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巫师之谜》 第1章 杰里柯父子 寒意未消的初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石雕装饰,照在夜鸦城堡的彩绘石砖上,朦胧美好的光线令人心生向往。 斯温·杰里柯看着脚尖前的阳光,不敢随意走动。 再往前一步就是他的伯父,利维坦伯爵欧内斯特·杰里柯的书房,是伯爵大人与重臣们处理公务的地方。欧内斯特一向很注重规矩,斯温即便已经二十岁,从苏克森魔法学院毕业两年,是一位三魔法的正式巫师,他也不敢在伯父眼前逾矩。 海浪声拍打在利维坦岛的崖岸上,云霭遮掩了晴好的阳光,斯温忽然感应到了魔力的紊乱,扭头看向窗外。 天空仿佛被劈开,和煦的万里晴空骤然变色,浪涛失控般的奏响杂乱无序的乐章,在魔力一圈圈的反复收缩和膨胀后,比这座夜鸦城堡还要庞大的传送门从海水中升起。 这是伯爵大人的魔法? 年轻的巫师愕然看着这一幕,多年来他从各种人那里听闻伯父欧内斯特“当代第一人类巫师”名头,却很少见他施展过全力。 门扉开阖,斯温的父亲马格努斯·杰里柯从兄长的书房走出来,神色复杂的看了那扇庞大的传送门一眼,小心的把门阖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窗格下漏进走廊的残阳映在一席黑衣的马格努斯身上,白净的面庞被光线照得有些病态。 “父亲,伯爵大人有什么吩咐?” 马格努斯的面容略显疲惫,纤长的手指插进自己的黑发中,习惯性的梳理着长发。 “去南方,去王领,我们的目的地是提亚马特宫。” 千里之外,云光流转,夕阳坠旋。 提亚马特宫的钟塔不同寻常的敲了十三响。 缭绕的余音震撼着帝都德维德斯,帝都居民们在久久不散的钟声里停下了手头的活计,不约而同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奥珂瑞特帝国的女皇,卡特琳·吉昂二世陛下,驾崩。 禁卫军“黑御林”把守着各个角落,但四面漏风的皇宫全然守不住秘密。 阿兰斯·佩萨,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帝都巍峨的城墙,嘴唇噏动,眼角似有流光。作为出身自微末的乡下缙绅,他凭自己的才干得到了卡特琳二世拔擢,四十岁不到便担任帝国财政大臣的要职,晋身高级贵族之列。 现在女皇陛下驾崩,他决心用一切来报效女皇陛下的恩情。 然而,他没有城堡,家臣稀少,志同道合之人更是寥寥。空有内阁大臣的头衔可对抗不了狼子野心的篡位者,他必须找到有力的盟友。 他的目光落向了北方的月乌鸦家族。 镶有杰里柯家族纹章月乌鸦的马车在明亮的月光下缓缓驶入庄园,侍从们骑着黑马,无声护卫着马车。 统治利维坦领的杰里柯家族是帝国的实力最强的领主之一,同时也是诸侯中唯二的巫师家族,堪与皇室匹敌。在四十年前的灰皇冠战争中,前代伯爵温斯顿·杰里柯先后击败三家大诸侯,以一己之力平定僭位的鲍里斯,扶保伊凡二世登上皇位。如今阿兰斯·佩萨请来杰里柯父子,便是希望这个家族能再一次将吉昂正统扶上皇位。 为表尊重,年轻的财政大臣特别准备了盛大的排场,极为殷勤的招待了杰里柯父子。 “感谢您的热情招待,阿兰斯爵士,鲁格莱尼的血酒真是让人回味无穷。”一身黑衣的马格努斯举起酒杯向阿兰斯致意,鲜红色的酒液中倒映着旁边斯温·杰里柯面无表情的脸孔,“王领的霍里尔人受教会影响,误以为我等巫师是同恶魔交易换取力量的混沌爪牙,真希望到了德维德斯之后,那些宫廷里的大人物也能如您这样热情对待我们父子。” “郊外的庄园物资有限,佩萨家族的宅邸还有藏有更好的美酒,期待您造访我在德维德斯的宅邸,我随时恭候。” 一身白衣的阿兰斯也举起酒杯,回应了马格努斯的弦外之音。 斯温默默看着,餐桌上的欢声笑语渐染消散,密谋的鬼影窃窃私语。 在路上他听父亲大致讲了当前王领的形势和欧内斯特伯爵的目的,杰里柯准备支持皇室吉昂家族,来完成四十年前先祖温斯顿伯爵未完成的事业。 然而这份事业不会属于斯温。 他的未来就是现在的马格努斯,父辈们希望他继承父亲的衣钵,像马格努斯辅佐欧内斯特一样,将来好好辅佐下一代伯爵。 银质烛台的光明将斯温的影子投在雕绘精美的墙壁上,映出一只黑乌鸦的轮廓。 马格努斯不知道儿子的想法,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阿兰斯·佩萨身上。 “得知女皇陛下病重,兄长便用魔法将我们送来德维德斯,只可惜最后还是没能赶上。” “不,您来得正是时候。”阿兰斯从怀中取出一只纸卷,上面印着吉昂家族的纯白烈日纹章,“这是女皇陛下的遗嘱。” 马格努斯盯着那张纸卷,虽然他表情维持的很好,但略微失衡的呼吸节奏还是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情绪变化。 “女皇陛下的遗言是……” “陛下废除了尼古拉斯·特拉维耶皇储的继承权,钦定鲍里斯的曾孙,吉昂家族仅存的男性继承人,河谷花园的约洛·吉昂王子为皇位继承人。” 马格努斯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脏剧烈的跳动。 “杰里柯家族是女皇陛下的封臣,她的旨意,杰里柯家族必然遵循。” 阿兰斯露出了笑容,心内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杰里柯家族不是什么忠臣,更多是出于利益才选择支持吉昂家族,但只要对方愿意站在自己这一边就好。 “杰里柯家族的忠义我会铭记在心,将来新皇想必也会感念您今天的忠举。” 他正给马格努斯戴着高帽,对方忽然抬起手,打断了阿兰斯的话语。 “您也知道,四十年前的灰皇冠战争,先父支持的是伊凡二世,是约洛殿下曾祖父鲍里斯的敌人,并亲手在会战中摘下了鲍里斯僭越的皇冠。我等愿意遵从女皇陛下的旨意,但考虑到过往种种,为了消弭两家的仇恨,希望请阿兰斯爵士作一个见证。” 阿兰斯的政治头脑飞速运转起来。 “您希望我做什么?” 马格努斯摩挲着光洁的下颌,嘴角微微勾勒出笑意。 “如果杰里柯和吉昂两家能够结成姻亲,血缘的纽带自然能够泯灭过往的怨仇。” 联姻?杰里柯是想要人质吧,约洛殿下还有一位姐姐,把她嫁到杰里柯家族的话…… 马格努斯端着酒杯,等待着阿兰斯的回答,他相信阿兰斯会同意,日薄西山的吉昂家族在女皇驾崩后已经没有寸土之地,必须依仗杰里柯家族的力量。 但他把酒杯递到嘴边,才发现杯中早已经空了。 马格努斯给儿子打了个眼色,斯温端起酒瓶,为父亲斟满了酒杯,顺势接过话题:“我弟弟莱恩今年十四岁,,已被伯爵大人收为养子,作为家族继承人抚养。如果能得到公主殿下垂青,杰里柯家族愿为约洛殿下倾尽全力。” 阿兰斯思绪被打断,目光移到了斯温·杰里柯这个年轻人身上。和以外交官身份知名于贵族圈子的父亲不同,斯温没有遗传到父亲俊美的容颜,相貌只能说普通,唯有那双排斥光明的深邃眼眸能让人产生印象。 “我听说欧内斯特伯爵的千金,索尼娅小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 同样一身黑衣的斯温沉稳地言道:“索尼娅小姐是欧内斯特伯爵的独女,今年十五岁,伯爵大人没有男嗣,对索尼娅小姐格外关爱,不愿将她外嫁。家父和我都诚挚期待能和吉昂家族结成姻亲,如果公主殿下愿意纡尊下嫁,杰里柯家族将不胜荣幸。” 阿兰斯抿了口葡萄酒,高速运转的头脑分析着其中的利弊。 “约洛殿下确实还有一位姐姐卡特琳公主,刚到十七岁,正是待嫁的年龄。令弟今年只有十四岁,年龄比公主殿下还要小……” “三岁不算太大的差距,要说年龄的话,八岁的约洛殿下和索尼娅小姐更不合适吧?” 金杯微微摇晃,阿兰斯思考着利弊。 杰里柯家族一旦娶到了公主殿下,其后代便有了皇位的宣称权,吉昂家族如今的衰弱,可对付不了一个如此强大的权臣。 想明白这一点,阿兰斯举起酒杯。 “我很想答应您,但卡特琳公主和约洛王子姐弟正栖身于谷地领,受庇于阿玛丽女公爵,您的母亲卡洛塔夫人正是阿玛丽女公爵的妹妹,如果您能取得公主殿下同意,我没有任何意见。” “如果这桩婚姻能成,都得感谢阿兰斯男爵您的帮助。”马格努斯也举起酒杯,“就让斯温前去河谷花园联络帕维尔家族吧,杰里柯和帕维尔是世代的盟友,阿玛丽女公爵肯定会伸出援手,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斯温代替他弟弟,和公主殿下见上一面。” 马格努斯目光移向儿子,隐蔽的打了个眼色。 “我明天就出发去谷地领,感谢您今晚的招待。” 阿兰斯微笑着点头。 如果公主下嫁能够换来杰里柯和帕维尔两家诸侯的支持,这桩交易也划算,只是对不起公主殿下了……为了纯白烈日的旗帜再度高悬,此刻就姑且忍耐吧。 明亮月光笼罩下的月乌鸦纹章熠熠生辉。 马格努斯划燃火柴,火柴点燃的“噼嗞”声同时也伴随了一声嗤笑。 “我原本的想法是把索尼娅嫁给约洛王子的,但你看起来很不愿意这个妹妹出嫁啊!我记得索尼娅从小就黏你,怎么,你不舍得她嫁到吉昂家族,难道是想要娶她吗?” 这个时候斯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的玩笑,只能保持沉默。 马格努斯看着儿子,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想法。“如果你真有这样的想法,就先把谷地领的事情办好。” 斯温点点头,在父亲面前,他的神情十分内敛。 “你明天就去谷地领,我把德洛兄弟派给你。别走百合花大道,灰皇冠战争时你的祖父劫掠过泰拉莫斯领,戈里尼家族的封臣们相当仇视杰里柯这个姓氏。也别去东方的圣领,教会对巫师可不友好,万一被那些狂信徒抓到,就是伯爵大人都救不了你。 你先去金砂城,走泰拉莫斯领东部的小路去融雪山谷。谷地领的阿玛丽女公爵是你的姨母,是一位很好相处的长辈,到了蔓谷城之后不要对阿玛丽女公爵失礼。 除了阿玛丽女公爵,蔓谷城还有两个人你需要多注意:首先是宫相佛可·火狐,他的家族接连三代执掌蔓谷城宫廷大权,在谷地领的影响力不容小视;另外一个就是阿玛丽女公爵的丈夫波曼湖领主安德烈·瓦雷侯爵。观察他们对杰里柯家族的态度,尽可能的拉拢他们。 总而言之,多听多看但少说,同时好好观察吉昂姐弟,看看他们是否值得家族扶植。” 一段云影遮掩了月明,原本通明的前路顿时黯淡了许多。 “您的意思是希望约洛殿下别太聪颖?” “精明的伊凡二世在皇位上只坐了一年,而唯唯诺诺的卡特琳二世却将这顶皇冠戴了近四十年,聪明对皇帝而言从不是值得赞美的品质。” 马车车窗外的黑暗夜幕照入斯温的眼眸,他深沉的眼眶将目光藏入阴影之中。 “如果吉昂家族失败了,没能保住那顶皇冠怎么办?” “失败?”马格努斯嗤笑一声,“听好了斯温,你的祖父和伯父从来没有失败过。除了希瓦领的阿尔卡多·诺斯费拉图家族,帝国没有任何一家诸侯能与我们的家族匹敌,特拉维耶也不是伯爵大人的对手。我们是‘智者’马库斯二世皇帝的苗裔,泰伯琉·杰里柯的后代,利维坦之主,彼列派信仰的保护者。杰里柯之所愿必将成就,月乌鸦之敌必将死灭!” 第2章 金砂城 离开萨克庄园的斯温,带着父亲派给自己的两名护卫,德洛家的兄弟俩邵利和毛诺,三人沿着征服大道往东行进。 从帝都德维德斯到谷地领至少有六百公里的路程,即便斯温三人轻装简行,也需要十天左右才能抵达。再考虑到女皇驾崩后王领的微妙局势,斯温按照父亲的指示,在金砂城渡过旅程的第一晚。 金砂城位于王领的东北部,处在赫霍里兰德省的中央地带,距离帝都八十公里。这是座自由城市,不受任何家族统治,尤其在前几年阿兰斯·佩萨就任内阁财政总管后,为了扭转国库多年的亏损,他废除了金砂城过往繁苛的商业税,推行一系列重商政策,并用皇室名义出资组建皇家贸易公司,通过占股分红形式与商人们达成共同利益,使得这座商业重镇成为了阿兰斯的铁杆支持者。 得益于阿兰斯·佩萨的财政改革,王领的大部分关所税卡都被废除,路上非常好走。斯温特意脱去了有月乌鸦纹章的外衣衣,黑色罩袍笼着皮甲,皮革护腕裹住衣袖,镶有堇青石的牛皮腰带上悬挂着佩剑,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出游骑士没有多大区别。 邵利·德洛和毛诺·德洛这对兄弟伴在斯温身边,这对兄弟体型剽悍,两人加起来体重超过三百公斤,仅仅是杵在那里都足以吓坏乡间蟊贼。马格努斯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将兄弟俩派给斯温做护卫。 得益于这对壮汉兄弟的开路工作,斯温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直到接近金砂城时,前方的道路被一群农夫堵住。 弟弟毛诺立刻自告奋勇,跳下马向前查看情况。 “让让,让一下,让开!” 毛诺凭着自己的体型优势排开人群,健硕的肚皮硬生生顶到了最前方。一块贴有告示的木板拦在路中央,道路上的农夫都在围观这张告示,没人敢继续前进。 “上头写着啥?”毛诺指着告示,操一口利维坦岛俚语问道。 他身边的农夫虽然很起劲的挤到最前面,但并不能看懂告示上的文字,一个劲的摇头,同时悄悄远离毛诺这尊壮汉。 “不识字你瞎起哄干啥!” 毛诺啐了农夫一句,接近着头上挨了一记爆栗。 “你个犊子玩意又识几个字,看得懂上头写的啥不?” 哥哥邵利毫不留情的拆弟弟的台,而弟弟毛诺也并不买账。他和邵利是双胞胎,说是哥哥弟弟,实际两人并没有差多少,都是一样的壮,凭什么他挨了打就要忍气吞声? “你不和老子一样不识几个字!” “那也比你强,咋的不服啊?” “就是不服!” 看着自己两个手下笨蛋一样的就要打起来,斯温太阳穴隐隐作痛。有那么一刻他很希望把这对兄弟退还给父亲马格努斯,不要跟在自己身边丢人。 “别丢人现眼了。” 斯温骑着马上前,周围的农夫见到他的打扮,立刻退到了路两边。而德洛兄弟出于对杰里柯和巫师的天生敬畏,也安分了下来。 斯温下马站在德洛兄弟中间,用自己把这对活宝隔开,然后才有时间去细细阅读告示上的内容。 “近日金砂城西部道路有巨魔出没,多人遇害,行人需结伴三十人以上方能通行。特此告知,金砂城市长莫格·霜火。” 考虑到农夫们和自己这两个手下的文化水平都十分堪忧,斯温把告示内容大声念了出来,让围了这块木板近一个小时的农夫们终于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了。 “巨魔?你见过巨魔长什么样吗?” “没见过,巨魔不是北加尔省才有的吗?” “估计是北方人带来的,我和你说,前几天我就看到有一群北方人去了金砂城,那些家伙个头可高了,比磨坊还高啊!” 农夫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话语中对巨魔的好奇多过恐惧,全然没意识到那是一种多么危险的生物。 这时候德洛兄弟总算能体现出他们对平民的优越性了,虽然字识得不多,但身为贵族——哪怕是乡下贵族,他们也有比平民更好的渠道获得知识。 “吵个屁,都他丫的闭嘴!” 毛诺一声怒喝,周围农夫看着他的体型和腰间挂的手斧,都乖乖闭上嘴巴。 “知道啥是巨魔不?那玩意一口下去你半个身子就没了,三口你全家都在它肚子里,在这里唧唧歪歪个啥,巨魔来了就把你们全吃光!” 斯温不太喜欢毛诺说话的方式,他打算低调前往谷地领,路上尽可能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毛诺这家伙的大嘴巴干脆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牢牢吸在了自己身上。 “巨魔怕火,你们点起火把聚在一块儿赶路,巨魔就不会来袭击你们。”斯温十二岁起就在苏克森魔法学院学习,各种魔法生物的习性也是学院课程之一,他很快给农夫们想了主意,然后带着德洛兄弟骑上马,准备尽快赶到金砂城。 然而这群农夫的文化水平实在有些糟糕,为了确认到底有没有三十人,好几个农夫数着人头。一开始还好,可一旦数字大于十之后,农夫的手指头就不够用了,场面再度混乱起来。直到斯温的马跨越了告示牌,还没有一个农夫能数到二十。 最后还是毛诺帮他们完成了这道艰难的数学题:“你们有三十七个人,甭数了,赶紧走!” 农夫们不再纠结数字,赶紧跟上三人。 邵利皱着眉头,对弟弟问道:“你输错了吧,我数了两遍,应该是三十四个人,哪来的三十七?” 毛诺骄傲的仰起头。 “我压根没数,随口喊的!” 斯温额头汗涔涔的,有这样的手下真是对他心理承受力的巨大挑战。 他无奈叹了口气,放缓马速,让这些农夫缀在自己身后。 没多久,道路上就出现了巨魔袭击后遗留的痕迹,三架货运马车翻倒在路边,发臭的尸体上满是伤痕,车上运的水果和粮食散落一地,大部分商品连同过半商队成员一起被巨魔劫走。 这惨烈的现场让农夫们面色惨白,再没有刚才碎嘴时的轻松。 斯温勒住马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至少有三只巨魔。”他朝道路两旁的树林望了望,“同时从道路两侧发动的袭击,这支队伍突然之间腹背受敌,所以面朝两侧的尸体都有。” “我觉得至少有五只巨魔。”邵利补充道,“从马车的车辙印来看,车上装的东西不轻,袭击者劫走了大部分货物,又带走了一些尸体,数量不会太少。但它们又没有带走所有能吃的东西,所以估计数量也不会太多,五只巨魔是比较合理的数字。” 相比没头脑的弟弟毛诺,哥哥邵利要靠谱一些,至少作为一名骑士侍从,基本的战斗素养是合格的。 毛诺这家伙就没想那么多。 “五只巨魔有啥可怕的,斯温大人轻轻松松就可以搞定!” 如果使用魔法,斯温确实不担心这些巨魔的威胁,虽然他的魔法未必能消灭五只巨魔,但保证自己的安全不成问题。 然而斯温的计划是低调前往谷地领,不希望吸引太多目光,而毛诺就这句话差点就暴露了斯温的巫师身份。 好在农夫们见识有限,并没有想到距离他们很遥远的巫师,只把斯温当作是故事中那样很厉害的骑士。 斯温瞪了毛诺一眼,双腿轻夹马腹,再度起步。 虽然一路上农夫们担惊受怕,看到了好几处巨魔袭击后的悲惨痕迹,所幸直到进入金砂城,他们都没有遇见那些可怕的生物。 斯温也松了一口气,把巨魔的事情暂且抛在脑后,规划着接下来的行程。 “邵利,你和我去找家住宿的旅店。毛诺,你去酒馆打听打听有没有谷地领那边的消息。记住,我是让你去打听!别多嘴也别喝醉,天黑之前我们就在这里汇合。” 被斯温特意嘱咐的毛诺信誓旦旦做出了保证。 斯温带着性格稳重的邵利去找旅馆,毛诺则闻着酒精的香气,迅速找到了心仪的酒馆。 他大摇大摆来到柜台前,相当豪气的拍下两枚鹰头银币。 “先来瓶阿夸维特酒润润喉咙!” 用阿夸维特这样的烈酒润喉咙确实是一件很豪迈的事情,但见多了各色酒鬼的酒保只是淡淡瞥了毛诺一眼,然后斟了一杯阿夸维特推给毛诺。 毛诺的眼珠子瞪得像牛眼一样,毛发竖起怒视酒保。 “老子要的是一瓶!” 其貌不扬的蓝发酒保伸出一根手指,朝背后的价目板指了指。 虽然毛诺识字不多,但各种酒名的写法却是烂熟于心。 “阿夸维特……三银币一杯!我的胡子,这是阿夸维特不是希瓦血酒!” 对于怒发冲冠的毛诺,酒保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的倚在柜台上。 “这位客人,听你的口音,是北加尔省来的吧?” “没错!咋的,北方人在你们这儿买酒就得贵一些吗?” “当然不是。”酒保耸了耸肩,“所有人都一个价,这是赫霍里兰德省的酒价,是王领的酒价,不是北加尔省的酒价,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毛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一拳砸了这个柜台,但想起斯温的嘱咐,他还是按捺下了心里的怒火。 “啪”的一声,他拍了一枚金卡琳在柜台上。 “给老子来一瓶阿夸维特。” 他这一掌拍得柜台桌面出现了裂痕,酒保抽了抽嘴角,转身给毛诺拿来了酒。 在酒保拿酒的功夫,毛诺发泄似的把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瞪着牛眼环视那些看热闹的酒客。 酒客这个群体向来把酒馆中的各种热闹当作下酒菜,并且希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但当毛诺瞪向他们的时候,这些爱看热闹的家伙无不老老实实低下头,没谁敢和满眼凶光的毛诺对视。 “客人,您的酒。” 毛诺打了个响鼻,如同得胜者一般收回目光,看向琥珀色的阿夸维特。 他一口气干掉了半瓶酒,酒精使得毛诺更加亢奋,同时本就不好使的脑子现在变得更加不好使了。 “喂,你,有没有听说过谷地领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 “谷地领?封闭的花园河谷很少有人关注,客人你要去那里吗?” 他想起了斯温吩咐的任务,却把嘱咐的话给忘了。 “对,这么辛苦的赶路,也不知道花园河谷有没有好酒。”毛诺咋舌,回味着阿夸维特留在舌尖的余味,“帕耶尔……不对,应该是帕拉尔……还是帕达尔……管他呢,反正就是那个总出女公爵的家族,最近有没有什么值得一听的消息?” 蓝发酒保擦着酒杯,斜眼看向已经半醉的毛诺。 “说起来,倒确实有那么一桩事情……” 第3章 蓝发酒保 面孔泛红的毛诺敲着酒杯,催促着蓝发酒保。 “快说快说,别给俺卖关子!” 酒劲渐渐上头,利维坦岛的乡音从毛诺嘴里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 酒保见怪不怪,给毛诺把空酒杯斟满。“上个月那位卡特琳·吉昂公主成年了,据说容貌出落得非常漂亮,在蔓谷城的舞会上被阿玛丽女公爵称为是‘花园河谷最名贵珍丽的花卉’。” “哦,那又咋了?”毛诺又给自己灌进一口阿夸维特,黑熊一般的身材靠在柜台上,压得柜台不禁哀鸣。 “那位公主在成年舞会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追求他的青年贵族却很少,毕竟她只有一个空头衔,既不能带来财产也不能增加领地。” 毛诺咧嘴嗤笑一声。 “就这样?你这消息真没意思。” 酒保耸耸肩。 “或许吧,花园河谷就是这样,很难找出来有意思的新闻。” 感到失望的毛诺撇撇嘴,舔了一口酒杯。 酒保忽然又说道:“不过,最近那位卡特琳公主的婚事又会变得炙手可热了。” “为什么?”毛诺头都懒得抬一下,斜倚在柜台上,双眼出神盯着酒杯。 “因为女皇陛下驾崩了嘛!卡特琳公主说不定可以凭着吉昂的姓氏,成为真正的公主殿下。似乎好些小贵族都试图去碰碰运气,如果能够赢得公主的芳心,说不定就能成为下一个特拉维耶家族。” “狗屎!”毛诺笑骂一句,“还想做下一个特拉维耶……特拉维耶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脑子里都是粪的蠢货,哈哈!” 哈哈大笑的声音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不过大部分酒客只是看了一眼毛诺,把他当作撒酒疯的醉鬼便没再理会。 只有蓝发酒保深深看了毛诺一眼。 “没错,都是些蠢货而已。” 而另一边已经找到旅店住宿的斯温和邵利在约定汇合的地方等了半天,都没见到黑熊一样的身影。 等得实在不耐烦的邵利忍不住在斯温耳边抱怨起来:“我觉着您就不该派毛诺去酒馆打探消息,那家伙进了酒馆就一定得让别人把他抬出来。这蠢玩意不仅脑袋笨,酒品还特别差,喝醉了就会乱说话!” 这时候斯温也有些后悔了。“也许我应该派你去打探消息的。” 听斯温这么说,邵利讪讪挠了挠头。 “我觉着这也不是个好主意,大人,我进了酒馆大概和毛诺差不多。” 斯温忍不住斜了一眼邵利,原本他还觉得这家伙比弟弟毛诺靠谱些,现在看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们分头去找吧。”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了,斯温只得这么决定,“我往市场的方向找,你朝市政厅的方向找,两个小时后不论能不能找到,我们都回旅店碰头。” “明白。” “你可别像毛诺那样在酒馆里喝醉了!”斯温忍不住回头再叮嘱了邵利一句。 邵利脚步踉跄了一下,勉强朝斯温点点头。 对于这两个手下,斯温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无奈。 怀揣着复杂的心事,斯温在偌大的金砂城中寻找着毛诺。 金砂城建立于创圣纪,城市经历近三千年的时光后不仅没有衰败,反而规模越发庞大。最初金砂城的建立是因为附近发现的金矿,当时统治帝国的凯撒皇室在这里建造了一座小城堡以保护金矿,监视矿工。后来为了便于将这里的黄金运往德维德斯,开凿了连通白河和韦农河的运河,同时修建了四通八达的道路。 得益于前人的辛勤建设,在金矿枯竭后金砂城不仅没有衰落,反而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交通条件成为了赫霍里兰德省的商业枢纽,规模不断扩大。如今的金砂城占地七百余公顷,城市人口超过三十万,在斯温的故乡利维坦岛,没有一座城市能够达到这样的规模。 第5章 惩戒 金砂城的明朗清晨,街道上还残留着昨晚的喧闹,辛劳的市民们不等消去昨日的疲倦,再度穿梭于城市的街头巷陌,让刚刚寂静下来的金砂城再度展现出了繁华的面貌。 宿醉了一晚的毛诺,以一个特别响亮的喷嚏开始了新的一天。 “嗯唔……有点冷。” 他试图伸手去挠发痒的鼻子,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动弹不得——他被吊起来了。 “怎么回事?” 大嗓门几乎能把整座旅店的人吵醒,他吼完一嗓子之后,才看到斯温像利维坦岛的冬天一样酷寒的脸孔。 “你终于醒了?” 斯温的语气让毛诺不寒而栗,他的双胞胎哥哥就像犯错的孩子一样束手站在旁边,毛诺还从未见过邵利这么窝囊的模样。 眼前的情况就是毛诺这等浑人也知道不妙,他赶紧回忆自己有没有犯什么错,可越是回忆昨天的事,宿醉后的脑袋就越是作痛,只记得自己似乎在酒馆喝了个痛快,好像还说了些不少话,却记不清到底说了些啥。 “我昨天是怎么交代你的?” 其实毛诺记不清自己昨天斯温的话了,但他知道在主君生气时该怎么做,赶紧点头认错。 “我父亲是个宽厚的人,他愿意用宽容来接纳你们的毛病,但我不会。我相信功劳应当得到奖赏,过错应当得到惩罚,这是不容商量的原则问题。” 直到这个时候毛诺还是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保持沉默,免得触对方霉头。 没看到认错表情的斯温立刻知道这个混蛋没有服气,不同于有点脑子的邵利,毛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他或许对杰里柯家族忠心耿耿,但擅长惹祸的性格却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与危险。 斯温丢出两只酒瓶,那是毛诺在酒馆买下还没来得及打开的阿夸维特酒。 “现在回想起来了吗?” 熟悉的酒瓶让毛诺隐约想起了昨晚自己说的一些话,他虽然仍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但总算想起自己违反了斯温的命令。 汗水顺着下颌滴到了毛诺的的衣襟上。 “邵利,我该怎么处理你们两个?”斯温转头去问邵利,他知道问毛诺不会得到靠谱的答案。 “按照欧内斯特伯爵的规矩,初次违反上级的命令,应当处以二十下鞭刑,如果再犯,剥夺职务,第三次剥夺领地。如果是在战场上……就要直接砍头。” 邵利用余光悄悄瞄了眼弟弟,他不害怕吃鞭子,相信弟弟也不怕,但他为自己家的前途感到担忧。德洛家在他们祖父那一代获得了骑士头衔和一小块封地,马格努斯是这个小家族最大的靠山,德洛一家要想获得更高的爵位和土地,希望全在担任马格努斯侍从的俩兄弟身上。违反命令遭到惩罚,不仅德洛家的前途可能会完蛋,就连现在的爵位和土地都可能遭殃。 邵利宁可吃一百下鞭子,也不愿意家族的希望就此消散。 但偏偏毛诺没有这样的觉悟,竟然还敢在斯温面前嘟囔:“才二十下鞭子,一点感觉都没有。” “闭嘴!” 邵利轻声骂了毛诺一句,但这反而让毛诺更加不服气。 “你才闭嘴!你不也犯了错在那儿罚站,有什么资格说我!”毛诺梗着脖子,一副滚刀肉的模样,“斯温大人,你动手吧,反正我不怕疼,随你打好了。” 邵利听不下去,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行动,不然德洛家真要被毛诺给害死了。 “混蛋,你还敢顶嘴!”邵利迅速一脚踹翻毛诺,骑在弟弟身上一顿拳打脚踢,被绑住的毛诺没法反抗,邵利几下重拳,把他鼻血都打了出来。 然而让邵利失望的是,斯温表情并没有变化,于是他咬了咬牙,干脆抽出腰间的短剑。 “还敢叨叨,我现在就把你的舌头割掉,反正留在你身上也只会惹祸!” 短剑抵在嘴上,毛诺这次真的被凶神恶煞的哥哥吓倒了,他和邵利从小到大没少吵架,但每次吵完架两人还是至亲兄弟,这是第一次毛诺见到哥哥这样的表情,他很确定邵利真的会动手。 毛诺慌了神的模样落在斯温眼里,他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下。 “好了,邵利,你的意思我明白。” 斯温摆摆手,示意邵利把短剑收起来。 邵利松了口气,但脸上还是一副忿忿不平模样,收回短剑之后还朝着毛诺脑袋来了一拳。 正当邵利以为这样就没事了的时候,又听见斯温说道:“把毛诺的嘴掰开。” 邵利一怔,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了斯温的眼神。他立即明白过来,不敢犹豫的把弟弟的嘴硬给掰开。 毛诺本能的要反抗,但一对上斯温冰冷的目光,双腿不知为何就发软打颤,无力的任由邵利掰开嘴巴。 斯温抬起一只手,一根黑色羽毛如初生的芽苗,从掌心钻了出来,如开花般跟着长出了第二根、第三根……最后斯温掌心绽放出了一朵黑色羽毛组成的蔷薇。邵利和毛诺看着这一朵黑蔷薇,对巫师的恐惧不由自主的爆发,身体竟然无法动弹。 一只猩红眼眸的乌鸦从花蕊中缓缓探出头,斯温猛地把手摁在毛诺嘴上,羽毛末梢刮蹭口腔的触感,让这个近一百公斤的壮汉品尝到极度的恶心和恐惧,他很想推开斯温,把嘴里的玩意儿吐出来,但对巫师的恐惧让毛诺没有力气挣脱邵利的压制。 邵利也震惊了,看着弟弟鼓动的喉头,双腿和毛诺一样发软。 就在毛诺恶心得要吐出来的时候,那毛绒绒的东西顺着毛诺的喉咙滑了下来,毛诺瘫倒在地上,仿佛那玩意儿随时会从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破体而出。 然而那只乌鸦就好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洋一般,已经化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斯温拔掉了掌心的羽毛,拿出手绢随意擦拭着血淋淋的手掌。 “下一次你要是再无视我的命令,我就给你肚子开个洞,你喝下去的每一滴酒都会从洞里流出来,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从洞里塞进去。”斯温丢下被血污染的手绢,语气平淡面目从容,却让毛诺和邵利不寒而栗,“记住,你们现在是在给我办事!” 斯温又扭头看向邵利。 “邵利,你也违反我的命令了吧?” 邵利打了个冷颤,赶紧跪下。 “我愿意接受您的惩罚,只求您……”邵利下意识瞄了眼脸色苍白的毛诺。 “按照欧内斯特伯爵的规矩,我罚你二十下鞭刑。”斯温看了看噤若寒蝉的德洛兄弟,知道自己立威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但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二十鞭先欠着。如果再有下一次,你们就给我滚我利维坦岛去,让泰特斯爵士惩罚你们吧。” 这一番警告很好的吓唬住了德洛兄弟,包括毛诺这个性格混蛋的家伙,斯温让他深刻回忆起了对巫师的恐惧。 实际上,毛诺肚子里根本没有什么乌鸦,那只乌鸦完全由斯温的魔力构成,在滑下毛诺喉咙的那一刻便恢复了原本的魔力状态,消失无形。不过德洛兄弟不懂魔法,深信毛诺体内真的有一只乌鸦,吓得不敢违抗斯温的任何命令。 得益于这场以假乱真的魔术表演,和乌尔霍见面时这两兄弟一言不发,即使毛诺认出乌尔霍就是昨天的酒保,也只是瞪大眼睛无声表达自己的惊讶。 “这位是我在苏克森魔法学院的同学,你们可以叫他乌尔霍。”斯温没有报出乌尔霍的真名,他目前还不是太信任德洛兄弟的嘴,“接下来我们要狩猎金砂城周边的巨魔。” 听说乌尔霍是巫师,毛诺的手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喉咙,后颈不由发凉。 换了一身便捷皮甲的乌尔霍态度很客气。“感谢你们的帮助,我已经调查过巨魔的活动范围,从金砂城步行过去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 乌尔霍没说完,就看到邵利把斯温三人的坐骑从马厩牵了出来。 为什么不骑马过去?毛诺下意识在心里发问,早上的教训让他不敢再轻易开口。 “为什么不骑马过去?”斯温没有毛诺那样的顾忌,直接问道。 “……我家太小了,没有地方养马。”乌尔霍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不好意思说自己没钱养马,常年的节俭习惯让他忘了,斯温这几个人可都是不折不扣的乡下土豪。 “去租一匹吧,走路太花时间了,尤其是回来的时候。” 乌尔霍咳嗽了一声。“那就这样吧。” 几人顺利上路,虽然乌尔霍在金砂城待了两年,但骑马的本领还并没有忘记。 毛诺诧异的看着穿着皮甲像模像样骑马的乌尔霍,表情就像在说“一个酒保怎么马术也这么好?” “记得以前,温特教授的骑术课是大家最不喜欢的课程,明明和魔法一点关系都没有,每次还要把我们训练到汗流浃背。而且分明是叫做骑术课,我们却还得下马跑步,托依格每次都跑在最后,骑术课成绩总是勉强及格。” “谁让他那么胖呢,我记得毕业的时候托依格至少有一百二十公斤了。” “去年我在泰拉莫斯的莉莉鲁姆见过他一次,这小子现在更胖了,肚子比你这两个手下还要宽一截。” 和斯温并排骑行的乌尔霍回忆起过往,后排的德洛兄弟好奇听着他俩讲述苏克森学院的往事。 “真有意思,明明以前那么讨厌的课程,现在居然如此怀念。”斯温侧过脑袋看着道路两旁的景色,脑海里却不由浮现了苏克森学院门前横卧山涧的廊桥。 又走了一段路,差不多到了昨天看到告示牌的地方,乌尔霍调转马头带着斯温等人从小路转进树林里。 “这片森林的深处,靠北的地方是以前的金矿,矿脉枯竭后就被废弃了,我怀疑巨魔就藏在那里。”乌尔霍牵着马走在最前面,“那里到处是矿坑,又深又黑,藏在那里很难被发现。” “你有什么计划?” 斯温跟在乌尔霍身后,德洛兄弟一左一右警戒着。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目的,你的乌鸦非常适合能够在天上侦查,可以省很多事情。只要找到了巨魔,就由我来对付。”乌尔霍说着,攥了一下拳头,“巨魔最大的弱点就是火,火焰能够破坏巨魔超乎寻常的再生能力,我的魔法正好是巨魔的克星。” “但被火破坏了活性的巨魔脂肪就没有了价值,是不能作为炼金材料的。” 斯温放出了乌鸦,那些飘舞的黑色羽毛让毛诺本能的的缩了一下脖子。 “没关系,巨魔应该有五只,只要有一只活着,我的原料就足够了。” “你的要求还真麻烦。”斯温这么说着,但仍旧尽心尽力的利用乌鸦的视野在天空中搜索着。 在广阔的天空之上,斯温很快就看到了北面的矿山,曾经遍地黄金、塞满了无数矿工的矿场,如今几乎被森林吞没,如果不是裸露的岩石,几乎看不出被人类开发过的痕迹。 “巨魔是藏在矿山那里,我看到尸体残骸了。” 第6章 狩猎巨魔 乌尔霍一马当先,领头向北边跑去。 他们在森林中穿行了一公里,眼尖的邵利最先发现前面的异状。 “那边有扎营的痕迹!” 斯温等人立刻伸长了脖子去看。 “没看到啊。”乌尔霍看了半天,也只发现重重的灌木和树影。 “邵利是出色的弓箭手,他的眼神很好,应该不会看错。”斯温揉了揉脖子,“不管怎么样过去看看吧。” 乌尔霍耸了耸肩,现在时间还早,稍微绕一下路也不耽误什么。 几人走出几十米远,果然在树林里发现了一滩篝火灰烬,乌尔霍用手摸了摸灰堆。 “是好多天以前的,我记得七八天前金砂城下过一场雨,这些柴灰明显已经和泥土混在一块儿了。”乌尔霍拍了拍沾染柴灰的手,“大概是之前那些试图来狩猎巨魔的冒险者吧,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活着回去。” “恐怕不是一般的冒险者。”斯温仰头看着旁边的树,“你们看这周围树上的树枝折断的位置。” 斯温站在树下,抬起手臂。 “这些被折断的树枝,我抬起手来也只能勉强够到较低的那些,有些树枝跳起来都摸不着。” 听到这里,邵利立即反应过来。 “是昆蛮人?” “很有可能。”斯温点了点头。 乌尔霍道:“昆蛮人生活的巨人领本来就是巨魔的故乡,他们也擅长捕猎巨魔,这份悬赏正好是合适他们的工作。” “那你最好祈祷昆蛮人们还没有成功吧。” 斯温放出了更多的乌鸦,严密监控着周围。 又花费了一些时间,斯温几人终于到了废弃的矿场,他们把马拴在林子里,由斯温的乌鸦开道,邵利和毛诺拿着武器警戒左右。 在矿洞洞口,他们看到了更多的尸体残骸,其中大部分已经只剩骨头。 “真残忍啊。” 作为知晓者组织的成员,信仰彼列派的乌尔霍对着残骸,在胸前划着上长而下短、左长而右短的彼列十字。邵利而毛诺也跟着照做,只有斯温蹲下来,仔细端详着。 “你看出什么了?”为死者祈祷完的乌尔霍也俯下身子。 “腹部被掏空了,巨魔吃掉了内脏,这是食肉动物的习性,内脏营养丰富,也最为美味。” 斯温拿匕首拨弄着早已腐烂的尸体残骸,在一片污秽中寻找线索,看得乌尔霍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巨魔就是食肉动物吧,这没什么奇怪的吧?” “你四年级后有选修魔法生物课吗?” “我不喜欢夏盖符拉那个精灵,他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是那种会对着尸体做奇怪事情的变态。”提到那位教魔法生物课程的精灵教授夏盖符拉·猎箭,乌尔霍的表情更加糟糕了,“我说,你能别搅那截肠子了吗?我快吐了!” 斯温收起匕首,转头看向乌尔霍。 “如果你选修过四年级的魔法生物课程就会知道,巨魔不是肉食性动物,而是杂食性。这种生物因为生活在食物极度匮乏的巨人雪原上,凡是能吃的东西都不会拒绝,得益于其强大的胃液,不管是木头还是骨头都可以消化掉,所以被巨魔吃掉的人往往连骨头都不会剩。” 乌尔霍和德洛兄弟不由一怔。 “你的意思是吃掉这些人的不是巨魔,而是食腐生物?” “不,还不能下决论,如果食物足够充足,巨魔也会挑食。”斯温站起来,环视着四周,“我的乌鸦没有看见巨魔,我们得进入矿洞找找。” 乌尔霍点头,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把递给斯温和德洛兄弟。 “火把上浸染的是魔光药剂,可以燃烧很长时间。” “光线也会引来巨魔吧?”斯温接过火把,端详了一番,他不擅长炼金术,但魔光药剂这样简单的配方还是在魔药课上学习过的。 “不用担心,巨魔畏火,如果敢露面我正好收拾它们!” 乌尔霍自信满满,斯温几人跟着他走入矿洞,漆黑的矿洞被火把照亮,露出了洞穴内更多的白骨骷髅。 “这些都是被巨魔吃掉的人?”邵利数着一路上见到骷髅头,慢慢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的骷髅实在太多了。 “有些是以前死在这里的矿工,”乌尔霍憋着气小声回答,矿洞里巨魔的臭味快要熏死他了,“矿工死在矿洞里是很常见的事情,矿主也不会花钱去安葬这些人,随着岁月流转他们就变成了矿山的一部分。” “我记得金砂城的金矿在列王纪就枯竭了,骷髅在这地方能保存了上千年?”斯温问道。 “不一定是列王纪时期的,总有些富有冒险精神的人尝试在枯竭的矿脉里找到未被发掘出来的金矿,每隔一段时间金砂城就会传出发现新矿脉的谣言。。” 一只蜘蛛从骷髅的眼眶里钻出,勤劳的用编织着自己的蛛网。毛诺的胡须被蛛丝缠住,心情不好的他一脚踢飞了那颗骷髅头。 骷髅头顺着矿道咕噜咕噜的往下滚,回音响了很久,似乎这矿道没有尽头一样。 他们已经走了这么久,既有明亮的火光,又发出了不小的动静,斯温开始纳闷为什么巨魔还是没有出现。难道他们找错了矿洞,巨魔不在这里?可一路上的尸体和臭味都证实了巨魔的踪迹。 两名巫师停下了脚步。 “难不成这里只是进食的餐厅,它们正在卧室里休息?” 斯温对乌尔霍异想天开的猜想颇有些无语。 “巨魔懂得布置房间吗?它们是昼行生物,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我猜是离开巢穴去捕猎了。” “也许是在洞穴深处埋伏我们吧?”乌尔霍开玩笑说道,就连他都知道巨魔这种智商低下的生物只会咆哮着攻击猎物,使不出埋伏这种手段。 但斯温却皱起了眉头。“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有这种可能性。” 乌尔霍哑然失笑。“怎么会,巨魔那么蠢……” “不,你仔细想想,巨魔袭击路上行旅的事情本身就有些蹊跷。”斯温打断了乌尔霍,“我在来金砂城的路上见过被袭击的商队,尸体也就算了,车上的货物同样被搬得一干二净,现场又没有留下多少痕迹,这确实不像是巨魔会做出的事情。” 听斯温这么说,德洛兄弟也回想起了路上见到的那几辆马车,确实货物都被搜刮得干干净净,反倒丢下了不少食物,那场景更像是强盗打劫,反而不像是被巨魔袭击后的痕迹。 “但有雇佣兵亲眼见到了巨魔……” “或许是强盗故意利用巨魔的出现,把抢劫嫁祸到巨魔身上。”邵利难得脑子灵光了一回。 乌尔霍不再说话,默默看着斯温放出乌鸦,往洞穴深处侦查。 “都小心一点吧,我觉得这件事有些不简单。” “群鸦盛宴”的乌鸦是由施法者的魔力构成的,在黑暗的环境中可以通过魔力来感知周围,这些乌鸦就是斯温眼睛与耳朵,只要在斯温魔力的施展范围内,没有任何动静能够逃脱他的感知。 但这一回斯温失手了,飞出五六十米后,他和乌鸦之间的魔力联系突然中断,斯温甚至不知道失去感知的原因。 “是巨魔吗?”乌尔霍看到斯温的表情,大致猜到应该发生了意外。 “我什么都没有发现,魔力联系就被切断了。”斯温凝视着洞穴深处的黑暗,神情十分凝重,“里面恐怕很危险。”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调头离开?” 斯温瞥了眼乌尔霍,这位老同学的表情显然是不乐意半途而废。 “这些原材料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乌尔霍避开了这个问题。“至少看一眼吧,如果真有危险,我们马上撤退。” “万一撤不走怎么办?” 乌尔霍看了眼黑黢黢的洞穴,咬咬牙,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张卷轴。 “我还有一张‘虚诺之门’的卷轴,如果真有危险,我们可以传送离开。” 斯温深深看了眼老同学,“虚诺之门”是诡术系机密级的魔法,比保密级的“群鸦盛宴”等级还要高,一般只有学院教授才有实力使用机密级的魔法。斯温和马格努斯从利维坦岛来到王领的时候,欧内斯特伯爵就是使用这个魔法将他们传送了近一千公里。 虽然乌尔霍用这张卷轴肯定不如欧内斯特伯爵的传送距离,但逃出这个矿洞应该没有问题。即使只能传送几公里,一张机密级魔法卷轴的价值仍旧不可估量,肯定远远超过那几只巨魔能给乌尔霍带来的收益。 斯温愈发怀疑乌尔霍狩猎巨魔是别有目的,不单纯是为了那些炼金材料。 不过他没有问,斯温不想过深的卷入学院的秘密,知道真相未必是好事。杰里柯家族也会有秘密瞒着苏克森魔法学院,作为彼列派信仰的两大中坚力量,双方都保持着默契。 “好吧,我们再往里面走一走,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就赶紧离开。”斯温说着,朝德洛兄弟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两人跟紧自己。 几人继续向前,在快接近刚才乌鸦失去联系的地方都高度戒备起来。 出于习惯,斯温使用了“错位视界”。 “见我所见。” 油彩般的颜色从眼角灌入瞳孔,慢慢浸染了斯温的两只眼睛,一种微妙的色彩占据了斯温的视界:这颜色似是世界上不存在的色彩,没有任何一种颜料可以形容它,但所有人看到这种颜色后都会下意识认为这是蓝色,仿佛有某个存在这样为之定义,于是世间生灵便如此知之。 这是他学会的第一个魔法,也是每个苏克森魔法学院学生必学的第一个魔法。这个诡术系普通级的魔法效果很简单,能够让巫师的眼睛看到魔力的痕迹。 巫师的力量获得自混沌恶魔们,同时获得的还有恶魔对人类的恶意。魔力会不断腐蚀巫师的肉体与灵魂,让他们不断向堕落的混沌生物靠拢。错位视界下斯温看到的就是混沌界在物质世界的倒影,微妙色彩的深浅代表着魔力的浓郁程度,比如斯温自身的魔力就是偏青的深蓝色,他的魔力天赋并不差,但还缺少时间积累,如果斯温魔力天赋再好一点,或许有一天魔力颜色会变成欧内斯特伯爵那样深郁近黑。 而现在,斯温看到的魔力虽然不及欧内斯特伯爵那样浓郁,但覆盖了全部视线的庞大魔力范围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这座矿洞到处都是来自混沌的污秽魔力,他们一行就像是走进了怪物的嘴里。 “快走!”斯温痛苦的闷哼了一声,眼角落下一滴血泪,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周围浓郁的魔力腐蚀,于是赶紧取消魔法。 乌尔霍被斯温的模样吓了一跳,还没明白过来,前方就传来了巨魔的咆哮声。 “不要管那些巨魔,赶紧走,这矿洞已经被混沌力量严重腐蚀了!” 乌尔霍这回反应了过来,回头看了眼斯温,又看向前方已隐约现身的巨魔,最后咬牙拿出了虚诺之门卷轴,打开并念出咒文: “拘墟之见。” 然而,卷轴并没有任何反应,应该出现的传送门被周围极度浓郁的魔力包裹,慢慢沉入了那片深蓝色之中。 而巨魔,却在不断逼近。 第9章 游说 阿兰斯兀自坐在椅子上,出神的望着面前依旧整齐的餐桌。这座萨克庄园是女皇陛下临终前赐给他的,本是属于吉昂家族的皇家庄园,内部藏有诸多珍贵的艺术品,阿兰斯担任财政大臣多年,这座庄园对他而言依旧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然而他并不为此高兴。 卡特琳二世的前侍从官,黑御林的副指挥官瑞克·纳里士叩响了门扉,得到阿兰斯允许后,推门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 阿兰斯抬眼看着坐姿笔挺的高大骑士,心中稍稍感到慰藉,至少自己还是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在。 “杰里柯家族这一次的动作可真快,为了赶上女皇陛下驾崩的机会,居然用魔法赶来德维德斯。”阿兰斯冷笑一声,“终究是食腐的乌鸦,竟然奢望能从太阳的遗产上吃到一口肉,没有任何忠义之心。不过眼下还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我姑且就忍一忍吧,等到约洛殿下继位……” 尖锐的寒芒闪烁在阿兰斯的眼中,他想起杰里柯家族请求公主下嫁的条件,心中好一阵不舒服。 “最好不要这么做。”瑞克虽然是武人,但比阿兰斯这个政客更加冷静,“当年伊凡二世陛下依靠杰里柯家族的温斯顿伯爵登临皇位,却在加冕典礼的名单上故意遗漏他的名字,当着全帝国面前冷落功劳巨大的杰里柯家族,致使温斯顿伯爵负气率军回到利维坦岛……后来的结果你应该知道吧?” “伊凡二世在登基的次年突然暴毙……”阿兰斯垂下眼帘,神情冷静了一些,“民间传闻是温斯顿伯爵无法忍受伊凡二世的侮辱,用黑魔法咒杀了皇帝。” “忘恩负义的事情最好还是别做,那只会让你背负臭名,平白树立更多敌人。” 瑞克拿起一枚岩鸢蛋,布满老茧的粗大手指细细剥着蛋壳。 “但如果让这群没有忠诚心的黑巫师进入中枢掌权,说不定就会是下一个特拉维耶!如果不提防他们……”阿兰斯心有不甘,继续碎碎念叨着。 “又来了……”瑞克停下手上的动作,神情显得颇为无奈,“你就是这样的毛病,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讨厌你。忠诚耿直的性格固然是你的优点,但也是最大的缺点!如果之后你仍是这副样子,不知道会有多少原本可以争取的诸侯领主会抛弃吉昂家族。你还是收敛一下自己的性子,即使改变不了性格,暂且忍耐总是可以做到的吧!” 这番劝谏很有道理,阿兰斯也不是那种不听劝告的人,但他执拗的性格就是很难接受,双手和脖颈怒昂着青筋。好在最后他还是把瑞克的话听进去了,竭力忍耐着,只是却忍耐得格外辛苦。 见状瑞克微微叹了一口气,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很佩服阿兰斯,能够在德维德斯这样的政治泥潭中仍然保持着一颗赤忠的心,但可惜的是这个世道下忠诚的人不仅得不到赞赏,还会被所有人视为讨厌的异类。 “泰拉莫斯公爵洛伦佐·戈里尼六世快到了,我已经派出使者邀请对方前来庄园,请您好好准备一下。泰拉莫斯领是帝国粮仓,如果能够得到戈里尼家族的支持就可以保证军粮的充足供应,所以罗伦佐公爵的态度非常重要。” 他顿了一下,盯着阿兰斯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 “请您像对待杰里柯家族那样,好好控制自己的性子。” 阿兰斯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下了头。 晚宴时分,泰拉莫斯公爵洛伦佐·戈里尼坐在之前马格努斯坐过的位置上,享受阿兰斯·佩萨的盛情招待。他的领地位于德维德斯以北四百公里的百合花城莉莉鲁姆,前往帝都有非常好走的百合花大道,只用一周的时间便赶到了德维德斯,速度仅次于魔法赶路的杰里柯家族。 “我听说德维德斯现在很混乱,掌玺大臣梅利爵士只顾着筹办女皇陛下的葬礼,反而把更重要的事情丢在一旁不管。您是内阁财政大臣,消息应该比我灵通,真有这样的事情吗?” 阿兰斯默默为洛伦佐公爵斟上一杯酒,放下酒杯时不小心弄出了不谐的声响。 “难道有比女皇陛下的葬礼更重要的事情吗?” “哦得了吧,您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卡特琳陛下是先皇了,她的尊荣只在墓地茔冢之间,德维德斯的皇座要盛放的是新皇帝的荣光。梅利爵士把皇位继承的事情搁置,那家伙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黑发宽脸、面相老实的洛伦佐公爵大口饮着阿兰斯给他斟的酒,却没注意到阿兰斯眼眉下闪过的不悦。这位吉昂家族的忠臣压抑着心里的不痛快,尽可能和颜悦色地问道:“他能有什么想法,皇位继承顺序不是已经确定了吗?” 第12章 屠魔人少年 “请。” 斯温端来两碗热乎乎的炖菜,一碗放在少年面前,还分享给他一块面包和几条肉干。 “谢谢。” 少年看起来真的饿了,但他没有急于用餐,而是握着胸前的达洛斯十字圣徽,默诵起了经文: “威严崇高的上主,感谢你赐下的阳光和雨露,使地上产出丰美的食物,也求你为我们洁净这食物,祷告奉你的名!” 做完餐前祷告,他在胸前划了一遍秩序十字,然后目光在一动不动的斯温身上停留了片刻,默默吃起食物。 斯温倒不急于用餐,好似对面前这名少年有不小的兴趣,主动挑起话题。 “你来自哪里?圣都提勃列斯,还是灰色山脉的碎牙堡前线?” 刚才斯温没有做餐前祷告,这让他在少年心中的印象降低了不少,所以少年没有抬头看他,很冷淡的回了一句:“都不是。” “那么你又要到哪里去净化混沌、消灭邪恶?” “我去需要我的地方传播上主的福音。” 斯温不禁笑了,这少年比自己小好几岁,但却已经像一个成熟的屠魔人那样警惕了。 “那你不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斯温指了指他面前的食物,“至少让我知道今日与谁会食。” 少年大概是被问得烦了,终于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镜湖城的杨·达雷斯。” 说完,他的眸子就如出鞘的利剑那样,紧紧盯住了斯温。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这位在教堂中用食却不进行餐前祷告的‘厨师’?” 斯温并不惊讶对方怀疑自己的身份,实际上他也并不打算隐瞒。眼前的少年颇为警觉,很容易察觉自己的身份,不如先发制人打乱对方的阵脚,引这个少年露出破绽。 “利维坦岛的斯温·杰里柯,你应该猜到了,我是个巫师。” 杨下意识就伸手握住了背上的银剑,但没有马上拔出来。 在杨伸手捉剑的刹那,斯温也没有召唤乌鸦应战,只是微笑看着对方。 “这里是圣心派的教堂。”他冷冷看着斯温,手缓缓放开了剑柄。 “我也对圣心派十分尊敬。”斯温点点头,两个死敌默契的达成了共识,都不打算在教堂内开战。 杨拿起那碗炖菜到另一张桌子上坐下,把斯温分给他的面包和肉干留下了。 斯温不以为意,隔着桌子继续和杨说话:“你是打算去德维德斯?不过如果你的目的地是帝都,那就不应该经过这座北部的村庄,提勃列斯和德维德斯之间有非常便捷的圣伊扎大道,天气好的时候三天就可以抵达德维德斯。” “我去哪里不关你的事情,巫师。” 斯温轻笑了一声,咬了一口面包。 “所以我猜你的目的地不是德维德斯,而是谷地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你为什么会经过这座偏僻小村庄。屠魔人想必不会是去花园河谷欣赏春季美景风光的吧?这个时候唯一能够吸引宣道会的,只有那两位吉昂家族的末裔,受帕维尔家族庇护的约洛皇子和卡特琳公主,我猜的没错吧?” 年轻的屠魔人果然被斯温激得不耐烦,再次握住了背上的剑。 “我尊敬圣心派,但不要以为我会一直忍耐这样的话语,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宰了你!” 斯温完全不怕杨的威胁,悠然享用着自己亲手做的炖菜。 “看来我猜对了,宣道会是打算支持尼古拉斯皇储和特拉维耶家族,要彻底抹杀吉昂家族夺回皇位的可能性咯?” 银剑“噌”的被拔出半截,凛冽的寒光闪过斯温的眼睛,他面前盛炖菜的木碗突然就裂成了两半,莴笋和青豆凌乱洒在桌面上。 这一剑的速度快得斯温完全没有看清,暗暗吃了一惊,屠魔人少年对神术的掌握程度远远超出了这个年纪应有的水准,让他不由心生忌惮。 与可以速成却代价巨大的魔法不同,神职者们的神术是日积月累不断锤炼自己,最终突破人类极限的成果。刚才杨·达雷斯的那一剑,速度之快让斯温的肉眼都捕捉不到,已经超过了正常人能够达到的速度极限,这就是神术。 由于神术需要长年累月的锻炼和积累,往往年纪会和神职者的神术水平成正比,年纪越大实力越强,越难对付。而眼下杨·达雷斯的神术水平显然远远超过了他这年纪的正常水准,其天赋可见一斑。 不过即使对方的实力超出了斯温的预估,他也并不畏惧这个屠魔人少年,既然敢于在屠魔人面前暴露身份,斯温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 “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吗?” 斯温眨了下眼睛,杨的眼前忽然一花,仿佛看到了成百上千双猩红眼眸跟着闪烁。 烹饪锅发出噗噜噗噜的声响,第二锅炖菜已经差不多好了,但斯温和杨都没有把半点注意力放到那口沸腾的锅上。 这种沉默压抑的氛围持续了一分钟,最后那口烹饪锅先支撑不住,沸腾的汤水掀开锅盖扑了出来,压力紧绷到极点的炖锅得到这样一次宣泄后,终于重新安分下来。 杨把银剑按回剑鞘中,斯温也没有召唤出自己的乌鸦,两人在一番试探后谁也没有出手。 “杰里柯家族的目的也是吉昂家族的两个孩子吧。”杨说这话时用的是陈述语气,仿佛已经确定了斯温的目的就是这个。 “没错。”斯温慢条斯理的撕开面包,就着肉干塞进嘴里,“帕维尔家族是杰里柯的盟友,你能从我手上带走这对姐弟吗?” 杨一挑眉头,眼神变得锋利起来。 “你能从我手上保住这对姐弟吗?” 斯温摊开双手。 “我很有自信,少年。” 杨的眼角不由自主的跳动起来,他很想在这里砍了这个巫师,但斯温的表现让他觉得这又像是一个陷阱,使得他不敢轻举妄动。 心里憋了一堆疑惑,杨也没心思用餐,胡乱把炖菜灌进肚子里,便背着银剑匆匆离开。 杨离去后,斯温抬起头看着那张桌子上的空碗,若有所思。 宣道会果然也盯上了寄身谷地领的吉昂姐弟,事情恐怕会变得有些麻烦……不,或许这反而能成为我的筹码,如果帕维尔家族不愿意吉昂吉昂姐弟转交给我,那这个屠魔人的存在没准可以起到不错的效果。 从心底里,斯温不喜欢欧内斯特伯爵的战略,在他看来这位伯父的这次的选择太不留余地,胸有成竹的将全部身家掷入一场豪赌中,令人目眩的回报掩盖了背后的巨大风险。在政治的漩涡中,斯温从不觉得魔法能够带来决定性的优势,反倒给杰里柯家族树立了不少敌人。所以斯温不打算完全听从父亲的告诫,他要把吉昂姐弟掌握在自己手中,让杰里柯家族把握住这场政治风暴中最关键的那枚棋子。只不过,目前吉昂姐弟处于姻亲同盟帕维尔家族的庇护下,如果斯温直接动手强夺未免太过难看,正好利用一番这个屠魔人少年,方便他创造带走吉昂姐弟的机会。 一系列计划和阴谋都在斯温心中次第浮现,当他回过神时才突然想起来那锅炖菜。 他连忙去揭开锅盖,汤水早已经煮干,锅里只剩下焦黄的莴笋和青豆,焦糊的气味叫没吃饱的斯温顿时倒了胃口。 “唔——就拿给邵利和毛诺吧,他俩应该不会太介意吧?” 离开厨房前,斯温没忘把厨房收拾干净,顺便把被杨砍坏的那只木碗的赔偿留在灶头上,然后才端着两碗一股焦味的炖菜回到房间。 邵利已经喂好了马,毛诺也把房间整饬干净,两个壮汉脱了鞋子翘着腿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看见斯温进来,兄弟俩赶紧起身,毛诺忙中出错,一脚把自己的鞋子踢进床底下。 斯温瞥了眼毛诺那只臭脚,没好气地说道:“教堂里有一个宣道会的屠魔人,别给我惹事,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要是他追过来就给这家伙一点教训。” 说着,他把炖菜递给德洛兄弟。 邵利和毛诺两兄弟端着碗,愣愣的看着一脸严肃的斯温,好像还没从那碗糟糕的炖菜上回过神来。 “邵利,你在马厩有看到屠魔人的马吗?” “没有,不过那家伙有可能是在我离开之后才来的,要不要我再去看看?”邵利后知后觉的摇头,说话时呆滞的目光都难以离开那碗炖菜。 “算了,这也不重要。”斯温又把目光对准了毛诺,“毛诺,你到明天我们离开之前都保持安静,一句话也不要说。” 失神看着面前木碗的毛诺根本没听清斯温说了什么,机械的点下了头。 斯温坐在稻草铺的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指,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自己的计划是否还有漏洞。等他的心思从内心的谋划回到眼前时,忽然发现邵利和毛诺正端着碗,愣愣的看着自己。 “你们怎么不吃啊?” 邵利和毛诺两兄弟对视一眼,苦涩的把碗里的玩意儿吃进肚子。 他们对斯温的畏惧又加深了。 第13章 神术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喜乐有时;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这样看来,作事的人在他的劳碌上有什么益处呢?我见上主叫世人劳苦,使他们在其中受经练。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恒安置在世人心里。然而上主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 第二天一早,杰弗里神父带着教堂内不多的僧侣们,在圣司德旺的雕像前做晨祷,路过经堂的斯温发现杨·达雷斯也在其中。 屠魔人和巫师一刹那对上眼神,旋即分开。斯温来到教士队伍的最后,专心诵念着经文。 对信仰看得不太重的邵利和毛诺也装模作样的祷告着,由于昨天斯温的严厉警告,今天毛诺总算管住了自己的嘴巴,没说那些惹人嫌的话。 在圣心派教义中,每日完成晨祷之后才能进食,彼列派中没有这样的戒律,不过既然栖身于别派教堂,斯温自然选择尊重对方的规矩。 吃饭时,所有人都不允许说话,只有诵经僧能大声诵念经文。直到吃过早饭,斯温才有了空隙向杰弗里神父提出告辞。 “愿上主的智慧照亮你们的前路。” 杰弗里神父在胸前划了秩序十字,口诵圣四文字,斯温也致以感谢,双方很有默契的都没提杨·达雷斯的存在。 离开往圣教堂后,斯温和德洛兄弟走在难村的主街上,街道两旁的村民或是扫着自家屋前的篱笆院落,或是端着碗蹲在屋檐下吃早餐,不再躲着他们,仿佛仅仅在往圣教堂住了一晚,就能够让村民相信他们不是坏人。 斯温把难村村民的这番变化默默记在心里,顺着乡间土路笔直朝北,丰腴的土地又一次映入眼帘。 “要是咱们岛上的地也像这里一样肥沃就好了。” 邵利感叹了一句,德洛家族在利维坦领只是一家小地主,家里两百公亩的土地。两兄弟在成为马格努斯的侍从前也得和佃户们一样下地干活,深知利维坦岛民耕作的不易和沃土的可贵。 被憋了一整天好不容易能敞开说话的毛诺立刻应上了哥哥的话茬:“咱家那破地种得出啥好玩意,一公顷地出得了一千公斤的小麦?加上大麦、豌豆啥的,这些地也就刚够人吃马嚼的,哪年能多的几袋粮食的结余?要是伯爵大人拿下泰拉莫斯领,咱们都转封到那好地上,叫我杀教宗都干!” “你个猪脑袋,给老子闭嘴!”邵利气急败坏的骂着弟弟,原本毛诺前边的话听着还挺让他赞同的,可说着说着这傻弟弟又口不择言,居然说出杀教宗这样的浑话,气得邵利差点没一矛攮死这个大嘴巴。 几天相处下来,斯温多少也对毛诺的性格毛病有了些抗性,他没太在意毛诺最后的胡话,倒是被话中的信息勾起了遐思。 “你们这样的家庭一年也没有多少余粮吗?” 又揍了弟弟几拳的邵利听到斯温询问,认真回答道:“好的时候能有些结余,但也多不到哪里去。一般收成如果高出播种的三倍,家里就有余粮可以卖,但咱们岛上好的年景大概也就刚够自家吃用花销,有时候雨下久了或少了,可能只有两倍多,那些佃户还得饿肚子。反倒是海边的那些村子好过些,岛上打鱼的总比种地的日子好过。” 斯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自幼生活在城堡里,虽然不像德维德斯的宫廷贵族那样五体不勤,但对土地并不熟悉,只是从领地账目的数字大略了解到利维坦岛的贫瘠,远没有德洛兄弟体会得那样深切。 “你们觉得伯爵大人会攻打泰拉莫斯领吗?” “应该会的吧,要是不打泰拉莫斯领,那干冷杉领的厄普兰兹也成啊。北加尔省就冷杉领最富饶,厄普兰兹家又全是怂蛋,好打得很!” 这个问题有些超出了邵利和毛诺的水平,他们完全没有理解斯温的想法,两颗大脑袋里还只想着自己如何能够抢到几块肥沃的地盘。 不过毛诺的话还是提醒了斯温,他多少理解了一些欧内斯特伯爵冒着巨大风险,也要参与这场皇位争夺战的理由,或许确实像毛诺想的那样,是在觊觎赫霍里兰德省的肥沃土地。利维坦岛太过贫瘠,难以为杰里柯家族维持供应充足粮食,如今家族保持着震慑各诸侯的强军,主要倚仗是四十年前灰皇冠战争时温斯顿伯爵从冷杉领割占的宴湾地,那里有上千万公顷的良田,每年供给的粮草能养活两百多万人口,靠着这块沃土欧内斯特伯爵才能够继续穷宾黩武。不过对欧内斯特伯爵的庞大野心来说,宴湾地还是有些太小了,唯有拿下冷杉领或泰拉莫斯领这个帝国粮仓,才足够欧内斯特伯爵实现他的宏图伟业。 可家族一旦进入赫霍里兰德省,必然会遭到其他诸侯的抵制。现在不同于四十年前了,祖父割占宴湾地,各诸侯还可以坐视不管,但要是月乌鸦旗帜插上了泰拉莫斯领,各诸侯会担心杰里柯的势力膨胀到超过他们可以接受的范围,到那时候不知道又要增加多少敌人,即便阿兰斯·佩萨成功将吉昂家族的男孩扶上了皇位,也有可能如伊凡二世那样与家族反目成仇…… 斯温很快陷入了自己的心事中,直到邵利连连叫唤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来。 “斯温大人,那个屠魔人追上来了。” 斯温扭头看去,双手各持一把银剑的杨·达雷斯竟然拦在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上,这个少年仅靠双腿就超越了骑马的斯温一行,其神术功底再度让斯温感到了惊讶。 “给他点教训。对方的神术应该偏向速度方面,你们小心一点,别杀了他。” 邵利和毛诺得到指示,立刻挥起马鞭纵马驰骋,抬起架在马鞍上的长矛一左一右夹击杨·达雷斯。 两兄弟在利维坦岛上算得上知名的勇猛骑士,来到赫霍里兰德省之后就一直没有好好表现的机会,心里憋闷了很久,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表现一回的机会,两人都格外兴奋。尤其是毛诺,一路上被斯温斥责了好几回,又老是挨哥哥的打,早就想放开手脚找人打上一场发泄发泄,没等冲锋到杨的面前,就拿出挂在腰间的手斧,出其不意的掷了出去。 尽管杨比德洛兄弟年纪小很多,但他的战斗经验却不少,毛诺的突然袭击并没有让他惊慌。少年只是微微扬起银剑就轻易格挡住飞斧,脚下用力一踏,毛诺视线中杨的身影陡然消失。 由于刚才斯温的提醒,毛诺立刻意识到这是对方的神术,不过这样快的速度还是让毛诺吃了一惊,赶紧横过长矛,凭着多年的战场本能防住了凭空出现在面前的一剑。 几乎如同闪烁般出现在毛诺面前的杨一击不中立刻退走,飞雁一般在空中腾转数圈,稳稳落在地面上。 这时邵利策马猛地从杨背后的田地里冲了出来,刚才他看到杨消失便意识到不好,立即加快马速向弟弟靠拢,此时正好绕到了杨的背后。 弟弟差点丢了性命,头脑发热的邵利把斯温不要杀掉杨的命令抛在脑后,不打算对这个让自己感到了巨大威胁的少年手下留情,要用全力冲刺下的一矛夺走少年的性命。 与此同时毛诺也从正面向杨发起了冲锋,准备和哥哥一起夹击,把杨所有的躲闪空间统统封锁死。 在战场上这样的冲锋无疑是致命且可怕的,任何的甲胄都挡不住战马全力奔跑带来的强大冲击力,更不用说杨那纤瘦的身躯了。然而,就在邵利的长矛携着疾风即将刺中杨的时候,少年再度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第15章 蔓谷城 斯温接受了多纳特的建议,在集镇上找了一名向导。沿途欣赏了两天童话王国般的自然美景后,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献给上主的花篮”蔓谷城。 “献给上主的花篮”这个形容出自历史学家米尔查·科努斯的著作《长牙纪年》,这本书是苏克森魔法学院的历史教材,作为学院毕业的巫师,斯温自然很熟悉多纳特引用的那段话: “我第一次在韦农河畔见到这座城堡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奇和美感震撼了我,就好像自己也变成了花海中的一片花瓣,与无数个‘我’一齐围着蔓谷城欢歌燕舞,欢欣与快乐于心田油然而生。即便多年后回忆,那时的动人飘香依旧长留心间。有时我不禁会想,这样的美景真的是我这样的卑微存在可以享受的吗?这应当是献给上主的花篮,只有至高的神明才有采撷的资格。” 以往斯温只能在书中拜读蔓谷城的美丽风物,今天当他亲眼见到时,所受的震撼不亚于叹息之壁的宏伟壮观。 城堡打造了三重城墙,每道城墙都被花海围绕,谷地领的统治者将韦农河水引入城堡,开凿了灌溉花海的密集水渠,同时又形成了围绕城墙的护城河体系。环绕着城堡的城墙、水渠和花海构成了占地广阔的迷宫,斯温远远望了一眼,就明白了多纳特为什么建议自己一定要找一名熟悉本地的向导。 在向导的指引下,斯温等人总算从眼花缭乱的花海中找到了蔓谷城的城门,但接下来的路向导也不能提供帮助,只能用特殊的口哨召来了蔓谷城的卫兵。 用魔法和玺戒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后,卫兵们连忙将斯温请入城中,同时赶紧去通报了城内的宫相佛可·火狐。 这位掌握谷地领的实际执政者一面继续上报女公爵夫妇,另一方面迅速准备了隆重的依仗出来迎接斯温。看得出来谷地领确实相当重视杰里柯家族,佛可甚至抬出了花车,让斯温可以尽情欣赏游览蔓谷城的瑰丽花海。 “不知道您要来,请原谅我们招呼不周。”佛可一路笑呵呵的,对斯温态度非常亲切友好,但他的眼睛眼白多而眼瞳少,笑起来反而显得奸猾狡诈,容貌看上去就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斯温并不会因为相貌就小看这位宫相,火狐家族三代人都辅佐帕维尔家族执掌蔓谷城宫廷,可以说是谷地领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 “您的盛情招待让我真是受宠若惊。”斯温轻轻摘下头发上的花瓣,“我的母亲是阿玛丽女公爵的妹妹,女公爵是我的姨母,杰里柯和帕维尔彼此之间乃是至亲,实际上您不必如此客气。” 佛可一生都在宫廷政治中倘佯,马上就听出了斯温求见阿玛丽女公爵的意图。 “从利维坦岛到谷地领路途遥远,想必您很疲倦了吧?我这就为您准备休憩的地方和提神的茶点。” 佛可表现得就像是一位管家,做着仆从的活计。 “您太客气了,我从德维德斯而来,帝都到谷地领的路途并没有多么难走。” 佛可不由诧异了一下,眼睛微微张大,让人不舒服的眼白进一步占据了眼内的地盘。 “德维德斯?” “是的,帝都的消息应该也传到这里了吧?” “您是指女皇陛下驾崩的事情吧,倒是听说了一些传闻,但尚不确定真假……看来这是真的咯?”佛可斜着眼注视着斯温的表情,试探着年轻的杰里柯。 “没错,我来谷地领就是为了这件事。按照《皇位继承法》,接下来会召开御前会议确立皇位继承人,欧内斯特伯爵希望能够和盟友在御前会议上保持立场一致。” 佛可的眼珠轱辘转了一圈,单单“立场”这个词就足以说明这次皇位继承将复起风波,再加上斯温此时特意来到了谷地领,其真实目的已经呼之欲出。 “我明白了。您难得来一次蔓谷城,想必会有很多话想对女公爵大人说吧!我已经派人去通报女公爵大人,马上为两位安排见面的房间。”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请安排一个安静点的房间。” “明白,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您和女公爵大人的会面。” 佛可匆匆离开,斯温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出声叫住了对方。 “佛可爵士。” 佛可立在原地,侧过头来,客套的微笑着。 “还有什么吩咐吗,斯温爵士?” 斯温盯着那双眼白多而眼瞳少的眼睛。 “女公爵会接受杰里柯家族的提议吧?” “这个嘛,只能由女公爵大人决定,我不过是一介下仆而已。”他满面笑容,表情就像是游方艺人戴的滑稽面具,十分的不真实。 斯温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一刻他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位手握大权的蔓谷城宫相大概是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否则,他立刻便可以明确回复自己,无需说这样的场面话。 佛可办事很利落,不多时便安排好了会面的事宜,仆人奉上红茶和甜点之后悄然退下,德洛兄弟守在门外,保证没有任何人窃听房内的对话。 斯温稍等了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动静,侍从通报阿玛丽女公爵和她的丈夫安德烈·瓦雷及他们的长女夏洛特小姐驾到。 姨甥二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彼此却都从对方的容颜中找到了一丝熟悉感,这种相貌上的熟悉来自于同一个人,阿玛丽女公爵的妹妹、斯温的母亲,嫁给马格努斯的卡洛塔夫人。 阿玛丽女公爵年过四十,穿着鲜花般的华贵长裙,以黑玛瑙装饰的裙褶是艳丽的花瓣,只是女公爵不再是盛开的少女年纪。虽然保养得还算不错,但脸上终究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丰腴的腰肢压迫得得美丽的长裙变了形。 不过她的性格还是少女般烂漫,一见面便搂住了斯温这个外甥,亲昵的抚摸着他的脸庞。 “看到你就像看到卡洛塔一样,明明和她很多年没见过面了,但瞧见你的面容之后,亲爱妹妹往日的一颦一笑都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斯温不太适应姨母的这种亲昵,忍耐着露出笑容。 “很荣幸拜会您,女公爵大人,我是斯温·杰里柯,马格努斯·杰里柯和卡洛塔·杰里柯之子。”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斯温。”阿玛丽女公爵松开了斯温,转头为他介绍起来,“这位是我的丈夫,安德烈·瓦雷。” 安德烈·瓦雷是位相貌堂堂的绅士,穿着白底的丝质衬衣,用金线绣着两只对称的马鹫。作为波曼湖领主,他是帕维尔家族属下的封臣,同时作为领主的丈夫,按照霍里尔人的传统礼仪他获得了“侯爵”的荣誉头衔,在宫廷中被尊称为安德烈侯爵。 阿玛丽女公爵牵过七八岁的女儿继续介绍道:“这孩子是我的女儿夏洛特,刚才正好在让画师绘制我们一家的肖像,得知您来访的消息便带着这孩子一块来见见您。” 可爱又乖巧的夏洛特提起裙摆,仪态优雅端庄的向表兄斯温行礼,斯温也俯下身子还礼致意。 同特拉维耶和吉昂家族的情况不一样,阿玛丽女公爵的孩子都姓帕维尔而非瓦雷。谷地领的继位法是男女平等顺位,夏洛特的继承顺位优先于她的弟弟,是无可争议的第一继承人,故而帕维尔家族不会像吉昂家族和特拉维耶家族那样出现继位争端。或许正是谷地领这样的传统,历史上出现过为数不少的谷地女公爵,甚至一度被戏称为“女人主导的花园河谷”。 亲戚其乐融融的见过面,终于坐下来开始谈论正事。 “其实,我原本是跟随父亲前往德维德斯的——您应该收到来自帝都的消息了吧?” 阿玛丽女公爵还有些疑惑,安德烈侯爵对她耳语了一阵,女公爵才恍然大悟。 “卡特琳陛下驾崩了……真是没想到啊!唉,说起来陛下也已经这个年纪了……” 斯温的目光从感伤的女公爵身上稍稍移开,看向了她的丈夫安德烈侯爵,从夫妻俩刚才的反应来看,似乎这位“赘婿”在帕维尔家族中的份量并不轻。 “父亲和我正是因为卡特琳陛下驾崩一事,受欧内斯特伯爵之命前往帝都的。” 相比自己天真不谙政事的妻子,安德烈侯爵显然敏锐得多,马上提出了疑问:“恕我直言,利维坦岛和德维德斯距离遥远,按理说不可能会比我们先收到消息吧?” “您所言极是,一开始我们收到的只是女皇陛下病危的消息,所以伯爵大人遣家父和我前往德维德斯探视,中途收到了讣告,我们还没来得及抵达德维德斯,女皇陛下已然谢世,实在是叫人遗憾。” 阿玛丽女工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女皇陛下也实在是个苦命人啊!年轻的时候就被嫁到了特拉维耶家。作为公主下嫁本应该是风光的,可没多久就爆发了灰皇冠战争,亲近的家人几乎都在这场纯白烈日的浩劫中丢了性命。之后的岁月里,特拉维耶简直就把她当作手中的工具,即使是亲生儿子也不曾对她有多少亲情。听说尼古拉斯皇储常年都待在西部亲王领,几乎从不去探望自己的母亲,想来卡特琳陛下的晚年该是多么的孤单和难过啊?” 第16章 《忠臣与无义王》 房间里点了蜡烛,但依旧显得有些昏暗,宫相佛可·火狐的脸上蒙了大块的阴影。 “女公爵大人,请恕我直言,这桩事情对谷地领可没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这么说?”阿玛丽女公爵没听明白佛可的话,略带疑惑的询问道。 “女公爵大人,请让我来为您理清这桩事情的逻辑。显而易见,杰里柯家族和阿兰斯·佩萨勾结在一起,想要拥立约洛殿下为皇帝,将特拉维耶排除出皇位继承顺序,所谓的卡特琳陛下遗嘱说不定就是阿兰斯·佩萨伪造的——他是女皇的亲信近臣,完全有机会盗用印玺。自古以来争夺皇位继承权的风险极高,但好处也很大,杰里柯参与其中就是为了帝国中枢的权力,所以他们同阿兰斯·佩萨一拍即合。 但我们呢,谷地领冒这个风险的理由又是什么?我们不可能和杰里柯家族争夺中枢的主导权,既争夺不过,也没有那个必要。蔷薇铁壁是外人攻不进的绝对天险,且我们的实力不支持对外扩张,既然如此,帕维尔家族只需要专注于领内事务就好,何必去参和这场风险极高的皇位争夺战?成功对我们没有好处,失败了反而会招惹来巨大的麻烦! 为了领地的安稳,为了和平的花朵不被战火玷污,我强烈建议您不要答应杰里柯家族的要求!” “可我们毕竟是盟友啊?”阿玛丽女公爵蹙着眉头,问出了一个天真的问题,“如果拒绝盟友的请求,会在诸侯间失去信用的。” “请您不要被盟约和亲缘关系所贻误,这种事情上犯糊涂,可是会给帕维尔家族招来灭顶之灾的!” 佛可对女公爵的天真想法感到十分的无语,瞪着他那双三白眼,圆凸的眼白看起来就像是在对阿玛丽女公爵翻白眼。好在室内光线昏暗,而阿玛丽女公爵又素来平易近人,他不敬的目光并没有被主君在意。 烛光拖长了女公爵的影子,坐在阴影下的安德烈侯爵出声道:“或许可以这样,我们暂且不回复斯温·杰里柯,也不把约洛殿下交给杰里柯家族,想办法拖延答复。只要拖住一段时间,西部亲王领那边应该也会收到消息有所行动,等特拉维耶家族进入帝都,以尼古拉斯皇储的手段不用太长时间就可以控制政局,阿兰斯·佩萨和杰里柯家族的密谋也会随之破产,那时我们便不必为两难的选择而头疼了。” 显然安德烈心里是倾向尼古拉斯皇储和特拉维耶一边的,只是由于帕维尔家族实在得罪不起杰里柯,才想出这个两不得罪的办法。 佛可也意识到了安德烈的倾向,两个男人无声对视了一眼,通过眼神迅速达成了默契。 反倒是谷地领真正的领主阿玛丽女公爵还在犹豫中,拿不定主意。 “可要是那样,杰里柯还是会生我的气吧?” “即使欧内斯特伯爵生气又怎么样,一旦尼古拉斯皇储继位,帝国政局尘埃落定,那时杰里柯家族还能起兵造反不成?”佛可不以为然,似乎认定了一旦皇帝继位政局就会稳定下来。 女公爵为难的看着自己丈夫,似乎是希望安德烈能够帮忙想想办法。 “或许,应该问问吉昂姐弟的意见?”安德烈挨不过妻子的眼神,“卡特琳公主还是颇有主见的,或许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 “不行!”佛可斩钉截铁的打断安德烈,“必须把吉昂姐弟留在蔓谷城,如果他们到了杰里柯家族手上,我们必然会被绑上他们的战车!全帝国的诸侯都知道,一直以来是帕维尔家族庇护着这对姐弟,一旦他们和杰里柯家族联手,同特拉维耶为敌,作为吉昂姐弟的庇护者和杰里柯家族的盟友,那时候我们只能被迫站在吉昂这条必沉的破船上了!” 女公爵蹙起眉毛,她不太喜欢佛可的形容,吉昂姐弟是她看着长大的,把他们说成必沉的破船是什么意思? “那就提醒卡特琳公主一下,让他们姐弟到时候拒绝斯温。由吉昂姐弟主动回绝,杰里柯家族也没有责怪我们的理由了。”安德烈迅速改口。 “这姑且是个办法……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卡特琳那丫头主见太强了,恐怕即使我们告诫了她,私底下还是会和杰里柯家族串联。” “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不是吗?”阿玛丽女公爵叹了口气,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不论她身边的这两位男士在领内的权力如何之大,最终的决定权始终在这位女公爵手中,“宫相,您不想谷地参与皇位争夺战的想法可以理解,我也不想家族陷入战火。但维护蔷薇铁壁需要杰里柯家族的帮助,不能让他们变成敌人。” 夜晚的风吹动烛火,昏暗的光线摇曳起来,黯淡的光照得屋内三人表情晦暗不明。 “说到底,谷地领是只能自保的小诸侯,终究没有能力左右帝国啊——”佛可叹着气,算是认可了阿玛丽女公爵的决定。 安德烈忽然想到了什么。“明天正好有一场戏剧,卡特琳公主会担任第一小提琴手,不如就请斯温爵士观赏戏剧,顺便把卡特琳公主介绍给他吧?” 听到戏剧,阿玛丽女公爵稍稍露出了笑容。 “这是个好主意,明天演的是什么?” “好像是……”安德烈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忠臣与无义王》。” 《忠臣与无义王》是一出经典悲剧,在谷地领已经传唱了数百年。 故事讲的是一段列王纪的悲剧:某位诸侯对抗皇帝失败后,麾下封臣纷纷背弃了他,最终只有一位忠臣不顾生命安危,历经千难万险只身来到德维德斯,于提亚马特宫前跪求皇帝赦免他的主君。皇帝被忠臣的忠诚感动,仅仅剥夺了诸侯的领地,免除其死罪,还将公主嫁给他,让诸侯在德维德斯享受荣华富贵。 然而诸侯并不满足,强迫公主去偷盗皇帝的印玺,以伪造命令调动禁卫军“黑御林”,准备趁皇帝出征时在帝都造反。公主断然拒绝,诸侯便杀死妻子,让忠臣保护自己出逃。忠臣愤满于主君无耻的行为,但又不愿违背自己立下的誓言,只能含愤独自保护他离开帝都,最终两人被黑御林追上,双双死于乱箭之下。 谷地领是诗与戏剧的国度,全民对艺术有一直沉淀于文化传统中的热爱,诸多剧目也是从这里开始流传,直至闻名帝国。第二天演出还未开场时,剧院里便已座无虚席。 斯温被安排在特等贵宾席位,也就是阿玛丽女公爵的身边,在女公爵另一边的位子上坐的是安德烈侯爵和他们夫妇的三个孩子。 “您喜欢戏剧吗?”女公爵亲切地询问斯温,眼睛扑闪扑闪的,似乎就等着为斯温指点一番。 “虽然算不上特别嗜好,但我对戏剧一直有兴趣,和父亲出访其他领地时也欣赏过《忠臣与无义王》这出剧目。” “诶呀,您如此见多识广,那可得请您评鉴一下蔓谷城的表演!”阿玛丽女公爵非常谦虚,但实际上,即便是帝都德维德斯的戏剧水准也比谷地领稍逊一筹,花园河谷的戏剧已是最高水准了。 斯温立刻夸赞起谷地领的戏剧水平,顺带说自己不善鉴赏,双方说了许多客套话,说话间舞台的帷幕已然拉起。 阿玛丽女公爵指着舞台旁边的乐队席位,轻笑着说道:“您看那边,吉昂家族的卡特琳公主今天就担任了第一小提琴手。” 斯温顺着女公爵的指点看去,一位穿着无袖洁白曳地礼裙的贵族少女昂首立在指挥身边,优雅而独立的气质在一众乐手中脱颖而出,迅速吸引了周围观众的目光。崇尚艺术的谷地人尊重艺术家,很多贵族常常会客串演出,能够担任第一小提琴手这本身就是对卡特琳公主身份的认可。 第一眼斯温就感到这位卡特琳公主的与众不同,就像吉昂家族的纹章纯白烈日一样,她是夺目的太阳,高昂的姿态总能让人们将目光聚焦于她,那些心存阴晦与自卑的人甚至会不由自主的想要拜服在她面前。 可惜是一位公主……不,幸好是一位公主。斯温在心里默默想着。 乐团指挥舞动起了手中的指挥棒,激昂的伴奏声中演员出场。演出很精彩,但斯温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那位卡特琳公主身上,思绪伴随着乐调和演员的歌声起起伏伏,在琴弦下细细品味着卡特琳公主的指尖倾诉。 “这时候孤才把这宽心放—— 问贤弟你因何面带惆怅?” “你杀那公主是因为何故? 忘恩负义为的是哪桩?” 戏剧演绎到了高潮部分,周围的贵族们稍稍起了骚动,斯温听到旁边的阿玛丽女公爵在低声询问安德烈侯爵“节奏为什么变快了”,包括下面的宫相佛可·火狐也茫然四望,似乎很想问一问乐队变奏的原因,但出于对演出的尊重,他们都没有打断正在高潮的表演。 “昨夜晚在宫中饮琼浆, 夫妻们对坐我叙叙衷肠。 孤把好言对她讲,谁知贱人撒癫狂! 大丈夫岂容那妇人犟, 因此拔剑我斩娇娘!” “闻言怒发三千丈, 太阳头上冒火光! 可叹三十六员将, 东走西奔各一方。 单单我把难独当, 大胆保你降吾皇, 皇帝陛下隆恩降, 反将公主许降王。 贪心不足生妄想, 一心只想做帝王, 可怜公主剑下丧, 你是个人面兽心肠!” 曲调越变越快,最后节奏已经完全脱离了指挥棒,完全由卡特琳公主的琴弦引导着。其他的乐手们甚至都跟不上卡特琳公主的弦音,舞台上饱经训练的演员也显露出了微微的失措,但卡特琳公主依旧我行我素,一意孤行的提快节奏。 观众们的议论声中,斯温轻声笑了起来,食指紧跟着小提琴的弦音在座椅的扶手上打出节拍,身临其境的感受到了这段旋律的内在:长号的奏鸣是呼啸的旋风,定音鼓的律动是震怒的惊雷,斯温不过是疾风怒涛中的一艘小船,被海浪肆意玩弄于股掌之上,恶劣至极的暴风雨随时会将小船撕成碎片,但他偏偏要挑衅那高高在上的风雨雷电,向它们证明自己终将乘风破浪,战胜一切的苦难,登上那片金黄色的陆地。 尽管两人没有言语,甚至没和彼此说过一句话,但这段乐奏便足以让斯温对卡特琳·吉昂这个人有所了解了。 野心勃勃啊——这位公主殿下是在用弦音告诉我,她接受和杰里柯家族的同盟,要为了吉昂家族再次向皇位发起挑战。呵,皇冠果然就是这样迷人,吸引着无数的人前仆后继。不过,既然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她的野心,果然帕维尔家族对皇位争夺战没什么兴趣,不打算参与其中…… 目光依次扫过茫然无措的阿玛丽女公爵、凝眉沉思的安德烈侯爵和阴沉着脸的佛可·火狐,几个人的反应一一纳入斯温心中。 幸好我还准备了一招后手,呵,虽然对不起姨母,但现在也只能暂且利用一下您了。 第18章 琴音 舞会结束后,卡特琳公主独自回到自己在蔓谷城的居所,花泉宫。 作为客居于此的没落皇族,帕维尔家族给吉昂姐弟的待遇可说是仁至义尽了,安排华美精致的宫殿栖身,供以人数众多的仆从驱遣,仅仅就生活品质而言,吉昂姐弟绝不应该有任何不满。并且帕维尔家族从未想过利用他们的姓氏作为政治工具,在姐弟俩的祖父和父亲相继离世之后,仍旧供给着他们奢华的生活,但凡有良知的人都会心存感激。 卡特琳公主确实很感激帕维尔家族,但这种感激之情并不能阻碍兴复家族的野心,她牢牢记着自己是一个吉昂,身上还有着公主的尊号。暗弱的父亲早已抛弃了皇室的尊荣,安心享受蔓谷城的平静生活,娶了帕维尔家族的封臣之女,甘心以家臣自居。早年忠心追随的旧臣对失去了志气的主君感到灰心,或是归隐田园,或是改换门庭,以至于眼下卡特琳公主身边没有任何可用的亲信,所有事情必须亲力亲为。 甚至连她自己都一度绝望,灰皇冠战争落幕已有四十年之久,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大多成了一抔黄土,还有多少人记得她曾祖鲍里斯的恩德? 好在命运留给了她一扇即将关上的窗,得知卡特琳二世驾崩的消息后,与女皇同名的公主立刻意识到,这将是他们姐弟的最后机会。帝国从不缺少野心家,只要有人打算利用这个改朝换代的时机追逐权力,就必然会有他们姐弟的一席之地,哪怕这个伸出橄榄枝的人恰是当年害得他们一家沦落至此的杰里柯。 卡特琳公主抓住了机会,虽然碍于佛可·火狐的要求,她在和斯温的会面中只是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有些言语无需宣之于口。 满腹心事的卡特琳公主只顾着思考,连来迎接她的弟弟约洛都没注意到。和姐姐打了招呼却被无视的小王子很是失措,连叫了几声“姐姐”都没得到回应,双眼不知不觉就湿润了起来。 “姐姐!”他大声喊叫着,扑到卡特琳公主身上,牢牢抱住姐姐的腿,撒泼式的拉扯着不让卡特琳公主离开。 卡特琳公主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嚎啕大哭的弟弟,歉意的把他抱了起来。 “抱歉啊,姐姐刚才专心在想事情,没有听到约洛在叫我。” 相依为命的亲姐弟毕竟血浓于水,卡特琳公主哄了一会儿,约洛王子渐渐止住了啼哭,抱着姐姐不肯松手。 乌鸦栖在喷泉的白马雕像上,猩红的双眼默默看着这一幕温馨的场景。 舞会之夜的尽情欢乐之后,第二天蔓谷城的清晨显得格外安静,早早起床的斯温独自在窗口眺望花海,深邃的眼眸中又在谋划着。 要让帕维尔家族加入到吉昂阵营中,最大的阻力果然还是佛可·火狐。阿玛丽女公爵是一位和蔼的长辈、仁慈的领主,但不是一位有深谋远见的政治家,她太容易被别人的意见左右,而蔓谷城宫相佛可·火狐就是可以左右她意见的重臣。 得解决佛可·火狐才行,说服还是扳倒? 斯温沉思了好一会儿,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窗枢。 得让佛可·火狐去职,他这样的人物留在女公爵身边就是隐患。不过,火狐家族连续三代人担任蔓谷城宫相一职,佛可本人也深得女公爵信任,除非犯下特别严重的错误,不然他的地位很难被动摇。 我该让他如何犯错呢…… 一名穿着盔甲的骑士从斯温窗下行过,神色匆忙都没有注意到天上正看着自己的乌鸦,只顾着快步前往城堡。 乌鸦的目光随着那名骑士徐徐移动。 “佛可爵士,出事了!” 正在吃早餐的佛可·火狐动作顿了一下,手中捏着的葡萄“噗通”掉进餐盘。 “给巴德爵士一杯水。” 仆人给满脸是汗的骑士递上一杯清水,巴德大口牛饮,没一会儿便喝得水杯见底。 佛可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示意对方坐下来说话。 “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着急?” 巴德不顾仪态的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城外的花海迷宫有被破坏的痕迹,不知道什么人在试图入侵蔓谷城!” 佛可的眼皮不由自主跳了起来,他下意识想到了昨天收到的报告:一名宣道会的屠魔人已进入谷地领。 花泉宫在第二道城墙内,外人不大可能突破花海潜入城内……但如果是宣道会的屠魔人那可就不一定了,这些家伙的神术真有可能做得到。说不定真是冲着吉昂姐弟去的,如果他得手了,这场皇位争夺就不复存在,谷地领也不会被卷入战火…… 佛可闭上眼,思考了好一会儿,问道:“昨晚斯温·杰里柯做了什么?” 巴德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斯温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什么也没做,舞会结束就回到客房休息,也没有和其他人卫见面。” 眼白多而眼瞳少的眼睛转了一圈,狡猾的火狐起了小心思。 “先通知女公爵大人,加强城堡的守备,但是不要太大张旗鼓,尤其要保护好……”佛可顿了一下,缓缓把视线投出窗户,望向花泉宫的方向。 “保护好女公爵大人一家,人手优先派去玫瑰塔!” “明白!” “花泉宫那边也适当派些人手,但别打扰两位殿下,昨天的演出很失败,公主殿下需要一段时间静静联系。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佛可摩挲着小胡子,“尤其是别让斯温·杰里柯去花泉宫打扰。” “遵命!” 巴德听明白了宫相的意思,深深低下了头,佛可相信自己的命令会得到很好的执行。 “真是麻烦啊,吉昂姐弟果然是烫手山芋,如果能早些把他们俩交给特拉维耶家族就好了,也省了那么多麻烦事情……” 窗外的乌鸦静静看着自言自语的佛可·火狐,乌鸦背后的斯温露出了冷笑。 果然,佛可·火狐是我最大的阻碍,这家伙不缺乏见识,可惜眼界被花园河谷的群山限制住了。 斯温把视线投向了另一只乌鸦监视着的花泉宫,隐秘的角落中帕维尔家的卫兵正在秘密调动,而卡特琳公主尚且一无所知,仍旧按照着每日的习惯在琴房中练琴。 “您昨天的演奏太过放纵自己的个人感情了,在戏剧表演中您的琴声应该去配合演员的感情,而不是反过来让演员屈就您的节奏。公主殿下,您知道昨天有多少人在批评您吗?” 卡特琳公主试了两下琴弦,微笑着回复严词厉色的音乐老师: “抱歉,下次不会了。” 态度虽然平和客气,但音乐老师并不认为卡特琳公主真的认识到了错误,她太高傲太倔强了。老师无声叹息,这毕竟是一位公主,她没有资格对殿下过多的指手画脚。 “近段时间您没有再登台的机会了,请引以为鉴,好好锤炼自己一段时间吧。每天至少要练习六个小时,如果您表现出色,我会请求佛可爵士和女公爵大人再给您一次机会的,这一直是您的心愿,不是吗?” 卡特琳公主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轻轻点了下头,却并没有明确回答什么。 她站在窗边练琴,挺立的身姿让音乐老师心内暗暗赞叹,这位公主殿下或许更应该站在舞台上,而非在舞台下做一名小提琴手,她身上的气质天然就是目光的聚焦点,小提琴手既不适合她的性格,又太浪费优秀的天姿了。 琴房的门忽然被敲响,巴德爵士走进来,先朝公主殿下告罪一声,然后将音乐老师喊了出去,琴房内只剩下卡特琳公主一个人独自拉琴。 她轻叹一口气,将无意义的目光从紧闭的房门收了回来。卡特琳能感觉到,谷地贵族们始终没把他们姐弟当作自己人,总是有意无意的提防着,尤其是斯温·杰里柯出现后。这美丽花海打造的囚笼对一心期盼自由的卡特琳公主而言实在过于难熬,她愈发渴望能离开这温暖的花园,这里太过温柔醉人,流连其中只会让自己忘却斗志,外边的世界纵然布满荆棘、危险重重,但却蕴含着自己渴盼的希望。 “嘟,嘟嘟,嘟嘟嘟……” 耳畔传来敲击声,卡特琳公主转头看去,发现窗台上正停着一只乌鸦,猩红诡异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卡特琳公主,漆黑的羽毛令人联想到死神的斗篷,不祥的氛围如同实质般的灰雾凝聚在窗前。 受惊颤抖的琴弓乱了琴音,把卡特琳公主心中的惊讶暴露了出来。 乌鸦口吐人言:“公主殿下,我是斯温·杰里柯。” 琴音戛然而止,昨日的玩笑忽然在卡特琳公主的脑海中重现。 第21章 对峙 当晚,卡特琳公主遇刺的消息立刻传到了宫相佛可·火狐耳中。 “公主殿下还活着吗?” “昏迷不醒,但医生说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回来复命的巴德满头都是汗水,作为蔓谷城的警卫队长,卡特琳公主遇刺头一个要被问罪的就是他。 “这样啊。” 宫相大人的声音很平静,巴德完全听不出他的想法。 “知道刺客是谁吗?” “刺客身手很快,二十多名卫兵包围了他,他却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斯温·杰里柯的护卫和刺客交过手,据他说那是一个宣道会的屠魔人,能施展速度极快的神术,我觉得……” “斯温·杰里柯的护卫为什么会在花泉宫?”佛可眼神一凛,盯得巴德把自己要说什么全给忘了。 “斯温·杰里柯派了他的两个护卫去保护卡特琳公主和约洛王子,刺杀发生时,其中一人最先闯入书房,并和刺客交过手。” “哈!”佛可笑了起来,“你看见刺客了吗?” “我没看清,他一下子就消……” “你看见刺客了吗?”佛可打断巴德,加重语气再问了一遍。 这回巴德不敢轻易回答了,他在着佛可那双三白眼的锐利目光下,硬着头皮仔细思考了一番。 “我……没看见。” 佛可终于满意的点了头。“所以,难道就不可能是杰里柯的人贼喊捉贼,他派人刺杀公主殿下,又编出一个子虚乌有的宣道会屠魔人来?” 这下巴德完全听明白了,佛可·火狐是要把刺杀的罪名全部扣在斯温头上。身为宫相大人的心腹,他知道佛可不希望谷地领卷入皇位争夺战中,如果斯温派人“刺杀”卡特琳公主,正好给谷地领拒绝盟友杰里柯家族的理由。 佛可话锋一转:“你有没有听说过巫师们的三句诫言?” 我又不是巫师……巴德摇了摇头。 “其中有一句是这样说的:‘真相不在于它到底是什么样,而在于人们认为它是什么样。’我一直很喜欢这句话。”佛可摩挲着自己的胡子,眼白多而眼仁少的双眼望向了远方,“这句话形容的可不止是魔法,它也将政治的真谛完美的阐述清楚了。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只要‘真相’,只要我需要的‘真相’,听懂了吗?” “懂、懂了……”巴德连忙应声,他虽然还是不大懂佛可那些哲学一样的语句,但大致明白对方是要自己怎么做了。 懵懵懂懂之间,巴德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斯温·杰里柯也是巫师,他会不会也懂这个道理?” 佛可默然无语,许久才回过头来,白了巴德一眼。 “当然,我们不能冤枉斯温爵士,他可是女公爵大人的外侄。你必须把这件事查清楚,没有证据可不能污蔑斯温爵士,知道了吗?” “……知道,宫相大人!” 巴德完全明白了佛可的意图。 安排好调查证据的事情,佛可前往玫瑰塔,向阿玛丽女公爵解释今晚城内的骚动。 在花泉宫警铃大响的时候,女公爵一家就被惊醒,警卫队和女公爵的侍从们第一时间在玫瑰塔建立了极为牢固的防御,同时派人去打探消息。佛可抵达时,女公爵夫妇已经知道了卡特琳公主遇刺的事。 而消息的来源,便是斯温。 女公爵的侍从官领着佛可走进会客厅时,斯温正在对披着外套的阿玛丽女公爵讲诉今晚的事情: “根据我手下的回报,刺杀卡特琳公主的屠魔人,曾和我在圣领交过手,这个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神术非常厉害。我今晚向萨拉蒙大主教确认了此人的身份后,便派手下去花泉宫护卫公主殿下,毕竟卡特琳殿下会被刺杀,也与杰里柯家族有些关系,我不能见死不救。 这件事我本想早些告诉公主殿下,然而早些时候,我去花泉宫拜访时,几次都被卫兵拦了下来。今晚也是一样,卫兵们不仅不允许我的手下去保护殿下,事后还逮捕了邵利和毛诺。亲爱的姨母,这句话由我这个外人来说或许不大好,但我真的很担心,蔓谷城里可能有人希望看到两位殿下死于屠魔人的银剑……” 躲在门外的佛可听得眼皮直跳,深深觉得这个杰里柯的棘手,这一状告得可太狠了,女公爵这种天真的性格,真有可能被斯温说服,怀疑到佛可头上。 但有一点他想不明白,斯温才到蔓谷城几天,为什么能这么精准的把握屠魔人的动向?就连掌控着蔓谷城所有卫兵的佛可,在屠魔人出手之前,都一直没能找到这家伙。 毕竟这可是个杰里柯黑巫师,佛可很怀疑斯温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手段。 佛可不打算进去了,在女公爵面前和斯温对峙,以阿玛丽对亲戚的袒护程度,自己反而很难讨到什么好。 女公爵的侍从官疑惑的转头,看着忽然不走了的佛可。 佛可勉强挤出点笑容,对侍从官说道:“班恩阁下,既然女公爵已经知道了,我就不打扰了。劳烦您转告斯温爵士,我在古藤大厅等他,有些事情需要向他确认。” 那双眼白多而眼瞳少的眼睛转了转,想到一个支走女公爵的法子。 “另外,还请您告诉女公爵大人,卡特琳公主伤得很重,医生说殿下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说罢,佛可转身匆匆离开。 女公爵是很感性的人,班恩把佛可的话带给她之后,第一反应就想赶到了卡特琳公主身边,陪伴这个可怜的孩子。 斯温没有劝说,此刻他的立场得表现出对卡特琳公主深切关心,应该主动提出一起去探望才对。 不过随后班恩又转告斯温,佛可在古藤大厅等他。 古藤大厅是谷地公爵召开重要会议,及封臣、外使正式觐见公爵的地方,谷地公爵高坐于荆棘宝座,臣子跪伏于陛下,藤木螺旋交替构筑成硕大穹顶,穹顶中央有一圆形天窗,将花园河谷的明媚阳光播撒在觐见的诸臣身上。 两排全副武装、擎着斧枪的卫兵立在本属于诸臣的位置上,斯温从锋利的斧刃枪尖下坦荡穿过,神情自若的站在丹墀下。光线刺在他的黑衣身上,把浓郁的黑色都映白了不少。 佛可·火狐端坐在荆棘宝座旁的宫相座椅上,居高临下俯视斯温。 “斯温爵士,请问昨晚您为什么派毛诺·德洛和邵利·德洛去花泉宫?” 面对佛可·火狐的质询,斯温没有马上给出回答,而是扭头环视了一圈周围排满圆厅的卫兵,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佛可爵士,您摆出这番阵仗,难道怀疑是我派人刺杀了公主殿下?” “众多卫兵亲眼所见,事发时您的手下毛诺·德洛拿着武器闯入书房,房间里除了他就只有重伤昏迷的卡特琳公主。这一事实至少有十几人可以做见证,我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怀疑,您和这起刺杀案有关!” 佛可的态度极为强硬,与当日用花车盛情迎接斯温进入蔓谷城时的情形几乎判若两人。 斯温微微凝眉,昨晚他通过乌鸦一直关注着花泉宫,很确定有十多人都看到了德洛兄弟是在卡特琳公主呼救后,闯入书房去救公主殿下的,佛可·火狐为了阻止谷地领加入皇位争夺战,竟然敢伪造证据诬陷自己?他难道不担心阿玛丽女公爵知道真相后会发怒,不担心杰里柯家族会报复于他吗? 尽管心中满是疑惑,但表面上斯温还是十分淡定。 “昨夜我整晚都在鲜花教堂,萨拉蒙大主教可以证明。” “斯温爵士!”佛可的声调陡然高了起来,“行刺公主殿下的是你手下的毛诺·德洛,即使您有不在场的证据也说明不了什么,您依旧有唆使手下刺杀卡特琳公主的嫌疑!” “如果您有怀疑,请去询问萨拉蒙大主教。”斯温也板起脸了,摆出了自己的姿态,“竟然在被一介家臣如此诘问,我现在很不高兴!”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杰里柯家族强大的实力就是斯温的倚仗,帕维尔家族可以在其他诸侯面前强硬的坚持立场,但却没办法在杰里柯面前硬气起来。 如果是其他人坐在这个位子上,或许真的就被斯温吓住了,然而佛可·火狐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宁可承受来自欧内斯特伯爵的压力,也要把谷地领从卷入战争的风险中挽救回来。 “巴德爵士,逮捕他!” 巴德听到佛可的命令,先是怔了一下,逮捕一个杰里柯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想到宫相大人的权威,巴德咬咬牙,执行了佛可的命令。 被全副武装的卫兵包围在中间,几十把明晃晃的斧枪都对准了自己,斯温心里也颇感意外。 佛可·火狐到底有什么依仗,居然敢这么做——他已经和特拉维耶家族达成秘密协定了?不,不太可能,谷地领距离西部亲王领实在太远了,女皇驾崩的消息传到蔓谷城就用了十多天,除非佛可·火狐和欧内斯特伯爵一样能够使用传送魔法,否则这样短的时间内他绝对联系不上特拉维耶家族。 那究竟是什么给了他底气……等等,如果昨晚我没有出手拦住杨·达雷斯,吉昂姐弟真的被刺杀,那么就不存在吉昂和特拉维耶之间的皇位争夺战了,等到尼古拉斯皇储戴上皇冠,阿兰斯·佩萨和杰里柯家族这些早早站队吉昂的人必然会遭到特拉维耶家族的清洗和打压,他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只要解决最后的两个吉昂,欧内斯特伯爵纵然想要报复也没有机会,而且还可以让宣道会背负刺客的恶名,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想明白了佛可·火狐的依仗,斯温一点也不担心了,反而还笑出声来。这起刺杀案的关键不在于真相到底是什么,这只是蔓谷城内的政治斗争,最后能决定谷地领是站在吉昂一边还是特拉维耶一边的,只有阿玛丽女公爵一人。即便佛可·火狐是手握大权的蔓谷城宫相,只要女公爵做出了最终决定,他纵使有再多的手段也无济于事。 斯温自己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第一时间去见了女公爵,把卡特琳公主遇刺的消息告知她。 但现在女公爵去探望卡特琳公主了,佛可特意让侍从官班恩告诉女公爵的那句话,看来就是对她的性格足够了解,故意要支开女公爵。眼下局势对斯温可不利,佛可·火狐利用宫相的权力掌握了优势,以阿玛丽女公爵的天真和好糊弄,要是斯温真被关进牢里,回头佛可用话术让女公爵相信刺杀真的与杰里柯家族有关,那时候斯温可就难办了。 不过,一个巫师总会有各种办法。 “您确定要这么做吗,佛可爵士,对一位巫师动手?” 看到斯温的笑容,佛可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然而射出去的箭在落地之前可没办法收回,这种时候他绝不能瞻前顾后。 “巴德爵士,马上逮捕……” “女公爵大人驾到!” 第22章 古藤大厅 圆厅外响起的报名声让佛可一惊,女公爵应该去了花泉宫探望卡特琳公主才对,自己特意有让人盯着,为什么她还会来这里? 佛可不知道,他能派人盯着,斯温也可以让乌鸦盯着。在班恩传话的时候,斯温就隐约意识到佛可是想支开女公爵,特意准备好了纸条,一旦佛可展露出敌意,就赶紧把姨母搬过来。 阿玛丽女公爵快步走入古藤大厅,安德烈侯爵紧随其后,身后还跟着一队卫兵。 佛可赶紧从座椅上站起来。 女公爵第一时间就看到一群卫兵拿着武器包围了斯温,她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斯温是我妹妹卡洛塔的儿子,你们竟敢拿武器对着他?都给我退下!” 巴德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佛可·火狐,而这个动作让阿玛丽女公爵更加不满,眉毛都竖了起来。 安德鲁侯爵怒声喝斥:“巴德·玖耳,没听到女公爵大人的命令吗?你到底是谁的家臣!” 这个罪名太可怕了,巴德吓得赶紧命令卫兵们退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公爵来到斯温身边,就像是保护幼崽的母鸡一样,紧紧搂住了外甥。斯温心里很感激姨母的关切,但作为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还被姨母当作小孩子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搂着,他实在有些尴尬。 荆棘宝座旁的佛更加尴尬和无奈,女公爵一出现,他全部的计划都打乱了。 “请容我解释,女公爵大人,昨晚卡特琳公主遇刺一事,斯温爵士的两名护卫有很大嫌疑,所以我……” “佛可爵士,您确定要在上面和我说话?” 阿玛丽女公爵冷眼看着荆棘宝座旁的佛可,语气不善的打断了他的话。 佛可一惊,赶紧从高台上走下,弓着腰佝着背,垂手立在阿玛丽女公爵身边。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公爵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斯温的手,安抚着外甥,“我要听真相!” 佛可看了看女公爵,又看了看斯温,隐约意识到阿玛丽女公爵的出现一定有斯温在背后捣鬼。 “昨晚刺杀发生时,有十多名卫兵目击到是斯温爵士手下的毛诺·德洛袭击了卡特琳公主,所以我请斯温爵士来询问一些事情……” “如果只是问些事情,为什么这些卫兵要拿武器对着斯温?又不是斯温刺杀了公主!”女公爵打断了佛可,“你是在怀疑斯温吧,佛可爵士?” 无理取闹的女人…… 本是恶人先告状的佛可,反而被女公爵的无理取闹气得无话可说,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主君。但表面上,他还是得低眉顺眼,小心回答阿玛丽女公爵的问题:“……以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斯温爵士确实存在嫌疑。” 听到这个答案,阿玛丽女公爵的眉毛又竖了起来,安德鲁侯爵赶紧开口:“既然佛可爵士说有十多名卫兵目睹,那就听听证人怎么说吧?” 他太了解妻子了,阿玛丽女公爵最在乎的就是亲人,现在佛可·火狐触及到了女公爵的底线,她的生气程度可想而知。但佛可·火狐毕竟是宫相,对蔓谷城和帕维尔家族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臣,不能让两人关系搞的太僵。 安德鲁侯爵的话很管用,阿玛丽女公爵暂且按下怒气,冷静下来。 “那就听听吧。” 被女公爵的怒火吓得满头是汗的巴德赶紧让昨晚在花泉宫的卫兵上前作证,他早已吩咐过这几人,证词无一例外,都说是毛诺袭击了卡特琳公主,当时在书房里他们没有看到第三个人。至于公主先求救,然后毛诺闯入书房这件事,他们只字未提。 阿玛丽女公爵听完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她心里是偏袒外甥的,可卫兵们众口一词,对斯温很不利。 “斯温,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斯温深吸一口气,趁机不动声色的脱离了女公爵的怀抱。 “女公爵大人,之所以昨晚会派毛诺·德洛和邵利·德洛去花泉宫,是因为我得到消息,宣道会派出了刺客,这才立即派手下去护卫两位殿下。这件事,我之前已经同您说过,萨拉蒙大主教也可以为我作证。” 佛可立刻争锋相对的提出质疑:“斯温爵士,您住在蔓谷城,身边只有两名护卫,从哪里得到这种消息的?” “我可是名巫师,难道乌鸦不能把风中听来的音讯告诉我?”斯温轻笑了声,似乎是在嘲笑佛可的无知,“因为担心卡特琳公主和约洛王子的安全,我特意去了鲜花教堂,希望萨拉蒙大主教保护两位殿下。然而因为涉及到宣道会,萨拉蒙大主教只承诺会保持中立,不为刺客提供帮助。” “您为什么不先告诉我,我自然会派人保护两位殿下。” “我尝试过,但当我去花泉宫拜访公主殿下时,竟被卫兵所阻拦。” 佛可赶紧抢过话头:“这可说不通,有这种消息,您为何不告诉我或女公爵大人,反而去同卡特琳公主说呢?” “因为要见宫相大人一面,得先闯过这枪阵刀廊啊!” 斯温冷笑一声,环视一圈周围持着斧枪的士兵,目光最后落到出面作证的几名卫兵身上,目光紧紧盯住其中一人,似乎认出了对方的长相。 被斯温盯住的那人顿时浑身冒汗,腿都开始哆嗦了。 看到那名卫兵的反应,阿玛丽女公爵便意识到这话是真的,语气严厉地问道:“有这回事吗,花泉宫的卫兵竟然阻拦斯温?” 女公爵很少会像今天这样严肃威严,刚才被安德鲁侯爵训斥过一次的巴德不敢再看佛可,只能实话实说:“是有这回事,女公爵大人,请您听我解释,昨天我们发现城外的花海迷宫有被破坏的痕迹,有人试图入侵蔓谷城,所以派人加强了玫瑰塔和花泉宫的警备……” 佛可无奈的仰天叹气,他知道今天自己是奈何不了斯温了。 “所以说你早就知道有刺客的事情了,是吗?” 巴德被女公爵的突然发问问得哑口无言,脱水的鱼似的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佛可爵士,您还有什么话说吗?” 佛可瞥了眼斯温,年轻的杰里柯则回以微笑。 “女公爵大人,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只能肯定确实存在试图刺杀卡特琳公主的刺客,但这个刺客未必就是斯温爵士所说的宣道会成员。斯温爵士昨晚同样不在花泉宫吧,您也没有亲眼看到刺客。” 第24章 再次交手 晚餐时间错过了很久,安德烈才回到玫瑰塔,卧房的灯仍旧亮着,阿玛丽穿着白色丝质睡衣坐在床上捧着书本,等待着丈夫归来。 “怎么还没睡?”安德烈脱下外套,俯身亲吻了妻子的脸颊。 “晚餐后睡了一会儿,现在倒是睡不着了,读读小说等你回来。”阿玛丽温情的看着丈夫,虽然身材比起少女时代走样了不少,但心态似乎没怎么改变,依然像热恋中的少女那样天真烂漫。 “这么晚就不要等了。” “因为你难得会这么晚回来嘛。”阿玛丽放下书本支着腮,全神贯注看着丈夫,“这样等待的感觉也是一种奇妙的体会,想着你回来,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似乎下一刻你就会推开房门,又似乎直到天亮你才会出现,期待时有点忧虑,还有点点让人心跳加速。” 安德烈换好睡衣,坐在床沿,牵起妻子的手。 “我不在你身边,是不是寂寞了?” “有点。”阿玛丽依偎在丈夫怀里,深情缱绻。 两人温存着,蜡烛宁静燃烧,用温馨的暖光映照着情深意浓的夫妻。 “卡琳怎么样了?” “还昏迷着,但医生说大致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斯温一直陪着呢,他给公主用了一种魔法药剂,据说对伤势有帮助。” 阿玛丽叹了口气,她很喜欢现在的时光,但作为女公爵是不可能一直享受温馨的。“晚餐的时候佛可爵士又来了,希望我能允许他审讯斯温的两名护卫,实在是拗不过他。” 安德烈摩挲着妻子的肩膀,眼角闪过一抹阴郁。 “这可能会激怒斯温的。” “我也这么觉得,但佛可爵士说的也很有道理,你不在身边,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 不怎么处理政务的女公爵缺乏主见,哪怕早上还对这位宫相很不满,可一天不到的时间,她又被佛可·火狐给说服了。 安德烈心里无奈,但现在已经和斯温达成了交易的他,必须站在黑巫师的一边。 “杰里柯家族的计划是扶立约洛殿下,与特拉维耶相抗衡,斯温没有任何理由刺杀卡特琳公主。倒是佛可爵士,一直反对让帕维尔家族参与到皇位争夺的斗争中……” “你怀疑佛可爵士?”阿玛丽诧异的抬头,睁大眼睛望着丈夫,“火狐家族三代人忠心耿耿的为帕维尔家族效力,他的忠诚毋庸置疑。” “我并不是在怀疑他的忠诚,玛丽,我只是在想,佛可爵士为了让我们的家族不卷入这场皇位争夺战,会不会使用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他的本意或许是为了帕维尔家族好,但手法却伤害到了卡特琳公主。” 虽然阿玛丽女公爵缺少政事经验,但毕竟已经做了许多年的领主,和那些贵族打交道多了,多少对话术有了一定的敏感度。所谓“并不是在怀疑他的忠诚”,就是在暗示对方的忠诚值得怀疑,安德烈的话语看似一定程度上维护了佛可·火狐,真正的意思却恰恰相反。 可说这话的毕竟是安德烈,是她亲爱的丈夫,感性的阿玛丽即使听出了对方话术中的问题,却也下意识忽略了这些问题,本能的选择相信对方。 “那该怎么办才好?火狐家族多年效忠,立下了许多功劳,如果佛可爵士真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该如何处置他?” 安德烈见机把早就准备好的提议说出来:“让他去驻守蔷薇铁壁吧,我们都信任他对帕维尔家族的忠诚,这个要职也不算辱没他的身份。调沙利·瓦尔特利男爵来担任蔓谷城宫相,这也是一次更换宫廷内派系势力、巩固领主权威的机会。” 阿玛丽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 “这倒是个好主意,但沙利男爵能不能处理好蔓谷城复杂的政务呢?” “可以找个人帮帮他嘛。”安德烈说完这句话后牢牢闭上嘴巴,他不想把自己的意图太过明显的暴露在妻子面前,即使性格天真烂漫,阿玛丽终究是一位女公爵,一旦越过了那条底线,夫妻间的情感也未必能阻止权力冲突带来的矛盾。 “那可得找个合适人选,既要可靠又得经验丰富。”天真的阿玛丽还意识到问题,顺着安德烈的话思考着,最后眸子落到了丈夫身上。 搂着妻子的安德烈心脏剧烈跳了一下。 阿玛丽微笑着对丈夫说道:“帮帮我吧,好吗?” 虽然眼角已爬上了皱纹,但安德烈依旧从妻子的笑容中看到了她少女时的风情。 被捕入狱后,德洛兄弟在监牢中的生活其实过得并不差,帕维尔家族并没有苛待他们,每天都有酒有肉,与在外面没有什么差别。但臭脾气的毛诺仍旧有一肚子的牢骚可发,整日冲着狱卒嚷嚷,狱卒们被他恶心人的话语搞得不胜其烦,如果不是上头有命令,他们恨不得叫这张利维坦岛来的臭嘴把地牢中的所有刑具都尝试一遍。 “又在嚎了?” 牢头给送饭回来的老狱卒递上酒杯,眼神颇为同情对方。 老狱卒叹着气点了下头,接过酒杯一口气喝干。 “以前都是我们拷问犯人,居然有一天会被犯人拷问,真他娘的气人!” 老狱卒愤愤不平的把空酒杯重重扣在桌上,但目光中对毛诺的那张臭嘴多少还是有些心里发怵。 “但愿上头能赶紧解决这桩案子,把这狗杂碎弄走。” “谁说不是呢。” 斟满酒杯,两人一脸苦相的碰了杯,用酒精让自己的大脑勉强忘掉那张让人不愉快的臭嘴。 偏偏这个时候巴德来到了地牢,闻着一股酒味,不禁皱起了眉头。 两名狱卒吓得赶紧丢掉酒杯,虽然巴德在佛可这些大人物跟前总是唯唯诺诺的蠢样子,但在当着手下人的面却又是一副威严的模样。 他厌嫌地看了眼地上的酒杯,但没说什么,这些事情是免不了的,如果太过严苛反而容易被手下人怨恨,只要摆个样子让他们心里有所忌惮就可以了。 “带我去毛诺·德洛的牢房。” 老头和老狱卒对视一眼,彼此眼神中都颇有期待,期盼上头终于是要把那狗杂碎弄走了。 两人殷勤的引着巴德来到毛诺的牢房,牢房里的毛诺大概是之前骂累了,这会儿翘着腿躺在硬板床上,不时哼唧两声奇奇怪怪的调子,显得倒颇为悠然惬意。 巴德板着面孔,站在铁门外厉声喝道: “毛诺·德洛!” 毛诺早就听到了脚步声响,只是微微掀开眼帘瞅着巴德,没被这一声突然大喝吓到,翻了个身,背对着巴德,抠了抠屁股。 爱搭不理的态度让巴德怒火蹭蹭往上冒,他下意识想给这家伙一点教训,可看了看毛诺的体型,放弃了让狱卒打开牢门的想法。 “前天晚上是不是斯温·杰里柯授意你去花泉宫刺杀卡特琳公主的?” 毛诺对着巴德啐了一口,露出一嘴黄兮兮的牙齿,冲着巴德龇牙咧嘴。 “前天晚上老子去你家睡你老婆了!” 巴德被毛诺两句话彻底惹毛,陡然把剑抽出了半截,心中的怒气恨不得把毛诺当场砍成两段。 “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去拿刑具!” 两狱卒高兴的应声,牢头去拿了重皮鞭来,老狱卒更狠推了拉肢架过来,牢中的毛诺看着一堆怖人的刑具在眼前晃来晃去,倒是一点不慌,满是光棍劲的继续朝着巴德辱骂。 “这些破玩意儿就想吓唬老子?前天晚上你老婆对着老子的刑具直求饶呢!” 毛诺的脏话都不重样,巴德看着这家伙被拷打,心情不仅没有变得痛快起来,反而给气得不轻。 “把他的嘴堵上!” 巴德恨不得割掉毛诺的舌头,但他不能这么做,阿玛丽女公爵直接干涉后,宫相佛可·火狐在刺杀案上便失去了独立处置的权力。弄死或弄残德洛兄弟,得罪的不止是斯温·杰里柯,还有巴德和佛可的主君,阿玛丽女公爵。 地牢的天窗外,一只红眼的乌鸦静悄悄看着这一切。 “巴德·玖耳……” 依旧伴在卡特琳公主床边的斯温削着苹果,喃喃念出这个名字。 他的视线望向另一边,正徜徉于蔓谷城上空俯瞰花海的数只乌鸦。斯温的视野被分割成好几块,来自不同方向的风呼啸于他的耳边,这种割裂的感官对斯温是一种不小的负担,不过多年的经验让斯温依旧可以熟练使用这种技巧。 通过乌鸦们的视角,斯温正在搜寻从花泉宫逃走的杨·达雷斯,他要先捉到这个屠魔人少年。现在佛可·火狐和斯温之间的斗争已经变得很明确,佛可宫相在想法设法证明斯温是刺杀卡特琳公主的幕后黑手,而斯温则要证明自己是拯救了公主的人,这场比拼不只是在比较两人的手腕,更重要的是阿玛丽女公爵的信任。 而要洗除嫌疑,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也成为此刻的目标,斯温只要先找到杨·达雷斯,以屠魔人对巫师的痛恨,那个少年必然会对斯温出手,他的剑刃将会给予蔓谷城宫相致命一击。 反之,如果佛可先找到杨,那么斯温的处境就不妙了。毕竟所谓的真相,不在于它到底是什么样,而在于人们认为它是什么样。 但是,被斯温和佛可都视作棋子的杨·达雷斯,终究不是两人手中任由摆布的木偶。 杨并没有想着如何逃出这片花海,而是谋划着如何回到美泉宫完成自己的任务。他知道那天晚上卡特琳公主伤势不足以立刻致命,很有可能被抢救回来,天才少年的骄傲和责任感促使他要再冒险一次,在已经暴露的情况下完成刺杀任务。 当然,已经吃过好几次亏的屠魔人少年这回吸取了教训,格外警惕天空中的乌鸦,时刻提防着斯温这个幕后黑手。 乌鸦将蔓谷城的花海全部搜寻了一遍,却没有发现杨的任何踪迹。 斯温不是没有考虑过杨会再来袭击花泉宫,但这里守卫森严,自己又一直守在卡特琳公主的身边,小王子约洛则被保护在鲜花教堂,斯温自信对方不可能得手。 但有时太过自信并不是好事。 水果刀抖了一下,如蛇一般蜿蜒的苹果皮落在地上。 杨的银剑指着斯温,剑的十字剑锷上还挂着一片雏菊花瓣。 “你知道我现在看到了什么?一只食腐的乌鸦正在猎物身旁等着她咽气。” “自投罗网”的杨只是让斯温短暂惊讶了一下,水果刀再度转动起来。 “如果我是食腐的乌鸦,那你算是什么,等着吃我嘴里肉的狐狸?” “狐狸的角色留给特拉维耶家族吧,面对巫师时我的身份只有一个。”杨把剑刃举过头顶,摆好了攻击架势。 斯温慢条斯理的把苹果放在洁白的餐盘上。 “输给过我之后还敢用剑指着我,看来你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 话音未落,杨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剑刃猛然就要挥下。 斯温立刻施展普通级的诡术系魔法“影雾斗篷”,让自己进入隐身状态,但见识过一次的杨这回没有任何迟疑,断然斩下剑刃。 果然,来不及从剑下逃开的斯温被结结实实的砍中了一剑,从窗台照进来的光把斯温的轮廓隐约映了出来。这是影雾斗篷的弱点,必须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下才能发挥出全部的效果,光照越明亮,隐身的破绽就越多。 血水在杨脚下漫延,挨了一剑的斯温虽然还勉强维持着隐身的魔法,但已经遮掩不住自己的身形。 杨举起了剑,对准了斯温。 “受死吧,巫师。” 杨出剑直刺斯温的心脏,模糊的轮廓线下鲜血飞溅。 血水顺着剑刃滴落在血泊中,滴答声响就如同是悼亡时钟,不大的声响却在无形中一点点增加压力。 几片黑色羽毛飘落,斯温拔出染血的水果刀,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 “教你一个道理,屠魔人,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斯温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脸色多少显得有些苍白,“隐去身形未必就是为了躲藏或逃跑,看到的轮廓也未必就是我的模样。” 杨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腹部不住流血的伤口,他刚刚刺中的不是斯温,而是斯温召唤出来的乌鸦,这个狡猾的巫师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身形轮廓,却让乌鸦隐身作为盾牌挡在身前,使得杨刺向他心脏的那一剑并没有如愿击中目标。 不过第一下斩击斯温却没来得及召唤出乌鸦,肩膀上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剑,杨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他必须做出选择。 这个决定他一瞬间便完成了,调转剑刃,对准了病床上的卡特琳公主。 斯温立刻抬手施法,乌鸦群从他衣袍下飞出,牢牢护住了卡特琳公主。 杨毫不犹豫地的跨步上前,剑刃却转向对准了斯温。 利刃刺入了斯温的腹部,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了一声。 沾血的嘴角泛起狰狞的笑容,杨咳着血,在斯温耳边发出胜利宣告: “受死吧,巫师!” 两次用诈术战胜杨的斯温终于被杨欺诈了一回,两个身受重伤的人齐齐倒下,在血泊中溅起红得刺眼的浪花。 第25章 审判佛可·火狐 “兹判决巴德·玖耳犯有失职罪,剥夺蔓谷城警备队长职务,监禁五年。” 花泉宫的古藤大厅中,蔓谷城宫相佛可·火狐高坐于荆棘宝座旁,面庞如钢铁一般严肃,毫不留情的对心腹下属下达了判决。 圆厅中央的巴德脸色惨白,深感遭到了佛可火狐的背弃。他一直忠实执行着佛可的命令,最后却失去了官职,还要被关入监牢,此刻巴德无比想要当着古藤大厅内一众贵族喊出真相,可想到自己在蔓谷城的家人,他不得不咬着牙把泪和恨吞进肚子里,低头接受了这不合理的判决。 佛可如何看不出巴德心中埋藏的怨毒与恨意,但他心甘情愿的被恨着。其这么做并不是让手下替自己承担罪责,而是在保护巴德,佛可很清楚,如果不趁着被剥夺宫相权力前主导这场审判,换成其他人来住持判决,巴德除了失职罪之外,还有可能会被怀疑协助屠魔人刺杀卡特琳公主和斯温,并为此担上背叛帕维尔家族的重罪。相比之下,仅仅剥夺官职和监禁五年已经是极大的宽怀了。 斯温遇刺后,阿玛丽女公爵惊怒交加,连之前一直与斯温为敌的佛可·火狐都为斯温的生死紧张无比。这和卡特琳公主遇刺的性质截然不同,一旦斯温死在了蔓谷城,杰里柯家族就能以此为理由进攻谷地领。 这是帕维尔家族绝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利维坦岛的巫师们是花园河谷最无能为力的对手,他们一直努力维持和杰里柯家族的联盟,就是为了避免杰里柯成为敌人。要是因为斯温的死而引发与黑巫师家族的战争,那么谷地领数代人的努力,包括耗费了庞大人力物力打造的蔷薇铁壁都将失去意义。 更何况重伤的杨·达雷斯彻底证实了斯温说的才是实话,佛可·火狐已经输了。他竭力想要保护谷地领不卷入战火,这个理念现在也没有改变,他必须给杰里柯家族一个妥善的交代。 佛可用尽了手段来搜罗证据。他亲自勘察了现场,宣布刺杀卡特琳公主的刺客就是这名屠魔人,这不是宣道会对巫师的追猎,而是一场宣道会对吉昂的谋杀,宣道会的宗教身份无法为这一行为提供正义性的庇护,而斯温便成了为保护卡特琳公主而遭到宣道会报复的勇者。 斯温之前的嫌疑被顺利洗清,就连狱中的德洛兄弟也被释放——他们挨的严刑拷打便成为了巴德失职的证据,并且也极可能成为佛可失职的罪证。 三月二十一日,斯温从昏迷中复苏。同一天,伤势严重重的杨也捡回一条命,被严密关押在地牢中,由五十名士兵日夜看守。 三月二十三日,卡特琳公主苏醒,身体虚弱的她经过几天的休养之后,指认屠魔人杨·达雷斯是刺杀她的凶手。 三月二十六日,接到阿玛丽女公爵密令的蔷薇铁壁守将沙利·瓦尔特利男爵抵达蔓谷城。 近一周的时间内,蔓谷城的政治局势发生了巨大改变,那些擅长揣度人心的宫廷贵族们敏锐的判断出宫相佛可·火狐爵士即将失势,迅速与这位往日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保持了距离。 而值得人思考的是,这位宫相却好像没意识到“让手下为自己顶罪”的策略失效,迟钝的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按部就班的处理着蔓谷城的日常政务。 第26章 萨克庄园的新客人 佛可·火狐冷笑一声,把斯温发自肺腑的话语当作是对自己的嘲讽。 “然而您刚刚成功的让约洛王子踏上通往皇帝宝座的第一步。” “那接下来呢?您相信凭着杰里柯家族和帕维尔家族的力量,能够战胜特拉维耶家族和宣道会的联手吗?” 三白眼睥睨着斯温,佛可当然不这么认为,否则也不会一直反对帕维尔家族搅和进皇位争夺战中去。 “特拉维耶家族已经在诸侯中建立了足够的威望和势力,单单这一点吉昂姐弟就无法与之抗衡,而且尼古拉斯皇储本人更是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二十年前的凯尼万斯再征服战役证明了他的优秀指挥才能,据我所知,目前德维德斯的内阁会议明显倾向于特拉维耶家族……” “那您之前为什么还要这样拚命的把谷地领拖入战争的漩涡?”佛可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斯温,“都做到了这种程度,您连自己的性命都赌上了,这时候再和我说您不看好这场战争,不显得太虚伪了吗!” “因为那是欧内斯特伯爵大人的决定。”面对佛可不忿的控诉,斯温回答得很平静,“家族已经做出了最终决定,固执己见只会给家族拖后腿。家族需要团结,无论个人意见如何,我必须拥护家族的最终决定。” 佛可眼中的怒火熄灭,疑惑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有点看不清斯温,看不清这个年轻杰里柯的想法。 “我不认同您的看法,在我看来,对的事情就应该要坚持,因为立场因素放弃原则,罔顾是非,那不是执政者该有的模样。不过,您对家族团结的觉悟和坚持,我倒是颇为钦佩。” 两个人观点冲突,立场敌对,但却并不妨碍他们欣赏对方。 “如果杰里柯家族真的像您期望的那样团结一致,或许最后事实会证明我的判断错了。” “但于我而言,这种奢望过于虚无缥缈,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己所能完成好眼下的事情,仅此而已。”斯温摇了摇头,和佛可的想法再一次产生了矛盾。 “那么,”佛可忽然凑近了斯温,压低了声音,“如果您是利维坦伯爵,您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这个问题相当突然,而且以佛可的身份提出这种问题也显得过于突兀,斯温意外之余脸上不禁露出了些许沉思的神情。而转瞬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中了佛可的计谋,被对方的突然袭击试探出了内心真实想法。 佛可抿起嘴笑了起来,今天他的笑容第一次褪去礼貌和虚伪,有了几分快意的滋味。 “其实您也不是一心为公的,不是吗?说到底,人都只是为了自己而活,为了自己而争,您难道对利维坦伯爵的位置一点想法也没有吗?据我所知,目前欧内斯特伯爵的继承人是您的亲弟弟莱恩·杰里柯。我很好奇,难道那位莱恩少爷能比您还出色?” 斯温脸色沉了下来,佛可这样的聪明人一旦抓住了丝毫破绽,就足以看破伪装贯穿内心。斯温确实对利维坦伯爵的地位有所想法,哪怕他有自己的理由,但觊觎伯爵之位这件事却是无可辩驳的。 看到斯温的表情,佛可越发确认自己的想法。 “您的母亲是阿玛丽女公爵的妹妹,帕维尔家族是您的后盾,现在您还和吉昂姐弟搭上了联系,如果最终约洛王子真的戴上了皇冠,以您和卡特琳公主这段时间的关系,离杰里柯伯爵的地位也会更进一步吧?” 这毫无疑问是挑拨离间,却也是事实,斯温可以否认,但言语的力量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内心。 “佛可爵士,您不会是为了给自己的失败挽回一些可怜的颜面,所以才说这些话的吧?” “呵,谁知道呢?也许我就是这样心胸狭隘、只重颜面的人。”佛可并没有被斯温的话语激到,仍旧保持着从容。 “我劝你还是体面一点吧,结果已然无法改变,您自己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您敢于承担罪名,用自己的名誉来保护谷地领,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心胸狭隘、只重颜面的人呢?” 佛可默然,心有戚戚,他又何尝不希望有人能理解认同自己为谷地领的付出呢?可唯一能够理解认同他的人,偏偏是导致自己落到如今这个境地的杰里柯,这更让佛可感到一种寂寥和无力感。 但他不想自己最后的离场是被人同情的凄凉背影,他火狐家族三代都是蔓谷城宫相,是谷地领的守护者,不论是在阳光下还是阴影里,不论是花园内还是寒风中,他保护谷地的想法永远不会改变。 佛可站起身,仰天大笑,三白眼中既透露着狐狸的狡黠,又有一股脱离束缚的肆意妄为。 “斯温爵士,我期待着下次和你的再见面,但也许下一次,我就不会再这么称呼你了。” 还是在萨克庄园的那一张餐桌上,阿兰斯·佩萨男爵继续为吉昂家族的事业而奋斗着,这一次他要拉拢的对象是冷杉领的掌玺大臣,维尔纳·厄普兰兹爵士。 厄普兰兹家族统治的冷杉领是北加尔省最富庶的领地,由于相对靠近南方的气候和提亚马特河的灌溉,冷杉领的农民在寒冷土地上也能丰收作物。同时这片领地是南北方之间的交通枢纽,其北部邻接北地领,南部毗邻泰拉莫斯领,西部临天堂海与利维坦岛隔海相望,提亚马特河又提供了极为便利的水路运输网络,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使得冷杉领的商业十分发达。 但是,这片富庶的领地在北加尔地区的处境却很不好,交通枢纽的位置使得冷杉领被夹在了几个强邻之间,北方的北地领因为气候恶劣故而全民悍勇尚武,西面的利维坦岛则是巫师们的魔法圣地,东面巨人领上生活的昆蛮人更是驯养猛犸象的巨人后裔,处于其间的冷杉农夫就像一头可怜的小猫路,不得不在巨熊、大象和恶魔的夹缝中左右逢源,寻求生存空间。 这样的政治环境直接导致了冷杉领在外交立场上格外的圆滑,其见风使舵、左右摇摆的本事叫诸侯同僚们无比轻蔑厌恨,很少有人会信任冷杉领的盟约,因为这个盟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背后捅你一刀。 阿兰斯·佩萨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同样不愿意信任厄普兰兹家族,但又不放弃这片人口众多的富庶领土,无奈何只得费心劳神的不断和维尔纳虚与委蛇。 维尔纳到访萨克庄园已经十天了,和之前几位客人不一样,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要去帝都德维德斯,相当悠然的享受着阿兰斯的招待,以至于阿兰斯一度怀疑,这位厄普兰兹是不是故意留在这里蹭吃蹭喝。 这十天里不论阿兰斯如何旁敲侧击,维尔纳都佯作不懂阿兰斯的意思,反而一直在试探德维德斯的情况,显然厄普兰兹家族又打算发扬他们见风使舵的传统,在看清局势前不打算轻易在赌桌上下注。 “鲁格莱尼的血酒实在太棒了,我爱死这味道了!” 衣着如同霍里尔人般华丽多彩的维尔纳,灌了一大口鲜红色的酒液,又一口啃下一只烤鹌鹑,毫无风度的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坐在他对面的阿兰斯·佩萨勉强笑了一下,脸上早已没有了第一天接待对方时的殷勤,眉目间深深隐埋着厌恶和烦躁。 “您喜欢就好。” 阿兰斯很努力的憋出了一句客套话,手指在桌面下用力扣着桌布。 “不知道德维德斯有没有这样好的酒——哦不,现在还处于国丧期间,德维德斯恐怕没有宴会了。” 满嘴油光的维尔纳似乎只关心吃的,活像是一个酒囊饭袋,事实上,他这十天内确实肉眼可见的发胖了,就连刚认识他不久的阿兰斯都瞧出了这一点。不过阿兰斯也瞧出维尔纳隐藏的心机,对方故意装作酒囊饭袋的模样,但这都只是麻痹阿兰斯的伎俩,实则无时无刻不在隔空关注着德维德斯的政治局势。 阿兰斯很清楚,要讨好对方自己就该忍受这些毛病,同时还要用花言巧语去阿谀奉承。但阿兰斯终究不是那种人,他秉性狷介孤高,发自内心的厌恶维尔纳的作派,恨不得用面包擦干净维尔纳嘴上的油光,然后整个塞进对方嘴里,好叫源自消化系统的恶臭不要再来熏自己。 “按照传统,丧期会一直持续到御前会议召开的日子,只有确立了皇位继承人之后才会结束国丧。”阿兰斯按捺着恶心感,尽力尝试从对方口中扣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埃德加公爵会亲自来参加御前会议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维尔纳的嘴一刻不停,端起土豆泥一勺接一勺的往自己嘴里送,“卡特加港到德维德斯的路途太过遥远了,公爵大人可受不了这样的颠簸,毕竟他是一百二十岁的老人了嘛!” 埃德加·厄普兰兹公爵是当前帝国的一位活化石,一百二十岁的高龄却依旧掌握着冷杉领的大权,见证了百余年帝国的风雨变迁。四十年前灰皇冠战争时期他便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却在卡特加港战役中惨败于年仅二十岁的温斯顿·杰里柯伯爵,不得不屈膝乞降,为厄普兰兹的屈辱史增添了又一条人们津津乐道的笑料。 但值得人们玩味的是,曾经英姿勃发的少年英主如今已成冢中枯骨,而老迈昏庸的笑柄公爵仍旧牢牢把持着冷杉领的大权。 阿兰斯不清楚埃德加公爵具体的身体状况,这位老公爵总给人们命不久矣的印象,每一次大家都觉得他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但每一年次他都好好的在松杉厅里渡过了新年,一直活到了一百二十岁。眼下也是如此,人们都觉得一百二十岁应该是极限了,埃德加肯定活不过今年了,阿兰斯实在没办法苛求埃德加公爵亲自前来。 维尔纳吃完了土豆泥,又拿过了桌上的葡萄,不剥皮就往嘴里丢,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但维尔纳毫不在意,嚼得相当开心。 就在阿兰斯忍不住再次皱眉的时候,瑞克·纳里士走了进来,来到阿兰斯身边耳语了几句,维尔纳瞧着瑞克,嘴里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阿兰斯嘴角忽然露出了笑容,挥手遣瑞克离开,转头对维尔纳笑道:“又有一位客人来参加我们的宴会了。” 阿兰斯的笑容让维尔纳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表面上仍旧笑容灿烂。 “美酒就是要更多人分享滋味才好,是哪一领的客人到了?” 等维尔纳说完,阿兰斯刻意顿了一下,玩味的等待对方笑容的变化。 “北地领的哈拉尔·洛德布罗克爵士接受了我的邀请,他的马车已经到了庄园内。” 维尔纳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第27章 北加尔的宿仇 在北加尔省,北地领的洛德布罗克家族和冷杉领的厄普兰兹家族有着很深的渊源,两个家族都是北加尔省的古老名门,比千年家族杰里柯的历史更为悠久。两家时而合作,时而争斗,彼此间的尔虞我诈贯穿了北方的历史。 洛德布罗克和厄普兰兹最近一次的纠葛要追溯到灰皇冠战争,当时双方都支持鲍里斯,在厄普兰兹家族遭到温斯顿·杰里柯攻击时,北地公爵奥拉夫·洛德布罗克亲自率领援军驰援卡特加港。然而卡特加港出人意料的一日就宣告沦陷,埃德加公爵乞降之后毫不犹豫的出卖了盟友,协助杰里柯家族的军队伏击了毫不知情的洛德布罗克援军,来救援厄普兰兹的奥拉夫公爵反而遭到无耻背叛,被温斯顿的魔法当场斩杀。 奥拉夫公爵死后,北地领由他的三个儿子“巨人”哈拉尔、“好人”哈康和“石头”卡尔曼继承。相比有着杀父之仇的杰里柯,这三兄弟更痛恨厄普兰兹家族的叛徒行径,在奥拉夫公爵死后的四十年里,北地领与冷杉领之间的边境地带没少发生冲突,厄普兰兹家族一直处于下风,势力不断被洛德布罗克蚕食。尤其是冷杉领北部边境线上的亚尔斯伯爵阿尔维德·赫尔加,他是冷杉领实力最强的封臣,却娶了三兄弟的姑姑,逐渐脱离厄普兰兹家族的掌控,埃德加公爵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当维尔纳·厄普兰兹听闻哈拉尔·洛德布罗克要来到这座庄园时,对北地蛮族的本能恐惧让他心脏都颤抖了一下,慌乱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在脸上一闪而过。 作为经验丰富的外交官,维尔纳迅速冷静下来,只是刚才的慌乱已经全被阿兰斯看在眼中。 至少来的是“巨人”哈拉尔,不是“石头”,哈拉尔还是讲道理的…… 维尔纳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洛德布罗克家族以北地蛮族的形象为外界所熟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几乎成了全帝国对他们的刻板印象,但洛德布罗克三兄弟的老大哈拉尔却是个另类。从外貌上,他超额的继承了北地人的高大威猛形象,身高超过了两米,于是有了“巨人”这个绰号,但也因为过人的身高,哈拉尔多年来总是被病痛折磨,而且至今没有子嗣。为了家族的安稳,他做出了一个极度不符合蛮族身份的决定——将北地公爵的头衔让给弟弟“好人”哈康,自己则居于幕后辅佐弟弟。 注重大局的哈拉尔是一位十分杰出的政治家和外交家,父亲奥拉夫公爵战死时他只有十多岁,在极度不利的局势下迅速做出了最正确的决策:对外向杰里柯家族割地赔款,立刻退出战争获取和平;对内团结各家臣,通过一系列的婚姻外交巩固了家族在北地的统治地位。可以说,洛德布罗克家族能够走出灰皇冠战争的低谷,并逐渐压制厄普兰兹家族,重新获得北加尔省的话语权,哈拉尔是功劳最大的那个人。 