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的幸福人生》 1. 安澜回来了 《年年的幸福人生》全本免费阅读 “咯咯咯~……” “咯咯咯~……” “咯咯咯~……” 年年翻了个身,把被子往脖子里塞了塞,让自己更暖和点。 有巴掌隔着被子落在他的屁股上:“小懒趴儿,明明听见鸡子叫了,不说起,还再往里头钻钻啊。” 年年抓紧被子:“妈,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田素秋说:“中,你睡吧,安澜信里说他这两天就回来了,你夜儿个说还有好几首诗冇背会咧,等安澜回来我看你咋跟他说。” “啊,我还有四首诗不会背咧。”年年像条鱼一样滑出了被窝儿,田素秋及时把他的深红色碎花小棉袄给披了上去,年年着急得袖子都穿不进去了,一直举着胳膊在那里瞎戳。 “小鳖儿哦,一提安澜回来你就冇魂儿了,连衣裳都不会穿了,啥时候提起您妈你也能镇着急镇待见就中了。”田素秋说着把年年拖进怀里,帮他把手塞进袖筒,从袖口给掏出来。 年年真成了个小懒趴儿,只管伸胳膊伸腿,嘴里念念有词:“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田素秋说:“这个诗咋镇好听咧年年,它叫个啥名儿啊?” 年年说:“《兵车行》,是我以前背过哩‘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那个诗哩作者写哩,妈,他写哩诗是不是都可美?” 田素秋说:“嗯,你前两天是不是说那个最好听哩诗也是这个人写哩?就是那个啥房子千万间,比山还结实那个。” 年年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田素秋给年年套上袜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好了,爬下去吧。就是这几句,我最待见了。” 年年嘶嘶溜溜夸张地看着洗脸盆说:“那,嘶……,我过两天教你吧,就三句,赖好一学就会了。” 风调从里屋出来,把年年试试摸摸去拿毛巾的手拍开:“等一下,兑点热水我给你洗孩儿。” 年年立马缩回了手,等着大姐给洗脸。 风调从坐在灶火上的大锅里舀了一瓢水过来,问:“将你说教咱妈啥咧?” 年年说:“杜甫哩诗,就是咱妈最待见那三句。” 田素秋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年年自个儿瞎说咧,我哪儿会念诗呀。” 风调拧了把热毛巾,托着年年的后脑勺给他擦脸:“只要学,谁都会妈。抬起来一点,脖子也得擦一下,要不脸洗哩白生生儿咧,脖子跟轧花轴儿样,安澜要是回来肯定笑你。” “擦擦擦,使劲擦大姐。”年年仰着脸,尽力把脖子多露出来点,“不过,我就算脖子里有点灰,安澜哥也不会笑我,他知咱家老冷,不是我老窝囊,当包儿不洗脖子。” 田素秋靠在枕头上,拿过针线筐,就着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沿鞋帮:“知了知了,俺都知安澜待你老好,别再给俺眭了,过来拿个红薯,等着保山喊你。” 雨顺从里屋出来,嘶嘶溜溜地说:“哎呦,阴历才九月,离寒衣节还差半个月咧,咋就冷成这。” 风调把手里的毛巾又摆了一遍,递给雨顺:“快点妮儿,要不迟到了。” 雨顺洗着脸,风调就在旁边解开了她的辫子,开始帮她梳头。 年年过去趴在灶坑里,瞄了瞄,拿出两个又小又丑的红薯,金贵地放进布衫布袋里,扭过头对两个姐姐说:“里头最大、最光粘,一个麻坑都冇那个红薯,我想给安澜哥留着,您俩一会儿拿别哩哦姐。” 