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得患失》 1. 第1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金秋时节,天高云远。 御花园里,几株老桂花树今年开得格外热烈,馥郁的香气像蜜糖,路过的人吸上一口,都觉得齁嗓子。 桂花树下,一班伶人正在排练曲目。琴萧鼓筝,箜篌羌笛,悦耳的丝竹管弦之声十分引人入胜。 然而,比乐声更清脆空灵的,是中央那名花旦戏子的唱腔。 姜宝瓷一身桃红戏服,腰间水绿丝绦勾勒出窈窕身段儿,头上梳着嫦娥髻,脸上没有描彩,只在额间束了道绣金抹额,勒得两只杏眼眼尾上扬,平添了几分妩媚。 她口中正唱着一曲《春江花月夜》,长长的水袖一挥一收之间,露出一双藕芽笋尖般的白嫩玉手,半寸长的指甲上丹蔻猩红,保养的极好。兰花指一捻,眼波流转媚眼如丝,行动间尽显风流。 一曲唱罢,姜宝瓷走到桂花树下的椅子上坐下歇息,掏出帕子擦了擦香腮上的薄汗。 候在一旁的教坊司掌事牌子刘槐满脸堆笑,赶紧示意小侍女给姜宝瓷倒茶。 “姜大姑娘这黄莺似得好嗓子,真如天籁一般,怪不得贵妃娘娘怎么都听不腻。”刘公公奉承道。 姜宝瓷睨了他一眼,扬着下巴一脸得意:“贵妃娘娘爱看戏听曲儿,偏我只会这个,你说巧不巧?这有些人呐,就是天生的富贵命。” “可不是,姑娘如今是贵妃娘娘面前的红人,可别忘了咱们教坊司这些姊妹。”刘公公口中附和,心里却对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十分鄙夷。 不就是个唱戏的小丫头,当初采买来的时候丁点儿大,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天天阿爹阿爷的跟他献殷勤。 在他手里调理了七八年,才出落成个美人胚子,却一朝被李贵妃挑去,不仅脱了奴籍,还成了长春宫的一等宫女。 如今竟然还敢对着他颐指气使起来了。 姜宝瓷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翘起脚,露出一双精巧的粉底儿绸面缀米珠绣鞋,挽起水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拿盖子拂去水面的茶沫,这才开口:“我倒是有心想提携,只是她们不争气啊,我走这两年,教坊司竟没一个能唱的,让我怎么好意思跟娘娘开口。” 刘公公忙道:“是咱教的不好,不如姜大姑娘挑几个丫头,带到长春宫服侍姑娘,闲时教她们唱两句,也算她们的造化了。” “用不着。”姜宝瓷声音软糯,说出的话却十足刻薄,“我在宫里呀,不缺人伺候。况且,我看不是公公您教得不好,就凭她们这破锣嗓子,再唱一百年,也是白搭。” 刘公公被挤怼的脸上青白交加,旁边几个教坊司的女娘也是面露不忿,只是碍于贵妃的权势,隐忍着不好发作。 见刘公公吃瘪的样子,姜宝瓷只觉得扬眉吐气。前几年她在教坊司,受了多少皮肉之苦,那时刘公公教她,可没现在这么好性儿。 一句唱的不好,动作摆的不对,或者眼神不够娇媚,都要挨戒尺。 因宝瓷天资好,又是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孤女,身份低微又没倚仗,刘公公一心想把她调理成一株摇钱树。若不是被贵妃娘娘选中,她早成了那些公子王孙的帐中玩物。 如今总算拨云见日,再见着老东家,难免要支棱起全身的刺儿,逞一逞威风,出一口恶气。 姜宝瓷嗅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惬意地呷了口茶,随即秀眉皱起,放下茶盏嫌弃道:“这是什么茶,怎么有股子霉味?” “不能呀,这是从内库领的明前新茶。”刘公公自己斟了一盅,茶汤清亮,入口回甘,哪有怪味。 姜宝瓷拿了把泥金团扇摇着扇风,看刘公公疑惑的样子,不由笑道:“前儿娘娘赏了我一罐雪顶含翠,我吃惯了那茶,再尝别的茶呀,都像泔水。” 刘公公呛了一下,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姜宝瓷笑着站起身:“得了,今儿我乏了,就到这儿吧,赶明儿辛苦刘公公带着乐师们早来,贵妃娘娘的寿辰快到了,我还得紧着排好曲子给娘娘祝寿呢。” 刘公公拍着胸脯,被她气得肺疼,却不得不应下。 待姜宝瓷袅袅婷婷走远了,刘公公冲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呸!什么阿物儿!真当自己是半个主子呢。我还不信了,李贵妃还能听你唱一辈子,可别落儿在咱手里,到那时,呵......”刘公公说着,脸上露出一个阴毒的笑容。 正在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御花园,见着姜宝瓷,“哇”地一声哭出来,急道:“宝瓷姐姐,你快去瞧瞧吧,贵妃娘娘出事了。” “听春?你嚎什么,天塌了怎的!”姜宝瓷扶住她问,“贵妃娘娘怎么了?” 听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不及详说,拉着姜宝瓷便走。 她喊的声音大,刘公公遥遥听见什么贵妃娘娘,又见二人火急火燎地跑了,抬腿踢了身旁的小太监一脚,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赶紧回来告诉我。” 小太监唯唯诺诺应了声“是”,一溜烟儿跟上去。 在回长春宫的路上,宝瓷扯住听春的手腕:“你别光顾着跑,告诉我,贵妃娘娘到底怎么了?” 听春喘着粗气道:“早朝后,贵妃去乾清宫找圣上,结果不知怎的闹将起来,贵妃被圣上用砚台砸破了头,回来之后便被禁足长春宫,非诏不得出。” 姜宝瓷闻言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现在长春宫里乱糟糟的,娘娘进了寝殿就关上门谁都不见,宫女、太监们听到风声,都忙着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跑呢。王嬷嬷指挥不动她们,让我来叫你回去。” 姜宝瓷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已经听不清听春在说什么了。 她刚在李贵妃身边过了两年好日子,吃喝不愁,出入都有人伺候,每日只消给主子唱两首小曲儿,逗逗闷子,什么活儿都不用做。 贵妃娘娘喜欢她,叫她“解语花”,说过些时等自家侄儿回京述职,进宫时相看相看,若是两厢有意,就做主把宝瓷嫁过去做贵妾,让她那榆木疙瘩脑袋的侄儿开开窍,知道知道什么叫温玉软香。 李贵妃的侄儿李羡之,今年才刚二十岁,尚未娶亲,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现在两淮盐运司做主事,官职虽不大,却是个大肥缺。 他的父亲、贵妃的哥哥,是吏科给事中李澈。贵妃的父亲,更是吏部尚书加授文渊阁大学士,全都是在皇城大内办差任职的人物,可谓满门勋贵。 姜宝瓷听了心气儿高上天,满心盘算着等见到李羡之时好好表现,嫁个好夫婿,以后能跟着他出宫,从此五湖四海、吃香喝辣。 至于做妾,姜宝瓷是不怕的,她在教坊司那几年可不是白待的,音容笑貌样样出挑,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一身勾人的本事,不信还栓不住个男人。反正李羡之现在又没有娶亲,她嫁过去,等过两年生了子嗣 2. 第2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坐在轿中的陆晏和,撩起轿子内侧的帘子,一只手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听着这篇由他誊录的谕旨,另一只手放在右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看到满院的宫女太监哭成一团,陆晏和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眼神却愈发冰冷。 “宝瓷姐姐!” 突如其来的惊呼,让陆晏和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粉衣戏子绊在长春宫西角门的台阶上,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泥,长长的水袖抛出圆润的弧线,样子十分滑稽。 旁边一个小宫女,满脸惊惶地将人扶起来:“宝瓷姐姐,你没事吧。” 陆晏和这才瞧见那戏子的模样,珠圆玉润的小脸,柳叶眉,琼鼻樱唇,耳垂上坠着两颗指肚大的珍珠耳珰,着实是个艳丽妖娆的长相。 此刻戏子悠悠醒来,握着一旁小宫女的手,满脸愁苦:“听春,天要塌了,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宝瓷说着长睫轻颤,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旁的小宫女,也跟着悲悲戚戚地哭起来。 陆晏和瞧着宝瓷那双浸水葡萄般的眸子,眼泪开闸似的涌出,越哭越厉害。不由皱了皱眉,心情不似方才那般愉悦。 他烦躁地踏了两下轿板,唤了声:“福满。” 立刻有一个身穿元青色襕衫的小内监凑过来:“师父,您有什么吩咐。” “宫里哪来的戏子?” 福满是个人精,各宫混得都熟,他顺着陆晏和的视线看过去,失笑道:“哦,师父您说她呀,那是李贵妃……啊不,李才人宫里的宫女,叫姜宝瓷,教坊司调来的,专给主子唱曲儿解闷的。” “呵,穷奢极欲!” 陆晏和冷哼道。他的声音阴柔冷澈,像紧绷的琴弦,勒在人脖子上,顷刻之间就能见血封喉。 福满吓得缩了下肩膀。 陆晏和又撇了一眼坐在石阶上正在呼天抢地的女子,眉头拧的更紧,那戏子的嗓子像是在糖水里泡过,哭起来也是甜腻腻的,叫人听了十分不自在。 遂冷冷道:“你去告诉俞春山,让他派人到内官监知会一声,长春宫里的宫女、内侍,有想换差事的,都给换个轻省点的,不许趁人之危欺负他们。” 满福闻言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师父真是菩萨心肠,按习惯,打入冷宫的妃子,身边只留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其他的要么打发到浣衣局洗衣裳,要么去南海子凿冰,哪有给换轻省差事的。” 陆晏和又去看那戏子的手,白嫩细腻如豆腐,摸下凉水都嫌冻手,哪里洗得了衣裳。 罢了,总归是他和李贵妃的过节,不该牵扯到旁人。 “废什么话,还不快去。”陆晏和轻斥。 “得令,卑职这就去。”福满打了个躬,转身就要走。 “回来。”陆晏和叫住他。 福满不明所以地回头:“师父?” 陆晏和冲西角门遥遥一指:“告诉她们,宫内禁止喧哗,再哭,就割了舌头。” 福满:“……” 师父又发哪门子疯,一会儿慈悲为怀,一会儿又要严刑酷法,实在是喜怒无常,叫人难以捉摸。 福满只好挠挠脑袋,走到宝瓷和听春面前,温声道:“两位姑娘别哭了,我们督公说了,里头那位贬谪,碍不着你们的事儿,赶明儿去内官监登记挂牌,给你们换个差事。” 听春听了抹抹眼泪站起来,冲着福满福身行礼:“多谢公公。” 福满摆摆手,又走到院内,对一众宫女太监讲了这个好消息。 院中的哭声渐渐停了,宫女太监们谢了恩,三三两两的回了自己房间。 只有姜宝瓷,还坐在地上不肯起来,虽然不似方才那般大声嚎丧了,却仍是一脸的如丧考妣。 陆晏和瞧着很不顺眼,暗骂了声“晦气”,见俞春山和福满出来了,便吩咐道:“回东暖阁。” 传旨的仪仗一走,长春宫里的气氛瞬间松懈下来,各屋的宫女、太监等不及明天,生怕夜长梦多再有什么变故,回房拿了包裹,纷纷出来约着一起,现在就要去内官监换差事。 听春看着他们成群结队的出去,踌躇着问姜宝瓷:“宝瓷姐姐,你要不要去换差事?” 姜宝瓷哭得鼻子发齉,她拿出帕子擦了把脸:“我不去,我除了唱曲儿啥也不会,哪有差事给我做,总不能再回教坊司,那哪里是人待的地儿。你要去就赶快的,跟她们一道,免得落单。” 听春垂头,搅着手指犹豫道:“主子对我很好,我也想留下来照顾她,可是……我娘得了咳血的痨病,每月都要吃十两银子的药吊着,我……” 姜宝瓷明白她的意思,以前跟在李贵妃身边,贵妃出手大方,赏人都是金瓜子、银锞子,她们几个受宠信的宫女,每个月得的银钱,有时竟有二三十两,比外头官人老爷的俸禄还多。是以听春的娘得了这种不治之症也能吃得起药,人参鹿茸、燕窝阿胶的吊着续命。 但如今李贵妃倒台了,底下人总要寻出路,比如听春,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娘咳死。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姜宝瓷叹了口气,看着空荡荡的庭院,缓缓站起来,拍了拍听春的后背:“娘娘宅心仁厚,不会怪你的,你跟在她身边这几年,有见识,晓得眉眼高低,到哪个主子身边,都能争出头来。” 听春咬着嘴唇,半晌哽咽道:“那我去了,宝瓷姐姐替我向主子赔个不是,将来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此刻太阳已经落山,送走了听春,姜宝瓷回头看长春宫,四处黑洞洞的,深秋的凉风卷起落叶,鬼影憧憧一片萧瑟,全然没有了往日繁花似锦的热闹人气。 只有北面正殿里透出一缕灯光,姜宝瓷在院中怔愣了一会儿,想去瞧瞧主子怎么样了,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仍穿着喜庆的戏服,实在不应景儿。 于是先到西厢偏殿自己住的屋子,换了身素白衣裳,重新挽了个单螺髻,这才踅回正殿。 一打帘进去就见王嬷嬷正在劝李才人吃药。 “娘娘要保重贵体才是,您这样,老身看了实在是心疼。” 李才人无力地摇摇头,卧床靠在软枕上,嘴唇发白面色灰败,整个人像漏了气的美人灯,一日之间就干瘪枯槁下来。她本是个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的美人,此刻却如花朵失了过多的水分,蔫耷耷的垂下头来没有生气。 姜宝瓷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杌凳上,握住李才人的手:“娘娘。” 李才人动动眼珠,看向姜宝瓷:“你来了?” 一开口,嗓音干涩,几近嘶哑。 姜宝瓷赶紧接过王嬷嬷手里的茶盅,喂到李才人嘴边:“娘娘先润润嗓子。” 见她喝了,复又坐下宽慰道:“娘娘别灰心,民间小夫妻过日子,还有个拌嘴的时候,您跟陛下十几年的情分,必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就算咱这头没办法,李阁老那也会给娘娘上书求情的。” 她不说还好,一提李阁老,李才人的眼泪又滚了下来:“李家,倒了。” “啊?” 姜宝瓷倏然睁大眼睛,转头看向王嬷嬷:“今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竟闹到如此境地?” 王嬷嬷拿起帕子给李才人拭泪:“娘娘躺一会,药凉了,老奴去热热,再做些吃食来。宝瓷,你来帮我添柴。” 二人来到小厨房,添水点燃灶火,咕嘟咕嘟煮起一锅红豆粳米粥。 王嬷嬷盯着噼啪作响的火苗道:“我怕娘娘再听了伤心,把你叫出来说吧。” 此事的根由要追溯到半月前。 中秋宴上,司礼监掌印曹安引荐外邦使臣来朝,觐见大梁隆安皇帝,除了进贡的马匹牛羊、皮毛香料等物, 3. 第3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娘娘肯定是让人坑了。” 姜宝瓷把手中的木柴“啪”地一下折成两截,抿着嘴断然道。 王嬷嬷哑然:“为何这么说?” “好端端的,陛下爱宠幸谁就宠幸谁呗,贵妃娘娘犯得着吃这一缸干醋?不过一个异域舞娘,长相和中原女子不同,陛下一时新鲜罢了,哪里就能威胁到贵妃和三皇子的地位。这不是狗戴嚼子——胡勒么!那些妃嫔,跟商量好了似的,一窝蜂的来撺掇娘娘出头,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王嬷嬷为人体面,听姜宝瓷说的混话实在粗鄙,入不得耳,但又觉得骂得解气,怔怔盯着她问道:“依你看,是谁要害咱们娘娘?” 姜宝瓷摇摇头,事发突然,她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整个人如坠云雾,走路都打飘,到现在只来得及哀叹富贵过眼如云烟,哪能想到幕后黑手是哪个。 但能说动整个后宫的,左不过就那么几位,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王嬷嬷,你接着说。” 王嬷嬷点点头,继续道:“贵妃娘娘也是一时热血上头,当晚就派人递了书信到李府。” 吏科给事中李澈拿着信同父亲一商量,给李贵妃回信道:为臣子者,君上德行有毁,理应忠言直谏。便是贵妃娘娘不传书信,臣等也已拟好折子,只等明日朝堂上奏明圣上。 第二日是八月廿九,也就是今天,陛下依旧没有上朝。 大梁律法,每逢三、六、九朝会,这已经是隆安帝第四次没去了。 文武百官在殿中干杵了半日,不见人来,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堆儿交头接耳起来。 阁老李廷弼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吩咐众人都散了,各回官署上职。 李澈则联合六科言官,拟了道折子上书谏言:外邦异族进献妖姬,狐媚祸国其心可诛,请求圣上将那名叫月奴的罗刹舞娘处死。 折子由李廷弼到文华殿上职时带进内阁,叫来司礼监掌印曹臻,请他转呈给圣上。 结果隆安皇帝雷霆震怒,非但把李澈外放,贬谪到岭南烟障之地,还将李贵妃的父亲李廷弼逐出内阁,让他致仕回家养老去了。 李贵妃知道后,急慌慌去乾清宫给哥哥、父亲求情,本想温言软语好生相劝,求圣上念在多年情分网开一面。 谁知刚一进殿,大白天的就看到隆安帝和那名叫月奴的舞娘,正在西暖阁里颠鸾倒凤,奏折书册散落一地。 那场面,真叫一个活色生香。 贵妃顿时火冒三丈,也顾不得求情,竟与隆安帝闹将起来。 混乱中,李贵妃用簪子刺瞎了月奴一只眼睛,她自己也被砚台砸破了头。 美人残缺,让隆安帝十分气恼,又见李贵妃满头满脸的墨汁鲜血,更觉厌烦,当下便降旨让她回长春宫思过,无召不得出。 姜宝瓷听完王嬷嬷的讲述,沉默不语。 这一切也太巧了,怎么偏娘娘去找陛下的时候,正撞见二人行房事,隆安帝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至于这么急色么? 整件事,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鬼。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贵妃和李氏父子,只是被贬黜,三皇子还好好的,李家其他人也还好好的,只要潜心韬光养晦,一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宝瓷,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看到李家倒了,也想换个差事。”王嬷嬷有些生气道,“走吧,都走!有我老婆子陪着我们姑娘,用不着你们。” 姜宝瓷回神,忙挽住王嬷嬷的胳膊,讪笑道:“嬷嬷说的哪里话,我能往哪去?娘娘平日拿我当半个女儿疼,莫说她被降为才人,就是被降为庶人,我也不能忘恩负义舍她而去啊。” “呸!乌鸦嘴,别胡说。”王嬷嬷在她额上戳了一指头,虽说着斥责的话,态度却软和下来。 “粥熟了,你自己拿碗盛了吃吧,我去劝主子用膳。” “我跟你一起去,咱们陪着娘娘一块儿吃,娘娘最喜欢看我吃东西了,我吃得香甜,娘娘看了也有胃口。” 王嬷嬷手脚麻利地把粥盛进白瓷坛里,盖上盖子放进食盒,另拿了三只碗,又把热在炉子上的药一并装好。 因宫女、太监们都走了,长春宫里没人当值,各处漆黑一片。 宝瓷点了只羊角灯,跟上王嬷嬷,两人相携出了小厨房,往正殿走。 刚拐过回廊,宝瓷一抬头,突然发现院子里影影绰绰,好像站了个人。 她拽了下王嬷嬷的衣袖,冲着那人一指,王嬷嬷也唬了一跳。 “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姜宝瓷壮着胆子喊了一句。 那人影听到姜宝瓷问话,竟然向这边匆匆走了过来。姜宝瓷拔下头上的金簪握在手里,把王嬷嬷护在身后,想着若是哪个狂徒敢来长春宫趁火打劫,就照他脖子上捅一簪子。 临到近前,那人扑通往地上一跪,嗫嚅道:“奴才小松子见过王嬷嬷,见过姜姐姐。” “嗐,是你啊,吓死我们了,起来帮我拿着灯。”姜宝瓷将羊角灯递给小松子,把披散及腰的长发重新挽起,问道:“你怎么没去内官监换差事啊?” 小松子殷勤地躬着腰给二人掌灯。 他全名叫王松,原是长春宫最末等的小火者,平时负责打扫院子、看门房。 姜宝瓷不唱戏的时候,爱和他们聚在一起打牙牌,因此都认得。 小松子回道:“奴才不想走。那年我在直殿监,犯了错被打板子,要不是娘娘路过救下我,奴才早死了。奴才发过誓,以后这条贱命,就是娘娘的了。” 姜宝瓷赞赏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得好,知恩图报,你这性子我喜欢,等一会儿见了娘娘,我跟她说,提拔你做长春宫总管。” 要搁以前,能当上长春宫的掌事牌子,那可是人人欣羡的差事,在整个后宫也是能数得着名号的大珰。 但是现在么,长春宫拢共只剩四个人,小松子这总管就是个光杆将军,自个儿管自个儿,实在是有名无实。 不过小松子这孩子上道儿,笑意盈盈地道了谢:“多谢姐姐提携。”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姜姐姐,有吃的么,奴才昨儿值夜,今儿刚睡醒就突发变故,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姜宝瓷拿过他手里的灯笼,冲着小厨房努努嘴:“锅里还有粥,你自己去吃。” “哎!谢谢姐姐。” 小松子饿地前胸贴后背,道了谢,一阵风似得跑了。 姜宝瓷和王嬷嬷回到屋里,李才人正靠在床头发呆。 