这样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外交家,自然会以理性的态度来思考问题,而不仅仅是感情用事,这一点从当年父亲战死后哈拉尔迅速向杀父仇人割地赔款就可以看出来。眼下北加尔地区的局势是杰里柯家族一家独大,厄普兰兹和洛德布罗克都同杰里柯有着深刻的仇恨,维尔纳相信哈拉尔会选择与自己合作而非落井下石。 只是,哪怕维尔纳知道对方大概率会和自己合作,还是不禁担心这个巨人会不会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毕竟埃德加公爵曾经出卖过洛德布罗克,哈拉尔不可能真心把厄普兰兹当作盟友。 维尔纳心里风云变幻的功夫,那位名闻北加尔的北地巨人也到了。受身高拖累哈拉尔本就疾病缠身,如今又是五十多岁的人,拄着象牙手杖迈上台阶时都显得颇为费力,他的侍从官埃斯泰因·苏尔和瑞克·纳里士一齐扶着他,用足力气才让气喘吁吁的巨人走完了这段艰难的路程。 早已出门等候的阿兰斯立刻迎了上去,紧紧握住哈拉尔的手,满脸歉意地道:“是我招呼不周,让您受累了。” 哈拉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他面相粗旷野蛮,额头突出,嘴唇很厚,看上去有些像野蛮人,但表情却很亲切和善。且与身着华丽天鹅绒服饰的维尔纳·厄普兰兹不同,哈拉尔穿着朴素的北地毛皮衣,身上仅有的装饰是一枚质朴的铁胸针。 “不,是我要感谢您。诶呀呀,到底是上了年纪,以前还能穿着几十公斤的盔甲、架着长枪骑马冲锋,现在却连上楼梯都需要别人帮扶了。” 哈拉尔感慨着自己的老迈,阿兰斯自然是万般恭迎,将哈拉尔请上了宴会桌。跟着出迎的维尔纳有些尴尬,他担心不去迎接会被视作倨傲,给哈拉尔借题发挥的机会,然而在哈拉尔和阿兰斯中间又一句话插不上,衣着华丽如鹦鹉一般的他,倒像那些厨师、仆人一般成了陪衬。 好在哈拉尔作为经验丰富的外交家,并没有冷落维尔纳,坐定后和气地招呼维尔纳:“维尔纳爵士,我们又见面了。” “很荣幸在这里见到您,哈拉尔爵士,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亚尔斯的城堡。”维尔纳努力挤出笑容,他和哈拉尔在亚尔斯城堡的那次见面是为了解决冷杉领与北地领之间的边境冲突问题。当时洛德布罗克家族的一名骑士带着他的军队,越过边境劫掠冷杉领的村庄,身为掌玺大臣的维尔纳受命去与洛德布罗克家族谈判,但最后在谈判桌上完全被哈拉尔占到上风,劫走的财物并没能得到归还,北地人的强盗行为此后又屡次上演。 那是一次相当不愉快的经历,但这种不愉快在维尔纳和哈拉尔脸上都没有出现,双方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之前参加的是一场盛大的宴会,两人在那天对彼此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所以眼下见到对方才会笑得如此灿烂。 “埃德加公爵的身体还好吗?” “和以前没有太大变化,一些老年人该有的毛病总是避免不了的。也许还能活两三年,或是七八年,十多年也有可能,这谁都说不准。”维尔纳很清楚哈拉尔问这个问题的目的,长寿的埃德加公爵把控了冷杉领太久,冷杉领也早已经习惯了这位公爵,如果他突然离世,冷杉领必然会因此产生剧烈动荡,哈拉尔这种善于审察局势的聪明人很容易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猫腻,所以维尔纳故意用很模糊的答案搪塞对方。 阿兰斯举起酒杯,插入了话题:“祝埃德加公爵健康长寿!” 哈拉尔和维尔纳也跟着举杯,当酒杯放下时,两人都知道,最关键的话题要来了。 “北加尔省的四块领地中,不算巨人领的昆蛮人可汗,利维坦领的杰里柯家族、冷杉领的厄普兰兹家族和北地领的洛德布罗克家族都是帝国重要的支柱,当年也为伊凡二世陛下的正位贡献了不小的力量,是吉昂家族的忠义之臣。” 阿兰斯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将支持鲍里斯的厄普兰兹和洛德布罗克,硬生生粉饰为了吉昂家族的忠义之臣,也就是他面对的两人都是老练的外交官,不然非得被这话逗笑。 “上主是如此宠爱卡特琳陛下,才会如此迫切的召唤她前往天堂。那是一位英明又仁爱的女皇,一向深受臣民的爱戴,得知陛下驾崩的消息我们兄弟无不悲痛非常。” 哈拉尔接着阿兰斯的话说了下去,而且说得比阿兰斯还要离谱,将近乎傀儡的卡特琳二世说成英明又仁爱的女皇,而且还称她深受臣民爱戴,这话就是真正的吉昂忠臣阿兰斯听了也要脸红。 “正是如此,埃德加公爵大人听闻这一消息是痛彻心扉,厄普兰兹上下无不哀痛,松杉厅恸哭了整整三天,冷杉人恨不能用泪水换回爱戴的女皇!”维尔纳赶紧接了一句,表现出了比其他两人更肉麻的态度。 第28章 巨人 在阿兰斯和维尔纳的目光注视下,哈拉尔缓缓开口: “您刚才说,您和杰里柯家族的马格努斯爵士商量过了?” 阿兰斯点点头道:“我知道杰里柯家族和洛德布罗克、厄普兰兹之间都有嫌隙,但黑巫师家族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两位应该深有体会,有杰里柯家族的支持,特拉维耶家族的那些狐狸根本不足为惧。” 说着,阿兰斯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变得严厉了几分。 “杰里柯家族的魔法手段两位应该都很清楚,巫师可以悄无声息的将敌人咒杀,两位觉得特拉维耶家族有与之对抗的能力吗?” 维尔纳目光闪烁了一下,说道:“听说宣道会支持尼古拉斯殿下,如果是宣道会的话……” “宣道会可以保护尼古拉斯殿下,那其他人呢?”阿兰斯昂起头,打断了维尔纳,“其他人是否有勇气对抗杰里柯家族神秘莫测的魔法咒杀?” 哈拉尔摩挲着他的象牙手杖,垂着眼眸思考着。他听得懂阿兰斯的意思,一方面是在夸耀己方实力,另一方面也摆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如果和杰里柯家族敌对,那么自己等人是不是也会有被魔法咒杀的危险? 洛德布罗克家族和杰里柯家族在北加尔省争斗了很多年,他对杰里柯家族的了解可要比阿兰斯深刻得多,魔法咒杀这种手段固然可怕,但哪怕是黑巫师家族也很少使用,杰里柯不可能真的使用这种恐怖手段逼迫全帝国所有诸侯低头。 至少洛德布罗克家族不会畏惧这种威胁。但哈拉尔是个理智且现实的人,家族仇恨、信仰矛盾这些理由对他而言只是谈判桌上的筹码和借口,只有利益和实力才能决定他的屁股坐在哪一张椅子上。 “为了拱卫吉昂正统,杰里柯家族愿意交出宴湾地,如此的忠诚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嘉奖?” 哈拉尔的质问直指问题的核心,杰里柯家族对吉昂皇室的热心异于寻常,甚至愿意让出富饶的宴湾地,他们又能从中获得什么样的利益?洛德布罗克家族并非不能与仇敌联手,但那需要足够的利益才值得他动心。总而言之,哈拉尔可以接受共赢,但不能接受利益不均。 一旁的维尔纳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非常关心。厄普兰兹夹在杰里柯和洛德布罗克这两强之间,更需要审时度势,才便于见风使舵。 阿兰斯举了下酒杯,笑容如银质酒杯的光彩一样令人目眩。 “他们会获得吉昂家族和帝国臣民的敬意。” 听到这话,哈拉尔和维尔纳都立刻明白,杰里柯家族要么会获得最大的那一块蛋糕,要么就会一无所获。 哈拉尔敲了下面前的空酒杯。 “请给我来杯阿夸维特。” 阿夸维特是一种以马铃薯为主要原料的蒸馏酒,烈度很高,深受寒冷之地的莱玛人喜爱。阿兰斯为了招待好北加尔省的几个诸侯家族,储备了不少阿夸维特酒。 仆人端起酒杯,却被阿兰斯拦住抢过,亲手为巨人斟满了一杯琥珀色的阿夸维特酒。 哈拉尔的酒杯是特别准备的,比其他人的酒杯大上不少,但他一口还是饮下了半杯,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大下巴缓缓滑落。 “据我所知,花园河谷的约洛殿下还有一位姐姐,和已故的卡特琳女皇陛下同名,没错吧?”他用手背抹了抹下巴,目光紧盯着阿兰斯一刻都不曾转移。 阿兰斯的眉毛抖了一下。 “是的。” “是这样的,我的家族统治了北地领两千余年,悠久的历史已经为血脉沉淀了高贵,纵观全帝国都少有能与洛德布罗克相匹的名门,但因为领地位于帝国最北端与瓦尔哈尔相邻,使得很多无知者认为我的家族是昆蛮人那样的野蛮民族,为此我一直深感耻辱。” 阿兰斯认真听着,至少看起来听得十分认真。同时他瞄了一眼维尔纳,要说起来的话,冷杉领的厄普兰兹家族比洛德布罗克家族更加古老,是帝国历史最悠久的家族,早在魔法暴君凯撒建立帝国前,就是韦农河以北之地的统治者,但这家高贵名门今天照样被洛德布罗克和杰里柯来回蹂躏。 因为身高缘故,哈拉尔居高临下俯视着阿兰斯,把对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却并没有在意。 “我希望卡特琳公主能下嫁北地领,如果洛德布罗克家族得到了皇室血脉的润泽,想必不会再有人认为我的家族是蛮族了吧。” 阿兰斯陷入沉思,没有马上给出回答。他很清楚所谓的家族名声根本不是关键,哈拉尔·洛德布罗克一直住持着对厄普兰兹家族的蚕食,从没把所谓的名门当作一回事。刚才他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借口罢了,真正的目的还是想索要卡特琳公主作为人质,就和杰里柯家族一样。如果恶意一些的揣度,恐怕哈拉尔也抱有和特拉维耶家族一样的打算,迎娶公主、弄死皇帝、篡夺帝位。 杰里柯家族之前已经请求了与卡特琳公主的联姻,阿兰斯心中有些犯难,对他而言杰里柯家族和洛德布罗克家族并没有太大差别,都是地方上实力强大野心勃勃的诸侯,一旦约洛·吉昂稳固了帝位,这些地方实力派都将是打压的对象。但从眼下的局势来考虑,杰里柯家族无疑要比洛德布罗克家族更为可靠,由于宣道会支持特拉维耶的关系,杰里柯完全没有可能倒向特拉维耶一方,而洛德布罗克家族还有选择的余地。也正因如此,似乎用卡特琳公主来拉拢杰里柯家族是一种资源的浪费,用来拉拢立场不稳定的洛德布罗克家族或许更为合适,还可以用洛德布罗克家族来制衡杰里柯,避免黑巫师家族尾大不掉。 阿兰斯思索的时候,维尔纳也动起了心思。如果杰里柯家族和洛德布罗克家族都支持吉昂,那厄普兰兹肯定也会跟着强者走,倒向吉昂一方,于是这个厄普兰兹开始本能的考虑,家族和自己能够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首先,维尔纳不打算和杰里柯与洛德布罗克争夺利益,厄普兰兹不是这两个强邻的对手,一旦引发了和他们的冲突矛盾,厄普兰兹只会得不偿失。其次可以考虑的,就是看似占据主导地位却实力最为虚弱的阿兰斯·佩萨了,尽管阿兰斯是内阁财政大臣,一定程度上拥有帝国中枢的名义和权力,但他调动不了六大军团,手下又没有足够的领土和军队,只能依靠地方诸侯的帮助,正是敲诈的最佳对象。不过也不能太过分,毕竟还有杰里柯和洛德布罗克给阿兰斯撑腰。 除此之外,作为一名合格的厄普兰兹,维尔纳又考虑起了从特拉维耶家族获得好处的可能性。就目前来说,阿兰斯所能为吉昂争取到的盟友只有杰里柯家族是稳固可靠的,维尔纳暂时猜不透哈拉尔的想法,也无从判断洛德布罗克的真实态度,因而对北地领是否会支持吉昂暂且存疑。反观特拉维耶家族一方,其手握西部亲王领,又有宣道会作为强援,而且尼古拉斯皇储在朝堂中多年经营的人脉盘根错节,比日薄西山的吉昂家族要靠谱得多。这样一想,维尔纳顿时觉得,尼古拉斯皇储和特拉维耶家族可比说得好听的阿兰斯·佩萨要更有胜算。 善于见风使舵的厄普兰兹眼珠子一转,心里打起了首鼠两端的主意。 正在思考如何将卡特琳公主的婚姻最大化利用的阿兰斯,全然没注意到维尔纳细微的神情变化,但一旁侍立的瑞克·纳里士却看见了,作为卡特琳女皇的侍从官,德维德斯的首席剑士,宴会桌上没有任何细小的动静能逃脱他的眼睛。 第29章 赫卡特侍女 用掉最后一点乌尔霍赠给自己的再生药剂,斯温的伤势很快恢复,在德洛兄弟的掺扶下,他已经可以从病床上起身,勉强走上几步路了。 医生也嘱咐斯温可以多走出房间,到花园里晒晒太阳,在病床上憋闷了许久的斯温欣然接纳了建议,走出花泉宫,享受四月的好天气。 园丁们的辛勤劳作下,除了十分寒冷的冬季,蔓谷城一年四季都有绚丽多彩的花卉盛开。进入暮春季节不久,园丁便开始更换花泉宫的盆栽,色彩缤纷的郁金香被大量搬进花园,汇成了新的花海。 斯温支着手杖,一步一步在花径中慢慢走着,累了便在鲜花环绕的座椅上休息一会儿。 “看来您恢复得不错,女公爵大人和家父应该可以放心了。” 和斯温曾有一面之缘的沙利·瓦尔特利男爵之子,多纳特·瓦尔特利侍立在一旁,脸上端着恭维的笑容。这位年轻的骑士和上次见面时装束截然不同,跟着父亲来到蔓谷城任职的多纳特没有穿戴盔甲,而是着一件丝质的黑色长束腰外衣,衣服上用银线绣出了瓦尔特利家的纹章“拈花圣母”。 “劳烦您替我向女公爵大人和沙利男爵转达我的感谢。”斯温抬起手杖,指指自己身边的座位,“您也坐下来吧,咱们聊一聊。” 多纳特从善如流,坐到斯温身边。 “论起来,沙利男爵是我母亲的堂兄弟,您应该是我的表兄,我们应该多多来往才是。” 听到斯温这话,多纳特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欢喜,他今天来探望斯温,正是为了拉近和这位杰里柯的关系。佛可·火狐的失势倒台他虽然没有全程见证,可来到蔓谷城后一直都有听闻,是斯温扳倒了三代担任蔓谷城宫相的火狐家族,初来乍到的瓦尔特利家族自然要来拜拜斯温的码头。 现在斯温主动和多纳特攀亲戚关系,他喜不自禁,连连颔首。 “正是这样,知道您来了谷地领之后,家父常常念起您,遗憾在蔷薇铁壁没能同您见上一面。” 说着,他用余光瞄了眼斯温身后铁塔般侍立的邵利和毛诺,压低声音道:“听闻是您向女公爵大人举荐了家父,我父子对您感激不尽,如果有什么需要瓦尔特利家的地方……” 多纳特话没说完,斯温压下手,微笑着打断对方。 “咱们是表兄弟,今天就叙叙话,不说这些。” 斯温这样说了,多纳特自然识趣的收声。 “我听说您接任了蔓谷城警备队长的职务?倒是还没恭喜过您。” “都是托您的福。”多纳特矜持的笑着,前警备队长巴德·玖耳正关在地牢里,他新官上任,对蔓谷城的许多的利益瓜葛尚不熟悉,还需要小心行事,以免初来乍到就得罪别人。 “正好有件事我想请问您,之前刺杀我和卡特琳公主的那名宣道会刺客,杨·达雷斯,他现在怎么样?” “那小子的伤势比您严重许多,不过神术者的体质胜于常人,萨拉蒙大主教专门去探视过他,得到女公爵允许后给犯人治疗了伤口。”多纳特揣摩着斯温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斟酌着语句小心回答,“毕竟是宣道会的人,而且从萨拉蒙大主教的态度来看,这个少年似乎来头还不小,女公爵大人不希望和宣道会的关系变得太过恶劣……希望您能理解。” “我明白。” 斯温微笑着点头,帕维尔家族虽然和杰里柯家族结盟,但他们并不是黑巫师,没必要把宣道会的狂信徒往死里得罪。这件事本就是宣道会刺杀卡特琳公主在先,只要不弄死杨·达雷斯,理亏的宣道会就不能把帕维尔家族怎么样,甚至可能还得想办法求帕维尔家族释放俘虏。 “他可不好对付,我这两个手下在利维坦岛也算得上是有名的战士,两人联手竟然都不是一个十三岁屠魔人的对手。在神术加持下那少年速度非常快,甚至眼睛都捉不到他的身影,就是我都不免觉得有有些棘手。” 第30章 内阁成员们 德维德斯,提亚马特宫,圆桌会议厅。 内阁掌玺大臣梅利·秋斯坐在上首,一只手支着腮,另一只手的手指百无聊赖的敲击着桌面。 内阁中的莫里斯大主教、情报大臣德米特里·白里安也坐在圆桌边。大主教抬着头出神研究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德米特里则时不时挪动一下与座位尺寸不太合适的屁股。 会议厅中沉默得古怪,几位帝国重臣此刻都在发呆,好似没有任何重要的国事需要他们议论。 实际上目前内阁确实没有太多政务需要处理。 卡特琳二世驾崩后,随着财政大臣阿兰斯·佩萨离开帝都,公开与诸侯们进行私下来往,嗅到了政治投机信号的各大诸侯们纷纷蠢蠢欲动,各自筹划在特拉维耶家族和吉昂家族之间如何站队下注,而本该为女皇葬礼和新皇加冕典礼辛苦操劳的内阁反倒被冷落在一旁。即使梅利·秋斯等人不愿意承认,但内阁命令不动诸侯的事实已经暴露无遗,只要阿兰斯·佩萨不回到德维德斯,他们就没办法进行任何工作。 德米特里已经闲得忍不住偷偷在桌子下面脱掉皮靴扣起了脚趾,不巧的是,一位穿着铠甲胸前挂了不少勋章的年长将军恰在这时走进来,他环视了一眼这群闲得蛋疼的内阁同僚,灰白的眉毛就像猫头鹰那样高高竖起。 “我刚接到了狮鹫军团兰道尔·布拉芒的信函。”来者把一封有狮鹫图案火漆的信拍着圆桌上,把正在发呆的几名内阁成员震得一惊,“狮鹫军团要求调换驻地,兰道尔申请将狮鹫军团从赛洛那领的深叶城调回德维德斯。” 梅利·秋斯对着年长将军茫然眨了眨眼,花了一会儿功夫才让自己一片空白的大脑接受了这条消息。 “六大军团还有半年才调换驻地,各军团的新驻地我们还没决定呢。” 年长将军鄙夷地睥睨了这位内阁首席一眼,倒是一旁的莫里斯大主教迅速反应过来。 “狮鹫军团这是在表明支持尼古拉斯殿下的立场?” 经过莫里斯大主教的提醒,梅利·秋斯才明白过来,赛洛那领紧邻尼古拉斯皇储的西部亲王领,同属于白金山脉以西的比兹凯南省,如果狮鹫军团要调换到德维德斯,必然会经过西部亲王领和阿尔登隘口,能为特拉维耶家族进入德维德斯探明前路的情况。 尤其在矿骡城男爵索伦·赫塔尔领兵封锁阿尔登隘口之后,尼古拉斯皇储能否越过白金山脉进入王领,似乎都成了一个问题。 梅利爵士烦躁的又用手指敲击起了桌面,狮鹫军团的事再一次让他产生了无力感,明明是内阁首席,理论上权力地位仅次于皇帝的帝国执政官,实际上却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各领地的诸侯是视他如无物,私自与阿兰斯来往,手握重兵的六大军团指挥官也把他当工具人,一封信函发来就要自己按他们说的做。 “请您先坐下来吧,阿道弗斯·奥尔巴赫元帅。”梅利爵士心烦意乱的摆摆手,“其他军团那边有什么反应吗?” “公牛军团和牝鹿军团驻扎在阿斯塔瓦大陆的殖民地,隔着绿海的他们现在估计还不知道帝国这边的消息。”阿道弗斯元帅在梅利爵士对面的位子上落座,坐姿格外笔挺,“猎鹰军团和饿狼军团就在德维德斯,他们的情况你也知道,犹豫不决,但总体更偏向尼古拉斯皇储一些。碎牙堡的独角兽军团那边没收到任何消息,不过以我对巴特·卡罗斯指挥官的了解,他大概不会掺合这些政治斗争。” 六大军团中有一半都倾向于尼古拉斯皇储和特拉维耶家族,梅利爵士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是驻扎德维德斯附近的两支军团倒向阿兰斯·佩萨,那样阿兰斯就可能一面遥控索伦·赫塔尔,封锁阿尔登隘口堵住尼古拉斯皇储,一面鼓动猎鹰军团和饿狼军团开入帝都发动政变,逼迫内阁承认约洛·吉昂的合法继承权。 那样梅利爵士等人的前途就岌岌可危了,不仅保不住现有的地位,恐怕还会被阿兰斯当作特拉维耶残党给清除掉,用他们的财产和领地去喂饱那些有功之臣。 不过,即使尼古拉斯皇储占据上风,梅利爵士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因为迄今为止特拉维耶家族并没有给他什么承诺,新皇继位后他身上也没有任何拥戴之功,不仅无法获得任何好处,只怕将来还会像用过的抹布那样被特拉维耶家族踢出内阁,由他们的自己人来住持内阁。 想到这里梅利爵士就一阵烦躁,他这个内阁首席未免太过窝囊,皇位争夺战的双方都没把他当回事,好像堂堂掌玺大臣只是个橡皮图章,唯一的作用就是给获胜者盖上合法标签而已。 相较而言,莫里斯大主教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他虽然列席内阁,但职位却是由教宗任命的,不论是谁戴上皇冠,都不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因此大主教阁下是桌上唯一保持泰然之人,可以头脑清醒的思考眼下局势。 “目前杰里柯家族的马格努斯爵士、戈里尼家族的洛伦佐六世公爵、提勃列斯的红衣执事拉兹多纳主教,都已经抵达了德维德斯,厄普兰兹家族的维尔纳爵士、洛德布罗克家族的哈拉尔爵士滞留萨克庄园,谷地领、赛洛那领、落槌领和斯纳布格领暂时没有消息传来。” 莫里斯大主教陈述着目前帝国十三诸侯的动向,除了德维德斯所在的王领和特拉维耶家族控制的西部亲王领,他还没提北加尔的巨人领和东达契的希瓦领。 巨人领由昆蛮人可汗统治,虽然名义上是帝国十三领之一,但生活在巨人山脉以北雪原上的游牧民族昆蛮人野性难驯,从来不会乖乖听话,对帝国的政治影响力也基本为零;希瓦领的统治者是阿尔卡多·诺斯费拉图家族,这是帝国唯二的黑巫师家族,同时也是一个吸血鬼家族,他们与皇帝及教会的关系非常微妙,一方面他们认可魔法暴君凯撒传承下来的皇帝尊位,仍以帝国臣民自居,另一方面又不理会中央命令,且因为信仰被教会视作异教的均衡教团至今与教会敌对,莫里斯大主教压根不提这个家族。 “落槌领的利维尔滕家族有消息了。”阿道弗斯元帅开口道,“利威尔滕家族的使者乘船从绿海抵达了海龟港,拉尔夫四世公爵将在四月初抵达德维德斯,也是他们的快船送来了狮鹫军团的消息。” “利维尔滕家族会支持吉昂还是特拉维耶?”梅利爵士一边问着,一边用余光去瞄德米特里,这种情报上的事情居然是阿道弗斯这位帝国元帅先知道,德米特里这个情报大臣似乎是失职了。 正用光脚在桌子下面找鞋的德米特里脸上挂着微笑,实际上一个字没听进去。之前阿道弗斯元帅那一掌,把扣着脚趾的德米特里的鞋都给吓掉了,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在悄悄找鞋,注意力完全不在这场内阁会议上。 相比患得患失的梅利·秋斯,德米特里·白里安对当下局势并没有感到多么紧张,因为他是铁杆的特拉维耶派。这位情报大臣是赛洛那领的商人出身,身上连一个爵士头衔都没有,全靠尼古拉斯皇储的提拔才能够坐上如今的位子,因此不可能倒向阿兰斯·佩萨,当下的局势对特拉维耶家族非常有利,他自然不用怎么担心。 梅利爵士见自己给德米特里打眼色没得到任何反应,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样,转头看向阿道弗斯元帅。 军人出身的阿道弗斯元帅回答得很干脆:“利维尔滕家族倾向吉昂家族,但因为落槌领位于白金山脉以西的比兹凯南地区,为了避免被特拉维耶家族进攻,拉尔夫四世暂时不会公开表达支持。” “这么说,利维坦领的杰里柯家族和落槌领的利维尔滕家族都明确支持吉昂家族,如果算上杰里柯家族的姻亲帕维尔家族,和滞留萨克庄园多日的洛德布罗克家族、厄普兰兹家族,足足有五家诸侯支持吉昂家族吗?” 莫里斯大主教表现出了一定的诧异,明明自从灰皇冠战争后吉昂家族的影响力就在不断衰退,现在却能够争取到五家诸侯的支持,这个衰败皇室的能量大大超乎了莫里斯的预料。 “厄普兰兹肯定又是准备见风使舵,他们的支持从来不可靠;洛德布罗克和杰里柯家族是世仇,而且彼此各怀鬼胎,估计最后还是会爆发内部纷争;帕维尔家族和利维尔滕家族的领地又小又偏僻,实力有限。五家诸侯,真正能够对尼古拉斯皇储构成威胁的只有杰里柯。” 大致摸清楚各家族的立场后,梅利爵士总算了恢复了平常的精明,大脑迅速运作起来,发现了自己牟利的机会。如果特拉维耶家族和尼古拉斯皇储被杰里柯家族阻碍,无法顺利戴上皇冠,那他这个掌玺大臣的就有发挥作用的地方,尼古拉斯皇储也不能再无视自己,必须得给予好处加以拉拢。 莫里斯大主教对梅利爵士那点小心思不感兴趣,不同于鲜花教堂的萨拉蒙大主教,莫里斯与宣道会关系密切,理所当然的不希望看到黑巫师家族获利,这就决定了他的立场。 而阿道弗斯元帅是个军人,虽然进入了内阁,但出身圣领的他在这场纷争中不存在利益牵扯,并没有立场倾向。 圆桌边的几个人心思各异,虽然同在内阁,却各怀目的。 至于德米特里·白里安,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鞋。 这个时候,最后一位内阁成员,皇帝的魔法顾问“白咒”安东尼终于抵达了圆桌会议厅,同时带来了一则最新消息: “西部亲王领传来消息,尼古拉斯皇储遭到了刺杀!” 圆桌边的几人都是一愣,然后齐齐将目光对准了情报大臣德米特里。 这回德米特里终于无法再置身事外,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连忙问道:“尼古拉斯皇储怎么样了!” “受了伤,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安东尼选了一张靠近莫里斯大主教的椅子坐了下来,“刺客被当场击毙,不过会想要尼古拉斯皇储性命的,不是阿兰斯·佩萨那小人,就是杰里柯家族那群异端!” 安东尼虽然是巫师,但和信仰彼列派的同侪不一样,他是白巫师。作为教会的坚定支持者,安东尼认为上主不允许彼列登圣说明不能把使徒彼列置于八圣灵之上信仰,不应该过度的抬高彼列的地位,所以一向敌视杰里柯家族。 他说的这番话当然有些过于主观,梅利·秋斯和莫里斯并不会这么简单的相信,但出于支持特拉维耶反吉昂的立场,他们没有提出质疑。 “阿兰斯·佩萨爵士……阿兰斯·佩萨男爵和杰里柯家族确实有不小的嫌疑,我要以内阁的名义召马格努斯爵士前来接受质询。” 梅利爵士摸着胡子,表情很是威严,只不过在说到“阿兰斯·佩萨男爵”时,他还是不小心扯断了一根胡须。 第31章 威吓 杰里柯家族在西部亲王领派遣了不少密探,马格努斯知道尼古拉斯皇储遇刺的时间,并不比“白咒”安东尼慢多少。在德维德斯停驻了半个多月的马格努斯,也不由得怀疑起兄长,疑心欧内斯特伯爵是否在自己不知晓的情况下派遣了刺客。 连亲弟弟马格努斯都这样想,德维德斯的特拉维耶派更是群情汹汹,口诛笔伐要杰里柯家族付出代价,逼得马格努斯一度想要逃离帝都,以免遭遇不测。 好在另一条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帝都:矿骡城领主索伦·赫塔尔封锁了阿尔登隘口,特拉维耶家族过不了白金山脉。 这让马格努斯暂时安心了不少,至少当前阿兰斯·佩萨一方还保持着对王领的控制,除非驻守德维德斯的猎鹰军团和饿狼军团彻底倒向特拉维耶家族,不然短时间内帝都的局势不会失控。 为免夜长梦多,他向谷地领派出了使者,催促约洛王子尽快前来帝都。 “都已经是四月份了,谷地领为什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华贵的房间内,马格努斯焦躁的来回踱步。价值几百金卡琳的昂贵地毯被他的皮靴反复蹂躏,委屈的承受着马格努斯的心中郁气。 专程从萨克庄园赶来的瑞克·纳里士背着手站在墙边,一言不发。直到现在,这位前女皇侍从官还是保持着以往的习惯,只在必要的时候发表观点,更多时候就像空气一样静默。 “难道是斯温遇到麻烦了?” 这是对方今天第二次发出类似的自言自语了,瑞克无言的看着马格努斯,知道这不过是马格努斯在寻求安慰罢了。 “或许很快就会有消息了,请您稍安勿躁。” “阿兰斯男爵不能做点什么吗?写封信给帕维尔家族,给点承诺什么的。” “如有必要,阿兰斯男爵会去做的。” 废话一样的安慰对马格努斯却有奇效,他稍微平静了一些,坐到椅子上点起烟斗。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马格努斯的手不由一抖,微微洒了些火星出来。 “进来!” 马格努斯的侍从官布兰德·佩赞特走进房间,这位年轻的侍从官有着一张孩子气的圆脸,即使刻意在嘴上蓄起了绒毛般的胡须,远远的脸庞仍旧显得相当青涩。 “大人,内阁情报大臣德米特里·白里安阁下来了。” 不是斯温的消息,马格努斯脸上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他来做什么,这家伙是特拉维耶一边的吧?”马格努斯问道,说后半句话时目光已经落在瑞克的身上。 “或许是为了尼古拉斯遇刺的事情而来的。” “真是麻烦的事情,但又不能不去见他。”马格努斯抱怨着,但还是放下了烟斗。这时候他必须得去见德米特里,否则人们更要怀疑,皇储遇刺是杰里柯家族下的黑手。 瑞克随即跟上,同时悄无声息的踩灭了马格努斯刚才落在地上的烟丝。 “德米特里阁下,真是稀客啊!请坐请坐,要不要来杯阿夸维特酒?” 见到德米特里时,马格努斯脸上洋溢着笑容,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抱怨。 “您的盛情让我受宠若惊,马格努斯爵士。”德米特里在马格努斯面前表现得很谦卑,同马格努斯握手时特意把背弓起来,看上去就矮了马格努斯一截。 两人坐下,瑞克很自然的站到了马格努斯身后,就像是马格努斯的护卫一样。 德米特里看到瑞克时不禁怔了一下,他当然不会把这位女皇的侍从官、黑御林的前指挥官,当作是寻常普通的护卫,实际上,仅仅瑞克出现在这里便是一种立场的象征,提醒着德米特里杰里柯家族和阿兰斯·佩萨已经结成了稳固的同盟,他不要想拉拢马格努斯。 “那么,您今天到访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呢?” 马格努斯接过布兰德递上的酒杯,抿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在德米特里面前他表现得很从容,没让德米特里瞧出一星半点的破绽。 “是御前会议的相关事宜。”德米特里回答得小心翼翼,同样藏着意图,不让马格努斯看穿自己的真实目的,“戈里尼家族的洛伦佐六世公爵、提勃列斯的红衣执事拉兹多纳主教都抵达了德维德斯,厄普兰兹家族的维尔纳爵士、洛德布罗克家族的哈拉尔爵士已在王领境内,除此之外落槌领的利维尔滕家族也有消息传来,再算上代表利维坦领的您、在皇位空缺状态下代表王领的内阁,帝都很快就会汇集御前会议过半的席位。梅利爵士希望能召集帝都内几位诸侯家族的代表,先商讨一下有关女皇陛下葬礼的事情,您知道,接下来德维德斯的天气会越来越热,继续让女皇陛下的棺柩停在提亚马特宫恐怕……” “那为什么不等到维尔纳爵士、哈拉尔爵士和利维尔滕家族的拉尔夫四世都到了之后再召集大家一起来讨论呢?就我们几个人,即使讨论出了结果,也可能会遭到后来者的反对,人数太少是没有说服力的。” 马格努斯揣测着梅利·秋斯召集自己等人的用心,目前这个时机召开御前会议可不利于吉昂一方。虽然目前明确支持特拉维耶家族的宣道会不能直接代表教会和教宗的立场,但也能侧面说明提勃列斯的倾向,红衣执事拉兹多纳主教无疑不会是杰里柯家族的朋友;戈里尼家族的洛伦佐公爵在萨克庄园没有表态支持阿兰斯·佩萨,这个利维坦领的邻居显然也不会是杰里柯的朋友。 换句话说,如果现在召开御前会议,圆桌上一多半都会是杰里柯家族的敌人,局势将十分不利于马格努斯。 德米特里对马格努斯的回答似乎早有预料。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哈拉尔爵士和维尔纳爵士就在离德维德斯只有二十公里的萨克庄园,可以请他们尽快进入帝都,另外萨克庄园的主人阿兰斯·佩萨身为帝国内阁财政大臣,也该列席会议,正好随哈拉尔爵士和维尔纳爵士一同前来。” 身宽体胖的情报大臣说这话时,眼睛有意无意的瞟向马格努斯身后的瑞克·纳里士,他的目的是把阿兰斯·佩萨从他的庄园里拽出来,让对手来到帝都这个自己的主场,陷入特拉维耶派的包围之中。他已经秘密联络了猎鹰和饿狼两军团,阿兰斯·佩萨只要敢到帝都来,就直接解决他这个祸乱之源。 马格努斯和瑞克也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这个要求。不同于有杰里柯这个姓氏庇护的马格努斯,阿兰斯·佩萨一旦进入帝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恕我直言,这似乎是梅利爵士和内阁的事情,我没这个能力决定维尔纳爵士、哈拉尔爵士和阿兰斯男爵什么进入帝都。”马格努斯一摊双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那可就让人头疼了啊!”德米特里挠挠头,刻意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梅利爵士已经派出了好几次使者,邀请阿兰斯男爵来到帝都参与内阁会议,但对方一直没给出回应。如果阿兰斯男爵再这样无视内阁的命令,不履行身为财政大臣的责任,梅利爵士可能就得考虑解除他的职务,另择贤才担任此职了。” 目前阿兰斯·佩萨能够不断截留各诸侯,大肆邀请他们支持约洛·吉昂继位,他内阁财政大臣的身份是关键原因之一,有这层身份他才有资格代表已故的女皇。如果失去了这个身份,仅凭一份没有掌玺大臣副署的女皇遗嘱,说服力难免会大幅度下降。 这是马格努斯等人不愿意看到的,德米特里给出了一个两难的选择,马格努斯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胖乎乎笑眯眯的家伙,能被尼古拉斯安插进内阁的人,果然不会简单。 酒杯被放在几案上,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洒出来了一些。 “您刚才的话我实在不能认同,白里安先生。”马格努斯换了个称呼,脸上没有了笑容,“我认为阿兰斯男爵在财政大臣的职位上做得很好。众所周知,在灰皇冠战争之后帝国财政一直处于赤字状态,如果不是阿兰斯男爵锐意改革,您和内阁的几位恐怕可没办法坐在提亚马特宫里享受帝都的繁华。” 德米特里正想反驳,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马格努斯语气逼人的继续说道:“当然,目前皇位空悬的情况下,梅利爵士作为内阁首席,确实有资格决定任何一位内阁成员的去留。但他是否能找到阿兰斯·佩萨男爵的合格替代者呢?我深表怀疑。 有一句话还要请您转告梅利爵士,如果新任财政大臣打算通过向各领诸侯增税的方式来解决财政缺口,利维坦领绝不会贡献任何一枚不该由我们付出的金币!” 马格努斯的威胁十分具有威慑力,虽然利维坦领不是泰拉莫斯领那样的帝国粮仓,也不是赛洛那领这样的商业之国,上交皇帝的税收在十三诸侯领中并不算多,但控制天堂海的利维坦岛有足够的底气截断帝国一半的商船,给帝国财政的大动脉割下狠狠的一刀。 “我会将您的话转告给梅利爵士的。”德米特里的神情略显狼狈,“至于出席会议的事情……” “等其他家族的人到了再说吧。”底气够硬的马格努斯没必要给特拉维耶家的走卒留情面,“如果梅利爵士真的如此急切要决定女皇陛下的葬礼安排,那何妨请他到我这里来当面商讨?也免得再麻烦您多跑这一趟,为双方传递话语了。” 德米特里脸上如同挨了马格努斯狠狠的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马格努斯几乎直接在说德米特里就是一个传声筒,没有资格和他平等对谈。这是德米特里最大的软肋,也是他最忌讳的事情——一个商人出身的情报大臣,没有贵族头衔的情报大臣,他的平民身份在帝都格外显眼,就像是溜进狮群中的野獾,总是叫德米特里在其他贵族面前感到自卑。 也正是因此,德米特里对阿兰斯·佩萨受封男爵格外嫉妒,对他充满恶意。 德米特里狼狈告辞后,马格努斯长出了一口气。他很少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强势,更喜欢和人心平气和的讲道理,而不是以势压人。 “您刚才说得很好,白米安被您的气场完全压制住了。”瑞克称赞着马格努斯,只是这位严肃骑士的夸赞也显得过于死板,硬邦邦的很难让人高兴起来。 “德米特里·白里安只是尼古拉斯安插在德维德斯的喉舌和耳目,除此之外他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马格努斯烦闷的挥挥手,就好像是要赶走一只苍蝇,“但现在的情况对我们而言确实不大有利,你刚才也看到了,尼古拉斯遇刺之后所有人都在怀疑我们,接下来帝都的情况只会越发不利。” “但总体而言,白金山脉以东的地方基本处于我们控制之下,索伦·赫塔尔男爵扼守阿尔登隘口,特拉维耶家族绝无可能翻越白金山脉进入王领。阿兰斯男爵拉拢厄普兰兹和洛德布罗克家族已见成效,再算上欧内斯特伯爵和帕维尔家族,已经有至少四家诸侯站在我们这边,戈里尼家族的洛伦佐公爵是个缺乏主见的人,只要适当对他施加压力,帝国粮仓泰拉莫斯领唾手可得。” 马格努斯听得连连点头,正打算喝上一小口,去拿酒杯的手忽然顿在半空中。 “索伦男爵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瑞克垂下目光,没有给出回答。索伦·赫塔尔的能力和决心无人怀疑,但他身患那种恶病,即使意志力再如何坚强,人的身体终究是有极限的。一旦索伦男爵的病体无法支撑下去,特拉维耶家族的军队突破阿尔登隘口进入王领,那么德维德斯的局势又将如何变化呢? 第32章 特拉维耶的三代人 高耸入云的白金山脉横亘在赫霍里兰德省与比兹凯南省之间,成为隔断两地的天险,阿尔登隘口是蔓延数百公里的山脉中唯一可供通行的山道。 这道隘口的形成还得追溯到帝国的建立者“魔法暴君”凯撒:纪元前87年,混沌邪神虚妄无常者降临此世,凯撒与这位邪神的大战破坏了半个帝国,同时将白金山脉踏破了一段,形成了著名的阿尔登隘口。 如今索伦·赫塔尔驻军于阿尔登隘口上,依旧可以感受到当年大战的惊天动地。 麻风男爵隔着冰冷的铁面具,对着破碎的锋利山峰怔怔出神,面前近万打着狮鹫旗帜的军队竟被他忽略无视。 “男爵大人?” “嗯?” 索伦的儿子伊诺克和侍从官阿诺德·博内呼唤了好几声,他的思绪才从巍峨山巅回到尘世之间。 “狮鹫军团的兰道尔·布拉芒将军请您答话。” “哦。” 链甲手套下的手掌费力抬起来,在空中用尽力气转了一圈。 “火枪队预备。” “火枪队预备!” 索伦的声音并不响亮,但独眼的侍从官阿诺德用洪亮的嗓门将主君的命令传遍全军。 扼守关隘的赫塔尔军没有任何迟疑,两百名火枪手排上城墙,在射击口后举起火枪,瞄准了猎猎作响的狮鹫旗帜。 被两百挺火枪对准,这副阵仗并没有吓到兰道尔·布拉芒,他冷冷扫了眼那些漆黑的枪管,拽着马缰在城墙下左右打转。 “索伦男爵,难道你连面对我都不敢吗?” 兰道尔的声音如雷霆般响亮,城墙上的索伦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没有给予回应,费力举着的手有力向下一压,给出了射击的命令。 两百挺火枪同时开火,兰道尔身边的空地上一时间尘土激荡,胯下马匹受惊嘶鸣,他身后的近万军队看到指挥官被射击更是惊乱不已,前排的重甲骑兵们赶忙催动马匹上前,拥着兰道尔撤回军阵中。 兰道尔本人并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吓到,他很清楚刚才赫塔尔军在射击时刻意避开了自己。在目前没有正式开战的局势下,索伦不能没有正当理由的杀害狮鹫军团的指挥官,否则那只会给阿兰斯·佩萨带来更糟糕的指责。 不过,尽管清楚对方不敢杀自己,但兰道尔依旧对索伦敢下令开枪这件事感到十分愤怒。 “该死的烂皮麻风!”兰道尔恨恨地空挥马鞭,吓得周围军官不敢靠近,“攻城器械还要多久?” “阿尔登隘口的山路太过狭窄,亚图瓦的火炮即使能运进来也得十多天的时间,而且还无法大量运送。就地取材建造也很困难,这山里光秃秃的,树木太少了!” 兰道尔咬了咬牙,他是帝国军事学院的毕业生,凭着优秀的军事素养,才能够做到帝国六大军团的指挥官之一。阿尔登隘口的地形是他在学院时期就学习过的经典案例,几年前率领狮鹫军团移防赛洛那领深叶城时他也曾经过这个隘口,深切知道这里的险要。没有攻城器械就贸然攻击关卡,即使是精锐的狮鹫军团重甲步兵也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伤亡,兰道尔支持特拉维耶家族是为了政治投机从中获利,可不想把自己手中的筹码全部赔进去。 他再一次回头看向隘口要塞,仿佛看见了索伦·赫塔尔那张铁面具下的得意冷笑。 “给尼古拉斯皇储写信求援。”虽然心中百般不甘,但作为一名指挥官兰道尔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理智,“索伦·赫塔尔公然袭击帝国军团的指挥官,请求皇储殿下以叛国罪惩罚此人!” 狮鹫军团的传令兵昼夜不停的换马赶路,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把这封求援信送到了亚瓦图,送到了特拉维耶家族的透墨索斯城堡。 刚刚“遭遇过刺杀”的尼古拉斯皇储舒适的靠在安乐椅上,他的两个儿子亚历山大和弗朗西斯站在跟前,静静等待着父亲阅读完这封信。 年过半百的尼古拉斯皇储带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哪怕是静静坐着,所散发的气场也能叫别人心生惧畏。 “布拉芒这个滑头,”尼古拉斯笑着把信按下,“我让他去探探东面的情况,这家伙却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不仅跟我要粮食、军饷,还要我给他送二十门火炮攻下要塞。” 虽然尼古拉斯在笑,但笑声释放的压迫感让两个儿子更加不敢抬头。低着头的亚历山大和弗朗西斯甚至都可以想象出来父亲此时的笑容:下半部的面孔一定是笑意盈盈的,包括嘴唇上的胡须都翘起了弧度;但遮住嘴部的笑容,只看他的双眼,就会发现那目光中透露的是狮子般不容挑衅的威严和暴戾。 “兰道尔·布拉芒不应该做将军,应该去当政客,又想卖好,又不想付出代价,这种好事只会在德维德斯那些霍里尔贵族的白日梦里出现。” 尼古拉斯的次子弗朗西斯附和着父亲,同时悄悄用余光打量了一眼还在发愣不敢抬头的哥哥亚历山大。 “你们觉得该怎么回应这封信?” 尼古拉斯的目光在次子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看向长子亚历山大,说话时指节不住击打着按在几案上的求援信。 “不作回应好了。”弗朗西斯抢在哥哥之前开口,“如果什么要求都理会,像布拉芒这种投机分子只会觉得特拉维耶家族软弱可欺,然后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尼古拉斯不置可否,继续看着长子。 亚历山大悄悄抬了下头,看到父亲在看自己,连忙又把头低下。 “我觉得,嗯,我……暂时还没想好。” 尼古拉斯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把目光转向了次子弗朗西斯。 哥哥拙劣的表现让弗朗西斯心中洋洋得意,作为尼古拉斯皇储唯二的两个婚生子,特拉维耶赢得这场皇位争夺战的胜利后,下一任皇帝就势必将在他们两兄弟中产生。从很早以前,弗朗西斯就一直有意识的和哥哥亚历山大竞争,而老实愚笨的亚历山大向来不是弗朗西斯的对手,几乎事事都比不过弟弟。 又一次胜过哥哥的弗朗西斯努力压抑着笑容,父亲长年累月的威严让他不敢表现出得意的模样。而随着尼古拉斯沉默的越来越久,弗朗西斯也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似乎父亲也不满意自己的答案。 “弗兰克,我问你,现在家族的敌人是谁?” 尼古拉斯叫着次子的昵称,但这并没让弗朗西斯感到亲切,反而被父亲的语气吓得有些脸色发白。 “是吉昂……不,是阿兰斯·佩萨!” 弗朗西斯机敏的反应让尼古拉斯点了下头,总算认可了一回儿子的答案。 “没错,我们的敌人不是吉昂家族,而是阿兰斯·佩萨。我们是吉昂家族的正统继承者,而阿兰斯·佩萨是窃用吉昂之名的谋乱者。所以,家族现在最优先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尼古拉斯说着,目光还是给了长子亚历山大一次机会。 弗朗西斯注意到了父亲的目光,努力开动脑筋,要抢在哥哥之前想出答案。 “是确立我们的正统性和合法性,这需要帝国内阁的支持……还有六大军团,如果六大军团拥护我们,那么合法性和实力都将碾压只有一纸所谓‘遗嘱’的阿兰斯·佩萨。” “那你说我们该如何回应这封求援信?”尼古拉斯把目光转回到次子身上。 “答应他?”弗朗西斯试探着问了一句。 “答应什么?”尼古拉斯依旧只是提问,等待着儿子自己想出答案。 “派几千人过去,或是送些攻城器械?”父亲连番的提问让弗朗西斯心中越发没底,只能用问题回答问题。 尼古拉斯又把目光转向了长子亚历山大。 “亚历克斯,你说呢?” 亚历山大茫然的抬头看了眼父亲,看到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后又把脑袋垂下去了。 第34章 小饼干 躺在病床上的斯温凝眸沉思,阿奇博尔德虽然焦急,但还是和布兰德一样静静等待着,没有打扰斯温思考。 “约洛殿下最好还是去德维德斯。” 阿奇博尔德张口欲言,看到斯温严肃的神情后又生生咽下了嘴边的话语。 “并不是我要违背伯爵大人的命令,阿奇博尔德阁下。”斯温解释道,“如果由杰里柯家族直接出面和特拉维耶家族对抗,很容易会落得篡位者一类的名头,现在家族不适合再承受这样的污名了。我们需要吉昂家族和阿兰斯·佩萨站在前面,用他们的名义抗衡特拉维耶。相较而言,阿兰斯·佩萨男爵内阁财政大臣的名义到底弱了一些,需要加上一个吉昂才足够份量与尼古拉斯·特拉维耶这个皇储对抗,所以我认为应该让约洛殿下去德维德斯。” 还有一个理由斯温藏在心里没说出来,让约洛王子去德维德斯更容易说服卡特琳公主,毕竟那里有阿兰斯·佩萨这些吉昂家族的家臣在。阿兰斯·佩萨这些人的实力不足以脱离吉昂家族自立门户,必然拥护约洛,一定程度上可以制衡杰里柯家族。 阿奇博尔德拧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 “可是伯爵大人那里……” “由我来写信向伯爵大人交代。”斯温抢着说道,“我会把谷地领的情况都向伯爵大人作出说明,想必他能理解我们的决定。” 斯温这么说,相当于主动帮阿奇博尔德承担下了被欧内斯特伯爵追究责任的风险,卸除了阿奇博尔德的后顾之忧,巫师再无话可说,点头认同了斯温的决定。 阿奇博尔德和意外完成任务的布兰德看到斯温脸上已经露出了疲态,考虑到对方还是位伤员,两人都不好意思再做打扰,客气告辞后离开了房间。 然而斯温并没能得到休息的机会,阿奇博尔德和布兰德走后不久,安德烈·瓦雷这位姨父就来看望斯温了。 自从沙利·瓦尔特利男爵接替佛可·火狐,担任蔓谷城宫相之后,安德烈在蔓谷城内的地位水涨船高,大家都看出,女公爵的丈夫分走了原本属于宫相的不少权力,于是蔓谷城的不少贵族本能的依附于这位更加熟悉的侯爵,而对那位蔷薇铁壁来的沙利男爵暂且保持观望状态。 安德烈侯爵带来了阿玛丽女公爵给斯温的慰问品:一盒女公爵亲自烘烤的小饼干。 斯温不太习惯谷地领甜品的重度甜味,只是礼貌性的品尝了一块。 “您看起来胃口不太好?”安德烈一点不见外的拿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咀嚼时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斯温只能轻捂着肚子,勉强笑了一下。 安德烈侯爵并没有追问,他来探望斯温另有目的。 “杰里柯家族的人来到蔓谷城拜访您,想必也带来了外界的消息吧?谷地领什么都好,就是封闭在山谷中,外面的消息即使插上翅膀,也得先翻越群山才能进入谷地人的耳中。” 斯温就猜到安德烈侯爵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原先奉行孤立主义的帕维尔家族在卷入这场皇位争夺战之后,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得不多多关注外界局势了。 “他们确实带来了一些新消息,主要是德维德斯方面的。阿兰斯·佩萨男爵希望请约洛殿下尽快前往德维德斯,确立皇位继承人的地位,以便早日加冕。” 第35章 夜话 安德烈侯爵回到卧室时,玫瑰花形状的金质壁灯还亮着,温暖的烛光中阿玛丽女公爵抱着他们的小女儿莫妮卡,哄着哭闹的孩子。 “怎么了?”安德烈走上前,搂着被孩子闹得焦头烂额的妻子,“亚美莉夫人呢?” “她的孩子生病了,我让她回家去照顾孩子。”阿玛丽扭头白了丈夫一眼,“你最近是不是太忙了,连孩子乳母请假的事情都不知道。” 妻子的质问让安德烈心生歉意,自从开始把控蔓谷城的大权,他确实对家人疏于关怀。 “抱歉。” 他从妻子手中接过莫妮卡,对着小女儿扮鬼脸,没把孩子逗乐,反而让阿玛丽呵呵笑了起来。 “行了吧,瞧你这样子,要是让家臣看到了不知道要怎么笑话你。”她又从丈夫怀中抱过莫妮卡,“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想念佛可爵士。倒不是说沙利做得不好,只是佛可在的时候一切都井井有条,不需要你忙成这样。” 安德烈听得不好,赶紧岔开话题:“我刚去花泉宫探望过斯温了。” “他恢复得还好吗?”阿玛丽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马上询问起外甥的身体状况。 “还不错,已经可以接见利维坦岛来的使者了。” “利维坦岛来的使者?”阿玛丽不由面露惊喜,“是卡洛塔派来的吗?” 安德烈侯爵稍感无语,自己这位妻子太过天真烂漫,第一时间只想到了妹妹。 “不,是欧内斯特伯爵派来的。”安德烈叹息一声,加重了几分语气,“杰里柯家族已经决定出兵,五月之前欧内斯特伯爵就会率领三万八千大军进攻泰拉莫斯领,戈里尼家族要倒霉了。” 女公爵闻言一怔,旋即神色黯淡下来,幽幽叹着气。 “非得要打仗不可吗?” 这是她发自内心的叹息和疑问,安德烈能够理解妻子的想法,但现实不会迁就这天真的愿望。 “没办法,杰里柯家族有这样的实力,他们为什么要退让?不到输得一无所有的绝境,欧内斯特伯爵的野心是不可能会熄灭的。” 阿玛丽无言,默默把睡着的孩子放回婴儿床上,倚在床边看着女儿无声叹气。或许还是家庭更适合这位女公爵,政治和战争的事情她既不擅长,也不喜欢。 “谷地领也要出兵吗?” “我们没办法置身事外的。” “那么只能让沙利男爵领兵了,他是领内唯一有资历和领兵经验的将领。”女公爵的眼神愈发哀愁,“如果他离开了谷地领,蔓谷城就更需要你来操持了。” 安德烈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禁的心神激荡起来。但看着妻子哀愁的神色,心中又不免有几分愧疚和担忧。 他喜欢权力,但也重视自己的家人。安德烈不算是完美的丈夫,但他还有作为男人的责任心。 “抱歉,让你烦心了,不喜欢的话我就不和你说这些事情。”安德烈抱住妻子,吻了吻她的额头,“早点睡觉吧,一个好梦可以消弭所有的烦恼。” 烛灯熄灭,黑漆漆的房内很是安静。 “对了……” “嗯?” “还有一件事情……算了,明天再和你说吧。” 第36章 欧内斯特的书房 利维坦岛的夜鸦城,这座欧内斯特伯爵居住的城堡中,杰里柯家族的数位重臣齐聚于伯爵的书房,讨论着信鸦带回来的消息。 “这个老狐狸在搞什么把戏?” 大胡子的斯特拉顿·杰里柯最先发话,他是欧内斯特和马格努斯的叔叔,先伯爵温斯顿的亲弟弟,受封曼兰男爵,同时担任利维坦领的情报总管,在杰里柯亲族中资历最为深厚。 坐在他旁边蟹港执政官沃尔特·德尼兹男爵嘬了一口烟斗,“呋”的吐出烟圈。 “如果尼古拉斯真那么容易被刺杀,他早该死了,可活不到今天。” 沃尔特男爵一发言,逼仄书房中的几个人齐齐看向他。这位男爵比斯特拉顿还要年长,在温斯顿伯爵时代便是杰里柯家族一等一的重臣,如今担任着利维坦领的财政总管和蟹港执政官两项要职,同时还是欧内斯特和斯温两代人的剑术老师。虽然德尼兹家族领地不大,但在杰里柯家族内的影响力却排名第一,地位相当于火狐家族之于蔓谷城,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静心聆听,对老男爵十分尊重。 “按照马格努斯和阿奇博尔德送回来的消息,现在德维德斯的局势虽然混乱,但吉昂和特拉维耶两派的支持者却维持了奇妙的均势局面,争夺皇位的两家暂且谁也压制不了谁。阿兰斯·佩萨看似扼守住阿尔登隘口,控制了德维德斯周边地区,但做到如此程度他还解决不了帝都内的特拉维耶派,就足以说明他的实力仅此而已,不足以彻底扫清反对派,把控帝国政权。” 眼光毒辣的老男爵虽然一直待在利维坦岛,但凭着信鸦送来的有限信息,比马格努斯、斯温等人更清晰的洞察了帝都局势。 隆赫姆男爵玛纳斯·格雷瑞沃问道:“也就是说,这个时候需要外人介入,才能打破帝都的均势?” 格雷瑞沃家族的封地隆赫姆是利维坦岛中部最大的城市,同时拥有着这座贫瘠海岛上最多最丰沃的农田,是杰里柯家族麾下实力第一的封臣,战时能为伯爵提供八千人的兵力。 “是不是该咱们南下了?”听到要开战,泰特斯·莱斯利爵士立刻有了精神。他是与宴湾城主约翰·方纳齐名的猛将,在凯尼万斯再征服中,曾和挚友约翰创造以三千兵力大胜四万乌罗茶人的夸张战绩。约翰受封宴湾城堡之后,他便是欧内斯特手下最主要的统兵将领。 “不,还不是时候!”沃尔特男爵当即泼了泰特斯一盆冷水,“现在介入帝都局势只会变成众矢之的。诸侯们乐于见到眼下的局势,皇位争夺战越是焦灼,他们就越是能从中牟利。像厄普兰兹、戈里尼这些家族并不愿意见到一个强势皇帝的出现,我们这时候南下,不论是出于对强权的警惕,还是为了保护自身利益,他们都会将杰里柯作为敌人对待。总而言之,现在谁介入帝都局势都会被众诸侯抵制,估计尼古拉斯那老狐狸也是一样的想法,故而刻意用遇刺这一招拖延进入王领的时间,并借此把诸侯的矛头指向我们。” 沃尔特男爵分析得鞭辟入里、头头是道,众人听得恍然大悟、频频点头。 斯特拉顿双手一摊。 “那我们该怎么做?” 沃尔特男爵扭头看向书桌后一直没有动静的欧内斯特伯爵,其他人也跟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 伯爵背后的墙上高高挂着上长而下短、左长而右短的彼列十字圣徽,伯爵正坐于圣徽正下方,背后落地窗两侧的屏风暂且收拢着,敞开的窗户正对着天堂海,拍击海崖的波涛声激昂澎湃,仿佛是战场鼓点的节奏。 端坐在书桌后的欧内斯特有着和马格努斯十分相似的五官,但两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马格努斯英俊风流、风度翩翩、讨人喜欢,欧内斯特威严沉鸷、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两人明明是亲兄弟,但除了相貌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某种程度上来说,欧内斯特是天生的伯爵,他的威严和手腕让沃尔特·德尼兹男爵这样的资历老臣都心服口服的俯首效忠,让斯特拉顿等一众杰里柯亲族团结一心辅佐于其身旁。温斯顿和欧内斯特两代伯爵的卓越才干,成就了如今杰里柯家族威压帝国的强盛局面。 第37章 去否 阿奇博尔德和布兰德离开了蔓谷城,但在离开之前,阿奇博尔德将来自欧内斯特伯爵的最新命令交给了斯温。 欧内斯特伯爵认可了斯温的判断,同意约洛王子前往德维德斯稳固局势,并且以伯爵的身份为马格努斯和阿兰斯·佩萨口头定下的婚约背书。但相应的,欧内斯特也指示斯温必须说服卡特琳公主,让约洛王子动身前往德维德斯。 之前斯温答应卡特琳公主尽力周旋,但现在欧内斯特伯爵已经明确发出了命令,尊重了斯温的意见,如果再拒绝可就说不过去了。 他的伯父可是一位魔法大师,有着直接传送到蔓谷城的能力,斯温要是硬着头皮不办事,欧内斯特随时可能派人空降蔓谷城,将他逮回利维坦岛。 不过,在书信的最后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斯温产生了别样的心思。 “蔓谷城有两位吉昂。” 从这句话不难看出,家族对约洛和卡特琳两人谁成为皇帝并不在意,需要的只是一个皇帝,或者说,一个傀儡而已。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考虑,似乎卡特琳公主成为皇帝对杰里柯更加有利,那意味着将来她姓杰里柯的孩子很有可能会戴上皇冠,登临那至高的宝座。 然而斯温一点也不为此觉得高兴,他想得很明白,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杰里柯和特拉维耶就没有任何差别了。特拉维耶想要争取皇冠尚且遇到了如此大的阻碍,更何况是杰里柯,教会就是黑巫师家族难以越过去的一道难关 看到斯温送来欧内斯特伯爵的最新信函,得知杰里柯家族也希望约洛王子能去帝都之后,女公爵夫妻俩又头疼的夜话了一个晚上,最终决定拉着伤势渐好的斯温,一起去拜访卡特琳公主。 “女公爵大人,我晓得您的好意,我们姐弟也素来感念帕维尔家族的庇护和照顾,但约洛只有八岁,我怎能放心唯一的至亲一个人去陌生的德维德斯冒险呢?” 倚在病床上的卡特琳公主面色苍白,神情悲戚,楚楚可怜的模样很快就打动了阿玛丽女公爵,立马让她心软了下来。上一次女公爵来询问卡特琳的意见,这位公主殿下也是以同样的方式一番哀求,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如今卡特琳公主故技重施,女公爵依旧被这一招拿下。 但与之前情形不同的是,今天探病的阵容中多了两位男士。 安德鲁侯爵轻咳一声,提醒妻子不要忘了目的。 “公主殿下,我们也不舍得约洛殿下去德维德斯。”安德鲁说道,努力摆出慈祥长辈的表情来,“你和约洛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就好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衷心期望你们俩能在这花园河谷平平安安的长大,我和阿玛丽盼着看到你穿上婚纱嫁人的一天,也希望能看到约洛长大成人肩负起吉昂家族的荣光。但是啊,这片花园河谷终究不是世间净土,帕维尔家族也有守护不了自己的时候,总有人得背负着家族前行,明白吗卡琳?” 安德鲁侯爵亲昵的唤着卡特琳公主的昵称,努力扮着慈祥长辈,却不知道在卡特琳公主心里他的秘密早就一清二楚,形象从来就没好到哪里去。 “我当然理解您的好意,尊敬的安德烈侯爵,但约洛实在太小了,他稚嫩的肩膀暂且还支撑不起如此沉重的责任,难道您舍得他被重担压垮吗?” 卡特琳公主泫然欲泣,竟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心软的阿玛丽女公爵也跟着红了眼眶,一把搂住女孩,让安德烈侯爵后续的话只能噎在嘴里。 拿女人没办法的安德烈侯爵赶紧给斯温打眼色,示意帮腔。但斯温低着头坐在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全然没看到安德烈的小动作。 “女公爵大人,自从曾祖父鲍里斯在灰皇冠战争中落败,我们一家能够存活至今日,全是仰仗了您这样的好人!我相信阿兰斯·佩萨男爵,愿意把德维德斯的事情托付给他,我会给他写信,请这位忠义之士全权代理吉昂家族。这位大人一定能比约洛更好的处理德维德斯的事情,只怕约洛去了帝都反而会给阿兰斯男爵拖后腿,还请您怜悯我们这对孤苦无依的姐弟……” 卡特琳公主越说越悲戚,不由潸然泪下,她的哭声如此凄然,不说同情心泛滥的阿玛丽女公爵,就连安德鲁侯爵都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哀恸的哭声铺满了房间,卡特琳公主的演奏似乎又将主导听众的耳朵,将女公爵夫妇带入自己指挥的情绪之中。 一直沉默不语的斯温终于抬起了头。 “既然您担心约洛殿下的安全问题,那么就由我来担任王子的护卫如何,您应该信得过杰里柯家族吧?” 斯温这话一出,卡特琳公主的婆娑泪眼骤然止住了悲伤,惊讶和愤怒在她的眸子中一闪而过。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努力压抑着情绪,顿挫的语调在她的技巧掩饰下听起来就像是哭腔。 “目前德维德斯尚未被特拉维耶家族控制,阿兰斯男爵对王领还有相当的控制力,由我担任护卫的话,不会有人敢冒着得罪杰里柯家族的风险伤害约洛殿下。” 泪水攻势对斯温并没有起到效果,这个男人好像是铁石心肠,感觉遭到背叛的卡特琳公主暗暗握紧了拳头,然后又缓缓松开。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察觉到斯温·杰里柯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有趣的是,她和斯温也差不多。 “如果这样当然是最好的,但只怕会有上次那样的刺客……”卡特琳公主颤抖着揩拭眼角的泪水,这副柔弱的模样,让阿玛丽女公爵不忍心的紧紧抱住了她,“我就差点死在宣道会刺客的手下,如果当时是约洛挨了那一剑……约洛是我唯一的至亲了,要是他出了事,可叫我怎么在这清冷凄凉的世界上活下去啊……” 被卡特琳公主彻底打动的阿玛丽女公爵一边跟着落泪,一边调转立场,反过来帮着卡特琳劝说斯温:“我看这件事要不还是算了吧,约洛年纪确实太小了,斯温你也受了伤,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我没办法和卡洛塔交代。不如还是留在蔓谷城,外面的事情就交给欧内斯特伯爵和阿兰斯男爵他们去处理吧,好吗?” 安德鲁侯爵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软的妻子又犯了老毛病,被卡特琳公主牵着鼻子走。他心里同样在犹豫,原本帕维尔家族就不太希望吉昂姐弟离开蔓谷城,现在卡特琳公主又哭了这么一场,他的立场同样动摇了起来。 立场不坚定的女公爵夫妇并没有影响到斯温,他漠然瞥了眼踌躇不定的安德鲁侯爵,说道:“恕我直言,约洛殿下留在蔓谷城恐怕也未必安全。” “为什么这么说?”好脾气的阿玛丽女公爵并没有因为斯温对蔓谷城的质疑而感到不悦,只是下意识的提出了疑问。 “宣道会能够向蔓谷城派出一名刺客,就有可能会派出第二名、第三名。约洛殿下留在蔓谷城太容易被敌人掌握行踪,而且也缺乏有足够实力一直保护他的人选。” “可以将我的护卫——蔓谷城的首席剑士班恩派来保护卡特琳和约洛,他的剑术在全帝国都是首屈一指,不会逊色于宣道会的屠魔人。”阿玛丽女公爵脱口而出,不假思索便愿意将自己最重要的护卫派来保护吉昂姐弟,卡特琳心里不禁有些感动,同时也生出了些微的歉疚。 “那您的安全怎么办?请别忘了,现在您也是特拉维耶的敌人。” 安德鲁侯爵按住眉头紧皱的妻子的肩膀,接过了话头。 “帕维尔已经为了吉昂贡献了力量,杰里柯家族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 女公爵反应过来,立刻给丈夫帮腔:“没错,如果欧内斯特伯爵不放心的话,可以请他派遣得力的巫师来蔓谷城。” 看起来女公爵夫妇都在帮卡特琳公主说话,但卡特琳并没有觉得安心,泪痕未干的双眼依旧疑惑的盯着斯温。 “这正是我要说的,面对宣道会的刺杀,只有我们杰里柯家族才能够提供足够安全的保护。”斯温的目光不经意间和卡特琳对上,“但杰里柯家族也无法分散力量,既对抗特拉维耶和宣道会的压力,又分派人手来保护约洛殿下。所以,最好的选择难道不是让约洛殿下前往德维德斯,处于即将南下的欧内斯特伯爵保护之下吗?” 斯温的话听起来有一定道理,阿玛丽女公爵和安德鲁侯爵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犹豫。 沉默了许久的卡特琳公主在漫长的思考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女公爵大人,安德鲁侯爵,能让我和斯温单独聊聊吗?” 安德鲁侯爵还想说什么,但阿玛丽女公爵拉住了丈夫的手,把房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您之前和我说的可不是这样的。”卡特琳公主一把抹干净眼泪,褪去了在女公爵夫妇面前的伪装,“呵,明明之前还嘱咐我不要答应……现在想想实在太可笑了!” 面对卡特琳公主的愤怒和挖苦,斯温还是那么的平静,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卡特琳。 而卡特琳却好像被斯温的平静给激怒了,如同炸毛了的猫,恶气腾腾的瞪着斯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斯温·杰里柯!你想把约洛夺走,把辅佐皇帝的首功攥在手中,把未来的皇帝纳于你的掌控之下!我说的对吗,斯温爵士?所以之前你让我回绝帕维尔家族,现在又跳出来主动承担护送的任务,不就是为了你那龌龊可耻的权欲吗!” 卡特琳越说越愤怒,纷乱的发丝看起来就像是从炸毛的猫咪变成了暴怒的雌狮。 而斯温默默承受着她的怒火。 “我不否认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如果我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卡特琳殿下,我就不会让约洛殿下去了。如果让您,让我弟弟的订下婚约的未婚妻去帝都戴上皇冠,那不是更有利于杰里柯?”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卡特琳公主咬着嘴唇,恨恨的看斯温。 “我还不是那么无情的家伙,只把别人当作工具使用,榨干价值之后就抛弃,这种事情我还做不出来。”斯温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张信纸,“这是欧内斯特伯爵亲自下达的命令。” 卡特琳半信半疑的接过信纸,逐字逐句的浏览下去,在那一句“蔓谷城有两位吉昂”久久沉思。从命令式的冷淡口吻中,她感受到欧内斯特伯爵对吉昂家族完全的利用态度,那位令诸侯们集体感到恐惧的鸦主根本不在意戴上皇冠的会是哪个吉昂,他只是需要一枚可以捏在手里的棋子而已。 “这是抛弃约洛也无所谓的意思吗?真不愧是杰里柯家族,你们果然干得出这样的事情,恶魔的力量是不是把你们的心也腐蚀了?”卡特琳收起信纸,冷冷笑着。她心里其实已经颇为相信斯温的话了,但斯温出尔反尔的背叛让她还是难以咽下这口气,说了一句出格的话,把斯温也嘲讽在内。 对抗佛可·火狐时同心协力的两人,终于还是因为权力的冲突产生了裂痕,其实斯温和卡特琳都知道,杰里柯家族和吉昂家族的同盟早晚有一天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提前爆发了而已。 并且卡特琳·吉昂的这番发作,也说明她终究不是可以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怪物,至少目前还不是。与为了皇冠可以漠视母亲孤独死去的尼古拉斯·特拉维耶相比,她还太过稚嫩,割舍不了对弟弟约洛的亲情。 斯温什么也没说,默默承受着公主的怒火。 看着斯温没有表情的面孔,卡特琳终于意识到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结果。欧内斯特伯爵已经下令,女公爵夫妇不会为了约洛顶撞黑巫师家族,不论她再如何反抗,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会把唯一的弟弟从自己身边夺走。 再一次的,泪水顺着卡特琳的面庞滑落了下来。相比斯温在歌剧院中第一次见到这位公主时,她的面容已经憔悴了许多,昂扬的光彩在她面容上黯淡,化为了精疲力尽又无可奈何的咏叹调。 她是真的哭了,落下的不是向任何人乞怜的虚伪泪水,而是切切实实的悲怆心声。 斯温递上了手绢,准备拭去卡特琳脸上的泪痕,却被内心高傲倔强的公主拍开。 “我会保护好约洛的,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 卡特琳抬起头,泪帘下的双眼如是受伤的孤狼在凶戾示威。 “你在乎亲人吗?除了权力和力量之外,杰里柯家族是否还有在乎的东西?” 斯温握住卡特琳的阻挡的手,强硬的用拇指揩去她眼角的泪珠。 “我有一个妹妹,堂妹,欧内斯特伯爵的独女,索尼娅。她比你小两岁,是一个很乖巧、很可爱的女孩。 可是,杰里柯家族向来不重视女性,男孩都会进入苏克森魔法学院,修习巫师课程,但女孩却没有这个资格。索尼娅很想和我一起去学院,重视祖辈规矩的伯父这一回却没有溺爱女儿,她只能在阴森的夜鸦城,自己钻研那些最基础的书本。 索尼娅受不了这种枯燥和无聊,杰里柯血脉中对魔法的渴求促使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她偷了家族的藏书,想要自己举行仪式掌握魔法。” 抗衡不了斯温力气的卡特琳只能倔强的抿着嘴,听斯温把话说完。 “她犯了大错,家族的书库有可怕的守护者,伯爵大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书籍被盗。我的伯父,那位严格死板的伯爵绝不容许这种行为,哪怕犯人是他最疼爱的独女。 为了保护索尼娅,我从手中拿走了书,放在自己房间里,替她担下了这份罪责。” 斯温的眼睛冰冷的就像是冬夜的月亮,只是高高悬挂夜空俯瞰这个世界,卡特琳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内心的残余怒气彻底被寒意熄灭。 “你知道伯爵大人给我的惩罚是什么吗?” 斯温诡异一笑,回忆起那时候遭的罪,斯温自己都不禁胆寒。 “我最好还是不要告诉你,巫师究竟是多么可怕且残忍的生物。” 他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 “我在乎妹妹,就像你在乎弟弟一样。我也在乎亲人,我爱我的母亲,我的父亲,还有我最重要的索尼娅。我发下的誓言,一定会用性命去守护。” 说完,斯温的嘴角微微翘起,笑容像是在讥讽卡特琳,又像是在嘲笑境遇相差无几的自己。 “公主殿下,其实你除了相信我,别无选择。” 卡特琳公主无力的伏在床上,眼中已经再也哭不出泪水。 斯温轻轻揉着可怜公主的脑袋,抚平那凌乱的长发。 第38章 小王子 蔓谷城开始着手准备王子的出行事宜,一周后约洛乘上了前往德维德斯的马车。