 窦绿琼内心腹诽:就那日塞喇的伤势来看,只是打了他几下吗? 她悄悄瞪了几眼还在编瞎话的曹见帧,心里愈发讨厌起他来。 曹见帧:“好在昨日已经寻着他了。” 窦绿琼停住了脚步,仰头道:“我曾在清饮楼见过他表演,技艺十分精湛。若他犯的不是什么大罪,我可以向你借他去卫府表演吗?” 曹见帧眯眼,没答话,忽然怀疑起了她的来意。 一行人已经行至静室门外,曹见帧就是再被美色所迷,也不由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 “我就送卫娘子到这了。” 说罢,他转身告退,收了笑颜,冷声吩咐人去差妹妹昨日搜寻的别院来历。 — 等曹见帧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窦绿琼忙抄小道往院内更深处走去。 松涧善于观察,一路上根据曹府下人们的来去已经摸清了他们平时住的地方。塞喇保不齐就在那里。 自从上次撷月先是命他与浮峦二人搬运一个诡异的箱子,又差他们去打听逃奴。松涧心里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就只差问出口确认。 不过他当初能被高倩选中来窦绿琼身边伺候,靠的就是一份少说多做的机灵与忠心。 途径一片土地,土壤颜色与其他都有不同,荆棘遍生,稍有不慎就会扎出血来。 “娘子,小心。”抱香说。 三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一路掩人耳目,来到一座空荡荡的祠堂前,紧邻下人房。 松涧:“既然他们要看住那昆仑奴,必然不会离下人房太远。” 窦绿琼觉得他说的有理,于是让二人在门口放哨,自己小心推门进去。 祠堂虽旧,但看得出来有人勤拂拭,不曾沾太多尘埃。屋内昏暗幽冥,她拿起祭台上的一盏烛台,向四周照去。 看起来和普通祠堂也没什么分别嘛。 窦绿琼缓缓走近了,来到一佛像壁画前,对上那佛祖的眼睛,不知怎地,头皮一阵发麻。 她咬牙伸手摸按一番,不出片刻,右侧便传来石板响声。只见墙壁之后,是一道幽暗的路口,露出底下的漫长台阶。窦绿琼脚底下打颤,一边给自己鼓劲儿,一边攀着石壁缓缓走下。 地下只有中央处点着灯,角落里锁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卷曲的短发贴在头上,凝结了一层乌黑的血,窦绿琼颤钦钦,试探地叫:“塞喇?” 那人缓缓抬起头,眼神涣散,却还是认出了她。 “琼、琼。” 语气衰弱,险些就要听不见。 真的是他。 如果她那日能同夫君坦白将他留下,如果她没有因为害怕而将塞喇送走。 窦绿琼禁不得心惊难过,泪水潺潺,哽咽着说:“塞喇,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她心想,曹家的人怎么能这样?难道奴隶就不是人了吗?就算他是自愿卖身为奴,就算他原先是供人取乐的,难道性命就可以如此被践踏吗? 她的小心脏燃起熊熊怒火,握紧了拳头。 真所谓畏刀避剑之人,岂大女子之所为也?什么明哲保身,她不 30. 地下牢内外皆黑 《不要你做夫君了!》全本免费阅读 绿掌此音一出,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不腿软的,一旁侍立的拢雪更是心跳漏了一拍。 任谁都听得出这是一个男子名字。 卫玠旋踵而视,目含冷光,只听他问: “谁是塞喇?” 拢雪浑身抖了一抖,这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探究而怀疑。她嗫嚅道: “禀公子,塞、塞喇是娘子给这鹦哥儿取的小名。” “只是小名,为何如此紧张?” “是奴婢一时没反应过来。”长久跟在窦绿琼身边,拢雪却不曾将她胡言乱语的功夫学到家,说话间还打着颤。 卫玠也不知信没信,但没再理她,而是径自走出去,边吩咐丹湖:“召集府中护卫跟上。” — 书房密不透风,像一张残年的网,衰败而黏连。红日已经彻底绝迹,惟余浅淡的光辉。 室内沉闷得令人窒息,曹大人高居上首,手抚长髯,一双浑浊的眼睛埋伏在耷拉的眼皮底下。 曹见帧跪在地上,汗液涔涔劝说道: “父亲,你就把她放了吧。那是卫玠的娘子,扬州巡查使齐蒙的外甥女,现在她的嫂嫂还在前厅等着,你把她囚在地牢里,是个什么道理!” 话音才落,曹大人就将一盏茶狠狠摔在他面前,碎瓷满地,怒喝:“放了她?要本官怎么放?” “你看守不力,让一个女子擅自进入祠堂,不知道窥见了多少秘密。有一件泄露出来,咱们都得死。不过一个商户之女,本官非但不能放她,还必须杀了她。” “只有死人的嘴,才能保住秘密。”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言语间是不容置疑的固执。 曹识秋站在下首左侧,已经彻底呆傻了。 她不晓得父亲与哥哥口中那些腌臜阴私,只是下意识站出来为窦绿琼求情,不忍道: “父亲,那是一条人命啊。” 