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 1. 第 1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洛水驿檐下的灯笼又灭了,这几日风雨交加,泼瓢大雨拉起的雨幕不见尽头,扰得人心烦意乱。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驿卒嘟囔两句,举着长杆将被吹灭的灯笼取下。 灯笼方才落入手中,远处便忽地传来了沉闷急促的马蹄声,嘶哑的叫喊声紧随其后: “安阳急报!安阳急报……” 喊话者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便自风雨中劈空而来,瞬间洞穿了他的喉咙,鲜血汩汩如泉涌,远处晦暗的雨幕中,暗红色的旌旗翻滚扭曲,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三里外的官道上,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暴雨中缓缓前行。来人头戴斗笠,身后背着一柄被麻布包裹着的长剑,一派江湖之气。 狂风骤起,不见尽头的雨幕中突然传来异声,谢樽神色微动,停下了脚步。 身后有马蹄声接近,各有步调,不止一人。 不过片刻,来人便从谢樽身边纵马掠过,随后又猛地一拉缰绳,横在了谢樽身前。 即使被溅了一身污水,谢樽仍是一动不动地任由对方肆意打量,待对方的视线转过一圈,他才稍稍抬头,唇角带笑地看向了拦路者: “各位好汉何故挡我去路?” 谢樽音调有些调侃戏谑,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了对方手中的银枪,随着他话音落下,对方的视线也固定了下来,盯上了那张斗笠下模糊不清的面容。 “你可有见到三个黑衣人骑马路过。”问话者声音沙哑,似被风沙打磨过,中气十足。 “我在这道上走了半日,未曾见到。” “未曾见到?”那人重复了一遍,语调中多有质疑。 “是,官道直通洛阳,一路下来未见岔口,若是有些小道,也并非是在下这外乡人能得知的,这位好汉若是不信,在下可以细细道来。” 谢樽忙着赶路,无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希望能早点摆脱这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危险人物,于是张口编道: “在下祖籍广陵,读书十年却仍是一事无成,如今只得另辟蹊径尝试武举……说来惭愧,在下生性愚钝,习武也不比读书好上多少,此番也不知能不能……” 对方沉默下来,虽仍有几分怀疑却也不欲多作纠缠,他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一拉缰绳不耐烦地喊道: “走!” 随着他们的动作,那银枪的全貌也尽数落入谢樽眼中,他看见那寒光烁烁的银白枪尖上,赫然刻着一个清晰可见的三角形刻痕。 赵家玄焰军? 玄焰军是幽云十六洲及冀州的驻军,受齐王陆擎洲和镇北大将军赵磬共同管辖,怎么会出现在洛阳的地界上? 莫不是洛阳出了什么大事?可他半点风声也没听见啊。 谢樽皱眉思索间,官道旁的树丛摇晃了几下,一匹银白色的雪狼从中钻了出来,它靠着谢樽身边转了几圈,脑袋一个劲地往谢樽手心拱,喉间发出了低沉的呼噜声。 被它一蹭,谢樽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累了?好吧好吧,我们找个地方落脚,师父那边晚上两日也不打紧。” 闻言奉君立刻精神了起来,它冲着谢樽低吼一声,眨眼间便窜入了山林,而谢樽紧随其后,一人一狼瞬间不见了踪影。 山林间本就枝繁叶茂,此时又逢大雨,林间昏暗至极难辨方向。 好在奉君嗅觉灵敏,没多久就带着谢樽来到了一个足以避雨的山洞。 “奉君真厉害。”谢樽按照惯例揉了一把它的脑袋,随后便将山洞里的干燥枯叶聚在一起,又去找了些勉强能烧的木头。 过了半晌,山洞中终于架起了火堆,受潮的木头冒了半晌黑烟才安静下来,谢樽只穿着里衣,坐在半死不活的火堆旁给奉君松着湿透的毛发,他常年独行,只有奉君一狼相伴。 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外面的雨还是半点未小,依旧是一副要山崩地裂的势头。 看着这连月如一的大雨,谢樽不由有些忧愁。 距离他传信回长安,告诉师父自己准备启程回京已经过了两月有余,大雨之下音信阻隔,那么长时间他既未回去也没传信,师父不会以为他死在外面了吧?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好歹能在外面多磨些时日不是? 很快,天色彻底黑了下去,阴云之下,洞外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 谢樽灭了火堆躺进枯叶,与奉君依偎在一起将就着休息,沉积已久的枝叶受了潮,始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败气息。 夏日天亮的早,只是因为雨水连绵,层云之下阳光总是灰蒙蒙的。 清晨一醒,谢樽以为要连下数日的雨居然已经雨霁云开。 见状谢樽当机立断,打算趁着天气好要多赶些路,不知为何,昨日官道上遇到的那些人,总是让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还是早日回去吧,若有什么变动也好早做打算。 收拾好东西后,谢樽突然奉君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想必是觉得无聊,又跑去哪里野了吧。 谢樽叹了口气,背上行囊在在林间搜寻,直到发现了奉君活动的痕迹才停了下来。 这里靠近溪流,能隐隐听到不远处溪水的潺潺响声。 谢樽环视四周,气沉丹田大声喊道:“奉君!!!” 随着他声音落下,不远处传来了一声低沉慵懒的嚎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奉君从不远处的山包后探头,抖了抖一身蓬松的毛发,然后自然而然地小跑着下来蹭倒在谢樽脚边。 “没能准时回去你得负一半的责任。” 谢樽白了它一眼,把歪在自己身上的奉君挪到一边,抬脚就要走,却被奉君咬住了衣角,使劲把他往自己来时的那座小山包拖。 “诶诶诶,干什么?赶路呢再晚就来不及了……”虽是这么说着,谢樽却也没有反抗。 根据以往的经验,奉君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想让他看看,虽然没多少兴趣,但他也乐意宠着奉君。 在翻过山包前,谢樽以为那边也许是一只漂亮的的鹿,又或许是一只被奉君吓得站在树枝上一动不敢动的锦鸡。 山包那边此时背阳,上方的枝叶层层叠叠,把本就不多的光线遮挡。 越往前走,呼吸间的草叶和泥土的气息就越发浓重,同时还掺杂进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血腥味。 谢樽嘴角的笑意未变,身体却不动声色地紧绷了起来,背上的长剑剥离了麻布外壳被握在手中,露出的一截剑刃放出冷光。 很快奉君便停了下来,不远处山坳中,堆叠在一起的三具尸体出现在了谢樽眼前。 这三具尸体都死状凄惨,其中 2. 第 2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师父!”谢樽气喘吁吁地站在塔下,身上的衣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笛声随着他的呼唤声戛然而止,叶安将玉笛在指间转了两圈,随后垂眸瞥了一眼正仰头看着他的谢樽,从塔顶飘然而下。 他衣如霞绮,一身珠玉叮当作响,看着谢樽地狼狈模样后退两步嫌弃道:“怎么弄成这样?” “连着赶了两日路。”谢樽后摸了摸鼻子,将放在衣襟里的密信拿了出来。 “师父,齐王谋反,已然军至牧野。” 叶安看着递到眼前的密信没有伸手接过,只淡淡说道:“先去洗漱。” 见状谢樽愣了愣,叶安略显冷淡的声音将他心中剩余的那点焦躁彻底压了下去。 “是。”是他失态了。 站在玉印塔第七层环视四周,除了立柱再没有半点遮挡,远山青黛尽在眼下,山风卷起林涛,一层层推往远方。 叶安将白子落下,目光淡淡扫过了对面盘腿落坐的谢樽,随后又移回了棋盘之上。 谢樽已经换上了干净衣物,在外行走时用的易容/面具也已卸下,露出了一张清润如玉,出尘绝艳的脸庞。 “师父已经知晓此事?”谢樽手执黑子,敛眸看着棋盘上的残局。 “总比你早罢,两日前邢州来的急报便已入宫。” 谢樽杵着下巴,抿唇落下一子,动作隐有几分风流:“那师父如何看?” “你先说。”叶安没接茬,把话抛了回去。 “师父又这样。”谢樽低声抱怨一句,在叶安甩过的眼刀中歉然一笑,随后沉默了下去。 如今的情况其实早已有了预兆,谢樽也只是在刚刚得到这个消息时震惊了一瞬,随即便慨然一叹,叹一句这天终于来。 今上摇摇欲坠的统治终于走到了崩落之时。 陆氏皇族当年靠众多高门士族问鼎天下,因此虞朝建立后,不论中央还是地方,权柄多掌握在世家手中,颇有东周诸侯争霸之意。 而今数十年过去,大虞历代皇帝无一例外都在削弱世家加强皇权,其中更以今上为最,他政令激进,早已引得世家怨声载道。 而诸世家中,以当年被太/祖所言“愿与之共治天下”的王谢程赵四家权柄最盛,一直延续至今。 多年来,为首的王家权势滔天,党羽盘根错结,最被今上忌惮,到了今天,双方结怨已久,即使是表面的和平都已经难以维持。 而谢家人丁凋零,已经离开了权力中心。 另外程家虽为先皇后与当今太子母族,有姻亲相系,但程家子弟大多从商,为数不多的私兵也都远在广陵,整个家族已然渐渐式微,起不了什么作用两了。 至于投入齐王麾下的赵家……自前朝起便是将门,手握重兵,而今更是手握幽云十六洲数十万兵马,亦有赵家名动天下的骁骑玄焰军作辅。 如今齐王谋反,兵临城下已是须臾之间,到时自是两军相争。 今上得不到多少世家帮助,便只能靠自己多年经营的势力了。 这些势力细数下来也只有南北禁军,安西大将军萧云楼,和一些小世家的私兵而已,但这些势力尚且年轻,再怎么样也只能堪堪凑齐二十余万兵马勤君。 仅从兵马上来看,可谓是胜算渺茫。 “穷途末路,但仍有一线生机。”谢樽眼中神色难辨,面上的笑意也已敛尽。 “一线生机?”闻言叶安轻轻挑眉,指尖又落一子,“你是说萧云楼?” “是。”安西大将军萧云楼被今上一手提拔,能征善战,一直以来忠心耿耿,一旦他接到消息,必定会出兵勤君。 叶安轻笑一声,显然并不赞同:“远水难救近火,况且来路并不顺畅,你可知甘州如今谁一家独大?守城大将又姓甚名谁?” 闻言谢樽愣了一下,随后心下一沉。 对于甘州,他只知那是从萧云楼驻守的玉门关前往长安的必经之路,并不知晓其中的具体事宜,但既然叶安这么问了,想来也不会于今上有利就是了。 叶安见他半天没出声,开口道:“岳家控制甘州数十年,还出了个荆国公夫人。” “哦,我好像还未告诉过你,荆国公王季生早就投靠了齐王。”叶安补充道。 “岳家盘踞甘州,除了掌控者甘州守军,手下亦是私兵如云,给萧云楼打下一个无诏入京的名头,拦下他几日轻而易举。” 叶安没再等待谢樽,直言道: “而齐王以诛奸佞,清君侧为由出师,诛的是范守阳等寒门之人,就等于向天下宣告他以世家为重。” “如此一来军队一路南下,得各地大开方便之门,加上齐王治下军队以速度著称,最为擅长的便是奇袭,如此长驱直入,此时应当已至洛阳吧?” “另外以齐王的手段,连王季生都已经背靠齐王,如今长安禁军诸将,想必已经有许多投靠了新主。” 谢樽神色难看,手指不断摩挲着棋子,玉制的棋子触手生凉,却难以抚慰着他此时纷乱的思绪。 “陛下近日可有传召过师父?”谢樽问道。 玉印塔为虞朝开国皇帝所建,历任塔主为虞朝国师,通奇门遁甲之术,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因有因为身怀卜算预知之法,一直被束之高阁,隐于山林,只与历代皇帝有交。 “玉印塔被多年闲置早已形同虚设,此等大事他又怎会问过我的意见?”叶安顿了顿又说,“你是想问我还有什么办法吧。” 叶安说完这句,沉默了很久,眼中翻涌着谢樽理解不了的复杂情绪。 “从他一杯毒酒送往冀州王府,断绝往昔情谊时,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谢樽不知道叶安复杂的情绪从何而来,但他能感觉到此时的叶安似是悲伤,又似是解脱。 “再无半点回旋余地吗?”谢樽问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他意料之外的平静。 “命途已定,天命难改。”叶安轻声判道。 谢樽静静看着眼前的棋局没再说话,原本洒在棋盘上的柔和日光逐渐转向,奉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山,正翻着肚皮靠在一边晒着太阳。 从预料会有这一天时到他就一直在想,为何今上走向末路已是定局。 其实并不难以理解,今上操之过急,根基未稳便想大刀阔斧地拔除顽疾,最终,能够支持他稳居上位的诸世家叛离,而他所器重的庶族又并未成长到足矣支撑他的地步。 但是…… 谢樽转头,望向了远处的长安城。 即使今上的手段说不上精妙,但天下世家强盛,又日益腐朽,寒门百姓无立足之地,是他轻徭薄赋,开科举,奖军功,又设镖局民驿,通天下商路,使新芽在淤泥中生长。 仅凭这一点,他就无法做到完全平静的旁观这一切。 况且齐王在他看来,并非明主。 叶安注意到谢樽颤动的眼睫,只需一眼他就能想到谢樽在想什么,但他并不打算支持这些不安分的想法。玉印塔山明水秀,可保谢樽一世无虞,他并不想谢樽参与进些是是非非之中。 “你出去一趟,心倒是野了不少。” “师父是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的。”谢樽将棋子放下,笑着蹭到了叶安身边坐下抱住了叶安一只手臂,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师父,你买银耳了吗?我想吃银耳羹,好久没吃上了,带着奉君不好住店,我可是风餐露宿好几个月呢。” 闻言叶安眼中也染上了笑意,他伸手揉了揉谢樽的头,状似无奈道: “行,早知道你有这一出,早就准备好了。” 玉印塔里的日子与从前一样按部就班,练武与读书循环往复,谢樽闲时会倚栏看看山下林涛翻滚,群鸟高飞,看着时间在此缓缓流动。 这些天谢樽一直心神不宁,心中莫名翻涌的焦躁总是让他难以静心,不说读书练武,就连许奉君想拉他去山中打猎他都提不起兴致了。 眨眼七日已过,如叶安所言,萧云楼未至,齐王便已兵临城下。 站在玉印塔顶远眺,可以看见夜晚的长安城如同一叶缀满烛火的夜行小舟,漂浮在黑沉沉的水面上。 而再往东看,又能看见到密布的军帐与其间星星点点的篝火,那是齐王的营地。 谢樽不知道齐王打算什么时候 3. 第 3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与此同时,长安西墙开远门被缓缓打开,一片粼粼甲光剪破黑夜。 萧云楼自知齐王的行军速度自己难以企及,离开甘州后,他便日夜兼程地带着一队轻骑与陌刀军直奔长安。 他刚一翻身下马,一个满头大汗的将军就急急迎了上来。 “将军!”前来接应的是金吾卫大将军,此时看到萧云楼就差喜极而泣了。 萧云楼身形健硕,无关深邃,脸上有些络腮胡,他有些北蛮血统,看上去比大虞人显得更加高大魁梧。 “情况如何?”萧云楼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侍卫,松了松护腕问道。 “长安守军只有两万三千余人,齐王整军六万,距通化门不足三里。” 闻言萧云楼眉头紧蹙,长安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时间紧迫,他也只带了两千轻骑和三百陌刀军赶来,安西大军尚在凉州,最快也还要四五日才能抵达长安。 而齐王自然不会蠢到坐以待毙,想来攻城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 “城防呢?做得如何?” “这……”那金吾大将的神色顿时有些僵硬,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话。 “做了什么说什么,扭扭捏捏成何体统?!礌石,滚木,棘刺等等都有多少?外城内外防护如何?” 萧云楼声如洪钟,好像裹挟了大漠粗粝的黄沙,吓得那金吾大将一个激灵。 “将……将军有所不知,围城之后,中正殿上并未有旨意下达,守城战备……守城战备……”他说着说着咽了咽口水,伸手擦着麻痒渗汗的额头,眼神闪烁, “并未准备……” “……” 听见这话,萧云楼顿时怒气上涌,却知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好死死压住了心底腾起的火焰。 “若在安西,你此时便是人头落地!” 说罢,萧云楼没再管缩在一边鹌鹑似的一声不敢吭的金吾大将,转头对一旁站得笔直的萧云停说道: “云停,带一百陌刀军,分别安置在各门守城,然后前往军备所,轻点清楚把能用的都带出来,我先去通化门。” 到了如今,齐王攻城在即,布置这些城防已经晚了,但总归聊胜于无。 “是!” 远处的鼓角声即使远在玉印塔也能听见,谢樽站在塔顶一夜未眠,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的长安城。 夜色中,燃烧在长安四周城墙的火光正迅速往东面聚集。 当远处一轮红日跃出滚滚云海,烈焰被阳光模糊时,陆擎洲和赵磬终于阵前列位,身后的甲兵列成方阵,北风漫卷,旌旗猎猎作响。 陆擎洲抬头看向不远处城墙上神色凝重的萧云楼叹道:“他还是赶到了。” 玄焰军以骑兵天下闻名,而萧云楼的安西大军连年与北境骁骑交战,手下有一军手持陌刀,专克骑兵,所过之处人马俱碎,让陆擎洲颇为敬佩忌惮。 很快城墙上也传来了长短交错的鼓声,通化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城门前的气流被搅乱,黄沙扬起,萧云楼一身重甲,手持陌刀,士兵紧随其后在城门口快速列阵。 待到他们列阵完毕,通化门又再次合上。 长矛倾斜,向前列为屏障预备拦截冲锋,萧云楼看着前方不远处如同黑云一般压境的玄焰军,已然知晓此战艰难。 虽说固守城墙损失会小上许多,但陆擎洲准备充分,器械先进,破城只是一两日的光景,若他此时不出来拦截消耗,凭长安一塌糊涂的战备很难守住,而且待到城破之时,分毫未损玄焰骑兵冲入城池就麻烦了。 风沙下,陆擎洲和萧云楼有一瞬间的目光相接。 即使有萧云楼,也是徒劳无功罢了,结局已定,不会再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陆擎洲如此想着,然后淡淡地移开了视线,抬起手轻轻一挥,转身面向背后的数万将士,血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脸上换上了慷慨激昂的表情: “萧云楼结党营私,陈兵长安,图谋江山,其心可诛!众将士听令!随本王诛奸佞,清君侧!” “重骑兵上前,预备冲锋!”赵磬紧接其后高声道。 一开始他们打算直接攻城,搭着云梯用人命堆上墙去,精锐力量待城破时再用,但萧云楼此刻都出来了还摆上了拦马阵,便只好先冲阵了。 齐王阵中,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的号角声与之前不同,短促而厚重。陆擎洲退往阵中,赵磬则手握游龙枪骑马站在阵前,等待着最后的号令一出便带头冲锋。 随着对面冲锋的号角声响起,萧云楼霎时眼神凶狠,浑身肌肉紧绷,如同草原上一匹奔袭猎食的孤狼。 “列阵!”萧云楼厉声喊道。 暴虐而狂暴的腥风卷起尘沙,霎时杀声震天,短兵相接。 赵磬一骑当先冲向敌阵,普通的长矛在重甲骑兵冲锋下瞬间折断,当他突破入阵之后,数十人被立斩马下,战场之上血肉横飞。 萧云楼同样不甘示弱,陌刀重重劈下,顺着甲胄的缝隙将人劈成两半,与砍瓜切菜无异。 