沙利·瓦尔特利男爵之子多纳特·瓦尔特利率领五百人护卫,直接受命于斯温。 对于才八岁的约洛·吉昂而言,帝都德维德斯仅仅是存在于父祖回忆中的欷歔叹息,是姐姐和老师口中的顿顿教诲,他从小就被赋予了重返帝都复兴吉昂家族的使命,但这份过于重大的责任对这个年纪的男孩还是太过难懂,约洛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留在姐姐身边,不要离开蔓谷城。 然而在送行当日,卡特琳公主没有对弟弟露出任何笑容,直接将男孩交到了斯温手上,并生硬的告诉约洛要好好听斯温的话。之后卡特琳更是以身体原因留在了花泉宫,没有参加后续的送行仪式。 队伍从蔓谷城走到蔷薇铁壁花了两天多的时间。第一天约洛基本在哭闹,耍小孩脾气的想回到姐姐身边,但斯温根本不作理会,把小王子一个人关在马车里,自己骑着马和多纳特·瓦尔特利走在队伍最前方。 作为蔓谷城新任宫相的长子,多纳特目前可是伊森特领炙手可热的年轻贵族,多少人都想方设法巴结他。然而在斯温身边,这位新贵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谦卑和谨慎。 “多纳特爵士,您和令尊常年驻守的蔷薇铁壁正好紧邻着泰拉莫斯领,想必对那片土地应该有所了解吧?” “稍有了解,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多纳特语气很客气,他很清楚瓦尔特利家是如何取代佛可·火狐的,因而对斯温又敬又畏。 “您觉得,泰拉莫斯领有可能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瓦尔特利家的年轻骑士垂着眼眸缩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 “可能性不大,泰拉莫斯领的戈里尼家族是典型的骑墙派,他们谁也不想得罪,不会轻易作出选择……不过,虽然戈里尼家族不容易拉拢,但泰拉莫斯领的那些封臣们却有些机会。” “为什么这么说?”斯温略有些意外,在高度集权的利维坦领,封臣们绝不可能越过杰里柯家族自行作出决定,这种行为就等同于背叛主君,必定会遭到严惩。 “泰拉莫斯领被称作帝国粮仓,土地肥沃,各家封臣都拥有不少的良田,这些人把土地看得比什么都重,即使是戈里尼家族也不能干涉他们的独立庄园。不过相应的,只要不损害这些地主的土地权益,在其他事务上泰拉莫斯封臣就会支持他们的主君。总的来说,泰拉莫斯领君臣的关系并不紧密,就像是各自紧闭大门的邻居一样,会互相帮忙,但决不允许对方进自家的院子。” 斯温听着这个比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而且,戈里尼的发家史不过百年,历史比我们瓦尔特利家族分出帕维尔家族的时间长不到哪儿去。泰拉莫斯领的政权变换频繁,戈里尼家族的威信不够稳固,对封臣的控制力自然不够强。您可以尝试拉拢那些封臣们,对于这些乡下的土豪领主而言,吉昂家族的皇室名声和杰里柯家族的威名还是有相当影响力的。” 其实斯温明白,自从伊凡二世暴毙、吉昂家族不断走下坡路以来,所谓吉昂家族的皇室威名微乎其微,泰拉莫斯封臣真正敬畏的还是杰里柯的威胁,只不过多纳特说得比较圆滑罢了。 “这些封臣里有谁值得注意吗?” “大部分都是些仅占有几座村庄的小地主,整个泰拉莫斯领最具实力的封臣只有两位,吉拉德尔伯爵巴奇尼家族,和橡木城伯爵葵拉家族……葵拉家族的领地橡木城正挨着百合花大道,顺道可以拜访。” 多纳特没提巴奇尼家族,一是因为巴奇尼家族的领地相对靠北,不在行进路线上,二则是考虑到了杰里柯家族和巴奇尼家族彼此间有仇隙。当代吉拉德尔伯爵阿尔·巴奇尼的父亲桑德尼·巴奇尼就是死在欧内斯特伯爵的手上。 “葵拉家族能够召集多少兵力?他们……” 斯温刚问了半句,邵利骑马赶到了队伍最前方。 “斯温爵士,约洛王子刚刚试图跳车,被我拦了下来,该怎么处置?” 闻言斯温不由摇了摇头,看来这位小王子还真是舍不得离开姐姐。 “毕竟是个孩子,还得教育一下啊。抱歉,我先失陪了,有机会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多纳特陪笑着,目送斯温离开。 来到马车边,约洛已经被关在马车里,毛诺牢牢守着马车,防备这孩子再跳车逃跑。 斯温下马进入马车,约洛看见斯温的身影,下意识往里面缩了缩。不过斯温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严厉的斥责他、惩罚他,这个叫约洛发自内心畏惧的杰里柯只是坐到他对面,示意队伍继续行进后,然后拿出一本书自顾自读着。 泪眼婆娑的约洛窝在角落里不敢动弹,而斯温也好像全没有和他交流的打算,这一天就这样在压抑至极的沉默氛围中过去。 到了第二天,小王子大概知道自己回不去蔓谷城,回不去姐姐身边了,他不再哭闹,只是沉默,同时看斯温的眼神有些畏惧和敌视。 斯温捏着尼克罗那里借来的《布鲁赫手札》,倚在马车座椅上认真读着。坐在他对面的约洛不想也不敢和斯温聊天,扭头去看风景又总是避不过斯温的身影,坐立难安之下也抱出一本书来准备打发时间,同时让自己不再把注意力集中在身边这个可怕的巫师身上。 这本书是离开蔓谷城前姐姐留给他的众多课业之一,或许是特意安排,书中主要内容介绍的是列王纪优士丁王朝的兴起和衰败。卡特琳公主显然是希望约洛能够从历史中学习到一些帝王之道,但上个纪元艰涩难懂的行文让约洛读起来相当费力,很快就没了兴趣,一点也起不到分散注意力的效果。 明明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约洛却还是抱着书本,忍着难受装作在认真阅读,好像只要自己一抬头,就会看到什么极度讨厌可怕的东西。 斯温手中的硬皮书往下低了一厘米,深邃的眸子正好可以看到约洛愁眉苦脸的样子。 “于格·费勒的《帝国通史》第七卷啊,我不喜欢这本书,读起来又臭又难啃,如同在嚼臭鲨鱼干,一想到那些极尽谄媚的辞藻,就好像嘴里吃了一口发霉的花生酱。” 约洛意外的抬头,看了一眼斯温后迅速的低下了头。男孩发自内心的抵触这个将自己从姐姐身边带走的男人,但刚才这段话又让小王子不禁想要点头,这本书实在是叫人喜欢不起来。 “试试这本书吧。”斯温递过一本书给约洛。 约洛并不想接,只是本能的扫了一眼书名。 “《长牙纪年》,胡尼奥蒂·科努斯著。”小王子表情有点疑惑,他没听说过这本书,至于作者的名字更是闻所未闻。迄今为止他所学的东西都是老师给他安排好的,来自于教会官方刊行的正统书籍,这些正经典籍之外的东西,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有机会也没有兴趣去接触。 “知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吗?” 约洛低下头,下意识顺着斯温的提问思考了起来。 什么东西会和长牙有关呢?蛇,大象,水獭……水獭的门牙算是长牙吗? 小王子低头思索的神情落在斯温眼里,小孩子的心思一览无遗。 “因为作者是只吸血鬼哦。” “诶?”这个答案出乎意料,让约洛都忘了对斯温的抵触,“吸血鬼真的存在吗?” “当然,虽然在教会刊行的官方书籍中从来不会提到他们,但这种通过饮用人类或其它生物的血液,令自身长久生存下去的物种是切实存在的,你曾经听说过的那些传说故事,除了添油加醋的成分,基本都是真实的。” 约洛小张着嘴巴,愣愣的看着斯温,似乎脑海里还在幻想吸血鬼究竟会是什么模样。片刻之后,他迅速回过神来,默默拿起《帝国通史》,把斯温递给他的《长牙纪年》冷落在一边。 这孩子虽然不成熟,但还颇为的警觉。斯温轻笑一声,收起硬皮书,目光弹出车窗外。 蔷薇铁壁的庞大身影已经近在眼前。 “您来过蔷薇铁壁吗?” 约洛不想和斯温这个巫师再说话,但又觉得装作听不见太不礼貌,于是摇了摇头,目光继续盯在书本上。 “已经可以看到了哟,那巍峨的城墙,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身影,您想不想到城墙上去看一看?风景会和蔓谷城有很大不同,就好像自己飞翔在天空之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你的翅膀。” 听斯温这么说,约洛心底不禁有些痒痒的,他很少有机会能够离开花泉宫,仅有的几次出游都被姐姐带在身边严格看管着,对于新的事物新的风景,他在怕生之余也有那么一些向往。 斯温没等约洛给出答案,把手伸出车窗招呼着外面骑马护卫的邵利。 “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周围的护卫士兵和骑士们也纷纷停了下来,多纳特·瓦尔特利立刻赶了过来。 “斯温爵士,您有什么吩咐吗?” “约洛殿下还没来过蔷薇铁壁,希望能登上城墙看看。” 斯温擅自给约洛做出了决定,车内的小王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反驳。 “在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麻烦的,队伍今天本就打算在蔷薇铁壁过夜,瓦尔特利父子之前又曾经在蔷薇铁壁镇守,虽然如今他们已经调任蔓谷城,但蔷薇铁壁内还有不少好友和旧部,带约洛去城墙上浏览风光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约洛半推半就的下了马车,多纳特安排了几名心腹贴身跟着小王子,自己正打算跟上时,身后似乎忽然叫住了他。 “多纳特爵士,佛可·火狐爵士现在应该也在要塞里吧?” 多纳特犹豫了一下,不明白斯温为什么特意问起那位失势的宫相,小心回答道:“佛可爵士被任命为蔷薇铁壁的刑罚官,负责整肃军纪……您要见他吗?” “这倒不用,我想佛可爵士现在应该不太愿意见我。”斯温摆了摆手,看向巍峨的蔷薇铁壁,“佛可爵士担任刑罚官,那么沙利男爵卸任的指挥官一职由谁继任?” 见斯温不是要找昔日敌手的麻烦,多纳特松了一口气,立刻给出了回答:“是翠星镇领主梅瑞希尔·翠星阁下。” 斯温把目光从城墙上收了回来,诧异的看向多纳特。 “梅瑞希尔这个名字似乎是塞西露葛的命名风格?” “您猜的没错,梅瑞希尔阁下是位半精灵。” 第39章 维斯蓝·恩卡坦 精灵之国塞西露葛和帝国的关系,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敌对状态。自从魔法暴君凯撒大帝的第一次西征以来,发动对精灵之国的征服战争似乎就成为了皇帝展现武功的标志。直至现在,帝国境内的精灵屈指可数,而精灵和人类结合后产生的后代半精灵,更因为两个种族之间的世仇而极为的稀少。 所以,听说蔷薇铁壁现在的指挥官是一名半精灵时,斯温难得吃了一惊。 “您要拜会她吗?”多纳特问道。 斯温考虑了一下,摇了摇头,谢绝了多纳特的提议。 他也曾接触过精灵,苏克森魔法学院的魔兽学教授夏盖符拉·猎箭,就是一位血统纯正的塞西露葛精灵,长相俊美,寿命悠长,天赋出众。精灵都是天生的巫师,而且他们不像人类巫师,使用魔法会遭到混沌的腐蚀,他们是完美的施法者,其天赋让所有人类巫师都无比极妒。然而,高傲的精灵素来自诩为真正的魔法掌控者,信奉的是他们的先知女神,瞧不起尊奉使徒彼列的苏克森魔法学院;苏克森魔法学院也出于某种原因不待见精灵,即使是在学院最艰难的猎巫运动期间,也没有向这些魔法同道们求援过。 “梅瑞希尔阁下刚刚接任指挥官的职务,想必事务繁忙,我就不去打扰了。等会儿我会准备一份礼物,请您代为转达我的敬意。” “请您放心,我会亲手交给梅瑞希尔阁下的。” 多纳特见斯温似乎没有再蔷薇铁壁节外生枝的打算,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座要塞毕竟是伊森特领的要害门户,哪怕知道杰里柯家族是盟友,但多纳特还是不想对方多事,以免惹出什么意外来。 登上蔷薇铁壁,站在巍峨的城墙上,斯温眺望脚下的融雪山谷,登高望远确实能让人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每一次斯温通过乌鸦视野俯瞰大地时,也会有这样的感触。 “您要看一看这儿的景色吗?” 斯温回头望向小王子,身高不够的约洛正踮着脚尖,努力把视线探出墙垛。听到斯温的话,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按捺不住男孩的好奇心,点了点小脑袋。 于是斯温俯下身子,把约洛抱起来,让男孩骑在自己肩膀上。陡然拔高了许多的小王子瞬间能欣赏到融雪山谷的全貌,巍峨的雪山、蜿蜒的河流、来往如梭的人群,这一副壮丽的画卷在他眼前徐徐铺开,小王子一时间除了“哇”,无法发出其他的声音。 队伍在蔷薇铁壁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再度出发时,斯温发现小王子和昨天有了些小小的变化,似乎登上蔷薇铁壁的城墙,俯瞰韦农河壮美风光这件事让他精神了不少,目光不再躲闪,开始主动去欣赏马车车窗外的美景。 这算是一个好变化,斯温不希望这位王子是个对别人言听计从的怯弱者,那样谁把他操控在手中,这孩子就会听谁的话。斯温要给约洛灌输自己的思想,慢慢在年幼王子的心中树立足够的权威,让约洛·吉昂成为更倾向于听从自己的“好学生”。 这种做法在学院里一般被称作“教育”。 离开蔷薇铁壁,走出融雪山谷之后,队伍正式进入了泰拉莫斯领。放眼望去道路两旁皆是绿意盎然的农田,三圃制下春耕地种着大麦、燕麦和豆类,间或有土豆、芦笋、萝卜等作物。靠近了还能看到田间暗藏在葱郁作物之下的水渠,正是这些不起眼的水渠,将生命的活力源源不断注入泰拉莫斯的丰沃土地。 从这里有两条道路可以前往德维德斯:一条就是斯温来时的道路,经圣领到金砂城,然后沿大道向西抵达德维德斯;另一条则是顺着韦农河逆流西上,先前往百合花城莉莉鲁姆,然后沿着百合花大道南下进入王领。 斯温选择了顺韦农河西上的道路,这条路虽然比起金砂城的道路距离要长不少,但一路上都是宽阔和大河和平整的大道,更加适合大队人马行进。路上斯温刻意命人打出吉昂家族的纯白烈日旗帜,帕维尔家族的赤翼马鹫旗和杰里柯家族的月乌鸦旗帜扈从两旁,昭告世人吉昂家族的尊荣与威严。 沿途各地的领主们见到这几面旗帜时都不由有些发懵。只关心自己那点土地的乡下土豪或许不知道最近帝都的暗流汹涌,但一定晓得这几面旗帜代表的意义,而对皇位纷争有所耳闻的贵族们则像耗子一样敏锐的嗅到了战争的气息,预感到一场覆盖王领乃至全帝国的狂风暴雨即将到来。 于是善于左右逢源保存实力的贵族们很识时务的,向得到了杰里柯和帕维尔两大诸侯支持的约洛王子展现了最大的善意,一路上队伍尽受盛情招待,乡下贵族的热情把小王子哄得有些不知所以,在这些热切的陌生人口中似乎他就应该去当皇帝,除了约洛·吉昂以外帝国不会接受任何其他人戴上那顶皇冠。 原本羞涩胆怯的男孩,不知不觉间有些飘飘然,他时不时会趴在车窗上,在地平线的尽头寻找有没有新的城镇,如果路上遇到行路的骑士,他还会挥手和对方打招呼,就像他在那些乡下土豪的宅邸里做的一样。 就在约洛意犹未尽的时候,斯温却泼了他一盆冷水。 “您看到我们的队伍了吗?” 虽然这几日贵族们的热情让小王子自信心膨胀了不少,但他还是本能的敬畏斯温这位将自己从姐姐身边带走的巫师,听到斯温问话便乖乖回答。 “就和出发时的一样,但大家似乎更开心了。”约洛望着车窗外,士兵们因为这几日的快活脸上都有笑容,同时赞颂着约洛的名字。 “您觉得这是您的功劳吗?” 约洛抬头瞧了一眼,即使斯温此刻在看书没有和他对上目光,小王子还是迅速低头收回视线。他心里其实很想说是,可听斯温的语气,他觉得自己不该给出肯定的回答。 “我们的队伍和出发时一样,人数没有变多,也没有变少,您觉得这是好事吗?” 这几个问题让约洛越发迷惘,他不理解斯温的意思,不敢随意给出回答。 斯温收起书本,终于看了约洛一眼。 “这几天您见过了很多人,他们对您说了无数赞美的话,您心里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觉得每个人都很愿意听您的命令,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当上皇帝?” 斯温的连番提问让约洛感到害怕,这感觉就像是姐姐卡特琳在考校自己的作业。小王子不知不觉就缩到了马车一角,身体本能的远离斯温。 “我的殿下,看人得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只看他说了什么。”斯温叹了口气,又拿起了书本,“我建议您试试在遇见下一家贵族时,要求对方加入到您的护卫队伍中,那时候您就会明白我刚才那些问题是什么意思了。” 约洛愣愣的看着斯温,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当天下午队伍抵达了斯克尔特镇,这里距离莉莉鲁姆还有一百五十公里,因为乡下贵族的热情招待,队伍的行进速度比预期慢了很多。 早先已经得到消息的当地领主维斯蓝·恩卡坦爵士带着家人们出迎,尽可能的以最高礼仪接待约洛王子。 “您能莅临这片土地是恩卡坦家族的荣幸,殿下。” 人过中年的维斯蓝爵士弯着腰满面笑容的在庄园门口迎接约洛,他有着一副典型乡下老爷的相貌,肤色因常年日晒偏深,留着浓密而不整洁的胡须,身上的服饰虽然精致但颇见年头。尽管特意装点过,但恩卡坦家族的庄园着实不能和阿兰斯·佩萨的萨克庄园相比,更不要说有“献给上主的花篮”之称的蔓谷城了。 第41章 约洛的手腕 “双桥镇属于雷根斯伯爵管辖,所以图尔家族是雷根斯伯爵的封臣,我这么说您能够明白吗?” 望着车窗外的斯温已经看见了图尔家族的银色塔桥旗帜,一个面容优美的年轻骑士骑在马上,身后是几十名披甲持矛的精锐士兵,甚至还有些士兵扛着在北加尔省难得一见的火枪。 约洛见斯温看得如此认真,也抬起头望向车窗外。 “我记得雷根斯伯爵是……”他皱着眉头努力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记起了那个姐姐不常提及、但每次说起都会格外严肃的姓氏,“对了,是凯撒家族!” “没错,魔法暴君凯撒大帝的嫡系后裔,帝国的第一个皇室,血脉最尊贵的名门,图尔家族正是这个雷根斯伯爵凯撒家族的封臣。”斯温终于回过头,还残留着夕阳余晖的眸子紧紧盯住约洛。 小王子的身体顿时绷紧了。 “帝国血统最高贵的名门,主动派出军队来加入吉昂家族的队伍,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个问题八岁的约洛一瞬间就想明白了,理解其中意味的他不由得呼吸也紧张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呢?我们没有去雷根斯,他们为什么……” 看到斯温的脸孔,约洛忽然明白自己问题有多么愚蠢。 “他们也畏惧杰里柯家族?” “凯撒这样的名门,还不至于像恩卡坦那种乡下贵族一样不体面。”不知道是不是约洛的问题太过幼稚,斯温轻声笑了起来,“毕竟是第一家主动来投奔您的贵族,不论是家世还是地位都颇具份量,您应该亲自去见一见。” 约洛只犹豫了一秒钟,便攥紧拳头下定了主意。 他自己推开车门走下马车,夕阳余光把草地铺成金色,仿佛是登上皇位的黄金台阶一般。周围的士兵,不论来自哪个家族,齐齐停下手中的事情看向这位王子殿下,垂下头向他尊贵的身份表达敬意。 包括银色塔桥旗帜下的图尔家族也是如此,那位面容优美的年轻骑士看到一个八岁孩子径直向自己走来,连忙下马喝令手下们行礼。 “哈特贝特·图尔之子,双桥镇的骑罗兰·图尔,谨代表我主雷根斯伯爵维托里奥·凯撒大人,向您致上最崇高的敬意,愿纯白烈日长悬天穹,愿吉昂家族千年长存。” 虽然来自北加尔省,但这位面容优美的罗兰·图尔比维斯蓝·恩卡坦那些乡下贵族更会说话,一见面就给约洛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就连那面银色塔桥的旗帜看起来都十分顺眼。 “请起来吧,罗兰爵士。”经过这些天在乡下小贵族面前的历练,约洛的派头已经越来越像样了。他轻抬双手虚扶对方,既适度展现了上位者体恤下位者的“亲切”,同时很好的避免了身高差带来的尴尬,表情和气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罗兰起身,笔挺的身姿和他身后整齐的军队给了约洛耳目一新的感觉,这支军队和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征召兵都不一样,完全脱去了农夫的气质,有着真正属于军人的气息,就是多纳特率领的帕维尔军与之相比,都差上那么一些意思。 主动投靠的强军给了约洛莫名的信心,他歪头瞧了眼还没跟上来的斯温,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您和凯撒家族的恩情我铭记于心,请收下我的敬意,这些微不足道的礼物不能表达我此时对你们的感激之情,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倾尽全力报答凯撒家族的。” 他扭过头,对刚刚走到身边的斯温道:“斯温爵士,请拿出十匹法麦图的天鹅绒绸缎来,作为我给罗兰爵士的见面礼。” 第43章 遇袭 如同是催促斯温的队伍赶紧离开一样,戈里尼家族迅速给斯温一行备齐了物资补给,同时还赠送了十几匹驮运货物的驽马,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莉莉鲁姆。 斯温等人只在莉莉鲁姆停留了一天,便启程南下。他本人也不想在百合花城多待,虽然在丰收殿堂内斯温恫吓住了戈里尼家族,但他自己清楚,所谓的“誓死保护约洛王子”不过是夸大其词而已,一旦真的开战,只有多纳特和罗兰手下那几百士兵可靠堪用,其余的乌合之众根本不能指望。 况且从乔瓦尼等人的反应来看,泰拉莫斯领和谷地领一样,也存在一股支持特拉维耶的势力,而且人数不少。虽然目前戈里尼家族畏惧于欧内斯特伯爵的大军,不敢对约洛做什么,可一旦南方局势产生了变化,说不定会有胆大妄为的家伙铤而走险,袭杀约洛,用吉昂末裔的脑袋做献给尼古拉斯的见面礼。 所以斯温决定尽快出发,沿着百合花大道前往德维德斯。这条路虽然有四百公里,但十分好走,大队人马行进快的话十天内可以到达。 为了安全起见,斯温不再和小王子同乘马车,转而和多纳特一起骑马护卫在约洛的马车周围。 周边的葱郁田野和前几日见到的并无不同,只是农民们畏惧这支陌生的军队不敢靠近,一路上都见不到多少在田里劳作的农民。 “还有多远到橡木城?” 斯温望着周边的农田,并没有心思欣赏优美的田园风光。 “照这个速度,至少还得走四五天。”多纳特回首望了眼臃肿而拖拉的队伍,人数越多,行进的速度反而越慢了。 斯温算了一下,到橡木城还需要四五天,那到德维德斯就得两周了,在路上拖得越久,发生意外的可能性越大。 “说起来,百合花城的莉莉舞可是不应该错过的节目,在那座城市只停留一天实在太可惜了。”多纳特叹着气惋惜道。 斯温扭头看了这家伙一眼,虽然谷地领是诗和戏剧的国度,谷地人素来喜爱艺术,但现在自己等人可是迫切需要抵达德维德斯,多纳特这话实在是不合时宜,斯温一时间分不清他是真的在惋惜,还是又在装糊涂。 他索性忽略这个无意义的话题。 “在离开花园河谷之前,你似乎和我提起过橡木城的葵拉家族,他们实力怎样,立场如何,能够征召多少兵力?” “葵拉家族的领地不小,白河以北,从劳伦斯山到白金山脉都是葵拉家族的领地,但是其中橡木森林占据了近一半的土地,橡木城和泰拉莫斯领的其他封臣有些不同,其他封臣都在尽可能的开发这片沃土的潜力,但葵拉家族却始终没有把橡木森林开垦成农田,土地虽然广阔,但人口和粮食却没有那么多。” 葵拉家族的领地发展方式看起来有些奇怪,斯温敏锐注意到了葵拉家族保护橡木森林的用意。“看来葵拉家族的先祖颇有远见,泰拉莫斯领的其他家族都在努力开垦农田,只有葵拉家族致力发展林业,如此一来泰拉莫斯领的林业品就被垄断在其手中,橡木森林提供的财富恐怕远胜于同等面积的农田。” 他不由感叹这家人的智慧,难怪对方能够成为泰拉莫斯领最具实力的封臣之一。 “没错,正如您所说,泰拉莫斯领因为人口繁多加上大肆开垦,对木材的需求量很大,橡木城依靠木材、木炭和蜂蜜这些林业品积累了庞大的财富,这笔财富让葵拉家族组建了人数不少的常备军,另外橡木森林周边的伐木工、烧炭工都是比农夫更优秀的征召兵员,而不必依赖田地里的那些农民,必要时还可以招募雇佣军,所以葵拉家族的兵力不能按照一般情况计算。” 第44章 同协 借助乌鸦的视野,斯温把敌人的数量和分布位置洞察得一清二楚,可同时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东面也有埋伏!西面水渠的敌人是诱饵,快叫罗兰把骑兵撤回来!” 多纳特心里一惊,两人的位置在队首,而罗兰在队尾,原本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便于控制中间那些战斗意志薄弱的散兵,但现在却造成了信息传达上的不便。多纳特只得立刻派出传令兵,同时亲自打旗语告诉罗兰背后还有埋伏的事。 罗兰也一直在关注队伍前方的情况,传令兵还没抵达,他就看到了旗语,心中惊讶的同时立刻相信了斯温的判断,派人传令骑兵撤回。 可惜命令晚了一步,披甲完毕的具装骑兵已经冲出了队伍准备包抄敌人,刚刚朝南面驰出几十步,便遭遇了来自侧面的一轮齐射。所幸罗兰麾下这些骑兵人马都披着重甲,敌人的箭矢并没能造成太大杀死,只有几个倒霉蛋被射中盔甲薄弱处落马身亡。 虽然遭受了一些损失,但骑兵还是成功迂回到了冲到了敌人侧面,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悍勇骑兵隔着十几米就投出了手中的长枪,然后纵马跃入水渠中,用马刀奔驰砍杀,敌人的弓箭手在这群重甲骑兵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其他骑兵则在岸上用长枪刺杀渠里的敌人,依靠着精锐的装备和剽悍的战力,这几十名骑兵便压制住了西侧的敌人 可罗兰手下只有这么多骑兵,东面敌人的射击还在继续,他必须获得谷地人的帮助,于是在扈从护卫下罗兰穿过队伍,前来找斯温和多纳特商量。 三人一碰头,也没有什么废话,罗兰第一句话便道:“多纳特爵士,请把你的骑兵都交给我,我亲自带队去冲击东面的敌人。” 尽管在遇袭时多纳特的应对明显逊色于罗兰,但这个时候他的脑袋很清楚,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把手中骑兵的指挥权交给了罗兰。 “东侧的敌人要比西侧多不少,西侧只是诱饵。”斯温把乌鸦看到的情况详细告诉了罗兰,“东面至少有五六百人,零散分布在前后几条水渠里,你要当心敌人交叉射击。” “明白。”罗兰严肃的点头,他对自己的武艺有自信,但敌人的埋伏显然有着充分的准备,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 “我会带着长矛兵向前推进,掩护你的侧袭。”多纳特也说道,或许水平不及罗兰,但他也是谷地领出类拔萃的年轻骑士,这种危机时刻不会怯战。 “那就拜托您了。”罗兰拉下面颊,骑上马带着帕维尔家族的骑兵沿着街道向北出发,准备绕袭东面的敌人。 “斯温爵士,约洛王子就交给您了。”多纳特拔出剑来,大声呼喝着站在自家的长矛兵阵列的最前面,率领着部队稳稳向东推进。 斯温看着这两人离去的背影,微微吐出一口气,在危急时刻三人都能合舟共济,一齐出力应对危机,倒让本不看好这支队伍的斯温有了点信心。 不过,有了信心的同时,斯温也很是疑惑,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在百合花大道上袭击杰里柯家族护卫的约洛王子? “不管是哪个家伙,都得给我付出代价来。” 乌鸦群再次出动,敌人的弓箭手在不过一百来米开外,完全处于斯温的魔法范围内,数百只乌鸦如傍晚觅食的猎群,朝着东面的敌人发起了致命的冲锋。多纳特只感到自己头顶上忽然暗淡了几分,一阵乌云乘风盖上了敌人的阵地,伴随着黑羽的狂乱飞舞和敌人的悚然惊叫,乌鸦的风暴席卷了敌人。 在鸦群的袭扰下,只有寥寥几支箭矢越过盾牌阵,砸中少数倒霉蛋的头盔,这让多纳特率领的长矛手们信心大增。虽然来自谷地领的士兵仍旧本能的对魔法感到畏惧,可当巫师站在自己这一边时,他们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被乌鸦纠缠住的弓箭手没有太多轮射击的机会,多纳特怒吼着下令冲锋,身先士卒的冲入最近的水渠,一剑刺进一名被乌鸦咬住耳朵而呜呜乱叫的弓箭手的胸膛。 深红的血给水渠中的流水染上了刺眼的色彩,血腥味愈发浓郁,食腐的乌鸦这一次不是等待着盛宴,而是亲手制造了一场大快朵颐的盛宴。 近身肉搏战中,这些只穿着了轻便皮甲的弓箭手,完全无法对抗挺着两米长矛又有盾牌铁甲保护的长矛兵,很快第一道水渠里的敌人便开始溃逃,仓惶爬出水渠向后方逃跑。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数道错综复杂的水渠阵地,里面埋伏的弓箭手本可以通过交叉射击掩护前方的战友,但突然出现在侧面的骑兵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罗兰·图尔率领的谷地骑兵及时赶到,如暴雨般血洗了水渠里的敌人。 敌人在一开始占据了有利位置成功压制住了约洛的护卫队,但在罗兰和多纳特的奋战下,这些散兵游勇终究不是正规军的对手,不到半个小时的厮杀后,敌人彻底陷入溃败,帕维尔和凯撒家族的骑兵在战场上肆意收割着人头,就连原本怯懦畏战的乡下农兵们这时候也有了信心,拿着简陋的武器开始追击敌人。 多纳特和罗兰退出了战斗,危机已经解除,不需要他们身先士卒去鼓舞士气了。更何况割取这些敌人的人头也不会给他们增添战功和荣誉,这支队伍名义上的领袖约洛王子可没办法给他们除了口头嘉奖以外的任何奖赏。 战斗进行到这个时候,胜负已经没有了悬念,斯温没有放松警惕,继续用鸦群监视着周围。 小王子从马车探出头,望向尸横遍野的战场,既害怕又好奇。这枚温室中的花骨朵第一次经历战争的洗礼,尚且不清楚,战争中最危险的时刻,往往是自己最接近胜利的那一刻。 一具倒在水渠边的“尸体”,在乡下农兵都敢欺负自己同伴的时候,悄悄拿起了手边的弩。 这家伙隐藏得很好,当乌鸦发现时,他的弩矢已经上弦,对准了小王子约洛。 邵利和毛诺虽然遵从着斯温的命令,半步都没有离开小王子的马车,但心思早就追逐落荒而逃的敌人去了,他们无比想参加战斗,却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危险。 “当心!” 弩矢离弦,斯温来不及多想,只能用身体去帮小王子挡下这支箭。 弩矢射中了斯温的肩膀,他闷哼一声,咬了咬牙,用力折断了箭杆,仍旧用身体牢牢护着约洛。作为一名时常会伤害自己身体的巫师,斯温对疼痛的忍受力不低,这点伤势还不足以打垮他。 吓坏了的小王子紧紧躲在斯温背后,牢牢攥着对方的衣服。邵利赶忙架起盾牌,护在斯温身前,勃然大怒的毛诺跨上马,擎着长枪去追那个装死偷袭的家伙。 当多纳特和罗兰回到车队里时,只见邵利拿着一把钳子,正使劲帮斯温拔出肩上的箭头。看得出箭头扎得很深,邵利这样的壮汉都得咬紧牙憋红脸,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沾血带肉的箭簇从斯温肩头拔出来。 这一幕,就是多纳特和罗兰两个刚打完仗杀过人的骑士都看得眼皮直跳,斯温虽然在疼痛中额头的青筋狰狞暴起,但居然硬是忍着一声不吭,直到箭头拔出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狰狞慢慢退去。 多纳特和罗兰两人不由对斯温刮目相看,尽管刚才斯温没有直接参与战斗与敌人厮杀,但这份坚韧的意志力,谁也不敢说这位巫师是只会躲在盾牌后面的懦夫。 邵利帮着给斯温上药,这个粗手粗脚的莱玛人下手着实没有轻重,涂抹药剂时惹得斯温眉头连跳。但邵利完全没察觉到这一点,一脸认真地对斯温说道:“您应该去找个正经医生看看,或者像金砂城的那个炼金术师也行,最近您受伤次数太频繁了,两个月流了三次血,马格努斯爵士知道了一定会责怪我们没保护好您的。” 斯温没理邵利,转头对毛诺问道:“王子怎么样?” 毛诺撇撇嘴,指了指马车,斯温顺势望了眼小王子的马车,小王子也在偷偷看他,两个目光对上,那颗小脑袋马上缩回马车里。 “有抓到俘虏吗?” “抓到一些,只可惜那个射伤您的家伙被毛诺这夯货一矛攮死了。粗略审问了几个,都是橡木森林和劳伦斯山的匪盗,按照这些人的说法,有一个叫‘矮子’查理的强盗头子把这些人召集了起来,准备抢一票大的,也就是我们。”多纳特给出了回答,最后打扫战场的基本都是他的长枪兵,罗兰把卸了甲的骑兵撒出去充当斥候,在遭遇过一次袭击后他对周围的动静格外警惕。 “背后肯定是别人指使的,能聚拢几百个土匪的强盗头子怎么会是那种初出茅庐的蟊贼,没知道打听清楚这是谁家的队伍就出手?”或许是受伤的缘故,斯温现在脾气有些暴躁,而那些土匪就成了他的出气筒,“毛诺,你去审那些俘虏,这么多人肯定有领头的,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就是把这些混蛋的肠子扯出来,我也要看到他们肚子里藏的是什么秘密!” “明白,保证让您满意!”毛诺露出残忍的笑容,刚才他被斯温派去保护约洛没能参战,现在摩拳擦掌忍不住要大干一场。 一旁的罗兰听着不由蹙起了眉头,他虽然也是北加尔省的人,但对斯温和毛诺这两个利维坦人的野蛮做法不是很认同。只是要挨刑的毕竟是一群匪盗,这话又是斯温说出来的,罗兰最后还是没有阻拦,转而说道:“其实指使这些土匪强盗袭击我们的幕后黑手只有两个可能:莉莉鲁姆的特拉维耶家族支持者,和吉拉德尔的巴奇尼家族。” 多纳特点点头,他的看法和罗兰差不多。 “我觉得巴奇尼家族的可能性多一些。” 还在点头的多纳特一怔,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敌人的第一目标明显是我。”斯温背过身,看向约洛的马车,“如果是特拉维耶家族的支持者,那么第一轮齐射就应该集火马车,但马车上只有少数几根流矢,而且射的还是我的座位,没有瞄准小王子。” 多纳特和德洛兄弟顺着斯温的视线,看向了约洛的马车,确实如斯温所说,射向纯白烈日纹章的箭矢反而比士兵盾牌上少一些。 斯温摸了摸肩膀上刚包扎好的伤口,眉头紧紧蹙起。 “阿尔·巴奇尼的父亲,前代的吉拉德尔伯爵就是被我的伯父欧内斯特伯爵所杀,他一直惦记着这段仇恨,安排强盗趁我经过泰拉莫斯领时截杀,算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但是……” “但现在这个时机不对。”罗兰补上了斯温的没说完的话,“杰里柯家族的军队已经在集结了,我从双桥镇出发时,北韦农河上游宴湾地的约翰·方纳爵士和罗伯特·杰里柯爵士已经在征召家臣、集结部队了,预计欧内斯特伯爵的主力在五月,天堂海的暴风雨降临之前就该渡海抵达宴湾地,要是这个时间点一位杰里柯死在了泰拉莫斯领,欧内斯特伯爵马上就有了对戈里尼家族宣战的理由。巴奇尼家族的领地吉拉德尔就位于北韦农河的南岸,和宴湾地只有一河之隔,欧内斯特伯爵南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以两家的仇恨,我的伯父一定不会给他任何求饶的机会,肯定要把巴奇尼家族赶尽杀绝,然后顺势占领吉拉德尔。”斯温眉头皱得更紧了,“阿尔·巴奇尼只要还有点脑子,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所以应该是特拉维耶家族的支持者?”多纳特发现自己只能勉强跟上斯温和罗兰两人的思路,如果再不插句话,自己看起来就和那对压根听不懂的德洛兄弟一样了。 “或许不是两种可能,从一开始就只有一种可能。”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多纳特确实没明白斯温的意思。 好在罗兰不像斯温那么喜欢打哑谜,详尽解释了一番:“或许阿尔·巴奇尼也是站在特拉维耶家族一边的,杰里柯家族是他的死敌,那么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他的盟友。即使这些强盗真是巴奇尼家族指使的,其背后大概率还是特拉维耶。也许正是特拉维耶的支持,才让巴奇尼敢在这个时间点刺杀斯温爵士。” 多纳特脑子转了好几圈,大致明白了斯温和罗兰两人的猜测。他再用余光瞧了瞧斯温背后的德洛兄弟,这两个熊一样的壮汉不是在发呆想心事就是在左顾右盼,看起来压根就没打算动脑子。 于是多纳特心里多少感到了些安慰,至少他不是这里最笨的人。 第71章 香肠汤 拉兹多纳当然不可能把自己丢出来,他只是利用了道路旁装修房屋的长木竿,来了一次撑杆跳而已。 只是正常的撑杆跳有一点不同——拉兹多纳不怕摔。 因此他毫无顾虑的让自己跳出尽可能远的距离,完全不考虑落地的问题。 结果就是,这一发人形炮弹结结实实的在石砖地面上砸了个大坑,就是两旁的房屋都颤栗起来。 如果可以,乌尔霍真的很想投降,这个红衣执事实在太吓人了! “你可比我这种巫师还像怪物吧!” 面对骤然拉近了距离的拉兹多纳,乌尔霍只能奋力抵抗,不留余地的倾泄魔力,凝聚了十几枚火箭一起射向这尊人形大炮。 然而这些火箭和拉兹多纳刚才丢出的“子弹”、“炮弹”相比,只有燃烧的外观有些噱头了。 就像是扇灭蜡烛的火苗一样,拉兹多纳一挥手便灭掉了十几枚火箭。 “尘归尘,土归土,极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 粗壮的小腿爆发出的力量,如同大炮的轰鸣,在地石砖地面上留下蜘蛛网般的裂纹,红衣转眼间便出现在乌尔霍眼前。或许拉兹多纳不像银狼和杨那样擅长速度,但肌肉中蕴含的强悍力量,使他在短时间内可以爆发出十分恐怖的冲击力。 乌尔霍肯定拉兹多纳没有用上全力,不然只要被那硕大的拳头擦到一下,他都得去朝见上主了。 在黄昏的最后一缕光芒映照下,拉兹多纳就如一座大山般巍峨不可撼动,随着德维德斯城终于被夜幕笼罩,乌尔霍束手就擒。 或许,德维德斯的居民们会把这一天的动乱当作是饭后谈资,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大谈斯温等人的丑态和狼狈,就好像阿兰斯势压帝都时嘲笑特拉维耶家族一样。但只要过上一阵子,他们终究会忘记,过回市井小民的生活,把目光盯在每一天的物价和开销上。 “我真没有骗你,那个穿红袍子的教士真的一只手就把马车举了起来,然后扔出了一百多米——有一百个人可以给我作证,不信你去问凯旋大道上卖橘子的老佐伦!” “那你管他要柴火的钱了吗?” “要了。” “赔马车的钱呢?” “要了。” 男人刚拿出钱袋,女人一把抢了过去。 “怎么都是银币?教士不是都很有钱的吗!”剽悍的目光盯住了男人,“你是不是偷偷藏了?” “没有,绝对没有!有这几个银币就不错了,一只手扔出一辆马车的怪物,他就是不给钱我又有什么办法?” 女人嘟哝了两声,把钱袋里银币翻来覆去又数了几遍。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家里闯进来巫师和屠魔人打架,拉货的马车又给人砸了……真该像法斯特他们家那样早点搬出德维德斯!” 她把银币倒进另一个钱袋,里面装了好几枚金卡琳,看得男人眼睛发直。 “马丁!你这臭小子,别惹野猫了,快滚回来!” 裤子还开着裆的男孩听到咆哮,一溜烟的回到母亲的身边。 “先回家吧,唉,不知道家里会给那两个家伙打成什么样子,今天的面包是没指望了,明天还得去买小麦粉和酵母,这又是一笔钱……” 女人精打细算的筹划着开支,男人牵着挽马摸了摸肚子。 “今天晚上吃啥啊?” “吃吃吃,你跟这懒马一样就知道吃!”心里不痛快的女人找到一点由头就开始骂丈夫,“家里还能剩下啥?那点吃的肯定都被抢走了,晚上就喝水吧!” 男人撇了撇嘴,结婚那么多年他早习惯了妻子的脾气,眼看着家门已经近在眼前了,也懒得再啰嗦什么,免得又刺激到女人敏感的神经。 他刚摸到门把手,就闻到屋里传出来的香气。 “好香啊!” 男孩马丁欢快的叫了起来,而女人的脸色却很难看。 “一定是家里进了蟊贼,我的香肠啊!” 男人赶紧打开方面,女人抢先他一步气势汹汹的闯进屋内,眼前的情景却把满腔怒火的她吓得如坠冰窟,牙齿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啊,你们回来啦。” 打扫干净的屋内,斯温围着围裙,正在煮锅前忙活着。 “抱歉,擅自用了你们的锅子,还有这些香肠。” 没注意到妻子脸色的男人看到锅里的香肠,咽了咽口水。 “这是我家,你这小子马上给我滚……!” 他还没说完,妻子赶紧用力扯起他的衣袖。 “他就是今天那个巫师。” 她小声在丈夫耳边嘀咕,男人的脸色急剧变化,比锅内食材的颜色变化还要夸张。 “啊,真是不好意思啊。” 斯温一边道着歉,一边盛起一勺汤尝了尝味道。 “请先进来吧,这是你们的家嘛。” 夫妻二人只好进来,女人牢牢牵着儿子的手,男人站在妻子和孩子身前,虽然双腿打颤,但还是本能的保护着家人。 “没错,我是个巫师,名字叫做……” 那嘴唇吐出的声音简直就像是恶魔的低语。 “斯温·杰里柯。” 男人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杰里柯家族的黑巫师,帝都人对这个姓氏实在太熟悉了,四十年前温斯顿伯爵咒杀伊凡二世的故事是他们小时候必听的奇谈,长辈们用这故事教育后代巫师的可怕,尤其是杰里柯家族的人绝对不能招惹。 而现在,这个奇谈传说就活生生出现在了他们家里。 “嗯,味道差不多了。” 斯温盛起香肠蔬菜汤,一碗碗放在桌上。 “你们应该还没吃过饭吧,先坐下来吧,我们边吃边说。” 夫妻俩面面相觑,倒是男孩闻着香肠的美味,欢快的坐到桌边。违抗不了巫师的夫妻俩没有办法,也只能在坐了十几年的的老旧椅子上挨了半个屁股。 “或许你们今天也听说了,特拉维耶家族的敌人追捕我,可能明天他们就会发出我的悬赏,用你们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来换取这颗人头。” 夫妻俩的心猛然多跳了一拍。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斯温拿着燕麦面包蘸了蘸香肠汤,平静吃饭的同时说着让人胆寒的话语,“如果我被出卖了,你们一家三口没有一个能活下去,包括这个孩子。” 面包在斯温手中被掰成两块,两夫妻联想到自己落在这巫师手中的下场,原本炙热的心马上冷却了下来,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杰里柯家族最有名的那个传闻,艰难的咽下口水。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温斯顿先伯爵就是我的祖父。” 斯温面色平静的把面包分给男孩,他越是平易近人,两夫妻反而越感到害怕。 “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们。” “我叫霍、霍林,这是我、我妻子苏珊……” 丈夫霍林说得很结巴,他听说巫师只要知道了一个人的名字就可以对他下咒,可他不敢撒谎,担心这个姓杰里柯的巫师会看穿他的谎言,然后直接把自己咒死。 不过他没把儿子的名字说出来,至少他想保护住孩子。 可小男孩完全没领会父亲的苦心,举起手来大声道:“我叫马丁!” 霍林的脸色“唰”苍白,苏珊更是摇摇欲坠。 “很好,那么霍林先生,苏珊夫人,我想要在这里借住几天,可以吗?” 斯温说着,在桌上放下了一摞金卡琳。 霍林和苏珊这对夫妻又忍不住心跳加快了,斯温拿出了至少十枚金卡琳,这对他们一家而言是一整年的收入。 “当、当然,您尽管住在这里,我们绝对不会把您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的!” 不论是巫师的威胁,还是金卡琳的诱惑,这对平凡的市井夫妻都没办法抵抗,于是苏珊在丈夫犹豫的时候果断给出了答案。 斯温摸着男孩的脑袋,满面微笑的问道:“孩子,你呢?” 马丁把两根手指交叉在嘴巴前面,比划出绝对不说的手势。 “好孩子。” 于是斯温也给了马丁一枚金卡琳。 之所以挑选这里,斯温也是有所考虑的,苏珊经营的是面包房,每天多一人的食物不会被外界怀疑;另外斯温在院子里看到了马厩和食槽,有马车的家庭更方便自己离开帝都;最后,追捕者们很难想到自己这个逃犯会留在原地,或许他们会派人来调查,但未必能想到自己没有逃跑。 这一晚,睡在阁楼的斯温休息得很好。 但几百公里外的百合花城莉莉鲁姆,戈里尼一家却彻夜难眠。 洛伦佐公爵的儿子,当下莉莉鲁姆的摄政者洛可·戈里尼颓坐在丰收殿堂里,身边只有母亲莱蒂齐娅夫人和叔叔乔瓦尼陪伴,曾经这座大厅内挤挤囔囔的封臣们,不在城外的围城队伍中向北方来的霸主献媚,就是躲在自己的宅邸里观望风向。 “葵拉家族的旗号也出现在围城队伍里,橡木城已经背叛我们了。” 这个坏消息对眼下的洛可来说不算什么,即使葵拉家族不背叛,他也守不住莉莉鲁姆。 乔瓦尼看着侄子灰心丧气的脸色,吞了吞口水,接着说道:“守城的士兵说看到了跃水海豚,那是阿兰斯·佩萨的旗帜。” “这么说,内阁是没指望了?” 洛可抓着头发,语气中满是绝望。杰里柯家族的军队围住莉莉鲁姆之后,戈里尼们就收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此刻他们仍不知晓德维德斯的一系列变故,看到阿兰斯·佩萨的旗帜出现,还以为是帝都局势已定,获胜的吉昂家族要开始对付自己这些反对者们了。 “投降吧。” 莱蒂齐娅夫人的话就是戈里尼叔侄心中所想,但唯独不能从她口中说出来。 和嫂子一直不对付的乔瓦尼当即厉声反驳:“先祖卢多维科历经千难万险建立的领国,怎么能葬送在我们这些子孙后代手中!” “卢多维科一世当上泰拉莫斯公爵的时候并没有经历千难万险,因为前任的公爵家族站错了队,被皇帝剥夺了头衔,戈里尼家族才有机会戴上这顶桂冠。”莱蒂齐娅夫人冷冷回怼,“只有保存家族,戈里尼才有再起的机会,杰里柯和阿兰斯·佩萨不会肆意伤害我们,否则他们只会失去贵族们的支持。” “你身上没有流淌戈里尼家族的血液,你根本不懂我们的荣耀!” “得了吧,这个时候还要争论这些有什么意义。”莱蒂齐娅夫人已经厌倦了和对方争辩这个二十多年都解决不了的论题,“你觉得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杰里柯的军队随时会攻破城墙,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与其争论这种无聊的事情,不如想想怎么挽回你的‘荣耀’吧。” 乔瓦尼气得嘴唇发抖,但洛可已经被母亲说服了。 “就这样吧,只要杰里柯能够保证家族的安全和财产,我愿意投降。叔叔,请你……” “我绝不接受!”乔瓦尼怒气冲冲,堵住了洛可派他去请降的话。 “我去吧,我去见一见杰里柯,还有阿兰斯·佩萨。” 莱蒂齐娅夫人叹了口气,这个偌大的百年名门,竟然只有她一个女人能够站出来。 第72章 搜查 第二天清晨,预想中的调查终于来了。 一队城卫兵护送着德米特里·白里安,以及一名斯温没见过的神父来到了勇士街,敲响了霍林家的房门。 昨晚几乎就没能入睡的夫妻俩战战兢兢开了门,那浓重的黑眼圈太容易暴露问题了。 “昨天有一名巫师袭击了这里,没错吧?” 胖乎乎的德米特里不再是梅利·秋斯面前那蠢样,一双小眼睛十分精明的审视着屋内的一切事物,包括霍林和苏珊夫妻两个。 “是、是……”答话的是苏珊,“昨天……昨天傍晚的时候,他,还有一个屠魔人闯到我们家里来,我吓坏了……然后,然后他让我和我儿子出去……一直到晚上我们才敢回来,那时候、那时候屋内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一团糟的家收拾干净。” 苏珊的话基本符合德米特里调查到的情况,被巫师和猎魔人的战斗吓到,似乎也能说明这对夫妻糟透了的精神状态,事情看起来很合理。 但德米特里可不会因为合理就放弃怀疑。 “一个巫师闯进了你的家,为什么不去向教会举报?” 他拿起厨房案头还剩的半串香肠闻了闻,眉毛皱了起来,已经吃惯宫廷菜肴的德米特里现在一点也不习惯这种平民美味。 苏珊低垂眼眸答道:“我、我不敢,大人,巫师、巫师会魔法,也许他会像咒死伊凡二世那样咒死我们。” 真实原因自然不是如此,她拿了巫师的钱,生怕教会会以“这是巫师财产”的理由,从她手里拿走那两枚金卡琳。 “不是每个巫师都能使用诅咒魔法。”一直拢着圣徽在屋内四处走动的神父开口了,“有魔力的痕迹,斯温·杰里柯确实来过这里。” “能判断他去了哪个方向吗?” 神父摇了摇头,他的圣徽能够感知到来自混沌的力量,但也只能感知到而已。 “去问问住在这附近的人,看看他们有没有见过斯温·杰里柯。”德米特里指挥城卫兵道。 握着圣徽的神父盯上了楼梯,霍林和苏珊这对夫妻不由暗暗紧张起来。 “巫师有没有去过二楼?” 苏珊立刻摇头:“不知道。” “二楼的东西有没有被动过?” “没有。” 神父点点头,但还是迈步上了楼梯。 二楼比分割成好几个房间的一楼稍稍宽敞了些,但也就只够放下一家三口的睡床,和一些柜子而已。 “那张小床是孩子的?” 跟上来的霍林点头。 德米特里眼睛一转,小孩子往往比成年人更容易问出答案。 “去把你们的孩子叫过来。” 霍林和苏珊后颈开始发冷。 “他、他不知道去哪里野了,恐怕没那么快能找到他……” “去帮他们找。”德米特里朝城卫兵努了努嘴。 “我、我这就去找!”担心这些粗横卫兵会伤害自己儿子的霍林赶忙跑下楼。 留在家里的苏珊一颗心七上八下,只觉得眼前的神父和胖子随时会成为自己脖子上的绞索。 “阁楼上是什么?”神父指了指阁楼的盖板。 苏珊连忙回答:“是一些杂物。” 神父仰着头,仿佛盖板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我想上去看看。” 一股凉气顺着尾椎骨直往上冒,不觉间苏珊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这、这上面很脏……” “没有关系,打开。” 在神父和德米特里仿若察觉了什么一般的审视下,苏珊只能小心拿出钥匙开锁,当盖板被掀起那一刻,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神父动作敏捷的爬上阁楼,这上面空间不大,光线也很昏暗,他得低着些头以免脑袋磕到屋顶。 第73章 意外的叔侄 一开始被杰拉尔·佩萨出卖给弗朗西斯的时候,小王子很害怕,但渐渐便没有了什么感觉。 待在萨克庄园的这段时间,他就已经逐渐失去了对皇冠的向往和热情,那种锦衣玉食却不得自由的生活就像是笼中之鸟,小王子几乎一点都感觉不到自己是即将践祚的皇帝。阿兰斯也好,斯温也好,都只顾着在德维德斯争权夺利,却把自己冷落在一旁,没谁真正来关心一下自己。 而且,被带到德维德斯之后,他的生活和之前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弗朗西斯没有把他关入地牢,而是供养在提亚马特宫内。尽管时刻有士兵看守着,但这一点与在萨克庄园时也没有太大区别。 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姐姐,小王子现在无比渴盼能见卡特琳公主一面。 “他很喜欢看书?” 隔着窗户远远偷窥着小王子的弗朗西斯对杰拉尔·佩萨问道。 “在萨克庄园的时候就是这样。” 杰拉尔望着窗下的约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与弟弟阿兰斯长得并不像,不认识他们俩的人很难想象,这张如此普通的面孔竟会是美男子阿兰斯的亲兄弟。 两人的人生也与长相相称。少年时阿兰斯就被卡特琳二世女皇看重,一路平步青云,进入内阁执掌帝国财政大权,受封男爵荣耀家门;而杰拉尔始终在巡回法官这样的微末职位上起伏,甚至连这个微不足道的职位,都还是靠了阿兰斯的关系才能当上。 作为家族继承人的长子,却被无比优秀的弟弟远远超过,身边所有人都只会赞叹阿兰斯的才华,而忽视了杰拉尔的存在,可想而知杰拉尔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所以,当特拉维耶家族向自己抛出橄榄枝时,杰拉尔没有犹豫太久,便投向了金狐家族。他相信弟弟将佩萨家带上了一条不归路,吉昂不可能是特拉维耶的对手,自己是在拯救佩萨家族。 “读书啊,这很好,知识是胜于利剑的力量。” 弗朗西斯怪腔怪调的说着,让人都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在嘲讽。 “杰拉尔爵士,这次你立下了大功劳,皇储殿下和我都不会忘记的,您有什么想要的奖赏吗?” 杰拉尔看着弗朗西斯,这只黑狐狸脸上的笑容颇有些危险,就好像一只手在背后,谁也不知道他手上有没有藏着刀子。 但杰拉尔没有畏缩,如果他是那种会瞻前顾后的人,就不会如此坚决的背叛弟弟了。 “男爵头衔,萨克庄园,还有内阁财政大臣。” 霎时间弗朗西斯觉得阿兰斯似乎挺遭人恨的,能力太过优秀导致周围很多人都容不下他,将他看作比较竞争的对手。德米特里·白里安是这样,梅利·秋斯是这样,就连他的亲哥哥杰拉尔也是这样。 不过相比前两位,杰拉尔未免高估自己了。 “皇储殿下和我一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弗朗西斯笑容依旧灿烂,还拍了拍杰拉尔的肩膀,“佩萨家族的忠诚毋庸置疑,男爵头衔不成问题;萨克庄园即使没办法封给你,我也一定会用一块不比萨克庄园小的土地弥补的。至于内阁财政大臣的职位……” 短暂的停顿让杰拉尔心生不安,但很快他就放下心来。 “没有问题!” 得了弗朗西斯保证的杰拉尔心满意足,带着他去到了约洛·吉昂的书房——同时也是这位小王子的牢房。 “初次见面,约洛殿下,弗朗西斯·路易·特拉维耶向您致敬。” 听到弗朗西斯浮夸的问候声,约洛回头第一眼看的不是这只狐狸,而是杰拉尔。他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阿兰斯,只能从杰拉尔的脸庞去想象阿兰斯的长相。 然而这种联想注定南辕北辙。 “约洛殿下,弗朗西斯殿下是卡特琳一世陛下的曾孙,论血缘您和他是表叔侄关系。” 约洛歪着脑袋问道:“所以他是我的表叔?” 杰拉尔本想给予肯定的回答,但仔细算了算辈分,尴尬发现弗朗西斯比八岁的约洛还小了一辈。 第74章 银光血流 “按照之前的约定,捕获的巫师和杰里柯家族的人都交给您了。” 阴暗的地牢中,弗朗西斯的笑容却很灿烂,铁栏杆后的德洛兄弟恨得牙痒痒,只觉得这个混蛋是在嘲笑他们。 “其实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不直接处死这些家伙?把他们押送到提勃列斯,万一中途出现了意外的话……” “我们不是刽子手,弗朗西斯殿下,我们是上主的仆人,在这地上唯一所行之事便是将信仰贯彻于世人心间。巫师须经法王厅审判后处以火刑,利维坦人当忏悔自己的罪行,摒弃错误的信仰。” 莫里斯大主教的目光越过弗朗西斯的笑容,落在牢房里那名巫师身上。 “马格努斯·杰里柯父子呢?” 弗朗西斯耸了耸肩。“我们也没找到。那天追击斯温·杰里柯的是宣道会的屠魔人,大主教阁下,您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才对;至于马格努斯·杰里柯,据我所知他早失踪了吧,那时候我都还没到德维德斯呢。” 大主教瞥了弗朗西斯一眼,他很不喜欢这只黑狐,弗朗西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包括他耸肩的轻佻动作,包括他此时此刻歪七扭八的站姿,哪里有贵族的仪态,完全看不出来这会是未来的王子,皇位的潜在继承人,反而像是个市井流氓。 “在马格努斯·杰里柯失踪后不久你就到了德维德斯,这未免太巧了吧?” “确实很巧合,但这不正说明上主青睐着我吗?” 笑眯眯的脸孔让大主教莫名烦躁,恨不得给这个巧辞善令的家伙一拳。 “我是由主见证受戒持戒的人,就直白的问了:是不是特拉维耶家族把马格努斯父子藏起来了?” 弗朗西斯看起来大吃一惊。 “您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来没见过马格努斯·杰里柯,更没有藏匿他的儿子!” 狐狸的话可不能轻信,大主教拿起圣徽,举在弗朗西斯面前。 “你敢向上主起誓吗?” “我起誓!”弗朗西斯毫不犹豫就举手握拳,信誓旦旦的立下誓言。 这下莫里斯大主教没有任何话可以讲了——如果弗朗西斯真的敢撒谎,神罚自然会降临其身。 “既然如此,我姑且就信任你吧。” 他越过弗朗西斯,走向关押着乌尔霍的牢房。 早听见外面动静的乌尔霍抬起头,望向牢门外。 “是要送我去禁牢,还是火刑架?” “去洗涤你罪孽的地方。” 在大主教注视下,狱卒打开牢门,把手脚都被拷了铁链的乌尔霍提出来,一路往外拖。 经过弗朗西斯身边的时候,乌尔霍深深看了尾巴都翘起来了的黑狐一眼,仿佛要把他的模样牢牢记在脑中。 “滚犊子,你爷爷我自己能走!瞅你这鸟样,要不是这链子,老子抽死你信不?” 跟在乌尔霍后面被提出牢笼的是德洛兄弟,毛诺一如既往的发挥着他的大嗓门,满口的污言秽语把狱卒都气得太阳穴直跳。 莫里斯更是听不下去,愤怒的命令狱卒塞了毛诺一嘴马粪。 弗朗西斯则忍不住在一边幸灾乐祸。 地牢外的阳光对被关押了好几天的俘虏们很是刺眼,他们被全副武装的屠魔人、圣骑士和灰衣执事押上囚车,在惴惴不安中迎着太阳而行。 率领这支神职者军团的正是红衣执事拉兹多纳,一位高级执事,加上三百名初级神术者,即使多纳特和罗兰带着部队来劫,也只会成为秩序十字旗下的又一堆骸骨。 “敬畏上主,在乎恨恶邪恶。那骄傲,狂妄,并恶道,以及乖谬的口,都为我所恨恶。” 和上次一样,拉兹多纳虔诚的念诵着经文,灌脑的福音烦得乌尔霍脑袋嗡嗡作响。 忽然,诵经声戛然而止,囚车中的乌尔霍下意识去看拉兹多纳,只见这位红衣执事正凝眉望着天空。 他在看什么? 乌尔霍也望向了无云的蓝天,一只乌鸦正矗立在提亚马特宫的角楼尖顶上,无声的注视自己。 金砂城西北的那片森林,斯温和乌尔霍曾经遇险的地方,危险的躁动仍在继续。 与曼弗雷德缠斗了好几天的银狼追踪着吸血鬼的踪迹,远离德维德斯,来到了八十公里外的金砂城。善于躲藏的曼弗雷德是他遇见过的最棘手的敌人之一,甚至比他曾降罚的死魂灵萨迪乌还要难对付。 踏足这片森林时,银狼的双眉再无法舒展,林木深处堕落腐败的的混沌气息让这位传奇屠魔人都不禁感到脊背发凉,仿佛有一头上位恶魔领主匍匐其中,卑劣笑着,等待可口美味自己上门。 他双手持握着银剑,循着混沌气息,很快找到了那座矿洞。 曼弗雷德被挖出双眼、掏空大脑的光头就血腥的摆在矿洞门口。 “如果你这么容易被杀死,里面的存在会有多么恐怖呢?” 银剑切碎了曼弗雷德的脑袋,溅在地上化为污秽腥臭的脏血。 “这种幻术对我可没有用。” 银狼一往无前的走进了矿洞。 “真是勇猛啊,银狼大人,我都有些喜欢你了呢。” 从洞穴深处传出的是娇媚女声,千娇百媚的靡靡之音有着让男人热血喷张、情不自禁的神奇魔力,然而这对银狼还是没有效果。 “戴克瑞姆集会的引导女巫。” 常年与巫师和怪物在第一线厮杀的银狼对这些阴影中躲藏的家伙太熟悉了,只凭声音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黑巫师和混沌信徒勾结在一起,这倒是一点也不新奇。” 黑暗中响起一串银铃般的少女笑声,黑漆漆的洞穴都因这轻灵的声音而焕发明亮。 “您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与自己认知不同的一切都被斥为异端。如果您和我争论起来,大概就像是特拉维耶和吉昂的争斗吧,不论再如何粉饰自我的神圣,其本质终究都不过是世俗中肮脏的争权夺利罢了。” 喘息声、脚步声,由远及近,黑暗深处仿佛有一支未知的怪物兵团,正向银狼张开血盆大口。 “当然我也知道,您这样的人物是不可能被三言两语说服的,咱们还是省去这些没有情趣的前戏,直接开始吧。” 闪亮的剑刃上映出一只只面目呆滞、流涎带涕的丑陋面孔,银狼毫无畏惧,迎着从洞中涌出的巨魔群走去。 “这些连前菜都算不上。” 银光如闪电般划破黑暗,银狼只是稳步走着,手中剑刃似乎都不曾抬起,两只巨魔的头颅已经在地上滚动。 “这个洞穴有多深,一百米?两百米?你觉得我需要多久能走到你面前,一分钟?半分钟?” 银剑在身前交叠,构成秩序十字。 “还是现在?” 银龙在洞穴内咆哮,瞬息之间,致命的银色剑光便给予了巨魔群毁灭性的打击,银狼一路杀穿巨魔群,被混沌腐蚀的污浊身躯四分五裂,在银光中归于净化。 “不愧是银狼,哪怕是真正的上位恶魔,在他面前恐怕都未必是对手。这勇往无前的身姿,真的就像是传说中的那些男人——圣洛伽、圣达洛斯、使徒彼列、圣阿斯卡隆、弗拉德·阿尔卡多·诺斯费拉图、巴格一世……银狼,银狼伍尔夫拉姆,你会不会成为这个时代的传说,成为和那些伟大名字并列的男人呢?” 隐藏在阴影之中的曼弗雷德,陶醉享受着银狼的杀戮盛宴,剑刃之下血肉分离、血浆迸射的声音,于他而言似乎就是最精彩最美妙的交响乐,让这个变态的吸血鬼在乐曲之中癫狂、高潮。 而他身边,戴克瑞姆集会引导女巫伊琳诺眯着双眼,看不透曼弗雷德这颗脑袋里究竟装了何等疯狂的思维。 “他快要找到马格努斯的位置了。” “我知道。” 曼弗雷德的嘴角高高弯起,咧到了耳根。 剑痕如沟壑般纵横遍布在石壁上,手掌深的剑痕一点点渗出黑色的血液,汇成乌黑的血潭,慢慢蠕动、扭曲、聚合,最终凝成人形。 “请容我再次自我介绍,曼弗雷德·施耐德,杰里柯家族的一介下仆。” 曼弗雷德的礼节还是那样郑重的过了头,而尸山血海前的银狼只以利刃相对。 “我已经厌倦了你的言语,吸血鬼。” 他话音未落,银刃便穿越几十米的距离,落到了曼弗雷德的脖颈。 银光斩落,头颅飞起,鲜血四射,光秃秃的脑袋落地时仍满面笑容。 “真的很疼呐,你的银剑有不同寻常的力量。” 从无头尸体喷涌出的鲜血喷泉凝成一张血网,罩着银狼落了下来。 十字剑光闪现,银狼突破血网,但鲜血很快又凝聚在一起,汇成了曼弗雷德的身形。 “可不能再让你往前了,屠魔人,请死在这里吧,死在挑战怪物的荆棘之路上,你的英名必将被后人永世传颂!” 一地的巨魔残尸在魔力的操纵下,重新站了起来,双眼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这种伎俩对我是无用的。” 银狼再次利落的粉碎了巨魔僵尸,所有倒下的尸体都被屠魔人的银剑净化,死灵法术也操纵不了这些残骸。 但曼弗雷德并不在乎,他勾勾手指,巨魔的血液飞涌起来,成了他手中最好的武器。 无数鲜血凝成的血手朝着银狼抓去,想要限制住屠魔人的行动,两只巨大血爪则从两侧墙壁突然伸出,截断了银狼的退路。 面对四面八方的包围,银狼依旧向前。 银光冲破血潮,直取曼弗雷德。 狞笑着的吸血鬼不避不让,张开锐利的十指,迎向剑刃。 如同炽烈的阳光消融白雪,曼弗雷德的血肉在银光中融化,两只手掌连同手臂被切成两半,剑刃已经贴近了他的脖子。 但只剩骸骨的利爪不依不饶的抓向了银狼的咽喉,曼弗雷德以自己的重伤为代价,把这变成了一场勇气的较量。银狼的剑会先斩断曼弗雷德的脖子,但对百杀不死的吸血鬼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人类之躯的银狼被曼弗雷德的利爪刺穿,却会失去唯一的生命。 人类哟,你有勇气挑战怪物吗?即使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你有勇气接受这不公平吗? 曼弗雷德不会跳动的心脏此刻因兴奋而不住颤抖,嘴角狰狞的弧度也在一点点扩大。 毫无疑问,银狼选择继续勇往直前,贯彻屠魔人的使命! 曼弗雷德的脑袋不出意料的被砍了下来,紧接着另一把银剑刺穿了他的心脏,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利爪只来得及在银狼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无头身躯便横飞出去,被银剑钉在了石壁上。 “灭绝诸恶!” 银狼诵咏着圣达洛斯留给宣道会的这句圣号,剑刃发出灼热的光芒,把曼弗雷德的身躯压制得动弹不得。 “好了,现在该告诉我,你到这里来的目的,还有戴克瑞姆集会的事情了。” 银狼的铁靴踩住曼弗雷德的人头,屠魔人开始审判污秽之恶。 “呵,有趣,实在是有趣啊!”即使被人踩在脚下,曼弗雷德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目的?你觉得我是个有目的的人吗?屠魔人,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但也有那么一种人,他们完全不在乎目的,只享受最纯粹的快乐,为了手段,我不择目的!” 人头狂笑着,猩红的眼眸中倒映出银狼脸上的血痕。屠魔人瞳孔微缩,猛地一脚把曼弗雷德的人头踩碎。 污浊的血在他脚下蔓延,银狼迅速跳开,拿回自己的银剑,口中低声念诵圣四文字,为自己净化了吸血鬼的诅咒。 “还没完呢。” 矿洞内横流的鲜血再次重构为了曼弗雷德的躯体,只是因为银剑的封印,他头部以下只是人形的血流,没能完全恢复肉身。 “你没打倒怪物,还把怪物激怒了。” 银狼冷眼看着吸血鬼,挥剑甩去银刃上的污血。 “那就再杀你一次。” 第75章 不可诵吾之名 屠魔人高举银剑,吸血鬼露出獠牙,第二回合的战斗一触即发。 这时却有人加入了战局。 “你耗费的时间太久了。”踏着裂冰声,一身冰蓝礼裙的女巫从洞穴深处徐徐走出,“他快醒了。” “我知道。” 曼弗雷德似乎很不爽女巫打断了自己的战斗,声音中透露着不满。 银狼握紧了剑柄,擅长血魔法的曼弗雷德已经足够难缠,现在又加入了一名引导女巫,战局对他越发不利。 “一起解决他。” 吸血鬼轻“啧”了一声,血潮再度翻涌,从四面八方包围了银狼。 女巫伊琳诺轻轻挥洒手腕,血潮凝结成冰,化作无数的冰枪血箭,密集的射向屠魔人。 即使银狼的速度再快,在被封死的空间内,也难以躲过这样毫无死角的覆盖式打击。 “灭绝诸恶。” 银光在银狼身上涌动,这不是他的剑光,神圣的力量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将吸血鬼和女巫的攻势轻易摧毁。 女巫伊琳诺不禁后退一步,少女般的脸蛋上露出了深深的惊悸。 “圣遗物?” 曼弗雷德看起来倒是不甚在意。 “传奇屠魔人,拥有一件圣遗物也不值得奇怪。” 被银光覆盖的双眼望了过来,那刺入骨髓的恐怖让女巫本能的想要逃离。 但银狼的目光很快略过她,望向矿洞的更深处,至黑至深的魔光,让圣遗物加持的银狼都感到心悸。 “那就是你们隐藏的东西吗?” 他挥起银剑,剑光化出万千光剑,疾风骤雨般向曼弗雷德和伊琳诺席卷而来。 曼弗雷德立刻张开血潮,阻挡住了剑雨,但银狼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击杀这两个黑巫师。经过和吸血鬼的几回交手,他很清楚的认识到对方的难缠,即使有圣遗物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击杀他,但压制和封印却很有效,刚才镇压住对方的身体时银狼便已经确认了这一点。 光剑雨落在曼弗雷德和伊琳诺的身周,打造出一座神圣监牢,把两个黑巫师牢牢关在其中,即使他们都是当代巫师的佼佼者,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脱身。 被光覆盖全身的银狼迈开步子,向洞穴深处走去,他要亲手探出戴克瑞姆集会的秘密。 经验丰富的传奇屠魔人并未大意,他经历过太多,甚至邪教组织的一切都不能轻易相信,有时候他们让你看到的,恰恰是精心准备的陷阱。 “末世必有危险的日子来到。那时人要专顾自己、贪爱钱财、自夸、狂傲、谤讟、违背父母、忘恩负义、心不圣洁、无亲情、不解怨、好说谗言、不能自约、性情凶暴、不爱良善、卖主卖友、任意妄为、自高自大、爱宴乐、不爱神,有敬虔的外貌,却背了敬虔的实意;这等人即为盲了目的异教徒,你应执我的杖去鞭打,他们瞎了的眼才能再见光明。” 每一步脚印都留下了光的足迹,每一句福音都带来了天堂的气息,银狼借由自己的圣遗物,引来了圣阿斯卡隆的关注。这一刻,圣灵注视着此地,一切邪魅都将无所遁形。 在圣灵之力的压制下,曼弗雷德和伊琳诺匍匐于地,双眼淌出了血水。 “很吵啊……” 这样的神圣气息吵醒了矿洞深处沉睡的存在,来自混沌的堕落气息涌来,竟反压制住了圣阿斯卡隆的力量。 银狼拄剑于地,咬牙对抗着扑涌而来的恶意。 位格应该不及圣灵,但圣阿斯卡隆只是注视于此,那邪物却是真身降临现实……一个上位恶魔领主? 屠魔人用剑和信念劈开了充满堕落、混乱、邪恶的道路,步履艰难的走到了尽头。 被秘密笼罩的黑暗,终于现出了原型。 “屠魔人,一如既往的聒噪。” 第77章 金砂城巫乱 一只刚换上夏毛不久的红松鼠在落叶间人立着,小巧的爪子还抱着今早找到的羊肚菌,大大的双眼遥望远处光秃秃的山岗。 陡然间,大地震动起来,红松鼠眼中倒影出了山崩地裂的场景。 那座光秃秃的山岗崩塌了,无数的碎石从山上滚落下来,如洪水般滚入周围的森林中。 红松鼠赶紧抱着它今天的收获转身逃跑,跑回到它今年第六个储藏室。前五个储藏室在哪里它早已经忘了,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小家伙每天勤劳的搜集和储藏食物。 一道流光从红松鼠所在的树下飞掠而过,惊动树叶簌簌而落,却没有伤到树上那只小生灵分毫。 红松鼠毫无察觉,它眼里只有自己的食物。 殊不知,不远处真正的危险却在靠近。 “哈哈哈哈,不愧是银狼啊,真是了不起的男人啊!”曼弗雷德笑得口水都从嘴角淌了下来,“失去了圣灵之力的加护,居然真的能在戴克瑞姆石板面前坚持一刻钟,真是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一旁的女巫伊琳诺白了这疯子一眼,她的晚礼服在战斗中早已变得残破褴褛,美好的身姿赤裸裸暴露出来,只不过看到的两个男人一个信仰无比坚定,另一个脑子很有问题。 “马格努斯·杰里柯只能承受石板的力量一刻钟,没有石板隔绝圣阿斯卡隆的力量,你和我根本不是银狼的对手。” “这可不是打不过的问题,我的话或许还有机会复活,至于你,呵——” 曼弗雷德话没说完,但伊琳诺已经眼皮直跳了。 