王嬷嬷把粥盛上端过去,李才人恹恹道:“我没胃口,你们别忙了,吃了饭回去睡吧,闹了一天我也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娘娘,您是咱们的主心骨,可千万不能泄气。您好好的吃饭用药,调养身体,快点好起来。我们、三皇子、还有您的父兄,还都指望着您呐!”宝瓷跟过去劝道。 李才人苦笑一声:“宝瓷,你不知道,当我亲眼看到陛下和那个月奴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有多么恶心。宫里人人都道我和陛下伉俪情深,我原来还信几分,如今看来,都是笑话。” 姜宝瓷无言以对,最是无情帝王家,陛下后宫佳丽如云,跟皇上要真心,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你要权势、要地位、要金银珠宝多好啊!真心,圣上可给不起。 这话宝瓷不敢对李才人说,只得婉转道:“圣上贵为天子,宠幸妃嫔原是平常事,娘娘何必较真呢。” “我如何不知,他是天子,生杀予夺全由他一人。可是他不该拉着我和那月奴一起,他但凡对本宫还有一丝情分,也不该如此欺侮我,简直是奇耻大辱!”李才人激愤地捶着床板,声音嘶哑,说着竟俯身干呕起来。 姜宝瓷赶紧上前轻抚李才人的后背,给她顺气。她本来还想劝着娘娘养好身子,略使手段争宠,就能快速翻盘的。 没想到陛下竟荒唐至此,也明白了娘娘为何会同陛下闹翻。看李才人这光景,恐怕是难以和陛下冰释前嫌了,更不可能再去伏小作低地讨好争宠。 不过这种事情也勉强不了。 只是如此一来,想要通过复宠来重得权势可就难了,最大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三皇子身上。 待李才人气喘匀了,姜宝瓷坐在杌凳上,握着她的手鼓舞道:“ 4. 第4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都给我搬走,搬不走的,就砸!”月奴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一字一顿的命令道。 宫女太监们得了命令,四下散开,抢的抢砸的砸,不一会就搜罗出许多珠玉、宝器、华服,全都堆放在院中。 王嬷嬷和小松子阻拦不迭,急得嗓子都喊劈了。 那些人还想闯李才人的寝室,姜宝瓷往房门前一立,手上拿着唱戏用的花枪,大喝一声:“放肆!” 宫女太监们被她着架势镇住了,停在门外不敢进来。 “你们早饭吃了几盆熊心豹胆,昏了头了,敢来长春宫撒野?”姜宝瓷把花枪往地上一杵,“铮”的一声,气势如虹,口中骂道,“不怕死的就进来,姑奶奶我一枪一个,把你们串糖葫芦。” “少听她装腔作势。” 月奴身边的一个宫女,把月奴扶到前面,举起手中杏黄的宝册,代替主子向众人道:“月嫔有皇后娘娘谕旨,怕她怎的。皇后娘娘说了,这些东西放在冷宫白白叫虫蛀了,不如拿出来分给各宫贵主,物尽其用。你们进去仔仔细细的搜查明白,一个箱笼也不许放过。” “慢着,你说谁的谕旨?” 宫女得意洋洋道:“自然是咱们六宫之主,皇后娘娘。” 宝瓷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皇后,常年坐在蒲团上不挪窝的人,她下什么旨? 这时小松子挤进来,凑到姜宝瓷耳边小声道:“姜姐姐,早起我出去,听说圣上昨晚去皇后娘娘那里,赐了凤印,命她整饬六宫。” 姜宝瓷心里把隆安帝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一个遍。皇上又如何,跟戏本子里那朝三暮四的负心汉有什么区别? 还有皇后,这避世菩萨怎么突然出山了? 见众人又要往里冲,姜宝瓷把枪一横:“我看谁敢!这间屋里都是李娘娘自己的东西,岂是你们能乱动的?” 月嫔身边的宫女针锋相对,上前逼近一步:“皇后娘娘的旨意,你也敢违抗么?” “宝瓷,让他们翻。” 姜宝瓷回头,只见李才人穿戴整齐,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身外之物,让她们拿去。今儿怎么拿的,明儿让她们怎么还回来。” 宝瓷最敬佩的,就是她这副居高临下的气场,看来昨天的劝解很有成效,只经过一夜,李才人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听到李才人发话,姜宝瓷往旁边一闪,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在屋里翻箱倒柜,把李才人的衣服、头面弄的乱七八糟,值钱的物件儿全搬了出去,连妆台上包金的胭脂盒子都没放过。 “呵,一群眼皮子浅的蠢东西。”姜宝瓷鄙夷道,“你们可轻拿轻放,若是磕碰坏了一点,回头找你们算账。哎哎,你,放下,那是李娘娘的恭桶。” 被她点到名的小宫女登时面色通红,把恭桶一扔,臊眉耷眼地跑出去了。 外头有专人将搜出去的东西一一登记在册,拿扁担挑着满载而归。 姜宝瓷走到登记的内侍身边,揪住那人衣领,把抢尖抵在人家下颌上,好声好气道:“小公公,把单子给我们留一份,以后去各宫讨要的时候,也好有个凭证。” 内侍吓地连连求饶,誊写第二遍的时候手都发抖,好好的簪花小楷硬是写成了狗爬。 姜宝瓷嫌弃地啧了一声,抽走了第一份。 那头,月嫔走进屋里,看到满地狼藉,十分畅快,她对身边的小宫女交代半天,那小宫女走到李才人面前,扬头道:“月嫔娘娘说,以后长春宫的吃穿用度,内府都不会管,你们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跟进来的王嬷嬷听了,上前就给了那个宫女一巴掌,骂道:“刚才你就在那逞威风,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言的份儿。小松子,把她丢出去。” “是。”小松子上前,扭住宫女的胳膊把人搡出门外,往地上一推。小宫女跌倒在地,其他宫女、内侍赶紧躲开,没人敢上前搀扶。 李才人勾起唇角,冷冷地看向月嫔。 “你......你等着!你伤我眼睛,我,报仇!”月嫔一看自己落了单,也不敢多待,一边往后退一边指着李才人威胁。 李才人目光犀利,死死盯着月嫔仅剩的那只眼睛,似乎要将她看穿:“你那只眼,是你自己撞到本宫簪子上的。是谁指使你来栽赃本宫,你们想做什么?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惜自毁?” 一句接一句的逼问,让月奴脸色苍白,转身落荒而逃。 “咦,她怎么跑了?”姜宝瓷进来,差点与月嫔撞个满怀。 “宝瓷,你说的对,他们是要置我们于死地。”李才人幽幽道。 “啊?” 姜宝瓷打了下自己的嘴,呸,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等人都走了,她和王嬷嬷一清点,整个长春宫如蝗虫过境,被洗劫一空。 缸里没米,柜里没钱,偌大宫殿穷地只剩砖。最要紧的,连药匣子也被他们抗走了,李才人头上的伤,若是没有药,肯定要留疤。 姜宝瓷揉揉肚子:“好饿,我还没吃早饭呢。” “锅里还有,我去给姐姐盛。” 小松子跑到厨房,片刻又跑出来了,气呼呼地攥紧拳头:“欺人太甚!” “怎么了?”姜宝瓷见他空着手,自己去厨房瞧了一眼。 “......” 连铁锅也被砸了个窟窿。 “你们把宫里收拾一下,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弄些吃的来。”姜宝瓷跟王嬷嬷和小松子交待了一句,便回到西偏殿自己住的屋子。 这里也被翻了个遍,不过姜宝瓷并不着急,她走到屋角,费力地搬开一把圈椅,用脚踏了踏椅子下的砖石,地面传来空洞的回音。 她又转身出去,不多时拿回一把锄花用的小铁锹,沿着缝隙把那一块砖石撬开,底下露出一个圆口大陶罐,掀开上面的盖子,里面装着大半坛白花花的银锞子,足足有二百多两,其中还夹杂着许多珍珠玛瑙、翡翠玉石,也都价值不菲。 这是姜宝瓷积攒的全部身家,以前在教坊司的时候,得银钱很难,出去唱戏东家给了赏钱也都被刘公公搜刮了去,姜宝瓷便有了偷摸藏钱的习惯。 来长春宫后,上头三不五时就有赏赐,其他人都当稀松平常随手一搁,丢了少了也不心疼,姜宝瓷却财迷的很,放在哪儿都不安心,最后还是决定挖个地洞藏起来。 原想着出宫之后给自己置办家产用的,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还是先顾眼前要紧。 她捡了些珠宝和银子包起来,打算先去醋面局要些米面,再到御医署给李才人拿些药材。 不知是不是陈皇后为了方便月奴来闹事,长春宫门外并没有多少人把守,只有两班小火者蹲在门墩旁。 见姜宝瓷从角门出来,打头儿的内侍站起来拦住她,口中嚷嚷道:“干什么的,回去回去,这儿是禁宫不许人出入知不知道?” 姜宝瓷打量了一圈,小声问道:“奴婢只是个小宫女,也不许出去么?昨儿来传旨的公公不是说,只是里头娘娘禁足,与我们底下人无碍的么?” “那咱不管,长春宫的宫女太监昨儿都分到别处当差了。你说你是宫女,万一是李才人乔装打扮想混出宫去呢?”内侍驳斥道。 姜宝瓷“嗤”得一笑:“公公抬举,你瞧我这张脸,再看我这身段儿,可像个端庄的娘娘么?” 内侍上下瞧了她几眼,自己倒脸红了。眼前的女子目若秋水、声似黄莺,走起路来腰身一步三摇、媚态十足,谁家娘娘会这般惺惺作态。 “反正不能出去。”内侍绷着脸生硬道 5. 第5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景阳宫是陈皇后的寝宫,因陈皇后敬佛,于是把西厢房收拾成了佛堂,里头供着几尊佛祖、菩萨。 陈皇后每日朝夕上香,抄经修心,从不间断。 巳时过半,陈皇后抄完一遍心经,侍女白梅赶紧上前,替她按揉有些酸疼的手腕,轻声回禀道:“娘娘,曹掌印和陆厂督恭候您多时了,奴婢看您专心,怕惊着菩萨,所以没敢回。” 陈皇后四十来岁,保养得很好,长相文秀,面皮白净,唇边总挂着淡淡的微笑。身上穿着一件颜色浅淡的对襟长裙,外面罩着白狐毛滚边的织金褙子,右襟挂着一串菩提念珠,既清雅又高贵。 许是常年理佛的原因,让她看起来慈眉善目,虽不是李贵妃那种浓艳的美人,却别有一番气韵。 “嗯。”陈皇后淡淡应了一声,把襟上的菩提念珠取下来拿在手里,随意拨弄着,“走吧,去见见。” “是。” 白梅扶着陈皇后来到佛堂南侧的小厅,曹臻与陆晏和正坐在下首的矮凳上闲聊,见陈皇后出来,连忙起身行礼。 “起来说话吧。”陈皇后坐在两人对面的软榻上, 二人复又坐下。 曹臻和陆晏和都是宫中权势熏天的大珰,陈皇后自然明白他们的手段,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是以对二人也很客气。 “劳两位公公久等,白梅,换新茶上来。” 曹臻忙欠身谄笑道:“多谢娘娘体恤,只是刚才上的陈皮糯香普洱,需久泡才出味儿,不必换。” 曹臻年近五旬,一身密合色小蟒朝天的圆领襕衫,身材矮胖,圆脸、三角眼、淡淡的眉毛,塌鼻薄唇,看起来有几分奸猾。 他在宫中摸爬滚打好几十年,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生得一张巧嘴,最会哄主子开心,而且说话恰到好处,既让人觉得心里熨帖,又不会觉得他是在溜须拍马。 果然陈皇后和侍女白梅都笑起来,白梅屈膝行了个礼,笑道:“多谢曹公公替奴婢辩白,不然娘娘定要怪我待客不周了。” 陆晏和在一边,安静地坐着不说话。 他今日穿着一身大红飞鱼服,腰束玉带,外面罩着黑色披风,头上端端正正戴着一顶翼善冠,整个人像一把脱了鞘的利剑,把一旁的曹安硬生生衬成了一只矮冬瓜。 出挑的样貌让陈皇后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若非知道他是个太监,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英姿勃发的锦衣卫千户。 “看陆督公这身装束,是有公干?”陈皇后问道。 “是,昨夜替陛下查了个案子,刚回来就听到皇后传唤,来不及回值房换衣裳,还请娘娘恕罪。”陆晏和说着扯了扯披风,挡住衣袍一角。 陈皇后这才发现,陆晏和衣摆上竟有一滩血迹,只是与衣服颜色相近,刚才才没注意到。 圣上的事情,她虽贵为皇后,却也不便打听,况且陆晏和跟曹臻不一样,他不是自己的心腹,凡事只听陛下一人差遣。 “陆督公辛苦了。”陈皇后关心了一句便岔开话头,问曹安道:“李贵妃那里,怎么样了?” 曹臻先笑着反驳:“娘娘记错了,哪有什么李贵妃,现在只有李才人。” 陈皇后听了捻着佛珠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眼中露出几分快意。这么多年了,终于让她盼来今天。 她虽然是隆安帝的结发妻子,但论容貌、家世都算不上好,她父亲以前只是工部左侍郎,若非隆安帝那时式微,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根本就不会娶她为妻。 待到形势好转,刚被封为太子,隆安帝就迫不及待地迎娶了内阁首辅李廷弼的嫡女为妃,行平妻之礼。 那时她唯一的儿子刚刚早夭不过一年,夫君就大张旗鼓的纳妃,意气风发、满脸喜色。 陈皇后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恨透了。 入宫之后,虽然按照祖宗礼法,隆安帝不得不立她为后,却将凤印给了李贵妃,让李贵妃统掌后宫,说是她身子不好不宜操劳,实际却是把她这个皇后架空成了摆设。 而她的父亲陈衡,在工部左侍郎的位子上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直到她当上皇后,隆安帝才象征性地提了一级,升为工部尚书,一直干到现在再没动过。 而李家,李贵妃的父兄、侄子,都凭借的李贵妃的权势平步青云,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能在地方衙门谋个肥差。 凭什么? 可是这些年,李贵妃宠冠后宫,她只能打落牙齿合血吞,眼睁睁看着李家把持朝政、如日中天。 不过,陈皇后了解隆安帝,他刚愎自用却又敏感多疑,才能平庸却又骄奢淫逸,平生最好一个“色”字。她就不信,李贵妃还能永远年轻貌美,等李贵妃红颜不在,自然色衰爱迟。 所以近两年,她的心腹曹臻当上司礼监掌印之后,隐忍多年的陈皇后有了动作,她先让曹安时常在隆安帝耳边吹风,说起前朝外戚专权以致国祚不稳的实例,既让隆安帝对李家心生芥蒂,又让他对立三皇子为太子产生犹疑。 另一边,则让司礼监联合礼部积极为隆安帝选秀,那么多花骨朵一般的美人进宫,不怕隆安帝没有喜欢的。 “回娘娘,李才人现在幽禁长春宫,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都散了,现在只剩下一个侍女、一个老妈子还有一个小太监,不成气候。”曹臻抄着手,气定神闲道,“早起月嫔又带人去大闹一场,把能搬的物件都搬走了。” 陈皇后冷笑不语:李沁兰,终于也让你尝尝跌落尘泥的滋味儿。 曹臻睇了陆晏和一眼又道:“不过这都是小打小闹,可比不得陆督公手段狠绝,听说陆督公给各官监都下了命令,长春宫的吃穿用度一律都不许给,李才人怕是熬不了几天了。” “啊?” 陈皇后惊讶地用帕子捂住嘴:“这么做会不会太狠毒了?” 陆晏和神色不变,淡声道:“皇后娘娘慈悲,但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若她告到陛下面前怎么办?陛下......”陈皇后不自在地眨了两下眼,“陛下对她,总还是怜惜的。” 曹臻不以为然:“陛下怜惜的是美人,李才人头上那么大的伤口,治不好肯定要留疤,她都不美了陛下还怜惜她什么。” “李才人出不了长春宫,她身边的人东厂都会盯着,不会让她见到陛下的。”陆晏和眯起眼,手握在右膝上慢慢摩挲着。 “可若是陛下想去见她呢?各官监又如何敢拦。”陈皇后依旧不放心。 陆晏和低头,不屑地挑了下眉,这陈皇后怕是被李贵妃欺压惯了,竟如此畏畏缩缩。 一旁的曹臻嘿嘿笑了两声,陆晏和抬眼,见那张圆胖的脸上露出几分猥琐,嫌恶地皱眉,错开眼去看窗外开地正好的木芙蓉,粉白的花瓣很是娇嫩。 曹臻压低声音道:“娘娘放心,那些罗刹舞娘里头,除了月奴,还又一个叫花珠的,比月奴更漂亮,先前没送到殿前,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陛下昨日和那花珠春宵帐暖,一宿没睡,哪有功夫去见李才人那个半老徐娘。” 曹臻说到最后一句,忽见陈皇后面色迅速冷了下来,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李才人算半老徐娘,那陈皇后也是朵明日黄花了。 忙找补道:“娘娘您是大梁皇后,尊贵无双,天之骄凤,那些莺莺燕燕在您面前,只有仰慕的份儿。” 曹臻沉吟了一下:“至于李才人,等陛下想起她,人早凉了。” 陈皇后被这句恭维话说得心里熨帖,又恢复了平日菩萨般的神态来,双手合十唏嘘了一句:“阿弥陀佛,本宫和兰儿,到底姐妹一场......” “娘娘,东厂和各衙门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处理,若无其他吩咐,仆先行告退。”陆晏和站起来躬身行礼,打断了陈皇后虚情假意的演戏。 陈皇后也扶着白梅的手起身:“好,本宫也乏了,你们回吧。说起来,这一次事情能如此顺利,还多亏了陆督公出谋划策。曹臻,你晚上在万华楼设宴,替本宫好好答谢陆督公。” 曹臻虽是掌印,职位比陆晏和要高上半级,但 6. 第6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从御医署出来后,姜宝瓷又去了几处地方,结果不出意料都吃了闭门羹。 临近晌午,什么东西都没要来,姜宝瓷决定先回长春宫,跟李才人说明情况,再一起想办法。 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姜宝瓷饿得头晕眼花、脚底发飘,嘴里小声嘟囔骂着让她饿肚子的始作俑者。 “呦,这不是姜大姑娘么,您上哪啊?” 一道阴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姜宝瓷吓得头皮一炸,倏地回头,就见教坊司管事牌子刘槐,就站在她身后一丈近的地方,眯起三角眼,笑吟吟地看着她。 姜宝瓷赶紧后退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警惕道:“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 刘槐跟着上前一步,凑到姜宝瓷面前,视线落在她被阳光照得通透粉红的耳珠上,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昨儿姑娘不是还交待,让奴才今日再带人来,陪姑娘练曲儿么,奴才不敢不从,这不就来了。” “本姑娘心情不好,今儿不练了,刘公公回去吧。”姜宝瓷被他热辣辣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嫌恶地皱起眉,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刘槐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把人拽回来:“为什么心情不好啊?要不,本掌事亲自陪你唱,唱到动/情处兴许心情就好起来了。” 刘槐说着抬手想要摸上姜宝瓷的脸颊,姿态狎昵、语气轻佻。 “放肆!”姜宝瓷啪地打开他的手,挥手给了他一巴掌。 刘槐用手背蹭了下被打破的唇角,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小宫女,倒学了一身贵主脾气。你家李娘娘都倒台了,你还横什么?” 昨日那个打听消息的小火者回到教坊司,把长春宫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给刘槐讲了一遍。 刘槐当下喜不自胜,心道这次一定要把姜宝瓷这个小丫头,牢牢按在掌心儿里,好好调理一番。非得破了她的身,让她以后都老老实实待在教坊司,做他的摇钱树。 今儿一大早,刘槐就带了几个小侍,迫不及待的入了宫,来到长春宫外,没敢贸然动手。 先躲在旁边,冷眼看着月奴带人来大闹一场,将长春宫搬了个空。见姜宝瓷独自出门,便悄悄地缀了一路,发现她果然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了,这才跟到这条无人的巷子,出声把人拦下。 “李娘娘就算失势,也还是五品才人,我现在是她的侍女,可不是你教坊司的伶人。你若敢无礼,我可要喊人了,闹到内官监,小心治你的罪。”姜宝瓷冷声威胁道。 刘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慢悠悠道:“治我什么罪?别以为我不知道,本掌事都跟了你一晌午了,姜大姑娘可曾要来一粥一饭、一衣一药啊?你们长春宫的事,现在还有谁会管?你本就是教坊司出身,本掌事就算把你绑回去,对外就说,是你受不了长春宫的苦日子,自愿......啊不,求着我回去的,谁又能知道呢?” 姜宝瓷被一步步逼退到墙边,她浑身紧绷,拔下头上的簪子握在手中,簪子尖端对准刘槐,恨恨地瞪着他:“你敢!” 刘槐摸了把自己光洁的下巴,奸笑道:“我有何不敢?”随即又放软声音哄道,“宝瓷,你放聪明点,乖乖跟我回去,以后掌爷疼你。” 他说的疼是怎么个疼法不言而喻。 姜宝瓷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你若是不听话,我有的是法子把你弄出宫去,到时候教坊司你也别想待,直接把你送到烟柳胡同,到那时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刘槐连哄代吓,满意地看着姜宝瓷缩在墙角,耸着肩瑟瑟发抖。 姜宝瓷咬着下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突然抬起眼,像想通了似的,冲着刘槐娇媚一笑:“刘掌爷知道,我是最识实务的,我跟您回去就是。只是还望掌爷怜惜,可别把我送到那腌臜地方去。” 她看了刘槐一眼,又怯怯地垂下头,乖巧可人的像只小白兔,勾地刘槐心头发痒,忍不住上前去搂她的香肩。 