风调咧着嘴,做出凶狠的样子看着年年::“小没良心羔儿,一说安澜回来咧,连姐都不稀罕了唦。” 年年不肯承认:“不是,是咱成天吃烤红薯,安澜哥可多天都冇吃了,咱给他留个最好哩不是该咧么。” “嘁……呵呵呵……”田素秋笑,“小傻子,还不知到底哪一天回来咧,就天天给最好哩吃食都留着。” 年年正要申辩,外面响起保山的声音:“年年,好了冇?” 年年捂着布袋往外跑:“好啦——,说好了哦姐,那个最光粘哩您都不能拿。” 田素秋看着小家伙出了门,笑着说:“知人家对他好,他就该对人家更好,这就中,长大就算再翻,也不会冇良心、不照道。” 雨顺在镜子里比着两个辫子的高低说:“咱孩儿最好了,咋可能冇良心,不照道咧。” * 年年在三奶奶家的二门口和保山碰头,两个人俟跟着往外走,一出门,正好看见保国往沟堑下跑,正仰着脸打算对着祁家喊。 看见年年和保山,保国笑着跑过来:“呀,正好。” 刘二毛家的老院就三步路,三个好朋友还是要天天等齐了俟跟着去学。 街上隐隐约约的人影都是往东边大学校走的学生,只有他们几个跟人家对着往西走。 到了刘家老院,保国蹬着门框上去开了门,教室里黑洞洞的不说,还冷的跟冰窖一样。 三个人熟门熟路地摸到大肚子泥胎灶跟前,又摸到洋火,保国点着了煤油灯,年年抓了一把麦秸,保山往泥胎大肚子里塞了两把花柴,又拿了一把火柴备用。 年年把麦秸蓬在灶肚子里的花柴上,用洋火引着,等火焰变大,保山把手里的花柴放进去,火顺利地生着了。 等其他学生来的时候,教室里多少有了一点温乎气儿。 高水英来了,她估摸着时间让学生们到院子里站队,年年例行第一排。 保山往灶肚里添了根跟他大腿那么粗的树枝才跑出去。 到了麦场,年年跑的有点不专心,一直往南河沟那边看,老是和另外两个人照不齐。 张志超忍不住回过头说他:“祁年年,你跑哩认真点儿呗。” 年年说:“我咋不认真了?我一圈儿都冇少跑啊。” 张志超说:“你一直伸着脖子往南看,不是靠前就是往后,俺都看见了。” 年年不承认:“冇,我一直都跟二妮照哩可齐,不信你问二妮。” 张志超气哼哼地扭过去:“我才不问她咧,您俩一队,她左是向着你。” 跑够十圈,要回去了,也没有看到安澜的影子,年年心里蔫耷耷的。 其实他知道,安澜每次从商洲回来,都是从东南方向岳家寺那边进柿林村,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往南河沟看,希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走到场边,年年扭头,踮起脚看了一下;走到北沟头上,年年又忍不住回头,踮起脚往南看。 高水英问他:“年年,你一会儿扭头看一下一会儿扭头看一下,啥东西恁稀罕啊孩儿?” 年年不想承认自己在等安澜,怕人家说他巴结城里人,就说:“我看保山咧,我觉着他今儿个有点冇精神。” 保山瞪大了眼睛,指着年年:“你你你……” 高水英笑:“好了孩儿,别一直扭了,扭着脖子就划不来了,你去后头,跟保山站一排吧。” “中。”年年高兴地答应着,跑到后头站在了保山身边。 “哼,我知你心里想啥咧。”保山拿眼睛瞥年年,“你不就是想再问我一遍,安澜哥给俺奶奶、俺伯哩信里头是不是真哩也说他这两天就回来么。” 年 2. 先耍几天再说——西岗秋游 《年年的幸福人生》全本免费阅读 安澜哥回来了,年年高兴得心里像开了比整个苹果园还大的一片牡丹花。 高老师一宣布“下课”,他就催着孟二妮让路,让自己先出去。 出了教室门,他一路狂奔直接冲进三奶奶家。 安澜正好提着一个篮子走到二门那里,看见年年,他丢了篮子,大笑着张开双臂,让小孩扑进怀里,直接把他抱了起来:“啊哈哈,让我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瘦了就是根本没想我,胖了就是想我了。” “唵?”