这死光头的嘴太可恨,有一天我绝对要撕烂它! 女巫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把这一笔账按下。 “至少目前一切都在照我们的计划进行,你把马格努斯·杰里柯带走吧,石板和那个女孩我来回收。” 瞥见树上松鼠的曼弗雷德稍一晃神,沉默片刻后,她招了招手,那死去已久的巨魔兵团再度听从命令,于废墟之下起身,慨然为主人效命,不知疲倦的挖掘着矿洞的废墟。 “银狼呢?” “他逃跑的方向是金砂城,我在那里早有安排。” 纯洁的少女容颜露出了一抹极恶毒的笑容,不论把自己装扮成什么样,她终究是邪教组织的女巫,浑身都沾满了涤不净的罪孽。 “那就这样吧,特拉维耶被你们利用了,宣道会被你们利用了,或许我也被你们利用了吧。” 巨魔僵尸们把昏厥的马格努斯和尼科莱特从废墟中挖出来,两个人躺在石板上,胸口还有呼吸,但之前还压制得银狼狼狈逃窜的马格努斯,此刻已经没了那股威风,就连那块古老的翠绿石板,都被扎了一根褐红色的木钉,色泽暗淡了许多。 曼弗雷德抓住马格努斯的肩膀,身体液体般溶解。 “最后给你个忠告,银狼是当代首屈一指的屠魔人,别小看他,更别小看宣道会。” 曼弗雷德脸上的血肉在迅速分解,可伊琳诺还是可以辨认出这家伙讨厌的笑容。 “宣道会里还有比那家伙更可怕的家伙,那些狂信徒不仅有银狼一样的强大实力和坚定信仰,还有一样银狼不具备的优势——” 吸血鬼的身体彻底崩解为一滩污血,马格努斯的身体被吸入其中,随着污血一道慢慢渗入大地、消失不见。 “他们可没有人性哦,哈,这一点其实你们也一样,倒也不用太过害怕啦!” 污血蒸发,而曼弗雷德的声音却还盘旋在这里。 “要说的话,你才是最没有人性的那个怪物吧,曼弗雷德·施耐德。” 第81章 烫手的面包 离开书房的洛伦佐公爵失魂落魄走在提亚马特宫内,即使是一名卑贱的奴仆,都敢用诧异目光打量他。 失意的公爵过于招惹注目,迎面遇上他的拉尔夫四世和“白咒”安东尼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公爵阁下,您这是怎么了?” 问这话时,拉尔夫四世其实心里已经有些猜测,他和梅利·秋斯把洛伦佐公爵当作试路石,用意试探弗朗西斯,而这条路正好是去弗朗西斯书房的。 看到拉尔夫四世,洛伦佐公爵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刚刚还如同活死人一样有气无力的他,突然爆发出不小的力量,牢牢攥住了拉尔夫四世的衣领。 “骗子!你为什么要害我?戈里尼从未和利维尔滕家族结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红了眼的洛伦佐公爵力气出奇的大,拉尔夫四世根本掰不开他的手。一旁心里打着自己的主意的安东尼见到这情况,也谨慎的没有出手。 他跟着拉尔夫四世是希望再找到一个靠山,好在局势愈发凶险的德维德斯有所依仗,可不希望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 “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您的意思?” 虽然拉尔夫四世这样解释着,但心里却很明白,八成是那条情报出了问题。或许特拉维耶真的没有同戴克瑞姆集会合作,不过拉尔夫四世认为这种可能性极低,更有可能弗朗西斯已经处理好了手尾,确信教会不会因为此事追究到自己。 “就是戴克瑞姆集会的事情,那根本是一条假消息,我居然相信了你,相信了你这个背叛过阿兰斯·佩萨和杰里柯家族的家伙!你害我得罪了弗朗西斯,得罪了特拉维耶!我的百合花城还在被黑巫师玷污,现在谁来帮我夺回家族世代相传的领地啊——” 洛伦佐公爵几近撒泼的无理取闹,一旁默默听着的安东尼心中骤然一惊,他没想到拉尔夫四世和洛伦佐六世也掌握了戴克瑞姆集会相关的情报,而且这条情报看起来很有问题。 他心思流转,开始为自己思考别的后路。 我给斯温·杰里柯的那条逃跑路线是假的,他肯定还在德维德斯,如果这小子仍躲在那面包房就更好了,至少我还可以用他来做敲门砖…… 在帝都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安东尼见惯了各种阴谋诡计,早就习惯给自己留一手。 相比之下,来自帝国粮仓泰拉莫斯领的洛伦佐公爵就太过淳朴,以至于落得现在进退失据的下场。 不论他在这里如何撒泼吵闹,又或是哭号哀求,铁石心肠的政治动物们又怎么会大发慈悲,可怜他呢?这些权力场上的秃鹫巴不得戈里尼家族早早倒下,好让他们大快朵颐。 担任宫廷警卫的黑御林们赶来,拖走了纠缠拉尔夫四世的洛伦佐公爵,这位公爵大人今天可算出尽了洋相。 拉尔夫四世整了整自己的蔚蓝色天鹅绒华服,表情和吃到苍蝇一样恶心。 “洛伦佐公爵丢了莉莉鲁姆,又在弗朗西斯殿下那里丢了面子,难免有所失态……”安东尼这时候才开口宽慰,可他说的话一点反而让拉尔夫四世更加不悦。 “所以,他不敢惹恼弗朗西斯,便来归罪于我,难道是我好欺负吗?” 拉尔夫四世的手攥着绣有海怪纹章的袖口,眼角微微跳动。 “算了,现在也没必要去见弗朗西斯了。” 他扭头就走,安东尼愣了一下,赶紧去追赶,可拉尔夫四世越走越快,把上了年纪的白巫师狠狠甩在后面。 安东尼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拉尔夫四世这是刻意要甩开自己,可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这位公爵了。 这位处境尴尬的内阁魔法顾问也不禁失意起来,他在内阁中无权无势,各家诸侯也没人看得上他,唯一对他抛出橄榄枝的洛德布罗克家族跑得比谁都快。到现在安东尼都记恨着丢下自己的“巨人”哈拉尔,真亏他们家的纹章还是一头熊,胆子竟然这么小! 第84章 水中之月 斯温打了个响指,魔法阵中旁观鸮被吸进了连接混沌界的大门,随后召唤大门消失,所有的颜色逐渐黯淡,现实回归此地。 伊恩沮丧的垂下头。 “我被你骗了。” “嗯?”斯温克制住笑容,好整以暇的看着男孩。 “我已经是黑巫师了,现在只能跟你走。去找安东尼老师是死路一条,留在德维德斯也会被宣道会的屠魔人搜出来烧死,该死,我应该克制住好奇心的!” “大部分巫师都是因为好奇走上这条道路的,如果你能克制住好奇心,也不会成为巫师学徒了。” 把伊恩骗上贼船的斯温没有一点心理负担,虽然不是知晓者,但信仰彼列派的斯温很自然的将发掘有巫师潜质的学徒视作理所当然的事,这也是传播彼列派信仰的一种途径。 “这是你的第一个黑魔法,按照苏克森魔法学院的规矩,巫师学徒在掌握一个魔法后必须等待至少三年,当身体与灵魂都已经适应了魔法的腐蚀,才能尝试掌握下一个魔法。” 斯温拾起伊恩的魔法书籍,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递给情绪低落的男孩。 “你学习的基础知识不够扎实,可惜年纪大了点,如果再小三四岁,我可以推荐你去苏克森魔法学院学习。之后我会教导你一些常识知识,只要学习足够努力,你会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巫师。” 听到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巫师,伊恩又重新燃起热情。 “真的,你没骗我?” “孩子,我没骗过你。”斯温摊开双手,语气夹杂着无奈和真诚,“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是好奇心促使你心甘情愿走上黑魔法道途的。” 男孩用力抓了抓头发,后悔的心情已经无济于事,他想活下去,就只能跟着斯温。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这样的巫师学徒对你没有什么价值吧,费了这么大功夫,你的目的肯定不只是为了勾引我变成黑巫师。你想逃出德维德斯,所以要利用我来对付安东尼老师。” 想到刚才自己为了从旁观鸮那里获得魔法,竟然出卖了老师的秘密,伊恩这会儿后悔得想用脑袋去撞墙。 “当然不是,安东尼早就告诉我离开德维德斯的秘密通道了,他没告诉你吗?几天前安东尼同我做了一笔交易,我用一个重要情报换来了这条逃命的路,但他却让你来监视我,这可不道德。” 伊恩怔了一下,本能的要维护老师。 “安东尼老师不是那种人,他只是监视你,从没出卖过你,不然宣道会的屠魔人早就把你绑上火刑架了。” “哈,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斯温·杰里柯,利维坦伯爵欧内斯特·杰里柯的亲侄子,温斯顿·杰里柯的嫡系子孙,你知道我这颗脑袋价值多少钱?安东尼如果把我的情报出卖给宣道会,那些狂信徒会用什么来嘉奖他?一无所得的同时还要得罪杰里柯家族,得罪当今最强大的人类巫师,如果我是白咒,绝对不会犯这种蠢。” 伊恩哑口无言,他只是个巫师学徒,这些高层次的事情对他而言太过遥远,他连画魔法阵的基础知识都没学完呢。 “我只想离开德维德斯,按照安东尼说的,海猎犬酒吧的地窖里有一瓶811年的吉拉德尔黑啤酒,出城的办法就在那里。我现在有点不信任他了,所以,你能帮我吗?” “我能帮你什么?”伊恩想不到自己能怎么帮对方,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师学徒,可没能耐庇护斯温安全离开德维德斯。 “我要你去海猎犬酒吧,帮我确认那里是否安全。放心,我不需要你做危险的事情,只要你用错位视界看一眼,地窖里有没有魔法的痕迹就可以了,然后回来告诉我,就这么简单。” “只需要做这些?”伊恩狐疑的看着斯温,他总觉得黑巫师应该有点什么阴谋。 “只需要做这些。”斯温很肯定的回答伊恩。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海猎犬酒吧?” “我现在不能信任安东尼,作为一名黑巫师,谨慎是活下去的最好办法。而且,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有一个人等着我去救。” 伊恩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现在除了跟随斯温没有别的选择,但心里又不愿意背叛老师。 第88章 我的学徒 “呕……” 哪怕洗了一个小时,把全身上下洗得不能再干净了,伊恩还是觉得自己一股臭味。 斯温倒还算淡定,甚至有闲心帮伊恩把头发里的西瓜籽摘出来。 霍林躲得远远的,负责烧掉那些脏得不能再穿的衣服,多看斯温一眼都不敢,生怕黑巫师会突然恼羞成怒。他无比期望斯温就这样离开,之后再也不要找到自己。 可惜,现实往往与人的愿望背道而驰,斯温直直朝着他走来。 “霍林先生,你们一家的恩情,我永远会记得。” 霍林怔了一下,他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斯温时,这个年轻人风轻云淡的恶毒威胁,虽然之后的相处中斯温没再表露过恶意,但霍林和苏珊夫妇可以一直都是把黑巫师当作坏人看待。 “如果还有见面的机会,我向你保证,我会百倍的回报你们一家的庇护,即使是这匹老马,我也会让它一辈子衣食无忧!” 月光下斯温的眼神十分真诚,哪怕霍林对黑巫师始终有偏见,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相信斯温说的是认真的。 “我……”他憋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肚子里最真实的那句话吐了出来,“其实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您是北方的大贵族,我只是个平民百姓,您……您不必记得我这种小人物。” 他最后其实想说你不要再来了,好歹及时咽了回去。 斯温不由笑了,发自内心的笑着。他理解霍林的想法,如果不是当时处境太危险,那一天他也不会说出“如果被出卖了你们一家三口没有一个能活下去”这样恶毒的威胁。现在反正要分别了,斯温也没必要继续让对方恐惧自己,总算可以好好露出笑容了。 “我明白,我这就离开了。”斯温掏出钱袋,“很抱歉弄脏了您的马车,这些钱算我赔偿您的,请帮我向苏珊夫人问好,她的面包真的很好吃,我会一辈子记得那味道;还有小马丁,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祝他能健康长大,平平安安。” 霍林愣愣看着掌心闪闪发光的金卡琳,他已经记不住这是第几次从对方手里拿到金币了。 “您是个好人,我见过的大人物不多,但您应该算是一位仁慈和蔼的贵族了,就像那些虔诚的神父一样。” 低垂着头的霍林心里微微有些感动,但说完后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竟然说一位黑巫师像神父一样!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斯温并没有生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您送我们到这里,是时候分别了,再见。” 斯温叫上伊恩,背着干净的包裹沿着道路往北行去。霍林望了好一会儿,牵着马转身,往反方向而走。 夏夜的风很凉爽,斯温和伊恩两人刚刚在河里洗了一个小时,现在身上单薄的衣服有些寒冷。 “斯温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往北走,百合花大道上很可能有特拉维耶家族追兵,我们去……”斯温回想了一下之前去谷地领的路途,“沿着金砂水道往北走,到泰拉莫斯领去。” “我们就这样……走去?”金砂城距离德维德斯有八十公里,徒步走去得好几天的时间,一定会很辛苦。 “你会骑马吗?”斯温反问。 伊恩摇头,安东尼连魔法都没有好好教导过他,更何况骑马了。 “看来你又要加一门课程了。” 斯温的语气平静中又显露出一许严肃,伊恩莫名想起了小时候在海龟港读过的教会学校,那里兼职老师的神父似乎也是类似的语气。 “此外还有剑术、骑术,巫师必须要有一个好身体。另外你的魔法基础太薄弱,符号学、魔法史、草药学、魔法生物学、炼金学都需要好好补过,占星术和人类学可以之后再说,不过最好还是补起来。” 短短一分钟,斯温已经把苏克森魔法学院的课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甚至该用哪些教材都考虑到了。 可怜的伊恩,瞠目结舌的表情愣在了脸上。 “为、为什么巫师还要学剑术和骑术?还有人类学和历史,这些和魔法有关系吗?” “当然有!”斯温斜了眼学徒,无意间眼神和当年教导他的教授们几乎一模一样,“你想象中的巫师是什么样的,只需要躲在别人后面丢火球?” 难道不是吗?男孩缩了缩脖子,至少在他印象里,安东尼基本就是这么做的,只要一使出湖中仙女之吻,敌人就被击倒了,哪里需要亲自上阵肉搏。 “苏克森魔法学院用了两个纪元的时光来研究魔法这种既危险又神奇的力量,他们把魔法分为三大派系:造物系、诡术系和毁灭。这分别对应了三位混沌邪神:欲孽初生者、虚妄无常者和万物归一者。一切黑魔法的源头都可以追溯到祂们,有的学者认为白魔法的源头也是混沌三神。 而在每个派系之中,教授们又做出了具体学派的区分,安东尼的湖中仙女之吻,还有你认知中的火球术,都属于毁灭系的不稳定学派。这是最危险的一个学派,十个精通毁灭系的巫师中,至少有九个死于自己的魔法。” 说到这里,斯温不由想起了《布鲁赫手扎》的作者门多·布鲁赫教授,那个干瘦、矮小、性格又很不正经的小老头,就是学院中最擅长毁灭系魔法的大师。 伊恩认真听着,双眼在月光映照下炯炯发光,这个男孩对于魔法有着不一般的学习热情。 “我知道魔法的三大派系。” “那你知道魔法的四个保密等级吗?” 尽管伊恩连魔法学徒都只算是半瓶水,但这种常识还是知道的。 “普通级、保密级、机密级和绝密级。” 斯温不置可否,反正夜晚赶路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他也愿意多教这孩子一些知识。 “这种划分方式也来自苏克森学院,创圣纪的巫师教授们根据魔法的获取难度、腐蚀力度和危害强度,划分出了这四个等级。等级越高,魔法未必越强力,但造成的魔力腐蚀一定越危险! 普通级的魔法基本上安全,经过长年的试验和改进,魔力腐蚀已经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也是学院中教学的主要项目,你的‘错位视界’就是其中的代表;保密级的魔法则有一定危险,学院一般不允许巫师学徒学习,只有获得认可的学徒才有机会掌握,我的‘群鸦盛宴’就是保密级魔法;机密级十分危险,一般只能从上位恶魔手中获得,腐蚀相当严重,使用一次就有不小可能造成腐化变异,一般禁止使用,在苏克森学院,只有掌握至少五个魔法的巫师才被允许学习机密级魔法,安东尼就是六魔法巫师,他也只掌握了湖中仙女之吻这一个机密级魔法。” “那绝密级呢?”伊恩听得津津有味,连忙追问道。 “禁止学习和使用,一旦使用就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不可逆的破坏,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凯撒创造绿海时召唤彗星的魔法。所有记载了绝密级魔法的书籍都是禁忌,就连这些书籍的名字都不被允许传播。” 斯温斩钉截铁的答道,同时深深看了伊恩一眼,他也曾有过那样一段憧憬魔法的时光,如何不知道男孩现在心中的想法。 “想都不要想,绝密级魔法是绝对不能学习的,哪怕是教授们也不可以。” “我记住了。” 斯温严肃的表情让伊恩想起了对这位黑巫师的敬畏,他低着头小心回答了一句,然后又悄悄抬头,观察着斯温的表情。 侧脸被月光染成银色,表情冷峻,目光坚定,独行在敌人的领土上却无所畏惧,如同桀骜的狼漫步于森林,如同高傲的鹰翱翔于天空。这一刻,斯温的模样就是伊恩心中最向往的巫师形象。 不对,斯温先生不是独行,还有我在他身边呢。 或许是因为一起狼狈钻过垃圾堆的经历,伊恩对黑巫师少了些畏惧,和斯温说话时少了些拘谨,多了些亲近。 “斯温先生,您是会几个魔法?” “加上最近刚掌握的一个普通级魔法,我是四魔法巫师。” “安东尼老师是六魔法巫师,您能打败他,真的好厉害啊!” “厉害?”斯温摇了摇头,“安东尼的魔法水平远胜于我,然而决定胜负的往往不止是掌握魔法的数量和水平,对敌我的了解、事前的准备、战术的制定、优劣势的克制关系,这些无不影响着胜负。能胜安东尼,是因为利用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的魔法又偷袭得手,即使如此湖中仙女之吻依旧对我造成十分严重的伤害,如果是正面对决,我百分百会输。” 提到安东尼,斯温扫了眼伊恩的表情。 “我杀了你的老师,恨我吗?” 这个问题伊恩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觉得自己应该对斯温有恨意,不然就太对不起老师了。可经过了一天的冷静思考,他又着实难对斯温生起恨意,斯温骗了自己没错,但他对自己却并不差,教导自己魔法,还很放心把大笔金卡琳都交给自己;而安东尼却一向小气,总让学徒干又脏又累的活,每次还只用几个铜币打发自己,魔法方面更是吝啬,伊恩跟了他五年,只学会了一个简单的白魔法,大部分魔法知识都得自学。 “安东尼是我的老师。”想了半天,伊恩只能给出这个答非所问的回答,“他或许对我不好,但我从不恨他。” “你还安葬了他。”斯温上午便看到院子里有两座新的坟茔,显然伊恩昨晚埋葬了安东尼和老管家,所以早上才会那么疲惫。 伊恩默不作声,这个男孩除了对魔法的强烈求知欲,还有一颗善良的心。 月色静静流淌,夜晚的风也不作声响,一片寂静中,斯温忽然停住脚步。 伊恩赶紧跟着止步,心中惴惴,担心斯温是不是对自己埋葬安东尼这件事感到不满。 “跪下。” 面对斯温冷冰冰、硬邦邦的命令,伊恩后颈发凉,不得不照做。 斯温从路旁的树上折下两根树枝,用绳索绑成上长而下短、左长而右短的彼列十字。 他把树枝做成的圣徽插在伊恩面前。 “跟着我念: 衣衫褴褛、赤裸双足的使徒彼列, 愿您仁慈的目光注视着我们, 庇护虔诚的信徒远离无序和邪恶。” 伊恩不明所以,老老实实的跟着斯温念诵。 “我将遵从您的教诲, 慎用我的力量,唯行义举; 慷慨我的善良,爱人如己; 守护我的同胞,不避死亡。 我将成为黑暗中守望的夜枭, 我将成为保护信仰的利剑, 用我的羽翼抵御混沌的侵扰, 用我的胸膛传播您的福音,” 伊恩一边念诵,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直到涤净此世之孽, 直到荡平无常之诡, 直到熄灭永痕之伤, 直到您行在这地上,一如您行在天国。” “……直到您行在这地上,一如您行在天国。” 斯温在胸前划出上长而下短、左长而右短的彼列十字。 “记住,这是你的誓言,慎用魔法、慷慨善良、守护同胞。” 彼列派巫师著名的彼列三誓,伊恩多少听安东尼提起过,他不免有些茫然,斯温为什么让自己立下这个誓言,难道是要自己改信彼列派?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学徒,我将教导你、保护你。如你在魔法道途上有所成就,愿使徒彼列祝福于你;若你误入歧途,我将亲手纠正错误。” 表情肃穆的斯温举起粗糙的彼列十字圣徽,他身上披着银色的月光,仿佛真的受到了神圣的祝福。伊恩呆呆注视了片刻,随即低下头。 “我愿意做您的学徒,老师。” 第89章 烤薄饼 五月下旬的早晨,热意早早唤醒了斯温,他听着窗外的布谷鸟鸣叫,从床上利落的起来,然后顺手把背包丢到隔壁床上。 “该起床了。” 伊恩睡眼惺忪的起身,抱着背包发了一会儿呆,这时候斯温已经穿好了衣服,打来了水洗漱。 昨晚他们俩走到半夜,终于找到了一家乡间旅店,店主虽然对两个夜晚赶路的人有些不放心,但看在银币的份上,还是让他们两人住了进来。 旅店的床铺质量很糟糕,但斯温没有那么讲究,他在霍林家睡过阁楼,在魔法学院的时候房间还是漏风的石堡,利维坦岛艰苦的条件使得斯温没有一般贵族青年身上的娇气。 但即使是吃苦耐劳的利维坦岛民,也难以忍受这里的早餐。看着面前仿佛炼金术失败产物的黑色糊状物体,斯温和伊恩两人大眼对小眼,谁也不敢尝试。 “这是什么?” “燕麦粥。”身材矮胖的旅店店主擦着台面,头也不抬的答道。 斯温和伊恩不约而同的开始怀念苏珊夫人的面包了。 “抱歉,店里只有这种东西。” 店主放下抹布,长叹了一口气。 “早餐是我做的,平常都是我弟弟给客人做饭。” “你弟弟怎么了?”很有好奇心的伊恩顺着话问道。 店主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他被领主征召了,因为要打仗。我弟弟是个厨子,他只会用菜刀,不会用杀人的刀,但领主还是把他带走了。” 难怪店里这么冷清。 斯温默然,他不知道这里的领主支持的是特拉维耶还是吉昂,但想来不管的是支持哪一方,现在做的事情应该都差不多。 “那你为什么没被征召?”伊恩追问。 店主又是一阵沉默。“因为我是个矮子,领主征兵总是优先带走那些个子大的年轻人。” 斯温叹了口气:“而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年轻人,往往是战场上死伤最多的,每一次打仗,很多你这样年纪的男孩就会带着迷惘和恐惧,永远的烂在泥里。” 男孩怔住,他从出生以来就没有经历过战争,也从来没人告诉他战争的残酷。 店主打量着斯温,浓密的眉毛团成了疑惑的形状。 “你的口音像是北方的人……” 比起德洛兄弟这种乡音浓厚的北方人,斯温的口音不算重,但世世代代生活在南方王领的店主还是能辨认出腔调的不同。 “我来自雷根斯的双桥镇。”斯温脸不红心不跳的编着谎话,把罗兰·图尔家的领地借来用,“跟着父亲到南方来做了两年生意,没想到遇上帝都发生动乱,父亲病死了,我便打算带着伙计回北方去。” 店主点点头,没有多问,昨天斯温能轻松拿银币付账,看起来像是个财力不菲的商人。 “那你最好不要往金砂城走,那里前阵子被邪教徒袭击了,听说金砂城的市长也被关在了帝都,现在那里周边到处都是盗匪。” 这个消息让斯温颇为错愕。 “邪教徒袭击了金砂城?” “你不知道?” “德维德斯戒严了好长一段时间,消息比较闭塞。”斯温答着,悄悄给伊恩递了个眼神。 然而伊恩和斯温并没有那么高的默契,他专注听着店主的话,没注意到斯温的目光。 “听说是叫,呃,名字记不得了,反正是个什么集会来着,那些邪教徒和北方那座岛上来的黑巫师一起袭击了城市,当时金砂城里好像有好多神职者,还有个教会的大人物在,但也没能挡住那些邪教徒,连教堂都被烧掉了!” 擅于聊天大概是每个旅店店主必会的技能之一,店主一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 斯温一边听着,心里泛起了疑惑。 戴克瑞姆集会为什么要袭击金砂城?北方那座岛指的应该是利维坦岛,可学院和戴克瑞姆集会是死敌,家族也不会和这些邪教联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邪教徒袭击了整座金砂城?” “是啊,据说那天晚上整座城市都在燃烧,隔着好远都能看到火光。” “袭击之后呢,邪教徒有没有袭击别的城市?” “这倒没听说过。”店主摇了摇头,“倒是有很多强盗土匪在附近流窜,据说邪教徒把教会抓的邪恶巫师都放出来了,那些巫师带着手下四处作乱。要不是昨天晚上看你们俩带着不少行李,我都以为你们是强盗,可不敢开门。” 如果金砂城里的教会大人物和神职者指的是红衣执事拉兹多纳和宣道会的神术者队伍,那尼克罗、邵利和毛诺他们应该也被关押在金砂城,这样就说得通了,戴克瑞姆集会袭击金砂城,导致家族被捕的人逃出牢笼。尼克罗和德洛兄弟肯定会往北走,尝试回到利维坦领,而以毛诺那种擅长惹麻烦的性格,一路上肯定会闯出不少祸来,会有匪盗传闻也不足为奇。当然,可能也确实有一部分士兵真的变成了强盗匪徒,在金砂城周围抢劫盗窃。 如果事情真如斯温所猜测的那样,金砂城对他而言应该没有太大危险,肆虐的盗匪是利维坦领来的人,斯温很容易招抚这些家伙,唯一的威胁就只有金砂城中的拉兹多纳和神术者们,但从金沙城周围匪盗肆虐的情况来看,这支教团战士很可能已经被戴克瑞姆集会重创,拉兹多纳连维持周边地区治安都办不到。 斯温也不是没考虑过走百合花大道,毕竟王领还有不少支持吉昂家族的骑士领主,但斯温对这些吉昂家臣并不熟悉,难以分辨这些人中谁是吉昂派,谁是特拉维耶派,谁是骑墙派。贸然上门亮出身份,斯温担心宣道会的猎犬会嗅着味道追来。 “话说,你们真的不吃吗?”店主指了指斯温和伊恩面前一动不动的黑糊燕麦粥,“我知道这可能不好吃,但至少可以填饱肚子,店里也没别的了。” 斯温和伊恩齐齐看了眼面前的碗,然后彼此又对视了一眼。 在一番隐形的眼神交锋后,伊恩带着悲壮的心情,举起了勺子。 “这味道……真的很……” 看着伊恩扭曲的表情,斯温果断放下勺子。 “店主,可以借用下厨房吗?” 店主都意外的看向斯温。 “客人你要下厨?”店主似乎有些怀疑,这个年轻商人似乎挺有钱,这样的人平常会做饭? “稍微会做一些北加尔风格的菜肴。” 在伊恩惊讶的目光中,斯温站起身,跟着店主向厨房走去。 正式巫师还要擅长烹饪的吗?伊恩赶紧仔细回忆昨天斯温报的那一堆课程,对巫师又有了新的认识。 来到厨房后,斯温先审视了一番简陋的环境和有限的材料。 “我需要一些牛奶、鸡蛋和面粉。”他指了指架子上的食材道。 店主伸出两根手指。“两个铜币,你随便用。” “我还要用一小勺的糖和少量的油。”斯温又指了下调味品罐子。 “那就得再加一枚铜币了。” “成交。” 斯温很快动起手来,打蛋、和面粉、加入牛奶,同时点起灶台加热铁锅,一点时间不耽误。 店主抱着双臂,目光挑剔的看着斯温忙活。他虽然没有烹饪的天分,但他弟弟可是这一代最好的厨师,耳濡目染之下,还是有些眼光的。 和好面,斯温在铁锅里倒入少量的油熟练的摇晃铁锅,让油均匀的铺满锅子。紧接着他倒入和好的面糊,快速转动铁锅,让其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再施以时间的魔法,等薄饼一点点成型,变成金黄色,香气也渐渐飘散开来。 店主的表情也逐渐变了,他抽着鼻子,牛奶和鸡蛋这些常见的食材在斯温的“魔法”作用下,反应出了诱人的醇香。店主喉结不由自主的动了动,看斯温的眼神也不再挑剔,而是充满了惊讶。 “如果有奶油和果酱就更好了。” 斯温轻巧的把薄饼倒入餐盘,然后便开始准备烤第二块。 “……我有果酱。” “那真是太好了。”斯温目不转睛的盯着铁锅,“我会付钱的。” “不、不用!”店主连忙摆手,“只要分我一块就够了……我为刚才的态度道歉,您的厨艺和我弟弟不相上下!” 斯温不由笑了,如果真是这样,店主的弟弟厨艺水平恐怕比不过苏珊夫人做面包的水平。 “好了。” 斯温很快烤好了三块博饼,店主也拿来了果酱,在厅堂中等待的伊恩早就闻见了厨房里传出的香味,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三人坐在一张桌上享用了这顿美味的早餐,店主赞叹连连,伊恩对斯温更尊敬了。 斯温放下餐盘,惬意的舒了口气。 “如果这时候有一瓶阿夸维特,早晨就完美了。” 啊? 正在回味唇齿间残留浓香的伊恩和店主不由的都愣住了,原本目光中的敬仰变成了惊讶。 你们北方人一大早就喝烈酒的吗? 斯温不算特别爱饮酒的酒徒,至少和德洛兄弟比起来不算。不过生活在北加尔省的人,很少有人不爱喝阿夸维特,这是一种以马铃薯为主要原料的蒸馏酒,烈度颇高,渡过寒冷天气的最好饮品,尤其是在物质不丰富又偏潮湿的海岛上,醉酒是岛民们为数不多的娱乐。 “我店里只有淡啤酒,没有阿夸维特。” 店主的回答让斯温稍有些失望,他也不是非要喝酒,只是自从大搜捕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酒精的味道,离开帝都危险的环境之后,紧绷的神情稍有放松,难免便会对基本的生理需求有更多的欲望。 “那就算了。”斯温放下三枚侏儒铜币在桌上,“如果我要去金砂城,该走哪条路?” “你还是要去金砂城?”店主凝眉,再次规劝,“那边现在真的很危险,百合花大道又好走又省时间,你们两个走这条路,二十天就能过北韦农河了。” “但泰拉莫斯领也在打仗,利维坦岛的杰里柯家族和泰拉莫斯领戈里尼家族之间的战争,走百合花大道反而更危险吧。” “这倒也是,现在哪里还有安全的路啊!从北边来的人越来越少,不知道泰拉莫斯领现在仗打完没有。”店主长叹一口气,眉毛耸拉下来,“也不知道我弟弟什么时候能回家。” 斯温默然不答,即使欧内斯特伯爵拿下了泰拉莫斯领,战争也不会结束,直到特拉维耶和吉昂有一方被消灭,战火就无法被消弭。 三个人沉默怅然了一番,心情沉默的店主没有再絮叨,给斯温指清楚了去金砂城的路,目送着两人背着行李启程出发。 旅店的屋顶很快被两人甩在身后,道路上正如店主所说,鲜有行人敢向金砂城方向去,斯温见到的旅人几乎都是迎面相向,背离金砂城的方向而走。 “你知道金砂城的事情吗?”斯温问伊恩,他之前被限制在霍林家,外界很多信息都不清楚,但伊恩作为安东尼的学徒,或许听说过一些细节。 伊恩挠了挠鼻子,表情略有些尴尬。“我也只是听说,您说往金砂城走的时候,我还以为您是要去和袭击金砂城的巫师汇合呢。” 在伊恩的认知中,袭击金砂城的人就是利维坦岛的黑巫师和戴克瑞姆集会,斯温去找他们再正常不过,所以之前没提出疑问。但现在看到斯温对金砂城巫乱的事情全不了解的样子,终于意识到斯温并不清楚金砂城的事情。 “信仰彼列派的巫师亦尊奉上主和八圣灵,不会同戴克瑞姆集会这群混沌爪牙同流合污,袭击金砂城的绝不是利维坦岛的巫师。”斯温摇摇头,一直生活在王领的伊恩对彼列派巫师有这样的误解不足为奇,要教的常识还有很多。 伊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了黑巫师之间的区别。 “安东尼有提到过金砂城的事吗?” “我想想……好像有过,他说银狼被那个谁重伤了,那个人的名字,唔……” 男孩轻轻敲着脑袋,紧锁眉头苦思冥想。 “啊,我想起来!我说银狼被马格努斯重伤了。” 啊? 斯温难得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第90章 提亚马特骑士 提亚马特宫的空气十分凝重,侍立在圆桌旁的黑御林全副武装又一声不发,坐在圆桌旁的几人看到比平常增加了不止一倍的护卫,心里惴惴不安。 弗朗西斯坐在上首位置,这本该是内阁首席梅利·秋斯的座位。 “有谁能告诉我,这座德维德斯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他捏着眉心,语气并不重,听起来很疲惫,但反常的态度更令圆桌旁每个人警惕起来。 “刺客杀了安东尼,又试图谋杀约洛王子,下一个该轮到谁了,我吗?” 圆桌一时寂静无声,弗朗西斯的目光挨个扫过这些人,掌玺大臣梅利·秋斯、情报大臣德米特里·白里安、德维德斯大主教莫里斯、落槌领公爵拉尔夫·利维尔滕、斯纳布格领大市长艾斯杜瓦夫·特洛瓦索和泰拉莫斯公爵洛伦佐·戈里尼。 除了莫里斯大主教,其他所有人在弗朗西斯眼中都很可疑。 德米特里轻咳一声,他一向以特拉维耶心腹自居,完全没意识到弗朗西斯会连他也怀疑。 “根据我的调查,安东尼是在他位于圣徒大道的宅子被杀害的,身上伤口有两处,一处在后腰,但不致命,另一处在胸口,直接杀死了安东尼。他应该是在一楼正厅中被杀,而尸体却被埋在院子里,从尸体的掩埋情况来看,埋尸者的目的似乎并不只是隐藏尸体,他对安东尼很尊敬,还按照霍里尔人的传统,在尸体边上放了一支迷迭香。巧合的是,安东尼的一个学徒在这两天也失踪了。” “所以是那个学徒杀了安东尼?”莫里斯大主教开口问道,作为教会的大主教,他是这里最不用顾忌弗朗西斯想法的人。 “如果安东尼会被一个学徒杀死,那他早该被宣道会绑上火刑架了。”德米特里轻轻一笑,却没看到弗朗西斯因为他的笑声眼角跳了一下,“现场有黑魔法的痕迹,只可能是斯温·杰里柯,如果他没逃出德维德斯,就只有他能杀掉‘白咒’。安东尼宅子的地窖里有一条直通城外的密道,我猜斯温·杰里柯一定是收买了安东尼的学徒,知晓了密道的存在,袭杀安东尼后逃出了帝都。” 德米特里最近的表现和之前截然不同,以往的内阁会议,这位情报大臣很少有这样大段的发言,基本上是梅利·秋斯说什么,他就附和什么,而现在德米特里摆脱了这位上司之后,开始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让许多人对他刮目相看。 但德米特里的风光没能持续多久,弗朗西斯敲了敲桌子。 “能找到那个叛徒的家人吗?” “他出生在海龟港,十二岁被安东尼招收为学徒,家人应该都在海龟港那边。” “海龟港……” 弗朗西斯很想说把那个学徒的家人都抓起来,但他知道目前这是办不到的事情。特拉维耶虽然控制了帝都,但却控制不了王领大大小小的地方领主们,至少在尼古拉斯率领特拉维耶主力进入王领并登基称帝前,那些吉昂派的领主和投机分子是不会听从德维德斯号令的。 “发出通缉令,派人去追捕那只该被吊死的乌鸦!德维德斯城内也要继续搜寻,狡猾的黑巫师很可能故意让我们认为他离开了帝都,然后秘密藏在城里某个地方,继续谋划他龌龊的阴谋!” 德米特里赶紧应声,圆桌会议几乎成了他和弗朗西斯两个的唱和。 实际上大部分人都知道,仅仅一个政治透明人安东尼的死亡,完全不值得弗朗西斯如此紧张,黑狐反应过度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约洛·吉昂的遇刺。 控制住敌对阵营名义上的首领,这对特拉维耶家族本该是一件十分有利的事情,但如果约洛死在他们手上,那特拉维耶就必将陷入被动,不论狐狸如何狡辩,人们都会认定是他们为了铲除争夺皇冠的对手,故意害死了吉昂家族最后的男嗣,如同四十年前人们无比相信是温斯顿伯爵咒杀了伊凡二世一样。 尽管刺客未能得手,约洛王子仅仅是受到了惊吓,可这件事依旧让提亚马特宫人人自危。 究竟会是谁丧心病狂的要一个八岁孩子的命? 在弗朗西斯眼中,嫌疑人实在太多了,偏偏这时候安东尼又被杀害了。一个能杀死六魔法白巫师的人,如果铁了心要干掉约洛·吉昂,谁能拦住他。红衣执事拉兹多纳?传奇屠魔人银狼?这两个人或许有这个本事,但他们此时都远在八十公里外的金砂城养伤,根本帮不上忙。 圆桌又陷入了死寂,谁也不愿意说话,弗朗西斯体会到了曾经阿兰斯·佩萨在德维德斯体会过的困境。这座提亚马特宫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有着九颗脑袋的怪蛇提亚马特,每颗脑袋都有自己的想法,哪怕特拉维耶用武力给这只恶兽套上了缰绳和鞍座,也没法驾驭这九颗想法各不相同的脑袋往一个方向前进。 令人沉闷的死寂中,斯纳布格领大市长艾斯杜瓦夫·特洛瓦索看了看左右,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抑郁的氛围。 “约洛殿下遇刺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弗朗西斯微微转过脖子,看向这位其貌不扬的大市长。 艾斯杜瓦夫的长相很有东达契省的高地人特征,高颧骨、高额头,个子矮小,棕色卷发,但性格文质彬彬,并不像一般的高地人那样凶狠好斗。 “除了少部分黑御林之外,就只有在座的几位知道,除非我们中有可耻的臭虫,把这个消息还告诉了别人。” 说这话时,弗朗西斯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圆桌旁的所有人,威慑之意溢于言表。 “那有多少人知道约洛殿下没有受伤?” 弗朗西斯怔了一下,其他所有人也都齐齐扭头看向艾斯杜瓦夫。 “您看,要应对刺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刺客找不到目标,而如果目标已经‘死’了,那刺客就没有目标可找了。” “您这番言论……倒是很有意思。”弗朗西斯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高地人大市长,此前他对艾斯杜瓦夫的印象,维持了大部分霍里尔人和比兹凯南人对东方人的傲慢,认为高地人和北加尔省的莱玛人一样,都是落后野蛮的民族。但落后的民族也未必不能诞生杰出的人才,艾斯杜瓦夫有着和他同胞不同的出色智慧。 但弗朗西斯对艾斯杜瓦夫仍有疑虑,那就在于对方和特拉维耶家族的关系。在皇位继承战争伊始,这位大市长便投入了特拉维耶阵营,而弗朗西斯却不知道对方的理由。斯纳布格领和西部亲王相隔着整个赫霍里兰德省,足足有上千公里的距离,他和特拉维耶到底有什么利益瓜葛?他支持的是特拉维耶家族,还是家族中的某个人? 作为纯粹的实用主义者,弗朗西斯只相信利益,也以同样的想法看待其他所有人。 他的把目光移向德米特里。 “我认为可行。”德米特里会意,立刻给出了回答,“我们可以宣称是杰里柯家族刺杀了约洛王子,他们便是叛党了,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讨伐。而等解决了北方的麻烦,我们再让世人看到约洛王子还活着,如此一来也可以洗脱特拉维耶家族的嫌疑。” 听了德米特里的计划,莫里斯大主教第一个皱起了眉头,这主意阴谋气息太重了,充满了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以大主教对那位尼古拉斯的了解,他相信皇储不会采用这种有严重隐患的手段,哪怕采用谋略,也一定会堂堂正正的击败对手,戴上皇冠。而且,万一弄巧成拙,所有人都认定上特拉维耶家族弄死的吉昂王子,不认可弗朗西斯玩的这一出死而复生的戏码,那又该怎么办? 但莫里斯大主教没能把心里的这些疑虑说出口,因为这个主意很合弗朗西斯的胃口。 “好办法,温斯顿·杰里柯咒杀过一个皇帝,为什么欧内斯特·杰里柯不能咒杀第二个?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一定要把它办好!” 德米特里兴高采烈的接受了任务,同时悄悄瞥了眼身旁的梅利·秋斯,这位内阁首席此刻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倒是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约洛殿下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我不希望他出事,在座的各位应该也不忍心看一个孩子死于非命吧?”弗朗西斯双手撑在桌面上,威压十足的环视圆桌旁所有人,“最好不要出现泄密者啊,最好不要……” 他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纳眼底,尤其是今天会议上始终没开过口的拉尔夫·利维尔滕和梅利·秋斯两人。 至于洛伦佐·戈里尼,弗朗西斯几乎无视了这个失去领地、空有头衔的废人,在他看来,不论是吉昂获胜还是特拉维耶获胜,戈里尼家族都别想继续坐在公爵宝座上了。 而此时约洛·吉昂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正被提亚马特宫的那些人操弄着,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独自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看书。 就连弗朗西斯有时候都想,让约洛变成这样一个书呆子与世隔绝的活着也挺不错,除了姓氏,男孩对特拉维耶家族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不过经历了这一次的事件,弗朗西斯大概不会这么想了,约洛·吉昂无论是生是死,都是特拉维耶家族的威胁。 柔和的烛光下,身着白色华服的约洛难得读着诗歌。 “以前是幸福的自由岛, 现在是万恶的利维坦, 这里是数不清的悲伤,野蛮凶狠的庙堂, 这里是邪教徒的寺院,引入邪途的学堂, 这里是眼泪的发源地, 是黑暗的监狱,是充满欺骗的场所,” 这是创圣纪的霍里尔诗人,埃杰尼奥·杜奇的著作《青春歌集》,虽然约洛不明白这首诗和青春有什么关系,但他大概能明白弗朗西斯把这本诗集推荐给自己的原因。 “在这里,善良被扼杀, 凶恶却在成长, 这儿是人们死前的黑夜和地狱, 难道上主不将惩治你?” 上主真的会惩治坏人吗?约洛想起自己这几个月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陷入了迷思。特拉维耶把他关在这里,要夺走姐姐心心念念的、本该属于吉昂家族的皇位,为什么这样的坏人没有受到惩罚呢? 男孩不禁觉得无聊,放下书本,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 小王子在想念姐姐,在这座提亚马特宫里,他如此努力的读书,却看不到姐姐喜悦的笑容了。除此之外,他还有点想念斯温,那个巫师虽然有点让人害怕,但却给过小王子巨大的安全感。 而且他推荐的书也确实挺好看的。 风悄悄吹起窗帘的裙摆,荡漾了思亲男孩的心神。 他转过身去,关好窗户。 然而年幼的王子却看不见,一张凶恶的笑脸正和他面对着面。 “愿上主惩治我。” 曼弗雷德舔了舔血红的唇。 第91章 第一滴血 直到首次看见被匪盗摧毁的村庄,伊恩才能真正理解了混乱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旅店店主说的一点也不错,金砂城周围的土匪强盗已经变成了灾难,本该商旅盈途的道路上只有凄惨可怜的尸体,村庄被屠杀、焚毁,集镇的围墙不再接纳陌生人,一路上伊恩遇见的所有人,眼神中不是麻木便是漠然和警惕。 而这,还只是战争的余波,当北方的月乌鸦和西部的金面狐开始你死我活的厮杀之后,又会有多少的村庄和城市变成这样? 年轻的巫师学徒背着赤条条的女尸,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将村庄中最后一名死者安葬进墓穴。 这是他们经过的第三个被毁的村庄。 赤着膀子的斯温住着铁锹,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没有阻止伊恩的行为,哪怕这会严重耽误他回到杰里柯控制区的时间。 “愿仁慈的圣司德旺接引你们的灵魂,愿你们在上主的天堂得到安宁。” 伊恩在胸前划了秩序十字,为埋葬的死者祷告。 斯温还是一言不发。 血红的黄昏下,乌鸦聒噪唱晚,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再次上路。 男孩的心情很低落,一路上闷声不响,而斯温也不打算开解自己的学徒。 最终还是伊恩先忍耐不住,向斯温问道:“这些事情也是戴克瑞姆集会干的吗?” “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伊恩摇着头。“我看不出来。” 斯温拍了下男孩的脑袋。 “用魔法。” 伊恩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掌握了错位世界,可以看到魔法留下的魔力痕迹。 “您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伊恩揉了揉脑袋,看斯温的眼神略带幽怨。 “你不是十二岁的孩子,十七岁的男孩有自己想法,你刚刚不就自己拿了主意,埋葬了那些村民吗?” 伊恩一愣,望着斯温的脸,总觉得对方今天的表情又不像前几天那样生动了。他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斯温是不是因为自己耽误时间生气了,所以故意在挖苦讽刺。 “告诉我,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感觉……伊恩环视周围,五月本该夏收和播种的农田被踩踏的一片狼藉,倾倒的马车、横死的尸体躺在大道上,这是活人的地狱、野狗和乌鸦的天堂。 “我……我想,黑巫师或许真的像安东尼老师和教会说的那样,是邪恶的。”伊恩大着胆子,把心底的想法吐露出来,“他们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恨了!” 说完他便小心的观察斯温的表情,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知道斯温并不是自己印象中那种动不动就杀人的邪恶巫师,不至于因为这些话就要了自己的命,可还是不禁担心这句话会把斯温激怒。 “你说的其实没错,黑巫师使用的是来自混沌恶魔的力量,就必然会被恶魔残忍无序的性格所影响。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更需要严格控制自己,谨慎使用魔法的力量,保持自己的人性。” 斯温一步不停,走得很快,伊恩必须时刻加紧步子,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所以我没有阻止你埋葬那些村民,善良是一种美德,对随时与恶意相伴的黑巫师而言很重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今天斯温和伊恩需要露宿了。 两人在离大道不远的林边空地搭了简易的营地,草地上铺了皮革和毯子,是来树枝点起篝火,用一圈石头隔开毯子和篝火,斯温拿出背包里的干面包和肉干,用木棍一一插起来,挨着火热一热,这便是他们今日的晚餐了。 坐在篝火旁,火焰照得伊恩面皮有些发烫,他认真思考着斯温的话,以及这一路的所见。 “斯温先生,我有个问题。” “说吧。” “杀死那些村民的到底是不是黑巫师,您应该看过的吧?” 火焰烤出了肉干里的油分,斯温把滋滋的油脂抹在面包上,这些多少可以增添些滋味。 第92章 魔影 “走了这么多天,咋还没到白河啊?” 毛诺挥着斧头,发泄似的劈砍着灌木,头发乱糟、胡子拉碴,好几天没洗澡身上的臭味特别招苍蝇喜欢。 “闭嘴,不然就削你丫的!”形象比弟弟好不到哪儿去的邵利暴躁的吼了一嗓子。 “你丫凭啥削俺!”毛诺立刻就不服气了。 “够了!”乌尔霍被这对兄弟吵得头疼,终于忍不住发起脾气。 好歹是位黑巫师,乌尔霍开口后,德洛兄弟瞪了彼此一眼,到底是没有再多嘴。 “我们走的方向应该没错。”乌尔霍盯着地图,为了避开金砂城西北的金矿,他们绕了不少路,“是我们走得太慢了。” “我们连食物都不剩多少了,大家的行进速度自然快不起来。”邵利瞅了瞅无精打采的士兵们,叹了口气说道。 这件事乌尔霍也没有办法,从金砂城逃出来的时候,跟在他们身边的利维坦士兵有上百人,可走到这里就只剩下二三十人了,许多人因为看不见回到故乡的希望,干脆去做了强盗土匪。 “大家再坚持一下,最多两天!两天,我们就能渡过白河到泰拉莫斯领了,欧内斯特伯爵的部队就在那里,到了那里,烈酒、美食和女人,就随你们享用了!” 听到欧内斯特伯爵的名字,士兵们的眼中泛起了光,他们愿意跟着乌尔霍等人走到这里,几乎就是靠对欧内斯特伯爵和杰里柯家族的信任支撑着的。 然而信念是不能填饱肚子的,乌尔霍知道,如果两天内自己不能让这些士兵填饱肚子,信念崩溃之后他们一定也会加入到盗匪的行列中。 “昨天又有人脱离队伍了,好像去投奔了哈克。”邵利压低声音,担忧的说道。 哈克是跟着他们从金砂城逃出来的利维坦士兵之一,也是最早去做强盗的家伙。这家伙在军队里待了好几年,已经当上了队长,因而带动了不少人跟着他一起落草。 “哈克那些人也在这附近?”乌尔霍不由得头疼,利维坦士兵受过训练,比一般的强盗更有组织、战斗力更强,所以造成的破坏也更大,如果那个哈克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这附近的村庄一定也遭了殃,自己等人更加难以获得补给。 “要俺说,咱们也去抢个村子,让弟兄们吃顿饱饭。” 毛诺又开始胡咧,气得乌尔霍怒瞪了他一眼。 “你再敢说这种话,我现在就烧了你!” 看到乌尔霍手中的火焰,毛诺惺惺的闭上了嘴。 “接着走吧,不管怎么样,二三十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还能被饿死不成?” 队伍死气沉沉的又走了两个小时,将近傍晚,终于看见了远处的炊烟。肚皮早被饿瘪的士兵们顿时鼓起了精神,兴冲冲跑步向前,可等他们靠近看清楚后,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炊烟,而是又一个村庄被焚毁的信号。 乌尔霍呆呆站在悲鸣的村庄前,一路上他见过不少被屠杀、毁灭的村子,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正在实施暴行的恶徒们。 而这些恶徒,恰好还是他的熟人。 “哟,乌尔霍阁下,这可真是巧呀。” 脸上有好几道伤疤的哈克站在烧焦的房屋废墟上,居高临下俯视着难掩失落的乌尔霍一行。他身后是足有近百人的强盗团,二十多人拿着十字弩在周围警戒,其余的恶徒扛着抢来的粮食、财货和女人,每个人脸上都是发自内心的狞恶笑容。 德洛兄弟紧紧站到乌尔霍身边,拿着武器不甘示弱的与哈克对峙着。 “哈克,你忘了老子当初是怎么揍你的吗?” 哈克嬉皮笑脸的摆手。 “得了毛诺,我知道你很能打。这样吧,看在咱们都是同乡的份上,进来一起吃肉一起喝酒一起玩女人,你们应该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吧?” 这话一出,跟在乌尔霍和德洛兄弟身后的利维坦士兵眼睛都在放光,他们饿了太久、苦了太久,酒肉和女人的诱惑对他们而言太难拒绝了。 就连德洛兄弟都有些动摇,毛诺这个夯货自不必说,邵利心里也在犹豫,如果拒绝,跟随他们的士兵一定会失望透顶,自己不是斯温,没有威望让这些人拒绝近在咫尺的享受。 但乌尔霍没有动摇,他好歹是苏克森魔法学院出身的巫师,慷慨善良、守护同胞的誓言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伊格尼斯!” 一发火箭直直的冲着哈克面门飞去,不过这个利维坦老兵和乌尔霍一起被关押过一段时间,认得对方的巫师身份,早就有所防备。乌尔霍念出咒文的一瞬间,哈克赶紧跳下废墟,火箭只打中焦黑的木梁,随即端着十字弩的强盗们立刻举起武器,对准了乌尔霍一行。 “哈克,你劫掠村庄、滥杀无辜,不怕斯温爵士回来惩罚你吗?” 对方有近百人,而乌尔霍只有自己一人,身后那些士兵都在犹豫,他们身上只有逃出金砂城时抢回来的少数装备,人数又比对方少,肯定打不过哈克的强盗团。 “斯温爵士?哈,愿他安好!” 哈康一抬手,强盗们占据高处,举起十字弩,瞄准了乌尔霍 “你辜负了我的好意,乌尔霍阁下,你不该挑衅一个坏蛋的。” 一声令下,几十把弩开始攒射。德洛兄弟赶紧架起盾牌,一左一右牢牢护住乌尔霍,但他们手中的只是从金砂城监狱抢到的木盾,强劲的弩矢依旧能贯穿盾牌的防御,毛诺的手臂上就中了一箭,疼得这家伙大声问候哈克的女性亲属。 乌尔霍的魔法并不适合应对这种人数劣势的战斗,尽管努力的用魔法还击,但他的魔力最多一次性凝聚十几枚火箭,并且支撑不了太久,而对方有二十多把十字弩连续不断的对自己进行射击。 邵利扭头想要呼唤士兵们来帮忙,却发现跟了自己一路的利维坦士兵都离自己等人远远的,明显不愿意伸出援手。 他的心瞬间便凉了。 见自己的手下压制住了一位巫师,哈克心里颇有些得意,他再次站上高处,对着旁观的利维坦士兵们喊话:“利维坦岛的兄弟们,我还是那句话,咱们都是同乡,愿意喝酒吃肉快活跟着我哈克干的,全都欢迎;但如果谁要像德洛家两个笨蛋一样,去帮那个蠢巫师,我可就……” 话没说完,哈克脸上露出了极度惊悚的表情,仿佛见了鬼一样。 他手下的士兵诧异的循着老大的视线望去,一只乌鸦正盘旋在天上,牢牢盯着哈克。 本地的盗匪不明所以,而来自利维坦岛的那些人很快露出了和哈克一样的表情。 乌鸦是杰里柯家族的象征,哪怕做了强盗决心不再跟随这个家族,黑巫师留给利维坦人的恐惧阴影却不是那么容易驱散的。 盾牌被射成了刺猬,身上都挨了好几发弩矢的德洛兄弟发现敌人不再射击,小心的从盾牌后探出脑袋,瞅了情况。 乌尔霍的嘴唇一点点张大,他见过这样的情形,但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再次看到。 密密麻麻的乌鸦群从树林中倾巢而出,如同是夏季的雷雨乌云,覆盖在被强盗攻陷的村庄头顶。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眸,勾起了利维坦人心底深处的敬畏,一些强盗直接丢下十字弩,跪在地上乞求饶命。 哈克彻底呆住,他怎么也想不到,斯温·杰里柯真的出现了。 妈的,你在就早点出来呀!你早点出来,我直接就给你磕头了,谁还当什么强盗啊! 哈克现在后悔得要死,他知道乌尔霍的魔法对付不了这么多人,所以才敢硬气的和对方叫嚣,准备干掉领头的巫师和德洛兄弟后,收编剩下的利维坦士兵,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实力。可斯温·杰里柯就不一样了,他跟随斯温的时间不长,但亲眼见过那恐怖的乌鸦群,自己的人固然不少,可对方的乌鸦数量更加庞大,而且利维坦出身的人哪里敢和一个杰里柯对抗? “我投降!斯温爵士,求您发发慈悲,我们都是利维坦出身的人,我跟随您在德维德斯作过战,又在宣道会的禁牢里吃过苦,求您看在我们为杰里柯家族立下过苦劳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哈克果断的跪下,朝着天空大声求饶,见乌鸦群没有散去,他一咬牙,拔出剑来。 “我做了太多坏事,您要惩罚我理所应当。” 他奋力挥剑,生生砍下了自己的右手。周围的强盗无不震惊,就算不是利维坦岛出身的强盗,见到这漫天的乌鸦群,见到自己老大还没瞧见对方的面就砍自己一条手,自然也全都明白这个敌人有多么的可怕,纷纷丢掉武器跪下求饶。 然而斯温依旧不打算饶过他。 “因信濯污,因善行恶。” 哈克瞳孔骤然扩大,捂着被割开的喉咙嘶唔几声,无力倒在这座他亲手带来血与火的村庄中。 斯温的身形兀然出现,借着乌鸦群带来的阴影,他早已隐身潜到了哈克身边。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哈克,一群强盗噤若寒蝉,没有谁想为老大报仇,甚至连抬头看斯温一眼都不敢。 鸦群环绕着斯温,他走上刚才哈克站的房屋废墟,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眸子扫过跪了一地的强盗们。 “我是斯温·杰里柯,泰伯琉·杰里柯的子孙,温斯顿伯爵的嫡亲血裔。我以使徒彼列的名义审判你们这些恶事做尽的罪人,放下武器,释放村民,交出所有抢走的东西,偿还你们的罪孽!” 这些人如何敢不听从斯温的命令,赶紧照着斯温的要求,把抢来的女人和村庄的幸存者都放出来,财货和食物堆积成一座小山,看得村外那些士兵直咽口水。 只有乌尔霍和跟着斯温来到这里的伊恩轻轻叹息一声,这么多东西,哈克的强盗团得毁灭了多少村庄、多少家庭呢? 按照斯温的要求办好,他们依旧老老实实跪在斯温面前。 但斯温却好像并不满意。 “你们听不懂我的话吗?” 强盗们惶恐的抬头,看着鸦群围绕的斯温,仿佛是在看一位魔王。 “还有最后一件事,偿还你们的罪孽,为什么不去做?” 偿还罪孽?怎么偿还? 一些脑筋转得快强盗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既然你们不愿意去做,那么……” 斯温轻轻挥手,天空中的鸦群猛然发起俯冲,如暴雨般降临在强盗们的头上。 听着哀嚎和咒骂,斯温缓缓走下血与火的废墟。 乌尔霍看着自己的老同学,嘴唇都在打颤。 第93章 林间小憩 篝火“噼啪”作响,营地中难得出现了欢声笑语,饿了好几天的利维坦人们喝着酒吃着肉,有说有笑。 村民们并没有因为斯温救了他们而感激,不论是利维坦岛的口音还是巫师的魔法,都注定了这些王领的农民只会用恐惧、警惕和敌视的目光,来欢迎他们的救命恩人。 在斯温的魔法威慑下,村民勉强同意卖给斯温等人一些食物,但也仅此而已。在村民们警惕和麻木的眼神中,斯温带着乌尔霍和德洛兄弟等人离开了村庄,继续向北前往泰拉莫斯领。 “克尔巴瓦教授?”斯温不认识这位在知晓者任职的学院教授,为了保密,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克尔巴瓦的真实信息,就连乌尔霍也不确定克尔巴瓦是不是他的真名。 “是他把我们放出来的。”乌尔霍长叹一口气,神情有些哀伤,“如果不是教授,我们或许会被戴克瑞姆集会的黑巫师一起干掉。你不知道,那晚至少有三名教授级别的黑巫师出现在金砂城,红衣执事拉兹多纳都受了重伤,三百名神术者更是死伤惨重,如果不是宣道会的首席,朱利亚诺大主教当时正在附近,及时赶到击退了戴克瑞姆集会,恐怕地图上就不会再有金砂城了。” 苏克森魔法学院的教授最低都是七魔法巫师,三名七魔法巫师联手,破坏力十分可怕。而且,高级别巫师的魔法最危险之处并非强大的威力,而是魔法力量干涉现实造成的混沌腐蚀。 在西部亲王领有一座扭曲森林,那是纪元前魔法暴君凯撒和混沌邪神之一的虚妄无常者战斗的地方,近三千年的时间都无法净化当地的混沌腐蚀,至今靠近那片阴暗森林的生物都会受到严重腐蚀,堕落成混沌怪物。 虽然三名七魔法巫师不足以制造出虚妄无常者那么可怕的腐蚀力量,但如果让他们肆意释放机密级魔法,仅仅是从混沌界渗透进现实的腐蚀,就足够让金砂城在百年内变成人类禁地。 斯温递给给老同学一杯热酒,让他压压惊。 “然后你们就一路往北突围?” “因为担心宣道会的追兵,我们先往东走了两天,顺便绕开那个被混沌力量严重扭曲的矿洞,然后再从小路往北。可我们缺少补给,沿途遇见的村庄几乎都被强盗土匪给祸害了,这才落到这个地步。” 乌尔霍苦笑一声,他算是清楚体会到自己和斯温的差距了,除了魔法水平,在统帅军队方面他更比不上斯温。 “至少我们都还活着,能从宣道会的禁牢里逃出来,吃这些苦也值得了。”斯温安慰道,相比禁牢那种巫师的噩梦,忍饥挨饿和风餐露宿真不算什么。 “说起来,这孩子是哪个?”毛诺好奇的指了指坐得最远、默默啃面包的伊恩,“以前都没见过他。” “他叫伊恩,是我的学徒。” 听到这句话,最惊讶的是乌尔霍。 “学徒?你收他做学徒?”学院教育毕业的乌尔霍一时转不过脑筋来,“你只是四魔法巫师,可没法和教授们相比。如果你看好他的魔法天赋,应该送他去学院。” “伊恩已经十七岁了,早过了入学的年龄。” “这倒是……”乌尔霍的表情有些惋惜,“那也应该让教授们去教导他,我可以推荐……” 斯温打断了他。“乌尔霍,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乌尔霍一怔,“当然是跟你去泰拉莫斯领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 斯温的眼神很是严肃。 “你将来该怎么办?继续留在知晓者,还是到我这里来?我需要帮手。邵利和毛诺是我信任的勇士,我相信他们在战场上比谁都英勇,但我不能指望这两个字都不识的家伙帮我处理重要事务;伊恩还是个孩子,或许我能教出一位出色的巫师,但他暂时只是个学徒。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不是多纳特·瓦尔特利和罗兰·图尔那样的帮手,他们终究是帕维尔家族和凯撒家族的人,我要的是我的帮手。” 听到“比谁都英勇”的评价,正和烤肉干架的德洛兄弟不禁昂首抬头,挺起胸膛,后半句话根本没听进耳朵里去;而伊恩则诧异于斯温对自己的重视,他习惯了安东尼对学徒的使唤态度,但斯温似乎真的把自己看作了学生。 至于乌尔霍,他默默沉思了许久。在金砂城的时候他就对斯温说过,凭巫师身份自己在杰里柯家族手下混口饭吃并不难,但那不是他学习魔法的目的。 篝火隔在斯温和乌尔霍之间,火焰映红了乌尔霍的蓝发,他的心态也在悄然变色。 “要我做你的家臣?” “是。”斯温点头,回答没有任何花言巧语,“我还不想在这场战争中谢幕,伯爵大人能够拿下泰拉莫斯领,争夺帝国的控制权,我为什么不能尝试为自己拿下一块领地,争取一个位置呢?” 邵利和毛诺讶异的看着斯温,他们俩本来是马格努斯的侍从,马格努斯生死未卜的现在,他们自然考虑过主君身死、斯温继承其领地的可能。实际上,经过这几个月他们已经服帖斯温,愿意为其效命。可斯温现在却并不打算继承父亲的领地,而是想要凭自己的力量争取封地和爵位,这是为什么? “斯温男爵?”火焰摇曳间,乌尔霍哑然失笑,“或者……斯温伯爵?” 斯温噙着的笑容被火焰一点点模糊、扭曲,神秘难测。 没有回答亦是一种回答,乌尔霍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你认真的?” “先回到利维坦领再说吧,这场战争还没结束,希望我们都能活下来。” 斯温表露出结束谈话的意思,站起身来,往营地外走去。 “你干嘛去?” “解手。” 篝火摇晃一下,火焰似乎有些萎靡,伊恩拾起一根木材丢进火中。 乌尔霍的目光也落在了这个一直不说话的巫师学徒身上。 “我叫乌尔霍·拉兰特,和斯温是苏克森魔法学院的同学,这两个大块头是邵利和毛诺。男孩,你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 “我?我吗?”自己突然被陌生巫师搭话,伊恩稍有些惊慌,“我来自海龟港,名字叫伊恩。” “你是怎么成为斯温学徒的?” “这个呃,说来就话长了。”伊恩看到牢牢盯着自己的乌尔霍和德洛兄弟,忽然觉得压力巨大,“我算是被斯温先生骗的吧,我原本跟着安东尼老师学习白魔法……” “等等等等等等,安东尼?你说的是哪个安东尼?‘白咒’安东尼!”乌尔霍眼睛都差点瞪出来了,“白咒”安东尼可是最憎恶黑巫师了,他的学徒怎么会和斯温混到一起的? “我想,应该没有其他别号‘白咒’的白巫师了。具体安东尼老师和斯温先生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我也不是很了解,总之安东尼老师似乎打算杀掉斯温先生,一直让我监视他,然后斯温先生不知怎么发现了,于是骗我学习了黑魔法,我就只能跟着他了。” “那白咒呢?” “被斯温先生杀了。”伊恩叹了口气,每次提起这件事,他的心情都颇为的复杂。 “被斯温杀了?”这个消息对乌尔霍而言太过震撼,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东尼可是六魔法巫师,与学院的教授们相比也只有一步之差,斯温居然杀了这样一位厉害的巫师,他真的只是四魔法巫师吗?还有,这个伊恩为什么要跟着杀害老师的仇人,斯温看起来还挺信任他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这小鬼,老师被杀了就跟着杀害老师的凶手走,真是一点节操都没有啊!” 毛诺的嘴一如既往的开始对伊恩冷嘲热讽,而邵利也一如既往的揍了弟弟一拳。 “放你丫的臭屁,说什么浑话,那是斯温大人!” “那有啥不一样,没节操的是这臭小鬼,我又没说斯温大人没节操!” “白痴,这小鬼是斯温大人带来的,要是他没节操,不就等于说斯温大人没眼光吗?” 毛诺一脸恍然大悟,紧接着脸上又挨了一拳。 “还打我?老子跟你没完!” 德洛兄弟两个扭打在一起,营地里的利维坦士兵习以为常,好不容易饱餐一顿的他们还有心情起哄,把两兄弟的日常斗嘴和干架当作了这个夜晚的余兴节目,放松一下紧绷了许多天的神经。 只有伊恩觉得比较尴尬,刚才毛诺那些刀子一样的话都在讽刺他,把他的脸皮都刮下了一层来。 乌尔霍抿了口酒,神情还算清醒。 “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决定跟着斯温,不过我得先告诉你,之后你要做好一辈子回不到海龟港的打算。这场战争,或许会将帝国一分为二,就像当年罗阿尔德·利维坦一样。” 伊恩怔了怔,他确实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自从成为安东尼的学徒,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家人了,原本以为接下来很快就会有机会回家,却没想到自己正在离家越来越远。 “祈祷杰里柯家族能打赢这一仗吧。”乌尔霍把酒杯递给伊恩,拍了拍这个后辈的肩膀。 突然间风声大作,数以千计的乌鸦从树林中飞出,唰唰作响的树叶声仿佛是急促的警报,利维坦士兵们赶紧拿起从强盗团夺来的武器,披上盔甲准备迎敌。 “这是斯温的魔法……有敌人!” 久经训练的利维坦士兵纪律性并不差,丢下对方停止干架的德洛兄弟各吼了一嗓子,二十多名士兵立刻整装列队,排布成战斗队形,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就在几百米外,同样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也陈列好了队形,默认注目着群鸦离巢的景象。 年轻教士看着这幅异象,微微张开嘴,扭头看向一位没有穿任何盔甲的年长教士。 “米恩达加斯主教,这是……” “群鸦盛宴。”半张脸都覆盖着灼伤痕迹的年长教士眯着双眼,嘴角微微露出笑容,“没想到捉了条大鱼啊,这可是杰里柯家族的成员才能使用的魔法,没错,这群利维坦的逃犯里一定有斯温·杰里柯!” 他猛然转身,对着神术者部队命令道:“全军出击,不论死活,一定别让杰里柯家族的黑巫师走脱!以圣达洛斯的意志,灭绝诸恶!” 夜晚的林风越发猛烈,双方都还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但空气中已经充满了战斗的气息。 第94章 米恩达加斯主教 “敌人在东南方向,只有十个,但都是穿全身板甲的神术者!” 斯温迅速进入指挥官角色,一边通过自己的乌鸦侦查敌人动向,一边对士兵们下令。 “毛诺,你带几个人看住西面,防备敌人分兵。邵利,组织队伍挡住第一波冲击,敌人没有骑兵,我们的盾墙可以挡住初级神术者的第一波冲锋。乌尔霍,我需要火墙。” “明白。” 毛诺和邵利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执行了命令。他们跟随了斯温这么久,对他的命令不会有任何质疑。乌尔霍也施展魔法,在邵利率领的盾墙前烧出一道火焰壕沟。 “伊格尼斯。” 斯温扭头看了眼伊恩。 “拿起剑,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战斗!” 伊恩咽下口水,赶紧拔出剑,牢牢站在斯温身侧。 “他们来了!” “正义常在,黑夜长明!” 宣道会的神术者们高呼着圣号,终于出现在利维坦人的视线中。教团战士穿着几十公斤重的全身板甲,依旧能爆发出如风般的冲锋速度,转眼便接近了火墙,然后义无反顾的冲破火幕,忍受着灼伤皮肤的高温,硬生生撞向利维坦人的盾墙。 “信念如故,我心如初!” 初级神术者或许没有拉兹多纳那样可怕的力量,也没有杨·达雷斯那种神速,但神术力量的加持还是让他们得到了超出常人的力量和体质,战力与德洛兄弟这种身材魁梧且从小训练战斗技巧的资深战士相差无几。他们可以穿戴着全身板甲奔袭二十公里,可以顶着两三个人的力气冲进敌阵,但并非不可以被击倒、杀死。 “长矛手!” 邵利一声怒吼,圆盾后刺出十几把锋利长矛,冲在最前的神术者同时被数支长矛围攻,其中一支扎进了其臂甲的薄弱处,鲜血淋漓的矛头贯穿其手臂,从他的肩头戳出来。可这名教团战士依旧没有放弃进攻,面颊下呕血的狰狞面孔露出决死的表情,将身体化作一柄战锤,生生砸进了利维坦人的军阵,打破了一个缺口。 第一个神术者倒下,却促使其他神术者更加狂热的冲击着利维坦人的阵列,如同咆哮的海浪一般,盾墙的压力剧增,很快被打破,利维坦士兵们与神术者陷入近战肉搏。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神术者们穿戴着全身板甲,利维坦人的刀剑弓弩很难击破敌人的护甲,而神术者们的长剑却能轻易破开利维坦士兵身上的轻甲。哪怕人数是对手的三倍,利维坦人也很快落入下风。 邵利奋力与敌人一名神术者缠斗,他的连枷对付重甲还算有效,并且可以锁住对手的武器。可神术者的力量不逊于他,长剑被锁之后,神术者干脆弃了武器,抱住邵利的腰,要用蛮力摔翻他。 