姜宝瓷垂手而立,眼睁睁瞧着刘槐那只肥腻的胖手搭上自己的肩膀,等他挨近自己,冷不防给了他一手肘,狠狠打在刘槐肋窝间,随即游鱼似地滑了开去,抬脚猛地踹向他的□□。 “哎呦!”刘槐尖厉地痛呼一声,弯下腰去。虽然去了势,但被踢这一下还是疼得要命,他感觉上下都痛,两只手不知捂那边好。 姜宝瓷冷笑:“姑奶奶我不想闹出人命,不然早一簪子戳你个窟窿。就凭你这么个软脚虾,也敢欺辱到我身上,怎么的,还想让我回教坊司由着你磋磨呢?呸!做梦!” 她这些年可不只唱花旦,也唱武生,翻跟头耍花枪,虽比不得训练有素的士兵,但也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的,像刘槐这种养尊处优、肚满肠肥的家伙根本降不住她。 姜宝瓷鄙夷地啐了一口,转身扬长而去。 刘槐颓缩在墙边哀嚎两声,冲着姜宝瓷的背影骂道:“好你个贱人,敢戏耍我,看我怎么整治你。来人,给我抓住她!” 拐角出突然闪身出来三四个青衣小火者,堵住姜宝瓷的去路。 姜宝瓷蓦地停住脚,后退几步,拧身进了一个窄巷,撒腿就跑。 若是刘槐一个人,她还能从容周旋,可三四个人一起上,那还打个屁,跑啊! “掌爷,您看?” 几个小火者都是教坊司的侍从,在皇宫里不敢放肆,全听刘槐的吩咐。 刘槐扶着墙站起来,面色铁青,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愣着干什么,她一个小丫头能跑多远,追!给我追!” 他现在气得七窍生烟理智全无,也顾不得是在深宫大内,一心只想把姜宝瓷拿住,用鞭子抽一顿。 “是!” 几个人得了命令,向着姜宝瓷逃跑的方向追了过来。 姜宝瓷见他们穷追不舍,只管逃命,脚下慌不择路,也不知跑到了哪里。 这会子正是午时,各宫的主子都用过午膳歇晌,宫女、太监们除了当值的,也都找地方躲懒去了,到处都静悄悄的,放眼望去也看不到个人影。 后宫禁止喧哗,她也不敢吵嚷,再说真叫来人,向着谁还不一定呢,刘槐要是一口咬定,她是教坊司逃出来的,说不定那些人还会帮着刘槐把她绑了。 跑出甬道,眼前是一个小花园,姜宝瓷借着花木遮掩,七拐八拐试图摆脱身后的人。 转过一个游廊,姜宝瓷光顾着回头看那几个人有没有追上,没察觉前面有人,结果一脑门撞上去,眼冒金星地跌坐到地上。 她一路跑得袜滑钗脱,鬓发凌乱,好几次差点被抓到,扯散了衣襟,宽袖滑落,露出白生生半个臂膀,形容十分狼狈。 姜宝瓷扶额,凭触感她能断定自己是撞了个人,下意识向对面看去,刺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晕染在绯红的袍角上,分外可怖。 “啊!” 姜宝瓷短促地惊叫一声,身子往后一栽,双手在背后撑地,视线上移,滑过绣了双道蕙草祥云纹的膝襕,挂在黑色蹀躞上的弯刀,最后与两道冷幽幽的目光交汇。 陆晏和脸色很难看,看起来像是杀神殿里的玉面阎罗,皱眉睨着地上衣衫不整的女子。 有几分眼熟…… 哦,想起来了,是昨日在长春宫哭丧的那个戏子,叫什么来着? 弄成这样,成何体统。 难道是私会情郎,来不及整理?那她这情郎可着实不会怜香惜玉。 陆晏和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 姜宝瓷见他手按在刀柄上,神色晦暗莫名,想要爬起来赶紧跑,脚下却软得使不上力气。 这可是锦衣卫,搞不好是真的会杀人的,跟刘槐那些虚张声势的太监们可不一样。 “在那里,抓住她!” 这时,刘槐带人追了上来。 姜宝瓷的小脸儿一下子皱成了苦瓜。 眼见刘槐已经带人上了游廊,离这边不过几十步距离,为了活命,姜宝瓷手脚并用爬到陆晏和身后,扯住他的袍角求救:“大人救命,奴婢是宫里的宫女,他们却要光天化日抓奴婢去教坊司,求大人救命。” 陆晏和怔了一下,低头看去,两只莹白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袍,仿佛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纤细的手指柔若无骨,那双手的主人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像只可怜的小狸猫。 明明一脚就可以把她踢开,陆晏和却鬼使神差的没有动。 刘槐已经带着人来到近前,这 7. 第7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姜宝瓷讪讪闭嘴,她怎么忘了,这还有个太监呢。 “督公,奴婢是学舌刘掌事说的话,可不是有意冒犯您。”姜宝瓷咬了下唇,小声解释道。 陆晏和瞥了她一眼,回头看向被激得脸红脖子粗的刘槐:“刘掌事,祸乱宫闱可是死罪。” 刘槐急地直跺脚,抖着手指着姜宝瓷,都不知该骂什么。他还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子,床帷之事竟然敢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 “督公,小人绝没说过这些话,都是这小贱人杜撰的。” “谁家好姑娘会拿自己的清白杜撰?刘掌事欺辱奴婢,难道还要倒打一耙吗?若不是你说的,我一个女子,知道什么金的玉的。”姜宝瓷说着,又委屈地嘤嘤啜泣起来。 陆晏和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刘掌事先去皇后娘娘那里办差。这女子到底是宫女还是教坊司的伶人,本督自会查清楚。若是伶人,本督自然命人把她遣出皇宫。若是宫女,还请刘掌事自己到内官监,把今日之事解释清楚。” 他声调缓慢却又掷地有声,自带一种不容质疑的气场。 刘槐不敢反驳,低头应了声“是”,心里不免惴惴不安起来,陆晏和如果真的追究起来,这事倒难办了。他略一沉思,还是决定先带人离开,去曹掌印那里打声招呼,免得非但不能如愿带走姜宝瓷,还给自己惹一身腥。 临走前他狠狠瞪了姜宝瓷一眼:死丫头,你给我等着! 姜宝瓷提心吊胆,一直盯着刘槐的背影,直到人看真的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 小花园中只剩下姜宝瓷和陆晏和两个人。 又一阵风过,檐铃哗啦啦响成一片。 姜宝瓷回神,赶紧撒开紧握着陆晏和衣角的手,揾了揾眼泪,垂下头嗫嚅道:“多谢督公救命之恩。” “你......真是宫女?”陆晏和问道。 “自然,奴婢姓姜,叫姜宝瓷,是长春宫一等女史。督公不信,可以去尚宫局司簿那里去查。”姜宝瓷回得颇有底气,一口气说完才发觉说漏了嘴,怎么偏把长春宫说出来了。 好在陆晏和没计较,只点点头:“本督会去查。” 姜宝瓷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屈膝向陆晏和行了个礼。 陆晏和侧过身,目光不经意扫过姜宝瓷颈下,刚才一番折腾,衣带随着她的动作完全散开,露出里面鹅黄的肚兜来,几缕散乱的发丝随风轻扬,似有若无的掠过他的下颌。 陆晏和双眸一缩,默默别开脸。手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披风扯下来,兜头扔在了姜宝瓷身上,未做停留,转身向小花园外走去。 姜宝瓷只觉眼前一黑,慌忙伸手将头上的东西扒拉下来,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待看清身上是陆晏和的披风后,姜宝瓷心中一暖。 看来这陆厂督也不是什么坏人,今日若没有他帮忙解围,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况且见她形容狼狈,不仅借她衣服遮掩,还懂得避嫌,实在是个端方守礼的谦谦君子。比她以前在堂会上遇到的那些吃酒耍拳、满口荤词艳曲的所谓雅士,强上不知多少。 不如趁机跟他套套近乎,查一查他和李娘娘之间有什么龃龉,再想办法把二人的过节解了,那长春宫的日子就好过了,说不定李才人还能借助陆晏和的势力重新复位,到那时,自己也就离出宫享受荣华富贵不远了。 她心里噼里啪啦打着如意算盘,鼻腔里突然窜进一股浓烈的沉香味。 “阿......阿嚏!” 姜宝瓷难以自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接着又轻咳起来。 香味是从陆晏和的披风上传来的,这沉香的味道里还混合着麝香、零陵香、龙涎香等好几种香料,虽然不难闻,但是味道实在是太浓重了。闻惯了桂花、百合、茉莉这类清雅花香的姜宝瓷,一时受不了,被呛到了。 已经走出几步的陆晏和,听到身后的动静,蓦地停住,脸上陡然变色,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急促地呼吸两下,忽然回身向着姜宝瓷快步走过来。 姜宝瓷好容易止住咳声,见陆晏和去而复返,以为他还有事,便在原地等他。 谁知陆晏和到了她面前,一把扯下她罩在身上的披风,揉成皱巴巴的一团,一扬手扔到了游廊外的湖水中。 哎? 姜宝瓷一脸莫名,不解地看向陆晏和。只见他紧抿着薄唇,面色阴沉,看向她的目光好似两道利刃,像是要杀人。 姜宝瓷吓得一颤,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后退一步,怯怯地看着他。 就在她以为陆晏和要发火的时候,他却垂下眼帘,一言不发的扭头走了。 姜宝瓷:“......” 有什么大病?! 怪不得人家都说太监这种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叫人难以捉摸。 明明刚才还借衣裳给她,就算后悔不想借了,拿走就是,干嘛扔了呀,上好的织云锦,几十两一匹呢。 身边也没有趁手的家伙事儿,姜宝瓷只能颇为惋惜地看着那件披风没入水中渐渐沉底。 没有了披风,姜宝瓷感觉有些冷,她撇了撇嘴,蔫蔫地把自己的宫装穿好。 再抬头时,发现陆晏和已经下了台阶,正往西侧院墙的角门走去。 只是他动作有些迟缓,走得并不快,细看之下,右腿似乎有一点跛。 回想起陆晏和衣摆上的血迹,姜宝瓷第一反应是他受伤了。 这不正是拉近关系的好时机么,心思电转间,姜宝瓷立即追了上去。 “陆督公,您要去哪儿,奴婢送您吧。” 姜宝瓷小跑着赶上陆晏和,冲他盈盈一笑,伸手就去扶人家的胳膊。 指尖刚搭上他腕间的小羊皮臂鞲,陆晏和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猛地把姜宝瓷甩开,左手按上了腰间的弯刀,眸光凛冽地盯住她,冷冰冰吐出两个字:“走开!” 姜宝瓷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陆晏和目光中的冷意定在原地,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的右腿,耐心解释道:“陆督公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看您腿受伤了,走路不方便,所以想送您回去。况且我方才还撞了您,十分过意不去。您这伤可耽搁不得,得赶紧找御医来诊治,千万别伤着骨头。” 原来她是以为自己受伤了,不是嘲笑他腿瘸。 陆晏和愣了一下,眼中的冰霜融化少许,但又想到她嫌弃他身上的味道,便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离她远一点,仍是拒绝道:“不需要。” 姜宝瓷却不依不饶地黏上来,一手托起他的手腕,一手揽在他腰间,很不见外地笑道:“要的要的,不然等督公您走回去,天都黑了,耽误了治伤,以后再成个瘸子,可怎么得了。” 陆晏和整个人都僵住,手臂和腰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十分陌生。他一向厌恶与人触碰,从来不许人近身。就连福满,在他面前也要陪着小心,只有在他腿疾发作时,才偶尔上前当个手杖。 从没有人,敢挨他这么近。 陆晏和反射般就要挣扎,可他的右腿本就肿胀滞涩,方才被姜宝瓷一撞,刀劈一般疼。 这一挣扎,根本站立不住,踉跄着就要往地上摔。 陆晏和绝望地闭眼,这一摔,三日不用下床了。 “督公,小心!” 姜宝瓷喊了一声,好在她力气大,一脚蹬在陆晏和身后的翠柏树干上,两手并用抱住他的腰,力挽狂澜将人给拉了回来。 只是两人现在这姿势,十分诡异。 陆晏和睁开眼,就看见自己被姜宝瓷紧紧搂着,两人腰腹相贴,他的后背抵靠在那珠环抱粗的柏树上。 8. 第8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猪。” 陆晏和语气笃定。 姜宝瓷挠了挠头,眼神中露出几分怀疑:“督公确定?你别是诳我吧,我怎么记得画的是小狗。” 不知怎的,陆晏和消沉了一天的情绪突然好了起来,喉间溢出几声闷笑:“确定。” 以姜宝瓷的身量,视线正落在陆晏和颈间,发现他不甚明显的喉结有些颤动,再抬眼,就看到他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 姜宝瓷愈发不相信他说的话,伸手在他咽喉摸了一把:“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陆晏和神情一凛,后仰着躲闪,但颈上还是被姜宝瓷的指甲抓出一道红痕。 他皱起眉,刚才他完全没防备,根本没想到姜宝瓷竟然敢摸他脖子,所以反应慢了半拍。 陆晏和压下眉眼,脸上浮起一丝愠色,若对方手里拿的是把匕首,现在他已经被一剑封喉了。 怎么会如此大意? “放肆!”陆晏和板起脸冷冷道。 “你躲什么呀?我原本是用手掌摸你的,是你自己乱动才划到指甲上的。”姜宝瓷倒打一耙,无赖道,“这可不怪我。” 不躲?难道乖乖等着她来摸吗? 陆晏和气结,定定看了姜宝瓷一眼,唇间翕张两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姜宝瓷把他的胳膊搭在石狮子脑袋上,叮嘱道:“你在这等我,别乱动。我回去瞧一眼就知道画的是什么了。” 说完她转身要走,却被人揪住衣领一把薅了回来。 “前面就是杏园,本督一会儿命人送你回去。” 姜宝瓷嗔怪道:“早说嘛,害我费这么大劲。” 陆晏和:“......” 姜宝瓷把朱砂笔塞回腰封里,扶着陆晏和继续往杏园走。 刚到门口,负责洒扫的几个小侍立马迎了上来:“督公回来了?” 小侍们停在三丈外行礼,见到陆晏和身旁跟着个容貌俏丽的宫女,皆是一愣,也不敢多问,纷纷低下头。 为首的宦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躬身请示道:“膳食和热水都备下了,督公回房沐浴更衣,吃点东西吧。” 陆晏和点点头,抬脚迈过门槛往正屋走。姜宝瓷扫了一圈儿仆从,只见他们一个个垂首侍立、态度恭谨,却没有上前帮忙搀扶陆晏和的意思,没奈何只好也跟着进了杏园,把陆晏和送进屋去。 好在杏园占地不大,方方正正布局规整,左右延伸百十丈,经过几株枝干虬曲、叶子已经落光的老杏树,沿着青石小道就到了陆晏和的寝室。 姜宝瓷暗自啧了一声,陆宴和这些仆从好没眼力见儿,主上都瘸了看不出来吗?这个时候不抓住机会献殷勤还等什么呢。 她一边腹诽一边伸手推开门,随后就被室内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屋内烟雾缭绕,桌子上角落里各处都燃着香篆,把个寝卧熏染的仙气盈室,香火比皇城外的梵音寺还鼎盛。 浓烈的沉香气息漫出室外,姜宝瓷又被呛的咳嗽起来。 她一边咳一边拍着胸脯倒气,眼中发红泛起一层水雾,看起来十分难受的样子。 陆晏和却冷哼一声,从她手中抽出胳膊,一个人拖着行动不便的右腿,径直进了屋内,从大香笼上熏着的七八件衣裳里,挑了一件金芽色直裰,这才回过头,看向犹自站在门口的姜宝瓷。 见她还没走,以为她是等着讨赏,便吩咐一声:“来人。” “奴才在。” 听到背后的声音,姜宝瓷吓了一跳。 一回头,只见刚才还离得远远的那几个小宦官,这会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排成一溜儿立在廊下等着陆晏和的命令。 陆晏和指了指姜宝瓷,没甚表情地下令道:“给她封十两金饼子,再把人送回长春宫。” 一听这宫女是长春宫的,众小侍面面相觑,皆有些不知所措,主子不是同长春宫那位李娘娘仇深似海么,怎么还跟人家的宫女牵扯上了。 但主子的命令他们可不敢违逆,为首的宦官忙应了声“是”。 陆晏和吩咐完,便拿着衣服进了里间的浴房。 “姑娘请随我来领赏吧。”侍从不敢怠慢,对姜宝瓷客气道。 姜宝瓷走开几步,离着点满香薰的门口远了点,这才深吸几口气,问为首的宦官:“阿伯怎么称呼?” “老奴姓王,名王兴。” “王伯,你们家主子什么毛病,屋里点这么多熏香做什么?弄得跟王母娘娘的瑶池似的,他不嫌呛得慌?”姜宝瓷不解地问道。 王兴默了一瞬,含糊道:“督公喜洁。” 姜宝瓷还是不理解,爱干净跟焚香有什么关系,再说焚香是雅事,顶了不起的也就是焚上一小炉闻一天,哪有跟陆晏和这般拿着香篆当柴火烧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过转念一想,陆晏和是个太监,人家都说太监性情古怪,有些怪癖也正常。 “姑娘请到西厢稍坐,老奴命人去库房取赏钱。” 王兴在头前带路,姜宝瓷回头又看了一眼已经大门紧闭的正屋,很是担心陆晏和在里面被呛死。 她摇摇脑袋,忍下乱七八糟的想法,跟着王兴来到西厢。 西厢一排十来间房子,有客厅,有小侍们住的屋子,还有小厨房,都收拾的干净整洁、窗明几净。 坐在客厅里,小侍给呈上茶来,王兴请她稍等,便带着人出去了。 好巧不巧,客厅的隔壁就是小厨房,诱人的香气顺着门缝一阵阵飘过来,姜宝瓷在这厢坐立难安,馋的直吞口水。 她悄悄把窗纸点破个窟窿,脖子伸得老长,往小厨房那边看去,里面七八个灶台上热着各色吃食,其中一个锅里还咕嘟咕嘟炖着东坡肉。 姜宝瓷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前饿过劲儿了觉得还好,这会子让满屋子的珍馐一勾,肚子立马咕噜噜唱起了空城计。 她端起一旁的茶盏,一口气连喝了三碗茶,却感觉更饿了。 王兴这时候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红布包,上面托着十块金灿灿圆润厚重的金饼子,正要递给姜宝瓷。 姜宝瓷却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商量道:“王伯,这金饼子我不要了,您给我拿些吃的吧。” “啊?” 王兴有些莫名其妙:“姑娘糊涂了,有这些金子,多少山珍海味买不来。” 姜宝瓷欲哭无泪:托你家主子的福,给我再多金子,不当吃不当喝,真的啥也换不来。 她把金饼子塞到王兴手里:“王伯,就当是我拿这些金子跟您买些吃的,行不行?” 王兴掂掂手中的金子,十两金子差不多就有百十来两银子了,主上给这姑娘这么多赏钱,还怕人家拿不动银子直接给金子,定然是很看重的,顺带着送些吃食,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于是一口答应道:“姑娘不必跟老奴客气,您跟我到小厨房,想吃什么自己拿就是。金子是督公给您的赏赐,老奴不敢克扣。” “多谢王伯!”姜宝瓷激动的差点热泪盈眶,说什么也要让他把金饼子收下。 王兴礼让再三,推辞不过,就拿了其中一块儿,再给就说什么也不肯要了:“督公知道了,会责罚老奴的。” 姜宝瓷一听如此,只得作罢。 她眼冒绿光的来到隔壁间小厨房,二话不说先风卷残云般吃了半碗软烂酥香的东坡肉,摸摸热乎乎的肚子,这才觉得灵魂归窍。 随即找来个大食盒,掀开蒸笼,拣了几道糟瓜茄、酿豆腐、蒸鲥鱼、藕芽菜还有驴头肉焖子,都装进食盒里,又拿了一屉馒头,准备带回去和李才人她们一起吃。 不得不说,陆晏和不愧是宫中贵珰,这伙食虽不如陛下和以前的李贵妃,却比后宫那些普通妃嫔还要好些。 因装满了东西,食盒有些重,姜宝瓷提着很吃力。王兴连忙吩咐旁边的小内侍接过去:“督公说了,让老奴派人送姑娘回去,东西让他拿着就是,有什么事姑娘只管吩咐他。” 姜宝瓷道了谢,仍站在小厨房里不肯走,她眼珠一转四下 9. 第9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要说引狼入室还有些夸大其实,那小宫女充其量就是只小耗子。 就说平白无故的,人家怎么会好心送他回来,不过进屋沐浴的功夫,就被偷了家。 昨儿晚上他还把各宫监的掌作都叫来,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许开口子接济长春宫,违者杖三十。 今儿倒好,长春宫的宫女大摇大摆的从他这里顺走了吃的用的,还大包小裹由杏园的内侍给送去。 口子旁处没开,却开在他这儿了,岂不是打他的脸么? 陆晏和越发觉得王兴实在是愚蠢:“昨儿本督叫各衙门的掌事牌子来训话,你在不在?” 王兴一顿,回道:“老奴在场。” “本督说的什么你可还记得?” “老奴听到了,都记得。” 陆晏和袖子一甩,没好气道:“那你为何还要给她东西?” “可是,您赏她十两金......”王兴嗫嚅着道,“老奴以为......” “你以为什么,我就是赏她一百两,你也不该给她吃的。” “啊?” 王兴面露迷惑,他实在想不明白,姜宝瓷要的那些东西,充其量不过十两银子,督主又不是小气的人,为何因这点小事动怒。 陆晏和见王兴呆头鹅似的杵在那儿,气更不打一处来,又知他素来良善淳朴,根本想不到自家主子是想把李氏困死在长春宫里。 不想王管家沾惹这些是非,陆晏和无奈挥手道。“行了,你去传膳吧。” 王兴动作麻利,一个人在小厨房和正屋之间跑了四五个来回,很快就给陆晏和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宴。 因陆晏和喜静,王兴深知督公的脾性,摆好膳就自觉退了出去,临到门口又停住,回身轻声道:“主上,您的腿,要不要请太医来看诊?” “不必了。”陆晏和淡淡道。 老毛病,医师再怎么看也还是颠来倒去那几句,什么筋骨受损、经脉滞涩、寒气入体,宜多加休养,每日佐以针灸、热敷、药熏之法,或可缓解一二。 陆晏和都快倒背如流了,可有什么用,他如今执掌东厂,还要在御前当差,哪有闲工夫休养。 方才沐浴时用热水泡了一会儿,又敷了贴膏药,这会儿疼得没那么厉害,陆晏和还能忍,便懒得折腾。 “是。”王兴应了声便退出门外,并把房门关好。 