年年吃惊地低下头看安澜,“不该是瘦了才是想你了,胖了才是冇想你吗?” “嗯~,不对。”安澜摇头,“太瘦会生病,你明知道我会回来看你,如果你也想我,怎么会让自己变瘦生病呢?那我看见不就该伤心了嘛。 如果你真的想我了,一想起我就高兴,那肯定每顿都会好好吃饭,让自己胖乎乎的,健健康康的。” “吔?还能这样说咧?”年年睁大了眼睛,像只被冤枉偷吃鱼的小猫,“俺这儿哩人都说,要是可想可想谁,就会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越来越瘦。” 安澜说:“我不待见有人那样想我,我待见人家胖乎乎地想我。” 年年点头:“我知了,下回你要是再回去,我就……啊,我说错了,你肯定不会再回去了,就算再回去,也不会一下回去镇长时间。 你下回回去……三天吧,那三天我使劲吃饭,等你回来我就胖三斤。 不过,您家离俺村儿有点远唦,三天可能不老够,那就……五天吧,对,就五天,最多五天,下回,你回去五天,等你回来,我就想你想胖五斤。” 安澜看小孩把假设的自己离开当成真的,认真地计划着用吃胖表达对自己的想念,心里热乎乎的,想不出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孩。 保山跑进来,正好听见年年最后几句,他嘴咧得跟扁食一样说年年:“五天胖五斤,安澜哥要是回家仨月,你就胖成恁家那个猪娃儿啦。” 年年嘴硬:“安澜哥不会回家恁长时间,俺俩说好了,他以后回去,最多五天。” 保山去屋里放书包,边走边嘟囔:“跟你说不清,你还是个傻子咧。” 安澜大笑两声,把年年放下,问他:“今儿星期三,明天你们不去学,你打算干什么?” “嗯——,嗯——”年年仰着脸想,“干啥 ?咱干啥最美?” 他突然扭头看安澜,高兴得好像发现了个直接出品纯金疙瘩的黄金矿:“西岗,这儿是秋天,西岗上哩树叶都黄了,那儿可美可美,咱明儿去西岗耍吧?” 安澜说:“你不拾叶了?” 年年说:“我回去给俺妈说,你回来了,叫我先耍几天再说,耍够了,我一天拾两大荆篮叶儿。” 年年说着就往家里跑,边跑边喊:“妈,妈,安澜哥回来啦,我老想跟他先耍几天,这几天我先不拾叶儿中不中?” 安澜看着小孩跑的太快,一头装进田素秋怀里。 田素秋的两只手高高举起,左手拿着一个棕红色的饼,右手拿着个黄白色的饼,她看着年年笑骂:“小鳖儿哦,你是属炮弹咧嘛跑镇快?” 年年抬起头笑:“安澜哥回来了,我老高兴么,妈,我将说那中不中?等过几天我耍够了,一天拾两篮儿叶儿。” 田素秋把左手的饼塞年年嘴里,一副不情愿的口气,眼里却全是笑:“你成天一心二心都是耍,几天能耍够?” 年年睁大眼睛,就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他用力捂着自己的嘴,点头:“能,肯定能。妈,这是啥呀,咋镇好吃咧?” 田素秋正笑,保山拿着个和她左手一样的饼跑过来说:“桂花糖火烧,安澜搁京都给咱带哩,俺家一大皮包,还有一大包别哩点心,年年你快过来看看。” 年年生怕嘴里的火烧沫掉出来,捂着嘴咽下去才张嘴说话:“啊,一大皮包?” 田素秋把自己手里还剩大半的桂花糖火烧递给年年:“给,您安澜哥给咱家送了一大提兜,吃吧。” 年年接过火烧,转身看安澜:“安澜哥,你一下买恁多火烧?你咋带回来咧呀?” 安澜说:“火车上有专门放行李的货架,再有两包我也能带来。” 年年一脸向往:“哦,火车恁美?长大我也得去坐一回。” 他说着又想起了自己的正事,追着田素秋又跑了回来:“妈,我先耍几天,中不中啊?” 田素秋说:“中中中,耍耍耍,你只要给老师布置哩作业写完,随便耍。” 