近一百多公斤重的邵利可不是那么好摔翻的,如果是一般的肉搏,他应该趁这个时候用拳头、用手肘猛击敌人的脑袋,伤其要害的同时迫使对方放手。然而神术者戴着覆面头盔,邵利的拳头可没有钢盔硬,于是同样丢了武器,反手抓住神术者的腰带,两人展开一场蛮力的互博。 乌尔霍也加入到战斗中,他的魔法不太适合以少对多,但在这种人数占优的情况下,不论是遗忘咒还是火箭术都有不错的发挥空间。他的火箭频频出手,虽然不能对神术者造成致命的伤害,但如同箭塔一般,有效迟滞着敌人的攻势。 “做个好梦。” 与邵利僵持角力的神术者恍惚了一下,而就是这短暂的失神,他就被邵利压倒在地,一百多公斤的体重再加上链甲衫的重量,把神术者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但邵利为了压制住对手,同样没办法终结敌人的性命。 于是他冲视野中唯一没有卷入战斗的伊恩吼道:“小子!快过来干掉他!” 双手握着剑的伊恩连呼吸都在颤抖,这场战斗和之前斯温杀戮那些强盗又截然不同,他面对的不是没有反抗能力的待宰羔羊,几分钟前还和自己一起喝酒吃肉的利维坦人已经有好几个倒下,刀剑、火焰和怒吼在他身边编织出混乱的乐章,他迷失其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邵利的一声怒喝把他唤醒,他看到被邵利摁在身下的板甲战士,握着剑颤颤巍巍的靠近。 靠近后他才看清,覆面头盔下是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孔,与邵利缠斗得难解难分的神术者年纪和他一般大,眼中满是仇恨与怒火,唯独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肮脏的利维坦人,终有一天,圣达洛斯会净化亵渎之地,你们都将……” 伊恩咬牙,把剑刺进了神术者没有防护的眼睛,喷涌的鲜血溅在他脸上,少年善良的本心又蒙上了一层尘灰。 “做得好!”邵利气喘吁吁的站起来,重重拍了拍伊恩的肩膀,“这一次俺会记住的,等回到北方,俺请你好好喝一顿酒!” 伊恩茫然看着熊一般的壮汉咆哮着再次加入战斗,自己独立在战场上,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有敌人从西面过来了!” 正面战场恶斗正酣,毛诺一嗓子迅速吸引了斯温的注意力。他扭头看去,一个没有穿板甲的年长神术者不疾不徐的朝着毛诺走去。 “去死吧老头!” 毛诺二话不说,直接朝敌人的面门投出手斧。 米恩达加斯主教不闪不避,仍由手斧击中自己。 然而,锋利的斧刃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哀鸣一声,碎裂开来。 毛诺愣了一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将第二把手斧投了出去。 他投掷得很精准,再一次命中了米恩达加斯主教的面部,可结果还是一样,年长神术者毫发无伤,锋利的斧头却碎了。 “这个神术者强化的是肉体。” 斯温来到了毛诺身边,神情凝重看着缓缓靠近的敌人,那是他最不愿意遇见的对手,斧头对他无效,也就意味着斯温的鸦群同样无法伤到这个人。 毫无疑问,年长神术者是这群教团战士的首领,也是最难对付的敌人。 “赏罚在我,要照各人所行的报应他。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我是善,我是罚,现在你们君王应当醒悟,你们世上的审判官该受管教,当存畏惧侍奉上主,又当存颤栗而快乐。” 米恩达加斯主教诵念着经文,陡然发力。他没有杨·达雷斯的神速,也没有红衣执事拉兹多纳的爆发力,速度与常人相比快不了多少。 毛诺举着盾牌迎了上去,他的两把手斧都丢出去了,手中只有长剑。 米恩达加斯主教没有避闪,直直撞在毛诺的盾牌上,然后挥出拳头,一拳便砸穿了盾牌,狠狠捶中毛诺的胸口。 比哥哥邵利还壮的毛诺只觉得胸口被铁锤砸中,喷出一口血倒飞出去。跟着他防守西侧的利维坦士兵看到这一幕无不骇然,毛诺的勇猛他们是了解的,而敌人只一下就干倒了他,这得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啊! 斯温也吃了一惊,他预想到毛诺不是这老主教的对手,却没想到连一回合都撑不住,对手一拳便把毛诺打到吐血。 “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上主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你们不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上主也必不饶恕你们的过犯。” 米恩达加斯主教距离斯温只有十多米的距离了,借着毛诺他们点起的火把,斯温看清了对方脸上的大片灼伤。 “去把乌尔霍找过来!” 面对这种麻烦的对手,斯温只希望乌尔霍的遗忘咒和火箭术能起到奇效。 他刚下完命令,米恩达加斯主教就来到了他几步远。 “斯温·杰里柯,温斯顿·杰里柯的血裔,利维坦岛的黑巫师。” 老主教摩挲着胸前的秩序十字圣徽,狰狞的灼伤面孔却意外的平和,仿佛他不是要来消灭斯温的。 “我乃来自圣洛伽的米恩达加斯。以圣达洛斯的意志,吾人必将贯彻消灭混乱与邪恶的使命。” 说完,他起步冲刺,一拳直直的朝着斯温的脑袋挥了过来。 毛诺都被这一拳打到吐血,斯温更加不敢硬接。 第95章 主教的弱点 乌尔霍微微喘着气,战斗进行到现在,虽然没有消耗多少体力,但魔力却所剩无几。他的魔法天赋不算太好,魔力量比斯温差很多,所以才会选择炼金术,以弥补自己的不足,而战斗进行现在,他的短板已经暴露无遗。 “哪怕忍受烈火焚身的痛苦,也要贯彻信仰,说实话,我很佩服你。” 乌尔霍主动开口,希望多拖延些时间,好恢复一点魔力。 米恩达加斯主教转了转眼珠,观察了下正面战场的局势。 神术者们的战斗力比利维坦士兵强出太多,战斗到现在,除了被邵利和伊恩联手杀死的那一名神术者外,其余九名神术者仍在战斗,而利维坦人却已经倒下了五六个。 继续拖下去,战局对宣道会一方有利。 可米恩达加斯主教并没有给对方拖延的机会,目光扫过还没缓过气来的斯温,必杀之心无比坚定。他的目的只有杀死斯温·杰里柯,如果被这个黑巫师跑了,其他的利维坦人杀再多都没有意义。 老主教没回答乌尔霍的话,再度朝斯温发起了冲锋。 他的速度并没有快到让别人追赶不上,一道雄壮的身影很快从侧翼奔过来截击他。 他下意识以为是刚才被自己打倒,又爬起来撞开自己的毛诺,于是采取同样的应对措施,挥去一拳逼退对方。 然而这回迎上拳头的不是盾牌,也不是毛诺的胸膛,还是铁索。 来的人不是毛诺,而是邵利,连枷牢牢锁住了米恩达加斯主教的手臂,迫使他无法再靠近斯温。邵利成功避开了米恩达加斯主教的长处,在不与对方肉搏的情况下,限制住了钢筋铁骨的老主教。 米恩达加斯主教的神术侧重于肉体的坚韧,对力量的增幅并不算特别明显,与邵利这样的大块头拔河拉锯难以取得优势,更何况还有毛诺在旁帮忙。 “伊格尼斯!” 见德洛兄弟限制住了敌人的行动,乌尔霍催动所剩不多的魔力,再度射出一发火箭。 米恩达加斯主教大喝一声,硬生生挣断连枷的铁链,侧身闪开火箭。 被德洛兄弟和乌尔霍围攻的米恩达加斯主教陷入了劣势,但他也成功拖住了这几个最主要的战力,正面战场利维坦人越来越难抵挡神术者们的攻势。 “你们去帮其他人……这个老头,我来对付。” 这时候斯温终于缓过气来,在士兵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你没问题吗?”乌尔霍担忧的问道。 “放心。”斯温嘴角勉强勾了下,“我已经看穿他神术的弱点了。” 米恩达加斯主教的目光落到斯温身上,覆盖着灼伤旧疤的面孔很难看出其心中所想。 德洛兄弟毫不迟疑的选择执行斯温的命令,乌尔霍看了看米恩达加斯主教,又转头看了看正面战场,咬咬牙转身,去帮助落入下风的利维坦人。 “你们几个也去。”斯温对身边几名士兵下令,紧接着放出鸦群,开始围攻米恩达加斯主教。 “这种攻势不痛不痒。” 屹立在蝗虫群般的黑羽风暴中,老主教岿然不动,乌鸦拼命的啄咬、撕扯,始终伤不了他分毫。 “我知道。”斯温脸色苍白,但笑容很有自信,“我伤不了你,但你也不能前进一步。” 米恩达加斯主教的眼角跳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强,也很值得敬佩。硬挨了那么多发火箭还差点杀掉我,我见过的人里,除了银狼,你是信念最坚定的一个。但这很奇怪,不是吗?为什么你一定要硬挨火箭,不能躲开吗?以你的力气,带着一个人移动应该不成问题吧?” 斯温摇晃着手指,指挥另一群乌鸦扑袭正面战争,帮利维坦人解围。 “答案就是,你不能移动。你的战斗姿势很别扭,不论是打飞毛诺那一拳,还是和邵利拔河拉锯,你施展神术时几乎从不有过多的动作,所以我猜到你的神术有限制,为了增强肌肉硬度,你必须保持固定不动的防御姿态,而一旦有了动作,你的防御姿态便会被打破。 打飞毛诺那一拳,你的手一动不动,只用手臂的力量直直出拳;那记膝撞也是同样,你抬腿,保持姿势,然后倚靠惯性给了我一下,我到现在还疼着呢!你可以硬化全身或是身体某一部分,但如果我我展开无死角的攻势,你就只是一座不会动的铁像而已。” 被看穿了神术弱点的米恩达加斯主教,这时连皱眉的动作也做不到了,乌鸦的疯狂撕咬迫使他必须一直保持防御姿态,密密麻麻的黑色羽毛在他面前飞舞,还有乌鸦试图啄食他的眼睛,可喙在眼球上一撞便断裂。 斯温确实奈何不了米恩达加斯主教,但陷入重围的米恩达加斯主教同样无法动弹,只要稍有松懈解开神术,顷刻间鸦群便会把他撕咬得只剩骨架。 好不容易压住了这个棘手敌人的斯温捂着肋部,一步一顿的走向正面战场。在他的鸦群支援下,神术者们反被压制住,但他们的全身板甲就像米恩达加斯主教的神术一样,乌鸦很难破开重甲,除了一个倒霉蛋中了乌尔霍的遗忘咒,被毛诺扯下头盔砍了脑袋,其余的神术者仍旧保有战斗力。 “撤退。” 利维坦人一方的伤亡十分严重,二十多名利维坦士兵战死了一小半,剩下的人人带伤,包括德洛兄弟和斯温都受了伤。继续战斗下去对他们没有好处,敌人的增援随时可能会赶来,斯温的魔力也支持不了太久,为了压制米恩达加斯主教,他召唤的乌鸦数量比以往都要多,这种魔力负担换成是乌尔霍连一分钟都坚持不住,斯温自己额头上也满是汗水。 得到撤退命令的利维坦人松了一大口气,这些神术者实在太难对付了,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趁乌鸦拖住敌人,德洛兄弟带着利维坦人收拾好物资,赶紧往北撤退,临走前乌尔霍还特意丢了好几发火箭,在林子里放火,阻碍神术者们追击。 直到斯温离远,鸦群渐渐平息,化做一根根黑色羽毛凋零。 赤着上身的米恩达加斯主教面色凝重的朝北望去,身体伤痛根本不被他放在心上,这位老主教最遗憾的是放走了杰里柯家的黑巫师。 “主教,乔和达特两位兄弟已蒙主召唤,安息主怀。” 老主教恍然回神,面孔终于褪去了铁面般的坚毅,露出哀戚的表情。 “在世主里蒙福一生,归天神前安乐永恒。” 他来到神术者中间,两位战死者的遗体已经被安放好,战友们围成一圈,握着秩序十字圣徽,低声诵念经文,为他们的灵魂祈祷。 米恩达加斯主教在胸前划了秩序十字,口诵圣四文字。 “赐人生命、气息的天父,拯救人类灵魂的救主,我们感谢你,我们赞美你!是你的大爱,我们聚集在这里,为乔和达特两位兄弟送行,他们为上主和圣达洛斯的事业贡献了自己的生命,如今两位兄弟睡在主的怀抱,享受了永远的安息。以从上主那里来的智慧,我们看到了人的结局,看到了人死的日子胜过人生的日子。智慧的心在遭丧之家,愚顽人的心在快乐之家。往遭丧的家去,强如往宴乐的家去,因为死是众人的结局,活人也必将这事放在心上。 第96章 巨龙角 斯温在担架上躺了好几天,一直被德洛兄弟抬到了白河。 乌尔霍严格控制了再生药剂的剂量,虽然可以有效减轻魔力腐蚀,但恢复效果也差了一些。喝了半瓶药剂的毛诺第二天就能抬着担架赶路,而他翻个身都感到肋部火辣辣的疼。 不知道是伤口在作痛,还是乌尔霍添加了闪光花的药剂导致的疼痛,斯温甚至有些怀疑,即便减轻了剂量,魔力腐蚀也没能降低,因为这两天他耳边又听到了若有似无的乌鸦低语。 “凡你所想,皆能如愿。” 正当斯温被细碎的低语声折磨的时候,队伍中忽然出现了一声惊呼: “巨龙!” 不知走到哪里,也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声,“巨龙”这个词让所有人都惊奇起来,就连斯温都忍着疼痛支起身子去看。 标志性的两根龙角骄傲的朝向天空,张开的大口中满是如刀般锋利的牙齿,峥嵘的脑袋让斯温和乌尔霍这两个巫师都不禁张开嘴巴,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这不是真正的巨龙,只是一座酷似巨龙脑袋的山峰,有着形似龙角的山石和很像龙口的洞窟。没人知道这座山峰为何会是这个模样,各种猜测众说纷纭,或许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或许是真有一条巨龙埋骨此地。 泰拉莫斯人把这里称作巨龙角,算是泰拉莫斯领的地标之一。巨龙角把白河一劈为二。两条支流,一条往东北方向进入泰拉莫斯领最后汇入韦农河,一支继续向东进入圣领,被视为是王领和泰拉莫斯领分界线上的重要标志。 对斯温等人来说,看见巨龙角算是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们终于到了白河,只要过了白河就能进入泰拉莫斯领。 但同时也是个坏消息——他们过不了河。 巨龙角劈开了白河河水,这也导致这一段河道格外湍急,几百米宽的河面,斯温一行人根本渡不过去。 要过白河一般有两条路。一条是走金砂水道,沿人工运河北上,这是斯温去谷地领的路;还有一条是走百合花大道,从白流滩过河,这是斯温从谷地来德维德斯的路。前者意味着斯温要折返往东再走上百公里。 所以斯温选择向西,从白流滩过河,伊塔罗伯爵的弟弟马罗尼·葵拉的领地就是白流滩附近的鹿港,除非弗朗西斯或宣道会专门派人在白流滩堵截自己,否则这条路应该是斯温目前最安全的选择。 实际上,如果斯温知道金砂城发生的事情,他离开德维德斯后就不会往金砂城走,戴克瑞姆集会在金砂城掀起的巫乱吸引了宣道会的大量兵力,百合花大道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斯温绕着王领走了半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这条路上来。 巨龙角的壮丽景色让伊恩的好奇心再度发作,他先是缠着乌尔霍询问巨龙是不是真的存在,没有选修后续魔法生物课程的乌尔霍对这些知识一知半解,最后还是让巫师学徒来找斯温。 “巨龙究竟存不存在一直是个谜题。”躺在担架上的斯温并不介意给伊恩上上课,正好可以分散注意力缓解头痛,“一方面,目前大部分的史书,包括官修的《帝国通史》,都有记载巨龙的存在;但另一方面,所有历史学家从没发现过巨龙的遗迹,不论是龙骨、巢穴还是化石,一样都没有。要知道,和巨龙同属远古神话生物的巨人甚至有宫殿遗迹留存于世,为河巨龙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来?所以,史学界对巨龙存在与否的问题争论得很激烈,但一直没有定论。” “那斯温先生,你觉得巨龙究竟究竟有没有存在过?”伊恩被神秘的远古神话勾起了好奇心,进一步追问道。 “我觉得不存在。”斯温摇摇头,“我相信证据。或许巨龙的传说是讹传,远古的人们把其他生物当作巨龙,以错误的形象记载了下来。比如阿斯塔瓦大陆的双足飞龙,躯体似狮,爪趾如飞禽,双翼披鳞,除了体型偏小并且只有双足,和传说中的巨龙形象就有些接近。” 这个答案让伊恩有些失望,被巨龙角震撼之后,他十分希望能够亲眼看一看活生生的真龙。 “我倒觉得巨龙是存在的。”一旁的乌尔霍插嘴道,“如果巨龙真的不存在,就不应该会出现那么巨龙的传说,凡存在必合理,这是多德教授的原话。” “实际上,这是历史学家胡尼奥蒂·科努斯的话,多德教授只是在魔法史课上转述而已。” 斯温指正了乌尔霍。 乌尔霍略有些尴尬,嘴上还是不肯认输:“或许吧,我魔法史课程从没有不合格过,应该不会记错。” “那是因为多德教授从没给过学生不合格。” 被斯温连捅两刀的乌尔霍面子实在挂不住了,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托依格那家伙应该就在泰拉莫斯领,我去年还在莉莉鲁姆和他见过一面。” “那家伙啊……”斯温忽然不说话了,托依格是他和乌尔霍的同学,应该也加入了知晓者,自己多问似乎并不合适。 伊恩倒是想再听一会儿,德洛兄弟也觉得魔法学院的故事挺有趣的,甚至连利维坦士兵们都饶有兴致听着,仿佛巫师的面纱不再神秘了。 这一路上,斯温也逐渐熟悉了这些士兵,不同于之前在帝都的时候,士兵们只是他呼来喝去的工具,这一回的逃亡,斯温真正认识这些人,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出生在哪个村子,家里还有哪些亲人。 士兵们也慢慢敬服斯温,不仅是因为杰里柯的姓氏和强大的魔法,更在于这一路斯温和他们同吃同住,一点黑巫师贵族的架子都没有。 这段旅途又走了两天,白河的水流终于变缓变浅,白流滩到了。 构想中最坏的情况没发生,宣道会和特拉维耶家族的拦截部队没有出现,或许对他们来说,反而需要担心已经攻下莉莉鲁姆城的欧内斯特会不会突然过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到了白流滩北岸的鹿港后,斯温并没有见到本地的领主马罗尼·葵拉,反倒是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本属于马罗尼·葵拉的豪华宅邸里,沃尔特·德尼兹男爵暂时借用了这个地方,提供给斯温等人休息。在野外赶路、露宿了快半个月的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文明的怀抱,感动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斯温的伤好了不少,虽然还有些疼痛,但至少可以走路,而且耳边的低语声也几乎听不到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洗过澡换了身衣服的斯温靠在柔软舒适的扶手椅上,手中捧着一杯红茶,眼前德尼兹男爵的老态面容是如此亲切。 “我同样没有想到,您看起来似乎受了些伤?” “途中遇到了一群宣道会的神术者,已经用过药,不打紧的。” “那就好。”这位利维坦领的财政总管,深受欧内斯特伯爵信任的重臣长叹了一口气,脸上颇有些唏嘘,“虽然我们在帝都折损了一些人手,但至少马格努斯爵士和您都活着回来了。” 听到这话,斯温脸色登时变了,知道马格努斯被戴克瑞姆集会绑架之后,他就做好了再也见不到父亲的心理准备。而现在马格努斯也回到利维坦领,这可能比他死在戴克瑞姆集会手上还要糟糕——从一个邪教组织活着回来的人,谁能相信他没有堕落腐化? 斯温赶忙问道:“我父亲是被戴克瑞姆集会绑架的,他……” “他是曼弗雷德救回来的。” 提到曼弗雷德这个名字的时候,老男爵脸上闪过一丝阴翳。斯温知道,沃尔特男爵一直都不信任那个吸血鬼。 “马格努斯爵士被混沌腐蚀得十分严重,而且神志不清,对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没有反应。欧内斯特伯爵带着他回去岛上,希望魔法学院能够有办法。” 脑海中浮现出马格努斯的面容,斯温回想自己上一次和父亲说话时的场景,那时因为妮可莱塔·苏比亚柯的事情,父亲两人闹得很僵,斯温甚至负气甩下了马格努斯。却没想到,那一次争吵,竟有可能成为父子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 斯温叹了口气,心中有些后悔,如果那天自己没有丢下父亲,一直盯在他身边,马格努斯是不是就不会被宣道会绑架了。 “我母亲知道吗?” “或许吧。”沃尔特男爵回答得很模糊,“上个月初我们跟随伯爵大人离开利维坦岛,大军坐船横渡天堂海到了宴湾港,然后南下进攻泰拉莫斯领。莉莉鲁姆城和岛上相隔几百公里,通信很不方便。” “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 手中的红茶微微泛起涟漪,斯温倒映在杯中的面孔在圈圈涟漪中,露出了像是哭一样的表情。 “您不必这么悲观。”沃尔特男爵挤出笑容,安慰道,“魔法学院历史悠久,或许会有办法救您父亲。” “但愿吧。” 斯温摇摇头,沃尔特男爵不是巫师,他不知道学院对待马格努斯这种情况,态度比宣道会还要决绝。 六月的明媚阳光照入房间,却完全温暖不了两人的心。 一段漫长的沉默过后,还是老男爵率先开口:“我觉得能在这里见到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至少最先见到您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男爵的话显然意有所指,斯温暂且收起悲伤的情绪。 “您指的是什么?” “伯爵大人用魔法带着马格努斯爵士回了岛上,您是巫师,应该比我更了解伯爵大人的传送魔法,他一段时间内无法再次使用这项法术,所以莉莉鲁姆方面的大军必须有人代替他执掌。” 沃尔特男爵提示到这里,斯温迅速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整个利维坦领,有资格代理欧内斯特伯爵掌控数万大军的人屈指可数,除了他父亲马格努斯,就只有温斯顿伯爵的弟弟斯特拉顿、宴湾城主约翰·方纳、沃尔特男爵自己和作为伯爵继承人的莱恩四个人而已。 而沃尔特男爵出现在鹿港,便又排除了一个选项。 “在莉莉鲁姆掌控大军的是莱恩?” 这个结论不难得出,如果是斯特拉顿或约翰·方纳统帅大军,沃尔特男爵根本就不需要担心。 “是。”老男爵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伯爵大人离开后的第二天,莱恩爵士杀了乔瓦尼·戈里尼。” 斯温不由愣住。 “我记得乔瓦尼是……” “是洛伦佐公爵的堂弟,公爵继承人洛可·戈里尼的老师兼辅佐官,在我们拿下莉莉鲁姆之前,这个人还是泰拉莫斯领的摄政。简单来说,位高权重” “还是坚定的特拉维耶派,一直反对加入吉昂阵营。”斯温护送约洛前往帝都的时候,也曾途径莉莉鲁姆,对乔瓦尼·戈里尼略有些了解,“所以莱恩就杀了他?” “理由当然不是这个。”沃尔特男爵的表情很无奈,“乔瓦尼邀请观赏莱恩观赏莉莉舞,莱恩就去了,走到半路有戈里尼家族的家臣来通风报信,说乔瓦尼打算在剧院中刺杀他,于是莱恩便派泰特斯率兵包围了剧院,把乔瓦尼全家都杀了。” 听完斯温也很无奈,不得不说莱恩这一招水平实在太臭。戈里尼家族刚刚投降,现在正是惴惴不安的时候,莱恩此时杀了乔瓦尼,一定会让戈里尼家族担心杰里柯是要斩草除根,连带着那些投诚己方的泰拉莫斯封臣都会感到惶恐,非常不利于泰拉莫斯领的稳定。如果特拉维耶家族已经被大败,欧内斯特伯爵自然有时间和精力对泰拉莫斯领进行洗牌,把那些反对派和墙头草都清除干净,可现在大战在即,本该是争取人心的时候,却因为莱恩的举动自己乱了阵脚。 但那毕竟是自己弟弟,而且还是家族继承人,面对欧内斯特伯爵的心腹重臣,斯温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避重就轻。 “他不应该未经审判就杀乔瓦尼的。” 斯温垂下目光,而沃尔特男爵偏偏盯住了他的双眼。 “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会说,还好是我先见到您,而不是其他人。” 这句话和莱恩杀乔瓦尼之间有什么关联吗?斯温先是一怔,不由去想沃尔特男爵指的到底是谁。 第97章 出镇白流滩 “那么,男爵您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斯温按着心头杂乱的思绪,尽量不在沃尔特男爵面前暴露过多的想法。 德尼兹一家是伯爵的心腹,沃尔特男爵的长子是欧内斯特的侍从官,虽然刚才那些话听起来是老男爵关心自己而透露的,可谁知道这些回答会不会传进伯爵大人的耳朵里。 “因为白河前线需要一位重臣坐镇,以免特拉维耶家族和宣道会突然渡河袭击。”沃尔特男爵苦笑一声,笑容中的苦涩发自内心,“所以就派我来了。” 男爵给出的理由难以反驳,白河前线确实需要一位有威望、有资历的重臣,盯住王领的动静,所以沃尔特男爵只能接受命令,离开莉莉鲁姆来到鹿港。但这个合理任命背后有没有其他原因,斯温不得而知,只能根据男爵刚才的语气推断,他大概与莱恩因为乔瓦尼的事情产生了冲突,为了赶走碍眼的老家伙,莱恩便用这个完全合理的利益,把老男爵打发到这里来了。 “我被困在了德维德斯一段时间,逃出帝都后又一直逃避宣道会的追击,不太了解目前的情况。”斯温抿了一口红茶,杯子他的面孔在随着水波摇晃,“能劳烦您为我讲解一番吗?” “这不是问题。”沃尔特男爵慨然答应,“上个月下旬,戈里尼家族献出莉莉鲁姆城,向我们投降,泰拉莫斯领基本平定,这样一来,支持吉昂家族的就有利维坦、冷杉、北地、谷地和泰拉莫斯五领。 伯爵大人这一次召集了宴湾地和利维坦岛几乎全部的封臣,玛纳斯·格雷瑞沃男爵八千人,罗伯特·杰里柯爵士八千人,约翰·方纳爵士一千五百人,泰特斯·莱斯利爵士一千五百人,登盖尔·福克伦斯爵士两千人,卡斯帕·拉斯穆森一千二百五十人,布伦德·雪髯爵士三千五百人……再加上我从蟹港带来的三千人,还有以卡洛塔夫人名义征召的三百人,利维坦领这一次出动了足足三万八千大军,比当年温斯顿伯爵出兵泰拉莫斯领的军锋规模还要浩大!” 提到温斯顿伯爵的威名,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老男爵眼中不禁流露出缅怀的神色。 “此外盟友方面,冷杉领的厄普兰兹家族出兵两万五千人人;北地领的洛德布罗克家族因为路途遥远,只来了一万一千人,不过带来了他们最为精锐的熊骑兵;凯撒家族出兵三千人,由安多玛斯爵士率领;帕维尔家族也会出兵八千人,但谷地人太拖拉,部队才离开融雪山谷;阿兰斯·佩萨男爵和索伦·赫塔尔男爵身边还有不少吉昂家臣追随,兵力约一万人左右;最后就是泰拉莫斯领的各家封臣了,葵拉家族出兵最多,有八千人,其他各个家族合计大约也有六七千人的规模。” “也就是说,这边有十万人的大军?”这个数字让斯温不禁咋舌,同样是帝国两分的皇位争夺战,灰皇冠战争可没有如此庞大的军队规模。当然,这也跟温斯顿伯爵异军突起有关,鲍里斯一方没来得及集中全部力量,就被温斯顿伯爵杀死了战争。 “加上后勤运输的民夫,称作二十万、三十万都可以。”从温斯顿伯爵时代就征战沙场的沃尔特男爵不像斯温那么惊讶,面对一场旷世之战,他还能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那特拉维耶方面有什么动静?” “索伦·赫塔尔男爵撤出阿尔登隘口时伏击了狮鹫军团,兰道尔·布拉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不小,眼下虽然到了白金山脉以东,但只能占据矿骡城休整,根本不敢往北;德维德斯那边的情况您应该更清楚些,整个王领还是有不少中小领主忠于吉昂家族,帝都的弗朗西斯和猎鹰、饿狼两军团无法轻易抽身;棘手的是西部亲王领的特拉维耶主力,据说尼古拉斯依旧召集了五万大军,不过因为塞西露葛精灵有东进的意图,他不得不分兵,最精锐的两万士兵由亚历山大·特拉维耶带领,走海路经绿海登陆坠星港,尼古拉斯本人则率领剩余兵力向西,震慑精灵和奥卡拉姆家族。” “落槌领的利维尔滕家族呢?”在帝都遭到过拉尔夫四世背刺的斯温可不会忘了这个家族。 “碎星群岛太远了,我们暂时没收到消息。” 见斯温的茶杯空了,老男爵主动给对方续上茶水。 “不过依我的估计,利维尔滕家族应该只会提供船只和海军,他们的陆军本就数量少,跨过小半个帝国远征,对古尔达人来说风险太大。还有就是宣道会了,这些狂信徒不能以一般军队估量,哪怕不到一万人,都可以战胜任一领的主力军,当然,我们和阿尔卡多·诺斯费拉图家族除外。” “我有宣道会的消息。”斯温谢过老男爵的茶,不及抿上一口,马不停蹄的说道,“戴克瑞姆集会袭击金砂城的当天,宣道会首席朱利亚诺大主教就在附近,我觉得这不是巧合,宣道会应该集结好了兵力,朱利亚诺的目的地可能是帝都,甚至是泰拉莫斯领。” “人数呢?”沃尔特男爵抚摸着胡须,目露沉思。 “不清楚,但在途中袭击我们的是圣洛伽主教,我估计朱利亚诺至少召集了圣领和王领的全部宣道会成员,甚至可能还抽调了碎牙堡的教团战士。保守估计,不少于三千人。” “按照这个数字计算,五万特拉维耶主力,三千宣道会的教团战士,狮鹫、饿狼和猎鹰三支军团合计两万余人,再加上圣领和王领支持特拉维耶家族的中小领主,敌军兵力应该在七万到八万之间。如果赛洛纳的施瓦茨、鲁贝克和特拉尔松家族,斯纳布格领的艾斯杜尔夫·特洛瓦索决定支持特拉维耶,这个数字还会增加,不过斯纳布格领太过遥远,赛洛那领要面对精灵的威胁,未必能派出援军。” “这样看来,我们优势不小?” 两人对视着,脸上都有笑容,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皆看出了对方眼底的担忧。 “我们有两个最大的劣势。”沃尔特男爵竖起两根手指,“约洛王子在特拉维耶家族手里;教会支持特拉维耶。您有什么想法吗?” “这两个劣势我们无能为力。”斯温无奈摇头,“约洛王子在德维德斯,除非伯爵大人亲自出手,否则没人能把小王子救出来。至于教会那边……呵,如果这个问题能解决,杰里柯家族就不会窝在利维坦岛那么多年了。” 两人沉默了下来,斯温手中的红茶渐渐变凉,专心想事情的老男爵这回没能留意到。 “其实,莱恩爵士另有想法。”沃尔特男爵开口道,“他认为,即便失去了约洛王子,我们还有卡特琳公主。而且,当初马格努斯爵士和阿兰斯·佩萨男爵定下了莱恩爵士和卡特琳公主的婚约,如果是公主殿下继位,对杰里柯家族或许会更有利。” “绝对不行!”斯温断然反对,“如果是这样的结果,所有人都会认为杰里柯是下一个特拉维耶,冷杉领和北地领一定会背离,卡特琳公主也一定会恨透我们——不要小看这个女孩,她不是卡特琳二世,我亲眼见证过她为了家族能够付出和牺牲到什么程度,她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在乎!” 他的余光瞥见落在地上的阳光,忽然想起了那个如太阳般夺目耀眼的女孩。 老男爵双手合在一起,饶有兴致的看着斯温。 “听起来您很看好那位公主殿下?家族中只有您同她接触过,毕竟是家族未来的主母,您觉得这桩婚姻合适吗?” 斯温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他意识到,莱恩和卡特琳公主一点都不合适,两人性格都颇为强势,政治利益带来的结合必定会导致这两人反目成仇。 但这桩婚约却是马格努斯做主、他自己见证的,如果反对,又不符合自己该有的立场。他皱眉苦思的时候,瞥了眼老男爵的玩味的眼神,忽然明白过来。 “这件事情我可决定不了,还得听从伯爵大人的意见。” 老男爵耸了耸肩膀。 “莱恩爵士已经去信谷地领,要帕维尔家族把卡特琳公主送过来了。” “什么!”斯温眼中一瞬间闪过怒意,“他这是什么意思?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让公主殿下来危险的前线!难道在因为大意失去了一位吉昂之后,还要再害死另一位吗?” 斯温的反应让沃尔特男爵暗暗感到好奇。 “您似乎很关心那位公主殿下?” 斯温怔了一下,略微缓和了语气。 “我只是认为时机不适合。” “但他已经把信送出去了,我方的皇帝人选落入敌手,莱恩爵士不想因此陷入被动。他需要一个新的人选,一个能够拥有足以对抗特拉维耶家族的名分。” 斯温深吸一口气,这一次他真的对弟弟的举动很生气。 这时候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父亲,信使送来了德维德斯的消息。” “拿进来吧。” 进门的是沃尔特男爵的次子,与斯温同岁的鲁伯特·德尼兹。 这个年轻人小心的进门,看到斯温后赶忙低下头,看上去有些胆小。 沃尔特男爵接过信,挥挥手示意幼子出去,然后对斯温歉意笑道:“让您见笑了,老来得子,对着孩子太过宠溺,结果养成了这么不成熟的性格。” 斯温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沃尔特·德尼兹男爵是和温斯顿伯爵同辈的人物,相当于斯温的祖父辈,今年已经年过六旬,而他的幼子却和斯温同岁,确实是老来得子,宠溺一些也是正常。 斯温思绪飘散的时候,拆开火漆读着信的沃尔特男爵神情大变。 颤巍巍的放下信纸,老男爵脸色发白。 “约洛王子死了……” “什么!” 红茶微微洒了出来,斯温比沃尔特男爵更加震惊。那个他从谷地领一路带到德维德斯的男孩,那个自己拼命保护着的男孩,竟然死了? 这一刻他心里感到无比歉疚,对约洛,也对卡特琳公主。 “是谁做的?” 他咬牙切齿的问道。 “是谁做的都不重要了。”沃尔特男爵轻吸一口气,大脑迅速运转起来,“真相不在于它到底是什么样,而在于人们认为它是什么样。约洛王子必须是特拉维耶家族害死的,我们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这就是真相!” 这句箴言斯温一点也不陌生,但这时候他的脑筋比六十多岁的沃尔特男爵转得还要慢,就像一团浆糊,脑袋中的思维都被凝固住了。 “我得去莉莉鲁姆一趟,伯爵大人和斯特拉顿都在利维坦岛,这件事情必须要快……”老男爵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在斯温身上,“正好您回来了,能请您代替我,负责白河前线的事情吗?” “我?”斯温颇感意外。 “白河前线需要一位重臣坐镇,以免特拉维耶家族和宣道会突然渡河袭击。”老男爵笑得有些狡猾,“您在谷地领和帝都做的事情,都证明您有这个能力。况且马格努斯爵士现在身体欠佳,正应该您来代管他的部队。” 斯温一怔,他忽然觉得,老男爵今天这么殷切招待自己,或许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自己代替他坐镇鹿港,以便他回归莉莉鲁姆,重新掌握大权。 毕竟是经历过温斯顿伯爵时代的人物,斯温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99章 时机已至 从白流滩回到鹿港,斯温顺势邀请登盖尔爵士和蕾妮雅一同用午餐。 赫霍里兰德省的夏季格外炎热,常年生活在北方的三个莱玛人难免有所不适应,回到鹿港的宅邸后,斯温立刻让人拿来冰镇的吉拉德尔黑啤酒。 看到冒着丝丝冰汽的黑啤酒,登盖尔爵士还是保持着严肃作派,先安安稳稳的落座,再把啤酒斟在酒杯内慢慢酌饮。 而蕾妮雅可就没有这么优雅了,她摘下头盔,甩了甩沾满汗水的金色短发,全没有香汗淋漓的少女轻甩湿发的怦然心动,动作比许多男性还要粗旷狂放,揩一把汗水,不及擦干便举起啤酒桶豪饮。 斯温和登盖尔爵士齐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也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被蕾妮雅豪迈的动作惊到了。 “沃尔特男爵允诺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登盖尔爵士问道,这关系到他什么时候出兵,自然最为关心。 “还不清楚。我想他可能会把葵拉家族的部队派过来,马罗尼·葵拉是鹿港领主,由他领兵的可能性最大;或者是多纳特·瓦尔特利和罗兰·图尔两人,他们之前跟随我去过帝都,两人的部队一直受我节制,现在也应该继续交由我指挥。” 斯温捧着酒杯,夏季喝一杯沁人心脾的冰爽啤酒,比烈酒的滋味还令人着迷。 说话间,德洛兄弟走进餐厅。这两夯货可没有登盖尔爵士的正经,也没有蕾妮雅那么严于律己,天气炎热干脆便打着赤膊,大咧咧露出杂乱浓密的胸毛,下半身只穿着一条裤衩,两人一进来,身上浓郁的体味甚至盖过了啤酒的清香。 餐厅中的女仆羞怯的低下头,年纪大些的倒不害羞,但眼神很是厌恶,如果不是几位大人在这里,她们肯定会狠狠啐这两个人粗鲁汉。 但蕾妮雅没有含蓄,只是斜了两兄弟一眼,便继续喝酒。 这一眼的温度比冰啤酒还要彻骨,德洛兄弟僵在原地,冷得牙齿直打颤。 别看邵利和毛诺一路上天不怕地不怕,谷地贵族和宣道会的屠魔人都敢怼,实际上在利维坦岛,他们俩要畏惧的人有很多,蕾妮雅就是其中之一。德洛家和佩赞特家同为马格努斯的家臣,德洛兄弟自小就认得蕾妮雅——准确的说,自小就在挨蕾妮雅的揍,从骨子里对这位盾牌姐妹就有浓烈的畏惧感。 “去把衣服穿好,不然我就用烙红的铁钳把你们俩的身上所有的毛都烫掉。” 蕾妮雅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吩咐女仆给自己斟满酒一样,德洛兄弟可不敢轻视女骑士的威胁,赶紧跑出餐厅去穿衣服。就连一向嘴臭的毛诺,在蕾妮雅面前屁都不敢放半个。 “两个怂包。”蕾妮雅把空酒桶扣在桌上,一勾手指,示意女仆给自己续杯,“斯温大人,我正好需要人手去河滩修筑工事,希望您能把这两个家伙交给我。” “没有问题,邵利和毛诺随你使唤。” 斯温毫不犹豫的就卖了德洛兄弟。 登盖尔爵士摩挲着酒杯,此前因为领地位置的关系,他和马格努斯的家臣不熟悉,今天可算是牢牢记住了佩赞特家的这位女骑士。 “说起了,巴奇尼家族怎么样了?”斯温喝着吉拉德尔黑啤酒,忽然想起吉拉德尔的前主人来,“约翰·方纳攻下吉拉德尔的时候,有抓到阿尔·巴奇尼吗?” “没,巴奇尼家族很果断,逃到亚森港坐船跑了,估计是去西部亲王领投奔特拉维耶了。”登盖尔爵士给出了解答。 “这样啊……” 斯温只是随便问问,戈里尼家族都投降了,阿尔·巴奇尼是生是死都不重要,他的领地吉拉德尔位于泰拉莫斯领最北部,与杰里柯家族统治的宴湾地相邻,现在杰里柯牢牢掌控在手中,巴奇尼家族一己之力影响不了大局。 “约翰·方纳爵士这一次立下如此多的功劳,伯爵大人会怎么奖赏他呢?” 蕾妮雅摆弄着酒杯,状若无心地问道。 然而这句话落在耳中,在场的三个人都动起了心思。利维坦人这次为什么会这么积极响应欧内斯特伯爵的号召,拉出全部兵力渡海远征?不就是为了像四十年前一样,能够得到大陆上丰沃的土地嘛,这一点哪怕是最正经的登盖尔爵士也不能免俗,蕾妮雅迫切想要立功证明自己,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呢? 不过,比起另外两人,斯温的眼光还是更高一些。 “应该会把他封在泰拉莫斯领吧,莉莉鲁姆这样的大城不会轻易封出去,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吉拉德尔和亚森港,这两地都是约翰爵士攻下的,正适合赏赐他的功绩。泰拉莫斯领有这位名将坐镇,也可以震慑葵拉家族这些泰拉莫斯人。” “那宴湾城呢?”登盖尔马上追问道,暴露他内心的不平静,佛克伦斯家族或许也很期待能够转封到大陆上来,不必去耕作利维坦岛上贫瘠的土地,肥沃的土壤可以长出更多更好的庄稼。 “或许不会封给家臣,拿下泰拉莫斯领后,夜鸦城作为领地的首府未免太偏远了,我觉得伯爵大人会迁都,在宴湾地建立新城堡,这样不论是利维坦岛还是泰拉莫斯领,统治起来都会方便很多。” “在宴湾地建立新城堡……”登盖尔爵士喃喃念叨了一句,“杰里柯家族统治了利维坦岛上千年,一直都是在夜鸦城治理领地的啊!” “这只是我的猜测,伯爵大人自有他的考量。” 斯温饮了一口啤酒,没再多说什么,登盖尔爵士也没有追问,沉闷的空气一点点在餐厅中弥漫,啤酒不再凉爽,几人也没有兴致再闲聊。 这个夏日,心焦似灼的不止是从北方来的利维坦人,更靠南的比兹凯南省,有人比登盖尔·佛克伦斯这些渴望土地的利维坦封臣更心急。 西部亲王领的首府亚瓦图,特拉维耶家族的透墨索斯城堡,铺满金色阳光的庭院中,穿着丝绸衬衣的尼古拉斯皇储悠然坐在葡萄藤的阴凉下,慢条斯理享用着刚从水井中取出的冰凉水果。 “亚历克斯到哪里了?” “泰奥菲尔前天送来的消息,他和亚历克斯即将抵达银烛港,等待与利维尔滕家族的碎星舰队汇合,然后便可以向王领出发了。” 尼古拉斯身边坐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老头,这个人长着一张奸猾的面孔,窄额头、尖下巴,留着两撇稀疏的胡须,贼眉鼠目的双眼却又透露着一股精明。 虽然其貌不扬,但这个人在比兹凯南省堪称鼎鼎大名:隐秘堡伯爵,尼古拉斯皇储的智囊,“智鼠”瓦莱里·富歇。 “塞洛那领那边怎么样了?” 尼古拉斯递给对方一颗油桃,富歇一点也不客气,拿到手便一口咬下去,鲜嫩的汁水顺着下巴滴落,两撇老鼠须随咀嚼的动作上下来回曳动,这模样看起来活像是偷吃水果的老鼠。 “很难办,精灵给奥卡拉姆家族开了十分丰厚的条件,从欧丝博加河到翠叶镇,已经全部被精灵占领,更糟糕的是,这些家伙似乎并不打算停下来,据说特拉尔松家族和鲁贝克家族接见了塞西露葛的使者,最坏的情况下,塞洛那领全境都将被精灵占领,我们得在绿藤丘陵和这些高傲的邻居打一仗。” “派人去告诉海因里希·施瓦茨,我保证不会让精灵占据塞洛那领哪怕一寸土地,让他尽力防守,最多一个月,等我解决了白金山脉以东的那些小崽子,马上就来帮他驱逐精灵。” “最多一个月”这种话,富歇自然不会当真,身为尼古拉斯的智囊,他参与了特拉维耶家族的全部谋划,很清楚尼古拉斯并不打算在比兹凯南省和精灵消耗兵力。 第101章 上游潜伏的危险 斯温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还是在干扶木桩的活,但打桩的变成了罗兰。 为什么罗兰也加入了干活的队伍? 斯温茫然看了看周围,乌尔霍和伊恩两个瘦弱的家伙搭伙打桩,蕾妮雅则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德洛兄弟在她眼皮底下满腹牢骚却也只能憋在肚子里,老老实实捶木桩,而衣冠楚楚的罗兰毫不在意这群壮汉浑身的脏臭,和其他人一样卸下盔甲脱了衣服,露出让蕾妮雅都不禁多看两眼的健美身材,卖力的帮忙干活。 把罗兰从头到尾都细致的打量了一遍,斯温心内叹了口气,他也见过不少美男子,比如马格努斯和阿兰斯·佩萨,他们年轻时都以容貌闻名。但这两位毕竟上了年纪,成熟优雅的气质或许更胜罗兰一筹,但年轻的鲜活却是再也比不上了。 没能继承到父亲容貌的斯温只能微微摇头,把脑海里杂乱的思绪扫去,好好想些正经事。 “所以,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急着来找我?” “沃尔特男爵让我转告您莉莉鲁姆最近的消息。”罗兰的手很稳,每一下都不偏不倚,正中木桩,“他本来打算安排多纳特和我一起来鹿港,但莱恩爵士拒绝了。” 这一点斯温并不意外,上次沃尔特男爵就隐隐警告了斯温,他的亲弟弟对自己已经有所戒备。他们兄弟俩本来就不亲近,又涉及到家族权力的争斗,莱恩会这样做,固然有些伤斯温的心,但也是人之常情。 “莱恩只同意让你来?” “实际上,他没有同意,我是自己带着部队离开百合花城的。”罗兰的回答大大出乎了斯温的意料,“我不想留在莉莉鲁姆,那里实在不适合我。” “这是怎么说?” 斯温诧异问道,印象中的罗兰是一位正直高尚又为人随和的骑士,他会直白的说出“莉莉鲁姆不适合自己”这种话,难以想象纯洁的百合花究竟遭到了怎样的玷污。 某种程度上来说,百合花确实被玷污了,当黑巫师触碰到白洁花瓣的那一刻,这朵泰拉莫斯白河就已经染上了污秽的色彩。 “主要是多纳特,他到莉莉鲁姆后就像变了个人。” 高大的骑士背对着太阳,在斯温视角中,罗兰的背后正是万丈阳光。 “您或许还不知道,多纳特已经和梅拉尼小姐订婚了。” 斯温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不知道多纳特和梅拉尼之间有过什么,但既然阿兰斯·佩萨在莉莉鲁姆,梅拉尼的婚事就只能由这位长辈做主。 “阿兰斯·佩萨想拉拢多纳特?或许应该说,他想拉拢谷地领?” 罗兰点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阿兰斯·佩萨想拉拢谷地领的理由有太多了,这位吉昂家族的头号忠臣失去了领地,又失去了主君,他急需要有实力的盟友,同时也需要帕维尔家族手中的卡特琳公主来充当新的吉昂旗帜。 但多纳特为什么要接受阿兰斯·佩萨的拉拢呢?现在的阿兰斯,还能给他什么呢? 罗兰给出了答案:“不只是阿兰斯男爵在拉拢多纳特,莱恩爵士也在拉拢他。” 这一点就让斯温十分纳闷了,伊恩能看上多纳特什么?如果伊恩的目标是多纳特背后的谷地领,那他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和斯温一样,伊恩身上也有帕维尔家族的血统,他天然就能得到谷地领的支持。 除非他的目标不在于谷地领。 斯温回想起沃尔特男爵的那些话,忽然有些明白了,伊恩的目的可能不是多纳特,而是自己,弟弟要剪除哥哥的羽翼。 隐约间斯温有点理解罗兰为什么在莉莉鲁姆呆不下去了,可以想见,百合花城中吉昂阵营内部的权力斗争再度加剧,由于欧内斯特的暂时离开,没有一位拥有足够威望和实力的人物可以压制住利维坦、冷杉、北地、泰拉莫斯和谷地的领主与诸侯们,阿兰斯所代表的吉昂家臣为了争夺领导权,也开始蠢蠢欲动。 “多纳特为什么选择了阿兰斯男爵,佩萨家族还有什么好处能给他?” 斯温不觉得多纳特背叛了自己,他不是瓦尔特利家的主君,哪里谈得上背叛?这位表兄的野心,斯温不是察觉不到,设身处地来想,当盟友被困在德维德斯,阿兰斯·佩萨和莱恩·杰里柯纷纷抛来橄榄枝的时候,斯温自己也会动心思。他只是不理解,多纳特为什么会选择眼下没有领地又失去了领导权的阿兰斯·佩萨,而不是看起来更加强势的杰里柯家族。 第103章 杜兰堡内的遭遇 老杜兰爵士在逼仄的礼拜室里,捂着脑袋,头疼的厉害。 他的儿子小杜兰帮忙给父亲按摩肩膀。 “真是麻烦,杰里柯家族居然找上来了。” “可您不是答应了那个巫师吗?” “不答应怎么办?”老杜兰横了儿子一眼,“那可是个巫师啊!城堡里只有三十个士兵,那两个巫师还能隐身进来,他出现的时候我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小杜兰不说话了,老老实实给父亲揉肩捶背。 两人短暂陷入沉默,父亲唉声叹息,儿子不敢吱声。 这时候管家进来,脸色比老杜兰还要苦。 “老爷……城门外来了一群教士,宣道会的教士。” 老杜兰的心脏再次差点骤停,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宣道会知道了自己城里有巫师,所以上门来抓人了。 “怎么回事?”他慌慌张张的起身,险些把儿子给撞倒。 管家回道:“这群教士好像打了败仗,模样都很狼狈,还带着好几个伤员,他们向我们索求药品、食物和休息的地方。老爷,该怎么处理?” “难道还能拒绝吗?”老杜兰又是叹气,“杰里柯那边得罪不起,宣道会也得罪不起啊!唉,让他们进来吧,把药和食物送去,记着让他们离西侧的塔楼远点。” 管家赶紧去安排,小小的杜兰堡内再度忙乱起来,仆人忙着搬运药物和食物,就连守卫城门的人手都被征调。宣道会的几十号伤员相互搀扶着,乱糟糟的涌入狭小逼仄的堡场,嘈杂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西侧塔楼的乌尔霍和伊恩。 “是宣道会的神术者。”乌尔霍小心的藏在窗户后,一眼就望见了宣道会众人盔甲上的达洛斯十字,“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妈的,杜兰这王八蛋不能相信,我们赶紧走!” 对宣道会的警惕几乎刻进了每个苏克森黑巫师的骨子里,乌尔霍想也不想就准备跑路。 这时候倒是伊恩冷静些。 “乌尔霍先生,这些宣道会的神术者似乎不是来抓我们的,你看他们都带着伤,一副吃了败仗的狼狈模样。” “我看到了。宣道会都是一群狂信徒,我见过四肢都被拧断、只剩一口气的屠魔人,即使是用肩膀去爬行,用牙齿去战斗,也要冲向恶魔。只要有一个宣道会成员在这里,我们就必须离开。” 乌尔霍从衣兜中找出剩余的幽影水,在进入杜兰堡之前,他就考虑到万一和老杜兰谈不拢,自己该怎么逃出城堡的问题。 递给伊恩一瓶,乌尔霍不忘再嘱咐两句。“小心点,宣道会的神术者比一般人感官敏锐的多,如果这些神术者里有人的神术是专长于感知方面的,哪怕咱们隐身了,也会被察觉到声音、气味和魔力痕迹。尽量绕着他们走,也别让杜兰家的人发觉,鬼知道是不是这老东西把宣道会引来的。” 作为知晓者的成员,乌尔霍在如何对比宣道会神术者方面有不少经验,伊恩老老实实听从他的意见。 两人喝下药水,小心翼翼摸出塔楼,等到神术者们进入城堡主楼,才敢走进堡场,悄咪咪的往城门走去。 城门还没有关上,本该把守城门的卫兵被调去搬运药品和食物了,两人心中一喜,但随即便看见一个背负双剑的屠魔人少年站在城门外。他并不是刚才那些神术者的同伴,孤身一人,没有骑马,也没带行李。 乌尔霍和伊恩两人赶紧顿住脚步,年轻的巫师学徒不知如何是好,他也看不见隐身的乌尔霍,好在乌尔霍料到了伊恩的反应,悄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往两边分开,免得碰到屠魔人。 第104章 塞尔吉奥和贝尔纳多 “白女巫”简·杰里柯这个名字对杨来说很陌生,他仔细搜寻了脑海中的记忆,才想起关于这位女巫的零星信息。 雷根斯的凯撒家族出身,十二岁进入苏克森魔法学院,毕业后因杰里柯与凯撒的婚约同盟嫁给欧内斯特,也有说法认为简是为了获得杰里柯家族的魔法典藏,主动接受了这桩婚事。嫁入杰里柯家族后的十年内,这位女巫的魔法造诣成长到了令宣道会感到严重威胁的地步,设置了仅次于欧内斯特·杰里柯等寥寥几人的通缉级别,但生下女儿索妮娅·杰里柯几年后,这位白女巫突然离开了利维坦岛,游历于世界各地,目击她的报告层出不穷,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 在杰里柯家族与特拉维耶决战即将爆发的时刻,杰里柯家族的强大女巫突然出现,很难让人不多想。 “还有个吸血鬼呢,能判断他的身份吗?” “吸血鬼几乎没出手,不过我记得白女巫称他为胡尼奥蒂。” 这个名字杨更加没有印象,他只能牢牢记住。 “我会如实向大主教陈述你们的情况。”他又看了眼满屋子的伤兵,“另外,我在路上耽误了几天时间,你们务必在六月二十一日之前抵达白流滩南岸。” 这是杨在帮忙争取休整时间了,老主教松了一口气,他不畏惧困难和死亡,但他得为这些年轻人考虑。 “愿上主庇佑你。” 两人各在胸前划了秩序十字,道了祝福,随后分别。 离开杜兰堡的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米恩达加斯主教也是一样,乌尔霍很幸运,他的遗忘咒遇到了两个感知能力不算强的神术者。 当然,乌尔霍本人不知道这一点,他带着伊恩一路狂奔,一个小时跑出了四十公里,马累得汗如雨淋,气喘不止。 考虑到伊恩糟糕的骑术,乌尔霍干脆让男孩和自己同骑一匹马,赶着另一匹马。这使得乌尔霍的坐骑负担加倍,他不得不担心再这么跑下去会把坐骑跑坏。毕竟利维坦岛和泰拉莫斯领不产马,他和伊恩得到的两匹坐骑都不是良驹,只是普通的旅行马。 “休息一下吧,看看咱们到哪里了。” 乌尔霍把伊恩放下去,一边抹汗水一边四下张望,他在王领的这两年基本都待在金砂城,对德维德斯周边不算熟悉,现在又是夜里,一路狂奔后乌尔霍已判断不清方位了。 还好伊恩在帝都生活了许多年,点起火把后,他迅速找到了一个参照物。 “乌尔霍先生,我们好像到萨克庄园了。” “萨克庄园?”乌尔霍愣了一下,“我记得这座庄园几个月前女皇临终时赏赐给阿兰斯·佩萨了,那现在……” 乌尔霍翻身下马,循着伊恩的指示,看到了不远处悬挂着跃水海豚旗帜的庄园围墙。 “怎么会是跃水海豚?”乌尔霍弄不明白了,“约洛王子落在了狐狸手里,这座庄园也应该属于特拉维耶家族,怎么还会悬挂佩萨家族的旗帜?” 在帝都的大清洗中,他被红衣执事拉兹多纳活捉,之后不是关在金砂城的宣道会禁牢中,就是在荒郊野外风餐露宿,只知道萨克庄园被李斯特指挥的猎鹰军团攻陷,约洛王子落在弗朗西斯手中,并不清楚许多细节。 倒是伊恩,因为跟着安东尼,知道不少消息。 “应该是杰拉尔·佩萨。” “阿兰斯男爵的哥哥?” “对,就是他出卖了约洛王子,所以狐狸家族就把萨克庄园给他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乌尔霍抬头瞧了眼黑夜中的跃水海豚,没想到同一面旗帜,却会成为对立的生死仇敌。 几乎不用考虑,杰拉尔肯定不会帮助杰里柯家族,乌尔霍下意识便准备离开,但又想到或许可以潜入萨克庄园,尝试寻找一番特拉维耶的军情信息。佩萨家的主要兵力应该都在阿兰斯手中,被带去了莉莉鲁姆,杰拉尔虽然获得了弟弟的庄园,但身边未必会有多少人马,以当前王领混乱的局势来看,他甚至有可能不敢待在这座庄园,以免被忠于吉昂家族的人刺杀。 算了算身上携带的幽影叶数量,乌尔霍下定决心,冒一回险。 他又炼制了一次幽影水,两瓶自己带上,一瓶留给伊恩。 “你在外面看好我们的行李,我要进去看看情况。要是有人出来搜寻,喝下幽影水躲起来。如果天亮前我还没回来,不要管我马上往北走,回鹿港去。” 第106章 莱恩的愤怒 六月快结束的几天,天气越来越热,驻守在鹿港的斯温这时候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或许尼古拉斯就是刻意在拖延,把决战时间拖到炎热的七八月份,逼迫北方军队在不适应的环境下与自己交战。 然而,意识到这一点的斯温还是束手无策。乌尔霍传来消息,尼古拉斯率领的特拉维耶大军已经通过了艾尔登隘口,和狮鹫军团合流,正驻跸于矿骡城。之前派去劫掠征服大道的登盖尔爵士摄于特拉维耶的大军,不得不停止袭击补给商队的行为,返回鹿港。如果这时候尼古拉斯发起进攻,吉昂方必须迎战,否则不仅会失去战争主动权,还将丢失泰拉莫斯领的大片土地。 莉莉鲁姆方面,杰里柯诸将请战的情绪愈发高涨,他们同样不想等到更热的季节和特拉维耶交战,以泰特斯·莱斯利爵士为代表的一帮人认为应该现在就南下,一战击溃特拉维耶,在半个月内解决王领的战事。 然而,欧内斯特伯爵仍旧停留在利维坦岛,没有回来。 斯温不知道伯父在忙什么,也不知道父亲马格努斯现在情况如何,相比遥远的利维坦岛,他面前的局势更值得头疼。 宣道会的达洛斯十字旗已经出现在河对岸了。 敌人人数不多,只有几十人,在距离河岸几公里的地方安扎了营寨。 这些人明显只是前哨,可前哨出现了,敌人的大军还会远吗? 他第一时间向莉莉鲁姆的沃尔特男爵报信,而男爵也迅速给他派来了援军,正是一直急切立功的泰特斯·莱斯利爵士。这位利维坦第一勇士虽然只带了一千五百人,但其所部乃是杰里柯军的精锐,并非登盖尔爵士那些征召来的农夫、渔民或猎人,他们是职业士兵,每天都在训练战斗技艺的战士。 得到泰特斯支援的斯温心中稍有底气,但他不知道,这件事大大惹恼了弟弟莱恩。 “斯温到底是什么意思!” 愤怒的少年一把将桌上堆垒成山的文件推翻,纷乱的纸页如凋零的花瓣,凄悲的散落在地面上。 帐内的多纳特·瓦尔特利和罗伯特·杰里柯不敢言语,低着头数着自己的靴子上的纹路。 “所有事情他都只报告给沃尔特,我才是杰里柯军主帅,我才是伯爵继承人!他以为杰里柯家族到底是谁做主?是我还是沃尔特!” 多纳特是谷地领的骑士,在这里属于外人,莱恩抱怨哥哥斯温和沃尔特·德尼兹男爵的话可不是他能听见的。偏偏这时候还难以抽身,这些时日他好不容易才和这位杰里柯家族的下代伯爵打好关系,要是现在走了,莱恩还会把他当自己人看待吗? 那一声“表哥”可不是白叫的,关系从来都双向的,我有事你跑路,这算什么兄弟? 不过相较之下,站在多纳特身边的罗伯特更尴尬——因为他姓杰里柯。莱恩喊的“我才是伯爵继承人”是什么意思,多纳特可以装糊涂,他能装糊涂吗?作为杰里柯旁支,这种事情最好碰都不要碰,莱恩连亲哥哥斯温都不信任,他这个隔了两代人的堂叔又算什么? 帐外传来战马嘶声,前几天泰特斯开拔前往鹿港时就是这个动静。 听到这声音,莱恩又控制不住脾气了。 “没有我的允许,糟老头子敢私自调动军队?”莱恩红了眼,拿起长剑就要往帐外冲。 多纳特和罗伯特赶紧拦住这位少爷,明明平常是挺精明一个孩子,怎么发起脾气来就这么冲动,说话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了。 莱恩毕竟只有十四岁,力气抗衡不了两个成年人。他忿忿不平的甩开罗伯特的手,抽出剑猛地把一旁的烛台劈翻。 多纳特和罗伯特默契的退到帐篷门口,只要莱恩不出去丢人现眼,也就任他发泄了。 过了好一会儿,几乎把桌子都劈烂了的莱恩才发泄完心中的怒气,气喘吁吁的想找张椅子坐下,却发现椅子腿早被自己劈坏了。 他干脆坐在地上,屁股底下垫的就是刚才被他推翻的文件书页。 帐内暂时陷入沉默,多纳特和罗伯特两人屏息凝神,不敢吱声,直到科林·德尼兹到来,他俩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位科林·德尼兹爵士是沃尔特男爵的长子,担任了欧内斯特伯爵的侍从官。出生于838年的科林爵士今年三十五岁,和弟弟鲁伯特几乎是两代人的年纪,事实上他确实更像弟弟鲁伯特的父亲,老男爵太宠爱幼子,而科林就扮演了严父的角色。 有意思的是,科林不仅能干好侍从官的工作,同时对付孩子也很有一套,鲁伯特一向景仰这位长兄,就连莱恩也和科林关系很好。因此多纳特和罗伯特看到科林才会松一口气,不担心莱恩会迁怒科林。 走进帐篷的鲁伯特好似没看见地上的一片狼藉,神情自然的避开脚下的桌腿,来到莱恩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莱恩爵士,就在刚才,索伦·赫塔尔男爵带着他的部队南下支援鹿港去了。” “索伦·赫塔尔?”莱恩瞅了眼科林,疑惑的皱起眉头,“他为什么要去鹿港?” “索伦男爵担心尼古拉斯会突袭鹿港,因为索伦男爵是吉昂家臣,所以我们无权干涉他的去向。” 莱恩沉默着,如果刚才是索伦男爵的部队开拔,那他确实错怪了沃尔特男爵,吉昂家臣的部队调动不需要他的同意。 然而,年轻人很少会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为了证明自己没错,莱恩把怒火的矛头对向了阿兰斯·佩萨。 “阿兰斯男爵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关于这件事,阿兰斯男爵打算亲自向您解释。”科林拿出一份请帖,递给莱恩,“他请您今晚进城共进晚餐。” “南方佬什么事情都能整出花样来,这时候了还要什么请柬和晚餐,他不能直接过来和我说吗?” 莱恩一把抓过请柬,但没有撕掉,他也想见阿兰斯·佩萨一面。年少的杰里柯已经感受到,利维坦封臣越来越不听自己的话,他需要借用外部力量压制这些桀骜不驯的莱玛人。 “给他回话,我今晚会准时到的。” 负责杰里柯军情报工作的罗伯特出声提醒:“要进城的话,您最好多带些人。乔瓦尼伏诛后,莉莉鲁姆城内可并不安分。” “我知道。”莱恩在帐内扫了一圈,目光落到多纳特身上,“多纳特表兄,你和罗伯特一起领兵随我进城。” “愿意为您效劳。”这时候多纳特才说了第一句话,说完又牢牢闭上嘴巴。 百合花城的仲夏夜,庆祝节日的欢乐气氛和天气一样热烈。尽管戈里尼家族陷入了低谷,但并不妨碍莉莉鲁姆市民庆祝劫后余生,杰里柯大军围城的时候,他们惶惶不可终日,但随着和平开城和欧内斯特伯爵对城市秩序的维护,战争的阴云迅速一扫而空,市井小民一如既往的享受着夏天的快乐。大人物的忧思,和他们这些小市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夜,多纳特和罗伯特两人率领着一千人的卫队,护送莱恩进入莉莉鲁姆城。虽然乔瓦尼·戈里尼的死给这座城市多少添加了一层阴霾,但在杰里柯大军的压迫下,百合花城很明智的忘记了这件事,街道上张灯结彩,莉莉鲁姆市民穿着泰拉莫斯人的传统服饰,庆贺着仲夏节的到来。 第107章 夺回吉昂家族的一切 丰盛的宴席上,宅院主人伊塔罗伯爵坐在上首主位,右手边是阿兰斯·佩萨、瑞克·纳里士和马罗尼·葵拉,左手边则是莱恩、罗伯特和多纳特。 作为主人,伊塔罗伯爵率先举杯。 “首先,让我们用这杯酒悼念卡特琳陛下和约洛殿下。”伊塔罗伯爵面色沉穆地道,“篡位者必将受到上主的惩罚,皇冠属于纯白烈日!” 众人一同举杯,包括十四岁的莱恩,都郑重的喝下了这杯酒。 “特拉维耶家族真是罪该万死!”瑞克·纳里士眼睛泛红,他是卡特琳二世多年的侍从官,与女皇陛下有着深厚的君臣恩义。 阿兰斯也长叹一口气。“希望卡特琳公主能节哀顺变,约洛殿下去世,她一定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对面这几个人一唱一和的,把场面变得如此沉重,莱恩都不便开口,话语的主动权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阿兰斯这边。 “近来叫人伤心的事太多了。”阿兰斯愁眉不展的叹着气,“莱恩爵士,您父亲怎么样了?” “伯爵大人还在岛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回轮到阿兰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是在问候马格努斯的情况,而莱恩似乎以为自己说的是养父欧内斯特伯爵,两个人的对话牛唇不对马嘴。 好在伊特拉伯爵机敏的接过话题:“伯爵大人什么时候能能回来?恕我直言,最近军中是越来越浮躁了,我们兵力占优,又有为约洛王子报仇的正义名分,却在莉莉鲁姆迟迟不行动,许多人都不能理解欧内斯特伯爵的用心。” 这句话莱恩完全听明白了,恐怕不是“许多人”不理解,而是阿兰斯和葵拉家族坐不住了。不论阿兰斯自己是否愿意为大局妥协,这时候他都必须要考虑背后那群吉昂家臣们的意愿,约洛王子被害他还无动于衷,还有什么资格代表吉昂家臣们? 而伊塔罗伯爵急着出兵的原因更加简单,莱恩不用动脑筋就能想明白,葵拉家族的领地就在前线,在白流滩决战和在莉莉鲁姆决战,对葵拉家族而言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想到这里,伊恩有了底气,这次会面是阿兰斯和葵拉家族对他有所需求,自己没必要着急。 “伯爵大人自有决断,我们只能听命行事。”莱恩耸耸肩,用叉子扒拉着桌上的烤仔鸡。 “如果特拉维耶军越过白流滩,欧内斯特伯爵还是回不来呢?”马罗尼迫不及待的问道,鹿港是他的领地,特拉维耶进军泰拉莫斯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莱恩沉默不语,罗伯特和多纳特干脆就像木头人一样,带来的嘴只有吃东西的作用。 阿兰斯摩挲着酒杯,鲜红的酒液倒映出难以舒展的双眉。他基本上已经确信,欧内斯特伯爵短时间应该回不来,不然哪怕是搪塞敷衍,杰里柯家族也应该给自己一些保证,不至于连一句模糊的言语都没有。 “我有个建议,我会召集所有的吉昂家臣南下驻守鹿港,再拉上厄普兰兹家族的人,鹿港就有差不多四万人的兵力,即使尼古拉斯出动全部主力,短时间也打不下四万人驻守的城市。您可以在莉莉鲁姆继续等待欧内斯特伯爵的指示,我想尼古拉斯在发现鹿港有四万大军之后,是不会冒险发动攻击的,而要是他真这么做了,您正好率军绕袭他的后方,截断特拉维耶的退路,要是能活捉或者当阵斩杀尼古拉斯,那就毫无疑问是吉昂家族的胜利。” 餐刀切开烤仔鸡香脆流油的表皮,莱恩割下一大块滑嫩的肌肉,缓缓送进嘴里。 “我哥哥斯温也在鹿港,您和厄普兰兹军去了那里,听谁指挥?” 阿兰斯的眉头微跳起来,他没想到莱恩会这么直接提出这个问题。听谁指挥?这个问题非常难办,欧内斯特伯爵在的话,各家军队自然都听他指挥,毕竟杰里柯家族的实力和欧内斯特伯爵的威望摆在那里。然而他不在,这段时间吉昂联军的迟钝和混乱就已经说明,除了欧内斯特伯爵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指挥得动这支成分过于复杂的联军。 第109章 里子和面子 远方腾起烟尘,欧内斯特不用去看,天上的乌鸦早早注意到了斯特拉顿的归来。 为了不打扰魔法仪式的进行,斯特拉顿在几百米外让侍从卫队停下,自己独自走过来。 “莉莉鲁姆那边有麻烦了。”他把信递给欧内斯特,“莱恩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不等你回到前行,就和阿兰斯·佩萨一起出兵白流滩,要找特拉维耶决战。” 欧内斯特猛地把信纸捏紧。 “他带了多少人?” “信上说,只留了沃尔特男爵本部的三千人守备莉莉鲁姆,其余人马都跟着南下,再加上阿兰斯·佩萨的一万多人和厄普兰兹的两万人,汇聚到白流滩的兵力在六万以上。” 欧内斯特望了眼如林的彼列十字铁桩,僵硬的面孔连生气的表情都作不出来。 “沃尔特为什么没有阻止莱恩?” 斯特拉顿叹了口气,解释道:“我猜沃尔特阻止不了,利维坦诸将都想立功,而且六月开始南方天气越来越热,那些人肯定期盼着尽快决战,不想再拖延下去。沃尔特或许尝试阻止过,结果就是他被丢在了莉莉鲁姆。” 乌云下乌鸦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欧内斯特的乌鸦和其他人很不一样,他强大的魔力在召唤物身上有着直观的表现,乌鸦浑身的羽毛都由魔力铸成,羽翼煽动间,都会魔力挥洒。 斯特拉顿不动声色地道:“把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吧,您必须尽快回前线去,莱恩只有十四岁,万一在白流滩打输了……” 欧内斯特抬起手,打断了斯特拉顿的话。 “前线还有约翰·方纳,有泰特斯·莱斯利,我相信莱恩不会去打一场必输的仗。”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 “但宣道会的神术者怎么办,据说朱利亚诺大主教亲自领兵,如果他出现在战场上,我们必须要有同级别的巫师才能与之抗衡。” “这点不用担心。”欧内斯特的目光往皮特莱特教授那边斜了一下,“学院那边会有教授级的巫师去助阵。” 斯特拉顿一愣,没再说什么。 黑色的魔法光辉在铁森林中不断升腾起伏,被安放在魔法阵最中心的马格努斯情况仍旧不明朗,欧内斯特在这里等了两天一夜,弟弟的腐蚀净化进度还不到一半。 其他教授都已经轮换休息过了,只有皮特莱特教授一直坚守在岗位上。她到底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终于坚持不住,从自己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接下来要交给你了,要维持这么庞大魔法阵的运行,其他教授的魔力都做不到,只能你来。” “交给我。”欧内斯特点点头,不多说什么,大步迈进魔法阵。 皮特莱特教授望着欧内斯特的背影,直到他完全走进黑色的魔法光辉中,教授才回过头来,和斯特拉顿并肩走在一起。 她瞥了眼斯特拉顿,忽然道:“你身上的魔力有点不对劲。” 斯特拉顿一怔。 “你以为你瞒住了欧内斯特?不,哪怕你什么都不说,他也看得出来。”皮特莱特教授轻蔑的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你究竟接触了什么,但我看得出来。” 斯特拉顿这回不是惊讶,而是惊恐了,他什么都没对欧内斯特说,刻意把书房中的发现深埋在心底,却没想到皮特莱特教授连这都能看出来。而且更可怕的是,教授居然说欧内斯特也能看出来! 他看出来了?那为什么没有反应……不、不好,这样更糟糕,我没有主动坦白,那欧内斯特会怎么想?现在说实话恐怕也来不及了,这反而会显得我更心虚,该怎么办…… 心思转了一圈的斯特拉顿最后把目光放到身边的皮特莱特教授身上。 “我有事要和您说。” “不是这里。”皮特莱特教授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欧内斯特的乌鸦还在我们头上。” 斯特拉顿心中再次一惊,他作为一个杰里柯,居然反倒被皮特莱特教授先注意到了这一点。 老头不禁在心里疑惑,为什么皮特莱特教授会这么熟悉杰里柯? 杰里柯家族的三万大军,厄普兰兹家族的两万军队,阿兰斯等吉昂家臣的一万人,葵拉家族八千人,纷纷沿着百合花大道南下,加上之前就在鹿港坐镇的斯温等人,吉昂联军在白流滩的兵力达到了七万人以上。 相比莉莉鲁姆,鹿港这座城市太过狭小,单是供养数万大军的粮草便很是吃力,必须从葵拉家族的橡果城调集物资。斯温和登盖尔爵士,以及早几天抵达这里的索伦·赫塔尔男爵等人花了数日时间规划各部军队的扎营位置,费心筹集后勤物资,做好了一切安排,迎候着大军的到来。 然而,大军抵达的这一天,斯温看到了厄普兰兹的不朽冷杉旗,看到了阿兰斯佩萨的跃水海豚旗和吉昂家族的纯白烈日旗,看到了葵拉家族的橡木盾旗,唯独没有看见自己的月乌鸦旗帜。 “阿兰斯男爵,莱恩和三万杰里柯军去哪里了?” 在鹿港的城门前,斯温又惊又怒的质问着阿兰斯,如果不是看到阿兰斯在这里,他甚至要怀疑这些打着吉昂联军旗号的部队是不是特拉维耶军假扮的了。 被斯温问到的阿兰斯颇有些尴尬,他看了看身边的小爱德华,等着这位厄普兰兹家的少爷回答。 “莱恩爵士去白流滩了。” 比斯温还小一岁的厄普兰兹军统帅答道,这年轻人腰佩装饰璀璨宝石的宝剑,肩上斜披着猩红披风,仪表装束很有霍里尔人的浮夸风格。 “去白流滩是什么意思?”本来斯温就反对欧内斯特伯爵不在的情况下与特拉维耶决战,现在听闻莱恩去了白流滩,他更加惊怒,深邃的目光逐个扫过眼前这些人的脸,“难道他要现在就去进攻特拉维耶军吗?”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小爱德华耸耸肩膀,“好了斯温爵士,如果您有问题,请去问您弟弟吧,一路行军到这里可是很疲惫的,能让我进城去休息了吗?” 斯温压下怒气,让开了道路。 小爱德华昂着脑袋打马进入鹿港,身后跟着好几百人的亲卫队,而阿兰斯·佩萨和这片土地的主人马罗尼没有急着进城,靠到斯温身边,和他并排骑行。 “莱恩爵士可能真的打算过河。”