两人很有默契的避开了彼此,一时并未对上。 阵中战马嘶鸣哀嚎,暗红的血迹蜿蜒,腥气冲天,血肉脏器在踩踏间与脚下的尘土融为一体,化作一滩滩黑褐透着暗红的污泥。 虽说安西大军勇猛,比起玄焰军也不遑多让,但如今长安的守军里终究是以十六卫为主,虽也训练多年,但说到底久疏战阵,比起边军仍是云泥之别。 太阳在长安城上绕了半圈,转眼夕阳西下,天边的夕阳越烧越烈,似要将天地焚尽,萧云楼勉力坚持到此刻,已经颓势渐显。 “后退!回城!”萧云楼看着逐渐倒向一边的战阵,眼中布满血丝,已经够了,玄焰骑兵死了不少,攻城器械也被他们破坏了许多,应该能拖延些时候。 兵戈声与马蹄声交错,混乱而又迷幻,似一曲哀乐,为即将逝去的旧朝祭奠。 “传令赵泽风,攻城。”陆擎洲看着前方且战且退的长安守军,敛下了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屑。 于他而言,萧云楼尚可敬重些许,至于这些长安守军……应当随着旧朝一同埋葬。 “是!”军士接令后,策马疾驰而去。 赵泽风是赵磬的侄子,年仅二十二便声名远扬,他年少成名,幼时就被陆擎洲和赵磬带在身边教导。 昨夜子时,赵泽风便已经带着五千玄焰军埋伏到了长安城北面的玄武门外。 玄武门位于长安城正北,直通宫城,可以快速攻入中正殿,不必闯过重重关卡。 “点兵五千,随本王前往玄武门。”陆擎洲从战车上起身说道。 西方最后一抹亮色终于隐退,夜幕降临,长安城寂静的如同一座鬼城,家家关门闭户,连烛火都不敢点上,生怕惊扰了什么,惹来杀身之祸。 咔的一声,几架云梯搭上了城墙,黑暗中,云梯在城墙上投下的阴影似一柄利剑,直直插入长安城的心脏。 赵泽风带着几个亲信,悄声上了城墙,将夜守城墙的兵士斩杀。除了他们,另外还有一队也顺着地下坑道进了城,待到双方会和,玄武门也已落入赵泽风手中。 城门打开,大军入境。 长安城火光冲天,天幕似被火光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星辰隐没,皓月清辉被烈火刀光吞噬殆尽。 …… “师父,皇城守军已然溃散。” 玉印塔上,谢樽远远望着长安城,如月下深潭一般的眼中映着烈烈火光。 战势如山呼海啸,事已至此他无可阻挡,但长安城的阴暗角落里,他也许有许多事可以做。 “意料之中。”叶安将白子落下,眼神未动。 玉印塔山只剩下些许风声,落子时清脆悦耳的啪嗒声清晰可闻,皎洁的月光顺着塔檐流下,宛如银沙。 棋子一颗颗落下,又一局残局解开,叶安面色冷凝,将棋局留在原地,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案上棋盘胜负分明,谢樽看着叶安离开的背影沉默。 待到月上中天,谢樽偷偷摸到了叶安窗前,确定叶安睡下以后,才悄悄上了玉印塔第七层。 玉印塔最高层藏着一座浑天仪,藏书中说,这里能够沟通天地,通晓宿命,预知未来。 推门而入,金石所铸的星象仪雕刻着飞鸟走兽,仙神凡众,在夜明珠下散发着神秘的光晕。而被金线悬挂低垂的晶石在夜空之下,交错着组成了一片浩渺的星图。 星象仪旋转间,有金石嵌合时的碰撞声传入谢樽耳中,如同九天玄音,古朴庄重。 每一次来到这里,谢樽都会惊叹此处的巧夺天工。 少有人知,玉印塔一脉最为神异的是预知卜筮之术,而叶安从未亲自教过他,但也从未阻止过他进入第七层探寻。 书籍晦涩,又无人引导,谢樽独自钻研许久,方才初窥门径。 谢樽慢慢走到星象仪前站定,看着星象仪周围淡金色的光芒缓缓流淌,垂眸沉思,眼中仍有挣扎。 师父必然已经卜算过此事,但显然没有把结果告诉他的想法,或许是不想让他陷入危险,有或许是其他,但不论如何……他都有自己的思量。 浅金色的星辉流入眼中,谢樽将手缓缓贴近星象仪,那片冷金色的光晕缓缓流动起来,如流水一般触手微 4. 第 4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桃叶顿时瞳孔紧缩,掌心刷地一下冒出冷汗,她后退一步拦在了陆景渊身前,戒备地盯着眼前执剑之人。 相比之下,陆景渊倒并不像桃叶这般紧张防备,在不远处谢樽直起身向他直直看来时,他摩挲着袖口的手指停下,微微抬头,也看了过去。 陆景渊的眼神与谢樽相接,心脏猛地一跳。在面具的遮挡下,陆景渊并看不清那双眼睛,只感觉到那道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审视。 在谢樽打量着陆景渊的同时,陆景渊也在打量着谢樽。 这人姿态闲适,通身气质神秘而危险,也不知道何时出现,他全然没察觉到半点动静,面具下露出来的下半张脸被月光照得惨白,嘴角勾着一抹极淡的笑容。 谢樽看着站在桃叶身后的陆景渊,指腹碾过飞泉剑鞘上凸起的花纹,先前有些焦躁心绪宁静了下来,他上前两步,在桃叶警告的眼神和向前递来的剑尖中停下了脚步,笑着举了举手。 “两位可需要在下帮忙?保证价格实惠,童叟无欺。” 说着,谢樽心下思量,昭元太子陆景渊,想必就是眼前这个少年了,没想到被他在这遇上了,不必赶去东宫倒是方便了不少。 只是…… 谢樽又将陆景渊扫视了两圈。 眼前人更像是江南书香世家出来的贵公子,一副沉润清韵的模样,并无多少锐气,实在不太像是占卜所指那种足矣匡扶天下的帝王之流吧? 也许是他有些刻板吧…… 谢樽眨了眨眼,不由在心里笑了自己一声。 “如何?这笔买卖二位绝对稳赚不亏哦。” 一阵凉风卷过,陆景渊微微向一旁挪动一步,与桃叶错了开来。 “公子应当知晓,此时长安的买卖可不好做,若非成竹在胸,还是不要轻易沾染为好。”陆景渊声线平稳,淡淡看着谢樽。 “在下敢在这时候出来招揽生意,自然是有独到之处,这可并非自夸,二位尽可试上一试。” 谢樽的声音带着分明的意气狂妄,他上前了几步,衣衫离桃叶手中的剑不过半寸。 陆景渊看着谢樽,心下也起了些兴致,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背后,手露出衣袖,悄悄比了几个手势,示意一直悄悄跟在他和桃叶身后的沉玉不要动作。 就在这时,谢樽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目光越过陆景渊,漫不经心地划过了街巷尽头的阴暗处,随即又似笑非笑地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回了陆景渊脸上,一声轻笑泄出。 “如何?” 看见谢樽那有意的一瞥,陆景渊背在身后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后若无其事的放回了身侧。 居然能感知到沉玉吗……陆景渊眼神暗了下来,看向谢樽的眼神认真了不少,他开口道: “那便试试,多有冒犯。” “桃叶。” 陆景渊话音一落,桃叶一肚子的急火便倾泻而出,她已经忍了许久。 时间本就紧迫,还要跟这个莫名其妙,满口胡言的人拉扯半天,若不是殿下还愿意奉陪这人,她早就忍不下去了。 桃叶将手中的剑一转,用尽全力,剑尖直指谢樽面门。 银光乍动,剑眼看就要将谢樽的脑袋戳个对穿。 感受到已经划过脖颈的剑风,谢樽稳稳站在原地,手腕微动,飞泉剑瞬间出鞘,残影未见,桃叶手中的剑就被削成了两段,断刃掉在地上发出咣的一声,有余响声回荡巷中。 陆景渊瞳孔一缩,从他的角度看去,只在一瞬间,一道浅金色的剑气就将桃叶手中的剑削成了两段。 “要是再耽搁一会,这生意可就做不成了。”谢樽一脚踩在地上的断剑上笑道。 断剑磨在石板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 黑暗中,三道身影迅速移动,不断靠近着外城西南方的安化门。 城中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熏的谢樽有些窒息,穿过小巷时,他隐约可以听见墙内传来的压抑着的百姓哭声。 不知哪里打泼了油灯,点燃了城中一隅,火光冲天,把漆黑的天幕映照得一片血红。 “害怕吗?”谢樽又将一人斩杀,将剑上的血甩下。 陆景渊瞥了一眼墙上留下的一串暗色血珠,沉默了一瞬才说:“不怕。” 谢樽没再说话,只是沉默着和桃叶一起,清扫着时不时撞上的玄焰军。 三人离城墙越来越近,谢樽打算带着他们往西南方的安化门出去。 到了安化门,三人躲藏在街巷里暗暗观察。 安化门前守了不少玄焰军,谢樽目测至少有二百余人,不知道城门外还有多少。 “你们从皇宫里出来想必是走了暗道吧?从这外城出城可有暗道?”谢樽蹙眉看着远处的军士,低声问道。 城门口军士太多,他进城的时候城门还尚未如此封闭,没想到仅仅半个时辰,玄焰军就已经把控好了各个关口,是他有些小看玄焰军了。 而一路下来,据他观察,桃叶虽然会些功夫,但着实是个半吊子,而以他的轻功要带两个人硬闯城门有些困难,若是有暗道通往城外自然是最好的。 陆景渊对谢樽知道他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并不感到意外,他的身份也算不上难猜。 “据我所知,没有。” “……” 谢樽回头看了一眼陆景渊,深深看了陆景渊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身为太子,居然连这种准备都没有。 陆景渊安静地回看着他,微微偏头,眼神清澈,一副未能领会的模样。 “你们出了城打算去哪?”谢樽又把头转了回去。 “广陵。”陆景渊这次回答得很快。 “广陵?” 若去广陵,岂非自投罗网,他可不信陆景渊会蠢到这种地步。 谢樽轻笑了一声,并未拆穿。 “桃叶姑娘,你可知道南郊的新柳客栈?” “我可以带他从越过城墙出去,然后你避过这几日的风头再找机会出来,我们在客栈汇合,如何?” 听着谢樽的话,桃叶没有应声,这事轮不到她做主,她看着陆景渊,眸中有显而易见的焦急和不赞同,抿唇摇了摇头。 她倒是认可眼前这人的实力,但这人意图不明,她怎能随便与殿下分开,将殿下交给一个来历不明者。 娘娘遗命,她必须站在殿下身前,以命护之。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陆景渊一直没有说话,桃叶心如擂鼓,心中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刷地一下红了眼眶。 果然,又过了片刻, 5. 第 5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赵磬出身将门,身为玄焰军总统领,武功非同一般。 谢樽的视线移动到了赵磬身边的一柄银枪之上,眸中似有一抹渴战的火光闪过。 他认识那把枪,那枪鼎鼎大名,枪名游龙,从赵家祖辈传承,斩下过不知多少王侯将相的头颅。 若不是带着个陆景渊,自己又是逃亡被追杀的那一方,谢樽倒是很乐意与赵磬切磋一番,毕竟与高手过招可谓可遇不可求。 而如今,他只能先好好想想怎么捡回一条命了。 没办法,总不能把陆景渊丢这了吧……况且就算他这个时候把陆景渊交出去,也必然会被赵磬一枪戳个对穿。 谢樽这么想着,对陆景渊低声道: “说实话,我打不过他,等会你可要自己机灵着些,找到机会就跑,明白了吗?” 谢樽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没有丝毫惧色。 陆景渊深深看了一眼,将从一个玄焰军士兵那里顺来的佩刀握在了手中,他并十分不擅长武功,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边谢樽心思百转,实际上也不过转瞬而已,他一手揽着陆景渊,一手握剑,气聚丹田,随即剑锋一震,蓝光乍现。 随着剑身一声嗡鸣,数道浅金色的剑气挥出,如同万重远山压下, 谢樽揽着陆景渊,紧紧跟在剑气之后,借着剑气劈落密集的箭雨之时,谢樽和陆景渊跃下了城墙。 就在谢樽足尖点地的瞬间,赵磬就握住了游龙枪,以万钧之势向谢樽刺来。谢樽侧身一转,避开了袭来银枪,同时借势将陆景渊一把甩在了城墙脚。 游龙枪一刺不中,随即枪柄便横扫而来,直直像谢樽腰间打去。 谢樽飞身跃起避开,感受到赵磬的力量犹如山崩,心头越来越沉。落地时,谢樽呼吸乱了一瞬,胸口传来了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自己纵然根骨绝佳,但终究五年前才拜入玉印塔正式跟随师父学武,修行时日尚短,纵然已经修得内力,却多少有些后继不足,与赵磬那浩瀚如海的内府相差甚远。 况且…… 虽说古书中写了运用卜筮之术会损耗卜筮之人的心力,但他也未曾预料到那么严重。之前玉印塔上,在卦文显示在星轨上的那一刻,星象仪爆发出的力量直接将他震出了不轻的内伤。 之前在见到陆景渊时就隐隐传来的刺痛感此时愈演愈烈,谢樽极力将脑中的杂念去除,调整呼吸,紧紧盯着赵磬的每一丝动作, 前方赵磬一身铠甲,势如山海,速度却半点不差。 两人你来我往,速度快得几乎只见残影,周围的玄焰军将他们团团包围,但并无其他动作。 不过四十余招,谢樽的步法便逐渐凌乱,被赵磬逼得有些招架不住了。 谢樽咽下口中蔓上血腥味,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陆景渊。 这样下去,他和陆景渊迟早一起血溅城墙。 要尽快破局…… 谢樽这么想着,便心下一横,咬牙迎着刺来的银枪跃起,飞泉剑重重击在枪柄上,将银枪挑开。 随即他翻身跃至赵磬身后,看准赵磬肩甲下的缝隙一剑劈下。长剑势如破竹,成功削下了赵磬半片肩甲,又深深割入血肉,划开一道极深的血口,鲜血喷薄而出。 与此同时,谢樽也被旋转而来的枪柄打中。 谢樽顿时眼前一黑,他忍着疼痛,想继续乘胜追击,却再没半点机会。 赵磬脸上依旧冷肃至极,只有一点皱纹极轻微的变动昭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似是感受不到肩上鲜血涌出,赵磬速度不减,浑身气势更盛。 迅疾而来的枪尖直冲面门,谢樽被迫向后急撤几步,在谢樽踉跄着未曾站稳的一瞬间,赵磬越过谢樽,游龙枪一转如闪电一般刺向陆景渊。 谢樽心头一惊,迅速后退,一手把陆景渊、推到一边,随后避无可避,又迅速将剑横在了身前。 随着兵器碰撞,谢樽感到汹涌而来的气劲在身体里寸寸碾过。 他感觉耳畔嗡鸣,控制不住胸口的气血翻涌,喷出一口鲜血。 感受到温热的鲜血喷在脸上,赵磬冷哼一声,枪尖一转,迅速又出一枪,这一枪重重贯入谢樽右肩,冰冷的枪尖从后背刺出。 陆景渊看着从谢樽肩背穿出的枪尖,瞳孔剧震,面上冷静得表情一瞬间崩裂了开来。 陆景渊慢慢抬手,指腹轻轻擦过渐在脸上的几滴鲜血,被抹开的血迅速变凉,干涸在指间,缓缓牵动着指尖的神经。 为什么……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咳……”谢樽脸瞬间白了下去,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一手颤抖着握住了游龙枪的枪柄,呕出了几口鲜血。 见状赵磬一挥手,玄焰军迅速上前将两人团团围住,无数枪尖指来,赵磬眼神轻蔑,将长枪拔出,鲜血喷溅。 长枪拔出后,肩上的血洞霎时血如泉涌,谢樽支撑不住向后栽去,落在了陆景渊怀中。 谢樽脑中一片空白,指尖冰凉,他半靠着陆景渊,轻微急促地小口喘着气,只要呼吸动作稍微大一点,肩上的血洞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迷迷糊糊间,谢樽想到今日怕是凶多吉少,早知道出来的时候告诉师父一声了,或是留封书信也好啊…… “你很不错,不过也止步于此了。” 赵磬看着谢樽,有些赞赏。 这人年纪不大,武功却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足够沉着,却也不失狠劲。 若是平时遇见,他定然是要将人招至麾下的,可惜这个节骨眼上,与陆景渊有关的,他须得斩草除根。 赵磬将手微微抬起,轻轻一挥,周围的玄焰军接到指示举起长/枪就要向两人刺去。 “等等。”陆景渊两手扶着谢樽的肩膀,抬起头看向了赵磬,眼中一片冰冷。 “停。”见状,赵磬抬手制止了玄焰军的动作,想看看陆景渊会有什么动作。 “太子殿下有什么话想说?” “想与将军做个交易罢了。”陆景渊看着周围近在咫尺的枪锋,内心出奇的平静。 沉玉此时应当已经将桃叶安置好了,再拖片刻,沉玉就能赶来。 “哦?”赵磬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的筹码。” “东宫坤部秘令。”即使周围气氛紧张,陆景渊的表情也看不出丝毫破绽,他站得笔直,直直看入了赵磬眼中。“以及,东宫所知有关王家的所有情报。” “将军应当不希望这些东西就此埋藏吧?” 非正常的继承会使数代积累断绝,使谋逆的继任者所知甚少,步履维艰,这是逆反着需要承担的风险之一,若是能去除这种风险,想来赵磬不会拒绝。 闻言,赵磬面色一肃,握着游龙枪的手骤然收紧。 “将军应当不会天真到以为四年筹谋,便能彻底革除王氏祸乱吧。” 赵磬心头微沉,王家数百年根基,确实不易根除,这四年来齐王动用了麾下所有尚有余裕的势力四处探查,也仅仅揪出了王家势力中埋藏颇浅的部分。 至于剩余的……实在无从查起。 冀州终究只偏居大虞一隅,齐王势力难以覆盖大虞上下,能查出部分已是不易。 而陆景渊对此了然于心。 “若是斩草留根,待到新皇登位,是否还有余力应付王氏残部掀起的风浪呢?” “又或许……下一任帝王便已不再是我陆家人,王家图谋改朝换代,筹谋十余年,如今荆州上下可也并非尽是乌合之众。” 陆景渊牢牢盯着赵磬的双眼,目光并不锋利,带着一种沉默的压迫感,缓缓将赵磬包裹。 “将军可敢与我一赌?” “就赌这江山未来究竟是姓陆,还是姓王。” 安化门前一时安静下来,陆景渊的声音静如深流: “将军以为如何?” “……”赵磬神色不定,他眯起眼,打量着这位尚且年少却冷静得可怕的太子。 陆景渊其人必然留不得,但王家的事……此时更为重要。 “可以。”赵磬微微颔首,并为如何犹豫,但在陆景渊作出回应之前,他手中的长/枪微偏,指向了半倚着陆景渊的谢樽。 赵磬嘴角微勾,枪尖闪过银光:“但这些筹码仅能换殿下一命。” “至于此人……挟持皇室血脉,意图杀害我朝太子,自是要被本将军就地正法,以慑天下。” 赵磬神色平静,没再给陆景渊说话的机会,淡声道: “杀!” 玄焰军应声而动,数把银枪瞬间向谢樽刺来,竟也没有顾忌陆景渊。 银□□来的动作在陆景渊眼中放慢了数倍,他拥住谢樽后退几步,抬刀架住几柄银枪,随后几道闪烁的寒光自陆景渊袖中而出,游蛇一般击打在周围的玄焰军身上。 陆景渊才十四岁,身量远远不如谢樽,应付得吃力至极。 赵磬在一旁看了片刻,最终冷哼一声,抬起游龙枪便向两人刺来。 反正陆景渊只需留上一口气便好,他会把握好力度,一枪了结了那小子,再让陆景渊好好喝上一壶。 “不入流的雕虫小技。” 眼见银枪袭来,谢樽清楚知道赵磬枪法的力度,陆景渊必然是接不下的,他强提起提起一口气,将游龙枪打了开来。 这一次,从剑上传来的剧震将谢樽震得眼前一片空茫,感官被瞬间剥夺,胸口连发恶心的感觉都消失了,瞳孔也渐渐涣散了下去。 迷蒙间,谢樽脑中胡乱闪着一些画面,他并不怕死,反正他也不知来处,更不知归处。 只是没想到要死在这,还是跟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太子一起被串成糖葫芦。 不过能死在赵磬手下也不算辱没了吧,不说名动天下吧,好歹也能小有声名,就是没命享了。 谢樽闭上眼,脑中最后想的就是玉印山上的一草一木。 师父不喜欢奉君这类毛茸茸的动物,他死了奉君该不会被丢出山去吧……那奉君就要彻底过上流浪生活了。 谢樽想了许多,却也不过一瞬间而已,转眼枪尖近在咫尺,只差半寸就要穿透谢樽的胸膛。 在谢樽感到背心一阵麻痒,枪尖即将刺穿胸膛时,他隐约听见耳畔传来一句不甚清晰的对不起。 啊?倒也不用说对不起,说来也是他大意了才是。 电光火石之间,远处一把折扇带着金光旋转着飞来,重重打在了枪尖,震的赵磬游龙枪差点脱手,他迅速往后一躲,惊骇地看着折扇从眼前掠过,又在玄焰军之间旋转一周,逼退众人。 谢樽听见周围兵器撞击的金属声,强撑着抬 6. 第 6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殿门被豁然推开,门外只有陆擎洲一人,他提着剑,身上没有半点战斗过的痕迹。 