这时候天色已经黑透,王兴忙完这头又去院中,把一圈儿的灯笼都加了火油点着挂起来,照得整个庭院都亮堂堂的。 陆晏和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五脏庙里菩萨罗汉轮番叫阵,早就饿了。 但他还是拿了只巴掌大的白瓷小碗,先盛了碗二米粥,拿汤匙慢慢小口喝着,吃相斯文优雅。 前几年伤了脾胃,陆晏和不敢动大鱼大肉,平日饮食清淡,按着御医开的食疗方子,只吃些蛋羹豆腐、山药枣泥、水煮青菜之类好克化的东西,温养了两三载,如今才好些。 不过他不贪口腹之欲,小厨房做什么便吃什么,他不提要加些荤腥,膳食师傅也不敢乱改份例,仍旧照着方子,每日清汤寡水地做着,尚膳司送来的鸡鸭鱼肉倒都便宜了在杏园伺候的小内侍们。 陆晏和一边吃粥一边沉思,姜宝瓷拿走的那些米面菜蔬,其实也不算多,就算长春宫主仆几人节省着吃,也撑不过月余,到时候山穷水尽,李氏还是逃不过一个死。 他倒也没必要将其一下子斩尽杀绝,看着对方慢慢陷入绝境却无力回天,也很令人痛快。 至于那三个宫人,等他们看到长春宫彻底失势,自然会走,他不难为他们,就算是恩怨分明了。 。 且说姜宝瓷带着几个内侍离开杏园,便径直回了长春宫,王嬷嬷正蹬在门槛上望眼欲穿,见她回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宝瓷,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也攀高枝去了。又怕你让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们欺负了,这一天心里七上八下的,总也不安生。” 姜宝瓷心头一酸,笑了笑道:“没有,我这不是去领东西了么。” 说着吩咐小内侍们把东西都卸到屋里,然后又回西厢拿出几吊钱,分给正要往外走的几人,谢道:“几位小哥儿辛苦,去打些酒吃,解解乏吧。” 小侍们忙推辞道:“姜姑娘不必客气,我们督公治下严厉,不许我等吃酒。” 姜宝瓷把钱塞到打头的小侍手里,笑着压低声音:“他不许你们吃,你们趁不当值的时候,偷偷出去吃不就得了。” 客客气气将几人送出门,王嬷嬷落下门栓,回屋把姜宝瓷带回来的东西一清点,又惊又喜:“好丫头,你怎么要来的?小松子中午也出去一遭,什么都没领回来,还让人踹了几脚,说各宫监都得了上头的吩咐,不许给长春宫份例。” 姜宝瓷用瓢瓜挖了半瓢面,倒进陶盆里,拍拍手道:“从东厂厂督陆晏和那里顺来的。” 王嬷嬷一脸不解:“什么叫顺来的,你去做贼了?咱们娘娘她一身傲骨,宁可饿死也不会吃偷盗来的东西。” “怎么会,是向陆晏和的管家要的。若是偷的,人家怎么会给咱们送上门来。”姜宝瓷抓着王嬷嬷的胳膊央告,“好嬷嬷,别盘问了,咱们晚上做阳春面吃吧。” 王嬷嬷点点头,从筐子里摸出两只鸡蛋打在面粉里开始和面。 “娘娘呢,又睡下了吗?”姜宝瓷坐在灶膛边上,遥遥望见正殿黑着灯,静悄悄的。 “睡下了,小松子在里头守着呢。” 姜宝瓷道:“娘娘还没用膳呢,怎么能饿着肚子睡。” “放心,娘娘用过晚膳了。”王嬷嬷看到姜宝瓷疑惑的表情,解释道,“傍晚时,听春那丫头回来一趟,带来几包药和一食盒吃的。” “听春倒是个好的。” “她去了毓秀宫丽嫔那里,丽嫔一向与娘娘交好,听春这次来,也是丽嫔的吩咐。只是......”王嬷嬷说着叹了口气,“丽嫔如今也被各宫排挤,处境并不好,能帮我们的也有限。” “嗯,有我带回来的这些,也能吃个十天半月,咱们再想其他办法。”姜宝瓷擦燃了火折子,扔进灶膛里。 等王嬷嬷做好了面,跟姜宝瓷一人一碗吃了,又去里屋把小松子替下来,两人到暖阁值守,让小松子吃完饭自去门房休息。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奔忙一天,姜宝瓷也没有来得及去看望三皇子,她准备明日早起去咸福宫瞧一眼,看看三皇子怎么样了,顺便给李才人传话,报个平安。 按说李才人被降位份禁足,闹得这么大动静,阖宫都在议论纷纷,咸福宫那边不会听不到风声,三皇子如果行动方便,定然是会来看望自己的母妃的,但三皇子没来,那就是被绊住了。 三更十分,李才人醒了,说头疼。 王嬷嬷给她重新敷了药,把睡得死沉的姜宝瓷叫起来:“娘娘睡不着,你陪着点,我再去做点吃的。” 姜宝瓷这两年懒散惯了,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万事不往心里搁,天大地大不如睡觉大,往日里李贵妃身边奴仆成群,也不需要她在跟前伺候,她只管插科打诨,如今乍一值夜,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只觉苦不堪言。 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咕哝 10. 第10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姜宝瓷一脸懵懂,这会子没了睡意,瞪着清澈无害的大眼睛,望着李才人,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牺牲,我能为娘娘做的还多着呢!” 李才人闻言哽咽一声,瞧着姜宝瓷花骨朵一样的美人,若要宝瓷去给那人侍寝,李才人只觉如鲠在喉,眼中热泪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双手握住姜宝瓷的肩膀,殷殷道:“好丫头,你有这份心,本宫就很感激了。但是陛下他荒淫成性,这后宫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本宫已经误了一生,怎么忍心叫你也搭进来。你听我的,好好珍重自己,李家就算没落了,也比平常人家强些,等羡之回来,本宫想办法让他接你出宫去。” 姜宝瓷疑惑不解,陛下荒/淫,跟她有什么关系? 等她慢慢回过味儿来,脸上登时发起烧来,她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瓮声瓮气道:“娘娘,您把宝瓷当什么人了,再怎么说陛下也是您夫君,我怎么会去陛下面前争宠啊。我是在想,能不能请陆厂督帮忙。” 李才人念头还停留在宝瓷侍寝上头,听她说不是去找陛下,而是去找个太监,更是连连摇头:“阉人更不成了,陛下好歹还是个男子,太监都是没根的东西,就算是厂督,也不过是主子的一条狗。而且阉人心理残缺,折磨女子的手段更加不堪,本宫见过与太监做对食的宫女,被磋磨的不成样子,你跟了他,将来还怎么嫁人,一辈子就毁了。你不许去,本宫不同意。” 姜宝瓷把被子扒开条缝儿,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美眸,脸上羞红一片:“娘娘想岔了,我不是想跟他做对食。今日我被教坊司掌事牌子刘槐拦住,是陆厂督救了我。” 她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跟李才人说了一遍:“我觉得陆厂督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他既是陛下倚重的权宦,咱们只需要给出足够好的条件,请他出手相助,三殿下被立为储君也不是不可能。” “他一个太监,做到东厂厂督,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咱们还能给他什么好条件。” “他上头,不是还有一个司礼监掌印呢么。”姜宝瓷道,“只要他肯帮忙,照应三皇子,辅助三皇子继承大宝,那就是从龙之功,到时候,把司礼监掌印之位给他,难道他能不动心?” 李才人却摇摇头:“未见得。东厂厂督手握实权,麾下几千个锦衣卫番子,虽然职位在司礼监掌印之下,但实际地位并不差什么。司礼监能掌管的,也不过是后宫这一亩三分地,冲着宫女太监逞逞威风罢了,而东厂,可是能监察百官的。这掌印之位,陆晏和可能并不稀罕。” “娘娘这话也不全对,东厂虽然无孔不入,可司礼监掌印还有个最重要的实权,那就是代御上朱批,那手伸得长着呢,可不是只能监管后宫。”姜宝瓷反驳道,“李阁老还在内阁时,不是时常跟娘娘抱怨,说司礼监驳了内阁票拟么。” 经姜宝瓷一提醒,李才人才想起来,早些年陆瑾陆掌印执掌内阁时,与她父亲私交不错,是以内阁的票拟基本都能通过御批施行下去,但自从曹臻掌印之后,父亲却屡屡碰壁,几次被陛下斥责,以致君臣离心,这其中自然有司礼监从中作梗。 而曹臻以前做过景阳宫的掌事牌子,跟在皇后身边多年,是陈皇后的心腹。再联想到昨日月奴来长春宫闹事,也是奉了陈皇后的旨意。 看来,这背后是陈皇后在筹谋划策了。 以前她总认为陈皇后没有子嗣,不会有什么威胁,只因是陛下结发的糟糠,才空占着个皇后的名头,况且陈皇后又是个吃斋念佛的槛外人,所以她从没将陈皇后放在心上,甚至为了彰显仁善,还对陈皇后以礼相待。 结果,她满心热络,姐姐长妹妹短,人家却早就恨透了她,只想着怎么能一招制敌,让她永无翻身之地。 李才人攥紧了拳头,指甲狠狠扎进掌心的肉里,她却恍若未觉,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如果真是皇后要害她,那同东厂合作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若能拉拢陆晏和,就可以借助东厂的势力,与司礼监分庭抗礼,到时候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陈皇后没有子嗣,想要揽权,便只能从陛下现有的几个皇子中,挑选一个养在名下。三皇子是李家的孩子,不可能被挑去,而四皇子、五皇子年纪太小,而且他们两个的母妃,娘家势力不容小觑,也很难跟陈皇后合作,那么陈皇后能利用的,就只有势单力孤的二皇子。 李才人思量片刻,对姜宝瓷道:“明日你去找陆晏和,就说是本宫命你去的,告诉他本宫想请他做三皇子的老师。他若同意更好,若不同意也不要与他纠缠,万不可让他欺负了你,知道么?” 姜宝瓷抿着嘴点点头:“娘娘放心,我有分寸的。” 。 转过天来,风雨潇潇。 铅灰色的阴云笼罩在皇宫顶上,严寒的北风裹挟着冰凉的雨滴砸在屋檐树梢,地上堆积着一层落叶残枝。 深秋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 清早,曹臻从景阳宫的寝殿出来,等在东厢屋檐下的一名瘦高个内侍立刻殷勤上前,替他撑伞。 曹臻被廊下的穿堂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他撩起有些浮肿的眼皮,懒懒问道:“吴七啊,你怎么来了?陛下昨儿歇在哪儿了?” “回师父的话,陛下还在凌云阁,昨天晚上吃醉了酒,叫花珠和几个舞姬陪着呢。”吴七回道,“徒弟早起见外头变了天,便来接师父回乾清宫。昨日有几道折子递了进来,您和陛下都不在,我便压在东暖阁了,趁着陛下宿醉未醒,还请师父先回去过目。” “嗯。”曹臻赞许道,“难为你想得周全,辛苦走这一趟。” 吴七满脸谄媚:“不辛苦不辛苦,能在师父身边伺候是小人的福气。” “呵,我看整个司礼监,数你最机灵,沉下心历练几年,保你前途似锦。” “多谢师父栽培。”吴七喜上眉梢,点头哈腰的连连道谢。 曹臻向景阳宫殿内回望一眼,半掩的门扉遮不住室内春色,陈皇后坐在妆台前,如云墨发披散到腰际,一身落霞色织金纱罗凤裙,侧颜恬静秀丽。 似乎是感应到门外灼热的视线,陈皇后转头看过来,与曹臻的目光碰到一处,脸上升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红晕。 她柔柔一笑,对着身旁的侍女白梅交代几句。 白梅点头应了,从橱子里抱出一件孔雀翎的蜀缎大氅,匆匆追出门来:“曹掌印留步,娘娘说,今日天气骤然冷了许多,掌印昨儿来时身上衣衫单薄,早起还未消汗,多穿件大氅,莫染了风寒。” 曹臻连忙宝贝似的接过:“有劳姑娘了,快进屋去吧,外头雨势一时半会停不了,把门窗关好,照顾好你家娘娘,等我下了职便过来。” “哎。”白梅笑着答应,对着曹臻屈膝行了个礼送别,“那奴婢告诉娘娘,吩咐人给掌印留晚膳。” 曹臻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帝王拥有的东西太多,所以薄情寡恩,无论什么都不知道珍惜。 而他仅有这么一个珍宝,因此视之如命。 曹臻摩挲着大 11. 第11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清晨,姜宝瓷手里举着把草黄色油纸伞,在青石砖的地面上一蹦一跳,尽拣着没有水洼的地方走,每到拐角便停下来,弯着腰四处踅摸,寻找自己在隐蔽处留的特殊记号,其中一套“岁寒三友”的图案指示的方向,正是通往咸福宫的。 今日气温骤降,又是秋雨连绵,宫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偶尔有着急上值的宫女太监匆匆跑过去,一转眼便没了人影。 各宫贵主们自然不会在这种鬼天气出门,若是以往,姜宝瓷也懒得走动,她在小厨房磨蹭半天,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芝麻糊,就着秋葵炒蛋吃了半个油旋饼,看着雨势渐小,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长春宫。 两日没有三皇子的消息,她和李才人都放心不下,虽说没人敢对皇储怎么样,但麟儿一个半大孩子,总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在后宫七拐八拐,被裹挟着雨丝的冷风一吹,姜宝瓷连打两个喷嚏,刚吃进肚子里的热乎饭菜,一下子冻得透心凉。 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咸福宫门外,左右无人,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姜宝瓷走上前,扣了几下门环,许久也没人应答,她伸手推了推,发现大门从里面锁住了,不由皱起眉。 本朝,咸福宫是皇子们居住、读书的地方,皇子成年封王会迁居封地,或者被立为太子搬去詹事府,在此之前都会住在这里。 因为大皇子早夭,四皇子、五皇子还不满六岁,尚未开蒙,都养在各自母妃身边。此时整个咸福宫里,只有二皇子赵枢和三皇子赵麟两位殿下居住。 往日这里也很冷清,除了负责洒扫和膳食的小火者,也只有给皇子授业教课的宦官和太学博士每日会来此。 但冷清归冷清,却也从没有关门落锁的时候。 她踱步到左侧的宫墙边,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垫脚的东西,爬上墙去瞧一眼宫里的情形。 可惜直殿监的小内侍们太尽责,宫道上打扫的干干净净,连块儿碎石头也寻不到,朱红的宫墙被雨水打湿,颜色更深一重,摸上去滑不溜手。 好容易找到一株大柳树,姜宝瓷收了伞夹在腋下,顺着树干就攀了上去,刚坐到树杈上稳住身形,就听到咸福宫内“嘭”的一声巨响。 姜宝瓷连忙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瘦弱的少年手上拖着一柄长剑,踹开一间宫殿的房门冲进雨中,恍惚正是三皇子赵麟。 十几个身穿青衣的内侍追出来,拦在三皇子面前。 “都给我让开,我要去找母妃!”赵麟披头散发,满脸怒气地喊道。 “殿下,万万不可啊!” “殿下,您快回屋里吧。” “您若出了事,奴才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内侍们跪倒一圈,七嘴八舌地劝着。 冰凉的雨水很快将众人的衣衫打湿,赵麟被围在中间,他只有十岁,还提不动十几斤重的长剑,只能握着剑柄,让剑尖儿划在地上。 “滚开,你们再拦,本皇子杀了你们!” “殿下息怒。” 众人嘴上纷纷求饶,身子却在原地不动弹。 为首的宦官道:“殿下,咱们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让您和二皇子在宫里好好温书,准备明年开春经筵,不可贪玩胡闹。不单是您不能出宫,二皇子也不能出宫。还望殿下不要让奴才们为难。” 赵麟冷冷得瞪着他:“你也知道你是奴才,本皇子就是要出去,你去皇后面前告我的状便是。” “奴才不敢。” 赵麟有些费力的把长剑立到身前,三尺长剑都快赶上他高了,他把剑尖抵在石阶上,剑刃往颈边一靠,威胁地看着面前的宦官,一字一顿道:“让开,否则,本皇子说你谋害皇嗣。” 那宦官眼看着赵麟脖子上娇嫩的皮肤渗出血迹,登时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哆嗦着不住磕头:“殿下息怒,殿下饶命!” 雨雾迷蒙,远远地瞧不真切,待姜宝瓷重新撑起伞,费力看清院中情形后也吓了一跳,急急出声制止:“殿下,快把剑拿开。” 赵麟闻声抬头,看到坐在树上向他招手的姜宝瓷,又惊又喜,把剑一扔,越过众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在宫墙内侧仰头唤了声:“是宝瓷姐姐吗?” 说完便委屈地哭了起来,他用湿漉漉的衣袖抹了把脸,抽噎道:“他们不让我出去,若不是我的陪读书童悄悄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母妃出事了。母妃......母妃她现在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娘娘没事,只是在长春宫出不来,差奴婢来给殿下报个平安。”姜宝瓷扶着树干探身问道,“殿下,他们可有为难你?” 赵麟摇头:“不曾,只是不许我和二皇兄出咸福宫,其他还和平时一样。” “那就好。”姜宝瓷心下稍缓,叮嘱道,“殿下,你不用担心娘娘,只管吃好睡好,勤勉刻苦听学。快回屋去吧,淋雨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可是,母妃她怎么办......”赵麟满脸担忧。 姜宝瓷安慰道:“娘娘不会有事的。只有殿下好生保重,娘娘才能好,殿下明白吗?” “好,宝瓷姐姐,麟儿记住了。”赵麟青涩稚嫩的小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他冲姜宝瓷合手一揖,“多谢姐姐照顾母妃了,麟儿铭记于心。” 说罢转身走进殿中,瘦小的脊梁挺得笔直,小小年纪就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跪在地上的内侍们彼此对视一眼,忙不迭地爬起来躬身跟在赵麟身后,待他一进殿内,就赶紧把房门关上,还拿来锁链,在外面把门锁死了。 这是连殿门都不让出,直接把三皇子软禁了。 姜宝瓷叹了口气,麻利地从树上溜下来,心事重重地走回长春宫。 而在咸福宫另一间宫殿中,二皇子赵枢,正抱膝蜷缩在屋子一角,全身瑟瑟发抖。他刚从贴身伺候的小火者那里得知,他的生母吴美人,在前天晚上,被刺客刺杀了。 。 回来见到李才人,姜宝瓷怕刺激到她,不敢说实话,只说三殿下前几日忙于课业,并不知晓李家遭难,今日她去了,方才从只言片语中听出一二。 “殿下年少,因怕吓着他,奴婢没跟他详说,只教他好好温书,无事不要出门。” 李才人连连点头:“不知道的好,不知道的好。” 如此两头瞒着,吃过午膳,看着王嬷嬷服侍李才人换过药,姜宝瓷回了自己住的西厢,往床上一倒,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才清醒的意识到眼前面临的绝境。 长春宫虽然守备松懈,但深宫重重,李才人和三皇子被禁在各自宫中,更让人绝望的是,长春宫中现有的用度只能支撑十多天,等东西都吃完了,又该怎么办呢? 莫说翻身,连怎么活下去都成问题。 姜宝瓷自己也没有退路,她自然可以求内官监给换个差事,可是无论换到哪儿,都逃不出刘槐的魔掌,今日她把刘槐得罪狠了,那狗阉还不知怎么憋着坏对付她呢。 为今之计,只有找个比刘槐职位更高、根基更深的靠山。 皇城中比刘槐职位高的权宦不少,但没有一个是姜宝瓷能够得上的,先前人家看在李贵妃的份上,可能还能给她几分薄面,但现在娘娘的名号不好使了。 而且她知道,刘槐手里有那么多美貌娇娘,这些年宫里宫外没少打点,无论后宫还是官场,都有刘槐的关系网。 姜宝瓷愁眉苦脸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脑海中浮现出昨日陆宴和帮她解围的情景,又想到昨夜和娘娘商议的,请陆宴和相助。 为今之计,也只有一试了。 姜宝瓷一骨碌身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北墙边伸手一推,一道暗门向左侧滑开,里头是一间三丈宽的隔间,因为隐蔽,没有被月奴带来的人发现。 隔间两侧有两排木头衣架,上面挂满衣服,有宫装常服,也有姜宝瓷唱曲时的戏服;靠南临窗有个梳妆台,各色胭脂水粉、头饰发钗应有尽有,都是这两年李贵妃为了让姜宝瓷唱戏时装扮角色给她置办的。 姜宝瓷挑了一件前朝款式的花间裙穿上,梳了个双螺髻,簪上两支缠丝白蛾大肚珍珠掩鬓,淡扫娥眉、轻含朱唇,又用小狼毫蘸朱砂在鼻翼点了颗小痣。 打扮完了往铜镜前一站,镜中的少女纤秾合度,灵动俏皮,像只活泼可爱的小狐狸。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姜宝瓷跟小松子打过招呼,便沿着昨日做的标记往杏园寻去,到了地方却被告知,陆晏和不在。 门房小厮正是昨日给姜宝瓷送东西的宦官其中一个,姜宝瓷瞅了他半天,噗嗤一笑:“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昨天那个背锅的。” “......”小厮闻言两眼一黑,苦着脸抱怨道,“姑娘还说呢,您从杏园拿东西,好歹跟咱们督公说好了呀,不问即取是为偷。咱们昨日吭哧吭哧那么大老远给您送去,结果呢,回来之后就被主上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姜宝瓷惊奇:“你们督公脾气这么差,还骂人呐?” “督公平日可不这样,鲜少有什么事能惹他动怒,便是查案缉凶要杀人,那也是波澜不惊。昨日真是见了鬼了,吓得小的们整夜都没睡好。” “我以为跟王伯说过就可以的,哪里知道你们督公这么小肚鸡肠的。” 