阿兰斯的脸色很尴尬,之前莱恩口口声声说让自己掌控吉昂联军的指挥权,可转眼他便带着杰里柯军分兵,而仅凭阿兰斯自己哪里指挥得动厄普兰兹那些人,“昆蛮人袭击了北地领,哈拉尔爵士带着洛德布罗克军队回去救援了,莱恩爵士想在敌人摸清我方的底细前,先发制人打特拉维耶一个出其不意。” “白河南岸现在汇集了饿狼、猎鹰和狮鹫三个帝国军团,特拉维耶家族的两万大军,还有六千名宣道会的神术者,兵力至少有五万人,帝国军团和神术者的战斗力更是远超我们的军队,他过河是要去找死吗?” “我的兄长跟在莱恩爵士身边,会尽力规劝他的。”马罗尼开口道。 斯温心里不禁冷笑一声,沃尔特男爵这样的老资格都劝不住莱恩,伊塔罗·葵拉又不是利维坦封臣,凭什么能够拦住这小子?而且,出兵的事情大概不只是莱恩一个人的主意,急于立功的利维坦封臣恐怕也在推波助澜,否则怎么会杰里柯军全部跟着莱恩去了白流滩,没有一个人来鹿港? “我要去见一见莱恩,登盖尔爵士,请你配合阿兰斯男爵,这里就交给几位了。” 斯温无比担心莱恩这小子真的会头脑发热,过河攻打特拉维耶联军,一刻都等不下去,赶紧扬鞭要朝白流滩方向而去。 “我愿意与您一起去,斯温爵士,能否等一等我这个病夫呢。” 索伦男爵的声音在铁面具响起,斯温不得不勒住缰绳,转身打马回来。虽然只和这位麻风男爵相处了几天,但斯温发自内心的钦佩索伦·赫塔尔此人,明明已经病成这个样子,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强行出征一定会死,可索伦为了吉昂家族,为了挚友阿兰斯·佩萨,还是不顾生死的奔波出力。对于这样的斯温,斯温必须给予最大的尊敬。 “索伦男爵,您的身体不好,还是留在鹿港好好休息吧。” 索伦·赫塔尔已经骑不了马,只能坐在人抬的轿子上,听到斯温的话,他大笑着摆了摆手。 “哎呀呀,您可小看我了,虽然这条烂命是熬不过今年了,但我一听到战争的号角啊,眼睛也看得见光了,腰背也能挺得直了,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到战场上我还能再杀几个特拉维耶的护理崽子呢!” 阿兰斯嘴角噙动着,很想说什么,可他明白挚友早已下定决心,要用自己这条命为吉昂家族换一条出路,这个时候阻拦,是在玷污索伦的牺牲。他只得紧紧咬着嘴唇,把所有关切的话吞回肚子里。 斯温也感叹一声,不再劝阻,并主动下马,牵着缰绳走在索伦男爵的轿子旁。 鹿港到白流滩的路途不远,如果不是数万人马行军的烟尘遮蔽,斯温在鹿港最高的塔楼上就能望见白流滩的清澈河水。即便是步行过去,最多也只消一个小时的功夫。 索伦男爵今天的谈兴很高,前几日他和斯温都忙于为大军筹备后勤规划,没有什么闲聊叙话的时间,今天倒是有机会和斯温好好说说话。 “斯温爵士,您到了白流滩,打算怎么和莱恩爵士说呢?” 斯温皱起眉头,他和弟弟虽然不亲近,但也了解莱恩的性格,因为魔法天赋而从小被伯父欧内斯特确立为继承人,莱恩这孩子有些自傲,这个年纪又是最在乎别人对自己想法的时候,因而莱恩一向不太能接受反对意见,他只相信自己是对的,如果错了,那一定是别人的原因。 这种孩子很棘手,也因此斯温不擅长和莱恩相处,或许是受教授们的影响,斯温是爱说教的类型,恰恰莱恩最讨厌他这样的家伙。 “我会劝他到鹿港这边来,至少城市里有舒服的床铺和可口的饮食,莱恩是喜欢享受的人。” 斯温双眉紧锁,他知道对付莱恩这种性格,顺着脾气劝诱比一味的批评指责好使,但他暂时没有什么好想法,莱恩不像约洛只有八岁,也不是伊恩那种逆来顺受的性格。这小子生来全身都长满刺,而且聪明的智商总能在辩论中占到上风,斯温没有多少把握说服对方。 “呵,您知道莱恩爵士在莉莉鲁姆时是怎么样的吗?” 斯温摇摇头,他一直在鹿港,还没去过莉莉鲁姆,怎么知道莱恩在那边的情况。 “他一直住在城外的军营里,和士兵们同吃同住,不愿意进城享受。老实说,我看杰里柯军的士兵是服气这个少年的。” 斯温一怔,和士兵同甘共苦他也做得到,但至少在鹿港这段时间,他没有这样做,每天都住在马罗尼舒适的宅邸中,没去军营睡稻草铺褥。 “您觉得他过河袭击特拉维耶军,是用鸡蛋去碰石头,一定不会成功。可在我看来,莱恩爵士不是那么无谋的人,相反,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说不定他真能带给我们一些惊喜。” 数万士兵安营扎寨的嘈杂声响在斯温耳边纷纷扰扰,但他脑袋里却一时间寂静无声。他诧异的看向索伦男爵,忽然间明白过来,对方拖着病体也要跟上来,不是为了去劝莱恩,而是为了劝自己的。 “可是,万一他打输了呢?三万杰里柯军的主力要是这在了白河南岸,之后的战事……” “您不信任自己的弟弟,不信任那些利维坦岛的名将吗?” 索伦男爵的铁面具在阳光下闪着白炽的光,刺眼的光线让斯温没法直视对方的脸。 “我当然相信……” “换一个角度来想想看,您都认为莱恩爵士出兵白流滩是一件很不合理的事情,那特拉维耶那边又会怎么想?” 特拉维耶恐怕更加想不到,莱恩会不合常理的突然渡河。斯温终于哑口无言,这时候他也头一次亲眼见识到索伦男爵的辩才,他不免暗暗比对索伦·赫塔尔和阿兰斯·佩萨这两人,这位索伦男爵的才干明显高于身为吉昂家臣领袖的阿兰斯,可他就甘心为别人鞍前马后,让阿兰斯享受那些荣誉和美名。 有人是光鲜的面子,有人就得做深藏人后的里子。 第110章 河滩伏击 “您说服了我。”斯温勒住缰绳,对着白河河水叹了口气。 “怎么,您都走到这里了,不去和弟弟见一面吗?”索伦男爵笑着说道,他虽然戴着铁面具,但似乎什么都看得清。 斯温默然,经过索伦男爵刚刚那番话,他现在确实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莱恩了。十四岁的男孩要统帅三万大军,怎么叫他放得下心,在斯温眼里,莱恩就是个孩子,没法当作一军统帅,自己必须要听令于其的对象看待。 “您刚才见过了厄普兰兹家的小爱德华,觉得那个年轻人怎么样?” 索伦男爵话锋一转,忽然提起了好似全无相干的小爱德华·厄普兰兹。 “那个人……有所耳闻,似乎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小爱德华和莱恩一样是厄普兰兹家万众瞩目的继承人,从小就活在了父祖和家臣的满心期待里,但冷杉领富庶的生活不像艰苦的利维坦岛,少经挫折的小爱德华几乎被养成了纨绔性格,战争时期衣着依旧过分华丽。斯温不确定,和特拉维耶决战的时候,这个家伙指挥的厄普兰兹军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来。 “您是这么看小爱德华的,那么,在不了解莱恩爵士的特拉维耶眼中,是不是也会和您看待小爱德华一样,低估莱恩爵士呢?尤其是欧内斯特伯爵不在的时候,或许敌人恰恰会认为,这一个绝好的机会。” 斯温一怔,从索伦男爵的话里联想到了什么。 “您觉得,特拉维耶有可能趁我军新到立足未稳,发起攻击?”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那……”被这么一说,斯温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推论了,“莱恩率军驻扎白流滩,倒是正好能震慑特拉维耶联军了?” “您看,其实您什么都能想得明白,只是有的时候受制于身份和立场,眼界反而狭隘了。”索伦男爵拍了拍轿子的扶手,示意轿夫掉头,“好了,不论您是否打算去和莱恩爵士见面,我都要回去了,接下来随时会开战,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点点磷光映射下,斯温引马独立河岸边,深深望着索伦·赫塔尔的背影。这个男人的才能过于出众,和自己明明没认识几天,就把斯温的想法看得透透彻彻。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上主才要把这样的恶病施加在他的身上。 在鹿港和白流滩之间,斯温来回顾盼,最后长叹一口气,放弃去见莱恩,转身跟着索伦男爵回鹿港。 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弟弟。 而在河对岸,也有一对兄弟无法相见。 尼古拉斯把自己的阵地设置在了距离白河只有二十五公里的达克哈罗塔楼,这里曾是纪元前一位凯撒家族黑巫师的魔法塔,在第一次猎巫运动中被捣毁,列王纪的疯伯爵之乱中又被死灵法师达克哈罗占据,在第五次圣教军后,这座塔楼再一次被攻陷,随后一直废弃至今。 “亚历克斯还没到?” 尼古拉斯猛然抬头,看向刚刚抵达的次子弗朗西斯。 这位在帝都呼风唤雨,吓得一众诸侯和内阁大臣低眉顺眼的黑狐,此刻在自己父亲面前也得低眉顺眼。 “是,海龟港和坠星港都没有碎星舰队的消息,亚历山大那边的三万大军,到现在还没有踏上王领的土地。” 不宽敞的房间内,尼古拉斯和他的首席家臣富歇都对这种情况感到匪夷所思,亚历山大那边的军队有泰奥菲尔·波德莱这样的名将坐镇,比尼古拉斯还早出发,走的又是比阿尔登隘口便捷不知多少的海路,按道理早应该到达了才对。 老狐狸眯起双眼,第一时间就怀疑起了次子弗朗西斯。 他对自己这两个儿子非常了解,亚历山大老实却缺乏才干,弗朗西斯都是小聪明难堪大任,所以尼古拉斯很久以前便不指望他们两个继承自己的事业,转而悉心培养孙子夏尔。不过弗朗西斯的心思一向很多,暗算长兄让对方故意迟到触犯军法这种事情,他可不是做不出来。 可这样想的话,有一点解释不了,身在帝都的弗兰克究竟怎么干预海上的事情? 尼古拉斯以手支腮,浓密的金色眉毛紧紧蹙起。 身为尼古拉斯的智囊,富歇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但他的考虑和尼古拉斯不同。 “如果亚历克斯那边迟到,我们就少了三万人,眼下集中在白流滩的我方兵力只有皇储殿下带来的两万人、饿狼、猎鹰和狮鹫三军团各八千人,以及宣道会的六千神术者,兵力加起来不过五万,而且我们最精锐的部队在亚历克斯那边,难道这一仗要靠帝国军团和宣道会来打吗?” 富歇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尼古拉斯的表情,虽然老狐狸的脸庞似乎一点没有变化,但十分熟悉尼古拉斯的智鼠敏锐察觉到了老朋友的怒意和不满。 要是靠着别人打赢了皇位争夺战争的关键决战,以后即便特拉维耶戴上了皇冠,威望也会遭到质疑。尼古拉斯要的可不只是皇位,他还要拧断那些诸侯的手脚,开创一个“朕即国家”的千年王朝。 “弗兰克,拉尔夫·利维尔滕现在在哪里?” 弗朗西斯深深低着头,不敢说任何对哥哥不利的话语。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在父亲眼里极富嫌疑,但这件事情真不是他干的! “拉尔夫公爵留在德维德斯,和梅利·秋斯一起控制帝都局势。” 他庆幸自己把拉尔夫公爵留在了帝都,这样至少有一个看起来比他更有嫌疑的家伙。 尼古拉斯显然也怀疑到了拉尔夫,运送亚历山大那三万人的就是他落槌领的碎星舰队,关键决战又留在后方,拉尔夫本人之前还是从吉昂阵营倒戈过来的,这些因素加在一起,怎么看嫌疑都不小。 不过尼古拉斯脑袋很冷静,他非常清楚的知道,现在绝不是去查调查真相的时候,最重要的敌人是白河北岸的吉昂阵营,是利维坦岛来的杰里柯军,这时候任何错误的怀疑,都有可能把盟友推向敌方。 擅长等待时机的尼古拉斯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他为这一战已经准备了许多,哪怕出现了意外,他也相信局势仍在自己掌控中。 “去信给拉尔夫公爵,让他想办法传信给亚历克斯,让他必须率军在……”尼古拉斯顿了一下,扭头问富歇,“今天是几号了?” “六月二十三。” “让亚历克斯务必在六月二十六日抵达白流滩前线!” 富歇和弗朗西斯都是一惊,就算加上今天,亚历山大也只有四天时间行军,这么短的时间就是从海龟港跑到白流滩都够呛,更何况亚历山大还没到海龟港,途中又得减去信使送信的时间。 富歇眼珠子一转,如同尼古拉斯肚中的蛔虫一般,迅速明白了这道命令的用意。 “是为了给拉尔夫公爵压力?” “亚历克斯八成是指望不上了。”尼古拉斯摇了摇头,“但不能让拉尔夫·利维尔滕那些人也这么觉得,得叫他们以为我特拉维耶的大军即将抵达,否则那些墙头草轻易就会被风吹弯了腰。” 弗朗西斯这才明白父亲的意图,同时听了这一句“亚历克斯八成是指望不上了”,他的心思又开始活泛。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尼古拉斯的侍从官艾伦·梅利斯特匆匆赶来。 “殿下,敌人渡过了白流滩!” “什么!敌人要进攻吗?”没怎么参加过战事的弗朗西斯第一个叫了起来。 尼古拉斯用余光暗暗瞥了眼次子,心里微微摇了下头。 艾伦答道:“敌人过河的人数不多,吉斯伯爵正领兵抵御。” “根据我们收到的情报,欧内斯特·杰里柯应该还在利维坦岛才对,不过他能够用魔法传送到前线,没准这是他布下的陷阱。”富歇把控特拉维耶家族的情报事务,但他也不敢肯定欧内斯特这种级别巫师的动向。 “不管是不是陷阱,都得去亲眼看一看才知道。” 尼古拉斯起身,身上的盔甲凛凛作响。 “出兵!告诉吉斯,今天日落之前,我要看到他得胜凯旋!” 达克哈罗塔楼的特拉维耶军迅速调动起来,向着白流滩驰援。 但在白流滩前线,赤岩堡伯爵吉斯·胡戈正撵着过河的杰里柯军一路追杀,完全不需要友军的支援。 这位尼古拉斯从军中提拔的年轻将领,三十岁便凭借战功成为重臣,一向以作战勇猛著称。他骑着披山羊角铁铠的坐骑,带着仓促集结的几十骑亲卫骑兵,在南岸肆意冲杀,数百杰里柯军完全阻拦不了这头横冲直撞的铁山羊。 北方尚武的莱玛人一向瞧不起南方的霍里尔人和比兹凯南人,但吉斯伯爵却碾碎了北方人的骄傲,前线指挥的泰特斯·莱斯利咬牙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撤退!撤退!” 看着月乌鸦旗帜狼狈的后撤,吉斯担心中了敌人的埋伏,谨慎的没有穷追。他一边安排弓箭手射击,一边率领自己的重甲骑兵追杀掉队的敌人,但一直小心的把控着和敌人的距离。 然而,他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士兵,却管不了宣道会的神术者们。 狂信徒们看到月乌鸦旗帜便红了眼,在白河南岸待了许多日子的米恩达加斯主教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几百名神术者完全不听吉斯·胡戈的号令,高呼着圣号,前仆后继向前冲。 “正义常在,黑夜长明,信念如故,我心如初!” 已经撤到河滩上的泰特斯陡然勒住马缰,调转码头,对着南岸的神术者们怒吼: “射击——” 最前方神术者们的秩序十字圣徽感应到附近的魔力,发出了明亮刺眼的白光。空旷的河滩上突然出现数排队列整齐的火枪手,他们端着凶残的武器,火绳已经烧到了尾端。 冲在最前面的米恩达加斯主教睁大双眼,一把抓住身边的战友,把他按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为同伴做掩护。 “趴下!” 老主教的示警太晚了一些,火枪的咆哮压过了他的喊声,最前面的几十名神术者身上绽放出朵朵血花,浸染了他们洁白的盔甲。就是神术状态下身躯坚硬如铁的米恩达加斯主教,身上都被火枪打出了好几个窟窿,呕了一口血,面色惨白的跪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 一击得手的泰特斯厉声狞笑,四百支火枪一轮齐射就带走了几十名神术者的性命,这些人在战场上无不能以一敌十,而现在却被一枚小小的弹丸杀死,几十年辛苦锤炼出的神术,还抵不过一名火枪手几个月的射击训练。 杰里柯军的火枪手又射击了两轮,虽然战果比不上第一轮齐射,但加起来也杀死了一百多名名神术者。泰特斯见好就收,在敌方援军赶到之前指挥火枪手撤回北岸,只留下南岸一堆神术者的尸体,和满脸怒容的吉斯·胡戈。 第112章 湿透的信 军事会议结束的当天,斯温就带着自己的部队离开了鹿港,仿佛再在这里多待一天,都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为了家族,斯温可以暂且忍下弟弟对自己的不公平,但他可不是任人欺负还不会发脾气的老好人。 一路上,斯温绷着脸没说一句话,跟在他身后的蕾妮雅和德洛兄弟见主君这样一副脸色,自然也只能保持沉默。 罗兰·图尔也带着他的部队跟随斯温,他是凯撒家族的骑士,不需要对莱恩负责,而且这几百人对手握数万大军的莱恩来说也不太重要。 因为客军身份,罗兰没有那么多顾忌,指着夕阳下金光粼粼的河流道: “白河的落日真是好风景啊!斯温爵士,您不看一看吗?” 斯温先是瞅了罗兰一眼,然后扭头望向了宽阔的河面。夕阳照耀下,白河水好似灿烂燃烧着,金色的光彩夺目耀眼,水波混着阳光荡漾,确实是一幅壮丽的美景。 “如此灿烂壮丽的美景,可惜却是黄昏时分了。” 斯温叹着气,好似有感而发。 德洛兄弟这对夯货只顾埋头赶路,蕾妮雅听了这话心里倒是微微泛起涟漪。 这说的是谁的黄昏呢? 她不知道,佩赞特家是马格努斯的家臣,蕾妮雅都没有资格参加军事会议,自然也不知道会议上发生了什么。 “那您见过日出时的白河吗?”罗兰又问道。 斯温摇摇头,六月天亮的很早,他还没有那个机会欣赏白河的日出。 “我见过一次,也是金光一片,河涛如火,看上去和现在的日落景象并没有多少区别。”罗兰笑了起来,“日出日落,如果看不到最后,谁又知道呢?” 罗兰劝谏的意味很明显了,斯温咀嚼着这句话,眉头深锁。 他思索时,派去前方侦察的斥候迅速打马赶了过来。 “斯温爵士,前方有人渡河!” 听到这话,斯温几人心里都是一惊,难道真就这么倒霉,才离开鹿港几个小时,就遇上了宣道会的军队渡河? “有多少人?”斯温赶紧追问。 “是两个十五六岁的霍里尔人少年。”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斯温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觉得自己刚才的紧张有些好笑。这里距离鹿港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如果他是宣道会军队的指挥官,就绝不会选择在这个位置渡河,太容易被白河北岸的吉昂联军察觉了。 “带路,我马上过去。” 斯温等人赶到的时候,两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正坐在火堆旁瑟瑟发抖,一队斥候警惕的围着他们。 见斯温抵达,斥候队长立马过来悄悄说道:“这两个小家伙坐着木筏渡河,但他们的筏子扎得太差,在河道中央翻了船,我们把他们救上来,搜出了这个。” 斥候队长递给斯温一封信,然后信封已经湿透,墨水全部化开,斯温根本看不出上面写过什么。 斯温捏着湿透的信,稍稍思考了一会儿,走到火堆边坐下。 “我是斯温·杰里柯,你们既然敢过河送信,应该知道我。你们要把这封信送给谁,我先提醒你们,不要试图对一个黑巫师撒谎。” 两个少年听到斯温的名字,立刻瞪大了眼睛。 “您就是斯温爵士?”脸上长着雀斑的少年迫不及待的开口,“这封信就是尼克罗先生让我们送给您的!” 说完,他注意到已经湿透的信封,苦恼的挠了挠头。 “呃,似乎这封信是看不清了。” 少年能够说出“尼克罗”这个称呼,斯温当即就信了大半,这是乌尔霍在金砂城的化名,不过因为乌尔霍被宣道会逮捕过,也有暴露的可能,斯温不敢完全信任这两个少年。 “说说吧,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塞尔吉奥·马塔雷,这是我的朋友贝尔纳多·拉齐,我们是……” 一脸文气的贝尔纳多赶紧堵住塞尔吉奥的嘴,可惜还是晚了,两个人的名字都从他嘴里报了出来。 贝尔纳多恼火的在塞尔吉奥耳边低声道:“你怎么肯定他是真的斯温·杰里柯,万一这人是骗我们的怎么办?” 塞尔吉奥张大嘴巴,这才想到报出真名的风险。 “马塔雷,拉齐……”斯温皱着眉头,他对这两个姓氏没什么印象,他毕竟是利维坦人,对王领那些没什么名气的小贵族自然不甚熟悉。 “喂,你真的是斯温·杰里柯吗?” 塞尔吉奥倒是很有光棍劲,反正名字都报出来了,他对斯温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斯温还没有反应,德洛兄弟马上站了出来,毛诺凶神恶煞的把手拍在塞尔吉奥肩膀上,将少年拍得趔趄了一下。 “小鬼,你有几条舌头?” “什么?”塞尔吉奥不明所以,“人当然只有一条舌头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有好几条呢。”毛诺突然一把将塞尔吉奥拎起来,匕首已经贴在他的嘴角上,“敢对斯温大人喊‘喂’?你就是有十条舌头也不够我割的!” 一旁贝尔纳多吓得直打哆嗦,而胆大的塞尔吉奥也有些害怕,眼睛紧紧盯着匕首的锋刃,但嘴巴还是很硬。 “如果他真是斯温·杰里柯的话,一定是巫师,只要让我们看看魔法不就能证明神父了吗?” “臭小子,你还敢说!” 看到这里,斯温大致清楚这两个少年的性格了。塞尔吉奥是个胆大的愣头青,说话做事有时候不过头脑,所以才会划着一条不靠谱的木筏就想横渡白河;而他的同伴贝尔纳多谨慎细心很多,就是有点胆小,毛诺说话大声些,这孩子就开始哆嗦。 “好了毛诺,把他放下来。” 听到斯温的吩咐,毛诺恶狠狠瞪了塞尔吉奥,才把少年丢开。 这个比塞尔吉奥还愣的家伙出手可没什么轻重,塞尔吉奥被他这么一丢,落地时根本没法站稳,跌跌撞撞的往后摔去。 “所见非月。” 就在塞尔吉奥即将摔在碎石滩上时,斯温的身影突然如泡沫般消失无踪,紧接着少年便感到自己被一双用力的手扶住。 两个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扶住塞尔吉奥的斯温,就是没见过斯温出手的蕾妮雅都有些惊讶。贝尔纳多还揉了揉眼睛,他完全没看到斯温是如何移动的。 “魔法!”塞尔吉奥叫了起来,“你真的是斯温·杰里柯!” “其实,这是能证明我是个巫师。巫师有很多,斯温·杰里柯只有我一个。” 然而塞尔吉奥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并不在乎那么多,只是一个魔法,他便完全信任了斯温。 “我相信您是斯温爵士,尼克罗先生的魔法可没您这么神奇。” 可怜的乌尔霍……斯温心里默默为被鄙视了的乌尔霍默哀了一秒,随即心思便回到了正事上来。 “他想让你们告诉我什么?” “尼克罗先生说……”塞尔吉奥张着嘴巴,忽然哑住,急忙扭头向好朋友贝尔纳多求助。 “尼克罗先生说……”贝尔纳多被黑巫师和凶神恶煞的壮汉兄弟盯住,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话语都有些结巴,“尼克罗先生说,德维德斯似乎很空虚,特拉维耶家的弗朗西斯把饿狼和猎鹰两军团都带到了白流滩前线,而且、而且……” 第113章 水讯 利维坦领的首府,杰里柯家族世代居住的城堡夜鸦城,主堡有两座塔楼,西塔住着马格努斯一家,东塔则是伯爵欧内斯特一家的住所。自今年开春以来,这座城堡就格外冷清,尤其是马格努斯一家居住的西塔,因为马格努斯和斯温父子的离开,只剩下卡洛塔夫人一个独自守着高塔。 给马格努斯掐好被子,卡洛塔轻轻吻了丈夫的额头,静悄悄退出了房间。 欧内斯特站在门外,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即使是当代最强大的人类巫师,他的脸上也不免挂上深沉的黑眼圈,精神状态颇为萎靡。 “感谢您救了马格努斯。”卡洛塔轻提裙摆,向欧内斯特行了一礼。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 欧内斯特微微摇头,僵硬的脸孔没有任何表情。 “他也是我的丈夫,所以我还是要感谢您。” 卡洛塔温和笑着,这位夫人的眉眼似乎总是带着笑意,看到她的面容,不由就会让人觉得安心。 “接下来就麻烦你照顾他了。” 听到这话,卡洛塔下意识便问道:“您要回前线去了吗?” “不,我在利维坦岛暂时还有事情要做。”欧内斯特看了眼卧房的门,似乎是隔着门在看熟睡的弟弟。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两人告别,错身往自己的方向而去。 卡洛塔突然顿住,转身又对欧内斯特道: “对了,伯爵大人!” “什么?” 欧内斯特回头,带着疑惑看着卡洛塔。 “请您好好陪陪索妮娅小姐吧。”卡洛塔温柔笑着,“她最近很寂寞哪。” 伯爵怔了怔,自从卡特琳二世驾崩以来,他有多久没去和女儿说过话了? 卡洛塔低垂眼眸,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才几岁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身边,家里和她关系最好的斯温又已经几个月没回过岛上了。您看,今年的夜鸦城如此冷清,除了我,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知道了。”欧内斯特点了下头,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独行在城堡幽暗的走廊中,欧内斯特久违的感到寂寥感包围着自己。 上一次有这样孤立无援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是二十年前父亲去世的时候,还是穆瓦昂港保卫战中面对十八万乌罗茶人的时候,又或者是……十五年前处决克莱夫·杰里柯的时候? 驻足在东西两塔间的游廊上,欧内斯特从窗口望出去,夜幕下的海滩亘古不变的拍打着悬崖,奏响他听了四十年的海潮乐曲。 “……父亲。” 欧内斯特陡然回神,扭头看向提着油灯的女儿索妮娅。 “已经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没去睡觉?” “……我有些担心马格努斯叔叔,想去看看他。” 十五岁的女孩穿着朴素的白色长裙,黑色的长直发披在肩头,淡紫色的眼眸中映出父亲面无表情的脸孔。 哪怕在女儿面前,欧内斯特也没办法露出任何笑容,这是他从混沌恶魔那里获得强大力量的代价,就如同他失去的一只眼睛和三根手指一样。 “你叔叔已经睡着了,明天再去探望吧。” 欧内斯特端详着女儿的脸庞,索尼娅的容貌生得比他和妻子简都要好看,只是纯洁无暇的女儿,偏偏有一双忧郁的双眼,让父亲总是去看那双美丽的眼睛。 “……是。” 索尼娅提着油灯,默默转身离开。 望着女儿的背影,欧内斯特握紧了拳头,又徐徐松开。 他很庆幸,自己只有一个女儿。月乌鸦家族历来人丁不兴,并非没有缘故。 “曼弗雷德。” 吸血鬼无声的从阴影中现身,跪伏在伯爵身后。 “请下令吧,伯爵大人。” “去盯着斯特拉顿。”欧内斯特眼中倒映出冷酷的月光,“如果他联系学院的话……马上回来报告我。” “遵命。” 曼弗雷德咧开血盆大口,欣悦的笑着。 第114章 布阵 吉昂联军由泰特斯·莱斯利担任先锋,其后紧随着约翰·方纳的一千五百人、罗伯特·杰里柯的八千人,合计九千五百人的宴湾地军队,然后是玛纳斯·格雷瑞沃男爵、登盖尔·佛克伦斯、布伦德·雪髯、卡斯帕·拉斯穆森等人合计近两万人的利维坦军队。除了巡视白河的斯温、留守莉莉鲁姆的沃尔特·德尼兹男爵,杰里柯家族出动了三万人的大军,占了近联军总兵力的一半。 中部军队则是厄普兰兹家族的两万人,由小爱德华率领。对于一贯有“屹立不倒”名声的厄普兰兹家族,莱恩和阿兰斯·佩萨都不怎么信任,几人在白河畔决定出兵时,只有小爱德华在鹿港享受城市之夜,被从温柔乡中拖出来随军出征后,这小子又是抱怨连连,所以阿兰斯干脆把厄普兰兹家族放在了最中间的位置,免得冷杉人没开战就先偷偷跑了——这在历史上可不是没有过先例的。 压阵的是阿兰斯·佩萨和索伦·赫塔尔,两人亲率一万人的吉昂家臣军队高举吉昂家族的纯白烈日旗帜进军,伊塔罗伯爵留下弟弟马罗尼带领三千人守卫鹿港,自己率领五千人的葵拉军出征,此外还有安多玛斯率领三千人的凯撒军,近两万人的后队簇拥着着纯白烈日旗帜行走在百合花大道上。阿兰斯本人担任了吉昂联军名义上的主帅,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指挥不了杰里柯军和厄普兰兹军,实际上这支联军除了欧内斯特伯爵谁也指挥不动。 联军夜晚八时开始陆续跨过白流滩,前半夜的行军很顺利,特拉维耶联军似乎一点也没发现河岸边的动静。但当泰特斯的先锋骑兵进抵到距离达克哈罗塔楼十五公里的位置时,数万人的大军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特拉维耶家族的斥候察觉到了。 莱恩也不指望能够一直潜行到尼古拉斯的卧室,对被斥候发现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既然被发现,大军也不再隐藏行踪,莱恩命令全军打起火把,三万人的杰里柯军如同一条在黑夜中蜿蜒前行的火龙,携着磅礴之势朝着特拉维耶联军而来。 到午夜时分才发觉敌军已经偷偷渡河的特拉维耶联军产生了骚乱,而且现在还是在夜间,即便尼古拉斯皇储的威望足够控制住全军,在黑灯瞎火的夜晚,他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这张脸。 好在他手下的军队,大部分是饿狼、猎鹰和狮鹫三军团的职业士兵,余下的则是来自西部亲王领的嫡系军队,在克鲁格、布拉芒、李斯特和吉斯·胡戈几名将领出面组织后,骚动很快平息,各名将领带着自己的部队围绕着达克哈罗塔楼布阵,准备迎接吉昂联军的攻势。 黎明时分,随着夏季的太阳早早爬上地平线,莱恩等人也抵达了前线,远远的望见了特拉维耶的金面狡狐旗帜。 “那座山,”莱恩指着左手边的一座山丘,对身边的泰特斯问道,“位置很好,可以看清整个战场,敌军为什么不把这样的要地占下来?” 泰特斯摇了摇头,他作为先锋最先抵达战场,同样想不通这个问题。 倒是伊塔罗伯爵开口了,他的领地距离这里不算太远,对这一带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 “这座山叫做亡灵山,也叫做墓碑山。”伊塔罗伯爵指着几公里外另一座山丘上隐约可见的塔顶说道,“列王纪死灵法师达克哈罗在王领北部作乱的时候,奴役了成千上万的亡灵,据说第五次圣教军攻陷他的塔楼之后,净化了那些亡灵,然后把这些可怜亡魂的尸体埋葬在附近,也就是你刚才指的那座山岗。” “原来是一座乱葬岗。”莱恩撇了撇嘴,就这个名字,也难怪尼古拉斯不想占下这座山丘。 莱恩轻哼了一声。“尼古拉斯居然也会犯这样的失误,这样的要地怎么能因为一个名字就放弃呢?” “倒也未必只是因为名字。”伊塔罗伯爵瞄了眼莱恩的表情,“这座山有不少闹鬼的传闻,教会曾怀疑达克哈罗奴役的亡灵数量过多,使得这片土地和西部亲王领的扭曲森林一样深受腐蚀。我猜尼古拉斯可能是担心,如果有擅长死灵魔法的巫师出手,自己的阵地上会冒出一支亡灵大军来。” 这倒是个说得过去的原因,至于杰里柯家族有没有擅长死灵魔法的巫师,阿兰斯等人尚且不知晓,尼古拉斯更是只能以最坏的打算来考虑。 这座山的位置对吉昂联军来说相当重要,周围几乎一片平原,作为制高点可以有效查看敌我双方的形势,还能把守住己方的退路。莱恩咬着指甲,心里很是犹豫,他还没有掌握杰里柯的家传魔法“群鸦盛宴”,无法用乌鸦俯瞰战场形势,这座山应该是理想的指挥所,但距离前线似乎远了些,渴望战场的少年可不想待在后方。 要是没把斯温派出去就好了。这时候莱恩想起了哥哥,罗伯特倒是也能使用群鸦盛宴,但可惜这位堂叔的魔力天赋不算太好,无法维持几个小时的召唤。 “这座山必须派人守备,谁去?”阿兰斯也知道这座山的关键性,但他也不想在亡灵山上指挥作战——他是完全觉得这个名字晦气。 “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答话的小爱德华打着哈欠,很是没精神的样子。 阿兰斯皱了皱眉头,几部军队中,厄普兰兹军虽然人多,但战斗力确实很差,莱恩和阿兰斯一直都不太信任这个家族。本来北加尔省因为艰苦的生活环境,培养出了莱玛人尚武善战的精神风貌,但这种精神风貌唯独没有在冷杉领得到体现。其中原因也很简单:冷杉领太富饶了。 得益于提亚马特河的灌溉和天堂海沿岸诸港口的繁荣贸易,冷杉领算是苦寒的北加尔地区中的一个异类,人民安居乐业,谁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参军呢?因此冷杉领军队的战斗力一向是北加尔四领中最糟糕的,甚至在整个帝国的十三领中都算是名列倒数,也就比能把生意做到战场上的塞洛那人强一些。 关于比兹凯南人有一个流传很广的笑话:如果你见到一个塞洛那士兵不会用剑,那不足为奇;但如果见到一个塞洛那士兵居然没向你推销手中的剑,那倒是桩奇闻了! 冷杉领的士兵虽然不至于到这个程度,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阿兰斯几人都皱着眉头不说话,小爱德华很是没面子,年轻人立刻拉下脸来,也摆出脸色给其他人看。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一直没说话的索伦男爵开口了,“厄普兰兹军人数众多,把守在亡灵山的要地肯定没有问题。我会在爱德华爵士东面布阵,如果情势危急,还请爱德华爵士务必支援。” “当然,没有问题!” 厄普兰兹家的少爷似乎没听听出索伦男爵的话外之音,乐呵呵的答应,而莱恩和阿兰斯等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索伦男爵分明是不信任厄普兰兹家族!他的话根本是倒过来说的,刻意在爱德华身边布阵,摆明就是在担心厄普兰兹家族会发挥他们的“优良传统”——临阵倒戈。 “那么左翼就交给爱德华爵士和索伦男爵两位了。”莱恩倒不太在乎厄普兰兹军能派多少用处,在他看来,自己的杰里柯军才是决定此战胜负的关键,“根据斥候的报告,敌人布的是斜阵。” “斜阵?”阿兰斯发出疑问。 “敌人的左翼突前,看旗号应该是狮鹫军团,而且有大量的重骑兵,可能是想利用重骑兵迅速突破,然后包抄我军后方。” “西侧的地形太过平坦,在平原上要抵挡重骑兵的冲锋……”阿兰斯愁眉不展,特拉维耶联军人数虽然少,但论战斗力远胜于吉昂联军这边,己方能抵挡顶住重骑兵攻势的,只有杰里柯军。但杰里柯军是己方主力,阿兰斯更希望用其来摧垮特拉维耶军,而不是和狮鹫军团纠缠。 阿兰斯话没说完,索伦忽然开口打断了好友。 “一般来说,摆出倾斜的阵型往往是为了配合锤毡战术。”铁面具下的索伦男爵不用看,都知道在场的人中只有小爱德华和阿兰斯不懂这个战术,“在这种战术中,将己方的弱点作为诱饵,就像是坚韧的‘铁毡’一样来吸引敌人,而外侧的重骑兵则像是有力的“铁锤”,猛烈从背后攻击围攻己方铁毡的敌人,两者结合在一起,就像是用铁锤猛砸铁毡一样。摆出斜阵,就是为了拖延己方弱势一侧接战的时间,而让精锐一翼可以尽快击溃敌人,完成包抄。” “最典型的就是雷根斯战役。”作为此地军事水准最高的人之一,约翰·方纳很清楚索伦男爵想说什么,“图勒·利维坦公爵本人就是使用铁毡战术的大师,铁毡由皇帝巴格一世亲自充当诱饵,吸引敌人。直至恶魔军团吞没阵地,巴格一世及其禁卫军都没有后退一步,当王者之血洒落于雷根斯之地,人类军队在图勒公爵指挥下英勇无畏的合围了恶魔军团,日 后登圣成为八圣灵之一的圣玛尔达亲手摘下了恶魔军团指挥官绿阎魔大王梅甘斯的脑袋。” 阿兰斯终于听懂了两人的话。“也就说是,敌人的战术安排是故意让我们去攻击战斗力更弱的东侧和中路军队,然后用狮鹫军团的重骑兵从背后摧垮我们,是这个意思吧?” 索伦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话。 “西面的右翼交给我。”莱恩很有自信的揽下了这份任务,“我把约翰和罗伯特两人的宴湾地军队交给您,右翼只需要两万人就足够了。敌人中路是八千人的饿狼军团和尼古拉斯的两万特拉维耶军,战力并不弱,东面则是布置了猎鹰军团,猎鹰军团以轻骑兵为主,目的应该也是袭扰。” 这样一来中路就是伊塔罗伯爵的八千葵拉军,安多玛斯率领的三千人凯撒军,阿兰斯自己的六千吉昂家臣军,和近一万的宴湾地军队,人数也有两万七千,面对的对手是八千人的饿狼军团和尼古拉斯的两万特拉维耶军,兵力相差无几,或许不能取胜,但维持战线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至于左翼的小爱德华和索伦·赫塔尔,他们要面对的猎鹰军团擅长轻骑兵袭扰,本来是不好对付的对手,但有亡灵山这道屏障在,敌人最擅长的战术倒是不好发挥了。 “那就这样安排,把旗帜竖起来!” 纯白烈日旗帜高高扬起,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阿兰斯豪气的一挥马鞭,直指前方的达克哈罗塔楼。 “今天便要让篡位者知道,太阳的威严不容冒犯!” 第115章 死灵塔战役(一) 六月二十六日,这场决定皇位归属的关键战役在雾气中打开了序幕。 白色的浓雾覆盖在战场上,仿若一千多年前埋葬此地的幽魂们重返人间,等待迎接即将加入它们行列的同伴。特拉维耶联军一度怀疑又是杰里柯家族释放了什么诡异的魔法,如临大敌。 上午八时,萦绕着达克哈罗塔楼的浓雾渐渐散去,布拉芒指挥的两千狮鹫骑兵率先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这两千狮鹫骑兵全部是具装骑兵,所有骑兵的头盔都装饰着凶猛的狮鹫雕纹,单是集团冲锋的甲骑具装给敌人带来的心理震撼和压迫感便极为可怕。然而这样可怕的威力也承受着巨大的代价,造价昂贵到财政大臣阿兰斯·佩萨不得不一再削减狮鹫军团的骑兵编制,骑手穿着三十公斤的重甲,战马披的马铠更是重大到四十公斤,连人带甲,战马承受着一百五十公斤的负重。这种重骑兵固然破坏力惊人,但却难以持久作战,往往作为决定胜负的关键武器。 可是,尼古拉斯偏偏派狮鹫骑兵打头阵,其背后的战术意图着实叫莱恩费解。 吉昂联军的右翼阵地上,泰特斯面对这些危险至极的重骑兵,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自己的命令如果稍有失误,整个右翼的两万杰里柯军都会遭受重创。 “阿奇博尔德!”他冲着身后的巫师吼了一声。 “我已经准备好了。” 阿奇博尔德深吸一口气,念出了咒文: “暗夜无光。” 魔力如落潮的潮水般被吸走,阿奇博尔德的脸色顿时一白。 远处的地平线上,狮鹫骑兵踏起的烟尘滚滚而来,不过几分钟,泰特斯便能看清敌人头盔上的狮鹫纹路了。 “做好准备——” 利维坦岛第一勇士亲自站在最前线,扶着临时布置的拒马栏,眼睛牢牢盯着敌人的马蹄。 他身边的长矛手吞咽着口水,心里不住的向使徒彼列祈祷。 “稳住。” 泰特斯从最前排的长矛兵身前走过时,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挺直身体。长矛手们屏息凝神,听着彼此的心跳声,目光不可抑制的直勾勾盯着骑士背后越发接近的敌军。 “哐当” 在铁蹄奔腾的汹涌潮声中,泰特斯敏锐的捕捉到了清脆的声响,这位身材雄壮的骑士陡然转身,一脚踩住落在地上的长矛。 “你的手在发抖。” 正弯腰想捡起武器的年轻人哆嗦了下,勉强张开了嘴,想辩解些什么,可打颤的牙齿根本说不出囫囵话。 “敌人越来越近了,你很害怕?” 年轻人的喉结滚了一下,他没敢发出声音。 “害怕是人之常情,我能够理解你。” 泰特斯与年轻人擦肩而过,那些凶神恶煞的战马吸引走了年轻人全部的注意力,他竟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动作。 “但在战场上,害怕可是会召来死神的!” 长矛兵们努力挺直着身体,但目光却忍不住朝倒下的尸体上瞟。泰特斯用脚踩着年轻人肥胖的尸体,收回自己的双手剑,拿起地上的长矛,站在了第一排空出来的位置上。 “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害怕、逃避、求饶,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在战场上不想死的唯一办法就只有战斗到底!我会站在最危险的地方,和你们站在一起,如果你们不能活着离开这片战场,那么我也不会!” 泰特斯的语调铿锵有力、如雷贯耳,莫名的振奋人心,一时间对面的重骑兵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但当手持长矛的小伙子们燃起了战意的时候,敌人已经冲锋至不到百米的距离,狮鹫骑兵们表情狰狞,吐出的呼吸仿佛都能喷到利维坦人的脸上。 “射击!” 泰特斯大喝一声,数百火枪手在狮鹫骑兵们突然现身,他们手中的恶龙开始咆哮,气势汹汹的狮鹫骑兵一个接一个的落马,在即将接触到杰里柯军的阵地时被火枪和魔法夺取了生命。 一轮齐射就射杀了上百名狮鹫骑兵,让原本如铁锤般不可阻挡的冲锋顿时一滞,取得头功的火枪手们从容后撤,泰特斯率领长矛手们立刻上前,在敌人铁蹄前立起不可侵犯的枪林。 后方的杰里柯军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但在高处看清敌人动向的莱恩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敌人的骑兵数量不对,这肯定不止两千人,猎鹰军团的轻骑兵也在敌军左翼!立刻传令泰特斯,让他小心轻骑兵从两侧夹击!” 由于特拉维耶联军的斜阵布置,此时吉昂联军的中路和左翼还没有接战,轻骑兵利用机动优势,有足够的迂回空间包夹突出的泰特斯部。为了顶住狮鹫骑兵最猛烈的第一轮冲锋,莱恩把杰里柯军中所有的火枪手都给了泰特斯,万一先锋部队溃败,这些花了大价钱从比兹凯南省买来的珍贵武器可就没机会再在这场关键战役中发挥作用了。 莱恩派出的传令兵还未抵达,经验丰富的泰特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敌人的骑兵阵列分成了好几段,就如同潮水一样,被打退了第一波,第二波、第三波攻势马上袭来,而他的火枪手已经后撤了,只能依靠长矛兵顶住。 在人马全身重甲的狮鹫骑兵面前,长矛阵能够起到的作用有限,那些把马速提升到最大的骑兵即便被长矛刺中,巨大的惯性仍能让战马踹开拒马栏,把急速飞驰的铁锤砸入敌阵,所有狮鹫骑兵就像是一颗颗巨大的火枪子弹,奋不顾身的把自己射向敌军。 与此同时,隐藏在狮鹫骑兵后方的猎鹰军团游骑兵开始包抄泰特斯部的两翼,受泰特斯指挥的的登盖尔部和布伦德部都立刻派兵去守住两翼,驱赶来去如风的游骑兵。 在第一轮射击立功后,泰特斯部迅速陷入了下风,这其实不算出乎杰里柯军众位将领的预料,毕竟泰特斯要面对的狮鹫骑兵,帝国最精锐的重骑兵部队之一,能够正面与之抗衡的,只有六大军团中的另一支骑兵军团公牛骑兵,以及洛德布罗克家族的那些把棕熊当坐骑的北地熊骑兵。 在敌人猛烈的攻势下,仅半小时后,泰特斯不得不放弃第一道阵线,带着部队后撤,兵力最雄厚的隆赫姆男爵玛纳斯·格雷瑞沃迅速接替了他的位置,作为第二道屏障抵挡狮鹫骑兵的冲锋。 玛纳斯男爵有八千人,步兵厚度比泰特斯强很多,击破一道阵线的狮鹫骑兵也已经开始疲惫,即使他们还能坚持,承担着一百五十公斤负重的战马体力也有限。 狮鹫骑兵暂时退场,返回后方准备第二轮冲锋,而狮鹫军团的六千重步兵占领了泰特斯的阵地,开始和玛纳斯男爵的部队交战。 这些重步兵虽然没有战马,但战斗力也很可怕,玛纳斯男爵兵力占优,却迅速落入下风。在训练度和装备上,狮鹫军团远胜来自杰里柯军,玛纳斯男爵的部队中还有大量没有盔甲的征召兵,如何能是全员铁甲的狮鹫军团的对手,他只能勉力支撑,并派人向莱恩求援。 莱恩很清楚敌人的强悍,在三支军团中,狮鹫军团战斗力最强,他只有四百火枪手,敌人却有八千副重甲,即使一开始阿奇博尔德和泰特斯用魔法偷袭得手,射杀了上百名狮鹫骑兵,也扭转不了双方战力的差距。 然而,杰里柯家族也有自己的精锐部队,贫瘠的利维坦岛培养不出重骑兵,造不出火枪,但他们有魔法。 阿奇博尔德释放完“月之暗面”便从前线退了下来,得到莱恩的命令,第一时间指挥八十人的巫师团支援玛纳斯男爵。 巫师团的随军巫师大多是三魔法、四魔法巫师,实力比斯温还有所不如,但他们每人都掌握了至少一项毁灭系魔法,就像乌尔霍一样,这些人在战场上就是移动的火炮。 正碾压着玛纳斯部打的狮鹫军团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指挥官布拉芒抬起头,愕然看到天空中如烟火般绚烂的色彩。 一时间,各种火焰、冰霜、雷电密集的砸在狮鹫军团阵地上,面对这些魔法力量,厚重的盔甲反而成为了累赘,火焰烧得铁甲如同炮烙酷刑,冰霜把重甲变成了彻骨监牢,雷电更是在人群中不断传导,一片片的狮鹫士兵抽搐着倒下。 巫师的可怕力量,迅速缓解了玛纳斯部的颓势,狮鹫军团只能在外围猎鹰游骑兵的支援下,和杰里柯军维持着一进一退的均势。 这个时候,中路约翰·方纳和罗伯特·杰里柯率领的宴湾地军队也和饿狼军团接战了。 与泰特斯齐名的约翰·方纳同样担任着前线指挥官,只是他面对的敌人和泰特斯截然不同。 克鲁格押着饿狼方阵有条不紊的前推,鼓手敲着激昂的鼓点,饿狼方阵兵踏着鼓点,一步步逼近约翰部。 “饿狼方阵的战术我一直有听说,交手倒是头一回。”约翰·方纳似乎一点也没有大战的紧张,从容对身边的罗伯特和斯特林·佩赞特笑道。 罗伯特勉强挤出点笑容,斯特林更是脸孔僵硬得一点也笑不出来。这两人虽然也是吹响这场战争号角的主角之一,却不像约翰·方纳这样久经战事。罗伯特一直干的是文官工作,斯特林不过二十几岁,两人都是头一次参加这种规模的大战。 见两人接不上话,约翰失笑一声,指着饿狼旗帜说道:“对付饿狼方阵这种战术,要么利用骑兵通过机动性的优势,调动敌人的阵型使其自乱,再加上不计代价的冲锋破阵;要么就得用大量的火炮,用炮火来针对这种密集型的方阵。” “但我们两样都没有。”罗伯特苦笑道,“宴湾地养的战马都被泰特斯拿去了,我们只有两百名自备马匹的骑士可以上阵。至于火炮,为了及时赶到阵地,只带了十二门手炮,这玩意儿精准度和威力都不怎么样,不可能压制住饿狼方阵连续不断的火枪射击。” “所以我要采用第三种办法。”约翰还是笑得很轻松,似乎真不把饿狼方阵当回事,“饿狼方阵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连续不断的火枪射击,但敌人只有三个方阵,他们的阵线不够宽,我们的步兵阵列比他们长一倍。饿狼方阵再厉害,没有骑兵的掩护也只能火力压制住一个方向,而我要从四面八方捅穿他的方阵,没有骑兵,就用步兵包围他们!” 约翰一挥马鞭,战场上的他容光焕发,精气十足。 “罗伯特爵士,请您派人告诉阿兰斯男爵,再给我一万人,今天我就把克鲁格的脑袋提来给他!” 第117章 死灵塔战役(三) 一轮密集的枪响,瑞克龇着牙捂住了侧腰,麾下的骑士大惊失色,连忙去掩护他。 而偷冷枪得手的克鲁格狞笑一声,他好不容易把火枪队抽出约翰·方纳的包夹中,终于找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一轮齐射便射中了阿兰斯的左膀右臂。虽然瑞克被士兵们团团围住,克鲁格一时不知道是否干掉了虹色剑士,但瑞克中枪的场景被双方士兵都看在眼中,吉昂军队攻势明显弱了下来。 失去了瑞克一侧的压力,约翰·方纳部和安多玛斯的凯撒军不足以完全压制住饿狼军团,中路逐渐开始陷入僵持状态。 中线和西线战场都在激烈交战,唯独在吉昂联军的左翼,厄普兰兹军镇守的亡灵山阵地出奇的平静。 独眼的阿诺德·博内扶着腰间佩剑,焦躁的在不朽冷杉旗帜下来回踱步。他奉索伦·赫塔尔男爵的命令,来请厄普兰兹家族出击,都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半小时,却连小爱德华的一根头发都没见到。 而有趣的是,对面的猎鹰军团也毫无动静,东线战场的双方出人意料的保持了某种奇怪的默契,双方静守自己的阵地,仿佛在等待其他两线战场决出胜负。 阿诺德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变短,就在这位剑士耐不住性子要硬闯军帐时,维尔纳·厄普兰兹从帐内走出来,皮笑肉不笑的摆了个“请”的手势。 “十分抱歉,阿诺德爵士,昨晚行军过于疲惫,小爱德华爵士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现在他有空见你了。” “稍稍”这个词让阿诺德眼睛跳了跳,他都不愿和维尔纳打招呼,扶着剑大踏步走入军帐。 奢华的军帐内,专门从卡特加港一路随军前来的厨子正在施展厨艺,为给少爷精心烹饪早餐的香煎鱼排,原本应该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小爱德华斜坐在一张高背椅上,悠然享用着阿夸维特酒。 等了很久,心情很不好的阿诺德重重把剑拄在地上,携着怒气单膝跪在小爱德华的餐桌前。 “爱德华爵士,我的主人请您立即出兵,击溃当面之敌!我的主人说了,猎鹰军团的骑兵被尽数调到了东线战场,我方兵力三倍于敌人,拥有这等巨大优势却不出战,将会被人认为是懦弱怯战,世世代代遗笑他人。这是阁下首次参加的战事,如果表现不佳可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阿诺德是个肌肉比脑筋更发达的武夫,因为被晾了半天满腹怒气,这时完全忘了自己是来请求厄普兰兹军出击的,生硬且傲气的语气完全起到了反效果。 “阿诺德爵士,请您先坐下来吧。” 被吉昂联军诸将视作纨绔的小爱德华却一反常态,非常心平气和地给了阿诺德一个座位。 阿诺德硬邦邦的起身,一声不吭坐下,长剑横置在他的腿上。 “请您回复索伦男爵,我军正在用餐,暂时不能参战。” “什么?”屁股刚挨住椅子没多久的阿诺德听到这话,差一点跳了起来。 “吃饱肚子才有力气作战嘛,大概需要一刻钟,请索伦男爵稍稍等待一会儿。” “现在可是上午九时了啊!”小爱德华的理由太过荒唐,阿诺德气愤得差点用剑砸了小爱德华的餐桌,“敌人可不会因为你在吃饭,所以就不砍掉那颗咀嚼食物的脑袋!恕我直言,如果爱德华爵士不想参战,就请您的部队把道路让出来,我家主人虽然兵少,却不畏惧于猎鹰军团那种三流部队!” 这句话几乎是指着鼻子骂厄普兰兹军连三流部队都打不过了,正给自己斟酒的小爱德华手微微抖了一下,琥珀色的酒液洒出了酒杯。 “你说什么?” “请您的部队把道路让开,我的主人……” “放肆!” 小爱德华一声大喝,可阿诺德也不是好惹的角色,紧紧握住剑柄,一副一言不合便要拔剑的模样。 “你给我听好,纯白烈日旗下我与阿兰斯男爵有言在先,左翼战场的主帅乃是我爱德华·厄普兰兹,没有我的允许,一兵一卒都不准下山,不然即使是友军我也不会留情!” 听到军帐内的怒喝,维尔纳带着一众军士冲入帐中,十数把明晃晃的长枪对准了独眼剑士。 而阿诺德毫不示弱,他和瑞克·纳里士一样出身自圣洛伽的雄狮学院,虽然没有取得红色军旗,但也是当今一流的剑士,哪里会怕几个厄普兰兹家族的士兵。 “您确定要和我动手吗?” 双方剑拔弩张,反倒是维尔纳额头上微微渗出汗来,他知道自家这位少爷的性格,从小备受宠溺,最憎恶别人顶撞自己,对上阿诺德·博内这位硬脾气的莽剑士,真有可能会爆发见血的冲突。 他赶紧站出来劝道:“阿诺德爵士,爱德华爵士和我都知道索伦男爵是吉昂家族的赤忠之臣,与阿兰斯男爵是生死之交,但眼下我军一夜行军,需要休息用餐也是实情。如果索伦男爵实在等不及,何妨去向阿兰斯男爵请一道书面命令呢?阿兰斯男爵有令,我军一定即刻向前。” 维尔纳显然是在用缓兵之计,准备先把阿诺德·博内糊弄回去。这一招不难看穿,但偏偏阿诺德没看出问题来。受立场影响,他一向视索伦男爵和阿兰斯男爵是吉昂联军的顶梁支柱,以为阿兰斯男爵的话对其他诸侯也是一样好使。 “恕我失礼!”阿诺德生硬的丢下一句话,提着剑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军帐。 小爱德华冷冷看着阿诺德离去的背影,心里仍旧余怒未消,一脚踹翻了餐桌,一口没动的珍馐美味全都暴殄天物的掉在地上。 维尔纳挥挥手,示意军帐内的其他人都出去。 “眼下西线和中路的杰里柯陷入苦战,凯撒军也被派往前线,阿兰斯·佩萨现在手里只有两千直属部队和伊塔罗·葵拉的五千人可供调动。尼古拉斯皇储那边除了他的本部和猎鹰军团的步兵外,也都处于交战中。双方的形势是一进一退,难分上下,这时候我们帮哪一方,都能决定胜负……” “决定胜负?”小爱德华斜了维尔纳一眼,不屑的冷哼一声,“宣道会的神术者部队还没出现呢!” “您这是决定要支持特拉维耶家族了吗?”维尔纳小心问道。 小爱德华抱着手臂,闭上眼睛静静思考。 “我还要再看一看,如果尼古拉斯指望这一仗通过厄普兰兹的倒戈来逆转,这位皇储殿下可太让人失望了。” 如果阿兰斯等人在这里,一定会对小爱德华此刻的判断和行动感到意外,吉昂联军诸将眼中的纨绔,在这个关键时刻很精准的分析出了局势和自己的定位,做出了有利于厄普兰兹家族的选择。 说到底,皇冠的归属对厄普兰兹影响并不大,如果尼古拉斯皇储真的能一战歼灭杰里柯家族的精锐,让利维坦领几十年直不起腰来,厄普兰兹自然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可要是特拉维耶只能勉强扛住杰里柯的攻势,还得厄普兰兹帮忙翻盘,那小爱德华自然要待价而沽,为自己提一提价码。 聪明的小爱德华以为自己是眼下战场上的关键,却不知道也有人抱着和他一样的想法。 离开军帐后,维尔纳来到了他弟弟阿弗雷德的军中,却没去见自己领兵的亲弟弟,而是和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见了一面。 第118章 死灵塔战役(四) 索伦·赫塔尔收到阿诺德·博内带来的回报后,坐在马扎上,身形久久没有动弹一下。任凭远处战马嘶鸣,魔法咆哮,铁面具下的麻风男爵就如同那座亡灵山一般,岿然不动。 阿诺德有些不安,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让男爵大人不满了。 “伊诺克。” 伊诺克听到父亲召唤,匆匆出列,单膝跪在父亲面前。 “你去阿兰斯军中,告诉他,厄普兰兹军不能信任了,请他做好准备。一旦厄普兰兹军倒戈,我会在这里为他抵挡,让他专注眼前的战事即可。” 伊诺克和索伦面面相觑,不知道索伦男爵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或许厄普兰兹家族只是想观望局势,情况应该还没有糟糕到这种程度……”伊诺克劝说了一句,他担心父亲错判厄普兰兹军的意图,反而误了局势。 “战场上没有或许,如果厄普兰兹军只是想观望局势,就更应该出兵,去试探前方敌人的虚实。”索伦男爵转过脸来,冰冷的铁面盯住了儿子,“你马上就去,不要耽误时间。” 父亲下了命令,伊诺克不再多言,立刻骑上侍从牵来的马,疾速向中路那面纯白烈日的大旗进发。 然而,当伊诺克越过百合花大道,来到阿兰斯男爵的主阵时,却发现阿兰斯并不在这里。 得知瑞克被火枪射中落马,阿兰斯·佩萨第一时间便赶去了前线。 “瑞克!” 赶到前线的阿兰斯看到倚在马鞍上包扎伤口的瑞克,松了一大口气,至少自己的至交战友还活着。 瑞克脸色苍白的笑了一下。 “克鲁格的狼崽子们还干不掉我,只是腰上挨了一枪而已,我还能继续作战。” 阿兰斯紧紧握住瑞克的手。 “不,我亲自上阵!” 瑞克一怔。 “您的马术可不够瞧啊!请放心吧,这点小伤不影响我杀敌!” “我相信你,但这不是我自作主张。”阿兰斯摇了摇头,弯下身子,在瑞克耳边低声说道,“是莱恩·杰里柯派科林·德尼兹亲自来告诉我的,莱恩有个决定胜负的好计划。” 决定胜负的好计划?瑞克不太喜欢这种说法,一般这都是指挥官自作聪明的主意。 阿兰斯扫了眼周围的骑士们,解释道:“莱恩·杰里柯打算调动他的本部军队,从后方迂回,袭击东线战场的猎鹰军团,打开突破口!” “他有把握吗?” “科林·德尼兹说,右翼的均势是莱恩故意表现出来的,他没有把真正的精锐力量派上前线,以此来麻痹敌军,就是为了出敌不意,先剪除猎鹰军团。如果敌人反应不及时,或许还能直插到达克哈罗塔楼,拿下尼古拉斯!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给中路的尼古拉斯施加更多的压力。我已经派伊塔罗伯爵去支援右翼了,剩下的兵力,我全部带上了前线,这一战我们要不遗余力的打垮尼古拉斯!” 这个计划听起来很有诱惑力,但风险也不小。万一右翼的杰里柯军在抽调精锐后被狮鹫军团打崩了怎么办?万一莱恩的本部精锐没能迅速拿下猎鹰军团怎么办?万一尼古拉斯也出动主力夹击杰里柯军怎么办? 阿诺德不太看好莱恩的计划,但既然阿兰斯已经亲临前线,就说明这个计划已经不是他能阻止得了的。作为阿兰斯最忠诚的战友,卡特琳二世女皇的利剑,现在瑞克能选择的只有奋战到底。 “我明白了,请您在这里执掌部队,我率领骑兵配合杰里柯突击。” 瑞克扶着马鞍站起身,阿兰斯赶紧搀扶住他。 “为了纯白烈日的荣光!” “为了纯白烈日的荣光!” 莱恩的本部人数并不太多,只有三千人,但却汇集杰里柯军所有的骑兵和巫师,在宣道会的神术者部队缺席的状况下,这无疑是战场上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构思了这个突击计划许久的莱恩按捺不住躁动的心,亲自出马率领着部队,在玛纳斯男爵等人和狮鹫军团交战正酣的时候,悄悄离开了西线战场,从后方绕行到了亡灵山的后方。 然而,这一切都被亡灵山上的小爱德华看在眼里。 年轻的厄普兰兹犹豫了,看到这样一支杰里柯军出现在这个位置,小爱德华就是再年轻,也能猜到莱恩·杰里柯要干什么。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一个上午的静坐不动,反而帮助小爱德华麻痹了对面的猎鹰军团。 不休冷杉又一次在吉昂和特拉维耶之间摇摆不定,“屹立不倒”是这个家族的族语,站在胜利者一方是他们的传统。 可是,现在谁会是胜利者? 小爱德华举棋不定,直到莱恩打出月乌鸦旗号,向猎鹰军团发起冲锋,他还没能做出决定。 然而,猛烈的大炮轰鸣声,迅速打醒了小爱德华。 骤然之间,如同天变地裂一般,仿佛远古时代魔法暴君和混沌邪神的大战再度上演,整个战场都在颤抖。那无情的炮火,如同巨龙们的怒吼,要把这片大地都翻转过来。 “怎么回事?” 小爱德华站在山岗上极目眺望,只看见东线战场上升起了滚滚黑烟,遮盖了刚才还在迎风飘扬的月乌鸦旗帜。 炮声轰鸣还在继续,发懵的维尔纳不由想起了富歇离开时的那句话: “比兹凯南工匠精心制造的炮弹会第一个落在这座亡灵山上!” 原来那不是恫吓,尼古拉斯真的有那么多大炮! “特拉维耶怎么会有这么多火炮!” 连环不断的火炮炸得莱恩灰头土脸,原本意气风发打算一举拿下特拉维耶的莱恩气急败坏,敌人火炮的精度并不高,但可怕的炮声吓坏了没怎么见过这种利器的利维坦士兵,三条战线上吉昂联军都在退缩。 炮声响起的时候,整个吉昂联军都想不通,特拉维耶军是哪里来的这么许多火炮?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尼古拉斯在索伦·赫塔尔堵住艾尔登隘口的时候,便开始运送火炮进入那条崎岖的山道,隐藏在了狮鹫军团的营地中,并且一直忍耐到弗朗西斯在帝都阴谋成功,都没有暴露这些火炮的存在。 因此,在很多人看来这些火炮是突然出现的,却不知道尼古拉斯是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将这些利器送到了前线。 约翰·方纳、索伦·赫塔尔和莱恩等人也马上想明白了尼古拉斯那古怪斜阵的用意:老狐狸根本不是要采用锤毡战术,而是故意拿弱势的东线部队做诱饵,吸引敌人主力靠近到他的火炮射程之内! 面色惨白的科林·德尼兹拽住还想要继续冲锋的莱恩,他知道现在吉昂联军大势已去了。 “我们得撤了,莱恩爵士!” “不,不能撤退,绝对不行!”莱恩嘶吼着,充血的双眼牢牢盯住了达克哈罗塔楼上的金面狡狐旗帜,“敌人的东线部队是诱饵没错,没了炮火支援他们就只是群待宰的羔羊!只要杀穿没有翅膀的猎鹰,杀到尼古拉斯的主阵,我就能反败为胜,我能拿下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 此刻的莱恩就是红了眼的赌徒,他输得一无所有了,所以更要拼命去赌。 “一时的胜负并不重要!等伯爵大人从利维坦岛回来,您会有机会夺回今天失去的胜利!”这位杰里柯家族的继承人到底还是个少年,科林硬生生扛起莱恩,抢过指挥权,命令部队撤退。 覆盖式的轰炸持续了几分钟,杰里柯军珍贵的骑兵便损失过半——其中真正死于炮火的并不多,更多的伤亡来自于受惊的战马,它们甩下骑士四处乱窜,将杰里柯军的骑兵阵搅得一团乱。 火炮停火之后,等待许久的猎鹰军团开始冲锋,虽然包括指挥官李斯特在内的军团将士同样被火炮的阵势吓到,但职业军队对胜机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们很快克服了恐惧,向敌人发起了致命的冲锋。 同样的,中路的饿狼军团,西线战场的狮鹫军团,在敌人动摇后撤的时候,都毫不犹豫的发起了猛烈攻势,这种全体士兵的士气动摇,即便是约翰·方纳和泰特斯·莱斯利这样的名将也难以挽回。 随着西线战场玛纳斯·格雷瑞沃男爵这位利维坦领首席封臣在炮击中负伤,得不到莱恩命令的泰特斯等人开始收缩阵型,准备后撤。谁也想不到,这场很可能要决定皇位归属的关键之战,最先撤退的竟然是杰里柯军! 尼古拉斯坐在达克哈罗塔楼上,看着黑烟缭绕、一片狼藉的战场,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没怎么经历过战事的弗朗西斯却是看得双眼放光,这一刻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加冕皇冠的场景了。 “宣道会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听到父亲的声音,弗朗西斯愣了一秒钟才回过神,赶紧回答道: “还没有消息传来……” “没问你。”尼古拉斯直接忽视了儿子,看向负责传递命令的侍从官艾伦·梅利斯特。 肤色黝黑的艾伦摇了摇头。 “还没有消息传来。” “看来宣道会那边出了意外,也是,如果杰里柯家族真的这么轻易就能打垮,宣道会也不至于一千多年都拿利维坦岛没办法了。” 尼古拉斯大手一挥,喝令道:“吉斯·胡戈!” “谨遵您的旨意,皇储殿下!” 塔下候立多时的吉斯立刻出列,单膝跪在尼古拉斯面前。 “率领你的部队,给我拿下那面纯白烈日旗,把阿兰斯·佩萨的脑袋带来给我!” “遵命!” 吉斯跨上马,率领特拉维耶军中最精锐的铁山羊骑兵直冲中路战场。 随着杰里柯军的撤退,原本为之吸引敌军的阿兰斯和瑞克反而陷入了敌军的夹击中,相比还有北方这条后路的利维坦人,阿兰斯麾下的吉昂家臣们几乎都扎根于王领,领地和家族就在特拉维耶军身后的土地上,他们没有退路。 瑞克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持剑站立在阿兰斯的跃水海豚旗帜前面。 “请您撤到后方去吧。”红色剑士的语气依旧坚定,“只要您还活着,纯白烈日的旗帜就还有机会再次悬挂于提亚马特宫。” 阿兰斯茫然的看着右翼不断撤退的杰里柯军,他不明白,为什么占据在短短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就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不,我们还没输……莱恩·杰里柯在哪里?他不该离开右翼的,他应该待在那里,只要有一个杰里柯在,利维坦人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撤退,他们可是千年家族,是教宗都为之忌惮的黑巫师家族啊!怎么能这样就输了!使徒彼列啊,请您看看吧,您的信徒需要您的鼓舞!” 不知道是不是阿兰斯的祈祷产生了效果,不断后撤的杰里柯军忽然停止了后撤步伐。 一面月乌鸦旗帜,出现在了阿兰斯那所有利维坦人的视线里。 第119章 死灵塔战役(五) “男爵大人,现在只能由您来指挥了,请您下令吧!” 除了在前线无法抽身的登盖尔·佛克伦斯和布伦德·雪髯等将领,利维坦诸将纷纷汇聚在玛纳斯·格雷瑞沃男爵身边,希望这位德高望重的首席封臣能够做出决断。 年过半百的玛纳斯男爵在刚才的战斗中,被炮弹迸出的残片伤到了手臂,这会儿吊着一只胳膊,神情复杂的看着东线战场被抛弃的月乌鸦旗帜。 作为杰里柯家族的首席封臣,他侍奉过温斯顿和欧内斯特两代英主,忠于杰里柯家族的意念已经刻入了他的骨子里。但也正是因为一直被两代英主所领导着,他习惯听从命令。 “你们的意思,是要撤退吗?自从温斯顿伯爵打赢卡特加港战役以来,战无不胜的杰里柯军,只是受了这样一点挫折便要撤退?” 被玛纳斯男爵质问的几名将领低下了头,这些利维坦人当然也有自己的骄傲,但眼下的局势已经明显对杰里柯军极为不利,任何一个理智的将领都不会执着于不能打赢的战斗。 “男爵大人,我们不是因为懦弱才提出撤退的,这场战斗本就是错误的!莱恩爵士受了阿兰斯·佩萨那个不懂战争的霍里尔人挑唆,冒险发动了进攻,然后又在战场上抛下了军队,去执行一个更冒险的计划,导致眼下全军失去了统帅,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啊!这样的仗,叫我们怎么打下去!” 剑鱼湾领主卡斯帕·拉斯穆森声泪俱下,玛纳斯男爵瞥了这人一眼,他记得之前军议的时候,这家伙可是对莱恩无比拥护的。 但玛纳斯男爵难以反驳这两面三刀的家伙,因为他说的基本都是诸将的心里话。 该怎么办,要抛下荣誉逃跑?还是咬牙坚持下去,在这片温斯顿伯爵奋战过的土地上战至一兵一卒? 上了年纪的男爵正犯难踌躇着,忽然听到士兵们惊呼起来,他下意识的抬头去望,一面再熟悉不过的旗帜映入眼帘。 月乌鸦踏着硝烟,迎着溃逃的败兵,高振双翅,一往无前的向战场飞来。 这一刻,老男爵和许多利维坦将领一样,怔怔的望向那面旗帜。恍惚间,他回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在隆赫姆城头上望见的温斯顿伯爵凯旋归来的景象。 流着杰里柯之血的黑巫师,总能创造奇迹。 在几公里外,斯温便听到了轰鸣的炮火声,他虽然不清楚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但猜到一定是不好的事情,因为吉昂联军没有那么多的火炮。 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一直在赶路的斯温,顾不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倦,让毛诺高高举起自己的旗帜,挥鞭奔驰向炮火的方向。 当这面旗帜出现在利维坦人眼中时,连泰特斯·莱斯利和约翰·方纳都控制不住的低落士气,却因为一面月乌鸦旗帜而神奇恢复了。 这不是斯温的威望,而是杰里柯这个姓氏在利维坦人心中的地位,黑巫师家族千年的统治早已深入人心,如果莱恩没有离开右翼,杰里柯军也不会因为找不到主心骨而产生撤退骚动。 “斯温爵士!” “斯温爵士!” 斯温驰马进入杰里柯军阵中,平复了一下呼吸,看着一双双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从中看到了期待。 这些曾在白流滩军议中冷眼旁观自己被莱恩赶去巡视白河的利维坦人们,现在期待的不是莱恩,而是他斯温·杰里柯。他们期待着这位杰里柯能带自己打赢这一仗,就像当年温斯顿伯爵做的那样。 他昂起头,迎着阳光,在马上用尽浑身的力气,大声疾呼: “利维坦人,在贫瘠海岛上照样活得昂首挺胸的利维坦人,你们都给我听好!纯白烈日摘下了皇冠在祈求我们,泰拉莫斯领的被征服者们还在看着我们,他们还唯杰里柯家族马首是瞻。但是他们看到了什么?一群被雷声吓坏了的冷杉人吗? 不,他们会看到告死的乌鸦,会看到使徒彼列最英勇的战士,会看到我们亲手把使徒的审判插进狐狸的咽喉!要让敌人看到我们的熊熊战火,让他们听到我们的铿锵宝剑,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挥洒我们的汗水,挺起我们的胸膛,鼓起心中的勇气。利维坦人们,升起我的旗帜吧,温斯顿·杰里柯伯爵的子孙与你们同在!” 斯温铿锵有力的言说提振了杰里柯军的士气,更关键的是,温斯顿·杰里柯伯爵的名字让利维坦人心中涌现出了无尽的勇气,泰特斯·莱斯利高吼一声,继续担任先锋,率领部队转身立下枪阵,毫不示弱的与狮鹫骑兵发起了面对面的冲锋。 用步兵去冲击全副武装的重骑兵,这无异于找死,但斯温也来到了最前线。他不是莱恩,他不喜欢那些冒险的计划,但这一刻他必须冒着生命风险,去挽救这场战争。 “漫宿无墙。” 斯温掌握家传魔法“群鸦盛宴”很久了,他早已做到了无咒施法,可这一次,他久违的念出了咒文。成千上万的乌鸦群构起了一道黑色的铁壁,横亘在狮鹫骑兵面前,刚刚利维坦人被尼古拉斯的火炮轰鸣所震慑,这一次轮到狮鹫骑兵被杰里柯的魔法所惊骇了。 超负荷施展魔法的斯温很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极剧的被魔力侵蚀着,但又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将恶魔伸出的腐化魔爪赶了回去。 这对斯温来说未必是好消息,混沌的馈赠岂会不要求回报?但至少眼下,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斯温不必担心魔力腐化的问题,可以竭尽全力施展魔法,直到魔力支撑不住。 带队冲锋的狮鹫军团指挥官布拉芒却不慌不乱,从马鞍上拿出水囊,将水囊里的液体泼洒向自己的盔甲。他身后的一众骑兵不需要指挥官的命令,纷纷和布拉芒做出了一样的举动。 扑向狮鹫骑兵的鸦群在在接触到沾染了液体的盔甲后顿时灰飞烟灭,只残留下黑色的羽毛悲壮凋零。 “圣水啊……”斯温很快就意识到狮鹫骑兵洒在身上的液体是什么,他并不觉得意外,毕竟特拉维耶联军一方有宣道会的帮助,可以提供足够数量的圣水供给最精锐的狮鹫骑兵使用。 “举起你们的骑枪!”绘着狮鹫标志的小旗在布拉芒的骑枪上随风猎猎飞扬,“刺穿敌阵,取下黑巫师的首级,胜利属于狮鹫军团!” 