陆擎元眯着眼打量着他,他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这个弟弟了,如今一看与当年也没太多不同。 两人对视着,整个内殿安静得落针可闻。发生了这么多事,走到了这一步,他们都已经想不起来当年是如何相处的。 “皇兄。”陆擎洲静立半天,只吐出这么沉重的两个字。 “小十一。”陆擎元也开口唤道,随着这声称呼出口,他的脸上泛起了怀念之色。 “朕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叫你了吧?” “记得第一次见你,就在外面的荷花池边,也是这个季节。” 陆擎洲没有接话,那都是年幼时的事了,如今想来恍若隔世。 他的母亲出身寒微,生下他便撒手人寰,留他一人在这宫中挣扎求生,受尽欺凌,不被先帝重视,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是陆擎元这个皇兄在他快要淹死在荷花池中时拉了他一把,又为他去向先帝求了个名字。 陆擎洲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觉得手中的剑越来越重,重得他快要握不住了。 看着陆擎洲,陆擎元长叹一声,移开了目光。 “谭盛,把信呈给齐王。” “是。” 谭盛听令从袖中把信封取出,双手捧着走到了陆擎洲身前。信封用蜡封着,上面写了几个大字——萧云楼亲启。 “英雄惜英雄,以你的性子,应当没杀了他吧?”陆擎元笑着说道。 陆擎洲低头看着信封,没有伸手接过,胸口积起了一团闷火。 谭盛对他意见极大,见他半天不接,也懒得再伺候,翻了个白眼便将信封一放,转身回了陆擎元身边。 “有了这封信,他不会与你为难,日后西北战事你也暂时不必忧心……” “够了!”陆擎洲低吼着打断了他,声音有些颤抖。 “你如此做派,倒像是之前做下那些事的并非是你……”陆擎洲看着陆擎元那张平静虚伪的脸,说到一半便再吐不出半个字,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罢了……” 不知道从是什么时候开始,陆擎洲再也看不清这个兄长,兄长变了,变得冷血无情,而他心中的孺慕之情也一点点被消磨殆尽,他不想多说,也不想再听。 殿外的喧嚣渐渐远离,玄焰军已经扫荡进了内宫,羽林卫全军覆没,京城守军所剩无几。 满城的鲜血,但若是明日下上一场大雨,城墙与街道上的斑驳就会消失,再过上几天,通化门前的尸骨也会被一一掩埋。 陆擎洲一整日都未曾出手,剑刃干干净净,没有沾上半滴鲜血。 直到现在。 剑刃穿胸而过,满目血红。 “十一,这大虞江山便交给你了……” 陆擎元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陆擎洲耳边。 殿外荷花池中荷花开得正好,水面清圆,荷风盈盈,一如往昔。 陆擎元走后,陆擎洲摇摇晃晃地去了东宫,那是除了自己的寝殿外,他在皇宫里最熟悉的地方,也是陆擎元曾经住过的宫殿。 东宫换过主人,与从前大不相同,但陆擎洲还是能从中找到许多熟悉的痕迹。 承德殿前的那片桃树早已过了花期,结了青绿色的小果。 陆擎洲感觉身边有春风拂过,少年清脆的嗓音回荡耳畔。 “十一,这是修宁从城外挖来种上的,都是及冠的人了,还这般幼稚……” “太子殿下不也喜欢得紧,何必尽推到臣头上,诶,十一殿下,叔玉怎么没来?跑哪鬼混去了?看我去把他找来。” 陆擎洲恍惚看见了几个少年身影,近在咫尺。 “王爷,王爷?” 眼前的幻影被这道声音搅散,只剩下映着火光的宫殿,赵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身旁。 “……”陆擎洲盯着眼前的桃树沉默片刻,转身出了东宫。 “臣无能,陆景渊为人所救,不知去向。”赵磬跟在他身边禀告道。 “其他皇子呢?” “已全部就地格杀。” “嗯,陆景渊那里先不必再管,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还要多谢王季生自作聪明,把自家的底牌聚在一处,送给他祭刀。 王季生自觉手中兵马够他改朝换代,却不知他一辈子困在长安这片繁华的方寸之地,从不知从幽云诸州的万仞风雪里爬出来的饿狼是何等可怖。 “放出消息,萧云楼身死,安西大军溃散,本王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另外,让赵泽风前往洛阳,领兵三万,从豫州绕行,断王氏后路。” “本王要血洗荆州,一个不留!” …… 黑夜下,官道前方漆黑一片,似有噬人的巨兽在尽头张开大嘴等待着来人自投罗网。 叶安挥剑砍下武装在马上的铠甲,带着谢樽和陆景渊在道上疾驰,感觉到怀中谢樽气息越来越弱,叶安恨不得把后面坐着的陆景渊踹下马去。 “抱紧了,若是掉了下去,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官道两侧时不时传开鸦鸣叫,待到离城十余里,叶安终于停了下来。 叶安翻身下马,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谢樽也抱了下来放在地上,将一颗药丸塞进了谢樽嘴里,吊着一口气、 “拿着。”叶安吹燃了火折子递给陆景渊举着,自己解开了谢樽的血衣。 放眼望去没几块好肉。除了几道见血的大伤,还有不少紫红色血点密布的淤青。 看着谢樽身上的伤,叶安咬紧牙关,心脏跳得极快,他把药粉洒在了谢樽右肩还在冒血的伤口上,又扯了衣料草草包上。 为了上后背的药,陆景渊抱着谢樽,对方的头靠在他肩上,浅浅的呼吸就在耳畔。 他能感受到随着药粉的洒下,谢樽的身体在轻微的颤动,温度也在缓缓流逝。 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在陆景渊眼中,漾出波纹。 “不行,要去青崖谷。”叶安声音沉冷。 谢樽内息紊乱至极,他对疗伤一事并不擅长,还需要尽快赶去找崔墨救人。 叶安把药粉洒完,用自己内里尚且干净的衣袍把谢樽裹了起来一把抱起。 青崖谷,陆景渊听过这个地方。 青崖谷是江湖上有名的医谷,杏林圣手多出于此,地处秦岭,离长安并不算远,不过所在隐蔽,鲜有人知。 “把这个吃了。”叶安将一颗药丸掏出来递给了陆景渊。 陆景渊回过神来,没有犹豫接,过药丸便直接吞了下去。 “你不问问这是什么?” “不必,前辈若有歹意,方才便不会带我出来。” 叶安斜睨了他一眼,抱起谢樽道:“你这条命是我徒儿救回来的,处置之权自然不在我手。” “多谢前辈。”陆景渊看着叶安,眼神干净地没有半分杂质。 “行了,废话少说,你坐后面,自己拿衣袍与我绑在一处。” …… 青崖谷中四季如春,穿过一道常年浓雾弥漫的隘口,入目便是起伏的青山与漫山遍野的花,几片木屋连缀其间,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你徒弟这次伤的可不轻,需得好好养上两三月。”木屋内,崔墨收起银针对叶安说道。 崔墨须发皆白,已经上了年纪,他医术超绝,扬名已久。 “动不了也好,这段时间长安离乱,我怕他头脑一热又搅合进去。”叶安坐在谢樽床边,把他脸上的面具取下放在一边,用湿布清理着他脸上干涸的血迹。 救了陆景渊已经足够,要是再掺和到些敏感的事上可就更麻烦了。 “这段时间就让在这休养吧。” “嗯,这谷中避世,你大可放心。”崔墨写着药房抬头看了一眼叶安。 “还有一事……“叶安不知道该怎么说,停了半天。 “我那不容外人,但外面那孩子是我故人之子,还请……你照顾一二。” 崔墨一时没有说话,他虽避世而居,但也并非不闻窗外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外面那孩子多少有些麻烦。 但这是叶安所求… 7. 第 7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陆景渊心头一震,连日浮动的心绪被抚平,他转头看去,只见谢樽穿着月白的单衣,发丝凌乱,半靠在门框上,他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下,面具下的面容清秀平淡,带着肉眼可见的病色。 他醒了,陆景渊在心中念道。 看着陆景渊发愣的样子,谢樽忍不住轻笑一声:“怎么,这才几日,你人便傻了?” 陆景渊收回视线,继续看着眼前的药炉:“前辈刚醒,莫要见风,先进去吧。” “前辈?”谢樽心脏一跳,耳垂忽然有些发痒。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直叫得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谢樽轻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我姓谢,名怀清,你若不介意,叫我谢大哥就好。” 怀清是谢樽的字,不久前及冠时叶安为他取的,出门在外,谢樽便用谢怀清这个名字。 听见这个姓氏时陆景渊愣了愣,又很快回过神来。 “谢大哥。”陆景渊毫无负担地叫道。 “嗯。”陆景渊的声音温和又乖巧,谢樽心里很是受用。 “怎么弄得一身黑灰?要不我来吧,你先去洗洗。” 陆景渊一身的灰,在谢樽眼里像一只在灶下里打了滚的奶猫。 “不太习惯罢了,练上两日便好。”陆景渊拒绝道。 “好吧,这些常事会了也……”好,说不定哪日还能用上。 还没说完,谢樽就闭上了嘴,他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人家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以前恐怕连茶壶都没拎过,如今遭逢巨变,自己还要插上一刀。 罢了,反正他总归是要习惯的,长痛不如短痛,早些长大独立也好。 话是这么说,但看着眼前坐在木凳上煎药的少年,谢樽又觉得心头有些发堵。 陆景渊感觉谢樽后面还有话要说,又见谢樽半天没出声,便抬头看了过去,眼神疑惑。 就在谢樽顶着陆景渊的目光斟酌词句,正打算开口安慰几句时,婉婉清脆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谢大哥!你醒了呀!” “怎么刚醒就出来了呀,快进去,要是又发了热就麻烦了。” 婉婉话多,扑腾地根只百灵鸟似的。谢樽向来对这些年纪尚小的孩子有些怜惜喜爱之情。 谢樽笑眯眯地伸手揉了揉抱在他腿上的小姑娘的脑袋,心情又往上攀了个高度,不由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哎呀,咱们婉婉可又长高了不少。” 当年他第一次来青崖谷的时候,婉婉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圆圆滚滚的,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地找他抱着。 “那是,我最近可有好好吃饭呢!”说完,婉婉仰头看着谢樽,见对方脸色实在不太好,便把手放开,认真道, “谢大哥等我哦,我去找师父来!” 说完,婉婉就迅速跑走了,谢樽一句话都没插上。 “这丫头……”谢樽无奈道,他说完又转头看向了陆景渊。 陆景渊正盯着婉婉的背影,眼神幽幽。 不认识?不知道? 说实话,婉婉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相处间也是直率可爱,又不是在宫中,他还真未曾怀疑过婉婉骗他。 见陆景渊一直看着婉婉的方向,谢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了半天,只干巴巴地问道:“你现下住在哪里?” 陆景渊收回视线,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木屋。 “那边。” “不如带我去看看?” “这火还需有人看管。”陆景渊再次拒绝,手中的扇子依旧缓缓扇动着,意思显而易见。 “……”谢樽眯起眼,将陆景渊上下打量了一通。 他从陆景渊合理的举动下感受到了淡淡的疏离感。 “这药不用一直盯着的,你看。”谢樽说着夺下了陆景渊手里的扇子。 炉火少了扇子带来的那点微风,与刚才一般无二。 陆景渊看见炉火晃动两下又乖顺下来,微微抬头看向了谢樽,对方正拿着扇子,笑着看着他。 “你便带我去看看呗,说来你也算是被我拐带到这儿的吧?我多少要负上些责任嘛。” 即使看上去伤情严重,也还是一副活跃喧腾的模样,陆景渊默默想到。 谢樽不由分说,拉着陆景渊的手将他拉了起来。陆景渊顾忌着谢樽身上的伤,也没再挣扎拒绝,只得虚虚扶着对方往自己屋子走去。 推开木门,屋内一股湿寒陈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谷中湿气重,这屋子又长久不住人,有这样的味道也是情理之中。 屋内干净整洁,床铺出乎谢樽意料的整齐利落。 但当他走上前伸手捏了捏被褥时,果然感受到了其上淡淡的潮湿感。 “把这些搬到外面篱笆上晒晒吧,趁着今日有些阳光。” 看着陆景渊看过来的疑惑眼神,谢樽解释道:“去去霉味,你能睡得舒服些。” 陆景渊不太懂这些,谢樽这么说了,他便将被褥又折了一折,抱着踏出了房门。 总归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顺着便顺着了。 被褥架在篱笆上,被日光镀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从远处吹来的风带着温暖清新的气息,穿过木屋的窗棂,将其中的陈朽气息清扫一空。 架好被褥没一会儿,婉婉便带着崔墨来了,看见谢樽重伤未愈,顶着张死人脸还在外面瞎晃悠,崔墨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 “仗着年轻就瞎折腾。”崔墨将谢樽拎回了屋里,训斥道。 “崔爷爷。”谢樽这会看上去倒是老实了不少。 “躺好。” 屋内有些昏暗,婉婉机灵地去点亮了床榻边的烛火,路过陆景渊时,她脚步僵硬了一下,像是才想起来自己忽悠了陆景渊一般。 婉婉抬起头对陆景渊甜甜一笑,然后一溜烟跑到了崔墨旁边缩好偷偷打量着陆景渊。 陆景渊自然是看到婉婉的举动了,他没有什么在这种事上报复一个六七岁小女孩的想法,他还没有恶劣到那种程度,但是……吓唬一下还是可以的。 他压下嘴角,冷冷瞥了一眼婉婉,把对方吓地一抖。 另一边躺在床上头晕眼花的谢樽可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刚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状态尚好,现在出去溜了一圈,回来一躺下,就觉得自己浑身哪哪都不痛快了。 崔墨拆了谢樽肩上裹着的细布,随着动作,伤口又渗出了血。 谢樽抓紧床铺脸色发白,面上却依旧是带着笑的。 细布拆除后,狰狞的创口露了出来,凹凸斑驳的伤口上结了一层黑褐色的痂,痂覆盖得并不完整,裂块般的血痂之间还可以看到深红色的血肉。 崔墨换好药,又给谢樽裹上了干净的白布。 “还算没伤到筋骨,养好了便好,否则你那把剑可以拾掇拾掇拿去买了。” “主要是内伤,每日的药必须足量,切不能缺斤短两。” 谢樽一一应下,半句多余的都不敢说,生怕被多念叨几句。 只是那些告诫忌讳表面上听得认真,实际上几乎都是左耳进右耳便出了,一点未过心。 伤口处理好后,崔墨便带着婉婉走了,走时婉婉哭丧着脸,谢樽在他们走出门后悄悄听了一耳朵,似是婉婉玩闹了半天,今日医书还半点没背。 虽说谢樽身体强健,但终归伤情不轻,清醒了许久也开始昏昏欲睡,没一会就靠在床上睡着了。 留在房中一直无人注意的的陆景渊见状把刚才点上的烛火熄了,悄悄地出了房。 日光渐凉,陆景渊端着熬好的药推开房门,搬了凳子坐在谢樽床边。 谢樽还没醒,即使睡着,他的脸上也不见几分血色。 陆景渊沉默地看着他,手上慢慢搅着刚倒出来还滚烫着的汤药。 “在想我为什么救你吧?”谢樽忽然出声,眼睛也随之睁开,其中一片清明,没有半点刚睡醒时的迷茫。 8. 第 8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这些天长安周围的气氛已经轻松很多,不过进出城门依旧有严格的盘查,听说范守阳弑君,所领的长安诸卫与玄焰军鏖战,双方损失惨重,范守阳身死,齐王也受了重伤。 而与齐王一样前来勤君的安西将军萧云楼不治身亡,安西大军此时由副将萧云停带领,驻扎在了凉州。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陆擎洲谋反之事少有人知,大多只是迷迷蒙蒙略知一二,而他为了洗脱谋反之名煞费苦心,少有的知晓真相之人也在他的血腥手段下三缄其口。 纵然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但就如今来说,一切尽在陆擎洲掌握之中。 “听说荆国公在荆州听闻陛下身死,怒急攻心吐血昏迷,一醒过来就召集各方世家,说要北上讨伐逆贼!” “荆国公?荆国公这时候怎会在在荆州?” “听说是老国公重病便回去探望,没想到正好避了一场劫难。” “可是范守阳已被齐王诛杀,荆国公带兵北上岂不是……” 这人言未尽,但众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听说昭元太子好像逃到荆州去了,此时正在荆国公府上。”有人小声道。 客栈内为之一静,然后众人闻言颇有默契的一同嚯了一声。 “那倒算师出有名。” 而谢樽没忍住,一口茶喷差点了出来。 昭元太子便是陆景渊,在传闻之中这位太子选贤任能,目光如炬,行事也足够贤明,荆国公不知道去哪找了个假太子,如此也算师出有名。 谢樽又坐了一会儿,见那些人渐渐说得离谱,便结账走了。 离开新柳客栈后,谢樽又跑了几个地方,其他消息不好说,但荆国公要带兵北上的消息应是八九不离十。 狼子野心。 谢樽在心里轻嗤一句。 但此事于他有益,荆国公北上,就还够齐王头疼些日子,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带陆景渊离开。 …… 这一去,回到青崖谷时就已经是日落时分。 木屋在谢樽眼里还是个小圆点时,他就已经能闻到从那边飘来的熟悉药味了。 走近后,屋前的景象便清晰起来,陆景渊坐在谢樽屋前的药炉边,被笼罩在昏黄的暮色里,显得渺远而又柔软。 今天出去这一趟未与任何人说,又逃了两回药,迎着陆景渊的眼神,谢樽心中莫名有些心虚。 “谢大哥。”看着谢樽走到近处,陆景渊率先出声道。 “哎呀,景渊已经把药熬好了呀,快快快,正好我胸口疼呢……”谢樽说着便拿了药碗摆好,准备把药罐里的药倒出来。 陆景渊也没阻止谢樽,只默默看着,待他喝完了一碗药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崔谷主说你今日逃了药,今晚到明日,每次药都要多喝半碗。” “……” 谢樽端着空碗的手僵住,半天才又倒了半碗喝下去。 喝完药,谢樽迅速把碗放下,生怕又多出半碗。 “我给你带了些吃食,可要尝尝?”谢樽说着掏出两包用油纸包裹住的点心放到了陆景渊眼前。 油纸打开后,其中一个包的是一串喜庆漂亮的糖葫芦,山楂上包裹着晶莹漂亮的糖衣,如同正月里挂在门前散发出融融暖光的大红灯笼。 “还有些枣泥糕。” 这些都是谢樽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谷中还有个陆景渊,折返回去买的。 “我还给婉婉买了一份。”谢樽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她那份没有枣泥糕。” 陆景渊闻言一阵无言,难不成他还会在这种事上和婉婉那样的小姑娘争个高下不成? “尝尝?” 陆景渊不喜甜食,特别是枣泥糕这种齁甜的糕点,但对上谢樽期待鼓励的眼神,陆景渊还是缓缓伸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糕里还有蒸烂了的豆子,配上糯米口感还不错。 “怎么样?”谢樽问道。 “嗯……很甜。” “那我过几日出去再给你带些。”