年年跟解放军打仗取得了大胜利一样举起手欢呼:“哦——,我能天天耍啦——,我明儿能去西岗耍啦——,安澜哥也会去呀—,哈哈哈,老美呀,这回去我肯定能看见那俩猫头鹰,非得给它俩画下来不可。” 田素秋把手里的菜盒递给安澜:“俺这还是个小傻子咧,搁你搁一堆儿耍,要是他不懂事,你只管嚷他哦。 红萝卜秧儿塌哩,你尝尝中不中吃,要是不中吃,我明儿换个别那馅儿。” 安澜已经闻到了熟悉的菜盒香味,闻言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嗯,好吃阿姨,特别好吃,跟云间菜、马食菜、面条菜、麦爪儿菜、黄白菜菜盒的味儿都不一样,但一样好吃。” 精心准备的食物被喜欢,田素秋十分高兴,她拍了一下旁边眼巴巴看着安澜手里菜盒的保山的头说:“别对着流嘴水了,家里还有一盆馅儿咧,跟着年年过来吃。” 保山推着年年往祁家走,一边走一边嚎:“啊哈——,我还想再吃俩桂花火烧啊——,可是我也老想吃菜盒呀——” 这家伙最终还是吃撑了,俩火烧,俩菜盒下肚,稀饭喝了小半碗就喝不下了,被三奶奶戳着额头数落了半天眼大肚子小,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生就的吃嘴精。 年年其实也有点撑慌,可是他的肚子跟保山不一样,怎么吃都是瘪的,所以他只要他不承认,就没人能看出来他吃撑了。 保国已经名义上过继给刘二毛了,而且虽然暂时还没有从对面柴小丑的院子里搬走,于家老院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最多半个月,肯定能搬过去,所以他现在在家已经不挨打挨嚷了,吃食上柴小丑也没有再刻薄他,每天都能吃个八成饱。 不过,年年去学的时候,还是给好朋友拿了一个菜盒,保山给好朋友拿了一个桂花糖火烧。 保国拿到那个一看就油酥酥的火烧,嘴水都快流出来了,却说:“我想叫俺妈跟四国、增国吃点,中不中?” 保山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说:“他们都不要你了,你有点好吃哩还想给他们?” 保国讪讪地笑:“不是俺家哩人不要我了,是俺二毛大爷跟大大老想要我。” 保山白眼珠看他:“那你去给吧。” 保国掰下大概三分之一,小心地捧着,把另外一大半送回了家里。 年年虽然心里希望好东西都是保国一个人吃,可他没有说,他知道人得孝顺,得对兄弟姊妹好。 扭头对站在沟堑上送他们的安澜笑笑,年年说:“安澜哥,等着我啊,俺再上两节课,咱就能去西岗耍了。” 安澜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对小孩笑:“好,我在家里等你。” * 吃过晌午饭,年年终于盼到了随便耍的时光,一过高家mar,他就大叫着撒开腿往老坟堆跑:“啊——,镇些小虫儿,老美老美老美;哎呀安澜哥你看,树叶都黄了,镇些树搁一堆儿,比晚霞还好看。” 安澜消消停停地走在后面,看着小孩呵呵笑。 保山嫌弃地看着年年对安澜说:“就一片树,还是搁坟地里长着,年年咋会恁待见咧?” 保国说:别说一片,就是一棵,年年也照样待见,他家那个黑槐树,椿树,年年不就成天待见哩跟仙树样么。 安澜看着冲上老坟堆仰头看柿树叶的小孩,微笑着说:“年年心里头美,看什么都美。” 保山和保国其实也可待见西岗,俩人跟着安澜装了会儿稳重,很快就忍不住了,也冲到老坟堆上闹腾起来。 等安澜走到,年年指着随风飘动的柳树枝说:“安澜哥你看,白居易说哩不对,其实桐树跟柳树都可皮实,柳树到春天早早就发芽了,秋天最后才落叶儿,你看,这儿柳树叶儿还都冇落咧,黄丢丢哩,跟小梭样,多好看。 桐树虽然落叶有点早,可是它泼壮,可好栽活。 虽说白居易说哩竹子我也待见,可我也可待见可待见桐树跟柳树。” 