小厮闻言眼皮一跳:“姑奶奶,您可闭嘴吧。” 姜宝瓷假意道:“那要不然,我把东西再送回来。” “......那倒不用,督公说了,下不为例。” 姜宝瓷腹诽,下不为例哪成,下不为例她和娘娘都得饿死。 两人一里一外,正扒着角门闲话,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咳嗽了两声。 小厮一激灵,回头看清来人连忙行礼:“福掌作。” “嗯,跟谁说话呢?”福满背着手走出来,看到姜宝瓷后脸上堆起笑来,“这位可是姜姑娘?” 他昨日下值回来,就听见他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师父在训斥底下人,一问才知道,自己离开后,是一位宫女把师父给送回 12. 第12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陆晏和顺着隆安帝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个身穿齐胸襦裙的女子,刚好转过一道角门不见了。 等其余众人也伸长脖子去瞧,目之所及一片湖水漾漾、草木衰黄,哪有什么佳人。 只有陆晏和目光锐利如隼,比隆安帝昏聩的眼神可强多了,他不但看到了,还认出那所谓的佳人正是昨日把他送回杏园,走时顺手牵羊的小贼,姜宝瓷。 “陛下,没有啊,奴怎么什么也看不到?”俞春山手搭凉棚,瞪大眼睛瞅了半天道。 隆安帝急得站起来:“朕说有就有!陆卿是不是也看到了?” 陆晏和垂下眼帘,语调平缓道:“回陛下,仆愚钝,并未看到佳人。” “陆卿,快,快叫人去追。”隆安帝跺了跺脚,恨不得亲自下云台追过去。 陆晏和却没有动,只道:“陛下容禀,吾等肉眼凡胎难窥卿颜,那佳人恐怕是天仙下凡,只因陛下您是真龙天子,方能去本还真、洞观幽微,依仆之见,这正是陛下道心大成之兆,看来‘丹阳道长’的灵药真的有效。”他说着看向一旁的“丹阳道人”,“道长,你说呢?” “丹阳道人”其实方才也看到一片海螺红色的裙琚在拐角处一闪而过,但让陆晏和如此一说,他也不好点破,总不能说陛下道行不行,也不能说自己的丹药不灵,只能顺着陆晏和的话茬继续吹:“陆厂督所言有理,陛下如今已经到了勘破虚幻的境界,又有天龙护体,只需按时服药,稍加修炼,便能延年益寿,江山永固。” 隆安帝被哄得心中熨帖,点点头,重新坐回到牙床上,神思突然闪过一丝清明,他怀疑地看向“丹阳道人”:“他们看不到仙子情有可原,你是半仙,难道也看不到么?” “丹阳道人”被问的一懵,心中大喊救命,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清了清嗓子胡诌道:“陛下有所不知,小人虽是半仙,却是封神榜册中第三等的地仙,方才也只瞧见了一团烟霞色的雾气,并不能瞧见仙子真容。而陛下您是真龙天子、玉帝下凡,任何仙子在您面前都无所遁形。” 听他如此说,隆安帝打消疑虑,吩咐俞春山道:“你去让人在后宫多设几处香案,摆上祭牲,供仙子享用,等她再显灵时,朕要留她在宫中相会。” “是,奴这就去办。” “嗯,起驾吧,去毓秀宫瞧瞧丽嫔。”隆安帝服过丹药,只觉燥热难耐,对凌云阁那群异域舞娘也有些倦了,便又想起小家碧玉、温婉可人的丽嫔来。 “恭送陛下。”陆晏和起身敛衽行礼。 待隆安帝的御辇浩浩荡荡下了云台走远了,陆晏和背着手独自立在秋风中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两个黑衣人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卑职见过督公。” “从厂里调两个会功夫的女暗卫,去长春宫,找到一个叫姜宝瓷的宫女。”陆晏和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不过是送他回了趟住处,多大的恩情啊值得他这么劳师动众的,被隆安帝找出来又能怎样,上了龙床封为妃嫔还是那宫女的造化。 说不定人家打扮得如此仙姿玉色,特意来隆安帝面前招摇,正是盼着被陛下宠幸呢,宫里这样别出心裁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子多的是。 那他岂不是坏了人家好事。 陆晏和烦闷地捏了捏衣袖,两名暗卫以为他吩咐完了,对视一眼,前头那个双手一抱拳:“是,督公放心,卑职一定处理干净,不会教人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陆晏和:“......” 福满派得都是什么缺心眼儿的玩意儿来当值! 眼见两人一个倒挂金钩就要上房,陆晏和只得叫住他们:“慢着!本督的意思是,让女暗卫去,把姜宝瓷今日穿得衣服、戴得首饰都取出来,焚了销毁。不许伤人,只告诫她不要再做今日打扮即可。” 两个暗卫金蚕似的倒挂在屋檐上,摸摸脑袋不明所以:哦,不是杀了啊。督公这不是闲的么,没事儿欺负人家一个小宫女干嘛呀! 陆晏和跟其中一个暗卫脸对脸,看到对方迷惑的眼神,面色一凝:“还不快去。” “啊?是!”暗卫答应一声,柔韧的身子一卷上了房檐,很快就隐没在暗处不见了。 若要让姜宝瓷得了宠,那他逼死李氏的计划不就功亏一篑了么,她们想借此翻身,他偏不如她们的意,让她们在长春宫里自生自灭去吧。 陆晏和想通此节,心安理得地理了理被捏皱的衣袖,施施然走下云台。 刚走出去没多远,迎面就跑来一个腰悬牙牌的宦官,临到近前一揖及地:“小的吴七给陆督公请安,曹掌印吩咐小的来请陆督公到东暖阁去一趟,说有几本折子拿不定主意,要跟陆督公商量。” 陆晏和停住脚步微微蹙眉。 以前,他只掌管东厂事宜,司礼监的事都被曹臻把持,他插不进手。曹臻也从不会跟他一个秉笔商量什么奏折,巴不得把他挤出司礼监才好。 今日为何突然一反常态,要和他商量起折子来。 无非是想拉他上贼船,想获得东厂的支持罢了。 但是陆晏和并不想跟曹臻皇后一党绑在一起,他同其合作扳倒李贵妃,本就是一锤子买卖,其他的宫廷纷争,他根本不想参与。 于是回绝道:“奏疏之事,理应禀明圣上裁决,本督无权过问。” 吴七一脸为难:“督公,陛下如今的情形您也知道,只管求仙问道,连司礼监朱批好的折子都懒得看。事关国本,曹掌印不敢擅专,实在没法子了才让小的来请您,您看......” 陆晏和淡然道:“曹掌印不能抉择,那就发到内阁票拟。” 吴七一拍大腿:“正是这件事为难呢!督公知道,陛下将内阁首辅李廷弼逐出内阁,其余两位次辅年迈,去年已经先后致使,如今内阁只剩下几个愣头青的书办,让他们处理机要,那是水田里撒鸭子,非踩个稀巴烂。曹掌印的意思,是先把内阁班子组起来,咱们司礼监也能喘口气儿,正巧百官联合上折子推举了几位大人,曹掌印想跟您商量商量如何定夺,定好了人选,再一起去跟陛下举荐。” 陆晏和听罢心中了然,曹臻那头应该是已经想好了人选,但又怕自己一个人说话分量不够,所以想拉他一起帮人扛鼎去。 他不愿当这个为人做嫁衣的冤大头,于是推脱道:“曹掌印垂询,卑职原应欢欣而往,然这几日阴雨不断,卑职腿疾发作,力有不逮,还望曹掌印莫要见怪。” “陆督公,曹掌印是你的上官,他传你问话,就该立刻过去,你如此推三阻四,就不怕违反宫规么?”吴和说了半天,见陆晏和还是不肯去,脸色便拉了下来,冷哼道,“卑职方才瞧见督公从云台下来时,步履矫健,可并不像是腿疾发作的样子。” 陆晏和冷嗤一声,话都懒得敷衍,径直从吴七面前走过去。 吴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望着陆晏和的背影,咬牙切 13. 第13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被扯下面巾的暗卫,正是杏园的门房小厮,先前跟姜宝瓷在杏园门口说话那个。 他愣了一霎,反应过来红着脸讪讪道:“姜姑娘你把面巾还给我,让禁卫军瞧见了说不清。” “少诳我,宫内禁军不也是归你们陆厂督管。”姜宝瓷拿着面巾的手往身后一藏,“背锅的,我问你,是谁让你来抢我衣裳的?是福满么?” 姜宝瓷记得穿上这件衣服统共只见了两个人,除了面前这位,另一个就是福满。 “你别老叫我背锅的,咱有名字,我叫冯回。” “你抢我衣裳我还得对你以礼相待怎的?”姜宝瓷不满道,“到底是不是福满,我找他说理去。” “哎呀不是福公公。”冯回无奈道,“是我们督公吩咐的,督公还让我给姑娘捎句话:以后别再穿这种样式的衣裳,也别梳这个发髻。” 话音刚落,远处一队护卫转过弯走了过来,看到长春宫门口的黑衣人,立刻警醒道:“什么人?” 冯回不愿横生枝节,对另外两名暗卫招了下手:“快走。” 三人身姿矫捷,飞身上了宫墙,猫似的轻手轻脚,踩在瓦当上一点动静也无。 姜宝瓷立在原地一脸莫名:“我穿这衣裳怎么了?又不丑。再者说,我今日都没见着你们督公,他哪知道我穿的什么。” 三人几个起落消失在重重宫墙中,姜宝瓷身上只穿着中衣,不便见人,便缩回长春宫里把门关上了。 待那队禁卫军跑到门口,那里已经空无一人,禁军首领只好让手下去敲长春宫的角门:“里面的人回句话,可是有刺客?藏匿刺客可是死罪!” 姜宝瓷在门内道:“有几个小贼,在长春宫里偷来东西,刚逃走了。” 几个禁军交头接耳商量一番:要不要进去搜查? 不要命了,长春宫现在可是禁地,你进去被打成李氏一党,有嘴说不清。 可刚才明明有贼人,咱们不管? 管啊,怎么不管,她不是说贼人逃走了吗,咱们追就是了。 “你们两个,赶紧去报与督公知道。” 等那队禁军打定主意,整装往前方追过去,冯回几个早跑没影儿了。 过了两日,待风声稍过,见长春宫外守卫并不森严,姜宝瓷便奉李才人之命,悄悄去找长春宫的前掌事牌子李士光,请他想办法传信给李家,一来报个平安,二来询问父亲李廷弼和兄长李澈的境况,也好商量对策。 李士光是李才人的亲信,他家从祖父那一辈起就在李府当差,整个家族几十号人都依附李府过活。 李士光的父亲是学士府的大管家,虽为奴仆却比寻常大户还要体面。李士光是庶出的家生子,当年李氏嫁给还是太子的隆安帝为妃时,他便被挑中跟在李氏身边,入宫为宦,十几年来忠心耿耿。 这次事态严重,李才人为了保全李士光这条与宫外联络的眼线,便让他趁机离开长春宫。 如今李士光在神宫监当差,掌管西华门一带的灯火烛油,专门在夜深人静时上值,西华门又是皇宫守备最少的地方,正好方便与宫外传递消息。 天刚蒙蒙亮,姜宝瓷便拿着李才人的密信出了长春宫,这会子正是各宫侍女太监交班的时候,甬道里人来人往,却都闷着头走路,静悄悄地没有声响,加上天色昏暗,根本看不清对面人的模样。 姜宝瓷便混在人群中,按着李才人给她画的地图,走到了提前和李士光约定的地点,躲在墙角处等了片刻,果然见李士光带着两队内侍走了过来,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上,李士光交代了几句便让内侍们各自散值。 他向四周看了一圈见没有人,便转身要走。姜宝瓷赶紧追上去叫住他:“李公公,是我。” “小声些。”李士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她拉到旁边一间庑房内。 因怕被人瞧见,两人不敢多耽搁,姜宝瓷把密信递给他,李士光来不及看,便揣进怀里,然后催她快走。 “娘娘让我告诉公公,万事小心。”姜宝瓷叮嘱道。 李士光颔首道:“你从前面走,后面还有一道角门,我从那边出去。” 姜宝瓷拉开一道门缝,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便闪身出来往回走,刚拐了个弯,突然迎面来了一队内侍把她拦下:“站住。姜宝瓷,你这么形色匆匆的,是往哪儿去?” 姜宝瓷抬头一看,竟然是刘槐,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青衣内侍,不由暗暗叫苦,脸上却镇定如常,行了个宫礼平静道:“见过刘掌作。” “方才我瞧见你鬼鬼祟祟从那间屋子里出来,你这小蹄子,不会是在与人私会吧?这回可让掌爷我捉到现行了。”刘槐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故意找茬道。 姜宝瓷听了心下一慌,生怕李士光还未离开,忙横臂阻拦:“你不要胡说,里面没人。” “嗯?”刘槐瞧她神色焦急,狐疑道,“不会让我猜中了吧?来人,去那间屋子里搜,给我把她的姘头抓出来。” 姜宝瓷咬紧嘴唇,紧张地看着几个内侍冲进庑房,好在里面空空如也,李士光应当已经走了。 她松了口气也想离开,却被刘槐拦住,他吩咐一众侍从:“看她这样子肯定有鬼,给我把她抓起来,押到内官监审问。” “你敢,皇宫大内,你怎么敢动私刑?”姜宝瓷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对别人我是不敢,不过对你这只丧家之犬,拿了又如何?”刘槐乐呵呵道,“我劝你识实务一点儿,乖乖跟我回教坊司,也免得再到内官监受一番皮肉之苦。” 姜宝瓷转身想跑,刘槐也不着急,抄着手好整以暇道:“姜大姑娘,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你躲,又能躲到哪去?这是要回长春宫么,去长春宫的路咱倒也认得,跟你走一路便是,就算是当着李才人的面,爷也敢抓你。上次不巧,让陆厂督碰见了,救了你一遭,但是今儿,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回教坊司。” 姜宝瓷停住脚步,后背倚靠在宫墙上,警惕地看着面前虎视眈眈的几个人,听到刘槐提起陆晏和,忽然急中生智道:“刘槐,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不敬。你可知,如今我可是陆督公的人,你还妄想把我掳回教坊司,是活得不耐烦了么?教陆督公知道了,揭了你的皮。” 刘槐本闻言果然一顿,示意侍从慢点动手,眯着三角眼上下打量姜宝瓷一圈,问道:“你果真做了陆晏和的对食?” 姜宝瓷脸色通红,心口砰砰直跳,梗着脖子道:“那还有假。今日陆督公叫我去杏园,我正要过去呢,若是去得迟了,督公问罪,我就说是被你绊住了,让督公拿你下诏狱尝尝厉害。” 刘槐心中升起几分犹疑,虽然不太相信姜宝瓷的话,但这丫头生得如此美貌,保不齐陆晏和就会动心。如果姜宝瓷真和陆晏和结了对食,不但自己计划落空,还会因此得罪了那位煞神,吃不着羊肉还惹一身骚。 “既然陆厂督让姑娘去杏园,卑职自然不敢耽搁,姑娘请吧。”刘槐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宝瓷佯装不忿,扬着下巴从刘槐身边走过,刘槐示意其中一个侍从:“跟上去瞧瞧,看她是否真的是去杏园,小丫头要是敢诳我,哼!” 本想撒丫子跑路的姜宝瓷,发现身后跟了条尾巴,烦躁地跺了跺脚,只得硬着头皮往杏园方向走。所幸西华门离杏园相去不远,她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那日做的标记。 走到杏园门口,姜宝瓷试探着拍了拍门,里头很快有人应声:“是谁?” “冯回,是我,姜宝瓷,快开门。”姜宝瓷听到熟悉的声音,如获救星。 冯回打开角门,见是姜宝瓷,无奈道:“姜姑娘,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么,督公这几日都不在,歇在外头了。” 听说陆晏和还没回来,姜宝瓷心中一喜,眼角的余光瞥向不远处盯梢的侍从,声调高了几分道:“这个冤家,才两日光景就厌了我,巴巴地叫我过来,他却跑出宫去快活,就只欺负我这个苦命的出不去罢了。冯回,你说,他歇在哪个外头了?是不是在外面还养了人,他到底有几房妻妾,你给我说清楚。” 冯回不明所以,被她逼问地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姜......姜姑娘你别乱说,我们督公是正人君子,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他是住在东厂值房了。” “那我进去等他。” “这......”冯回有些迟疑,主上明明说的是“不许再让那个小贼来杏园”。 姜宝瓷红了眼眶潸然欲泣,一副被始乱终弃的可怜模样,冯回也慌了手脚,赶紧让她进去:“姑娘莫哭,快进来说话。” 盯梢的侍从见姜宝瓷进了杏园,折回去跟刘槐禀告:“掌爷,小的亲眼瞧见姜姑娘进了杏园,姜姑娘直呼门房小厮的名字,似乎十分熟稔,看来这事应当是真的。” 刘槐恨恨地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不要脸的狐媚子,太监的床也爬,也不怕一辈子独守空房。” 侍从觑着他的脸色,讨好道:“我听姜姑娘和门房小厮说话,话音儿里似乎陆厂督对姜姑娘也不大上心,您要不要打探打探,若是陆厂督真厌了姜姑娘,咱们还有机会把她弄回教坊司。” 刘槐横了他一眼,抬脚踹在他后腰上:“太监摸过的东西,爷稀罕?” 。 陆宴和这些天一直在东厂忙碌,各地密探传回的消息密笺堆成小山,他一一阅览过,有觉得需要呈给隆安帝看的,便誊抄下来,其它的都吩咐福满销毁。 直到晚间,福满叫人来掌灯,陆宴和才搁下笔,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师父,歇歇吧,该用晚膳了。”福满轻声道,“一刻钟前,曹臻派万华楼的跑堂来送了请柬,请您今晚到万华楼赴宴,我看您忙着没敢惊动,这是帖子,师父您过目。” 陆宴和扫了一眼,并没有接,示意福满把帖子放到桌案上。 万华楼的请柬装饰精美,胭脂红色打底,嵌着一层金粉,雕刻出镂空的亭台楼阁,楼阁上是彩绘的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侧旁用上好的歙墨写着几行簪花小楷:良辰好景,弦歌雅意,美酒珍馐齐备,恭候贤弟盛临。 陆宴和眼中闪过淡淡的冷意,这“贤弟”二字的称谓,用在他和曹臻之间,实在太过热络。看来曹臻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拉他上贼船了。 福满察言观色道:“师父不想去,我回了他便是。真是狗皮膏药,粘了一点儿就赖上咱了。”说着拿起帖子就要往外走。 “慢着。”陆宴和面无表情道,“放那吧,我去一趟便是。有些人,也该敲打敲打,省得他得意忘形了。” 东厂里也有值房,陆宴和沐浴过后,换上一身暮山紫的大袖圆领直裰,腰佩香包,头束玉冠,一副世家公子打扮。 出了东厂,陆宴和没有骑马,而是上了一辆朴实低调的马车,坐好之后撩开车帘,吩咐一直跟着的福满道:“你今儿也忙了一天,回宫歇着吧,晚间我去桂花巷瞧瞧师父,就在那住下了。” 福满叮嘱赶车的两个小厮好生伺候,一直等到陆晏和的马车拐了弯,这才掉转马头径自回宫。 万华楼在烟霞北街,距东厂相去不远,中间隔了七八条巷子,大约两柱香功夫便到了。 这里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一条丹水河正从万华楼前经过。 河上游船花舫,烟柳画桥,两岸游人如织,被人称作“小江南”。 而万华楼是这附近最高的建筑,坐在三楼的雅间里,推窗而望,近处的丹水河,远处的街巷人家,都能尽收眼底。 陆宴和一到便被等在门口的小厮请上楼。 曹臻正背着手站在窗前欣赏风景,听到动静回头,看到陆宴和走进来,脸上立马浮上一片喜色:“我还以为贤弟不肯赏光,快请坐。”随即冲小厮挥挥手,“去,吩咐上菜。” “是,老爷。”小厮答应一声,噔噔噔跑下楼,不多时,就有几个跑堂的端着大托盘儿上来,摆了一桌子酒菜。 曹臻与陆宴和相对而坐,使了个眼色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屋里 14. 第14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听到陆晏和是个太监,方才还满脸期盼的歌姬们皆吓得花容失色。 她们原是看到这位公子年轻俊俏,若能被他看中,收了房,就算是做侍妾,日后生个一儿半女也就有了倚仗。面对这样的夫君,总要比那些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或者身宽体胖的浪荡子,可要赏心悦目多了。 可谁曾想,他竟是个太监。 长得再俊又有什么用,没根的东西,怎么生孩子? 况且,她们听坊里年长的姐姐们说,太监这种人,因为身体残缺,在行房时手段狠毒,女子落到他们手上,非死既残。据说有好几个被刘槐看上的女孩,都被他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最后疯疯癫癫的十分可怖。 陆晏和那张貌似潘安的脸对她们瞬间失去了吸引力。 刘槐见她们都瑟缩着往后躲,气急道:“躲什么?不识抬举的东西,仔细回去把你们都送到窑子街。陆公子让你们服侍是你们的福分,还不快给公子斟酒。” “好了刘大人,少在本督面前逞你的威风,叫姑娘们回吧,每人赏十两银子。”陆晏和淡然地自己倒了杯茶,又转头对曹臻道,“曹掌印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曹臻从他的目光中瞧出一丝不耐,于是附和道:“后宫国色天香的女子多的是,贤弟什么没见过,自然瞧不上这些庸脂俗粉。刘槐,把人带下去。” 刘槐闻言,自是不好再发作,拱手行了个礼,悻悻地领着一众美人又出去了。 曹臻也不再绕弯子,开口道:“这头一桩,便是刘槐这个不成器的,托我给他讲个情,刚才他也向您赔了礼,贤弟就不要再同他计较了。” “这是自然,区区小事,只要刘掌作尽忠职守,不必曹掌印开口,我也不会为难他。” “这第二桩么,吴七应该也跟你透了口风,我是想同你商量一下举荐何人入内阁。想来贤弟也知道,内阁有票拟之权,而咱们司礼监则执掌朱批,二者心意相合最好,既能使百官之劝谏上达天听,又可让陛下之政令泽被万民。” 陆晏和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道:“既如此,想来曹掌印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不防说来听听。” 曹臻沉吟片刻:“工部尚书陈衡,为人勤恳持重,在文武百官中,资历、威望都很高,是为最佳人选。” 陆晏和点头赞同:“陈尚书为官多年,清正廉明,确实是个好官。” “既然贤弟也赞同,那咱们就一起向陛下举荐陈衡做内阁首辅,我这就命人写折子。”曹臻兴冲冲道。 “不过么。”