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卿美锦》 1. 第 1 章 《良卿美锦》全本免费阅读 一夜风急雨骤,银竹惊城,直到快天亮时老天爷才收了神通。 天边隐约透出微明,朦朦胧胧,一辆马车从湿漉漉的大街疾驰而过,车轮溅起水花。 马车穿过花市大街,拐进小巷,停在一家名为“瑞草堂”的药铺前。 一个三十多岁穿蓝衣的妇人从车厢里钻出来,不等车夫放马扎,妇人跳下车,小跑着上前去拍药铺的大门。 门刚开一条缝隙,蓝衣妇人焦急的嚷道:“我是铁作坊岳家的奶妈,沈老板在吗,我要买些药材。” 屋内的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将门打开:“原来是赵妈妈,您要买什么药?方子带来了吗?” 被唤做赵妈妈的妇人定睛一看,喘了口气道:“是沈姑娘呀。” 说着将女子拉到屋内,小声道:“没有方子,不好请大夫看。小丫头头一回经那事,受了伤,你看用什么药?” 沈姑娘还未成亲,一时反应不过来。 身后门帘撩开,一个清隽严肃的青年走出来,对赵妈妈说:“没方子不能乱用药,若不方便请大夫,你将人带来让青鸾检查一下,简单的伤口她能处理,若是太严重,还是得找大夫治疗才行。” 赵妈妈连忙指着门外:“人就在马车上,劳烦沈姑娘给看看。”说着转身跑出去与车里的人说。 沈姑娘疑惑的看向兄长。 沈老板面色凝重,叮嘱她:“岳家有恩于我们,能帮就帮一把,切莫多事。” 沈姑娘更不解了:“哥哥说的多事指什么?” 沈老板:“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岳家摊上了官司,弄不好会家破人亡。” 沈姑娘倒吸一口冷气:“岳家那么大家业……怎么会?” 沈老板:“岳老板乐善好施,可惜遇人不淑,前些年资助的一个读书人,涉玉仙宫谋逆案,岳老板因此受到牵连,被抓进监狱里关押了好几个月,‘岳记钢刀坊’也被查封了。” 沈姑娘:“玉仙宫案?不是几年前的案子吗……” 外面传来说话声,沈姑娘只好暂且压下震惊,与兄长一起走到门口,只见岳家大小姐岳芷卿正扶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 一年不见,曾经明媚耀眼的岳芷卿憔悴得不成人样,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整个人像风中一片残叶,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她身边的女子个头矮一些,全身裹在披风里,头上罩着宽大的兜帽,只露出一截小巧的下巴,瞧不清容貌。 两个人摇摇晃晃,下车时差点踉跄栽倒,沈姑娘赶紧跑出去,和赵妈妈一人一边扶住她俩。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落下“当”的一声,晨钟响彻全城,震得人脑袋一空,所有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朝钟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天亮了。”岳芷卿轻叹一声,声音柔软得像清晨一缕若有若无的雾气。 沈姑娘闻声回头,看到那裹着披风的女子正侧着耳朵聆听钟声。 她头上的兜帽落下,露出巴掌大的小圆脸,散落的发丝沾了清早的水雾,胡乱贴在颈颊边。 她嘴唇上有处新结痂的伤口,不过神色并不狼狈,一双眼睛乌黑明亮。 好漂亮的眼睛!好清澈的眼神! 沈姑娘心中暗暗赞叹,忍不住盯着她看了好几回。 沈姑娘将那女子安置在自己的卧室,听到兄长在门口说:“岳小姐,你就在外面等着吧,青鸾会照顾她的,我去烧些茶水给你们暖暖身子。” 岳芷卿像具行尸走肉,失魂落魄的任由赵妈妈牵到桌旁坐下。 沈姑娘本想问候一句,可看她这样子,犹豫再三还是作罢。 她回到卧室,问那女子:“你是锦姑娘吧,我在岳家见过你?” 女子抬起眼打量她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沈姑娘心中暗暗吃惊。 “岳记钢刀坊”的老板岳慎有一儿两女,但坊间传说他还有一个私生女,是以丫头的身份养在身边。平日里岳老板对这个丫头宠爱至极,连给皇帝造宝刀的钢刀坊,她也能进出自由,岳家小少爷都没那待遇。 沈姑娘与岳芷卿有些交情,常去岳家送药材,只碰见过她一次,知道她名叫卓予锦,受不受宠没亲眼见,但看样貌不像普通丫头。 “伤在哪了,我看看。”沈姑娘柔声问。 卓予锦突然瑟缩了一下,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麻烦你,把门关上……” 外边岳芷卿呆滞的坐着,纸人一般,脸上全无血色。 赵妈妈瞅她这样子,心疼得不行,将她搂到怀中,劝道:“我的小姐欸,你可得保重身子,老爷还指望着你救命呢。” “我不该让锦儿去。”岳芷卿突然崩溃哽咽,抡起胳膊抽自己的脸。 赵妈妈连忙拉住她,虚捂了她的嘴,凑到她耳边叮嘱道:“大小姐,这话千万不能说,你得咬死了昨夜是你自己去的,否则郑大人知道不是你,岂不坏事?” 岳芷卿奋力挣扎了两下,奈何力气不济无法挣开。 她瘫在赵妈妈怀里,泪如雨下:“我以后如何面对锦儿?” 赵妈妈一只手搂着她的头,一只手顺着她的背安抚,感叹岳芷卿太过心软。眼下最要紧的是救老爷,她堂堂岳家大小姐,都被逼以身饲虎,哪有还能力保护别人? “说句不好听的,锦丫头天生爱招人,就算昨晚不替你应付郑大人,迟早也是便宜了袁家那个不要脸的。等袁三郎孝期一过,咱们就再没有理由拒绝他要人了。” 见岳芷卿不说话,赵妈妈接着劝道:“你再想想表少爷,他下个月就要参加秋试,这节骨眼上你要是出了事,他还能安心备考吗?” 岳芷卿紧咬着牙,嘴唇颤抖,无力的闭起眼。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房门才打开,沈姑娘低着头走出来,她避开岳芷卿和赵妈妈急切的目光,匆匆从她们面前走过去,在门口撞到端茶水进来的兄长。 她将兄长拽到铺子外,确定里面听不到了,才抬起头来,抹了把眼睛道:“杀千刀的贼子,把好好的女孩儿给毁了。” 沈老板叹了口气:“岳家没了当家人,只能任人鱼肉,以后情况会更糟。那丫头伤势如何?” 沈姑娘红着眼睛道:“触目惊心,我都不敢仔细看。她自己说不打紧,天生皮肤白,容易留下淤痕。别处……我也说不准,要不配些止血散瘀的药先用着?” 沈老板知道妹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被吓得乱了方寸,只好安排她去厨房烧水。 他端着茶水进屋,见岳芷卿靠在赵妈妈怀里一动不动,以为她睡着了,对赵妈妈道:“扶岳小姐进房里躺会吧,我 2. 第 2 章 《良卿美锦》全本免费阅读 江宁城铁匠坊的房屋原本都是前朝留下的官廊房,有统一的式样。岳家发达后,岳慎陆续买下了周围邻居的宅地,打通院墙,修缮扩建,形成了目前门面六间,到底四层,里边还带一溜花园的大宅院。 “岳记钢刀坊”就建在宅子对面,过一条马路便是。 “岳记钢刀坊”出品的钢刀天下闻名,是皇帝钦点的御用制刀坊。然而在江宁城,铁匠坊最出名的不是钢刀,而是岳家宅子里一棵几层楼高的钢铁树。 怀抱粗的树干和无数喇叭状叶片组成的树冠,在阳光照射下反射雪白日光,望之犹如一簇盛放的烟花,耀眼夺目。 岳芷卿的卧室在二楼,窗户正对着钢铁树,每到下午,会有钢刀状的白光从窗□□进房间。 她盯着那道光,想起年幼时,父亲常抱着她坐在屋檐下的竹床上纳凉,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父亲的胸口留下斑驳的光点。她害怕那些光会烫伤父亲,总伸手去挡,父亲微笑着,大手将她的小手包裹起来…… “……阿卿……” “……眼睛是睁着的,怎么叫她没反应……” “……我的儿呐,怪舅娘无用,让你遭罪……” “……大小姐……” “……” 呼—— 岳芷卿喘了一口大气,仿佛溺水之人突然浮出水面,周围的光影一股脑涌向她。 一只手伸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卿!” 