安澜点头:“嗯,确实,那只是白居易的一家之言,其实桐树跟柳树都是特别好的树。” 年年高兴了,说:“不过,我可待见那一句,‘曾将秋竹竿,比君孤且直’,这一句可美唦?” 安澜说:“是很美。” 年年说:“我每回一读到这一句,脑子里就出来个人,那个人比俺哥还高,也是恁瘦,站哩跟解放军样恁直,搁一片野地哩沟堑上站着,风给他哩袍子刮的往斜里飘着,他这个手背到后头,仰着脸,稍微眯一点眼看着可远可远哩地丈儿。” 年年说着,还给安澜比划,左手背在后腰间,右臂微微曲着,脸微仰,嘴唇抿着,眼帘微垂凝视远方。 安澜看着小孩的橛头碎花棉花和膝盖处鼓起老高的夹裤,再看看他认真地学着大人孤傲的模样以及脚下的坟堆,又喜欢又想笑:“年年,你这是哪位胸怀大志、忧国忧民却快要被罢免的宰相在眺望故里吗?” “哈哈哈……”年年大笑着收起了忧国忧民的表情,跑下坟堆拽着安澜的手说,“我这是学人家跟‘秋竹竿’样‘孤且直’咧呀。 不学了不学了,安澜哥咱去看猫头鹰。” 安澜跟着小孩来到明明只有二十多棵、感觉却像夜晚的原始森林一样幽暗恐怖的柏树林。 那两棵最大并且离得非常近的老柏树在林子正中央,两棵至少三百年的老柏树树冠庞大茂密,安澜觉得那树冠可以自成一个小世界,想必小孩也是这样的感受,猫头鹰应该就是小孩想象里那个小世界的居民,所以他才会如此喜欢,如此念念不忘。 “呀,安澜哥,你快看,仨,那俩猫头鹰生了个孩儿。”小孩举起手,用气声对安澜说。 安澜顺着小孩的手看过去,立马被柏树枝上的一家三口萌的想大叫。 两个漂亮得像工笔画一样的大猫头鹰,中间挤着一个比工笔画再漂亮一百倍的小猫头鹰,一家三口正歪着头看他们。 安澜手抚上心口:“我的天,原来这里真的有猫头鹰,像画一样的猫头鹰。”< 3. 像小孩儿一样的猫头鹰 《年年的幸福人生》全本免费阅读 太阳落山了,年年和安澜还有两个好朋友一起回家。 保国走到自己家大门口有点不愿意进去,年年说:“你回去快点吃吃饭,就来跟俺耍。” 保国说:“你不是吃了饭想跟安澜哥一起画画儿吗?” 年年说:“你不是可好看我画画儿写字儿吗?安澜哥俺俩画画儿不是正好?” “就是唦。”保国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年年牵着安澜的手往三奶奶家走:“哎呀,我一想起来一会儿就能画猫头鹰,觉着可美。 安澜哥,你说,猫头鹰咋会长恁好看咧?我要是能长恁好看多美。” 安澜吓得赶紧说:“哎可别可别年年,你的眼睛要是长那么大,我半夜做梦都会吓醒。” 保山也给吓一跳:“年年,你能别说恁吓人哩话不能?” 年年不太能理解地嘟囔了一声:“就是眼长大一点,再长成双眼皮儿,镇美哩事儿,您咋会害怕咧?” 保山说:“你看见猫头鹰都是长哩双眼皮儿?” 年年理直气壮地说:“这还用问?猫头鹰恁美,恁漂亮,肯定是双眼皮儿啊。” 春来和保民正在家庙里磨蜀黍糁儿,听到声音,春来喊:“年年,回来了孩儿?快回家吃饭吧,咱今儿哩菜是你最待见哩白菜炒粉条。” “知了,哥。”年年扯着嗓子答应,又对安澜说,“我先回俺家吃饭了哦,吃了咱一起画猫头鹰。” 安澜摸了下小孩的头:“嗯,回去吧,吃完饭早点过来。” 年年撒开腿跑走了,边跑边喊:“妈,大姐,我今儿搁老坟堆那儿看见猫头鹰了,猫头鹰可漂亮,可美。” 保山对安澜说:“年年真是个小傻子,成天拿猫头鹰确人,人家都知他是确哩了,他也不知换个东西确。” 安澜笑:“小傻子多好,啥都不想,整天都快快活活的。” 保山说:“安澜哥,我是说年年傻乎乎哩光确人啊!” 安澜说:“小孩儿嘛,偶尔确一回人没事,年年心底好,确人也都是好心。” 保山跺着脚往正院走:“啊——奶奶,您都出来看看安澜哥,看他哩心眼儿偏成啥,年年确人他都能说成是年年心老好。” 安澜小声嘀咕:“年年就是心特别好么。” 