她语无伦次:“就算、就算她找到了那昆仑奴,也不见得知道那日府中发生了什么事。何况,杀了她,我们也难逃干系,何必将事情闹大呢?” 曹识秋不明白,起初只是死了两个奴隶,死了也就死了。他们签的是死契,又从异邦来,举目无亲,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只有那剩余的逃奴,或许会坏了他们曹家的名声,她才擅自带人闯入绑走。即使存了与窦绿琼相碍的心,也不想害她性命啊。 曹大人冷哼一声,不理小女,而是转头对下人严声吩咐,“立刻去准备刑具,杀了那三人,伪装成是昆仑奴做的,务必将我们摘干净。” “父亲!”曹识秋不敢置信。 “识秋,你不用再说。”曹见帧站了起来,将妹妹挡在身后。 他知道,父亲已经丧心病狂了,于是跌脚捶胸,满面鄙夷,出言讽刺:“你曹中丞,名唤为光,行的又岂有半分光明磊落之事?” “放肆!”曹大人大怒。 曹见帧丝毫不惧,拍一拍衣摆上的灰尘,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就算她是商户之女,杀人之罪也不可轻易抵消。” 他丢下这句话,拉着妹妹径自离开。 — “伯瑗,你可算来了。” 却说卫玠刚至曹府前厅,急如火燎的高倩就迎将上来,将窦绿琼久入后院无归之事完整告知,心下慌张。 “这孩子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罢?” 并非她盲目担忧。只是近来总有年轻女子因暑热难耐于后院爬山玩水,失足跌落或溺毙的消息。 这曹府态度可疑,若真发生了那样的惨事,只怕他们会隐瞒下来也未可知啊。 听完事情经过,卫玠先将大嫂安抚下来,示意下人将她送回去,一面勒令管家将窦绿琼即刻带出,否则他便要强闯后宅。 “卫大人。”那管家捏了把汗,已经得了曹中丞的吩咐,只管将卫玠拖延。 “不是我们不想,只是庭院深深,曲折环绕,卫娘子第一次来,兴许了迷了路。我们也正在搜寻。” 卫玠冷笑,当他是傻子么? 纵然庭院广大,难道四处就没有下人发现窦绿琼,继而传出消息? “大嫂已经在此等候了半个时辰,仍未见本官娘子的影子。既然曹府下人办事如此不力,那就让本官的护卫亲自进去寻找。” 说完,他一声令下,卫府的一众精兵护卫立刻将其余下人制住,就要强闯进去,那管事的急忙抱腿拦住,心焦不已,“大人,你们这是强闯官宅,不可,不可啊——” 不等他嚎完两嗓子,领头的护卫就将他踹出三丈远,得了卫玠的示意,带人四处搜查。 一时间,整个曹府人仰马翻,器碎梁残。 “住手!”听到动静的曹大人连忙赶来,厉声喝斥。 看着院内一片浑乱,他五脏气冲天,翻脸骂人:“卫玠,你甚么意思?” “同为朝廷命官,竖子竟敢带人糟蹋我御史府,强闯后院,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 卫玠轻嗤一声,伸手接过丹湖递来的卷宗,在其上扫视一眼,念道: “狂病害妻,侵吞财产,私自用刑,残杀奴隶,种种恶行穷年说不尽,你所做的哪一条,合乎王法?” 他亮出令牌,扬声道:“中央百官犯法,刑部有权捉拿处理,给我搜。” 曹大人瘫倒在地,脑子嗡嗡作响。 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仍不见曹见帧。卫玠心下突然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抿了抿唇,加快脚步闯了进去。 — 后院深处,曹识秋紧紧跟在哥哥身后。 见他脚步急促,不曾少停,她慌忙问道:“我们现在是赶去放卫二娘子出来么?” 曹见帧站住,深吸一口气望向她,眸光深深,“不,事已至此,无可转圜。唯有破釜沉舟,将杀奴之罪、囚禁之罪,换做更轻一层的罪行。” “什么罪行?” 曹见帧的目光倏然变得有些阴鸷,他取下帽子,随手一扔,落在湖里打出响声。 “你可知道,本朝□□妇女之罪,判得比前两个罪行要轻得多?” 语气幽丝丝,带有一些苍凉之气。 曹识秋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曹见帧,你是疯了。”她后退一步。 “我疯了?呵。”曹见帧喃喃道,“摊上这么个爹,我有什么办法?” “自从三年前娘走后,老东西行事愈发无端。我在刑部左右逢源,下气讨好,偏偏无才无能,只有风流花名在外,总不得晋升。” “可如今看来,若能牺牲我一个,护持住我唯一的妹妹,这风流名声,也不算白得。” “何况,届时事成,那小娘子有脸张扬出去?保住了秘密,这是其一。” “卫玠若赶到,头顶绿油油。就是勃然大怒,难道还敢擅自杀我?他若不想被全天下人耻笑,还得帮我遮掩!事情焉能不平息?” 曹见帧越说越脑热,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会妹妹,往祠堂赶去。 曹识秋煞白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