甜食最能让人心情愉悦,既然陆景渊喜欢,下次便可以多买些了。 “……” 那天过后,谢樽被崔墨抓着训斥了几轮,总算老实了几日,但过了那几日,便又找了机会往外跑了两趟。 而这两趟,长安城风声鹤唳,陷入了血色恐怖之中。 荆国公王季生领兵十万,携昭元太子讨伐齐王,驻军灞河畔。 而在众人翘首以盼齐王要如何排兵布阵,以长安城中剩余的三万兵力应对安西大军与荆国公时,齐王所为却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荆国公驻军灞桥的第一夜,齐王与赵磬便趁夜带领玄焰军一百精锐重骑,动若雷霆,直入敌营,斩下荆国公与假太子的首级,悬于明德门前,又在头颅边的城墙上贴下八个大字——弑君谋逆,罪无可恕。 第二天日出东山,玄焰军五万援军自幽云诸州到达,围杀灞桥十万兵马,一个未留。 持续了一天一夜的屠杀将灞河河水染红,灞桥畔累骨成山。 齐王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如何声名狼藉,以极其血腥暴虐的手段将所有反抗一一镇压,长安城外血流成河,城内也不遑多让,反抗的陆氏宗亲,王氏党羽,皆被齐王以恐怖的手段屠戮。 前些日子尚在长安街巷轻衣快马的权贵们,转眼便被挂在各府门头。 长街染血,罪孽滔天。 而三天后,从荆州传来消息,王氏在荆州剩余的军队,也被玄焰军剿杀殆尽。 骇人的屠杀告一段落后,又是持续数日的严格盘查…… 虞朝上下,人人自危。 …… 站在皇城角楼,远处群山之巅夕阳如血,连成片的云铺满天际,在陆擎洲眼中似是无数尸骨身下蔓延出的血迹。 数十年征伐,陆擎洲已经记不清自己手下沾染了多少鲜血,也许是他生来心脏冷硬如铁,才能承受得住无数次这样的场面吧。 而他别无选择,腐叶烧尽,才能有新芽生长。 荆州,荆国公府。 原本如琼苑瑶池一般的国公府已经一片狼藉,偌大的地牢里关满了王氏族人。 地牢最末,腐朽的血泥气息浓郁,赵泽风缓缓走在寂静的廊道里,每一步都发出震慑人心的响声。 脚步声停在了最后一间牢房,牢门打开,赵泽风垂眸,看着散落在地,沾染着血迹的铁链,眸色黑沉。 “王锦玉呢?” “属下,属下已派人去找。”身后的士兵战战兢兢地回道。 “废物,若是找不到,你也不必回来了。” …… 无论长安如何风雨如晦,青崖谷中都是一片宁静,不生半点波澜。 回到青崖谷后,谢樽并未跟陆景渊说起太多谷外之事,陆景渊也从未开口问过。 谢樽与陆景渊相处近一月,陆景渊一直情绪如常,温和从容的可怕,终日安安静静地呆在房里看书。本该是高兴的事,谢樽却觉得陆景渊不如有些心绪波动才好。 依旧是夜,谢樽坐在山石上远远看着木屋已经熄灭的烛火,思索良久,最终乘着月光钻进了一处深林。 第二天清晨,陆景渊睁开眼时,满目色彩斑斓的野花。 9. 第 9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接下来的日子,谢樽便带着陆景渊穿梭在山林之间,婉婉偶有同行,只是崔墨盯她盯的紧,学医课业繁重,婉婉也没那么多机会跟随。 漫无边际的山林如同一道坚固的屏障,将一切烦忧抵御在外。 想来是因为在宫中也要修习骑射,陆景渊并不像谢樽想得那样娇贵。 夏夜晴朗,群山茂林在夜色下化为墨色剪影。 “我昨日与你说过,今日要带你来看样东西的。” 谢樽跃上山坡,回头把落在后面的陆景渊拎了上来,夜深露重,两人的衣袍都已经被染上了寒露。 “不如你猜一猜?” “山中奇景颇多,谢大哥总要给些提示吧?” “也是。”谢樽想了想,开口道,“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 闻言,陆景渊的动作骤然顿住,瞳孔颤动,抓着枝干的手骤然收紧。 被封存在记忆中已然泛黄的书页骤然被翻开,如春雷惊蛰。 “殿下……“ “臣前日在宫中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殿下不如猜上一猜?” 那道声音回想耳畔,温柔至极,如春日携香的熏风,却激得陆景渊瞬间热泪盈眶。 谢樽走在前面,见陆景渊半天没跟上来,回头看去,只见他垂头站在下方,抓着树干的手微微泛白。 “怎么了?” 陆景渊回过神来,抓着树木攀登,跟了上去。 往事不可追,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谢樽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刚才陆景渊的异样似是幻影,眨眼便已经消失不见。 “如何?”谢樽问道。 “是萤火吧。” “对!夏日萤火正盛,那边有一片山谷,有漫山遍野的萤火,似星河倒垂流入人间……” 穿过一道隘口,两侧的石壁被衣衫拂过时晕散开莹莹光晕,如梦似幻。 两人踏入山谷时,远处的萤火浅淡,如光下的尘土一般上下浮动,而所行之处,萤虫腾空而起,四散而去,如流光倾泻,耀如星河。 谢樽带着陆景渊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坐下,这里的萤火虫并不怕人,一阵骚乱过后便平静了下来,悄然落在了两人的衣衫鬓角。 “我前些天出去买的,吃吧。” 谢樽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纸包,一看这纸包,陆景渊就知道定然又是什么甜口的糕点。 "……"这个误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开。 “再过些日子便要入秋,局势日渐平稳,入了秋,我便送你去岳阳。”谢樽看着陆景渊,忍不住又多叮嘱几句。 “你日后孤身在外可要学的强硬些……” 其实谢樽游历时虽然喜欢逞些侠义,偶尔锄强扶弱,但到底身份敏感,向来不喜欢沾惹上些复杂是非,只愿声名若浮云,风起即散。 这次救下陆景渊已属例外,若非玉印塔中那一卦,谢樽也许未必会出手相助。 而也因为那纸卦文,谢樽看陆景渊时,并不会完全将其看做一个小辈,时常会不自觉地带上些对君主的评估审视。 几月相处下来,陆景渊性格温和沉静,自幼锦衣玉食长大,身形却略显孱弱,最是惹人怜爱,谢樽也有几分上了心。 作为一个小辈,陆景渊这样自然讨人喜爱,就像婉婉一样。但若是作为一个流亡在外,还被卦文批上那样文字的太子,陆景渊这番做派也许算不上好事。 陆景渊看见谢樽说着说着便沉默下去,眼中的光彩明明灭灭,手中的剑也出鞘又入鞘,来来往往惊得周围的萤火虫时起时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嗯。”陆景渊并未询问,最终只是一声极轻的回应,转眼化在风中。 岁月匆匆,转眼阶前梧叶已秋声,夏日里的那场惊变恍如昨日。长安满城白缟撤下,南郊的新柳客栈依旧车水马龙,无人注意到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从此经过。 …… 昭文二十一年夏,坊间流传,权臣范守阳谋反,齐王陆擎洲挥师南下勤君,文帝薨,与皇后程氏同葬皇陵,齐王即位,改年号武定,史称昭文之变。 寒生露凝,北雁南飞。白露这天是陆擎洲登基后的第一次朝会,虚置数月的中正殿外群臣聚集。 自从王氏之乱结束,陆擎洲的手段就温和了不少,迅速安抚了虞朝上下余下的各大世家,各地的躁动和几场范围不大的起义也被一一镇压,长安的血色阴霾也逐渐散去。 新帝刚刚登基,一切尚未明朗,殿外的群臣将交流声压的极低,大多谨言慎行,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同时,也少不了些想要借机讨好新贵的人。 “赵小将军果然年少有为,非池中之物,当年将军在鸿鹄书院求学,有幸能与将军有数面之缘,实在是下官之幸啊!” 赵泽风原本抱手站在柱前半阖着眼,闻言睁眼看了一眼面前笑得谄媚的人,挑眉道:“哟,陈大人啊,数年不见,怎还是不上不下地着这一身绿袍。” “多年前参本将军那一本,没让陈大人往前走上几步?” “这……”闻言,陈大人瞬间汗如雨下,诺诺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年赵泽风落魄,弹劾的奏章多如牛毛,他的奏章并不起眼,不过跟随众人明哲保身罢了,没想到赵泽风这都能记得。 “滚,别在本将军面前晃荡,碍眼。” “是,是,下官这就滚,这就滚……” 陈大人连连抹汗,退到远处,恨不得能缩到砖头缝里。 这一出直接把周围想要上前攀谈的人吓得缩到了两丈开外,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别去惹他,听说王家在荆州的祖坟都被夷为平地了,竟是有这般深仇大恨。”有人小声道。 “恣睢妄为……” 而在另一边,也有一人周围两丈之内空无一人,他一身绯色官袍,身姿挺拔,神色清冷。 只不过与赵泽风不同,这位是因为身份尴尬而无人问津。 “这回谢家算是完了,跟错了主子,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先帝在时,不也就辉煌了数年而已。” “还是赵家慧眼识珠啊……” 听到身边琐琐碎碎的议论,谢淳没有半点表情,依旧是一副凛如冬雪的模样。 御史中丞谢淳,文属第一,身为谢家嫡子,定国公府世子,却并不与世家为伍,反而投身陆擎元麾下,与诸多世家为敌。 入仕以来凭一己之力重振自开国以来就一直虚置的御史台,为陆擎元铲除了朝堂之上诸多碌碌无为的世家子弟,又数年主持完善尚且稚嫩的科举,为虞朝朝堂增加了不少寒门庶族身影。是陆擎元的心腹之一。 从前,这位定国公世子就惹得朝堂之上诸多不满,如今陆擎洲登基,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车载斗量。 很快,钟鼓声响,百官收拢心思,列位站好,依次入了中正殿。 钟鼓响毕,赵磬才姗姗来迟,一旁的礼官一言不敢发,只能看着他目不斜视,恍若没有察觉到满殿看来的视线地走到了最前列站定。 等朝会的一切礼制结束,进入奏事环节后,殿内的气氛冷凝如冰,陆擎洲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群臣也无人出列奏事。 明明已经入秋,殿内四角还放置了些降温的冰块,礼官却觉得自己只要沾上半颗火星子就能立刻被烧成灰烬。 看着沉默的群臣,礼官咬咬牙,又高声道了一句有事启奏。 “臣有事启奏。”谢淳忽然出声道。 陆擎洲见谢淳出列,面上略带惊讶。 “准。” “是。”谢淳应道,随即泠如冰泉的声音倾泻而出。 “臣十六入仕,为官近十载,一事无成,自觉有愧天恩,无颜立侍君上,今欲请辞归乡,望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 “世子殿下倒是打得好算盘,进则立于庙堂搅弄风云,退欲东篱采菊植杖耘耔,谢氏数百年底蕴,应当足够殿下逍遥一世吧?”赵泽风嗤笑一声,忽然出声道。 赵泽风这话一出,众臣心下齐齐一抖,这不就是明着嘲讽谢淳风光过了,眼见不对就想激流勇退是认怂吗。 “崇光。” “陛下见谅 10. 第 10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 往岳阳的官道上,银杏叶铺了满地,金黄的叶片如蝴蝶一般在风中上下翻飞,阳光下的尘土如同蝶翼抖落的金粉,放眼望去,满目秋色。 “店家,两碗汤面,一碗加份浇头。”谢樽戴着斗笠,把铜钱放在了茶馆专门放钱的瓦罐里。 谢樽带着陆景渊找了个位子坐下,许是因为从未出过长安地界,陆景渊从出青崖谷以来便对沿途风土人情分外感兴趣,喜欢默默看着两侧的山川风物。 自从入了秋,风穿林梢的声音便日益清脆短促。 “还有半日便能到申州了。”谢樽说道。 “嗯。” 本来从长安到岳阳往荆州走是最好的,到了夷陵,便可乘船顺流而下进入洞庭湖,用不了多久便能到岳阳。 只是荆州实在不太平,陆景渊又不能暴露行迹,谢樽只能选择东行绕路。 “客官,你们的面。” 小二端着两碗面,看了看明显是做主之人的谢樽,得到回应后笑着把泼着浇头的那碗放在了陆景渊面前。 “客官慢用!” 陆景渊看着两碗不同的面沉默。 谢樽笑了笑,把筷子递给陆景渊道:“快吃吧,吃完了休息片刻还要赶路,若脚程快些,说不定能赶到申州。” 不是他不想吃些好的,只是他这次离开玉印塔时走得急,没拿上什么钱,也没想到会几月不归,之前买了辆代步的马车,又一路开销,如今已是囊中羞涩。 他算了算,要是节俭些,还能勉强撑到岳阳。若是搞不好,还要半路寻些赚钱的法子。 陆景渊没说话,接过筷子夹了一半浇头放进了谢樽碗里。 这里不比京城富庶,浇头也是素浇头,几种蔬菜切成丝然后加些油炒制而成。 “这些天胃口欠佳,吃不了那么多。” 谢樽看着碗里多出来的几根菜丝,不由失笑。 “行。” 祭好了五脏庙,两人便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许是本以为可多偷些闲,却没多久便又要动作起来,拉车的马有些不乐意,铆足了劲颠簸。 “马兄,若再不稳当些,我便把你卖了,让你每日拉上十车货,当个累死鬼。” 马显然没把谢樽的威胁放在眼里,长嘶一声,该怎么颠还是怎么颠。 谢樽安抚几番也不起作用,索性就任它去了,陆景渊坐在车内,脸上挂着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笑容。 马车的脚程还是比谢樽想象的慢上许多,况且这马还是匹脾气不好的劣马,一路十分不配合,最后两人还是没能赶到申州。 夜幕降临,谢樽在溪水边把身上的烧烤味洗净回到马车时,陆景渊已经缩成一团睡着了。 谢樽把衣袍叠了叠轻轻塞在陆景渊脑后,看着对方几月过去依旧白白嫩嫩的脸蛋,忍不住下手戳了戳,感受着指尖的柔软,谢樽也心满意足的靠着车壁入睡。 等谢樽呼吸平稳,陆景渊忽然睁开了眼睛,余光划过了马车角落里的小陶炉。 “谢大哥?” 陆景渊低声叫了几句,见谢樽没有动静,悄悄起身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马车外,一道黑影站在树下,看见陆景渊,黑影向前几步,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那倒身影穿着一身粗糙的短打布衣,一脸络腮胡,若谢樽醒着,便能认出此人白日在茶馆里,就坐在他和陆景渊旁边。 “殿下,沉玉大人已至岳阳,已经将一切都打理妥当。” “嗯。”陆景渊站在树影下,几乎要与黑夜完全融合。 “桃叶如何?” “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前几日也已进入岳阳。” “长安呢?” “陆擎洲要立程二小姐为后,另外谢淳……”薛寒把这些日子里长安发生的大事简单陈述了一遍。 “……”果然。 陆景渊想过很多种陆擎洲用来压制他的方法,没想到会用了这一种,但也是意料之中。 陆景渊从前身为太子,手上的势力要想积累自然不难,但这些势力在他流亡、失去身份和权力时必然会快速瓦解,除了这些势力,程家作为他的母家,是他的重要后盾之一。 若程云锦入宫,诞下一子,程家必然不会再冒险扶持他这个旧太子,断了他的后盾之外,同时也能让程家为陆擎洲所用。 如此一来,四大世家中,除去已然覆灭的王家,赵程两家皆入陆擎洲之手。 而谢家,据他所知,多年前定国公谢询言就已经与尚是齐王的陆擎洲有些往来,这次宫变谋逆,不知道有没有他们的影子。 但不论如何,程谢两家是敌是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不过……陆擎洲未免也太过看轻他,程家于他也不过可有可无而已。 “无妨,一切照旧,所有变动,等我进入岳阳再说。” 只要陆擎洲不步步紧逼,他也无意与之相争。 “是。”薛寒应声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问道,“殿下,可要灭口?” 谢怀清身份不明,武功高强又对陆景渊的行踪了如指掌,按旧此人不能留。 “此事我自有安排。”陆景渊说道。 谢怀清目的不明,暂时没有其他行动,不必着急动手。 况且,之前那个青衣人看上去对他极为重视,若是杀了他,恐怕会有数之不尽的麻烦。 回到马车,陆景渊将角落陶炉里的迷药轻轻熄灭,然后坐到了谢樽身边。 看着谢樽,陆景渊静坐片刻,盯着谢樽脸上覆盖着的那半面面具,那半面面具花纹繁复,上面镌刻着一些陆景渊看不懂的字符。 上面的字符他已经画给了薛寒,派人去查。谢樽的举止谈吐更似高门出身的公子,以此为方向或许可以查到些什么。 面具下的脸他在青崖谷日夜得见,是张好看但说不上出众的脸,不知道有什么故事。 就在这时,谢樽嘤咛一声,脸转了个方向。 陆景渊看着谢樽,眼中神色难辨。 这个人很喜欢行侠义之事,即使带着他,一路走来遇见不平之事也要差上一脚,莫非救他真是巧合?但那个时候的长安城,应当是百鬼夜行。 算了,安然度过这两月便好,若是别有用心,再说不迟,况且他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真情假意,他自能分辨一二。 陆景渊想好后舒了口气,余光却瞥见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包。 “……”他什么时候又去买糕点了? 拿着纸包,陆景渊又下了马车,顺便把陶炉也带了出去。 处理好陶炉,来到了那匹拉车的马面前。 油纸打开,精致小巧的绿豆糕气味香甜,上面还印着漂亮的五瓣小花。 陆景渊找了片树叶放在手心,又把绿豆糕放了上去,准备喂给马吃,以便将绿豆糕毁尸灭迹。 “你应当会吃这个吧?” 马逐渐凑近,娇小可爱的绿豆糕在马面前不过是一两口的事情。 …… 千里之外,广陵 已然入夜,满城宁静,程府临水的阁楼上烛影摇晃,程云锦独自坐在窗前,轻轻搅动着碗中的排骨莲藕汤,秋霜冰寒,本来翻腾着白气的汤很快就凉了下去。 程云锦容色绝艳,一举一动皆摄人心魄,明明是浓艳的样貌,却半点不显妖媚,气质雍容,若红梅盛雪,秋菊傲霜。 敲门声响起,桃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刘大夫那里都打点好了。” “嗯,你下去休息吧。”程云锦朱唇轻启,声音宛如珠玉相击。 “是。” 烛台上红烛如血,燃烧殆尽的蜡烛崩裂开来,中间的烛液流泻,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程云锦看着窗外,江流之上仍有点点渔火,不远处偶有画舫经过,教坊女子柔软婉转的唱曲声与风缠绵,飘落两岸。 “连峰竞千仞,背流各百里……” 此去一别,何时再见江南景? 程家富甲天下 11. 第 11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陆景渊并未反驳,多年来他布置在大虞上下的暗线已如蛛网一般铺开,任何丝弦的震动,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他手中。 一月前,冀州发生异动时,他便已经得到消息。 “好了,到此为止。”谢樽敛眸,衣袖在风中轻扬。 “这最后一段路便由你自己走了,就此别过。” 陆景渊看着谢樽,没再多说什么,只问道:“你可还会再来岳阳?” “若有闲暇。”谢樽模糊答道。 “好。”陆景渊应了一声,从行囊中拿出了一串坠子。 见状谢樽看了过去,那坠子极小,上乘的白玉被雕琢程一只雪团似的小兔子,兔子眉心有一簇火苗般的印记。 小兔子躺在陆景渊手心里,十分惹人怜爱。 不知为何,谢樽觉得这兔子和陆景渊有些莫名相像,二者分明应是无半点相似才对。 在谢樽的目光下,陆景渊手一用力,扯下了坠子下的一条穗子。 “以此为证。” 谢樽看了看手中橙红色的穗子,一阵无语。 “行,告辞,保重。”平日里看不出来,这人竟这般抠门。 道了别,谢樽便往城中走去,买些东西就该往回赶了,已近深秋,他得赶在冬至前回到玉印塔。 谢樽走后,陆景渊又在原地站了许久,到了日暮时分,四周一片沉寂,只余风叶声。 那个陶炉被谢樽留在原地,孤零零地蹲坐在草丛里。 天边忽然传来一阵雁鸣,唤回了陆景渊的思绪,兔子握得太久,陆景渊的掌心已经被硌出了几道红痕,他轻轻点了点小兔子的头,把它收回了行囊。 乘着尚有一线天光,陆景渊上前收起了将要隐没在黑暗中的陶炉,轻声道: “你可算立了大功。” 