年年回到家,跟家里人说他和几个好朋友后晌在西岗耍的过程,风调听完说:“我想请一天假,明儿也去西岗耍一天。” 田素秋还保有正常的理智,说:“年年说哩是他哩西岗,不是咱高家mar西头那个净姜石跟野草窠哩西岗。” 年年不爱听了:“我说哩就是咱西头那个西岗啊妈,那个西岗上哩姜石可美,就跟地里种哩姜长的太大了样。 西岗不是光有野草窠啊,还有可多树,那儿哩树一个比一个美,西岗还有老坟堆,老坟堆上哩树每一棵长哩都不一样。 有几个老坟堆圆周周儿哩,日头好哩时候,挺到老坟堆向阳那一面儿晒暖儿,可美可美。” 田素秋说风调:“你听听你听听,挺到老坟堆上晒暖儿,还可美可美,听见这你还想去耍?” 风调说:“我更想去了。” 田素秋狠狠地戳了她额头一下:“你就是当包儿咧。” 风调捏捏年年的耳垂说:“俺孩儿说哩地丈儿就是可美嘛。 年年,你都快一星期冇跟大姐睡了,今儿黑叫大姐搂搂呗。” 年年点头:“中,大姐。” 春来磨完面回来,看见年年吃饭吃得小脸红扑扑的,过来捏了一把:“年年,你都三天冇去老场庵跟我睡了,今儿跟着我过去,给我暖暖脚呗孩儿。” 年年说:“中,哥,我肯定给你哩脚暖哩热乎乎儿哩。” 吃完饭,年年跟田素秋说了一声,就跑到三奶奶家。 西厢房的小火炉烧的很旺,上面的洗脸盆里,水微微冒着热气,黄橙橙的瓜蒌被撕成了碎块,看着跟油饼样,让人想吃一口。 安澜正在准备文房四宝,看见年年进来,指指洗脸盆:“先泡手,水正好热。” 年年搬了个小墩儿坐下,安澜过来帮他把袖子卷起来:“手背有点皴,以后每天泡一次,快点给养过来。” 年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咋皴啊,俺班可多人哩手都裂可大口儿,还有可多人手上都是冻疮,我都冇。” 安澜说:“等裂口就晚了,祁年年,你还想生冻疮?” 年年赶紧摇头:“冇,我就是说一下,不是老想生。” 安澜轻轻弹了小孩个脑瓜崩:“不想生就乖乖泡,多泡一会儿,泡了多抹点雪花膏。” 年年说:“哪儿有雪花膏?” “哎呀,忘了。”安澜起身往外走。 很快,他就和保山一起回来了,保山手里拿着还剩大半个的桂花糖火烧,安澜左手拿着一个漂亮的……圆柱体,右手拿着一块浅绿色的正方形体,有点像橡皮。 年年看那个圆柱体:“那是啥?” 安澜把上半截奶粉色、下半截奶白色的玻璃瓶放在三斗桌上:“这个是雪花膏。” 他又举举橡皮一样的东西:“绿豆糕。”说着。他就把绿豆糕放在了小孩嘴边,“尝尝。” 年年闻着绿豆糕香甜的味道,嘴里恨不得伸出个小手,却说:“我将吃了饭,可饱可饱,不信你看。” 他掀开棉袄,让安澜看他的肚子。 安澜摸了摸瘪成一个坑的小肚子,再摸摸往上一点灰色的东西,说:“我看了,你至少得吃五块绿豆糕,三个桂花糖火烧才能饱。 还有,你得洗个澡了,要不心口的灰疙痂就起层了。” 年年小脸儿有点红:“不是老冷么,我这几天没得洗。” 安澜硬把绿豆糕塞他嘴里一个角:“有点灰疙痂更暖和,不过,灰疙痂要是太厚,会生虱。” 保山说:“虱不用那些灰疙痂生,俺这儿就有啊。 还有,安澜哥,我将吃第二个火烧俺奶奶就开始说我吃嘴精,你想一下叫年年吃仨?还想再吃五个绿豆糕?” 安澜说:“奶奶说你是因为你已经吃了两个糖耳朵,三个沙琪玛,两个绿豆糕,两个艾窝窝,喝了一大碗蜀黍糊涂,还想再吃两个火烧。” 保山说:“我老饥么。” 安澜把他的棉袄掀起来,保山急忙捂住肚子。 年年惊呼:“哎呀保山,你哩肚子咋跟个篮球样,恁圆咧?” 保山说:“将喝稀饭太多了。” 安澜笑着拧了他的脸颊一下,让他过来一一起烫手。 年年看着安澜手里的绿豆糕:“嘶……” 安澜去三斗桌上端了个茶缸过来,坐在他身边,先喂着他喝了一口水,才又让他吃了一口绿豆糕。 年年美得眯起眼:“绿豆糕咋镇好吃咧。” 