陆晏和话锋一转,“若论资历,六部尚书哪一个不是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单单举荐陈大人,岂不是把其他五个尚书都得罪了?这种事,曹掌印想做,卑职不拦着,但这举荐的折子,就不要加卑职的名字了吧。” 曹臻皱起眉,声音冷了下来:“这么说,你是不同意了?” “本督的确不想趟这浑水。陈衡是陈皇后的父亲,你愿意举荐他我没意见,能不能成功让他入内阁做这个首辅,也与本督无关。”陆晏和伸手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再开口也改了称谓。 曹臻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奏折,往陆晏和面前一扔:“陆厂督不防看看,这些都是参你的本子,说你结党营私、残害忠良。现在李氏一族虽然倒了,但是余孽未散,为李廷弼喊冤叫屈的大有人在,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若不是我念在咱们同在御前当差的情分,都替你拦了下来,成堆的奏折早送到陛下面前了。你觉得以陛下多疑的性子,时日一长,他能对你没有猜忌?” 陆晏和抱起胳膊懒散地向后一靠,讥诮道:“呵,曹掌印这么大的人情,可叫本督怎么谢你好呢?” “你也不必谢我。丹阳道长说,陛下的身子骨,至多能捱三年。你我二人何不共谋大业,日后这大梁江山还不是你我的指尖棋、囊中物?” 曹臻这话无异于谋逆,但陆晏和却并无惊异之色,而是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曹掌印志如鸿鹄,真叫人敬佩。只是您一无家室二无子嗣,若这大梁江山改姓了曹,恐怕是后继无人呐。” “你!”曹臻白胖的脸被激地涨成猪肝色,“陆晏和,我好言相劝你不听。你是想明哲保身,但树欲静而风不止,经过李贵妃这一遭,你就甭想把自己摘干净。” “悉听尊便。”陆晏和一摊手,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压在那一叠折子上,随口道,“方才的人情,还你了。” 曹臻一愣,赶紧拿起来看。 那是一份口供,是那日混入皇宫的刺客证词,上面详细记载了那名刺客,是如何受曹臻和陈皇后指使,杀死了吴美人的经过。 曹臻额头渗出冷汗,惊呼出声:“你不是回禀了陛下,刺客已经自尽了吗?怎么又会冒出来口供。” “曹掌印是觉得,我东厂已经废物到这种地步了吗,连个刺客都捉拿不到?”陆晏和似笑非笑道,“没有东厂抓不住的人,也没有东厂审不出的案子。希望曹掌印掂量清楚,是参我的折子更让陛下疑心,还是这份实打实的口供更有杀伤力?” 曹臻喘着粗气,泄愤似的将那份口供撕得粉碎。 “曹掌印撕了出出气也好,那刺客在东厂大住着,吃好喝好,估计能长命百岁,这样的口供,要多少有多少。若无事,仆就先告辞了。”陆晏和说着站起来走到门口,回首道,“你和陈皇后谋划什么,本督没兴趣,但你们若想拉上东厂,我劝你早早打消主意。有些刀,既快又锋利,却不是谁都能用得了的。” 陆晏和说完,也不在意曹臻铁青的脸色,转身出门下了楼梯,跟掌柜的交代几句,便走出万华楼,登上一直等在门外的马车,吩咐一声:“去桂花巷。” 桂花巷也在皇城以东,与瓦市隔着一条街,街道宽阔、闹中取静,这里住的都是富商豪绅,几乎每家都有园子,房前屋后栽着不少金桂树,每到深秋花开时节,这一带花香隐隐,几乎流成一片暗河,因此得名。 陆晏和师父陆瑾的宅子,便在桂花巷的尽头。从外头看,只有一对一丈多宽的黑色木门,上面的松漆也有些脱落,十分低调朴素。 门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入目先是一座三人高的假山,假山周围有一片“万竹园”,左右各有一条小径,通往东西跨院,那是陆瑾的大儿子陆长卿和小儿子陆长信两家住的地方,假山后头是三进正屋,前排是客堂,陆瑾和夫人钱氏住在第二进房子里,最后面三间屋子是陆瑾给陆晏和留的,他每次来便歇在后头。 陆晏和来时,陆瑾一家已经用过晚膳,两房媳妇带着孩子回了自己院里,只剩下陆瑾和钱氏在客堂吃茶闲话。 他前脚来,万华楼的伙计后脚便到了。陆晏和从伙计手里接过食盒,跟着管家到客堂拜见师父。 陆瑾坐着没动,钱氏赶紧把他拉起来,让他坐下,笑着道:“我跟你师父算着日子,想着你该来了。可吃过饭了?我还给你留了几只蟹酿甜橙。” 说着向侍女使了个眼色:“巧儿,快去厨房拿来。” “多谢师娘。”陆晏和起身,把从万华楼带来的几道宵夜摆在桌子上,这才有些拘谨地坐在陆瑾下首。 陆瑾和钱氏都已年过六旬,头发花白。钱氏保养得还好些,穿金戴玉,虽上了年纪,看起来也是和蔼可亲。陆瑾却是身形干瘦,身上只穿了件灰褐色葛布道袍,两只眼窝深深地凹进去,神情有几分萎顿。 陆晏和看了心中默默叹息,皇城里的风雪实在是摧残人,什么样的好人进去,战战兢兢熬个几十年,也要给折磨得不成样子。 巧儿把蟹酿橙端上来,又悄声退下。 “你这是打万华楼过来?”陆瑾瞥了眼桌上的菜色,缓缓问道。 “是,几个同僚商量事情。我过来时挑了几样宵夜,师父师娘尝尝,若是合胃口,我叫伙计每日送来。”陆晏和欠了欠身子,给陆瑾和钱氏各盛了一盅桂花藕粉糯米小团子,每个只有芡实大小,紫绿黄白黑五种颜色,晶莹剔透的特别好看。 钱氏尝了,笑着说了声“好甜”。 陆瑾却道:“我老了,克化不动这个。” 陆晏和讪讪地收回手,不知接什么话好。 “你看你,阿晏一片孝心,你做师父的怎么还拉着个脸,摆起谱来了。赶明儿阿晏不来了,也不知道是谁一天念叨八百回。”钱氏嗔怪了一句,转而对陆晏和道,“阿晏别跟你师父一般见识,他老糊涂了。” 陆晏和忙道:“我也记挂师父师娘,只是东厂和宫里琐事多,抽不开身。师父师娘莫怪。” 钱氏道:“怎么会,你大哥在外任上,你二哥又天南海北的跑生意,一年到头两人也回不来几趟,家里还多亏了你照应呢。” “师父、师娘放心,今年年底京察,六部里都能有空缺,大哥在外任也满九年了,可以趁着这次京察,调到部里做个京官,就算职位不高,好歹是能在您二老跟前尽孝。”陆晏和觑着陆瑾的脸色,小心道,“我这次来,就是想跟师父商量,给大哥谋个什么职位好?” 15. 第15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就算我受了腐刑,你师娘跟我成亲这么多年,她可曾嫌弃过我?咱陆家的日子,不比寻常人家强上十倍、百倍?”陆瑾气呼呼道。 “我......我跟师父不一样。”陆晏和嗫嚅道。 陆瑾早在入宫之前,就已经和钱氏成亲了,陆家老大和老二都是陆瑾的亲生儿子,一家人生活艰难,陆瑾考科举又屡试不中,这才托人入宫为宦的。他与钱氏本就是夫妻,又有两个孩子,感情羁绊深厚,就算陆瑾成了刑余之人,钱氏也愿意跟他一辈子。 可他陆晏和不一样,他入宫时年方弱冠,对男女之事尚在懵懂之时,就已是人下人。世上哪有女子愿意嫁一个太监?便是有愿意的,多半也是生活所迫被爹娘卖了的,两厢相处,也不过是互相折磨、徒增怨怼罢了。 拿权势换来的姻缘,就像镜花水月、海市蜃楼,虚幻又无趣,他并不想要。 “有什么不一样。”陆瑾呛声道,“你如今是东厂厂督,比我刚入宫时不知显赫多少。宫中各衙门的掌事牌子,哪个没有对食相好。在宫里偷偷摸摸不方便,叫你师娘给你物色个贤惠本分的女子,就养在咱家里。” “师父......”陆晏和一脸无奈。 钱氏也帮腔道:“别的也不用你操心,你在宫里忙你的,只得闲的时候回来瞧瞧就行。我跟你大哥大嫂商量了,等你迎了新娘子进门,你大哥家的老幺正好出生,便过继给你,将来有人给你养老送终,我和你师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陆晏和惊得站起身:“这万万使不得,岂能因为我,叫人家骨肉相离的道理。宫里还有事,我先回了,改日再来给师父、师娘请安。” 说完,拔腿便走。 出了陆宅,一头钻进马车里,催促马夫快走,直到拐出桂花巷,陆晏和才擦了擦额头的薄汗,长吁一口气。 回到东厂,陆晏和一连忙了三日,直到第四天头上,福满派人来回禀说陛下今日破天荒起了个早,现在正在太极殿朝见群臣。 陆晏和点点头,吩咐布置好暗卫,便乘了顶软轿回杏园。 如今李氏倒了,陆晏和对争夺权势不再热衷,东厂的一些事项,如暗卫、监察、督邮之类,他都渐渐让福满接管,只在一些重要难办的事情上提点一二。而他自己,除了非当值不可,其他时候都不去陛下面前露脸。 到了杏园门外,陆晏和下了轿,抬脚刚迈过门槛,就听到左侧值房里传出一阵欢声笑语,好似还有个女子的笑声。 陆晏和往里走了两步,驻足侧目看去。 只见值房的门大敞四开,四五个小内侍围坐在桌前,兴致勃勃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刚才这一出,是黄梅戏,叫《女驸马》。”姜宝瓷装腔作势地迈着四方步回到桌前,随即便松了劲儿,斜腰拉胯地坐在杌凳上,从笸箩里抓了把香榧子剥着吃。 “宝瓷姐姐,你唱得可真好听,再唱一出呗。”一个小内侍起哄道。 “行啊,只要你告诉我陆督公什么时候回来,你点什么我唱什么。”姜宝瓷搓掉香榧上的黑褐色内壳,把剥好的干果子“叮铃”一声扔到面前的小托盘里。 “督公日理万机忙得很,咱哪晓得他的行程。” “既如此,那我可没功夫跟你们磨牙了。我先回了,陆督公什么时候回来,劳烦到长春宫知会我一声。”姜宝瓷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金饼子,递到领头的冯回手里,“我请大家吃酒啊。” 反正金子也是陆晏和赏的,在宫里别处都花不出去没人敢收,姜宝瓷随手就给了冯回一两,毫不心疼。 她说罢站起来要走,一回头,就见门外站着个人。 一身玄色织金曳撒,头戴三山冠,身姿清瘦,容颜昳丽,有几分难辨雌雄的俊美。 “呀,陆督公,你可算回来了,这几日叫宝瓷好等。”姜宝瓷面露惊喜之色,顺手拿起桌上的小托盘,快步迎了出来。 陆晏和不由蹙了下眉,收回目光,没有理她,转身向正屋走去。 其他人一听陆晏和回来了,慌忙屏气凝神,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出去,各自上值去了。 “陆督公等等我。”姜宝瓷见他要走,赶紧跑着追上去,拦在陆晏和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何事?”陆晏和停下,冷眼看着她。 这女子与内监嬉戏调笑,实在不成体统,但这是人家自己的事,他也懒得管。 只要别闹到他头上。 姜宝瓷没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的托盘举道陆晏和面前,脸上露出个春花似的笑:“我刚剥的香榧,督公吃不吃?” “不吃。”陆晏和冷冷回绝,绕过她继续往北屋走。 姜宝瓷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我来了好几日,您都不在家。你的腿还疼不疼,瞧着倒是好些了,你别走这么快嘛,我都跟不上了。还有前几日衣裳的事,我还得多谢你。督公也真是的,你跟底下人讲清楚,为什么不让我穿那件衣裳不就好了,她们一来就抢,我还以为是刺客呢。” 她三日前一大早就气鼓鼓地来杏园,想质问陆晏和为何恩将仇报,她好心送他一程,他却派人来欺辱她。 结果在半路上遇到好几处新布置的祭台,桌上供着香炉,还有时令果子,台前还挂着一副仙子图。听路过的宫女太监私下里说,是陛下在云台上巧遇仙子,要设祭台招仙子显灵相会。 虽不信神鬼之说,但姜宝瓷心下好奇,待无人时上前瞧了一眼,脚下一软差点吓得瘫坐在地,那画中是个女子,面上有一层薄纱,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但那衣服颜色、样式,还有梳的发髻,都跟她昨日穿得一模一样。 她很喜欢那套前朝宫装,也很喜欢梳双螺髻,若不是陆晏和的警告,她一定还会再如此装扮的,在宫中走动,被内侍发现,她就得被送到陛下面前。 陛下找的是仙子,结果来了个戏子,这不成了欺君了么?陛下一个龙颜大怒,她就要小命不保了。 想起冯回的叮嘱,原本对陆晏和的怨气全转为感激,由此更觉得陆晏和心地良善、是个好人。 既然是好人,那求他办事,应该不难。 但是她跟人家还不算熟稔,红口白牙就去相求,怕是不妥。姜宝瓷还是决定多来杏园走动,摸清陆晏和的脾性,才能投其所好,慢慢地解开他与李才人之间的误会。 听到她说起衣裳的事,陆晏和脚步一顿,他明明吩咐了暗卫,不要暴露身份,为何还是让她知道了。 “陆某坏了姜姑娘的好事,对不住了。”陆晏和瞥了她一眼,“你若是想让陛下宠幸,飞上枝头晋升妃嫔,可以叫织造局再做一身一样的宫装,本督不拦着。” “没有没有,我可不想。”姜宝瓷摆手道,“我那日是来杏园找你的,谁知道会被陛下瞧见,幸亏离得远。我可不想成为妃嫔,一辈子困在这宮墙之中,我以后要出宫去,游山玩水、吃香喝辣。以前每次陛下去长春宫,我都躲出去的, 16. 第16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你怎么还没走?”陆晏和蹙眉。 “回去没吃的,我在宫里又人生地不熟,想着与督公您还有两分交情,只好厚着脸皮来找你了。”姜宝瓷一副可怜相,眼巴巴盯着陆晏和桌上的菜肴。 陆晏和被她不错眼地看着,浑身不自在,饭也吃不下去了:“你前几日不是从本督这里拿走许多东西,还有半扇火腿,这么快就吃完了?” 姜宝瓷抱着胳膊懒洋洋靠在窗边,阳光照到她身上,在桌案上投射出一个灵动的剪影。 她挥了下手:“督公还说呢,这几日天天吃那腊肉火腿,我舌头都上火了,不信你看。” 姜宝瓷说着,伸出一点粉嫩的舌尖,弯腰凑到陆晏和面前,瓮声瓮气道:“你瞧瞧,是不是起泡了?” 陆晏和身子猛地后仰,靠到椅背上,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薄唇抿得死紧,瞪着姜宝瓷不说话。 姜宝瓷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有趣,顺势央告道:“督公在吃什么呢,也赏我一碗,吃完我就走。” 陆晏和手指了下小厨房:“你想吃什么,自己去那边,不要来扰我的清净。” 姜宝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站直身子笑嘻嘻打了个躬:“得嘞,多谢督公。我前几日去小厨房,王伯什么都不给我吃,还说是督公您的命令。我就说么,督公怎么会在意这点子小事情。有您这句话,以后,奴家这张嘴,算是有着落啦。” “你什么意思?听你这话,是打算以后日日都要来本督这里打秋风么?”陆晏和见她摩拳擦掌就要往小厨房冲,赶紧叫住她,指着她的鼻子警告道,“少打歪主意,只今儿这一顿,以后不许再来。” 姜宝瓷闻言,顿时蔫了,气哼哼地跺了下脚,讥诮道:“陆督公真是好肚量,我一个小女子,能吃你几口饭,这就舍不得了。再说,若不你下令叫各宫监为难我们,我哪会饿肚子。” 陆晏和神色淡淡:“不想饿肚子,可以离开长春宫,另谋差事。”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今日只能在这里吃,不能带走。” “哈!谁稀罕,我不吃了。”姜宝瓷把袖子一摔,噔噔噔跑回来,立在窗前居高临下地瞪着陆晏和,信誓旦旦道,“为人一世,最重要的就是‘情义’二字,我姜宝瓷虽然只是一个戏子,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李娘娘当初把我从教坊司救出来,帮我改了良籍,这份恩情,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忘的。如今就算她落了难,我也会不离不弃。” 陆晏和赞同地点点头:“爱吃不吃,随你。”而后叫来王兴,吩咐道,“去,把小厨房锁了......” “哎哎......好好的锁门干嘛呀,王伯先慢着,我进去拿点东西。”姜宝瓷也顾不得扯什么“情义”比天高,急慌慌地跟在王兴屁股后面追了上去。 片刻后,姜宝瓷举着个青花瓷碗,又回到窗前,全然没了方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英雄气概,讨好地把碗递到陆晏和面前:“陆督公,行行好,施碗粥吧。” 陆晏和无语。 “王伯也忒死心眼了,说锁门就真锁,我刚拿了只碗就被赶出来了。” 陆晏和烦不胜烦,懒得与她纠缠,接过碗盛上粥递回去,冷声道:“赶紧吃,吃完赶紧走。” 姜宝瓷一边吸溜吸溜喝粥,嘴里也不闲着:“陆督公,我看人很准的,我觉得你心肠很好,一定是个正人君子。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和李娘娘到底有什么过节,你告诉我,我让李娘娘亲自写帖子给你赔不是。你就放我们一马,如何?我们娘娘还说了,想要请你做三皇子的老师,教他宫中礼仪,以后若三皇子登基,你就是皇帝大伴,手中权势,比现在要更上一层楼,督公意下如何?” 陆晏和心中冷笑,他当年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差点就死在水牢里,轻飘飘地一句“赔不是”,就全抵了?做梦去罢! “不如何,本督与李氏有何恩怨,你自去问她。” 姜宝瓷一拍大腿,把喝了一半的粥碗往桌上一撂:“我问了呀,娘娘说不记得了。既然她想不起来,料想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一个不记得。 “的确不是什么大事。”陆晏和打断道。 只不过是他的一条贱命而已。 “既是小事,督公您也别斤斤计较了嘛。赶明儿我回了娘娘,再来请你。两下把话说开,化干戈为玉帛,以后娘娘和三殿下定然重用督公。”姜宝瓷喜滋滋地搛了口菜,有些挑剔道,“督公吃的也太清淡了,一点肉腥都没有,我不喜欢。下次我再来,您让人给我做两道肉菜......” “姜宝瓷。”陆晏和突然出声叫了她的名字。 “唔,怎么啦?”姜宝瓷嘴里嚼着糯米藕,说话唔哝不清,鼓着腮帮,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盯着陆晏和,一副天真又不谙世事的模样。 陆晏和与她对视一瞬,便垂下眼帘,用平淡的语调说道:“你看错人了,本督并不是正人君子。李氏那里,我是不会通融的,她贵人多忘事,而我偏要睚眦必报。至于你,想要活命,就离开长春宫,本督言尽于此,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杏园。你我之间,还算不上有什么交情。” 陆晏和说完,伸手将窗牖关上,把姜宝瓷晾在了外面。 他以为姜宝瓷还会胡搅蛮缠,谁知过了好半晌,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陆晏和乐得清净,在书房翻了半日书,又从匣子里拿出金线和珍珠,做了一对儿缠丝坠子。 消磨到日暮十分,出门到东厢,叫来冯回,才知道姜宝瓷早就走了。 想来是他说话太伤人,饶是姜宝瓷脸皮再厚,一个姑娘家,被人当面说出没什么交情,也定然不会再贴上来了。 “姜大姑娘嘴皮子厉害着呢,我们值房几个人都被她哄得团团转,根本赶不走她。”冯回恭维道,“还是督公英明,三言两语就让她知难而退了。” 不过看陆晏和的脸色,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冯回只得陪着小心道:“福公公派人回来说,今日在朝堂上,有官员举荐工部尚书陈衡入内阁,还有一些官员则为李廷弼喊冤,请陛下开恩,重新让李廷弼入仕,官复原位。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陛下怎么说?” “陛下在朝堂上没有表态,不过,在退朝之后,请了几位老臣到东暖阁召见,到现在还没有出来,也不知商量出来什么结果。” “福满呢?” “福公公一直在东暖阁外候着呢,一有消息立刻就回来回禀督公。” “不用盯着了,叫他下了值就回来歇着。这件事,有人比咱们更着急,轮不到咱们操心。” “您是说,曹掌印?” “他前几日在万花楼设宴,想让我为陈衡进言做保,被我拒绝了。看来他又找了旁人。” “督公觉得哪一方能赢?” “陈衡。” “为何?” 陆晏和面上露出一丝嘲讽:“咱们这位陛下,看起来糊涂,心里明镜似的。他心里其实是偏向三皇子的,但是李家在前朝后宫的势力太大了,简直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若就这么立三皇子为储君,陛下百年之后,三皇子就算登基,也必然会外戚专权,这是本朝大忌。所以,陛下打压李家是必然。” “可是陛下就不怕,打压下去一个李家,又崛起一个陈家?” “那也要看陈衡有没有这个脑子,他入内阁做首辅,必然就得罪了原本跟着李廷弼的一众老臣,做好了只有苦劳没有功劳,做不好,也不过就是块儿垫脚石罢了。” 冯回一 17. 第17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有了丽妃暗中接济,长春宫的日子渐渐从山穷水尽中缓了过来,最起码吃喝和用药的问题解决了。 丽妃倒也听话,李才人不让她为自己求情,她便安安分分待着。她也知道陛下近来对她的宠爱,不过是一时兴起,肯定不会长久,所以心境也平和,陛下到毓秀宫来,她便盛装打扮,欢欢喜喜接驾,陛下不来,她也不恼,抄完一遍心经便径自安寝。 一个多月中,李才人让姜宝瓷找到李士光,悄悄传了几封书信出去,给父亲和大哥都报了平安。并得知她娘家侄子李羡之此次并未受到牵连,年底仍要回京述职,陛下对李家的态度,端看这次李羡之述职之后,是升是谪。 另外,朝中最近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原工部尚书陈衡,升授文渊阁大学士,入内阁出任首辅,并借机提拔了一干朋党。 而原本跟随李廷弼的那些官员,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双方你来我往,参奏对方的折子雪花似的往御前递。隆安帝见了折子,也不偏袒,着东厂与大理寺一道调查明白,该赏的赏,该罚的罚。 一时间,李、陈两方各有折损,谁也没讨了好去,反倒是让另一群科举入仕的年轻后辈展露头角,渐渐成了气候。 不过,因为有曹臻这个司礼监掌印在,李氏一党到底落了下风。 李廷弼也看出来,隆安帝是要打压外戚,培植自己的势力,于是给自己的心腹属下传信,暂时蛰伏以避锋芒,并与那些科举入仕的年轻官员暗中拉好关系。 