黑色羽毛组成的幕布,在凶猛冲锋的狮鹫骑兵面前似乎完全不是阻碍,如林的骑枪在夏日的骄阳下闪动着耀目的光辉,伴随着震撼山岗的马蹄声,狮鹫骑兵刺穿了鸦群,扬起铁蹄准备践踏杰里柯军的阵地。 杰里柯军的前排士兵们大声嘶吼着,为自己鼓起勇气,举着长枪直面死神一般的狮鹫骑兵。 发起冲锋呐喊的狮鹫骑兵仿佛已经看到了欢呼胜利的场景,但在冲阵前的最后时刻,他们猛然发现己方的指挥官消失了。 在他们身后,被马蹄践踏过的黑色羽毛之中,头盔上被开了一个大洞的布拉芒艰难地摸索着,试图从满是马蹄印的草地上起身。他努力的挣扎,不肯向死亡屈服,但最终,他的身体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颓废的倒在被蹂躏的土地上。 一只羽毛上沾染血迹的乌鸦就站在他面前,喙中还叼着一只布拉芒无比熟悉的眼珠。 那是他自己的眼珠。 斯温将自己的告死鸦藏在了魔法召唤的乌鸦群中,这只猛禽可不害怕圣水,轻松取下了兰道尔·布拉芒的性命。 残存的眼珠僵硬的转动了一下,狮鹫骑兵冲锋的背影进入了布拉芒血色模糊的视线中。 不过即使我死了,骑兵的冲锋也不会停下,杰里柯,你们必将给我陪葬! 带着最痛快的恨意和最不甘的遗憾,狮鹫军团指挥官兰道尔·布拉芒停止了呼吸。 六月二十六日上午十时,狮鹫军团指挥官兰道尔·布拉芒战死。 但他的骑兵们,已经冲入了杰里柯军的长枪阵地。 西线战场激烈交战之时,中路的阿兰斯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只要杰里柯军不溃败,他就还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顶住!” 随着吉斯·胡戈的部队加入战局,阿兰斯开始同时遭到饿狼军团、隐秘堡军队和吉斯·胡戈的赤岩堡军队三方夹击,处境越发艰难。这种危急时刻,他也顾不得许多,亲自拔剑上阵。 在他左侧,约翰·方纳和罗伯特·杰里柯的宴湾地军队还在咬牙支撑,他们也看到了那面杰里柯旗帜,又看到西线战场飞起的庞大乌鸦群,约翰·方纳趁势告诉士兵们“欧内斯特伯爵已经赶到了前线”,立刻鼓舞起了军队的战意。 不过,只有约翰和罗伯特两人知道,举着月乌鸦旗帜而来的肯定不是欧内斯特伯爵。如果是那位伯爵大人亲至,绝不会只有这点声势,他的魔法足以将狮鹫骑兵全部撕成碎片! 但现在宴湾地军队只能靠着欧内斯特伯爵的威名继续坚持,他们左侧的凯撒军队已经崩溃,安多玛斯爵士带来的士兵只有三千人,而且战斗意志并不强烈,在凯撒军溃退后,原本夹击饿狼军团的局面便不复存在,饿狼军团最凶悍的獠牙终于展露出来。 “开火!” 开战到现在,憋闷了许久的克鲁格终于可以尽情发挥他火枪部队的威力,在隐秘堡军队和赤岩堡军队的掩护下,恣意向敌军倾泻火力。 吉昂军也在尽力奋战,负伤的瑞克·纳里士依旧顽强的战斗在第一线,他一个人便杀了六名狮鹫军团的军官、三名隐秘堡的骑士,已经给敌人心中种下了深深的恐惧,之前他们明明亲眼看到这个红色死神中了枪,可现在他依旧骑在马上肆意驰骋于己方阵中,杀得狮鹫军团和隐秘堡军队魂飞胆丧。 但是,眼光毒辣的老狼很善于捕捉猎物,克鲁格这次的目标不再盯着已对狙击手有了警惕的瑞克,而是对准了亲自上阵的阿兰斯。 他亲自拿起火枪,调来十名枪法最好的火枪手,和之前偷袭瑞克·纳里士一样,命人寻找混乱战场上的阿兰斯·佩萨。 此时阿兰斯正和一名隐秘堡的骑士死斗,虽然他也曾在凯尼万斯再征服战争中,于绿海彼岸的阿斯塔瓦大陆征战过,但他的长项可不是在战场上拼剑,这位财政大臣还是更擅长统筹后勤、调运粮草物资的工作。与敌人过了几招,阿兰斯的手心满是汗水,刚刚有一次如果不是他的铠甲坚固精良,敌人的剑锋就要刺进他的胸膛了。 与阿兰斯交手的骑士在之前的骑兵冲锋中已经负了伤,尽管剑术比阿兰斯这个文官强出不少,可他消耗了大量体力,怎么也拿不下这颗被尼古拉斯皇储指名索要的首级。 隐秘堡骑士大吼一声,挥剑再度杀了上来,阿兰斯举剑格挡,招架得很是吃力。 “男爵大人!”从后方阵地一路逆行赶到前线的伊诺克总算找到了阿兰斯,立刻拔剑,从侧面一剑刺入敌人的身体,隐秘堡骑士愤恨且不甘的看了眼偷袭的伊诺克,最终倒毙在这个少年的脚下。 气喘吁吁的阿兰斯这时候却没精力去管伊诺克的偷袭是否有违骑士精神了,急忙抓住对方的手问道:“伊诺克,你怎么来这里了,你父亲呢?” 伊诺克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水,第一次参加大战的少年比阿兰斯还要镇静。 “我父亲派我来告诉您,厄普兰兹军不能信任了,请您做好准备。一旦厄普兰兹军倒戈,他会在左翼为您抵挡,请您专注眼前的战事即可。” 阿兰斯怔了一下,扭头去看亡灵山的方向。 而这时,克鲁格手中火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阿兰斯,犬牙交错的战场上,两人此时的距离不到一百米。 但注意到阿兰斯的不止他一人。 骑在马上一矛捅死一名饿狼军团的方阵兵后,瑞克抬头便看到了举枪瞄准的克鲁格,他顺着枪口方向回头一望,发现漆黑枪口对准的正是十多米外的阿兰斯。 火绳已经一点点烧到了末端,瑞克没有时间多思考,猛挥马鞭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去遮掩阿兰斯,为他挡住那颗子弹。 一声枪响,在厮杀声漫天的战场上如同一枚石子投入大海,吸引不到太多人的注意。可正望着亡灵山方向的阿兰斯却仿佛心有所感,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瑞克落马的场景。 胸口绽放出一朵血花,红色剑士的铠甲染上了悲壮的色彩。 “瑞克!” 阿兰斯睚呲欲裂,破声怒嚎:“还击!” 伊诺克拿下背上的弓箭,瞄准了躲到士兵盾牌后的克鲁格,远远一箭洞穿了盾牌,射中了克鲁格的左耳。刚建立奇功的饿狼军团指挥官,还来不及为自己的成功得意,便丢了一只耳朵,从此变成了独耳狼。 瑞克的部下们为了抢回长官的尸体,发起了一波凶猛的攻势,阿兰斯不顾一切的赶到瑞克身边,痛哭流涕的抱住这位好战友。 看到阿兰斯的面孔,奄奄一息的瑞克笑了一下。他是以红色为名号的剑士,可还是逃不过自己也被殷红鲜血吞噬的命运。 “男爵大人,我……” 一生的经历在瑞克眼前如浮光般重现,在圣洛伽雄狮学院学习剑术的艰苦日子,成为黑御林指挥官、担任卡特琳二世女皇侍从官的官宦生涯,以及跟随阿兰斯·佩萨,为了吉昂家族再兴而拼死奋斗的这几个月。 瑞克的笑很洒脱,他这一生没有虚度。 “瑞克·纳里士,为吉昂家族捐献一命……” 六月二十六日午前十一时二十一分,剑术冠绝帝国的红色剑士,在白河南岸的亡灵山下,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阿兰斯·佩萨失声痛哭。 第120章 死灵塔战役(六) 随着瑞克·纳里士战死,在短暂反扑之后,吉昂军队迅速陷入了士气低迷,中路只剩下约翰·方纳和罗伯特·杰里柯的宴湾地军队在苦苦支撑。 此时左右两翼都无法为中路派出援军,右翼的斯温率领着杰里柯军击溃了狮鹫骑兵,阵斩狮鹫军团的指挥官兰道尔·布拉芒,正要趁胜进击时,尼古拉斯的火炮盯住了杰里柯军,猛烈的炮火阻断了杰里柯军的攻势,魔力枯竭的斯温必须先重整阵势。 而在左翼,情形更加的诡异。 莱恩的残败兵从亡灵山下狼狈后逃时,山上的厄普兰兹军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要接应的意思,科林·德尼兹只得带着莱恩逃向索伦·赫塔尔的阵地。 看到索伦男爵那张铁面具时,科林仿佛看到了麻风男爵冰冷的表情。 这位男爵沉默了好一会儿,或许是没有心情和落败而归的莱恩废话什么,没有指责莱恩轻率冒进导致的战败,直接指了指西方。 “你哥哥在右翼重拾了你抛下的军队,莱恩爵士,欧内斯特伯爵认为您前途远大,我不敢菲薄鸦主的判断,但有一句话却可以明白的告诉您:您还不是您的祖父温斯顿伯爵。” 莱恩听得差点窒息,欧内斯特伯爵看重自己,就是因为觉得他很像温斯顿伯爵,而现在索伦男爵这句评价,几乎是扒掉了莱恩的裤子狠狠的打他的脸。 他咬牙切齿的想要反驳,但科林拉住了这孩子,冲他摇了摇头。 “愿上主保佑您。” 科林在胸前划了彼列十字圣徽,拽着莱恩离开。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索伦男爵长叹一口气,支着膝盖要从马扎上起身。 阿诺德·博内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昔年在阿斯塔瓦大陆威名赫赫的索伦·赫塔尔,如今都无法自己走路了。 “莱恩·杰里柯把猎鹰军团都引过来了……” 即使双眼无法视物,为战场而生的索伦·赫塔尔还是可以感知到迎面而来的杀气。 “虽然右翼的杰里柯军重整旗鼓了,可这场战争终究是我方大势已去,纯白烈日,恐怕是来到了黄昏时刻……” 听到这话,阿诺德很是哀伤,连索伦男爵都觉得大势已去,恐怕真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其实,在约洛殿下遇害的时候开始,吉昂家族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即便为卡特琳公主夺回皇冠,也只是让纯白烈日苟延残喘而已,几十年后,今天的战争必然会重演。我们这些深受吉昂家族厚恩的家臣,到这个时候大多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斗罢了,又有几个人,是真的像阿兰斯一样,全心全意为了吉昂家族的复兴而不惜身命的呢?” 索伦的笑声很是悲凉,他知道以这具身体的状况,无论胜负此战都将是自己的谢幕之战,可面对失败,他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伊诺克,把我的剑拿过来。” 阿诺德怔了一下,轻声提醒道:“男爵大人,少爷被您派去阿兰斯男爵军中,还没有回来。” “哦,我倒是忘了。”索伦恍然,松下一口气来,“这样也好,也许,他还有机会活下来……” 怅然感叹完,索伦男爵握紧阿诺德奉上的宝剑,陡然间,这个行将就木的麻风病人气势一变,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意气风发、驰骋疆场的青年时代。 “列阵!” 赫塔尔军架起长矛,弓箭手拉满弓弦,养精蓄锐了一个上午的索伦·赫塔尔,此刻蓄势待发。 旋踵之间,猎鹰军团已经杀到。两军交阵,兵力占优的猎鹰军团却反被赫塔尔军压制,索伦·赫塔尔所部的强大战力让李斯特吃了一惊,暗暗庆幸这个敌人身患恶病命不久矣。 三线战场上的吉昂联军,竟然只有东线取得了优势,随着尼古拉斯的火炮停火降温,斯温重整好杰里柯军的阵势,派遣登盖尔·佛可伦斯和布伦德·雪髯两部去中路支援阿兰斯·佩萨,战场局势一时间又恢复了僵持。 第121章 死灵塔战役(七) 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没有多余时间让利维坦诸将再想一个更好的主意了,刚才斯温那施展到极致的群鸦盛宴,让众人都膺服于他,没有冗多的话语,随着一声令下,杰里柯军趁着午后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再度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正是尼古拉斯·特拉维耶本人! 斯温亲自领头,所有的骑士组成了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队,跨上战马举起长枪担任冲击阵型的锋矢,向尼古拉斯主阵发起了绝命冲锋。 突如其来的奋起令失去了指挥官的狮鹫军团措手不及,竟被直接贯穿,接替阵亡的兰道尔·布拉芒的狮鹫军团副指挥官萨利纳斯没能控制好部队,迅速陷入溃败。而此时因为胜局大定,特拉维耶联军大都在追击溃逃之敌,突如其来的暴雨阻碍了他们的视野,未能及时支援过来,此刻尼古拉斯身边仅有他本部的数千兵力,和因为损失惨重而退下来的隐秘堡军队,之前大显神威的火炮都因为这场出乎预料的阵雨哑了火。 处在狮鹫军团兵锋上的卢卡·富歇立刻率部向前阻敌,这位骑士之前和瑞克·纳里士交手,被红色剑士一剑破开头盔,砍坏了鼻子。伤口的血还未干涸,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再与强敌交战。 只一个冲锋,隐秘堡军队便被一马当先的泰特斯·莱斯利冲碎了阵型,短短几分钟阵亡了数百人,卢卡本人也差点被泰特斯斩杀,又一次在侍从的保护下狼狈逃命。 打退了隐秘堡军队后,达克哈罗塔楼已经不远,斯温甚至能看清塔楼上尼古拉斯的模样。 只要屏住这口气,斯温便可以完成七万吉昂联军奋战了大半日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这时,从尼古拉斯的军阵中突然冲出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挡在斯温面前。 这支队伍打的旗帜对利维坦诸将来说一点也不陌生,正是杰里柯在泰拉莫斯领拿下的第一块土地的原主人,前吉拉德尔伯爵巴奇尼家族。 “异教徒、叛国贼!”阿尔·巴奇尼举着宝剑,带着他的四个儿子在暴雨中大声怒骂,“今天只要有我在这里,你们就别想伤害皇储殿下!” “丧家之犬,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向新主子摇尾讨赏吗?” 回答他的是泰特斯,他挺起长枪,一马当先冲向巴奇尼的队伍。 巴奇尼的四个儿子一起迎上来,他们自知不是这位利维坦第一勇士的对手,便想以四第一,至少能挡住对手。 然而,泰特斯武艺之强悍远远超出了巴奇尼诸子的想象,泰特斯一枪挺出,直接贯穿了巴奇尼长子的咽喉,硬生生把一名全甲骑士挂在自己的长枪上,然而把尸体砸向了试图从侧翼偷袭的巴奇尼次子,将他砸落马下,坐骑人立而起,重重一踏踩碎了次子的胸腔,然后不慌不忙的闪过老三的冷箭,反手掷出长枪,要了这家伙的命。 不过一分钟,泰特斯连斩了巴奇尼三子,老巴奇尼看着雨中横陈的尸体,差一点晕厥过去。为了复兴家族,他耗尽了从吉拉德尔仓促带出的所有钱财,才招募了这几百人的雇佣兵,只盼望能在此战中立下功勋拿回领地。可现在领地还没拿回来,自己却已经死了三个儿子,家族最后的希望,都快被泰特斯·莱斯利全部捏碎了。 仅剩的幼子看着哥哥们一一丢了命,红着眼举枪冲向泰特斯,这时泰特斯已经扔出了长枪,手里没有武器,但面对全速冲锋而来的小巴奇尼却毫无惧意,探囊取物一般捉住了对方凌厉刺来的长枪,拽着长枪将小巴奇尼一把拖了过来,单手勒住这名年轻骑士的脖子,一下绞碎了他的颈骨。 这下,阿尔·巴奇尼四个儿子被泰特斯杀了个一干二净,老巴奇尼遭不住这样的打击,登时从马上晕了过去。 凭着泰特斯以一敌四、连斩四人的威势,杰里柯军势如破竹,击碎了前来阻拦的巴奇尼军,直接攻到了尼古拉斯面前。 塔楼上弗朗西斯早已经慌了神,他看到一万多杰里柯突然从西侧战场冲了过来,接连击溃狮鹫军团、隐秘堡军队和巴奇尼军,仿佛一瞬间就出现在了眼前。 “开炮啊!”他慌乱的下令,“敌人都到了眼前,炮兵都在干什么?” 艾伦·梅利斯特笔挺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尼古拉斯瞥了这个儿子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他一挥手,塔下翘首企盼已久的军官立刻发出命令: “列阵!长矛手上前!” 枪林在利维坦的铁蹄前耸立,泰特斯·莱斯利等人勒住马缰,簇拥着正中心的斯温。 因为魔力枯竭的斯温这时候头疼得十分厉害,但他决不能暴露自己的虚弱,给特拉维耶可乘之机。 “泰伯琉·杰里柯的后裔,温斯顿伯爵的子孙,斯温·杰里柯,请求与亚图瓦城主尼古拉斯·特拉维耶阁下决斗!阁下如果还自认为是帝国的骑士,便出来和杰里柯血裔决一死战!” 毛诺举着斯温的旗帜,满是雨水的面孔憋得通红,用足力气喊着。 “亚图瓦城主……”尼古拉斯不禁笑出声来,这确实是他的头衔之一,然而现在几乎不会有人这么称呼他,人们习惯性的用更加尊贵的帝国皇储名号。斯温这个称呼,显然是仍不承认失败,拒绝认可特拉维耶家族的皇位合法性。 弗朗西斯嘴唇颤抖着嗤笑了一声,眼下特拉维耶已经掌握了胜局,尼古拉斯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同意决斗? 尼古拉斯看了眼侍从官艾伦·梅利斯特。 “把斯温·杰里柯的脑袋拿过来。” “遵命!” 艾伦扶着腰间宝剑,转身走下塔楼。 斯温等了几分钟,只看到一个肤色黝黑的骑士从敌阵中走出来。 “尼古拉斯皇储殿下的侍从官,凯尼万斯的艾伦·梅利斯特,蒙皇储殿下授予我帝国骑士之尊贵,教宗冕下赐予我阿斯卡隆剑之神圣,奉主人的命令,我来担任你的对手。” 斯温瞟了眼高居塔楼之上的尼古拉斯,明白对方这是要拖延时间,支撑到前方部队回援。 “你不配做我的对手。” 抹了把嘴角的雨水,斯温的眼睛牢牢盯住塔楼上的老狐狸。 “给我滚开!” 雷霆划破天空,告死鸦凶猛的从刹那的雷光中俯冲而下,扑向塔楼上的尼古拉斯。 “利维坦人,前进!” 斯温策马冲向敌阵,狂风在呼啸,雷霆在闪耀,杰里柯军受到主帅勇气的激励,士气达到了顶点,无不效死向前。 而严阵以待的特拉维耶军也不甘示弱,双方如两头凶狠好斗的犀牛,野蛮的撞在了一起。 塔楼上,弗朗西斯双腿发软的瘫倒在地,几片带血的羽毛飘落在他脚边,尼古拉斯握着剑,风雨中他花白的胡须恣意张扬,仿佛一头雄狮,用利爪回应了胆敢挑衅自己的乌鸦。 他瞥了眼儿子,什么也没说,但目光中的蔑视和冷意让弗朗西斯明白,自己大概这辈子都和那顶皇冠无缘了。 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米恩达加斯主教费力的喘息着,他感到自己每一口吸进肺部的空气都仿佛利刃一般,刺得胸口疼不堪言。 老主教想从地上爬起来,可他的双手却已经没了知觉,明明他的神术最擅长防御,可这一回却被对方完完全全击破了防御。 米恩达加斯主教怎么想不到,数千宣道会神术者,居然就被几个老头给挡住了,半步都踏不过这条白河。 苏克森魔法学院的造物系教授加西亚·梅里诺穿着精致考究的教授长袍,站在一头三十米高的巨型石像鬼肩上,如同守护神般阻挡着神术者们前进的道路;矮小又不修边幅的毁灭系教授门多·布鲁赫顶着一头鸟窝般乱糟糟的白发,身边萦绕的火焰、冰霜和闪电是神术者们的噩梦;戴着一顶尖顶帽的占星术教授菲利普斯·克鲁兹躲在两个人背后,这个老家伙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可自从他出现后,神术者们发现自己每迈出一步,双腿都沉如千斤。 第123章 河水倒流 斯温率部向东突围,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北面的白河因为宣道会的毁坝,汹涌的洪水短时间内难以通行,西面和南面两个方向是往敌人的腹心地带去撞,只有往东还有一线生机,或是寻找水钱处渡河,或是等抵达金砂城一带,可以通过金砂水道向北前往谷地领,逃出特拉维耶控制的势力范围。 讽刺的是,不久之前斯温才刚刚反方向走过这条路,那时候他被宣道会的部队追击,逃往泰拉莫斯领,现在又是一样的情形。 斯温自己都不禁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什么灾星,为什么自己一直努力维持局势,可到最后事情总会朝着更糟糕的一面发展? 好在因为泰特斯等人都在,部队的士气还可以,暂时还没有出现士兵溃逃的情况。 “能渡河吗?” 斯温和玛纳斯男爵等人利维坦封臣站在岸上,看着绑着绳索、赤膊在水里趟河的泰特斯·莱斯利。 “水太深、太急了!” 泰特斯大声吼着,挥着手臂示意岸上的士兵把他拉回去。 斯温和玛纳斯男爵等人齐齐叹了一口气,昨晚他们已经遭遇过一次吉斯·胡戈的夜袭,虽然没有损失多少人,但敌人的骑兵出现在这个地方,也就意味着追兵不远。被敌人不断的袭扰,他们迟早会被追上的。 “只能继续走了。”玛纳斯男爵摇了摇头,这已经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即使前路渺茫,想要活命也只能继续向前。 “如果伯爵大人在就好了。”帮着拽绳的毛诺嘟囔了一句,“伯爵大人的魔法一下就能把我们都带回利维坦岛。” “如果伯爵大人在的话,那天特拉维耶联军的所有人都会死在亡灵山下!”巫师阿奇博尔德恨恨的咬着牙,口不择言的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伯爵大人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缺席这么关键的战役!” 他话音刚落,玛纳斯男爵皱着眉头想告诫一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白河突然卷起波澜,怒号着开始逆行。 斯温等人第一时间看向刚刚从河里爬上来的泰特斯,而泰特斯也是目瞪口呆的模样。 “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河水倒流,难道是伯爵大人……” “我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魔法……”阿奇博尔德喃喃自语着,这种威力的魔法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河岸一众利维坦封臣都瞠目结舌的看着河水倒流,原本奔腾东流的河水,仅在短短十几分钟内逆流而上,河水迅速远离岸边,如果刚才泰特斯上岸得晚一些,恐怕这会儿便已经被逆流卷走了。 “一定是伯爵大人用魔法来支援我们了!”剑鱼湾领主卡斯帕·拉斯穆森大声叫嚷着,使得很多士兵眼里顿时升起了希望之火。 斯温将信将疑,在他所知的魔法中,几乎没有哪一种能像这样逆转大自然的伟力,只有魔法暴君凯撒做到过这样的事情,召唤一枚陨石生生砸出了一片海洋,但那是神话中的故事了。 但除了欧内斯特伯爵出手之外,斯温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了。 只一个多小时的功夫,白河的水位便落到可以徒步通过的高度,这时候斯温没什么好犹豫的,立刻号令全军渡河。早就盼着回到北方的利维坦士兵们欢呼着跑过河床,高声称颂着欧内斯特伯爵的名字。 一路追击而来的吉斯·胡戈看到河水倒流,杰里柯军轻松渡了河,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又无可奈何。 他可不敢跟着渡河,欧内斯特能让河水都倒流,说不定还能搬来巨龙角砸死他这些骑兵呢。 如同得到了使徒彼列的庇护一般,斯温等人顺利回到了泰拉莫斯领,归心似箭的利维坦诸将拼命的向莉莉鲁姆赶,恨不得马上回归欧内斯特伯爵座前。 而越往白河上游走,斯温等人越发能感受到,来自这位当代最强大的人类巫师带来的安全感。从上游飘下来的尸体和金面狡狐旗帜,显然特拉维耶军在过河后遭遇了不小的失利。 欧内斯特伯爵竟然在全军溃败的情况下,仅凭一己之力就打败了特拉维耶联军! 普通士兵只会觉得欧内斯特伯爵的魔法无与伦比的强大,而斯温等人心里却不免产生了之前阿奇博尔德的疑惑:既然伯爵大人一个人就能阻挡住特拉维耶联军,那么之前他究竟做什么去了,竟然缺席了至关重要的决战!如果死灵塔战役欧内斯特伯爵在场,尼古拉斯的火炮根本不足为惧,吉昂联军一定能拿下胜利。 对欧内斯特伯爵敬若神明的大部分人都相信,伯爵大人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去做,但在斯温心里却生出了怀疑的种子。 时间进入七月,天气更为炎热之后,斯温的这支残败兵终于抵达了橡木城,这座一派青翠的城堡此刻在利维坦诸将眼中格外可爱,恨不能马上入城,畅饮凉爽的吉拉德尔黑啤酒。 此时驻守橡木城的是被莱恩丢在莉莉鲁姆的沃尔特·德尼兹男爵,从老男爵口中,斯温知道了死灵塔战役后其他部队的动向。 “阿兰斯男爵没回来?” “死灵塔战役之后,吉昂家臣们都不愿意再跟随他了,除了少数仍旧死忠外,阿兰斯·佩萨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城内的粮仓被泰特斯那群武夫占据了,死里逃生的士兵们疯狂减少着橡木城的藏酒,服务于葵拉家族的厨师们忙碌于这突然来到的一万多张嘴,沃尔特男爵只能亲自下厨,为斯温做一顿晚餐。 “瑞克·纳里士和索伦·赫塔尔都死在了亡灵山下,他是吉昂家族最后的旗帜了。” 斯温紧皱着眉头,小王子约洛遇害,吉昂家臣的三个领头人死了两个,剩下的阿兰斯又不知所踪,吉昂联军可谓是名存实亡。再加上战场倒戈的厄普兰兹军,眼下所谓的吉昂联军就是杰里柯、洛德布罗克和帕维尔三家诸侯,而这三家诸侯中,洛德布罗克和帕维尔根本就没参战。 也就是说,接下来很可能是杰里柯独自面对特拉维耶、利维尔滕、斯纳布格领和宣道会的压力。 “即使他活着回到了泰拉莫斯领,也代表不了吉昂家族了。”沃尔特男爵剁着牛肉,作为斯温的剑术老师,他拿刀的手十分的稳,“或许他就是想到了这一点,不愿意做伯爵大人的傀儡,所以才选择不回来。我在莉莉鲁姆和这个人共事过一段时间,阿兰斯·佩萨骨子里是个有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他那不合时宜的政治品格铸就了其人对吉昂家族的无限赤忠,也注定了他的失败。” 老男爵敲了两个生鸡蛋,把蛋黄倒在牛肉上,用手细细搅匀。 “这对伯爵大人而言不算什么,战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约洛王子都被害了,想打垮特拉维耶,拿下德维德斯的那顶皇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这时候应该退而求其次,拥立卡特琳公主,不谋求继续向南进攻,只要和特拉维耶划白河而治,把泰拉莫斯领牢牢攥在我们手上,这对家族而言依旧是胜利。” 斯温不禁低下头,默然想起蔓谷城那位如天鹅般美丽高洁的公主,不知道她知道约洛死讯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否还能继续坚强,是否会怨恨把弟弟带上这条死路的自己? “伯爵大人在白流滩击退了特拉维耶联军,但那不是敌人的主力,而是被尼古拉斯派来的厄普兰兹军,之前宣道会尝试偷渡白河的时候,被学院的三位教授阻拦住,恐怕下一次来的就不是几千初级神术者了,银狼那些棘手人物估计会来好几个。所以我们还得打一场胜仗,打疼特拉维耶,让他们不敢再跨过白河,然后才好和狐狸们和谈。” 沃尔特男爵给斯温端上了新鲜做好的菜肴,血红的牛肉上面镶嵌着蛋黄“太阳”,牛肉和鸡蛋都是生的。这道生猛的菜是北加尔省的名菜,有一个非常让人印象深刻的名字——“魔鬼太阳”。 斯温看着血淋淋的牛肉,明明从死灵塔战场那样的尸山血海都杀出来了,他却在一道菜前犯起了踌躇。 “伯爵大人真的让河水倒流,击退了特拉维耶军?”斯温和老男爵说着话,用勺子拨着牛肉,不愿意下口。 “对。我不是巫师,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一般巫师的极限。”老男爵架起煎锅,开始烹烤牛肉排,“学院那几位教授都被吓到了,我看他们的反应,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大勺红酒倒入煎锅,顿时蹿起一丛火焰,老男爵娴熟的操纵着火候,就如同巫师操纵火焰魔法一样。 “你如果想去看望老师的话,他们都被伯爵大人带去了白流滩前线。宴湾地的部队也留在了那里,约翰和罗伯特运气好,他们败退之后因为不熟悉道路,一直溃到了白河边上,学院的梅里诺教授正好经过那里,召唤了一只几十米高的巨型石像鬼,趟进河里当作浮桥,把宴湾地的几千残兵运了过来。伊塔罗·葵拉就倒霉了,他是本地人,熟悉白流滩一带的地形,结果跑得太快,撞上了被教授们赶跑的宣道会军,脑袋已经送到尼古拉斯那边去了。留守鹿港的马罗尼倒是捡了便宜,他哥哥和侄子都死在了宣道会手上,这下橡木城是他的了。” 走对路的伊塔罗·葵拉死了,迷路的约翰和罗伯特却被救过了河,人的命运实在是讽刺。 “莱恩呢,他回来了吗?” 老男爵给牛肉排翻了个面,这一面烤的刚刚好。 “是的,他回来了,但他自作主张出兵,在死灵塔打了大败仗,还不如死在战场上,那样还体面些呢。” 老男爵又给肉排淋了一勺红酒。 “伯爵大人很生气,虽然他的脸作不出表情,但我还是看得出他非常生气。莱恩被囚禁了,连带着科林那小子也吃了挂落,被伯爵大人赶去寻找到现在还没抵达莉莉鲁姆的谷地军队。” 看到沃尔特男爵面无表情端上烤牛肉排的时候,斯温以为他是因为儿子的事情而对莱恩心生不满。可老男爵接下来说出的一句话,却把斯温惊得合不拢嘴。 “莱恩不适合当伯爵。很多人都说他非常像温斯顿伯爵,我是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老家伙,要我说,温斯顿就不适合当伯爵。他们都是喜欢冒险的性格,成功了就是英雄,失败了却还带着整个家族陪葬。斯温,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做下一代的利维坦伯爵?” 第124章 德尼兹家族的鼎力支持 有没有想过做下一代的利维坦伯爵? 斯温怎么可能没想过! 他才是长子,他有哪一点比不上莱恩?在花泉宫佛可·火狐试探斯温时,他便流露出自己的野心。 没错,斯温想做伯爵,尤其在这场大败之后,他更加觉得莱恩不如自己。 然而,这一刻他却向沃尔特男爵摇了头。 “莱恩是伯爵大人亲自指定的继承人。” 斯温微笑着,挖下了一勺魔鬼太阳送到嘴里,生牛肉的冰凉和细腻口感,让他此刻头脑无比清醒。 “我记得,死灵塔战役的前一天,您派鲁伯特来给我传信,说伯爵大人指定我执掌全军,不得与敌人交战。” 斯温盯着沃尔特男爵,嘴角还残留着生牛肉新鲜的血水。 “我想问一问您,为什么是我,不是莱恩?” 老男爵轻笑了一声,给烤牛肉排撒上洋葱等配料。 “这个问题,您应该去问伯爵大人。” “这条命令是真的吗?” 斯温的眼中已经有了怀疑,他很不想用这样的目光对准曾经的老师,但今天沃尔特男爵的话实在太过可疑了。 “您不希望莱恩当伯爵,所以想让我去和他争这个继承人的位置,是吗?” 尔特男爵回答得很平静,“理由,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莱恩不是合格的伯爵继承人,他会毁了利维坦领和杰里柯家族,就像温斯顿曾经差点犯下的错误一样。” 陡然间,斯温仿佛从沃尔特男爵身上看到了佛可·火狐的影子,他也是这样,为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固执己见的去行动。 “在死灵塔战败之前,我不会对你说这些话。但这场大败之后,即使我不说,很多人也会有这样的想法。”老男爵给斯温斟了一杯吉拉德尔黑啤酒,与他面对面坐下来,“我不会是最后一个对你说这些话的人,如果伯爵大人询问我对伯爵继承人的意见,我也会作出同样的回答,莱恩不适合,杰里柯家族需要一个稳健的舵手,而不是天马行空的船长。” “他是我弟弟。”斯温没去碰那杯酒,一字一顿的对男爵说道,“我唯一的亲弟弟。” 老人和斯温对视着,这双历经半个多世纪沧桑的眼睛,曾亲眼目睹过温斯顿伯爵在灰皇冠战争中取得大胜,也曾看着欧内斯特伯爵在父亲暴毙后平定宴湾地事件,将厄普兰兹家族打得一蹶不振,还曾见证过尼古拉斯皇储在阿斯塔瓦大陆完成了凯尼万斯再征服,击溃百万乌罗茶人的壮举。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现在盯着斯温,告诉这个年轻的杰里柯,他才应该成为下一代伯爵。 “还记得我在一个多月前,我在鹿港见到从德维德斯逃回来的你时,就告诫过你了。”老男爵慢条斯理的切开烤牛肉排,将切得刚刚的肉排推到斯温面前,“老实说,这方面莱恩要比您敏锐的多,您应该感受到了吧,亲弟弟对哥哥有着怎样的敌意。莱恩不止一次为难你,他甚至想过要你的命!” 这句话斯温难以反驳,在白流滩的军议中,他确实明确感受到了来自弟弟的敌意,那一句“斯温爵士”,给兄弟间留下了深深的裂痕。 “伯爵继承人只能有一个,其余的,哪怕仅仅是有威胁也不行。欧内斯特当年继位之后,也干掉了家族中实力最强的克莱夫·杰里柯,把温斯顿伯爵封给克莱夫的宴湾地收回手中,交给三名亲信分别治理。” 沃尔特男爵拿手绢擦了擦手上的油渍。 “鲁伯特在外面等着你,我已经和伯爵大人商量过了,让他做你的侍从,以后就跟着你。如果你接受,等下就把这孩子带去,德尼兹家族会全力支持你。如果你不愿意……” 老男爵仰头长叹了一口气,温斯顿伯爵那短暂而辉煌的一生在他眼前闪过。 “我会为杰里柯家族效忠到最后,哪怕它将毁在莱恩手中。” 斯温静静坐着,沉默了很久。 城内士兵们的欢呼声隐约传进了这间房间,他可以听到毛诺粗旷的嗓门,这家伙正给众人吹嘘着自己在死灵塔战场的表现。随后泰特斯的声音响起,利维坦第一勇士只说了一段他单人干掉巴奇尼四兄弟的事情,便赢得了一大片掌声。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忘了战争的苦痛,忘了亡灵山下对近在咫尺的斯温的畏惧,忘了达克哈罗塔楼前必须直面炮火的恐怖,忘了一路被人紧紧追击的胆颤。 但斯温不能忘记这些,他是率领这些士兵的人,他不能让士兵们察觉自己的害怕,同时也不能忘了敬畏。 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手下都是德洛兄弟、蕾妮雅这样的武夫,或者就是巫师,还缺个处理文书工作的人。” 放下酒杯,斯温插起一块牛肉排,仔细品尝沃尔特男爵的手艺。不得不说,利维坦男人的厨艺普遍都不差,老男爵做的牛排堪比大厨了。 “鲁伯特文法好吗?” 笑容在老男爵嘴角微微浮现。 “他也只有这个长处了,如果这孩子哪里做得不好,请您严厉的教导他吧。” “就像曾经您教导我剑术一样?” “您可以更严厉一点。”老男爵耸耸肩,“毕竟您是伯爵的侄子。” 白河的浪涛轰轰烈烈,如同瀑布雷鸣,几天前意气风发准备向泰拉莫斯领进军的特拉维耶军,在摩天接地的超巨大水元素怪物面前,士气一泻千里,看一眼北方都会腿肚打颤。 即使是宣道会首席朱利亚诺大主教,看到那庞大的水元素怪物都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了。他同巫师和恶魔战斗了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巨大的元素召唤物。 有这样一只怪物横卧在白河上,不论是尼古拉斯的火炮,还是宣道会的神术者,都没有用武之地,而欧内斯特似乎也无法驱使这怪物离开白河,双方再度以白河为界,僵持了下来。 而在白河北岸,欧内斯特的军营中,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 莱恩过河没多久,就被得知战败消息的养父投进了鹿港的监狱,看到伯爵大人对莱恩都这样严厉处置了,约翰·方纳和罗伯特·杰里柯这些败军之将噤若寒蝉,欧内斯特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半点不敢违逆伯爵的意思。 不过在私底下,约翰和罗伯特不免还是要产生疑惑,之前那段时间伯爵大人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错过决战? 当然,他们只敢在心里想想,一点不敢在言行举止上表现出对欧内斯特伯爵的质疑。 “谷地军队终于到莉莉鲁姆了?” 欧内斯特盯着手中的信纸,因为魔力的腐蚀,他僵硬的脸孔做不出任何表情。而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一直在使用前所未见的可怕魔法的缘故,约翰和罗伯特隐隐觉得,最近伯爵大人面瘫的脸似乎比以往更加可怕了。 “是,科林爵士送来了消息,据说谷地军队在赶往前线的时候,遭遇了昆蛮人的袭击。” “昆蛮人?” 欧内斯特伯爵的眼角眉毛抽搐着,约翰看了一眼赶紧低下头,他猜伯爵大人是想皱眉毛,可僵硬的肌肉最后只能抽动一下眼角。 “这件事,还是让多纳特·瓦尔特利爵士和您解释吧。” 约翰回头看了眼站在角落里,尽可能不让别人关注到自己的多纳特。 多纳特心中苦笑一声,他在死灵塔战役时作战序列紧随着姨夫伊塔罗伯爵,但撤退时那位姨夫跑得太快,忘了把他这个姨侄带上,倒是让多纳特逃过一劫,活着渡过了白流滩。不过现在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只好向前两步,走到欧内斯特伯爵面前。 “报告伯爵大人,根据家父送来的消息,这些昆蛮人来自金砂城,原本是雇佣军。但后来昆蛮大汗决定站在特拉维耶联军一方,袭击北地领的时候,这些昆蛮人也开始在王领和泰拉莫斯领劫掠,正好挡住了谷地军队的路,所以我父亲才会迟到这么久。” “八千谷地士兵,连一伙雇佣兵都收拾不了?” 欧内斯特放下信纸,语调没有起伏,多纳特心里却是猛地一跳,赶紧单膝下跪。 “谷地军队战力确实较弱,我们谷地人擅长防守,却不善攻坚。昆蛮人的善战乃是整片大陆所有人共知的,家父绝非故意延误战机!” 多纳特战战兢兢给父亲解释着,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家的关系撇开。 “而金砂城在女皇陛下驾崩前就存在不少的昆蛮人雇佣兵,斯温爵士就雇佣过一队,这些人确实战力卓绝。只不过后来这些昆蛮人受凯撒家族的罗兰·图尔爵士指挥,跟随着斯温爵士巡视白河,没有参加死灵塔战役,这件事情,斯温爵士可以解释……” 欧内斯特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多纳特,只听对方这两句话,他便看出多纳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滑不溜秋,最擅长明哲保身,看起来把什么都撇得一干二净,实际上却让别人看明白了他的不可靠。 “我似乎听说,在我离开莉莉鲁姆之后,你和阿兰斯男爵的侄女订婚了?” 多纳特心里一颤,那时候阿兰斯在吉昂联军中还是重量级的大人物,伊塔罗伯爵也还活着可以作为自己的靠山,他和梅拉尼的订婚就是阿兰斯、伊塔罗伯爵和瓦尔特利家这个吉昂联军内部的小圈子的纽带,可现在随着阿兰斯的兵败和伊塔罗伯爵的死亡,这份婚约不仅没法给多纳特攫取足够的政治资本,反而可能要拖累他了。 “我……” 多纳特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解释,为什么欧内斯特伯爵不在时,自己和阿兰斯的侄女订了婚,可一直没动静的欧内斯特伯爵又让多纳特很是不安,自己这时候要是向欧内斯特伯爵表忠心,同佩萨家悔婚,那在伯爵眼中自己是不是太势利了? 他不知道,欧内斯特对他一开始就没有好印象。 不过,由于厄普兰兹倒戈,阿兰斯·佩萨不知所踪,洛德布罗克正与昆蛮人交战,欧内斯特暂时用得着瓦尔特利这家谷地重臣,因此放过了多纳特,只是暗暗记下这个家伙不能重用。 “阿兰斯男爵现在下落不明,他的哥哥杰拉尔又背叛了他,你要好好照顾梅拉尼小姐。” 多纳特愕然抬头,他本以为随着阿兰斯·佩萨的兵败失势,杰里柯家族会把这个失败者踢出局,彻底夺取吉昂联军的领导权,因此要逼迫自己和佩萨家划清界限,却没想到欧内斯特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他看了看欧内斯特伯爵的脸,想看清楚伯爵大人是不是在说反话,却完全没法那张僵硬的面孔上找出任何表情,只得再度深深低下头。 或许对欧内斯特伯爵而言,阿兰斯·佩萨已经不足为虑,所以现在要展现自己的宽宏大量……掌握绝对优势的欧内斯特伯爵自然可以大度,我却得小心一点,还是和佩萨家划清界限为好。葵拉家族那边也是,这场战争结束后,橡木城到底归谁还不好说呢,之后就不要和马罗尼·葵拉见面了吧。 自以为想清了当下最好选择的阿兰斯俯首,小心的应答。 “遵从您的意愿,伯爵大人。” 第125章 斯温的奖赏 多纳特离开军帐后,帐内只剩欧内斯特和两位家臣,没有外人在场,话题便转向了家族内部。 “说起来,从死灵塔战场撤出来的部队已经抵达了橡木城,统计出来的伤亡怎么样?”欧内斯特伯爵扭头看向罗伯特。 这件事情由擅长文书作业的罗伯特负责,他清了清嗓子,拿出厚厚一沓的纸。 “伤亡相当严重。玛纳斯·格雷瑞沃男爵部损失两千三百八十四人,泰特斯·莱斯利爵士损失五百七十二人,阿奇博尔德阁下的巫师团损失三十三人,登盖尔·福克伦斯爵士部伤亡二百四十八人,卡斯帕·拉斯穆森爵士部损失一百十七人,布伦德·雪髯爵士损失三百九十一人,瓦德·尼希达爵士损失六十五人……两万大军,合计损失近五千人。好在将领们没有折损,我们的巫师团伤亡也不算太大。” 两万人损失了近四分之一,战损十分的严重,一般军队伤亡超过一成就濒临溃败边缘了。听完汇报的欧内斯特面无表情,猜不准伯爵大人心情的罗伯特赶紧低下头。 “莱恩把我们的大量骑士和最精锐的士兵葬送在尼古拉斯的炮火之下,然后还丢下大军灰头土脸的跑回来。” 欧内斯特冷淡的眼眸看向约翰。 “我该怎么处罚这小子?” 约翰心里一惊,这种问题最是要命,莱恩可是欧内斯特的继承人,约翰现在不论是为莱恩求情,还是要求严惩莱恩,都会决定他今后的立场。 在莉莉鲁姆时,约翰可是亲眼见过这孩子是如何和沃尔特男爵怄气斗法的,万一让他记恨上,莱恩恐怕早晚有一天要报复回来。 但约翰又能很明显察觉到伯爵大人的不满,要是这时候袒护莱恩,可能欧内斯特伯爵对自己也会产生意见。 两难之下的约翰绞尽脑汁,尽可能想一个两不得罪的回答。 “莱恩爵士对死灵塔战役之败有无可推卸的责任,不过说到底,他只有十四岁,这样的年纪担任一军主帅果然还是勉强了些……伯爵大人离开莉莉鲁姆前曾指定我负责军务,没能辅佐好莱恩爵士,导致这一场大败,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应当抹除南下的战功,以抵失职之罪。” 这是要用约翰自己的战功来保莱恩了,但这样的回答还并不能让欧内斯特伯爵满意,他的眼角又抽搐了一下。 约翰赶紧再补充道“另外,死灵塔战役斯温爵士的表现可圈可点,只身赶赴战场参战,在大军因与主帅失去联系之际,担负起责任,并把部队从险境中带了出来,这样的能力实在是难得,我自愧不如。而且说起来,这半年斯温爵士一直都在承担最棘手最危险的工作,几次陷入危险境地,应当好好嘉奖他,这样也可以提振泰特斯、玛纳斯男爵等部的士气,毕竟他们是被斯温爵士从死灵塔战场救出来的。” 脑袋灵活的约翰·方纳一边保护莱恩,一边又提议嘉奖斯温,在两兄弟尽可能的保持中立。不过欧内斯特伯爵僵硬的面孔实在叫人难以揣度他的想法,约翰看了眼伯爵大人的脸色,低下头,心里七上八下。 欧内斯特伯爵没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但没说反对,只是沉默。军帐内静默得让人很是不安,约翰更是觉得胸口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位帝国闻名的名将,仅仅是面对欧内斯特无声的威压,便被惊吓到这种程度。 好一会儿,伯爵才开口“你觉得该如何奖赏斯温?” 这似乎是赞成约翰的意思,他仔细想了想,小心的问道“眼下约洛殿下已经遇害,阿兰斯男爵不知所踪,短时间内想要南下占领帝都,扶立吉昂皇帝是不可能了。但有伯爵大人坐镇,特拉维耶应该知道我方不可轻辱,接下来大概率会同我们议和,双方以白河为界,划江而治。如果是这样的局势,泰拉莫斯领必须有足够分量的重臣坐镇,而且最好是一位杰里柯。” 说到这里,约翰用余光瞥了眼罗伯特,这位杰里柯正低着头,专心致志盯着自己的脚尖。 约翰继续说道“当下,领内身份和资历较为合适的只有斯特拉顿男爵和马格努斯爵士,但马格努斯爵士先前受了重伤,近期应该是无法出镇泰拉莫斯领了,不妨让斯温爵士代马格努斯爵士坐镇莉莉鲁姆城,再以几位资历深厚的家臣辅佐,如此南方应该就可以放心了。” 约翰的建议,几乎就是欧内斯特伯爵在宴湾地布置的翻版,由几位亲信家臣相互制衡,保证远离利维坦岛的领地可以维持稳定。而为了捧斯温上位,约翰特意略过了地位更高的斯特拉顿男爵,将治理帝国粮仓的重任直接交给斯温。 欧内斯特伯爵看了眼低着头的罗伯特,眯起了眼睛,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摇了下头,否决了约翰的建议。 “斯温还太年轻,泰拉莫斯领的形势过于复杂,被我们击败的戈里尼家族,南方虎视眈眈的特拉维耶,本地强大的教会势力,北方已经背叛的厄普兰兹,莉莉鲁姆需要一位有经验的重臣坐镇,斯温还需要更多的历练。” 听到欧内斯特伯爵这么说,尤其最后那一句“斯温还需要更多的历练”,约翰和罗伯特两人第一时间便想到,伯爵大人是不是因为对莱恩感到不满,所以开始考虑让斯温做继承人? 但这件事目前没有什么证据,两人只能猜测,万一猜错了,涉及继承人的问题可是随时会要他们命的。 “泰拉莫斯领我会考虑人选的,倒是斯温的奖赏,不妨先讨论出来。” 约翰和罗伯特对视一眼,欧内斯特伯爵对斯温的态度让他们有些疑惑,如果伯爵大人真的看重斯温,这件事情应该召集沃尔特男爵、玛纳斯男爵和泰特斯等重臣商量才对,现在同他们俩就要这么轻易的议定下来,伯爵大人究竟是怎么看待斯温的呢? 罗伯特想了想,率先开口“或许可以册封斯温爵士一块领地,虽然他有日后会继承马格努斯爵士的领地,但那片领地并不大,我们夺取了泰拉莫斯领,有大量土地可以用来奖赏功臣,也好让斯温爵士提多历练一番,积累治理领地的经验。” 欧内斯特伯爵不置可否,转头看向约翰。 见伯爵大人没有直接认同罗伯特的提议,约翰不免多考虑了一些。 “我觉得,或许可以把斯温爵士的婚事先决定下来。”他小心观察着欧内斯特难以揣度的表情,语速说得很慢,“马格努斯爵士曾和阿兰斯男爵为莱恩爵士定下了与卡特琳公主的婚约,斯温爵士作为兄长,又已经成年,也该考虑婚事问题了。” 这个建议让欧内斯特有了些兴趣,他向后靠住椅背,静静等待着约翰的下文。 约翰谨慎斟酌着用词“当前帝国很可能会进入南北对峙的局面,同帕维尔家族和洛德布罗克家族的联盟很重要,或许可以考虑让斯温爵士同……同帕维尔家族的小姐联姻,延续杰里柯家族的传统。” 他没有提和洛德布罗克家族联姻,毕竟双方是世仇,让斯温娶洛德布罗克家族的女儿,这可没法说是奖赏。 “阿玛丽女公爵的长女才八岁,年纪差得太大了。”欧内斯特摇着头,同帕维尔家族联姻似乎并不合他的意,“要是和帕维尔家族的旁支联姻,有失斯温的身份,他的母亲可是阿玛丽女公爵的亲妹妹。” 在约翰听来,欧内斯特伯爵的理由更像是借口,他自己的伯爵夫人就是凯撒家族的旁支,欧内斯特不想让斯温同帕维尔家族联姻应该有其他的理由。 约翰紧锁眉头继续思考着,既在考虑适合斯温的婚姻对象,也在琢磨欧内斯特伯爵为什么不愿意让斯温同帕维尔家族联姻。 斯温的母亲就是帕维尔家族的人,他要是再娶了帕维尔家族的女儿,同谷地领的联系就过深了。一旦斯温和帕维尔家族有了双重的亲戚关系,那阿玛丽女公爵难免会偏向于斯温,同是外甥的莱恩比不上这样的亲缘……伯爵大人还是属意莱恩作为继承人吗? 心思飘远的约翰好一会儿没能给出新的提议,倒是罗伯特想到了一个人选。 “索尼娅怎么样?” “索尼娅?”听到自己独女的名字,欧内斯特的表情有了变化,可那张僵硬的脸实在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满。 “家族的女孩一般都是不外嫁的,如果要在内部联姻,那斯温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罗伯特毕竟也是杰里柯,谈论这个话题比约翰轻松不少,“堂兄妹关系一直很要好,年龄也合适,并且斯温娶了索尼娅的话,那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也会进一步得到认可。等几年之后他们完婚,斯温也历练过一番,或许就可以把泰拉莫斯领的责任交给他了。” 这是罗伯特第二次提到让斯温去泰拉莫斯领了,约翰都不禁疑惑,对方为什么这么殷勤? 他暗中打量了一番罗伯特,看到那和斯特拉顿极为相似的大胡子时,忽然有所明悟。 可能罗伯特很清楚,斯温的年纪和资历不足以担负治理泰拉莫斯领的重任,他是故意抛出斯温这个人选,好让欧内斯特思考“谁来治理泰拉莫斯领”这个问题。 就如刚才约翰自己说的,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欧内斯特的叔叔斯特拉顿,和亲弟弟马格努斯。马格努斯因为魔力腐化,基本已经没法考虑了,那么只有斯特拉顿合适。或许罗伯特就是想到了这一点,希望他父亲能够拿到治理泰拉莫斯领的关键权力,以便他将来分享这份遗产。 约翰不知道欧内斯特有没有想到这一点,看起来伯爵大人的心思都在女儿的婚姻上。 “索尼娅吗……如果她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出乎约翰意料的,似乎欧内斯特对这个建议有些意动,可这就不符合他之前的推测了。如果欧内斯特真的属意莱恩做自己继承人,那娶了伯爵独女的斯温对莱恩的威胁,可比与帕维尔家族联姻更大,不少利维坦封臣或许都会因此而支持斯温。 伯爵大人到底怎么想的,总不至于他真的认为,斯温和莱恩这对兄弟今后会相安无事吧? 约翰·方纳一头雾水,愈发看不明白欧内斯特的想法了。 第126章 心口的嘴 处理完重要的事务,罗伯特和约翰两人告辞离开,欧内斯特伯爵独自坐在军帐内,空洞的眼神没有焦距的直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河的浪涛声让人想起利维坦岛的崖岸,有士兵唱起故乡的歌谣,怀念着死去的战友和故土,心心念念期盼着自己回去的家人。 “我告诉你,孩子们,聆听我的话, 静心倾听,好好记住, 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自己的内心, 你的决定,你的选择,你的命运。 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许诺, 真相往往藏匿在谎言之中, 保持着自己的警惕和智慧, 以免遭受不必要的痛苦和忧伤。 尊重你的长者,尊敬你的神明, 为了获得智慧,向他们请教, 学会倾听,学会思考, 在你的人生旅程中,永远不要停止。” 这是一首古老的北方歌谣,名字就叫做《母亲的歌》,几乎每个莱玛人童年都会听母亲唱起。 欧内斯特歪着脑袋,静静听着略有些跑调的歌声,难得的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因为母亲去世得早,欧内斯特对她印象并不深,一手建立伟业的父亲温斯顿则醉心于魔法,在欧内斯特的童年记忆中,最常出现的人是叔叔斯特拉顿。 这位叔叔教会了欧内斯特游泳、钓鱼、爬树和摔跤,是他的启蒙老师,也一度是他最好的朋友。 突然间,欧内斯特捂住了胸口,钻心的疼痛让这位面瘫伯爵的脸孔都扭曲了。 他扯开自己的上衣,心口位置竟然长出了一张嘴巴,朝欧内斯特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看看你干的好事,就只为了一本书,你亲手杀了他!恶魔,不折不扣的恶魔,混沌诸神都要为你鼓掌!” 欧内斯特一把将胸口的嘴撕了下来,狠狠掷在地上。 他眸子中闪过一抹幽深近黑的蓝色,一只比白隼还大的乌鸦从他座位下窜出来,叼起血肉模糊、不住哀嚎的嘴巴,一口咽了下去。 这是乌鸦浑身的羽毛皆由魔力构成,如火焰般不住摇曳,猩红的双眼看向欧内斯特,等待着主人的下一个命令。 欧内斯特喘了口气,挥挥手,乌鸦化做一片白色的乌鸦,无声的落在地上。 魔力腐化越来越严重,我还能活多久?在我死之前,莱恩能扛起家族的重担吗? 欧内斯特很清楚,因为死灵塔战役的大败,家族中许多人对莱恩产生了质疑,继承人的争端已经出现了端倪。他也短暂的犹豫过,要不要废黜莱恩,让更加成熟可靠的斯温做下一代的伯爵。 但在把莱恩关进鹿港监狱时,欧内斯特打消了这个念头。 莱恩这孩子的眼神,和温斯顿伯爵几乎如出一辙。 一辈子都在追逐父亲脚步的欧内斯特,哪怕只因为那道模糊的影子,也还是想再给莱恩机会。 至于斯温,欧内斯特也很踌躇。他认可斯温的才能,家族需要一个可靠的人辅佐伯爵,就像斯特拉顿之于温斯顿,马格努斯之于欧内斯特,但又不可否认,斯温的存在,哪怕仅仅是存在,已经切实威胁到了莱恩的地位,如果按照罗伯特和约翰的设想,让斯温治理泰拉莫斯领,欧内斯特很担心兄弟俩会掀起一场分裂杰里柯家族的大战。 不能把斯温安排在泰拉莫斯领,也不能让他回到岛上,利维坦诸将对他已经相当信任,要是斯温在岛上经营好人脉,掌握住军队,内战会爆发得更快更激烈。把他派去宴湾地吧,约翰是个聪明人,不会选边站,至于罗伯特…… 欧内斯特看了看自己缺了三根手指的手,就是这只手上沾染了斯特拉顿的鲜血。 他在宴湾地军队中有不小的影响力,暂时还不能动他。 数日后,在橡木城休整的斯温来了一位罕见的访客,蕾妮雅的兄弟,河木镇执政官斯特林·佩赞特。 佩赞特一家中,斯特林是斯温最陌生的那一个,他年纪大好几岁,斯温还在被蕾妮雅揍的时候,斯特林已经跟在马格努斯身边担任侍从,早早的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好久不见了。” 斯温给斯特林沏了一杯咖啡,这些天在橡木城,他一直被泰特斯等人拉着恶饮阿夸维特和吉拉德尔黑啤酒,已经不想再碰酒精了。 “自从我去了河木镇担任执政官,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斯特林脸上笑意盎然,似乎很高兴见到斯温,“还要谢谢您在德维德斯照顾我弟弟,如果不是您,布兰德差一点就死在帝都了。” “我没做什么,是多纳特和罗兰把他带回来的。”斯温摆摆手,谦虚着说道,“布兰德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清醒了,但还在莉莉鲁姆养伤。”斯特林轻叹了一口气,“学院的教授帮忙看过他的情况,袭击他和马格努斯爵士的应该是戴克瑞姆集会的女巫,刻意用魔法抹消了布兰德关于那天遇袭时的记忆,他一点也回忆不起来当时究竟发生过什么。” 这一点听起来颇为可疑,戴克瑞姆集会既然要抹掉布兰德的记忆,避免当天发生的事情泄露,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布兰德,让他活着逃到杰里柯宅邸,难道那一天马格努斯被绑架的背后,还有别的隐情? 斯温不得其解,或许得见到马格努斯才解开这个谜团,或许答案早被戴克瑞姆集会销毁,他永远找不到真相。 “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斯温叹了口气,目前他也只能这样祝福布兰德了。 斯特林点点头,同斯温、莱恩这对这对兄弟不一样,佩赞特这样的小家族没有争夺家业的问题,斯特林治理的河木镇土地就远远超过了自家的领地。有着马格努斯这位靠山,佩赞特家蒸蒸日上,或许以后伯爵大人会另封给斯特林一块土地。 “我这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伯爵大人已经决定将河木镇封给您,作为您这段时间立下功劳的奖赏。” 斯温怔了一下,河木镇作为宴湾地最南部的土地,远比贫瘠的利维坦岛肥沃,这样的奖赏算是非常恩厚了。 “伯爵大人把河木镇给我,那你呢?” “我另有任务。”斯特林脸上笑吟吟的,看起来应该是好事,“伯爵大人的意思,是计划八月与特拉维耶家族议和,毕竟九月就要进入收获季,双方都不想耽误农时。因为马格努斯大人受了重伤,所以伯爵大人计划让我跟随沃尔特男爵出使,与特拉维耶订立和约。” 斯温点点头,这个安排很合理,利维坦领除了常年负责外交的马格努斯,就属沃尔特男爵最有经验。而让斯特林跟随沃尔特男爵出使,这或许是欧内斯特伯爵在为下一任财政总管做打算了,毕竟老男爵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再过几年,精力和体力恐怕都难以应付财政重任的负担,欧内斯特伯爵自然要考虑接替他的人选。 而斯特林在河木镇做的一直不错,有相当优秀的理政才能,这次出使是斯特林的考验,也是他的机会。如果真能做上财政总管一职,佩赞特家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 “恭喜。” “都是托马格努斯大人和您的福。”斯特林客气的笑着,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作为马格努斯的家臣,他身上一辈子都会有马格努斯一系的印记,如果马格努斯父子对他没有好的评价,欧内斯特也不可能会任用他。 他取出一封信,递给斯温。 “这是?” “家父半个多月前从利维坦岛寄来的。”斯特林抿了口咖啡,“他让我们三人要好好听从您的命令,并且向您保证,不论发生什么事,佩赞特家都会绝对支持您。” 斯温翻着信,这是老佩赞特的效忠和示好,不过他寄出这封信的时候恐怕还没有想到,莱恩会在死灵塔战役中输的那么惨,还以为杰里柯家族会是莱恩继承伯爵之位,斯温继承马格努斯领地的局面。 不管老佩赞特怎么样,至少佩赞特家对自己的支持不会有假,相比早就成为欧内斯特养子,同马格努斯这些家臣不怎么熟悉的莱恩,佩赞特家和德洛家确实更亲近斯温,是斯温最能信任的人。 “谢谢你父亲的好意,有时间我会给他回信的。” “有什么吩咐,请您尽管驱驰佩赞特家吧。”斯特林也向斯温表了一番忠心,“我和布兰德暂时无法为您出力,好在还有蕾妮雅,她可是我们家里最善战的一个。” 听到这话,斯温不禁笑了起来。 “是啊,小时候我可没少挨她的揍。只可惜死灵塔战役时她没能参战,否则一定能给特拉维耶一点颜色瞧瞧。” 斯特林也笑了,小时候的蕾妮雅不仅喜欢欺负斯温,对他这个哥哥也一点不客气,斯特林那么早就去给马格努斯做侍从,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躲着这个妹妹。 “说起来,蕾妮雅年纪也不小了。偏偏她是这么个性格,一心想建功立业,对谈婚论嫁毫无兴趣。”斯特林挠了挠鼻头,语气稍有些尴尬,“如果可以的话,能劳烦您帮忙留意一下吗?家父和我很担心蕾妮雅的婚事,但我们对她说这些话是一点用也没有。” 这个请求让斯温也颇有点尴尬,要娶蕾妮雅,那可真的很需要勇气。斯温相信蕾妮雅是一位好部下,非常优秀的骑士,但会不会是一位合格的妻子,这可就难说了。 就连德洛兄弟那种夯货都像老鼠怕猫一样,极度畏惧蕾妮雅,一般男人更难制得住这位女骑士了。 “……我尽力。” 虽然心里没底,但佩赞特家父子两代都刚向自己表过忠心,斯温实在不好拒绝这小小的请求。 “那我就放心了。”斯特林又饮了一口咖啡,“伯爵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尽快去河木镇接手领地。厄普兰兹家族倒戈,冷杉领随时可能入侵宴湾地,那里现在十分空虚,需要有人去镇守。不久应该就会有正式命令文书送来,北方可能要托付给您了。” “也就是说,我接下来不用参与南边的战事了?”斯温微微蹙起了眉头。 “应该是这样。” 让斯温去守备很有可能会被厄普兰兹家族入侵的宴湾地,这个理由很合理,泰特斯和约翰两员大将目前都离不开前线,在死灵塔战役最后收拢部队,显示出相当才能的斯温自然是个好人选。但他琢磨着伯爵大人的意思,总觉得其中有不让自己继续扩大战功,进一步威胁到莱恩地位的意味。 第127章 棘手的领地 伯爵大人的命令不可违抗,斯温只好开始思考宴湾地的事情。 “我没去过河木镇,这块领地对我而言太过陌生,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斯特林担任了多年的河木镇执政官,最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这您是问对人了。”斯特林放下杯子,环视了一圈房间,“有地图吗?” “稍等。” 斯温走出房间,喊来德洛兄弟,让他们去找一份冷杉领的地图来。 “河木镇不大,但管辖范围却不小,整个狼歌森林都将处于你的治理之下。狼歌森林面积有三十六万公顷,差不多占了宴湾地四分之一的土地,如果善加开发会成为一片沃土。” 这句话叫斯温不由眼前一亮,一座小镇管辖三十六万公顷的土地,这片封地确实很大,只可惜大部分都是森林,不过哪怕三十六万公顷的土地只开发三分之一,假使每公顷土地能收获900公斤以上的小麦,那么每年就能产出百兆的粮食,理论上河木镇足以养活二三十万人口,这已经远超一个男爵领了,整个利维坦岛的封臣中,只有隆赫姆的格雷瑞沃家族有这么丰沃的土地。 “这么多的土地,河木镇有多少人口?” 找到了地图的德洛兄弟,气喘吁吁的跑进门,将地图摊在桌上。 斯温看了眼地图,顿时觉得情况恐怕不会太好,狼歌森林的面积太大了,整片河木镇只有最下角的那么一小块而已。 果然,斯特林马上给斯温泼了盆冷水。 “河木镇只有四百多常住人口,算上周边的乡村人口也不过一千左右。”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 “但狼歌森林内却养育了上万人。” 听到这里,斯温不禁怔住,脑筋最慢的毛诺管不住自己的嘴,下意识问道“为啥林子里有那么多人,难道深山老林的日子比镇子上还好过?” 斯温沉默不语,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原因。 “主要是为了逃避赋税和劳役,在灰皇冠战争之前,厄普兰兹家族统治宴湾地的时候,狼歌森林中曾存在着这样一群人,宴湾地的人称之为狼民。温斯顿伯爵入主此地后,宴湾领主的部分残党便逃入狼歌森林,与曾经的敌人同流合污,使得狼民的势力愈发难以控制。”斯特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曾经尝试过招募森林里的狼民,但这些刁民野蛮难驯、顽固不化,几乎没办法成为顺民。除非欧内斯特伯爵亲自率领军队进入狼歌森林,否则拿那里面的刁民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是为什么?”斯温猜到了林中居民是为了避税,但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如此棘手,需要伯爵大人亲自出马来解决。 “狼歌森林这个名字是有来历的,那里住了一头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巫狼,霍格玛。” 斯温微微皱眉,毛诺又管不住嘴的问出声来。 “巫狼?” “一只能够使用魔法的生物,据说它比霍里尔人还要阴险狡猾,魔法水平比阿奇博尔德阁下还要高不少。纵使欧内斯特伯爵出手,也是得不偿失,收获远远弥补不了付出。” 阿奇博尔德是一位五魔法巫师,在效忠杰里柯家族的巫师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了,巫狼霍格玛的魔法水准恐怕达到了教授级别。 邵利看斯温紧紧皱着眉头,疑惑不解的问道“三十六万公顷的良田也弥补不了?” “两名顶级巫师之间的全力恶斗,会使得魔法的力量腐蚀森林和土地,树木将衰败,农田将荒芜,踏足其上的人都将遭到混沌力量的侵蚀,就像西部亲王领的扭曲森林一样。那里曾是魔法暴君凯撒和虚妄无常者的战场,三千年的时间都无法消除那里的腐蚀。” 作为一名受过学院教育的巫师,斯温给出了专业的解答。 “不止如此。”斯特林竖起一根手指,“即使大军压境,狼歌森林中的住民也不会离开那座森林的。” “这是为什么?” “对他们来说,巫狼霍格玛是庇护,更是信仰。霍格玛不会向他们征税,不会强迫他们服从劳役兵役,狼歌森林内的生活对这些人而言就是天堂,他们自称狼民,视霍格玛为救主,宁死也要守卫这片世外桃源。” 斯温的嘴角愈发低沉,神情更加严肃。这对他而言绝不是一个好消息,领地内存在这样一股邪教信仰势力,而且这股势力还掌握了领地内绝大多数的人口和土地,斯温想要掌控河木镇无疑会困难重重。 他指着地图上狼歌森林中间的一条线问道“这是什么?” 斯特林看了一眼后,回答道“霍格玛林道,几百年前巫狼曾和当地领主达成协议,允许人类从这条道路通行,从这条道路可以直达秋叶镇。” “巫狼和人类达成过协议?”斯温有些意外,这头巫狼看起来不仅魔法水平高超,智力也不差,不能以寻常魔法生物来看待。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不过一直以来宴湾地的领主都维持了这条协议,尊重巫狼对狼歌森林的统治,温斯顿伯爵和欧内斯特伯爵也是如此。” 毕竟是一头学院教授级别的魔法生物,征服狼歌森林的利益又颇为有限,两代伯爵自然不想得罪这头狼。不过这对斯温来说可不是好消息,那意味着他的领地会平白少了三十六公顷的土地,和上万的劳动力。 斯温顿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欧内斯特伯爵给自己的考验。 “我想知道河木镇有多少驻军,又能够征召多少农兵?” 斯特林苦笑一声。 “河木镇有十几名维护治安的法警,至于征召兵……呵,我来泰拉莫斯领只带了不到一百个人。不过,河木镇是个林业小镇,健壮的伐木工是很好的兵员,而且这些工人不需要种地,只要您有足够的金币和粮食,征召一支一两百人的部队大概是不成问题的。” 斯温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按照河木镇及周边乡村的人口来计算,两百人已经是个很惊人的数字,虽然他不知道那些伐木工究竟能有多少战斗力,但至少比只有十几个法警好。 “我有一个建议,如果您想保证在河木镇的统治,最好和伍德家族搞好关系,他们在河木镇势力很大,伐木场就归他们家族所有,几乎所有的伐木工都在为伍德家族工作。” 对伍德家族的这段介绍再次刺激到了斯温的神经,他的辖区内已经存在一股棘手的狼民,现在又有一个难缠的地头蛇,斯温不禁在心里哀叹,河木镇这个偏僻又贫穷的小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他们有爵位吗?” “没有。”约翰摇了摇头,“伍德家族的发家史是从温斯顿伯爵入主宴湾地开始的,当时宴湾地的居民都十分畏惧黑巫师家族的名声,不少人试图离开宴湾去雷根斯、吉拉德尔和卡特加港生活,只有少部分人抓住机会,主动顺迎杰里柯家族在宴湾地的统治,伍德家族就是其中之一。老伍德讨得了先伯爵的欢心,获取了不少特权,所以才能在河木镇拥有如此大的势力。但他们没有在战场上立下过功勋,哪怕财力出众,也一直没能得到爵位。 这是老伍德毕生的遗憾,他的遗愿也传递给了儿子马修·伍德,如果您能为伍德家族介绍一门和贵族的婚事,或许就能得到马修的大力支持。” 伍德家族的身份太过低微,连爵位都没有的伐木场主,大部分贵族都不能接受这种出身的妻子,至多只有一些乡下贵族,或是家道败落的破落户,才有可能接受这样一桩婚姻……德洛家?不行,德洛家也没有爵位,伍德家族恐怕看不上邵利和毛诺两个……乌尔霍?还是一样的问题,他没有爵位……蕾妮雅?这更不行,她肯定会拔剑砍我的…… 想到这里,斯温掀起眼帘瞅了眼正品尝咖啡的斯特林,这位河木镇的前执政官就是未婚,但他自己就没有同财力雄厚的伍德家族联姻的意思,可见在利维坦贵族眼中,是多瞧不上与伍德家族结亲。 “多谢您的解答。” 斯温站起身来,伸出手,斯特林连忙放下咖啡。 “我想您应该还要和蕾妮雅聚一聚,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感谢您的好意,我们兄妹是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斯特林离开后,斯温扭头看向德洛兄弟,告知了即将去河木镇接手领地的消息。 德洛兄弟一点也没有意见,反正斯温去到哪里他们就跟随到哪里。 毛诺还颇有兴奋地问道“大人,您得到了封地,那是不是能册封我一个骑士头衔,让我也有一块地,当上老爷啊?” “想啥玩意儿呢!”邵利一巴掌盖在弟弟后脑勺上,“你有啥功劳,就给你一块地啊?老子都好意思开口呢!” 这两兄弟又开始耍宝互怼,斯温实在懒得理会他们,指使他们去把罗兰·图尔找来。 德洛兄弟是马格努斯派给斯温的侍从,必然是要追随的,斯温只需要知会他们。 但同样跟随斯温的罗兰·图尔就不一样了,他是凯撒家族的骑士,虽然死灵塔战役他没有加入安多玛斯的队伍,而是跟着斯温巡视白河,但他到底不是斯温的家臣。在前往河木镇之前,斯温有必要和他谈一次。 斯温派人请来了罗兰,看了看身边的德洛兄弟,嫌这两个夯货碍事,挥挥手道“你们出去吧,我和罗兰爵士单独说话。” 赶走两个夯货后,斯温做出“请”的手势。 “请坐吧,罗兰爵士。” 斯温为罗兰重新沏了咖啡,他敬佩对方的人品,多纳特那种趋利避害的性格是人之常情,像罗兰这样能够从一而终的人才是少数,罗兰的一路追随值得斯温敬重。 “我已经收到消息,伯爵大人会将宴湾地的河木镇封给我,不久后就会北上,去宴湾地防备厄普兰兹家族。” 罗兰怔了一下,他和斯温的反应一样,第一时间都想到了随时可能爆发的特拉维耶-杰里柯大战。 “那白河这边的战事呢?” 斯温摇了摇头。 “伯爵大人亲自接手,暂时用不着我了。” 罗兰沉默了片刻,大概也对欧内斯特伯爵的用意有所猜测。 “我听说安多玛斯爵士率领的凯撒军队因为伤亡太大,也准备回雷根斯休整,你呢?你打算回雷根斯,还是和我一起去宴湾地?我希望有机会能感谢你的帮助,和你分享我的胜利,虽然不敢保证什么,但只要我有所得,一定不会忘了你。” 这是斯温抛出的橄榄枝,虽然现在的他无法给出什么有诱惑力的条件,甚至他获封的河木镇还比不上图尔家族的双桥镇,但凭他拥有杰里柯这个姓氏,凭当下杰里柯家族展现出的实力,跟着斯温的前途肯定比守着图尔家族的那份家业要远大得多。 然而,罗兰几乎不做思考,便拒绝了斯温。 “我已经向凯撒家族宣誓效忠,我愿意作为朋友帮助您,但改换门庭违背了我的誓言。” 斯温轻叹一口气,他其实猜到了罗兰会这么回答,他的忠诚是斯温亲眼见证的,如果他会轻易被领地和金钱动摇,这个人就不会一直牢牢追随着自己了。 “我明白了,抱歉,说出了让你为难的请求。” 罗兰摇摇头。“如果您有需要帮助的事情,请您尽管吩咐,作为朋友,我会努力帮忙。双桥镇距离河木镇并不远,我们还是可以时常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