三个人泡完手,刚抹了雪花膏,棉帘子一响,保国进来 4. 叫谁搂咧 《年年的幸福人生》全本免费阅读 王立仁一家夸了猫头鹰一家半天,走的时候,赵爱芝把画拿走了。 年年托着下巴想:“嗯,我可待见那仨猫头鹰,不过咧,今儿才画了,明儿不想再画了,那,就过几天再画吧,安澜哥你说中不中?” 安澜点头:“中。不过,年年你明天能忍住啥都不画?” 年年说:“能,你走了镇多天才回来,我可想可想你,我都跟俺妈说了了,这几天我啥都不干,连叶儿都不去拾,光跟着你耍。” 安澜说:“那好,咱们这几天就什么都不干,纯玩儿。” 三奶奶的厨屋传来收音机报时的声音,八点了,年年该回家睡觉了。 年年不太情愿地站起来:“安澜哥,我回俺家了哦,你等着,明儿天一明我就过来找你。” 保国说:“年年,您家跟保山家这儿就跟一家差不多,走路一分钟不到你就到家了,你咋弄哩跟您家离这儿三百里样。” 年年说:“我不是老想安澜哥么。” 安澜说:“既然这么想我,那你别走了,反正这屋的床这么大,再有两个你也睡得下。” 年年的脸揪巴成了苦瓜:“不中啊安澜哥,俺大姐说她好几天冇搂着我睡了,今儿黑老想搂我,俺哥从星期一开始,到今儿都三天了,也冇搂着我睡,他今儿黑也老想搂我,我要是跟你睡,俺大姐跟俺哥该伤心了。 哎?呀,我忘了,我都答应了俺大姐了,咋又答应俺哥了咧?哎呀,这可咋弄?就一个我,今儿到底黑叫谁搂咧?” 安澜看着小孩发愁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唉,就我不亲,风调姐想搂着你睡你答应,春来哥想搂着你睡你也答应,就我想叫你跟我睡你不愿意。” 年年赶紧说:“不是呀安澜哥,我是忘了呀,我答应了俺大姐,不知咋忘了,要不我肯定不会再答应俺哥。 哎呀,这咋弄这咋弄,俺大姐跟俺哥我都不想叫伤心呀。” 保山说:“轮呗,今儿您大姐搂你,明儿春来哥搂你,后儿安澜哥搂你,这不就妥了?” 年年说:“那今儿黑咧?我先叫谁搂?要是叫俺大姐搂,俺哥伤心了咋弄?” 保山瘪嘴:“那我就不知了,俺大哥他俩都不待见搂我,说我睡觉跟虼蚤样,光乱踢跳,他俩要是搂着我,根本睡不成。” 保国说:“我更不知,从我记事起俺大哥他俩就是去场庵里睡,俺根本就冇搁一堆儿睡过。” 年年可怜巴巴地看安澜。 安澜说:“今儿黑我弃权了,明儿黑我也弃权,后 5. 年年的一个清晨 《年年的幸福人生》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天鸡叫的时候,年年并没有去找安澜。 他前面几天因为安澜要回来的消息各种折腾,晚上很晚才睡,清早鸡一叫就起,没踏踏实实睡过一个安稳觉,现在安澜回来了,他心里高兴,一觉睡到大天亮。 安澜过来的时候,年年还在被窝儿里睡得跟个小猪娃儿一样,田素秋看到安澜,笑着往里屋指了指。 安澜掀开门帘,就看到了小孩在一堆红花绿叶的被子里露出小小的脑袋,睡得一脸香甜。 安澜坐在床沿上,轻轻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头顶。 年年吧砸了两下嘴,继续睡。 安澜笑着看小孩,没打算叫醒他,就那么坐着看。 年年却突然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喊:“安澜哥?你回来了?” 安澜笑了,摸着小孩热乎乎的小脸儿说:“嗯,想你了,就回来了。” 小孩在他手心了蹭了蹭,闭上眼翻了个身:“天天做梦都想梦见安澜哥,今儿可算真梦见了。” 安澜失笑:“年年,你梦见的安澜哥手也是热的吗?” 被窝儿里的小家伙好像僵硬了一下,然后突然翻身,盯着安澜使劲看了会儿,“嗷”地一声扑了上来:“安澜哥,安澜哥,啊——,不是做梦,安澜哥真哩回来了。” 