岳阳书院。 君山北临水处便是应无忧的居所,名松鹤枕流,玲珑雅致,堂上竹木屏风之后,烛影深深,墨香清幽。 应无忧出身庶族,已至不惑之年,师从已逝的大儒徐行之,名满天下,教授陆景渊已有十年之久。 门前传来三声短促的敲击声,应无忧敛眸将笔放下,起身道: “臣应无忧,参见太子殿下。” “先生不必多礼。” 陆景渊推门而入,身上带着夜间的寒露气息。身后跟着薛寒把门关上,守在了院子四周。 桌案上煮了壶茶,陆景渊和应无忧相对而坐,茶雾袅袅。 “殿下可知如今是何形势?” “人情秋草,星离云散。”随着陆擎洲皇位的日益稳固,这些日子里追随他的人已经日益星散,暗中向各方打听的人也逐渐减少。 “那殿下以为如何?” “先生应知,我无意问鼎天下,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求一自由安宁而已,众人离散于我而言是件好事。”陆景渊淡淡道。 离散的棋子并不重要,需要之时可轻易取回,善为天下者,自能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 “况且世事星移,如今并非你我的时代,不必强求,待到荣枯轮转,自有东风可乘,先生何必着急。” “棋局才刚刚摆开,而我与他的博弈,还尚未开始。” “世人所求多为名利,如今可靠的追随者们若是知道了殿下如今想法,恐怕就要另寻明主了。”应无忧笑道。 “先生所言甚是,但如今此事知者寥寥不是吗?” 陆景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汤入口醇香厚重,是他去年送来的那罐。 “说来,先生从前与我说过,有平天下之志,如今却因我偏居一隅。”陆景渊说着,抬眼对上了应无忧的眼眸。 若是没有此番意外,陆景渊多年之后登基为皇,应无忧便是帝师,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先生心中可有怨?”陆景渊淡淡问道,眼神似乎并未放在应无忧身上。 “凤凰非梧桐不栖,而臣始终相信,殿下必然会成长为参天巨树。” “若是说怨,殿下可不能这么开臣的玩笑。” 应无忧没有否认前者,他不像自己的老师徐行之一样淡泊清高,他有古之圣贤的济世之心,但他也深知,再好的治世之道,若无权力,终究只是纸上空谈。 他追随陆景渊也不仅仅是因为往昔情谊,他相信陆景渊会给他他想要的一切,即使不是现在。 “多年过去,先生还是没变过。”陆景渊知道应无忧在想什么,一身沉默压迫的气势散去,轻声笑道。 “哈哈哈哈,臣的性格,殿下再清楚不过。” “听说殿下这次计划出了些意外,遇上了个神秘人?”应无忧转开了话题。 “嗯,是个能人。至于他的目的……”陆景渊目光闪烁,停顿了一下才又道,“说来也巧,在这方面,他倒是和先生出奇得相似。” “哦?那臣倒十分想结识一番。” “若有缘。”陆景渊道。 他已经埋下了种子,只需静待萌发即可,陆擎洲一直在派人找他,他想要求一隅安身,尽掌天下事,棋子自是越多越好。 既然谢怀清与从前那些幕僚臣下并无不同,那便用同样的手段就好。 “殿下收拢人心的手段,臣从不怀疑。”应无忧笑着道。 洞庭书院中前来求学者如过江之鲫,书院中多出一个学子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陆景渊化名陆渊渟融入新来的学子之中,没惊起一点波澜。 …… 离开岳阳后,谢樽一路北上,没有带着陆景渊,谢樽并未绕路,直接去了荆州,荆州上下的戒严已经解除,但仍然可以时时见到玄焰军的轻骑在四处搜寻,听说是那位玄焰军的年轻将领在找什么人。 不过这些昭文之变遗留下的风风雨雨已经与他没什么关系了,将陆景渊送到岳阳后,他便一路顺畅。 转眼便要立冬,道旁的木叶不复金秋,已然颓败尽显。 谢樽依旧如数月前一样,背着他烂破布包着的剑,在官道上缓缓行进,这北上路途,他并未直奔玉印塔,只像是闲游,在汉江上下溜达。 他被人跟上了,对方手段高明,并未留下什么痕迹,但他就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会有一种浅淡如水的气息出现。 距离离开岳阳已近一月,谢樽不想再这么耽搁下去,叶安还在玉印塔中等他,虽然他捉不到这人,但对方真的想要跟上他也并非易事。 谢樽向远处眺望,已经可以隐隐看到秦岭的群峰,待进入秦岭,草木掩映之下,希望对方还可以像这般轻松。 岳阳书院 “殿下,沉玉大人传来消息,那人已经进入南阳。”薛寒道。 陆景渊看着手中的松鹤图,一言未发。 这是应无忧新送来的,在士林之中,应无忧的丹青一稿难求。 一月有余才到南阳,谢怀清没有赶路,要么就是有其他原因,要么就是已经发现了沉玉,跟踪一事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让他回来吧,这件事让京畿的暗线多多注意便好。” “是。” 薛寒走后,陆景渊突然想起了那个雕着锦鲤的小陶炉,正好今日还没燃香,便用那个吧。 陶炉被陆景渊带回来后就一直放在角落无人问津,直到今天才被拿出来放在了桌案上。 陆景渊打开陶炉,准备清理灰烬的手一顿。 陶炉内,张纸条赫然躺在炉中,上面明晃晃写着四个笔锋锋利的小字 ——愿者上钩。 陆景渊看着这张纸条,棋盘对面的阴影处,似乎有人正手执棋子,脸上挂着一抹淡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谢怀清发现了,这陶炉是他故意留下的。 陆景渊嘴角微勾,心情莫名好了起来,陆景渊把纸条收好,清理了陶炉,慢条斯理地点上了新香。 远在玉印塔的谢樽可没有这种好心情。 玉印山上已经下了初雪,薄雪如纱,为群山镀上一层霜白,谢樽下山时尚是暮春,转眼又要新年。 谢樽站在塔前,久久未有动作,他这一路想了许多应对叶安的法子,但那些理由在此时都如潮水般退去,他犯了叶安的大忌,不论是什么狂风骤雨都该受着。 但是……谢樽环视四周。 奉君怎么不在,若是它在,好歹有一狼可以为他分担一二。 “站那等我去请你?” 叶安的声音从塔中传来,谢樽摸了摸鼻子,推门而入。 “师父。”谢樽低头道,余光瞥见奉君正趴在叶安旁边,一动也不敢动。 看着自觉跪在身前的谢樽,虽然眼看着是一副乖顺的样子,但叶安知道,他已经做好了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的准备。 叶安只觉得心中一阵无力,他只希望谢樽一生平安,不要参与到那些天下的波诡云谲之中,但是谢樽即使已经尝过一次苦果,仍然一意孤行。 当年他为谢樽算的那一卦,似乎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一切还是按部就班地前进着。 叶安闭上眼,不欲多言。 “我已经在玉印塔周围设了阵法,这几年,就留在这潜心修习吧。” 谢樽有些讶异,沉默了一会才应道: “是。” 出门前,谢樽抓着门框,到了嘴边的话犹豫了很久,仍然很难出口。 叶安看着 12. 第 12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皇城,栖梧宫 “桃夭姑姑,刘太医到了。”出声的宫女长相可爱,看上去温柔讨喜。 “嗯,你守在殿前,别让有心人靠近。” “是。” 桃夭领着刘太医进入内殿时,程云锦正靠在榻上翻着今日从各处来的礼单。 虽然殿内气氛尚可,刘太医后背却止不住得冒冷汗。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程云锦没应他,瞟了一眼桃夭,得到对方的回应后,她才把礼单放下,淡声道: “刘丰,这等错漏属实不该犯。” 早在广陵,她就交代了刘丰配药保她在宫中不会有孕。 但前日她身体不适,陆擎洲派来的太医,却诊出了喜脉,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闻言,刘丰的脸顿时一片惨白,虽然本就知道跟着程云锦进宫必然是如履薄冰,他自然是事事尽心竭力,但他也没想到程云锦交给他的第一件事他就办砸了。 按程云锦的手段…… “微臣知罪,微臣……” “本宫与姐姐自小就由你照料,如今木已成舟,本宫不想多问。”程云锦开口打断道。 “但,只此一次。” “是,是,微臣谢娘娘开恩……”刘丰跪在地上,掌心冰凉濡湿,依旧一动不动。 “起来吧,为本宫诊脉。” 脉象算不上好,虽然刘丰制的药十分温和,但不管怎么说吃了几月药,多少对身体有些影响,在刘丰看来,程云锦还能有孕都是一件奇事。 刘丰事无巨细,把相关的注意事项都说了一遍,然后抖着腿退下了。 殿内安静下来,桃夭瞥了一眼刘丰离开的方向,问道: “娘娘,如今怎么办?” “把他处理干净。”程云锦神色平静,轻飘飘地便给刘丰下了判书,待到桃夭应后又开口道, “景渊找到了吗?” “没有小殿下的消息。” 程云锦摇了摇头,把手中的银耳羹放下。 “他在想什么,本宫多少能猜到一二,到底还是个孩子。”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身为皇子,身负才能,却不去攫取权力的的结果,便是一切缓缓逝去,犹如烟散。” 这种话不是桃夭能插上话的,桃夭静立一旁,连呼吸声都放得极其轻缓。 娘娘一直以来,都还将殿下当做懵懂小辈,但或许从谢公子和先皇后先后离世后,便并非如此了,但此事她并无资格议论。 “罢了,便让他在外头休息些日子吧,在他想明白回来之前,这长安上下便由我来为他肃清。” “那娘娘,您……”桃夭不敢直接问,程云锦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只能委婉地试探。 “我本来不想用这种太过伤天害理的手段的。” 程云锦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微微出神。 虽说她身份尊贵,但在广陵,想要真正统御好一个家族,可不是天天坐在堂上发号施令就可以做到的,她时常会跟着程家的镖队走南闯北,手上也有些薄茧。 但在这宫里数月,手上的茧已经尽数褪去。 一切依旧有镜花水月的不真实感。 姐姐……程云锦在心中默默念道 不论如何,她所坚持的东西都不会改变。 “这孩子既然来了,那便是上天给本宫的一柄利刃,足够让本宫将这宫里一些碍眼的东西处理干净。” 程云岚的声音和平时一般无二,却让桃夭感觉自己被湿滑冰凉蟒蛇缓缓缠绕,背脊一阵阵发凉。 “让飞琼宫的人盯紧一点,萧兰君的一切动作本宫都要知道。” 萧兰君是当年的齐王侧妃,登基后便被封为贵妃,萧家在冀州颇有名望,另外,她膝下的二皇子虽说在程云岚看来资质平平,但在众皇子中已是拔尖,颇得陆擎洲器重。 “是。” …… 枯荣轮转,谢樽每天呆在玉印塔,总觉得一天漫长得看不到头,却一转眼,回头看,一两年就这么过去。 似乎什么都没做,玉印塔里的书却都被翻了几遍,苍岚剑法也越发纯熟,运气时丹田处似乎蕴藏着一片苍茫大海。 这两年朝堂之上风起云涌,萧云楼复位安西大将军,原本在昭文之变后兴起的各个世家又开始被逐渐打压,寒门兴起。 这时众人才发现,当年的变乱中,范守阳是死了,但文帝时期入仕的寒门弟子却多被保留,在春风至时,如春笋一般破土而出,迅速成长。 也许这位皇帝和他的兄长有相似的目标。 世家自然不乏怨言,但却不敢有半点动作,陆擎洲可不像文帝一样喜爱怀柔,他收拢全国兵权,而京畿、东北地区诸州的军队都在赵家人手中,而赵家人对陆擎洲可是忠心耿耿。 况且灞桥边的血腥味可还尚未散尽,谁也不想做那刀下亡魂。 除了前朝之事,后宫也有不少变动。 皇后程云锦产下一女,陆擎洲力排众议,给这位嫡公主用了皇子的字辈,取名陆景昭。 这位公主一出生便被封为崇圣昭明公主,尊荣无双。 另外,听闻这位长公主出生时气息微弱,差点没救过来,一年来也是小病不断。 据传是因为皇后孕时被那位废贵妃所害,才导致公主体弱多病的。 这些都是叶安从山下回来时和谢樽说起的,这一两年,谢樽半步都没能下山。 玉印塔没什么变化,只是又多了几分岁月痕迹。 “还不错。”叶安将谢樽手中的剑挑落在地,夸赞道。 一旁一直蹲坐着观战的奉君冲过去叼着剑柄把剑拖回谢樽身边,又一跃蹲回了原地。 习武结束,谢樽烧着小炉煮茶,清茶冲入瓷杯,滑出好看的弧度,他嘴角微微上扬,心情颇好。 “师父,塔中的书我都读得差不多了。” 之前叶安答应过谢樽,等他把塔中该看的书看得差不多了便带他下山游历。 “嗯。”叶安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谢樽也不急,这几年他已经对叶安的脾性有了更加充分了解,心境也越发平稳,他悠悠地品着茶,再吃些昨夜剩下的银耳莲子汤,有灞桥的风絮远远飘来,和着春光,颇有意趣。 “徒弟,你没以前好玩了。”叶安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钟灵剑尖一下下点着青石砖。 “师父是可惜忽悠不到了罢。”谢樽笑了笑,给叶安倒上了茶。 “哎……谁家徒弟这么跟师父说话。” 谢樽笑意盈盈,还是不接话。 “算了算了,过两天我们就走,先去洛阳,然后东行泰山。” 看着远处的群峰,谢樽心头也不免泛起涟漪。 从前他虽然也偶有外出游历,但和叶安一道却是从未有过的。 三天后,谢樽把两人的行李收拾好了,也不多,两个包裹,都由谢樽背着,而奉君被留在了玉印塔委屈巴巴地独自生活。 由于两人都相貌出众,又需行事低调,谢樽还是把自己放在箱底吃了两年灰的□□掏了出来,多年来,谢樽在外行走,都是用的这一副崔墨亲手制作的面具。 < 13. 第 13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因为这道声音,谢樽周围倏的一静,摊主脸上漫上惊惧。 按理说不应该,虽然这人的话语有些冒犯,但不至于引起这等反应才对。 谢樽缓缓转身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眉目英挺,身材高大,一身恣睢之气的青年正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周围的空气又慢慢流动起来,一些细碎的议论声传到了谢樽耳中。 “你干什么,他说两句就让他说呗,那可是赵小侯爷,你十个脑袋都不够人家砍的!” “我也没做什么啊,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赵泽风? 闻言,谢樽仔细打量起了眼前的人。 他就是赵泽风? 听闻赵泽风从小就养在皇帝身边,如今更是皇帝的宠臣,这些年烈火烹油,风头无两,赵磬被封为平原郡王后,他便做了世子,去年又被封了武安侯,领车骑将军,率玄焰军四部之二,二十有五的年纪便已权势滔天。 就在这时,赵泽风胯/下的黑马忽然向前几步,凑到了谢樽面前喷起了鼻子。 马距离很近,谢樽能感受到它喷出的湿热气息。 “烧饼。”赵泽风皱眉,拉着缰绳把烧饼往后拉了拉。 “……”烧饼?这名字倒是别致。 谢樽把目光从烧饼身上移开,神色冷淡,对上赵泽风的视线,说道: “侯爷说笑,这洛阳丝竹固与燕赵慷慨之音相异,但多为盛世之音,亦不少气象壮阔者,侯爷将其尽归于靡靡,未免狭隘。” 周围又是一静,这回那些小声的议论都消失了,周围一片寂静。 赵泽风也不恼,目光移动到了谢樽身后背着的剑上,挑眉道: “剑客?” 谢樽刚准备回话,赵泽风肌肉紧绷,浑身气场便忽然变化,谢樽瞳孔一缩,闪身避开了迅速刺来的银枪。 赵泽风手中的枪名叫游龙,两年前谢樽见识过这把枪的威力。 小摊被游龙枪打中,霎时四分五裂。 周围围观的人群瞬间尖叫着散了开来。 “你……” 谢樽心火腾的一下烧起,眸中燃起火光。 “拔剑,赢了我便放你一马,若是输了你也放心,会有玄焰军来为你收尸。” 谢樽觉得赵泽风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他的马也是,还在一边兴奋地撅蹄子,和主人一般模样,也不知道在激动什么。 飞泉剑出鞘,银光倾泻而出。 赵泽风天赋异禀,少年时便崭露头角,枪法武功都由赵磬亲自教授,虽力量稍有欠缺,但比起赵磬也并不差上多少,谢樽和他交手,恍然间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不过这两年谢樽颇有精进,便是赵磬亲自来,他也有一战之力,此时接起赵泽风的招式也算游刃有余。 赵泽风看着谢樽,眼神越发狂热,赵家枪法动若惊雷,兼具力量与速度,赵泽风出手狠辣,没有一丝花哨多余的动作。 谢樽一直没有主动进攻,只是不断避开赵泽风或刺或扫来的枪,避不开的就迎面接上,几番下来虎口微微发麻。 谢樽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了一下枪/刺来的力度,比起赵磬来说还是差远了。 赵泽风赢不了他。 谢樽握紧剑,身法极快,迅速贴近赵泽风。 剑对枪有天然劣势,但只要他速度够快,靠近了对方就一切好说。 周围在两人的动作下已经一片狼藉,百姓四散,不远处有卫兵围绕,还看得见几个玄焰军的身影。 枪剑相抵,赵泽风感觉到谢樽的变化,称赞道。 “武功不错。” “不敢,只是在下命悬一线,不敢不搏。”谢樽凉声道。 “哦?是吗?” 两人瞬间又缠斗到一起,四周尘土飞扬,地上的石砖也裂出几条缝隙。 在无法波及的地方有不少人正在注意着这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飞泉剑剑势不见萎靡,内力附着的剑刃泛着浅金的光芒,卷起疾风,剑气寒凉。 一阵激烈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后,两人都停了下了动作。 飞泉剑架在了赵泽风颈间,剑刃已经贴上了赵泽风的皮肤,压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我赢了。” “是吗?”赵泽风笑了笑,姿态随意,将颈间的剑视若无物,眼中略带疯狂的神色消退下去。 “不如低头看看?” 谢樽心头一震,目光向下一扫,只见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腰间。 “我可没说过我只会用枪,诶,你可千万别乱动,这匕首可是有毒的。”赵泽风笑道。 “可惜。”谢樽眼神没有半分波动,顿了一下又道,“你会先一步身首异处。” “也是。” 赵泽风耸了耸肩,脖颈上的血痕深了几分。 “你速度是比我快些,便算你赢吧。” 赵泽风说着收起了匕首,游龙枪也被扔给了后方走来的玄焰士兵。 见状,谢樽虽然对他仍有防备,但还是将飞泉剑归鞘。 有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带着一队人走上前来执刀将谢樽团团围住,然后对着赵泽风作揖道: “侯爷,此人如何处置?” “嗯……”赵泽风摸着下巴,瞟了一眼谢樽握在剑柄上的手,慢悠悠地道, “私事而已,你们把这里清理干净便散了吧,花的钱去赵家的钱庄上支便好。” “是。”那将领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带着手下的人迅速开始动手了。 闻言,谢樽一愣,看着赵泽风微微皱眉,心底对这人的反感消散了些许。 “那在下先行告……”谢樽还未说完,就被忽然压上来的身躯撞的闷哼一声。 猝不及防间,赵泽风的手臂已经勾上了谢樽的脖子。 “走,咱们喝酒去,洛阳别的没什么好,酒却还不错,勉勉强强能入口,正好我在那留仙楼订了位子,此时过去正好。” “……”谢樽抓住赵泽风准备过肩摔的手骤然顿住。 幻听?谢樽伸手使劲搓了搓耳朵,他不注意的时候脑袋被赵泽风打出毛病了? 还是他刚才下手没轻没重,把赵泽风打出问题了? “喂,傻了?走啊!” 旁边围着四个膀大腰圆的玄焰军,加上赵泽风,谢樽也不想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动手,还是在大街上,所以硬生生被架进了酒楼。 赵泽风话出乎意料得多,一路上嘴就没停过,和刚开始坐在马上的模样完全不同。 “其实就算你输了我也不会杀了你的。” “这些年日日在外,遇到的软脚虾一篓接着一篓,实在令人生厌,嘿嘿嘿,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好些年没遇上了。” “没想到你能赢我,下次咱们换个地方再好好打一场。” “你吹那曲关山雪,可是我最喜欢的曲子,除了幽云十六洲,在外我还少有听过有人吹呢,你去过那边?” “虽然才认识了半个时辰,但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嘛,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对吧。” 谢樽坐进酒楼后,脑袋被吵得嗡嗡作响,半天没缓过来,像在那马车里颠了一日一夜,一阵头晕目眩还要加上反胃。 留仙楼是洛阳最大的酒楼,酒楼的最高层足矣俯瞰半个洛阳东城。 谢樽来过洛阳好多次,这留仙楼鼎鼎大名,他自然知道,不过他只来过一次,还只是在一楼吃点小菜。 毕竟玉印塔虽然不算穷,但也算不上富裕,塔中值钱的东西不少,但没几样能拿出来换钱。 赵泽风手一挥,各色珍馐流水一般进了包厢,上菜的侍从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稚嫩灵动,一袭橙红的衣裙,上面用金线勾着大团牡丹,行走间衣袂翩翩,香风旖旎。 赵泽风推开一扇雕花木窗,扬了扬下巴示意道: “你说牡丹集会?你也对那种东西感兴趣 14. 第 14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谢樽离开后,守在门外的两个玄焰军推门而入,对着赵泽风抱拳道: “侯爷。” “去查清楚,玄焰诸将是谁违反军令将我赵家秘传私授他人。” 赵泽风轻轻敲击着木质扶手,透过木窗看着远处街道上谢樽即将消失的背影。 他想与这人交手不过一时兴起,手有些痒罢了,但未曾料到会有意外收获。 这个人会赵家秘传的步法,一开始他以为是他的错觉,但一番试探后,这人又使出了几次,无意中的步法行云流水,一看便修习已久。 赵家的秘传并非人人皆可修习,即使姓赵,也要进入玄焰军统领一方方能修习。 也就是说不论家族身份,秘传只有玄焰诸将能够修习,严禁外传。 修习秘法之人都会被记录在册,如今那本册子中尚且在世之人,每一个赵泽风都记得清楚,绝对没有谢怀清这么个人。 那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离开酒楼后,谢樽慢慢悠悠地沿着街道闲逛,这时候正是洛阳酒巷最热闹的时候,酒香和花香混合在风里,晚风醉人,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还时不时有侠客高声说话,拍案大笑,酒溅的衣襟袖角一片濡湿。 有人聊着聊着便以刀剑相交,周围的人便会围成一圈叫好,最后两人分出胜负,又大口灌下一杯酒,继续哈哈大笑,说些奇闻逸事,再会心一笑。 谢樽独自走在街道上,嗅着满巷酒香,嘴角微微上扬。 洛阳确实是个好地方。 “哥哥,买糖葫芦吗?”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拉住谢樽的衣角。 “小妹妹,你一个人吗?”谢樽蹲下来,笑着问道。 “对呀,爷爷腿脚不方便,在家熬糖呢!”小姑娘眉眼弯弯,眉心不知道从哪弄了胭脂,点了一颗歪歪扭扭的红痣。 “要两串吧,多少钱?” 小姑娘眼珠转了转,说道: “哥哥是两个人吗?要四串吧,两串山楂的,两串橘子的!” 闻言谢樽失笑,这小姑娘还挺聪明。 “那好,就四串。” 周围暗中观察的小贩们见谢樽好说话,顿时一拥而上。 等叶安打着酒嗝从巷子里出来,看着谢樽一脸惊奇道:“徒弟,你这是赶集去啦?”说着戳了戳谢樽手上提着的面人小鸟。 “噗,还有花环。” 谢樽哭笑不得,支着给叶安调侃。 洛阳的牡丹还没到开得最好的时候,但也已经小有规模,谢樽很喜欢那种百花含羞待放的情景,似是云端美人欲说还休,比盛开时多了些诱人韵味。 谢樽和叶安又在洛阳逗留了几日,确实如赵泽风所说,这次的牡丹集会没什么意思,未等牡丹尽数盛开,两人便继续东行前往泰山。 又走了月余,正是春夏之交,草木际天,小满将近,雨水丰沛,天开始时常阴沉沉的,动不动就来一场淋漓大雨,黄河水奔涌,满载泥沙东去。 “按咱们这个速度,到时候赶快点,说不定还能见到江南的接天莲叶。”叶安道。 “若赶上香雪江南也并不吃亏。”谢樽道。 “那肯定,今年整个冬天我们应该都在江南一带。” 雨刚停不久,马蹄踏着泥浆,谢樽一身水气,心情放松。 有薄雾笼罩四野,但已经能隐约看见烟雨中泰山的轮廓。 泰山为五岳之尊,佛道圣地,受万民尊崇。 “齐帝明年打算来泰山封禅。”叶安忽然仰头看着远处的山影说道,语气让人有些琢磨不定。 谢樽哦了一声,把马鞭放下说道:“以他的功绩,封禅还是勉强了些。” “是有一点,但要封禅,并无不可。” “天子巡狩,封禅泰山,一路上又是劳民伤财,还有骊山行宫。” 在和赵泽风聊天时,谢樽还听对方说起陆擎洲要在骊山重建行宫,已经开始从雍州各地开始征调民夫了,想来过了今年的雨季便能开始动工。 “通病,朝中有大臣劝谏过,这两年天灾频发,不适宜大兴土木,但今上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主。” 谢樽皱了皱眉,换了个话题。 不在庙堂,说什么都是枉然。 …… 泰山美景众多,山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神祠庙宇和一些先人遗留下的祭坛碑文,古老厚重。 观河岳可拓心胸,黄河五岳,向来豪气万千震人心魄。 泰山日观峰上,天东已经泛起红色。 叶安转头打量着坐在岩石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的谢樽。 浓云层层叠叠铺展绵延,千峰争攒聚,万壑绝凌厉。红日如同有生命一般,将层云拨开,又踏着千峰万壑展露,原本朦胧在夜色下的群山,骤然显露。 谢樽惊叹完这日出比书中来的更加震撼,笔墨难绘其形,一转头,就看见叶安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笑的有些渗入。 “……师父?”谢樽不知为何背后有些发凉。 “徒弟,打一场。” “哦,好。”谢樽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拿起了剑。 俗话说想学武先挨打,谢樽跟着叶安学了七年的武,挨了足足七年得打。 这种状态至今没有改变,但他的进步也可谓是肉眼可见,挨得打少了不少。 谢樽在泰山上练了一个多月的武,每天叶安都陪他在日观峰上对练,然后从山顶跑到山下一个来回。 泰山的日出每一日都不同,随着云雾的浓淡,林木的变化,泰山的日出每天都能带给谢樽不同的惊艳。 站在绝峰之顶俯瞰万物之博大,脚下的层云,耳畔的清风,足矣荡涤一切。 黄河的水越涨越高,到了夏至,叶安终于带着谢樽往江南广陵去了。广陵一带如今是虞朝最为繁华的地方,沟通南北,商贸往来密切,繁华无边。 广陵建康苏杭连成一片,顺着诸多古城游历,再加上湖光山色引人流连,时间如浮云朝露,转眼三个月过去。 绕了几圈回到姑苏后,叶安就呆着不肯动弹了,让谢樽独自出门。 太湖日暮时芦苇青山都被落日映照成墨色,如同剪影一般,江南河湖温雅,与北方不同,谢樽游完湖,买了几只刚从湖里捞起来的螃蟹,又绕去酒肆买了一小坛花雕酒,才往叶安在姑苏的小院走去。 叶安爱蟹,在苏杭一带逗留许久,也是为了等螃蟹肥美,谢樽受他影响,跟着吃了不少螃蟹,也逐渐喜欢上这种味道。 坐在小院里喝酒吃螃蟹的日子十分惬意,在姑苏闲了几天,谢樽有些坐不住了。这次出门他有意去岳阳看看陆景渊,不知道近三年的时间,陆景渊变成什么样了。 算来若是此时出发,时间也差不多。 谢樽未曾对叶安隐藏过陆景渊的情况,想去岳阳也必然是要告知叶安的。 叶安并未阻止,只是由于叶安不能离开玉印塔太久,便让他在除夕之前必须回到姑苏,然后一同启程回长安。 从当年谢樽救下陆景渊后,叶安对于谢樽涉世的反应就不 15. 第 15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嗯,那有些东西是该叫他来取了。” 他在岳阳书院已近三年,无论如何隐藏,这里都已经不再安全。 不过离开之前,在这个地方还有不少事可以做。 “放出消息把他引到岳阳。” 闻言薛寒有些惊讶,但也并未多言,他并非谋士,只需要听从命令便好。 “另外,去把应先生请来。” “是。”薛寒应完,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说道:“殿下,此时离开岳阳,恐怕并非明智之举,想要要您性命之人并非少数。” “无妨。”陆景渊低笑一声。 “大可让他们来试试。”即使无一傍身之物,他也有无数的方法,让这些白日做梦的僭越之人灰飞烟灭。 “是!”既然陆景渊已有思量,他只会无条件信任。 洞庭湖夜里下了场大雪,清晨四处银装素裹,芦苇荡积了厚雪,谢樽一早问好了掌柜岳阳最好的裁缝铺在哪就拿着钱袋出去了。 他打算给陆景渊裁套冬衣当礼物,实用些还好看,正好年关将近,也该穿新衣服了。 虽然对方不一定稀罕。 裁缝铺子最近人不多,该裁的新衣冬衣都裁完了,半天见不到几个人影,老板娘坐在店里昏昏欲睡,见到谢樽进来,顿时一个激灵。 “这位公子可是要裁套新衣?”老板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樽,据她多年经营裁缝铺的眼光,谢樽这身,通身加起来也不值几个钱。 “嗯,裁套冬衣,再加件斗篷,十七岁男子穿的。”谢樽看了看店里陈列的布料和样衣款式,“用最好的料子。” 老板娘沉默了一瞬,又迅速笑道: “好嘞,公子先选个样式吧。” 老板娘话音未落,谢樽面前就迅速放上了一本图册。 谢樽选了个简洁大方的款式,应该很适合陆景渊。 “好,那尺码大小呢?”老板娘在纸上写好编号。 “……”谢樽愣住,陆景渊如今的身量,他还真是完全估摸不出来。 老板娘抬眼瞟了谢樽一眼,眼珠一转,笔尖悬空,将落不落。 “哎呀,公子应是送礼吧?没关系,这十七八男子的衣服我们做过不少,能估摸出来的。”老板娘娇笑道,手指如飞地打着算盘。 谢樽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问道:“大概什么时候能拿?” “这几日人少,明个下午就能啦。” “好,有劳。”谢樽把银子放下,说道。 “好嘞,公子若有别的需要记得再来光顾呀。” 老板娘声音娇软,谢樽有些不习惯,赶忙告辞离开,等到第二天下午,谢樽一拿到衣服就往书院去了。 渡船摇摇晃晃地穿过洞庭湖,船夫是个老人,穿着蓑衣,问谢樽是不是来看家中小辈的,还说自家孩子如今在长安求学,路途遥远实在不便,已经五年没回过岳阳了,若是可以,他也想北上去看看孩子,只是撑渡船赚不了几个钱,去长安路费不菲,一直不能成行。 书院如今人少,岸边渡口覆着的厚雪仍然蓬松洁白,上面只有寥寥几个脚印。 谢樽踏上渡口,雪被踩踏挤压,发出一阵吱吱声。 “老伯。”谢樽从手上拎着的一堆东西里找出了个纸包。 “长安人爱吃甑糕,是用枣泥糯米做的,这枣泥糕虽然不是从长安来的,味道却有相似,年节将近,这个便给您吧。” “好,好……”船夫并未推脱,伸手接过了纸包。 谢樽笑了笑,拎着一堆布包往书院走去。 说实话,谢樽甚至都不能确定陆景渊现在还在不在这里,此时站在书院里也不知道要怎么找人。 不过想来如果陆景渊还在这里,他来岳阳的消息陆景渊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忽然,不远处的山道上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灰白衣袍的年轻人,这人步伐稳健,与谢樽擦肩而过。 错开身后谢樽脚步微顿,皱眉回头看去。 又转过了几道弯,谢樽又遇上了个书童打扮的少年人,那少年向谢樽作揖道: “公子可是姓谢?”那少年问道。 “对。”谢樽笑着应道。 那少年为谢樽指明了方向便离开了,并未亲自为谢樽引路。 穿过半个书院,一座不事雕琢的精巧小院才展现眼前。 之前谢樽设想了不少再见时的场面,却未曾想到陆景渊的变化已经有些出人意料。 他站在院外,仔细观察着灰墙青瓦之中闲坐在檐下的少年,眼闪过一瞬的惊艳。 寂寂庭中,陆景渊一身深蓝的布衣,手中握着一卷书,面容疏朗,通身气质却浅淡如云水间将散的朝雾,几年前偶有外露的锋锐和柔软被尽数敛去,似是一片蕴藏着盘涡与暗流的平湖,越发冷淡起来。 谢怀清心中没有那么多尊卑礼数,救下陆景渊后,除了将对方看作太子,君主,他私心里还一直将陆景渊看做小辈。 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这些年呆在玉印塔,偶有想起陆景渊的时候,谢樽也会对他有些隐秘的期待,如今看来,那卦上的卜文也许并非虚妄。 也许是察觉了谢樽的目光,陆景渊抬头看了过来,在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谢樽看入了那双覆着冬雪的眸子。 他笑着说道: “好久不见。” 陆景渊似是有些惊讶,愣了半晌才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陆景渊的房间并不算大,一张床榻一张桌案就占了小半个房间,谢樽把一堆带来的东西放在床脚,然后拉了陆景渊案前的椅子坐下。 “这边这些是吃的,放不了多久,不过现在天气冷,实在吃不完放到外面雪堆里冰着也行。” “这包是些没什么用的小玩意。” “还有这些……” 被搬上床脚的一堆纸包不用打开就能闻见里面香甜的气息,想必又是各种各样的糕点。 “怎么会想起买这些?”陆景渊拿起一个木质的小风车问道。 这种东西他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了。 而且谢怀清的态度,就好像三年前两人分开时发生的那些略有不快的试探未曾出现过一样,好像他们是旧友一般,而非利来利往的商人。 “路上看到觉得有趣便买了,你不喜欢?”谢樽问着,继续往外拿东西。 “很喜欢。”陆景渊眼中神色难辨,伸手拨动风车。 不说起正事,这人便一直把他当小孩子哄,三年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没变。 “只是不太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你这年纪不正好?也不用送些笔墨纸砚什么的吧?还是你喜欢那些?反正我是不喜欢。” 等桌案上放满了东西,床脚还有两个布包未曾打开,谢樽看着变得生动热闹的房间,拍拍手呼了口气,正式看向了陆景渊。 房间里唯一的椅子被谢樽占着,陆景渊没有坐到榻上,只是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个小风车,低头看着谢樽。 谢樽看着陆景渊,眉头渐渐皱起。 刚才离得远他没有注意,陆景渊这个头是不是窜得太快了点? “你别动。” 谢樽突然站起来,一只手按住了陆景渊陆景渊的肩膀。 他微微仰头,沉默地看着只比自己矮上一两寸陆景渊,明明三年前对方还比他矮了一个头不止。 陆景渊浑身僵硬,谢樽离他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微热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脖颈,他并不习惯旁人离他太近。 “……”陆景渊沉默了一会,见谢樽一直没有别的反应,开口问道: “怎么了?” “没事……” 谢樽心情郁郁,声 16. 第 16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岳阳书院并不算小,大大小小的学堂居所散落其中,彼此的联结并不紧密,谢樽打算顺着搜寻一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月上中天,雪霁云开,皎洁寒凉的月光洒在层层积雪之上,四周一片沉寂。 此时本就是休息的时候,书院中的学子又大半归家,挑灯夜读者寥寥,谢樽转了半个书院,就没见到几间亮着烛火的屋子。 在走到一座建在半山腰的清幽小院时,谢樽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透过半掩的门扉,谢樽看到被烛光映照的窗纸上有两道模糊的人影。 已至中夜,这两人聚在这里做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谢樽踏雪无声,悄悄靠了过去。 以谢樽的武功,听个墙角并非难事,这大半夜的,房中不知有些什么猫腻,谢樽没什么负担地摸到了墙根屏息听去。 “应大人何必如此执拗?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 闻言谢樽心头一惊。 应大人?应无忧?那不是就这书院的祭酒吗? “还请大人转告,微臣生性散漫……” “且慢,下官不得不提醒应大人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耐心有限,若大人一直不识时务,这岳阳,大人恐怕也是待不下去了。” “良禽择木而栖,应大人就甘心在此蹉跎一生?” 屋内迎来了长久的静默,谢樽蹲在窗下,寒风从身后呼呼吹来,将他包裹其中。 过了许久,谢樽终于听见屋内传来声响。 “还请大人宽限几日……” 翌日,谢樽起了个大早,天又下起小雪,层云将清晨本就浅淡的天空压得灰蒙蒙的一片。 令谢樽有些惊讶的是他一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米粥的香气,不远处的膳房已经有白雾腾起,让人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其中的暖意。 “怎么起那么早?”谢樽倚在膳房的门框上问道。 “平日也是这个时候。” 陆景渊说着,将一旁碗中切好的青菜碎末倒进了锅。 “今日若是无事,我带你去城里转转如何?”谢樽说着走上前从柜里拿出两个碗来放在了陆景渊身边。 “好。” 青菜下锅不久后,陆景渊就把粥盛了出来,两人相顾无言地喝完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往书院的渡口走去。 撑船对于谢樽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谢樽把船夫打发走后,自己握着木桨,带着陆景渊往岳阳城划去。 船上有火炉煮茶,驱散着湖上的寒凉之气。 风露正沉,冬日湖上枯败,只剩几支残荷,寒烟漫笼之下,天地间似是只有灰白两色。 陆景渊披着大氅坐在船篷里,看着谢樽毫不费力地一下一下撑着小船,船晃晃悠悠地飘动着,荡开的波纹都显得轻缓悠然。 “景渊。”谢樽突然开口道。 “你可有想过,若有朝一日这岳阳不再安全,你要怎么做?” 应无忧是岳阳书院的祭酒,在岳阳书院这座孤立的小岛上,自然有能力护得陆景渊安稳,但若是这位祭酒不再忠于陆景渊,这岳阳便一刻都待不得了。 谢樽并不如何担心,以陆景渊的能力,想必早就料想到这天。 但他并不了解陆景渊,两人说来,也仅是萍水相逢而已,对方如今背后有几层实力他都不知道,更别提知晓对方的计划了,心底还是或多或少会有些不安。 谢樽看着远处弥漫着薄雾的江面出神。 他偶尔会觉得矛盾,如今天下太平,陆擎洲治下的虞朝出乎意料得有昌盛之势,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他该怎么做,陆景渊又该如何处之? 在一切未知之下,谢樽每往前走一点,都有一种踩在云上,下一刻就要坠入深渊之感。 谢樽心底并不明晰他心底对陆景渊有何期望,究竟是争还是不争? 谢樽在心底长叹一声。 但有一点,在有需要时,他会尽力护住陆景渊。 即使……没有那一纸卦文。仅仅将对方当做小辈,或是友人。 那么,陆景渊又是怎么想的呢? 谢樽回头看去,陆景渊被掩在船篷中,从他的角度,只看得见几片衣摆和灰黑的大氅。 “离开便是,我所求不过安居,这天下之大,总有一处可安。”陆景渊淡淡道。 “谢大哥是在怀疑应先生?” 谢樽眉心微皱,说道:“嗯,昨夜……” 谢樽简单说着昨夜发生的事,没有发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陆景渊轻轻勾起了嘴角。 “嗯,这件事,我会派人调查。” 陆景渊看上去并不惊讶,谢樽轻笑一声,呼气时一团白气在寒烟中腾起: “罢了,你心里有数就行,总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船很快靠岸,两人沉默着往城内走去。 谢樽初来乍到,对这里并不熟悉,只能漫无目的地逛一步看一步了,而陆景渊更是来了岳阳就没怎么出过君山,更别说来逛这岳阳城的市集了。 “新鲜的银鱼,银鱼!诶,夫人快来看看,这刚出水的……” “这腊肉拿回去挂上半月正好,平时可买不到呢……” 不比长安繁华,岳阳城不大不小,市井间洋溢着轻快质朴的气氛,因为临近过年,许多年货已经被摆开来售卖,有书生在街边摆摊,现写对联,旁边还放着几柄折扇。 折扇用得最普通的竹子,虽然做工简单,但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 谢樽在这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书生在扇面上作画,应客人要求,一副简单的水墨梅竹松石图跃然纸上。 而不远处,陆景渊停在了一个买首饰的摊位上。 接近年关,为求一个喜庆,摊位上的饰品大多添了几抹喜庆的红色,红绳缠绕在木簪上,岳阳不少女子年节时喜欢戴这种簪子。 陆景渊站在摊位前,眼神打量着这些躺在粗棉布上的簪子。 未免太俗气了些…… 陆景渊回头看了一眼谢樽,对方不用簪子,长发用发带高高束起扎成马尾,没有别的装饰。 陆景渊又把视线移回了摊位上。 雕花绕着红绳的显然不适合,点着螺钿的不好,缀珠的也不行…… 都是些女儿家的东西,太过细致,和谢樽那个浑身上下没一处讲究的人显然不搭。 要不换一种?陆景渊在心中缓缓想道。 “公子?”摊主是个年轻人,试探着叫道。 陆景渊在他的摊位面前沉默地站了半天,通身内敛清冷的气质引得几个姑娘草草试了几个簪子便只顾着看人了,再站下去,他这位子上的簪子便要被这些姑娘磨秃噜皮了。 “公子可是要买簪子?冒昧一问,公子可是要送给心上人?” “兄长。”陆景渊表情半点没变,言简意赅道。 “……”摊主沉默了一瞬,弯腰从摊位下端出了一个略显陈旧的木盘,“公子看看这些吧。” 新端出来的饰品大多干净简单,陆景渊看了看,虽然依旧有些粗糙,但却比之前那些顺眼了不少。 陆景渊从中挑出了一支简单的檀木簪,那簪子没怎么雕琢花样,似是天成,如同被打磨光滑的遒劲枝干。 “这个吧,多少钱?” “三十文。” 陆景渊拿着灰布包裹着的簪子走回谢樽身边时,谢樽正凑在那个书生旁边,兴 17. 第 17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陆景渊已经记不清上次置身于这样喧闹的市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应当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他对这些充满着烟火气息的地方没多少兴趣,若无人相邀,他是不会来的。 “之前的粥水单薄,你要不要再吃点什么?”陆景渊停在面摊旁问道。 “嗯……”谢樽思考了一会说道,“也行。” “就这个吧,闻着挺香。” 面摊简陋,只支了两三张捡漏的木桌,桌子上还留着刚刚被擦拭过的水痕。 现擀现切的面条下锅煮好盘在碗里,再加上两根面汤里烫好的青菜,最后再一勺骨汤浇上去,鲜香扑鼻。 面被放在谢樽面前时,他清晰地看到飘在汤上的几朵肥油轻轻一颤。 市集里人来来往往,有孩童笑笑闹闹地跑过,留下满街银铃般的笑声,谢樽和陆景渊就坐在面摊上,旁边坐着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谢樽偶尔会讲起自己游历路上的见闻,不同于书架上摆放着的粗糙简单的风物志,谢樽说的多是些市井间的小事,具体而美好。 出了市集,谢樽又带着陆景渊买了渔具,到洞庭湖边钓鱼去了。 钓鱼讲究颇多,水域深浅,饵料调配等等都有讲究,复杂得很,但谢樽钓鱼向来随性,饵料随意,钓鱼的地方也是看哪顺眼便去哪。 这样一来,通常的结果便是水边坐上一天,颗粒无收。 不过谢樽对于收获的喜悦并没有什么追求,收获与否向来是无所谓的。 转眼橙红的夕阳就自西边烧起,洞庭湖边的景色霎时变得浓烈旷远。 因为书院里没什么事要做,回去也是满山空寂,谢樽便带着陆景渊在城里找了客栈住下。 而且回书院往返麻烦,今年过年早,二月初就是除夕,如果路遇大雪,还要停留,谢樽打算明日再留上半天就启程回姑苏,不然可能赶不上除夕。 陆景渊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让他路上小心。 晚上天空又聚起了浓云,想来今夜又有大雪要下。 谢樽把窗户关上,熄了炭火,被褥里有汤婆子暖着,此时钻进去已经十分暖和。陆景渊住在隔壁,刚才已经熄了烛火,想来已经休息了。 按照岳阳的情况,下次再来,陆景渊应该就不在这了,明日一别,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谢樽幽幽叹了口气,团成一团睡了过去。 夜里下起大雪,屋檐上的雪层层叠叠,又摞起厚厚一层。 等到第二天清早,浓云不散,大雪仍未停止。 谢樽又起了个大早,打算去市集里买些吃的回来,结果走到客栈门口时被满街厚雪堵住了去路,客栈里的小厮们正急急忙忙地在门前清理积雪,掌柜颇不好意思地上前说一时半会可能出不去,说客栈里备了一些吃的,等会给他送进房去。 遇到这事也没有办法,谢樽点了点头,往回走去,脚刚踏上木质楼梯就听见有熟悉的马蹄声从客栈外传来,其中裹挟着浓烈暴虐的杀气似成实质,压得谢樽瞬间心头重重一沉。 玄焰军。 谢樽死死握住扶手,转头看去。 一匹熟悉的黑马飞驰而过,一闪而过的人影眉毛和发丝上结着白霜,一身煞气。 那边是去岳阳书院的方向。 赵泽风怎么会在这里?就算应无忧那夜在他走后就答应了那人,把陆景渊供了出去,也只是前日夜里的事情,赵泽风怎么会来的那么快? 还是应无忧早就根赵泽风联系上了?但是如果是早有勾连,那夜又何必说那样的话? 或者陆景渊是从其他地方被泄露了行迹? 突如其来的意外将谢樽脑中的思绪搅得如一团乱麻,他沉着脸迅速往外走去。 “诶,客官,外面还在下雪呢……” 掌柜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谢樽站在街道上时,刚才路过的玄焰军早就不见踪影,只留下地上杂乱碎裂的雪块。 谢樽往反方向逆风往城门走去。 裹挟着雪片的大风在城中肆虐,街道上少有人迹。 谢樽与两个壮硕男子擦肩而过时,猛然停住了脚步。 “城门怎么被封了?我还要赶着回村里呢……”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今天雪那么大,你也别急着赶回去了,免得出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但我媳妇还一个人在家呢,这天寒地冻的。” 果然。 还好昨日没回书院,不然今日就要成那瓮中鳖了。 客栈中,陆景渊洗漱完毕,打开窗户,看着下方街道上清理积雪的人影。 珍贵之物向来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他和谢怀清之间的关系如同一根在风中飘摇的脆弱蚕丝,稍不注意便会断裂无踪,谢怀清的神秘和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他必须兵行险招。 他这里若无变局,谢怀清便不会留下,既然如此,便可将一些必定会发生的事情提前了。 若谢樽所求如应无忧一般,他总归能够使其追随。 况且,他和赵泽风还有一些拖延了许久的事要做,如今也到了该完成的时候。 一箭双雕。 急促的两声敲击声后,陆景渊的房门被打了开来,谢樽目光冷厉,带着满身冰雪站到了陆景渊面前。 “赵泽风来岳阳了,你知道吗?” 房中静默了几秒,陆景渊脸上不见慌乱,淡淡道: “不知,前日我得到消息时,他尚在江州。” “这些年赵泽风受陆擎洲差遣,南北奔走,神出鬼没,我也不能时时确定他的行踪。”似是怕谢樽不信,陆景渊又补充道。 “岳阳三年,你的后路呢?”谢樽又问。 “有暗道通往城外,城外三里有常备的车马,可以立刻启程。” 两人目光相接,陆景渊的眼神深邃无波,一片坦然。 “走。” 谢樽动作极快,没有半分拖沓,回房间把东西一卷,拿着剑就带着陆景渊出了客栈,雪并未停止,客栈门口扫雪的小厮也都被掌柜叫了回去。整个街道被白雪覆盖。 赵泽风直接去了通向岳阳书院的渡口,但此时风雪交加,渡口的小舟并不能抵御风雪,想来赵泽风想要去书院还要被拖上些时候,足够他们离开了,如果速度够快,也许都不会被赵泽风跟上。 穿过几条街道,陆景渊带着谢樽进了一座小院,开门的人谢樽认识,赫然是在长安时见过的桃叶。 谢樽把一瞬间流露出的惊讶收敛了回去,面色平静的跟着进了屋子。 之前没问过,他至今还不知道这个女子叫什么名字,不过她还活着,也算一桩好事。 屋子里还有别人,薛寒一见到陆景渊就急急迎了上去。 “殿下,城外已经打理妥当,沉玉大人传信,一切顺利。” “嗯。”陆景渊微微颔首,应道。 “你留在这里接应,我不在时,一切听从沉玉安排。” “是!” “桃叶跟我走。” 小院里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细软行李在城外的小院都有准备,桃叶先行一步前去确定情况,谢樽和陆景渊落在后面。 暗道入口开在小院的柴房,狭窄隐蔽。 进入暗道,即使是谢樽,也被穿过衣物的湿冷气息冻得的骨头缝发酸。 湿润的泥土将地上的一切光亮遮蔽,要不是桃叶先行,点亮了一些 18. 第 18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这次显然是陆景渊故意引他来,应当早做了准备,又怎么会刚走不久? 而且若是陆景渊只是想把这个给他,何必拐弯抹角地引他过来,直接差人给他不就行了吗? 不论怎么看,这次的事都充满了不和谐的怪异感。 一定有什么事是他不清楚的。 赵泽风抬头看了一眼沉玉,没有说话。 “侯爷,请。”沉玉看着赵泽风道。 “……” 若要问沉玉为什么,对方肯定不会回答他的,说不定还会在心里骂他愚蠢,没必要多费口舌。 算了,管陆景渊想干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只要拿到了东西就行。 木匣打开,里面躺着一摞泛黄的信纸,信纸上最为显眼的,便是占据了小半张纸的朱印。 荆国公令 …… 城外的土筑小院里,谢樽艰难无比地从暗道爬了出来,一身污泥,已经完全看不出平日里干净清爽的模样了。 一身湿冷的衣服被冷风一吹,谢樽觉得自己全身都没了知觉,针扎了一样地疼。 这暗道修的真好,最后一段比狗洞好不到哪去。谢樽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 来不及多做整理,谢樽就着桃叶刚烧好的热水随意擦洗了一下,换了衣服便站到了陆景渊门前,他身体强健,没过多久身体就恢复了过来。 等在门口百无聊赖,谢樽拿了块干净的布仔细地擦着飞泉剑上沾染的污泥。 陆景渊身上少有那些贵族子弟的骄矜毛病,也没让桃叶进去伺候,桃叶便跟谢樽一起站在了门口。 感受到桃叶频频投来的视线,谢樽终于抬头看了过去。 “怎么了?”谢樽问道。 “没事没事。”桃叶被谢樽发现后尴尬笑道。 她只是有些惊讶又见到谢樽罢了,之前在长安她是真的以为穷途末路了,没想到殿下已有安排,沉玉也已赶回长安,只是少有人知罢了。 被沉玉救下后,殿下一直没有消息,虽然在当时的情况下,她并没有其他选择,殿下也默认了一切,但她还是一度后悔自己随随便便就把殿下交给了不知底细的人。 如今看来,多少有些小人之心了。 而且,殿下对这个人有一种出乎意料的信任感和亲近感……可能连殿下自己都没有发觉。 “……”谢樽又看了面色奇怪的桃叶一眼,然后继续擦着自己的剑。 飞泉剑虽然简单古朴,但剑鞘上仍然雕刻了不少兽首纹路,刚才钻了暗道,有不少缝隙卡上了黑泥。 随着飞泉剑慢慢被清理干净,谢樽心情也放晴了些许。 过了片刻,陆景渊推开了房门。 “去哪?”谢樽看着陆景渊直言问道。 “除了岳阳书院,其他地方都不安全,蓬草飘摇,四海为家吧。”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他知道陆景渊现在确实没什么地方可以久居,随意找人庇护,不如漂泊四方来的安全。 纵有万般能耐,时势压人总是无法,如今天下还有几个人记得先帝?更别说一个小太子了。 人生只似风前絮,万里身同不系舟。 谢樽握紧了剑,眼中暗潮涌动,压下心中莫名涌起的焦躁感,那种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动,他要被迫面临选择的焦躁感。 “啧……先往东走,把赵泽风甩开再说。” 谢樽说完便往院外走去,陆景渊一时没动,桃叶看了看自家殿下,一时摸不准他什么意思。 准备好的马车外表看上去简单低调,内里却是布置得齐全,比起谢樽当时租用的马车不知道好了多少,看来陆景渊是不缺钱的,不过能把马车打理成这样,桃叶也功不可没。 谢樽颇为敬佩的看了桃叶一眼,然后抱剑站在了马车边。 陆景渊已经上了马车,留下谢樽和桃叶站在外面面面相觑。 “公子?” “嗯?你愣着干什么?上车啊。”谢樽冷着脸,语气说不上好。 “……”桃叶沉默了一瞬,说道,“那驾车?” “我来,快点,赵泽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岳阳书院里出来。” 刚下过大雪的路并不适合驾车,厚雪阻碍道路,马蹚过冰雪要耗费平时数倍的力气,马车行进速度并不快,谢樽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后留下的深深的车辙,皱起了眉。 按照这样的速度和这些留下的痕迹,绝对会被追上的。 陆景渊如今身边的这些人,除了自己,没一个能赢过赵泽风。 说实话,桃叶虽然能把陆景渊身边的一些琐事处理的妥妥当当,但在这种时候,无疑是个累赘,起不到任何作用还会拖后腿。 等到下一个城镇得把人放下了。 每次陆景渊出这样的事他都在,上一次是因为他动用了玉印塔上的浑天仪,那这一次呢?是巧合还是占卜之术带来的预感指引?但书中并没有说过在不动用占卜时也能预卜吉凶。 马车的身影被满目苍白渐渐吞噬,消失在了浓浓的风雪之中。 岳阳书院 赵泽风拿到木匣后就没再根沉玉多费口舌,他说了会放过沉玉和应无忧,可没说过要放过陆景渊。 纵然知道抓到陆景渊的机会渺茫,但就这样放任陆景渊舒舒服服的离开他心里可咽不下这口气。 沉玉阻止赵泽风出去的手段倒也简单粗暴,书院周围的渡船都被毁坏一空,赵泽风要想立刻回到岳阳城,除非游泳。 赵泽风站在渡口,看着被几乎被拆成木板,飘在湖上的渡船气笑了。 “侯爷……”赵亭林站在一边讷讷道。 “放信号。” 玄焰精骑数量稀少,又大多镇守幽云十六洲,另有一些驻守长安,这次赵泽风出来只带了四个,加上他自己,一共五人。 不过玄焰军的精锐,和普通军队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信号弹刚刚拿出,赵亭林还没将火折子吹燃,不远处山林之中便有一把飞刀破空而来扎穿了信号弹,在赵亭林指侧留下了一道血痕。 飞刀力度极大,信号弹脱手掉到了湖里。 湖边安静了一瞬,似乎飘飞的雪片都停滞了瞬间。 “沉玉!” 赵泽风心中压抑的怒火被瞬间点燃,他握紧手中的游龙枪。 游龙枪动若雷霆,瞬间逼近了沉玉的面门。 …… 天色渐暗,漫天风雪之中,一辆马车停在了官道旁的客栈前,一位布衣女子背着包裹下了马车,未等女子进入客栈,急促的马蹄声便再次响起。 有关桃叶的离开谢樽并未开口,想必是陆景渊把人遣了下去。 上次南下岳阳一路无虞,有赖于身后并无追兵,但这次可不一样了。 马车目标太大,痕迹太重,而且少有道路可走,左不过就那几条官道,若是一直呆在这马车上,被找到几乎是必然的事。 等到天色彻底黑沉下去,浓云遮蔽月光,山林之间几乎伸手不见 19. 第 19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江州城 谢樽揣着从陆景渊那里拿来的银两铜钱独自在市集里转了两圈,背上已经背了不少东西。 这个季节去山里其实并不是什么好选择,寒冷难挡,枝头萧条凋敝,动物也大多冬眠,实在没什么东西能吃,光是便携耐放的吃食就要备上不少。 不过留在城里就更不是什么好主意了,以赵泽风的权势和脾气,封城搜寻实在太过简单,下面的人有再多不满也阻止不了他。 谢樽抬头看向远处模糊的山影,有些担忧。 雪霁后的几天可不是什么适合逃亡的日子,漫山遍野的白雪,人行走的痕迹一览无余。 “昨日我偷听到爹娘谈话,说今年是最后一年留你在家,一开春便要把你赶到长安去求学呢。”一个豆蔻年华的娇俏少女从谢樽身边经过,说道。 “我才不去。” “那你说了可不算,爹娘这次可是铁了心了。” “我才十八,爹娘就这般急着把我赶出门……” “哎,有些人不会是怕了吧?要是实在不想去,回去好好根爹娘撒撒娇,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呢。” “嘿,你这丫头,怎么跟大哥说话的呢。” 谢樽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了那对兄妹远去的背影。 十八? 好像,陆景渊也才十七岁吧?卦文上那种沉重的责任与期待,有必要这样粗暴的压到他身上吗?而且如今四海升平,何必过于去纠结那些未来尚未成形的事呢。 一瞬间,刚才听到的那段简单的嬉笑,此时在谢樽耳中显得震耳欲聋。如同一束强烈阳光穿透重重迷雾。 另外,选择于他而言,什么时候变成需要逃避,需要拖延的事情了?明明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想要带着陆景渊同行。 谢樽站在原地,从街口卷入的风呼啸而过,夹杂着冰雪,寒入骨髓。 烟络横林,万物凋敝。 黄山一带的山林起伏和缓,此时覆上了白雪,就像那夏日的酥山一般,若无那些张牙舞爪从雪地中突兀拔起的树木枝干,倒是显得清丽可人。 由于奉君是寻找山林间栖身之所的高手,谢樽跟着他住林子住了许久,也练得了一手找山洞的好本事。 但是前两日下了雪,不少山洞口都被厚雪掩盖,谢樽带着陆景渊找了许久,才在山峦的东南坡处找到了一个入口被掩埋了一半的山洞,不迎北风,很是适合。 “石头太凉,我出去找点细木枝之类的搭上再铺被褥,你……”谢樽上下打量了一下陆景渊。 陆景渊都有他高了,身形看上去也并不单薄,完全是一副能做事的样子了。 他自己十七岁的时候,被叶安操练以后,玉印塔里的洒扫可都是他干。 “那边的那堆东西。”谢樽伸手指了指边上对着的东西说道。 “会收拾的都收拾了,不会的,等我回来。” “好。” 陆景渊答应得很干脆,谢樽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出了山洞。 不是他不信任陆景渊,主要是在这些方面,陆景渊着实是没什么可信度。 在山林间,谢樽速度极快,找柴火木料这种事对于他驾轻就熟,长枝捆好了便背到背上,剩下地绑成小捆,交错堆在一起抱在身前,稳当又能保证运量。 回到山洞时,出乎谢樽意料的是陆景渊对于这些日常琐事也并不是一窍不通,洞里堆放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地有模有样的了。 谢樽找了些石头围成一圈,又把木柴架上点火烧了半天,等黑烟冒尽,橙红的火光才从木柴的缝隙露了出来。 “你坐那么远做什么?放心,已经好了,快过来。”谢樽招招手让陆景渊坐了过来。 “这洞里冷得很,过来暖和点,还好只是冷,若是气温回暖些,温度没怎么上来,石头缝隙里的冰却化了,那一股子湿冷劲才是难受……” “不过浪迹山河,以天为被,地为席,万物为友也是别有一番意趣。” 谢樽絮絮叨叨地说着,手中也没停下,柴火上架了烧着雪水的陶罐,此时已经腾起了细小的气泡。 陆景渊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着谢樽说着这山林里的趣事。 