李廷弼在内阁这些年,曾几度出任会试主考官,不少进士翰林都是他的门生,原本他们是要拧作一股绳为自家座主平反的,但收到李廷弼的手信后,便缄口不再提此事了。 这个时候,跳得越高死得越快,朝中风云变幻,形势诡谲,文武百官都各自打起小算盘。 而姜宝瓷这边,却顾不了这么深远。李才人现在暂时没有姓名之忧,但她却要大祸临头了。 她那日为了保命,对刘槐信口雌黄,与陆晏和胡乱攀扯关系,说自己是人家的对食。 但是这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刘槐在后宫经营多年,人脉极广,只要稍微调查一番,便知道她说的是假的。 而且,现在陆晏和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 她得想法子,赶在刘槐调查清楚之前,跟陆晏和商量好,把对食的事情跟他说明白,请他帮忙遮掩照拂一二。 那天,陆晏和拒绝做三皇子的老师,也拒绝帮李才人复宠。但于她而言,此次性命攸关,就算陆晏和对她不假辞色,她也得想尽办法让他救自己。 于是姜宝瓷这些时,日日往杏园跑。 只是陆晏和最近也忙得很,她十次来,倒有□□次都扑空。 陆晏和要么去了御前当值,要么就是出宫去了东厂,回杏园的次数屈指可数。 姜宝瓷见不到人,于是改送东西。今日送支青玉发簪,明日送方绣花帕子,后日亲手抄两阙诗词送去,当着冯回和王兴的面拿出来。 她也不管陆晏和喜欢什么,专捡着引人遐想的物件送,见不到正主,先搭上他的属下也好。 那发簪、帕子之类的东西,寻常都是女子送给男子的定情信物,她这么大咧咧拿出来,冯回和王兴瞧了,难免误会她和自家主子有什么。 再说那诗词,且不说内容如何,单是那字,赤红的颜色,也不知蘸得是朱砂还是口脂,让人看一眼就脸红心跳。极细的笔触,一勾一划像是在人心尖儿挠痒。 二人直觉烫手,自是不敢收,姜宝瓷便自己进到主屋去,就把东西放到临窗的桌案上。 冯回立在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冲着姜宝瓷作揖打躬:“哎呦我的祖宗哎,您快出来吧,这可是督公的寝殿,除了督公自己,外人一律不许进的。” 姜宝瓷把纸笺摆在显眼的位置,拍拍手无所谓道:“外人不许进,我还不许进么?上次当着你家督公的面,我不是也进来过,他可曾把我怎么样?” 冯回十分作难,抓耳挠腮地想了半晌:“那倒不曾。” “那不就得了。再说我是来送礼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你们督公还能怪我不成。” 姜宝瓷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见各处收拾的都很整洁,装饰也十分朴素,唯一显得富丽堂皇的,就是书房的博古架,上面摆着几十件金银珠宝做成的首饰头面,样式新颖好看,男女款式都有。 除此之外,整间屋子,最大的特点,便是萦绕如烟的香篆了。 门外冯回一个劲儿的催她快走,姜宝瓷在屋子里被熏得头疼,便答应着出去了。 等过了十来日,陆晏和再回来的时候,便收获了一桌子的鸡零狗碎:猫爪造型的小砚台、绣着狮子狗的粉红帕子、蒲草编的蜻蜓蚂蚱...... “......” 陆晏和叫来冯回:“杏园的防卫什么时候成了筛子,连本督的屋子都让人随便进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冯回拿袖子挡着脸:“回督公的话,这都是姜姑娘送来的,说是给督公您的礼物。” “以前有人送礼,不都是你和王兴处置的么,为何让她进我的屋子?”陆晏和嫌恶地看着桌子上的一堆东西。 “以前那些巴结督公的人来,都是送金银,收与不收,都无大碍。可是姜姑娘送的这些礼物,我跟王伯不好过手啊。”冯回挠挠脖子为难道,“若要不收呢,人家姑娘家的一片心意,咱总得让督公知道不是,万一督公您也喜欢呢......” 陆晏和脱口而出:“我不喜欢!以后不许让她进来,若再有纰漏,唯你是问。” 冯回立马回道:“得令!有了督公明示,小的就知道该如何处置了。那......小的把姜姑娘送的这些都收走?” 冯回说着,往前走了两步,手探过窗户就去拿桌上的东西,他一把抓起那块帕子,笑呵呵道:“好香,督公不要,便宜我了。” “......”陆晏和冷着脸看他把帕子往怀里塞,突然觉得十分碍眼,顿了顿道,“放下,本督自己收拾。” “啊?哦......”冯回悻悻地把手帕放回去。 “你先下去吧。”陆晏和硬邦邦道。 “是。” 待人走了,陆晏和站在桌前,蹙着眉,盯着桌上一堆意味莫名的东西静默半晌,最后拿来个小木箱,将东西一股脑划拉进去,把箱子扔到了柜子的角落里。 拿这点不值钱的破玩意儿就想收买他,姜宝瓷是脑子进水了。 当晚,陆晏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柜子角落里那一箱东西,就跟活过来似的,一件件跳出来在他脑海里打转。 第二日早膳时,陆晏和突然问起:“姜宝瓷几日来杏园一次?” 冯回道:“她日日都来,辰时点卯申时离开,比咱们杏园当值的还准时。” 难道是他上次的态度还不够坚决,让人误会他和李氏还有合作的可能? 陆晏和不解 18. 第18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宫里谁人不知,太监的尴尬之处,总疑心自己身上气味难闻,所以都拼命遮掩。他每日焚香沐浴,也是如此。 可姜宝瓷偏偏在这上头做文章,不是羞辱又是什么? 看着陆宴和愈发难看的脸色,姜宝瓷怔愣住,迟疑道:“陆督公何出此言,我只是,想要关心你。” “本督与你非亲非故,你关心我?”陆晏和面露嘲讽,似乎早看透她的把戏,“你无非是想接近我,让我帮你家主子复宠罢了。” “不是的。”姜宝瓷急道,“在这深宫中,除了李娘娘对我好,便只有督公你救过我。就算你不肯帮李家,单是我来讲,心里也是感激你的。” 姜宝瓷态度诚恳,向陆晏和走了一步,继续道:“我只是个小宫女,想在宫中活下去,现在李娘娘失势,我认得的有权势的人只有督公一个。自然我没什么手段,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送来的小玩意儿也不值钱,入不了督公的眼也是应当。可我都是用了心的,绝对没有轻慢督公......” “够了,你不必解释。任凭你花言巧语,我也不会帮李氏的。”陆晏和断然道,“你想活着,本督不会为难你,只要你离开长春宫,内官监会给你一个好差事。你不是喜欢好吃的么,去御膳房如何?” “我不会离开长春宫的。”姜宝瓷垂首道,“我说过的,做人要知恩图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娘娘身居高位的时候,我可以走,但她现在落难了,我就得陪着她。” “很好,我与李家势不两立,既然姑娘侠肝义胆,非要与李氏共患难,那就别来找我。” 姜宝瓷又往前一步,来到陆晏和面前,仰起头看向他:“我不求陆督公帮李家翻身,只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不要让各司各局再克扣我们的用度,还不行么?” 陆晏和勾起唇角:“本督凭什么放过她,凭姑娘你么?” “你......你到底和李家有什么恩怨,非要把李娘娘逼上绝路?”姜宝瓷听他冷言冷语,面色不由一白。 “呵,绝路?这就算绝路了?!你以为本督不知道,若不是丽妃暗中接济,李氏早就饿死了。”陆宴和冷哼一声,逼视着姜宝瓷的眼睛,“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再来试探我,否则,丽妃的位份是如何升上去的,我便让她如何降下来。” 姜宝瓷被他目光中森寒的冷意吓得一哆嗦,眼圈瞬间红了,半晌才小声嗫嚅道:“我……你,你不帮她,那帮帮我行不行?” 陆晏和觉得她是在装可怜,瞧着碍眼,便转身走到小书房的桌案前坐下,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姜宝瓷跟过去,手扶着博古架,探出半个身子眼巴巴瞅着他:“前些日子,我又被刘槐堵在宫巷里,他要掳我回教坊司,我没有办法,情急之下,便说,说我是督公的对食……” 陆晏和呼吸一滞:“……” 怪不得上次在万华楼,刘槐会说那些话,他以为刘槐妄自揣测,却原来是姜宝瓷自己说的。 “你跟他说什么了?”陆晏和缓缓问道。 姜宝瓷看他一眼,又心虚地低下头,声若蚊呐:“说……我是督公的人,他若敢欺辱我,会被抓进诏狱。” 陆晏和定定看着她:“你好大的胆子!” “督公息怒,奴婢知道督公位高权重,定然瞧不上我这个教坊司出身的戏子,我也绝没有要攀高枝的意思。”姜宝瓷伏小做低起来,央告道,“只求督公大发慈悲救我一命,若是刘槐查起来,您放个话,认下这件事。再有,您能让我隔三差五到杏园来一趟,别让刘槐看出蹊跷就行。你放心,等我到了年纪就承恩出宫,绝不会纠缠督公。这期间,督公若娶了正头娘子,我也会好好跟她讲清楚。” 陆晏和瞧了她片刻,转头从桌案上的匣子里,拿起一把刻刀和一粒菩提子,雕刻起一朵莲花来,锐利的刀尖划过莹白的珠子,落下一缕烟状的白絮。 室内一瞬间安静下来,姜宝瓷心中打鼓,默默等着陆晏和的回答。 “你想拿本督做挡箭牌?可我又为何要担这个虚名?于我又有什么好处?”陆晏和只觉一股莫名的郁气凝结于胸。 一个小宫女,竟敢胡乱攀扯他。既然与外人说了与他是对食,到他这里却又急着撇清关系,既然想要撇清关系,却还想要让他帮她遮掩。 她拿他当什么人了? 她以为自己值几斤几两? 姜宝瓷一怔,她也想不出自己能给陆晏和带来什么好处,非但没有好处,恐怕还会惹一堆麻烦。 见她低头不语,陆晏和突然站起身,将手中还未雕刻完的菩提子猛地摔到地上:“滚出去!” 姜宝瓷吓得退了半步,被他的阵势唬住,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泄了个干净,眼中含着一泡泪转身跑了出去。 门外的冯回目瞪口呆,惊叹竟然有人敢闯督公的寝殿,还敢跟督公吵架,最离谱的是,姜宝瓷竟然还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主上对这小宫女,也太纵容了些。 此时正是日薄西山,天色渐渐暗沉。 殿中悬挂着几十只五颜六色的香囊,弄得张灯结彩跟要过端午节似的,与室内颜色黑沉、庄重素淡的家具装饰很不协调。 陆宴和烦闷地扯下床头那一只香囊扔在被褥上,随即坐到床边,转头看向立在侧旁的铜镜。 镜中人脸色阴郁,目光阴鸷,像条疯狗。 他突然觉得很无趣,自己莫名其妙,跟个宫女吵什么呢? 陆宴和坐了片刻,蓦地站起来,走到柜子前,拿出储藏香料的盒子,抓出香料投到各个香炉里点燃,放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量,直到熟悉的烟雾又在室内弥漫,辣呛的香气盖过来了药草香,这才罢休。 他走出房门,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见冯回还在门外候着,淡声道:“本督说过不许人进我的屋子,你是当耳旁风么?自己去王兴那里领罚,两日不许吃饭。” 冯回一听,苦着脸道:“主上要不还是调我回东厂吧,杏园这门可比东厂难守多了。脚长在姜姑娘腿上,她非要来,小的有什么办法。让她在门外闹将起来,督公的名声还要不要啦?” “拦不住她,那就把门锁上。” 陆宴和额头隐隐作痛,冯回这几个属下,来杏园当差之后,一个两个都惫懒了,想当初在东厂,都是能止小儿夜啼,敢把朝廷大员从被窝里薅出来的主,如今却让一个小宫女闹得无计可施,实在是荒谬。 冯回听了陆宴和锁门的法子,把手一摊:“主上,要锁也只能锁您的寝殿,杏园的大门可不兴锁,一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只开门锁门就得把咱累死。” 当天晚上,杏园的小厨房里,冯回和管家王兴,在一张小方桌前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两大坛酒,还有一碟油炸蚕豆。 主上说罚他不许吃饭,那就喝酒呗,至于蚕豆,能算饭么?那必然不算。 冯回咕咚咕咚先干了一碗酒,拿袖子抹了把嘴,开始对着王兴大倒苦水。 “王伯,你说我冤不冤!”冯回把桌子拍得砰砰响,“想当初,那姜姑娘是督公他自己带回杏园的,你我都看见了,两人搂搂抱抱、举止亲昵,对不对?后来姜姑娘每日都到杏园来,对咱们督公那是情深义重、痴心一片,对不对?这种事,底下当差的怎么好插手,督公只要点个头,两下结成对食,皆大欢喜啊,阖宫里也没人敢乱嚼舌根。可偏偏督公他态度怪异的很,口口声声不让人家姜姑娘来找他,却又没什么防范,只是嘴上说说,转头却冲咱大发雷霆,真是好没意思。你要真不想让人来,直接把人打一顿叉出去啊,我就不信那姜姑娘还敢来触霉头。可是人家来了这些回,该吃吃该拿拿,连他睡觉的屋子都进了,督公可曾动过人家一个手指头?却来怪我守卫不严,他自己呢,也只想出个‘锁门’的馊主意,这叫什么?这叫自欺欺人!” “要我说呢......”王兴也喝了口酒,咂了咂舌头,“督公对姜姑娘,倒未必是动了什么心思。老朽我跟在督公身边这几年,也了解他的脾气,本来就是个秉性良善之人,只是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磋磨坏了,心里苦罢了。” 王兴拿起酒坛给冯回满上,劝道:“你看他嘴上凶,在杏园当差的这些小崽子,有哪个真受过罚?往日也没有哪个女子敢往督公身边挨,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混不吝的主儿,督公自然不知该如何处置。你我呢,就该怎么当差还怎么当差,姜姑娘爱来不来,咱只当没瞧见,督公说要罚那就让他罚呗,他又不盯着你,你吃不吃饭他哪知道。你等着,锅里还炖着卤牛肉,我去给你切一盘下酒。” 。 时间一晃便进了腊月。 这段时日,自陆晏和发了那通脾气之后,姜宝瓷只消停了三天,便又开始常常到杏园来。没办法,刘槐那厮虎视眈眈,时常派人在长春宫周围转悠,查探她的动向,姜宝瓷只好做出与陆晏和热络的样子来,让刘槐投鼠忌器,不敢对她下手。 而且她不知买通了哪个内侍,专赶在陆晏和在杏园的时候来。 等陆晏和眼神横过去,刚落到姜宝瓷身上,不等他开口,人家就先一步解释,说她是来找冯回的。 陆晏和便错开眼不再理会,姜宝瓷说了不是来找他的,他若再上赶着找茬,反倒显得自作多情。 就算明知道姜宝瓷的来目的,绝不是为了冯回,可是人家不提,他也只得装作不知道。 姜宝瓷虽然不与他说话,但每次来时,仍然给他带东西,依旧是些几两银子能买一车的廉价物什,堆放在他窗下的桌子上。 陆晏和每次推门进去,目光不经意瞥过,桌子上总也不空,有姜宝瓷放在那儿大阿福、小纸伞、九连环,有时甚至是不知从哪儿薅来的一把野花,全被陆晏和面无表情的一袖子扫到箱子里,丢到角落去吃灰。 但时日一长,连杏园的侍从都觉得姜宝瓷与自家主子有什么,对她更是另眼相看。 陆晏和在屋里看书 19. 第19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陆晏和目光淡淡:“你来与不来,与我何干?”说罢转身举步进了书房。 姜宝瓷顿了顿,也跟着进去。 东厢这一排都是书房,隔成七八间,两侧有过道相互联通,四面都是书架,上面满满当当摆着各类古籍。 当中一间,是陆晏和读书办公的地方,收拾的朴素干净,黄花梨的长条桌、高脚椅,桌上是名贵的文房四宝,桌前竖着八幅生绢缂丝的山水小屏,将厅堂一分为二。 因怕熏黄了书册,香炉只在这一间有,放置在屏风外,炉中烧着沉稳的木合香,婷婷袅袅冒着白烟。 此时天刚过午,外头还纷纷扬扬飘着大雪,显得格外静谧,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猫冬。 陆晏和难得清闲,取了本杂书坐到桌前随意翻看,姜宝瓷抱着猫凑到他跟前,神神秘秘道:“督公,我听说刘槐被调入宫里,升了四司总管,现在不是教坊司掌作了。” 陆晏和长指微动,翻过一页书,对姜宝瓷的话充耳不闻。 姜宝瓷不以为意,笑嘻嘻道:“宫里的四个司,只管着柴火草纸,都是没油水伺候人的差事,哪比得上教坊司里‘红粉骷髅销金窟’,刘槐这一下明升暗降,估计鼻子都要气歪了。” 陆晏和又将书翻过一页,仍是不理她。 姜宝瓷歪了歪头,觑着陆晏和的脸色,试探问道:“督公,刘槐的差事,是不是你......” “本督很闲?”陆晏和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打断道,而后又收回视线落在书册上。 姜宝瓷被抢白了也不恼,反而松了口气:“那就好,不然我又要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她抚摸着小猫头上柔软的毛,柔声道:“刘槐这一升迁,倒是解了我的困局,如今他离开教坊司,总没本事再抓我了。既如此,我也不用总来杏园扰督公您的清净。先前形势所迫,我浑说我与督公做对食也是实属无奈,宝瓷这厢给您赔个不是,陆督公千万不要见怪。” 说着屈膝福身行了个礼。 陆晏和拈着书页的手一顿,接着不着痕迹地翻了过去。 “督公在看什么书?”姜宝瓷无视陆晏和的冷淡,自己没话找话。 “《农桑辑要》。” “那是什么书,我没听说过。” “插秧、灌溉、施肥、耕作之类,都是农户人家卖力气的活计,你自幼长在金雕粉饰的妆楼里,自然不知道。” “你是说我见识短浅?”姜宝瓷把嘴一瘪。 “并未。” 姜宝瓷见他抿着唇神色认真,笑了笑转而问道:“您不是执掌东厂,负责纠劾百官么,怎么还钻研起农课来了?” “在陛下跟前当差,各种行当,都要有所涉猎,更何况,农为国之本,重要性不言而喻。” 也许是听闻姜宝瓷以后不再来杏园,陆晏和心下宽慰,竟耐着性子解释了几句。 他说完又低头自嘲一笑,一个宦官,枉论国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让士林中人知道了,还不知怎样辱骂讥讽。 姜宝瓷单手捧腮,望着窗外的莹莹白雪,目露向往:“若有来生,我情愿长在庄户人家,种田织布、喂鸡养鸭,每年春分时节,在房前屋后都撒上油菜花。等长到十七八岁,再托媒嫁个山野村夫,就算终日劳作,也比这辈子要安乐的多。” 陆晏和闻言微微仰头,定睛在她侧脸上瞧了片刻,轻轻一哂:“像你这样好吃懒做,一年到头也织不出一匹布,哪家村夫娶了你,怕是气也要气死了。” “喂!我哪有那么懒。”姜宝瓷气得拍桌,怀里的小猫吓得毛一奓,“喵呜”一声窜了出去,跑到了里间的书室里。 姜宝瓷赶紧提裙去追:“‘三刀’,不要乱跑,快出来。” 小猫从远处的书架后探出头,眼见她追上来,尾巴一晃又缩回去了。 姜宝瓷绕了好几圈,累得气喘吁吁,小猫却以为是在玩捉迷藏,迈着小短腿儿,跑得十分卖力。 “督公,帮帮忙,快拦下它。”姜宝瓷被小猫遛得团团转,看它往陆晏和那边跑过来,急忙向他求助。 陆晏和放下书,侧过身,长腿一伸,便把小猫绊了个趔趄,毛茸茸的小团子在地上打了个滚,被陆晏和弯腰捞在手里。 待姜宝瓷赶到近前,陆晏和抬手把猫递过去,姜宝瓷却不接,她背着手立在陆晏和面前,笑吟吟道:“这小奶猫是我在宫道上捡的,我给它取了个小名儿叫‘三刀’,以后我不来了,就留它给督公解闷吧。” “拿走,我不要。”陆晏和蹙起眉,胳膊又往前递了递,把小猫举得离自己远远的。 姜宝瓷退了一步,指指外头的大雪,软磨硬泡道:“好督公,你瞧这么冷的天,我带它回长春宫,一路上非把它冻死不可。好歹是一个小生灵,您先替我养着,等开春天暖和了,我再来接它,好不好?” 陆晏和冷下脸,驳斥道:“胡说,几步路的功夫,怎么可能会冻死。” “便是路上冻不死,回去也养不活,我屋子里没炭火,也没有牛乳、羊乳。” “为何没有炭火?”陆晏和脱口问道。 姜宝瓷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您问我呢?不是您下令不让各司各监给我们份例的么。” “……” 陆晏和一时无言,“三刀”被箍得不舒服,难耐地扭了扭身子,他收回手,任由小猫爬上他的膝头,思忖片刻方道:“你......换个差事,我可以给你单独安排住处,炭火、用度、吃食都有,也能养猫。” “不用。”姜宝瓷摇摇头,“我屋子里虽然冷,倒还冻不死人,再说有丽妃娘娘照应,也给了我们娘娘一些炭火,我可以待在她屋子里,不过我们娘娘不喜欢猫,一靠近了就打喷嚏。所以这小奶猫,还请督公费心照顾些时日。” 陆晏和目光冷下来,咬牙阴沉道:“你就这么离不得她么?” “督公这是什么话,这不是离不离得的事,我与娘娘情同母女,她有难,我焉能不管。督公不愿相帮也没关系,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三刀’就拜托你啦。”姜宝瓷说着弯腰在小猫头上摸了一把,“小家伙,我要走啦,你在这里要乖乖的哦。” 说罢冲着陆晏和盈盈一笑,转身退出了书房。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渐行渐远,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腿上的小猫在轻轻打鼾。 陆晏和一动不动地坐着,突然猛的一巴掌将小猫扫了下去,“三刀”刚刚睡着,一下子被打到地上,睁开懵懂的双眼,便看到陆晏和阴鸷的脸色,叫都没敢叫,夹着尾巴就要逃,跑到门边,竖起身子拿小爪子去挠门,鬼鬼祟祟的样子,与那小宫女如出一辙。 奈何它力气太小,装饰着琉璃花棂的红漆木门纹丝不动。 “你也要走?好啊。”陆晏和起身,踱步到“三刀”面前。 小猫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巨大的阴影笼罩,惊恐极了,琥珀般的眼中噙着泪花。 陆晏和伸出手指,捏住“三刀”的后颈,把它拎起来,转身走到窗下,推开窗牖,一扬手将小猫扔到了冰天雪地里。 她让他养,他偏不养。 一只猫崽子而已,冻死就冻死了。 陆晏和立在窗前,任由呼啸的寒风灌进屋里,他方才脱了大氅,此刻身上衣着单薄,只一瞬便被风吹透,右腿灌了铅一般麻疼。 他直盯着厚厚的积雪上挣扎爬动的小猫,握紧的手指节发白,脸颊肌肉不自觉地鼓动了一下,眼底漫上嗜血的红色。 “督公,午膳备 20. 第20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西厢,陆晏和与福满在席前相对而坐,席面上摆着十几盘鲜嫩肥美的肉片儿,两只海碗大的铜锅子,锅下点着上好的红罗炭,锅中奶白色的热汤沸腾翻滚。