岳芷卿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发现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火光摇曳着,将少年郎的眉眼照得模糊。 她呆呆的看了会,心里堵了铅似的难受,别过脸背对着他。 “不是说好了,不要来岳家吗?” “当初你提出解除婚约,跟我说是权宜之策,可没说断绝往来。” “岳家这种情况,断了更好。” 孙璨的呼吸一窒,忍不住激动起来:“你何必说这种气话?我听岳芷芸说,你去了富春楼,你是去见谁?是不是袁三郎逼迫你?” “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哪还有选择的余地。” “我好歹是个男人,你有事为何不找我商量?”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岳家纵有万贯财富,尚且不堪一击,你一介秀才,无权无势,又能做什么?” 孙璨接不上话,喉咙里粗重的呼吸声发着颤。 岳芷卿不用看也能想象出,他现在囧迫的模样。 她知道不该把气撒在孙璨头上,但铺天盖地的委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撒在他身上,又能撒谁身上? 她偷偷抹去眼角泪水,闷闷的说:“我苦撑至今,唯一的盼头,便是你能科举得中。若你能出头,爹爹或许还有活路……”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过了许久,孙璨咬牙说:“我知道了,你等着……” 等着?等什么? 岳芷卿琢磨,等父亲出狱?等表哥金榜题名?等喜轿上门?等一切都回到原来的样子…… 自父亲入狱后,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回孙璨还在房里,她倒是睡了过去,不过还是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 “……我袁家再不济,也比不得你孙家腌臜,自诩书香门第,瞧不起岳家这样的轮班户,还不是巴巴的把妹子送过来换银子花!” “……贼婆娘,你敢诋毁惠娘,我,我跟你拼了!” “啊呀——” 乒乒乓乓,摔打声,咒骂声,尖叫声,劝架声,助威声……吵得人脑瓜子嗡嗡作响。 “谁在外面?”岳芷卿沙哑着嗓子问。 赵妈妈扶她坐起来,“是孙大舅,他吵着要见你,我让椿芽在外面拦着,谁知惊动了袁姨娘。” “袁三郎来过吗?” “昨天晚上来过,见你没醒,便走了。” 岳芷卿不再说话,靠着床头发呆。 赵妈妈端来粥喂给她吃,一边说:“得找个机会把实情告诉表少爷,不然他听到外面的流言,心里得多难受呀。”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天不亮就走了,说回去备考,让你安心养病。” 安心? 岳芷卿愣了一会,她该如何安心? 岳家就像一辆失控的马车,正飞速向深渊坠落,不知道能不能等来救赎的那一天。 不过孙璨让她“等着”,她总得抓紧这一线希望。 她掀开被子道:“给我穿衣服。” 一会房门打开,岳芷卿在赵妈妈的搀扶下走下绣楼,院中众人看到她,这才停止撕扯。 孙大舅从一众女人手下脱身,衣衫不整,脸上挂着几道红印子,样子十分狼狈。 他看到岳芷卿现身,正要发火,突然发现眼前的女子唇无血色,眼底发青,整个人瘦的只剩一副骨架,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极了孙惠娘当年病重的样子,一股恐惧从孙大舅心底涌上来。 他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关切的问:“阿卿,你这病不要紧吧?” 岳芷卿摇摇头,“不打紧,舅舅不用担心。” 孙大舅急道:“你可得保重身子,惠娘只留下你一点血脉,你若不在了,偌大的家业都落到袁家人手里。” 袁姨娘鄙夷的白他一眼:“原来孙大舅不是关心大小姐的病,是怕没了岳家接济,你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去!” 