谢樽口中的许多事都是他从未听过的。 狐狸在雪地里如何捕猎?高高跳起,身体拉成一条直线,然后前爪并拢向下,咻地一下插到雪地里抓住猎物。 但通常会抓个空,前爪也很容易受伤流血。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在陆景渊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人会对他提起。 “哎……要是奉君在就好了,它那身皮毛靠着可舒服了。” “奉君?”陆景渊难得开口问道。 “哦,我好像没跟你说起过它,一头很漂亮的雪狼,是个女孩,在我被师父捡回去之前,我便一直与它相依为命。” “好奇心重,调皮得很,不过这两年倒是矜持了不少。” “之前我宫里也养了只兔子。”陆景渊反应过来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谢樽愣了一瞬,然后笑道:“真看不出来,你还会养兔子,不会是你那挂坠上的那只吧?” “嗯,是它。”陆景渊掩藏在大氅下的手微微发颤,心中有什么情绪正在破土而出。 “那兔子是我一位兄长送我的,那个挂坠,也是他亲手所雕。” “兄长?”谢樽有些好奇,他还从未见过陆景渊对一个人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 “那他现下如何?”谢樽顺着问道。 山洞中静默下来,不知何时月已东升,缺了大半的弦月高悬,皓皓清光如霜。 “还有半月便是他的祭日。” 陆景渊说出这句话时,胸口并没有他预想中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只有无边的麻木和空茫。 许多年里,他从来不敢多想,也不敢向任何人提起有关那个人的事,东宫上下的知情者在他面前也三缄其口。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如此平静得在一个雪夜,与他人说起与那人相关的事情。 在在意的寥寥几人相继离开后,他已经习惯了以虚假示人,如行尸走肉般,不喜不悲地沿着早已确定的路线机械地前进。 但如今,他似乎又能感知到一星半点的心绪波动了,那好像是什么的先兆。 谢樽看着陆景渊,没想到话题会这样急转直下,搜肠刮肚半天也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山洞内安静的只剩下木柴被烧裂时时不时发出了噼啪声,陆景渊一直看着面前的柴堆出神,好像在透过那从橙红的光看着什么东西。 过了许久,谢樽开口道: “有一事我想了许久,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嗯?”陆景渊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谢樽。 “你可愿跟着我?你如今四海漂泊,我亦有意游历四方,同行也并无不可,若你我同行,我自会护你周全。” 他想与陆景渊同游,仅出于喜 20. 第 20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狂风骤起,银山翻涌,雪浪层层叠叠,滚动时几乎寂静无声,却以排山倒海之势要将一切吞噬,谢樽躲在一颗古树背后,等待这一场大风过去。 这两天雪不下,风倒是不少,把山上吹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不过倒是把不少枯枝败叶吹了出来,省去了他不少功夫。 风停后,谢樽翻过山包,一声犬吠骤然传入耳中。 轻甲碰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谢樽闪身躲在树后,看着远处四处闻嗅的狼犬心下一沉,四周的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是他疏忽,没想到玄焰军还有这种手段。 气氛又骤然紧绷起来,谢樽把木柴找地方抛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山洞,赵泽风还没找到这里。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一些必备物品谢樽都是整理好了的,临时要走一卷便可。 “东西背上,快走。” 陆景渊点了点头,把东西背好后,跟上了谢樽。 出了山洞,陆景渊看向远处的山林。 算算时间,只要躲过了这一次,赵泽风便会离开了。 谢樽这几天已经把这片山地探查清楚,此时并未手忙脚乱,等到跨过一条尚未结冰的小溪时,谢樽停下了脚步。 “你顺着这个方向往东走,山脚下有一座废祠,你在那儿等我。” 谢樽说着,把身上的包裹解下来准备把其中有用的东西找出来让陆景渊背着。 他打算扔些衣物之类的迷惑一下赵泽风手下的狼犬,若是有机会便把它们杀了,以绝后患。 东西还未掏出了,谢樽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一起走。”陆景渊定定地看着谢樽道。 陆景渊力道极大,谢樽使劲挣了两下,竟然没有挣脱。 在此之前,谢樽从不知道陆景渊有这般力气。 “但是……” “赵泽风发现我们走了便不会再追,你不必回去冒险。” “……”谢樽看着陆景渊,感觉到对方并不想让他追问下去,但他还是问道, “为何?” “年关将近,他须应诏回京,不会再与我们纠缠。”陆景渊说道。 谢樽并未相信,若是这个原因,陆景渊就不会等他开口问。 “好。”谢樽淡淡道,手上的力度也放松下来。 陆景渊看着谢樽,心头莫名一紧。 “此事原因,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陆景渊补充道。 “嗯,等到了姑苏,若你愿意便告诉我吧。”谢樽打算带着陆景渊回姑苏,若他不想年后便回玉印塔,还要要和陆景渊一道,叶安那里是绕不过的。 虽然可以直接就此离开,写封信回去便好,还能免去与叶安对峙的过程,但谢樽不想那样,叶安于他是极为重要的人,就他看来,叶安还是很好说话的。 纵然陆景渊说了赵泽风不会再追,但谢樽还是直到到了长江边的渡口也无事发生时才放松下来。 而此时距离除夕已不足一月。 渡口前,雾气自江面氤氲而起,绵延不绝,一叶小舟似凭风而起,缓缓飘向远方。 半月后,姑苏别院 炉上烧了新炭,屋内被熏得温暖舒适。叶安斜靠在榻上,专注地看着棋盘上的形势。 “你之前让我留意的昆山神玉已经有消息了。”陆印盘腿坐在叶安对面说道。 “嗯,辛苦。” “你要给谢樽准备?” 叶安之前托他留意昆山神玉的消息,昆山神玉蕴于昆仑山脉,乃难得的奇珍,寻到一块难于登天,颇需机缘。 而神玉只有在启用浑天仪时才会需要,谢樽已经及冠多年,叶安也已经穷尽所学,倾囊相授,按照旧例,浑天仪此时就该交到谢樽手上了。 “你猜。”叶安调笑道,又落下一子。 “修宁……”陆印有些担忧,玉印塔上的浑天仪对使用者的伤害,纵然有有昆山神玉抵御也无法完全消除,叶安的身体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若他再强行支撑,再次启动浑天仪,恐怕就回天乏术了。 浑天仪应当尽早交给谢樽才行,但叶安的态度……一直都很模糊,但这毕竟是玉印塔的家务事,他也不便多言。 “你曾说过,不再过问天下事。” “时过境迁。”叶安低声道。 “你曾与我说过,仁者哀世,智者欣愉。”陆印定定看着叶安,轻声道。 叶安落下一子,玉质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行了,不说这个了,我这次叫你来可不是为了昆山神玉的事。” 叶安轻描淡写地把话转了过去。 “用不了几日,你那侄子便要到了,届时你便把他领走,别让他粘着我徒弟。” 这话一出,叶安一身飘然若仙的气质瞬间荡然无存。 但陆印的重点显然放错了地方。 “你又……” “诶诶诶,打住!”叶安抢在陆印说完之前开口道。 “只不过太过了解他们罢了,我可没用上卜算。” 听叶安这么说了,陆印才放松下来仔细想对方刚才说的事,陆景渊还活着他早有听闻,说不上意外,唯一有些意外的是陆景渊又和谢樽牵扯到一起去了,兜兜转转还是没变过。 他倒是不介意带上陆景渊,只是,陆景渊恐怕并不会信任他这个没怎么见过面的皇叔吧。 “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愿。”陆印端起茶抿了一口道。 “……”叶安又蔫了下去。 让陆景渊自己选,那结果可以说是基本没有悬念了。 “若他执意要与谢樽一道,你要如何。”陆印问道。 听见这个问题,叶安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便……随他们吧。” 到姑苏的最后一段路谢樽并未选择水路,到达姑苏时距离除夕只剩七日,空中飘着撒盐似的细雪。 “哎,这一路被那鹅毛似的雪片砸了一路,还是这姑苏香雪雅致,称得上一句碎玉琼花。”谢樽下了马车,伸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细雪。 盐粒般的雪片落入掌心的一瞬就消失无踪。 “似灞桥风絮,然清绝更胜。”陆景渊道。 文人墨客笔下的姑苏城他见过不少,在此之前却从未来过,流亡之前,他都未曾出过长安地界。 果真如水墨一般清雅,一颦一笑皆有袅娜风姿,足让人神思为之一清。 “走,我们先去找点东西吃。”谢樽回到姑苏后心情显然飞扬了许多。 “不先去拜见前辈吗?” “呃,不急不急,吃完再去,哈哈哈……”谢樽讪笑一声道。 主要是不知道去了要多久才能沾上凳子吃口饭,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陆景渊显然看出来了,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老实的跟着谢樽走了。 “城南有户人家,孤儿寡母,我前些年游历至此有数面之缘,去岳阳找你之前我去探问过一番。” “孩子入了学,母子皆安,那孩子可可爱懂事了。” “对了,他家是做糖粥糕团的,甜食,你应当会喜欢,就是远了些,等过几日我带你去吃。” “……”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嗯?” “我不嗜甜,也并不偏好甜点心。” “啊?” 小院只有二进,小巧玲珑,穿过因为积雪略有些湿润的走廊,谢樽就看见叶安似笑非笑的倚在门前的梅树下看着他们。 “我就知道你这次去又会给我带个麻烦回来。” “进来吧。” 叶安说完率先进了屋,屋内烧着热茶,咕嘟咕嘟泡冒个不停。 陆景渊拜见完叶安后,叶安只是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两句。然后整个屋内就只剩下茶水沸腾的声音,屋内气氛一度凝滞。 在谢樽开口之前,陆景渊抢先道: “谢大哥,我忽然想起有东西落在了刚才的粥铺,我不认路,你可以帮我去找找吗?” “……”谢樽一懵,怎么就忽然要把他支走了。 “是很重要的东西。”陆景渊又补充道。 “行了,徒儿,来者是客,去帮这位客人找找。”叶安不紧不慢地烫了圈茶杯,笑着道。 谢樽看了过去,叶安给他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行吧,既然这两人都不想他在这,那他也不必硬留着了,反正叶安也不会对陆景渊做什么的。 “前辈好像对我的到来并不惊讶。”陆景渊坐得笔直,一双凤眼似是带笑。 “哼,意料之中,不过我徒弟会把你带来,你 21. 第 21 章 《与君同》全本免费阅读 另一边,谢樽还是去了那粥铺一趟。 意料之中无功而返,粥铺老板根本没见到过什么被落下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谢樽想着他现在回去说不定还早了些,而叶安肯定是没置办什么年货的,索性绕去市集买点东西。 薄雪覆在满城的大红灯笼上,分外喜庆,有些人家已经在门前贴上了对联,千奇百怪,写什么的都有,街边的小摊翻滚起白雾,谢樽停在了一个馄饨摊前,要了碗小馄饨。 馄饨圆滚滚的,闻起来鲜香可口。 “店家!再来一碗!”叶安忽然出现,大刀阔斧地坐在谢樽对面,惊得谢樽一噎。 “好嘞!”店家麻利地回应道。 谢樽把馄饨吞了下去,无奈道;“师父。” “他呢?”谢樽问道。 谢樽倒是没想到叶安和陆景渊那么快就谈完了。 “没丢,院子里呢,你陆叔叔来了。”馄饨上得很快,叶安搅合了两下就吃了起来。 “陆叔叔?”谢樽瞬间明白了叶安的意思。 “师父……” “徒弟,你未免对他关心过头了,他可不是什么少不更事的少年,心眼多了去了。”叶安打断道。 “我知道。”谢樽轻轻拨着馄饨汤上的浮油说道。 “但你还是乐意。”叶安恨铁不成钢地道。 谢樽笑了笑,眼神平静。 他对陆景渊也是存了些喜爱欣赏之意,若是只凭那纸卦文,他是不会决定将人带在身边的。 “我也从未对他坦诚过不是吗?在他眼里,我只是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而已,有所防备乃人之常情。” “而我,但求无愧,且随一心。” 那天谢樽和叶安回到小院时,不出叶安意料,陆景渊果然拒绝了与陆印一道。 陆印是陆擎元的胞弟,小时候身体不好,被送到宫外静养,等到长大些,心也野了,受不了皇宫拘束,便在宫外混迹江湖,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后来陆擎元登基,有了亲哥哥庇护,就当上了闲散王爷,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影。 所以陆景渊从小到大也未曾见到过这个皇叔几次,在陆景渊眼里,这位皇叔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之后的日子里,陆印没有离开,陆景渊也留了下来,日子晃晃悠悠,转眼除夕将近。 院子里的那棵梅树已经开花了,红梅盛雪,清透喜人。谢樽一早醒来,发现桌案上的瓷瓶里多了支修剪好的梅花,上面还带着些许雪痕。 谢樽揉着额角推开了房门,这几天似乎有点生病,略有昏沉。 院中暗香浮动,陆景渊正站在梅树下,手中拿着一支刚刚攀折下来的梅枝。 “可有空闲陪我出去一趟?” 陆景渊声音很轻,谢樽敏锐地捕捉到了陆景渊语调中一点别样的情绪,立即清醒了过来。 陆景渊好像说过自己那位兄长的祭日就在最近,莫不就是今天? 不过谢樽有些意外,陆景渊居然会叫上自己一道。 雪岸丛梅发,姑苏城外有一片梅林,正是踏雪寻梅的季节,不过因为尚是清晨,林中人并不算多。 谢樽和陆景渊一路无话,往梅林深处走去,梅林深处,人烟渐薄。 “我之前与你说过,赵泽风要赶回长安,不会再与我们纠缠。”陆景渊手中一直握着那支从院中折下的梅花轻声道。 “嗯。” “因为他要赶着回去拜祭故人,我的这位兄长与他,说得上是……挚友吧。” “每年他都会回去,从无缺席。” 况且他如今拿全了王家诬害哥哥的证据,赶在今年祭日前,他必然会回去的。 不过这一点,就没必要说明了。 谢樽静静听着,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平日里陆景渊的情绪极为内敛,几乎说得上不喜不悲,虽然偶尔会表现出些许情绪,但以谢樽的敏锐,他可以说,从未见过陆景渊心湖真正有过一丝波动。 除了现在。 这是谢樽第一次见到情绪如此外放的陆景渊,说来也算件好事,至少说明在陆景渊眼中,仍有事足矣激起他的情绪,而自己,也已经算是能够分享些许情绪,分享过去的人了。 陆景渊现在所沉溺的记忆,谢樽不曾参与过,也不曾知晓,只能站在一旁,也许能为他驱散些许孤独。 而不知不觉间,陆景渊身边似乎起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此时正将他排斥在外, 其实失去重要之人的悲伤是很难与他人共享的,陆景渊也无意分享,或者说是无意把自己的脆弱展露于人,而且,陆景渊也并没有谢樽想象中的那般悲伤。 此时此刻,他手中拿着一支梅花,纵然胸口的酸胀感几乎将他挤压得无法呼吸,但他更多地是平静与解脱。 他拿着梅枝,远远地向北方望去。 算来赵泽风前几日就回到长安了吧,想必今年哥哥的冤屈就能洗清。如此,他在长安的最后一丝牵绊也可以斩断,一切已经如计划一般相继结束。 往事似槐南一梦,而终究……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梅花玉骨冰姿,寄予故人。”陆景渊将梅花放在雪上,轻声道。 梅枝压在冰雪之上,散出寒香,孤高而热烈。 过了片刻,陆景渊道:“其实哥哥他不好梅花,只可惜他离开的季节,只有梅花相伴。” 陆景渊说这句话的时候轻松很多,谢樽看见他身边的屏障轰然破碎。 “为何?”谢樽松了口气,有些好奇。 “他说梅花开时,总是一支独芳而万物凋敝,不比春时桃李盛放,万物竞秀来得锦绣热闹,有众生蓬勃之态。” “很有意思吧?” “从我记事开始,他便陪在我身边了。” 陆景渊是笑着说的,但谢樽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深哀与思念。 折尽梅花,难寄相思。 想必陆景渊那位兄长也是玉人之姿吧?谢樽看着躺在雪地上的那支红梅想到。 “嗯,很快就是他喜欢的季节了,届时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谢樽轻声道。 陆景渊愣了愣,转身看向谢樽,对方正看着那支红梅,似乎在努力透过那支花看到它所代表的那个人。 陆景渊笑道:“嗯。” 从梅林往城里走时,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陆景渊的情绪也已经恢复如常。 “之前我与你说的城南那家铺子,你可想去尝尝?”谢樽问道。 “糕团?” 谢樽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陆景渊偏头想了想,虽然他对甜食并无嗜好,但偶尔品尝,似也能得些许趣味。 “好。” 千里之外,长安 中正殿前,列位的百官皆是拖着一身的疲惫,心中却有难掩的期待,毕竟这是年前的最后一次朝会,马上就是长假,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通常情况下,到了这个时候,各司该处理的事务大多都已经处理干净明白,余下的夜都已经准备好放到年后去了,这次朝会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但是…… 不少官员都在用余光瞟着站在前列的赵泽风。 这位祖宗今日一反常态地第一个站在了殿前,一身寒霜,脸色也分外严肃,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众人忧心忡忡,心下暗道可别出什么乱子啊。 随着日头渐高,群臣鱼贯而入。 不出众人所料,赵泽风今天确实有事要做。 晨光照耀下,殿中的鎏金纹饰纷纷鲜活起来,闪烁出耀眼的光芒,赵泽风的声音极高,响彻中正殿上空,伴随而来的,是殿上众人高悬而起的心。 “臣有事启奏。” “臣请,为玄焰军前统领谢樽洗冤!”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轰得一声重重劈在殿中。 谢樽这个很久以前如昙花一现般的人突然再次展露在众人面前,旧人一阵恍惚,而一些新人则是一脸莫名。 知晓这件事的人瞬间就把谢樽这个人从自己记忆的角落翻找了出来。 当年的谢樽作为太子伴读,东宫的红人,扬名长安权贵之流,不过谢樽这样的人纵使高才,在长安这种珠玉盈门的地方,也算不得多么独一无二,况且与他同辈的还有诸如谢淳,王锦玉,赵泽风等惊才艳艳之辈。 另外,谢樽虽然算是谢家人,但其父却被逐出谢家,其母的身份也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在谢家身份尴尬,长安的权贵们也多少有些看不上他,也不会对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