福满让王伯带着众人都退下,自己殷勤地拿筷子搛肉布菜:“前儿陛下要吃炙肉,卑职带手下弟兄们去上林苑捕猎,留了头小鹿养着,想给您打牙祭,这一忙竟把这茬忘了,今儿好容易得空,师父快尝个鲜。” 陆晏和点点头,拿筷子夹了一片肉,蘸上酱汁,放到嘴里慢慢咀嚼,他脾胃虚弱不贪油腥,因此吃得慢条斯理,动作文雅。 那头福满却毫无顾忌,端起一盘子鹿肉一股脑倒进锅里,在水里几个滚开后,便大吃大嚼起来。 再配上一壶烫得热热的花雕,福满吃得浑身通泰、飘飘欲仙,说话也放松起来,他给陆晏和也倒上一小盅:“黄酒通经活络,冬日里喝了手脚暖和,师父也用一杯,不会伤身的。” 陆晏和不擅饮酒,在外应酬时也从不沾杯,他摇摇头,转而夹了筷子青菜放进锅里。 福满见劝不过,小声嘀咕道:“督公这日子过得也忒寡淡,食不香睡不稳,实在是熬得慌。” “我这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哪经得起折腾。”陆晏和淡淡一笑,“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福满兀自呷了口酒,又勾起了心里的好奇,他腆着脸往陆晏和身边凑了凑,小声问道:“我听王伯说,那位姜姑娘见天儿的往杏园跑,还给师父送帕子、香囊,这一看就是对师父您有意啊?” 陆晏和筷子一顿,没有说话。 “我瞧着挺好,人长得出挑,性格也活泼,正好能给您解闷。要我说,师父您也别老拖着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宫女,哪经得起冷落,您还是给人个准话,早早的定下日子,操办的事情就交给徒弟,咱保证给您和小师娘热热闹闹的办场喜事。”福满拍着着胸脯保证道。 师父性子冷,若有个美娇娘陪在身边,弄花解语、红袖添香,余生也算温暖有靠了。这些年师父过的太苦,他真心盼着师父好。 陆晏和不虞道:“你也跟着扯闲话,人家姑娘没那意思,你别乱点鸳鸯谱。” “啊?她没跟您提么?”福满颇感失望。 “没有。” “那她为何要给您送东西,谁都知道那些是定情......”福满有些不好意思,把“信物”两个字咽了回去。 陆晏和没法跟福满解释这里头的弯弯绕,只得含糊道:“她是为了躲刘槐。” “躲他做什么?” “姜姑娘以前是教坊司的花魁,现在长春宫倒台,刘槐想强迫她回去。说起来也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也有责任。” 福满明白了一二,支着脑袋怏怏不乐:“小宫女忒大胆,连您都敢利用,害我白欢喜一场。” 陆晏和闻言不语,只顾低头吃菜。 福满却从他的神情中莫名感觉出几分落寞来,心里倏地打了个突:别是流水无情、落花有意吧? 姜姑娘送来的东西,听王伯说,师父都收在了寝殿里,连她送的猫,师父也养在屋里,那可是连他都不能涉足的地方。 福满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便道:“她利用师父,也不能吃完一抹嘴就走啊,您要是喜欢她,我去同她讲,让她跟您假戏真做得了。” “你休要胡来。”陆晏和斥道,“姜姑娘今年二十岁,过个三年五载,或者赶上新皇登基大赦,她便可以出宫嫁人,到时候儿女绕膝、金玉满堂不好么,如今跟着我个太监做什么?” 福满抿抿嘴:还说不惦记,连人家芳龄几岁都打听清楚了,怕是暗地里都偷偷合过八字。 他不服气的小声嘟囔:“太监怎么了,师父就算是太监,也是万人之上。等她出宫嫁人,没几年就人老珠黄了,多数只能给人做小,一辈子受欺压。再说生孩子有什么好,那么多妇人,还有生孩子没了的呢。” “福满!”陆晏和面露愠色,斥责道。 “......我浑说的,师父息怒。”福满见陆晏和真生气了,赶紧咂咂嘴,宕开话题:“这些时日,陛下在前头雷厉风行整饬朝堂,曹臻那厮拿着鸡毛掸子当令箭,也借机大肆调整后宫,咱手下好几个管事牌子都被卸了职,许多嫔妃宫里,咱都插不上手了。” “无妨,由着他折腾去,只要东厂和锦衣卫在你我控制中,他便翻不出天去。” “还有您方才说的刘槐,他在教坊司这些年,贿赂官员、拐卖女子,简直坏事做尽,叫我说就该打一顿,发配辽东做个净军,师父您怎么非但没罚他,却还给他升职呢?” “一个刘槐不值什么,只是他是曹臻夹袋中的人物,我只求平安度日,待大哥留任京都六部,师父师娘跟前有人尽孝,我便请辞退守金陵去,因此眼下并不想与曹臻敌对,刘槐祸害人,把他调离便是了。” 福满一惊:“师父,您去金陵,我怎么办?” “你接替我统领东厂,曹臻也只会拉拢你,不敢拿你如何的。你只需记着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不要为虎作伥、草菅人命即可。” 福满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师父要走,我就跟你一起去南京。” “说什么傻话,你我都走了,东厂落到曹臻一党手里,他还不把你我除之而后快?以后,我还要仰仗你呢。”陆晏和微微一笑,拍了拍福满的肩膀。 。 司礼监的值房里,曹臻坐在主位上,正对着刘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早班散了朝,他刚回来,就见刘槐抄着手在他职房门前转悠,蔫头耷脑一副如丧考妣的衰样,忍不住骂道:“你哭丧个脸来我这里报丧呢?” 说罢也不招呼他,径自推门进屋去了,刘槐点头哈腰地跟在后头,满嘴的奉承话:“掌印言重了,小的哪敢在您面前尥蹶子,这不是被调到宫里来,赶紧来您这儿拜座主么。” 曹臻没好气道:“哼,大可不必。我又不是礼部的主考官,你也不是那新科状元,拜得哪门子座主?” “是是,掌印说的是。”刘槐给曹臻拉开太师椅请他坐了,这才诉苦道,“掌印,这次您得帮我,陆晏和那阉竖欺人太甚。小的在教坊司待的好好的,他非把我弄到宫里头来拘着,这可倒好,咱费尽心血养了这么多年的一林子摇钱 21. 第 21 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如今的景阳宫,已与昔日门可罗雀的冷清景象大不相同。 陈皇后重新掌管凤印后,明里虽然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菩萨模样,实际上却绵里藏针,几个恃宠而骄不肯晨昏定省的妃嫔,都被传唤到景阳宫,罚跪在佛像前,要么手抄经书,要么执香擎蜡,来为皇后娘娘祈福,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几次三番下来,谁也不敢再造次,无论刮风下雨,都雷打不动按时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譬如今日,大雪如席,照以往李贵妃当权时,一准早早的差人去各宫传话,让众姊妹不必劳动,还会赏下干果点心,让她们安稳在屋里围炉取暖。 可一直到卯时三刻,陈皇后那边也没动静,众人不敢再耽搁,只好披上大氅、揣着手炉,打起伞出门,相约着一道去景阳宫请安。 一路上,鞋袜被雪水打湿,冻得人脚指头胀疼,几个年轻的妃嫔止不住地抱怨。 “这鬼天气,冻死个人,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能开开恩,让咱们也歇歇。” “你少做美梦,皇后她被李贵妃压制了这么多年,如今好容易翻身,还不好好耍一耍威风,趁着这雪天,叫咱们吃些苦头,涨涨教训。” “还李贵妃呢,现在是李才人了。” “说起来我倒有点羡慕李才人了,说是禁足,却可以躲懒,不跟咱们似的,还得每日受折腾。” “妹妹们慎言。”一个年长的妃子警告道,“一会儿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可不能提那个人,不然咱们一起吃瓜落。” 丽妃扶着听春的手,走在众人后面,听着她们尖酸刻薄的议论,低下头不发一言。 丽妃姓谭,闺名丽华,她长相娇小清秀,淡淡纤眉、盈盈秋目,容貌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只因她母亲是姑苏人。 今日天冷,她穿了件狐狸大毛领的酱红色披风,更衬的一张小脸巴掌大,身姿楚楚、我见犹怜。 其父亲谭洪出身草莽,当年南下平叛时,从山匪手中救下她母亲,便带回来成了亲。谭洪因军功入仕,如今官拜五城兵马司指挥佥事,虽然只有四品官职不高,却是个手握实权的将军,专管城防,各路经商的、开铺子的以及地方豪绅,都对他多有巴结。 但皇宫之中,哪个妃嫔母族不是世家显贵,丽妃这个出身,实在是不够看,以前她与李贵妃交好,有李贵妃护着,还不怎么受气,而现在就算她跻身四妃之一,众人也不怎么将她瞧着在眼里。 况且她补这个缺,也是因为李贵妃被废,各宫里都等着她和长春宫反目成仇好看笑话呢。 丽妃知道这一点,是以在人前从不提有关长春宫的事,平日也是谨小慎微,并不摆出皇妃的架势,对陈皇后也是恭恭敬敬。 有人瞧她那低眉顺目的受气包样儿,又嘲笑她烂泥扶不上墙。尤其前些日子,陛下总到毓秀宫去,有些人瞧了眼酸,总要时不时跳出来刺她几句。如今陛下又不去了,她们便说她恩宠到头了。 对于这许多冒犯,丽妃都置之不理。 到了景阳宫中,陈皇后已经梳洗打扮好,端坐在主位上等着了。 请过晨安,妃嫔们排位份坐了,按规矩还要陪着陈皇后说会儿话。丽妃坐在另外三位妃子的下首,听着其他人闲聊,也不插言,只管闷头吃茶。 陈皇后这些时春风得意,她自己执掌凤印,陛下对她的态度虽然仍是淡淡的,但初一、十五还是会来景阳宫,算是给她撑脸面。而朝堂中,父亲出任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文武百官也渐渐依附,对其马首是瞻,一切都在向他期盼的方向发展, 她脸上挂着端庄的笑意,关心指点各宫嫔妃的饮食起居,客套过一圈,目光便逡巡到丽妃身上。 “丽妃妹妹今日打扮的好生俏丽,寻常倒不见你穿红色,真是好看。”陈皇后称赞道:“这毛领很别致,可是陛下赏的?” 丽妃心中一悸,忙起身作福,解释道:“今日天冷,侍女们翻出了这件衣裳,臣妾随意就穿了,也没管什么红不红绿不绿的。这衣裳是旧物了,原是父亲早年间在山中打猎,捉住只火狐,做了件披风赠与我母亲做聘礼,臣妾入宫时母亲便给了我添妆。” “不错,与你很相称。”陈皇后道。 狐皮裘并不稀罕,但火狐却是可遇不可求的。陈皇后虽贵为皇后,应当也是没有的,丽妃穿这件披风来请安,实是有些僭越了。 不过若是嫁妆,那就另当别论了。 丽妃这样想着,解释完,瞧着陈皇后的脸色并无异样,便放下心,坐回绣凳上。 陈皇后却淡淡一笑道:“丽妃妹妹深得陛下宠爱,合该打扮的俏丽些。只是,后宫嫔妃不可擅专,你也劝着陛下些,让他雨露均沾才是。” “皇后娘娘明察。”丽妃一听,急得溜下绣凳跪在地上,脸颊升起一团酡红,“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只是陛下已经多日不曾到毓秀宫去了,您是知道陛下秉性的,想来陛下宠幸臣妾,也只是一时兴起,如今兴头过了,也就撂开了。”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本宫又没有怪你。”陈皇后嗔道。 又扯了会儿闲话,侍女白梅进来,在陈皇后耳边悄声道:“娘娘,曹掌印来了,说要见您,奴婢让他在西厢等着了。” 陈皇后垂下眼帘,遮掩起眸中的情绪,须臾后方抬起头来笑道:“妹妹们也乏了,这大雪天的,本宫也不拘着你们了。院中的梅花开得正好,每人挑一支,带回去插瓶赏玩吧。” “多谢皇后娘娘。” 众人告辞,随着侍女出去剪梅了。 等人都出了景阳宫门,陈皇后这才叫白梅去请曹臻到寝殿来。 这些时,曹臻来景阳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则初一十五陛下会来,还时不时会派俞春山来景阳宫传话,被撞见了可是要命的,二则自陈衡做了内阁首辅之后,许多事情都需要曹臻帮忙从中斡旋,他也是忙得抽不开身。 今儿下了朝,曹臻特意吩咐尚膳监的掌事牌子制备了一桌山珍海味猎奇食材,哄着隆安帝去长春殿吃酒驱寒,还命几个容貌秀美的宫女去佐酒,想来今日陛下是不会出门了。 他这才放心大胆的来景阳宫。 打帘进到屋内,曹臻见陈皇后正坐在里间的软榻上,头望着窗外,满头秀发一丝不苟的挽起,只留给他一道玲珑的背影。 窗外大雪纷纷,曹臻看不到陈皇后的眼神,却能感 22. 第22章 《宦得患失》全本免费阅读 曹臻轻车熟路地取出火折子,将青铜八角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又耐心把烛芯挑了挑。 殿外天色晦溟,暖黄的烛光将室内照亮。 软榻上,陈皇后阖目侧卧,身上盖着柔软的毛毯,原本端庄的妆容有些凌乱,榻前的檀木几案上,大肚瓷瓶里供着一枝梅花,残红点点。 曹臻立在榻前停驻片刻,这才出了里间,叫白梅送来热水,亲自伺候陈皇后梳洗,清理好后方把人轻轻唤醒:“娘娘,若是乏了,就去床上安歇吧,这里靠窗,仔细害了风寒。” 陈皇后睁开迷蒙的双眼,嗔道:“不用你假好心,你出去,叫白梅来。” “奴才还有要事要向娘娘回禀,说完再走不迟。” “有要事你不早说。” 曹臻欠身坐在榻边,嘿嘿笑了两声:“什么要事也比不上服侍娘娘重要。” 陈皇后脸颊红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吩咐:“本宫嗓子干得厉害,你去倒杯茶来我吃。” “奴才晓得娘娘的习惯,自然早都备好了。”曹臻说着探手取过茶盅,托着喂到陈皇后嘴边,“我命人特制的普洱小青柑,滋味清冽,香气别具一格,娘娘一定喜欢。” 陈皇后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温度刚好入口,茶也不错,便将整盅都喝了,又命曹臻给她取衣裳来。 屋里地龙烧得很热,曹臻从衣柜中拿了一袭丝绸长裙,为陈皇后穿好。 陈皇后趿上绣鞋,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把银篦子梳头,问曹臻道:“有什么要事,你快说吧。” “如今朝中形势,暂且平稳。陈大人也在内阁立稳脚跟,陛下对他递进来的票拟,基本都会采纳照行不误,李廷弼那老匹夫现在老实得很,他那些朋党贬的贬,谪的谪,都不敢出头再为其进言。” “如此岂不是很好么?”陈皇后瞧曹臻的脸色,却没有几分喜气,不由纳罕,“掌印怎么还郁郁不乐的?” 曹臻正色道:“娘娘需知,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松懈。陛下服用了丹阳道人的补药,觉得自己身强体健,还妄想着能得长生,实际上,他的元气早就掏空了,如今只剩个空壳,回光返照罢了,据丹阳道人说,陛下至多不过三年的阳寿。” “啊。”陈皇后吓得捂住嘴,“怎会如此?无药可救么?” “娘娘是在担心他么?”曹臻看到陈皇后关切的神色,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声调阴冷。 “没有,只是一时听到这消息,被吓到罢了。”陈皇后握住自己冰凉如绸的发丝,有些心慌意乱道。 曹臻冷笑:“娘娘念着他,他却从未考虑过娘娘。我掌管司礼监,能看到陛下一部分往来密信。我冷眼瞧着,陛下心里,还是偏向三皇子,他如今所做所为,不过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权、窃取国祚罢了。只要李氏朋党溃散,不会对皇权产生威胁,他还是会立三皇子为太子,还会扶植一批科举入仕,没什么根基的官员来辅佐他。而陈阁老如今宵衣旰食,日日为国事操劳,怕是到头来,全为别人做了嫁衣。” “这可如何是好?”陈皇后有些惊慌,“若叫三皇子登了基,李沁兰就是太后,那我算什么?曹掌印,你一定要帮我。” 曹臻走到陈皇后身后,扶住她的双肩,看向镜中娇美的容颜,满目柔情:“娘娘放心,我拼了命,也会帮你。” “那本宫该怎么做?” “现在正是好时机,娘娘可寻机会,向陛下提出,将二皇子养在名下。后面的事情,交给奴才就好。自古太子之位,立嫡立长,这是天道,二皇子跟了您,便是嫡子,也算长子,立他为太子,既符祖制又顺天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陛下不同意怎么办?” “娘娘是说他不同意您养二皇子,还是说他不同意立二皇子为太子?若是前者,您只要提一提当年的丧子之痛,芙蓉泣露昆玉碎,陛下必然怜惜。若是后者,既然他不同意,那我们就无需他同意。”曹臻凉凉道。 陈皇后一惊:“你什么意思?” “所有拦在娘娘面前的荆棘,我都会为您铲除干净,包括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他不同意,那就去死好了。” 陈皇后开始簌簌发抖,她颤声道:“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弥天之罪。” 曹臻不以为意地笑笑:“奴才不怕死,娘娘怕不怕?” 陈皇后死死咬住下唇,几欲咬出血来,显然是怕极。 曹臻转身拿过软榻上的毛毯,披在陈皇后身上,将人裹住抱了起来:“天黑了,夜里凉,娘娘还是去床上吧。”他边走边道,“娘娘放心,就算事败,也由我一人承担。奴才一个阉人,便是诛十族,也没什么好怕的。” 陈皇后埋首在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屋角的刻漏水声滴答,又一场春事靡靡,直至戌亥之交,陈皇后才拢着衣裳坐起来,掀开帐子,吩咐白梅在床上置了四方桌,摆上几碟精致的菜肴,与曹臻相对而坐,慢慢吃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说,我们派刺客刺杀吴美人的事情,被陆晏和知道了么,他又不肯加入我们,如果他将事情捅出来,怎么办?” “不会的,陆晏和虽拒绝与我同谋,但他也绝不会帮李氏和三皇子,他直言自己无意党争,想来只会作壁上观。” “可这终究是隐患。”陈皇后顿了顿,“掌印不能除了他么?” 曹臻眉头一跳,抬眼看向对面的女子,发如泼墨、面若桃花,身上披着轻纱,腹间裹一束腰上黄,分明是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说出的话却令人胆寒。 他伸出手指了指天,似笑非笑道:“娘娘不知,要除他,怕是比杀那位还要难几分。” “为何?”陈皇后急道,“我们有把柄在他手上,行事岂不是要处处受人掣肘。”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执掌东厂,东厂番子都像认了主的狗,对他忠心得很。”曹臻道,“但是他不会妨碍我们的,我派人查探过,陆晏和与李才人有深仇,所以他才肯帮我们扳倒李氏。后面只要咱们行事不触犯到他,他是不会过问的。” “你总说他不会,我看未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陈皇后凤眸一凝,“还是想办法,杀了他以除后患。若不然,就算二皇子登基,我们也像是坐在火炕上,总不安稳。” 曹臻道:“若有机会,我比谁都想把东厂收入囊中。只是如今要紧的,还不是这个,过了年,就该给二皇子和三皇子请讲学老师了,咱们得提前把老师物色好。” “这有什么要紧,找几个太学博士来就是,三皇子那边,就找学术不精的,让他玩物丧志还不容易。”陈皇后不以为然。 “非也。”曹臻反驳道,“给三皇子找老师,非但要找好的,还要找闻名天下的。” “这是为何?” 曹臻慢慢解释:“要让陛下看到,三皇子不成器,不是老师教得不好,而是他自己蠢笨。此事不难,只要在两位皇子的讲学内容上调整一二即可。” 陈皇后追问:“如何调整?” “对二皇子,讲用人、讲君臣、讲帝王之术;对三皇子,讲修身、讲仁善、讲黄老之说。长此以往,三皇子必然性情懦弱、优柔寡断,又怎么能承担起大梁社稷的重任呢。” 陈皇后恍然大悟:“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接近子时,曹臻才与陈皇后告辞,陈皇后目光款款,亲自将他送到门边,忽又道:“还有件事,我听小太监们说,这些时,丽妃常常给李才人送东西,你管一管。” 曹臻道:“我知道娘娘厌恶李氏,但现在还不能下手杀了她,以免打草惊蛇,叫陛下起疑心,也要防备逼得太紧,李氏一族会跟咱们拼个鱼死网破,那倒不好收场了。” “既如此,那就让她好好活着。”陈皇后恨声道,“这些年,我遭了多少冷眼,受了多少欺辱,都要让她一点点尝个够。” “好,奴才知道了。” 从殿内出来,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上一弯残月如钩,几点寒星寥落。 景阳宫门口值房里钻出一个瘦高的内侍,踩着雪跑到曹臻面前,正是吴七。 “掌印,小心路滑,小的扶您回去。” 。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七八日,才彻底停了,天虽放晴,却更加寒冷。 姜宝瓷早上被冻醒了,发现屋里冷得像冰窖,王嬷嬷给李才人盖上好几床被子,自己也偎在李才人身边,两人挤在一起取暖,仍是冻得手脚冰凉。 “地龙肯定灭了,小松子又偷懒,我出去看看。”姜宝瓷咕哝着下床,先掀开火炉上的盖子,里面果然只剩了些炭火余烬。 她穿上棉衣,转到西暖阁的边上的值房,只见值房里浓烟滚滚,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清,里头还传来小松子的咳嗽声。 “你在鼓捣什么呢,这么多烟,是要把房子点了不成?”姜宝瓷立在门口冲里面喊道。 片刻,小松子从屋里钻了出来,满手满脸的黑灰,见着姜宝瓷,满眼愧疚道:“宝瓷姐姐,你怎么出来了,外头太冷了,快回屋去吧。” “屋里也阴冷,我是来问你,地龙怎么不热,火炉也熄了。”姜宝瓷瞥了一眼值房里,“你怎么连个火也不会烧了。” 小松子苦着脸道:“木炭没有了,我找了些柴禾来,只是潮湿得很,点了半天也没有点着。” “他们竟连炭火也克扣,简直是岂有此理。” “岂止是克扣,入了冬一根炭也没有咱们宫里的,先前烧的也是去年剩下的。” “天太冷了,没有炭火,是会冻死人的,我去惜薪司找他们评理,我就不信,他们敢光天化日草菅人命。” 姜宝瓷说着要走,王嬷嬷打帘出来叫住她:“和惜薪司那帮人嚼舌,还不知要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