安澜抱着光溜溜的小家伙有点手忙脚乱:“冷冷冷,年年,先回被窝儿里,我帮你把衣服穿上。” 年年抱着安澜的脖子不松手:“啊啊啊——安澜哥,真哩是安澜哥,不是做梦咧。” 安澜拉过被子,把小孩包住,拍着他的背说:“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我真的回来了。” 年年用力搂了安澜一下,放开,离远一点看他:“嘿嘿,就是真哩,梦里头安澜哥冇真近,也不是热乎乎儿咧。” “mua。”安澜在小孩额头上亲了一下,“再确定一下,我是不是真的。” 小孩嘿嘿笑:“嘿嘿,就是真哩,安澜哥,我快想死你了。” 安澜拿过棉袄给小孩儿穿:“我也一样啊,天天想你,每天都想你在干什么,想我了没有……” “想了。”年年把胳膊伸进袖筒里,大声说,“我天天除下上学,薅草,搂叶儿,就是想你,其实,我上学、薅草、搂叶儿哩时候也可肯想你。” “来,坐我腿上,穿棉裤。”安澜把小孩抱进怀里,拿过棉裤给他穿,“哎,棉裤怎么又多了一块补丁,我记得原来只有屁股跟这儿有。” “嘿嘿。”年年讪笑,“我前些天跟保国,保山、高永春俺几个比赛上树哩时候,树枝给这儿挂烂了,俺妈就给我补了个补丁。” “挨打了吗?”安澜问,“这么大个补丁,挂的口子很长吧?” “冇。”年年说,“那天俺伯、俺哥、俺姐都搁家咧,俺妈老生气想打我,俺伯捞住她,俺哥跟俺姐跟她说好话,俺妈嚷了我一顿就不再说了。 口儿是有一点点长,那个树枝可利,我还冇看见哩就挂了镇长。” 年年用两只手给安澜比了个大概三寸的长度。 安澜捏了捏小孩的耳垂:“淘力包。” 年年笑:“上树可美么,能看可远可远,俺这儿冇山,要是有可高可高哩山,我一定得爬上去往远处看看,看看能看见商洲,看见您家不能。” 安澜说:“想去商洲吗?” 年年说:“可想可想。” 安澜问:“去商洲想干什么?” 年年说:“想去看您家,还想去看你说哩那个书院,还想去看碎金河。” 安澜说:“现在太冷了,等春暖花开,咱们去商洲。” 年年睁大了眼睛:“真哩?商洲恁远,你真哩能带着我去?” 安澜说:“忘了吗?我去过好多好多地方,最远的离咱们这儿六千多里,商洲才三百里,随随便便就去了。” 年年倒抽一口凉气:“六千多里?啊——安澜哥,你咋恁有本事咧,能跑恁远还冇丢。” 安澜说:“我跟着我妈妈去的,你如果跟着大人,不用,你如果跟着我,也能去,还跑不丢。” 年年仰着脸想象六千多里有多远,想不出来,干脆地一摇头:“哎呀,六千里太远了,我该想俺妈、俺伯、俺哥、俺姐还有俺好运了,咱就去商洲吧。” 安澜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好,就去商洲。” 该穿袜子了,年年伸出自己的小脚给安澜看:“看,多白,夜儿黑回来俺大姐给我洗哩。俺哥说我要是今儿黑跟他睡,他也给我洗。” 安澜点头:“嗯,真白,你要是跟我睡,我天天都给你洗这么白,洗完还给你抹雪花膏。” 年年惊悚:“给脚抹雪花膏?” 安澜说:“脚每天驮着你走路,那么辛苦,抹点雪花膏不是应该的吗?” 年年看了看脚,又看看自己的腿、肚子、胸口:“呀,就是唦安澜哥,脚成天都得驮着咱走路,一会儿都不能歇,咱就是得带他好点唦。” 安澜问:“那,你愿意天天都去跟我睡吗?” 年年刚想大声说“愿意”,听到外面田素秋的声音:“年年,夜儿冇你搁我边儿上,妈一黄昏都是不美哩,你过几天得跟妈睡一回,叫妈搂搂哦,要不,妈该睡不着觉了。” 年年看安澜,眼神非常抱歉:“我不能天天都跟你睡安澜哥,只能过几天跟你睡一回,俺家哩人都光想跟我睡。” 安澜无奈:“好吧,那就过几天一回。” 给年年穿上小棉鞋,终于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