在场众人纷纷侧目,孙大舅被呛得面红耳赤,梗着脖子道:“什么接济,岳家能攒下这丰厚家业,不都是惠娘的功劳?她给娘家那点东西算什么?再说了,等我儿秋试中举,当了官老爷,岳家求他的事多了去。眼皮子浅的愚妇,孙家的福气在后头呢。” 袁姨娘故作惊诧,拍手大笑道:“我可不敢指望沾那没影的福气,想当年啊,大娘子还指望你孙大舅能出息呢。” 说完脸色一垮,对岳芷卿道:“大小姐,你来评评理,那六百亩茶园,虽说是大娘子给你准备的嫁妆,可毕竟是拿岳家的钱置办的,说到底是岳家的产业,交给孙大舅经营这么多年,赚的钱岳家没见一文。如今老爷身陷牢狱,急需用钱打点,家里能变卖的产业都变卖了,我说收回茶园,没做错吧?” 孙大舅急得直跺脚:“那茶园我经营了五年,挖渠引水、改善土质、培育茶苗、雇人打理,哪样不花钱?我还没找岳家报销呢。” 他说着转向岳芷卿:“阿卿,你快说句话!” 岳芷卿的眼睛被钢铁树反射的白光刺得生疼,太阳穴突突的跳不停。 她闭了闭眼,缓缓道:“舅舅,表哥下个月就要参加秋试了,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惹事。” 她的反应令孙大舅不敢置信:“这是什么话,茶园……” “回去吧,茶园的事我来处理。” 孙大舅瞪圆了眼,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然而岳芷卿神情冷淡,不似平日那般软言细语哄着他,孙大舅心中突然有些害怕。 他的气势落下来,攥着袖子嘟哝两声,瞥一眼袁姨娘,心虚道:“要不是为了我儿的前程,今日定不会放过你这泼妇。” 孙大舅说完大摇大摆的离开,袁姨娘没有阻拦。 比起跟这种无赖纠缠,袁姨娘更好奇岳芷卿的状况,毕竟在富春楼过了一夜,今天的大小姐,再也不是原来清风霁月的大小姐了。 袁姨娘一双眼睛在她身上瞟来瞟去,试图看出些什么。 岳芷卿一转眼,袁姨娘便关怀的问:“大小姐,你……你身子无碍吧?” 岳芷卿点点头:“姨娘,进屋里坐会。” 袁姨娘跟她进屋里,丫头 3. 第 3 章 《良卿美锦》全本免费阅读 随着丫头的惊呼声,房门被大力推开,袁三郎出现在门口。 他生得博浪,嘴角带笑,眼中却泛着严厉阴森之色,身材很高大,四肢结实,素袍下一股骠悍之气喷涌而出,望之便是强横凶狠之辈,平日里丫头婆子都不敢靠近他。 岳芷卿和袁姨娘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两人同时站起身来。 袁姨娘正要说他,袁三郎已大步跨进来,目光在岳芷卿身上打了个转,眼神玩味。 “大小姐的身子无碍啦?” 被他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岳芷卿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侧身行晚辈礼:“劳烦三爷关心,已无大碍。” 袁三郎笑起来:“我就说大小姐没这么娇气,女人迟早都得经历这事。何况那郑大人刚过而立之年,生得文质彬彬,又有学问,是多少大家闺秀垂涎的良人,大小姐这回不吃亏。” 他言语轻佻,眼里闪着促狭的快意,仿佛亲手碾碎这位大小姐的尊严,是一件好玩的事。 如他所愿,岳芷卿脸色渐渐发白。 袁姨娘见状不忍,伸手拉拉袁三郎的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 袁三郎瞥她一眼:“怎么说不得?那郑大人是探花郎,做过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讲,是在在殿前伺候过皇上的人。当初犯事被贬去贵州,还能调来江南府,说明朝廷里人脉还在。” 话是这么说,可袁姨娘总觉得别扭。 “你别小看他区区巡林御史,整个江南府的山林开采、木材外运都得他点头。只要把他哄开心了,岳老爷的案子何愁解决不了,大小姐有什么不满意的?” 岳芷卿忍着胸口翻涌的恶心,稳了稳气息问:“三爷跟他谈了吗?郑大人怎么说?” 说到正事,袁三郎收起调笑,满脸不高兴:“不知那郑文钧想干什么,这两天都没动静,让人送帖子也被退回来了。” 说着眉头一皱,瞥向岳芷卿:“我倒想问问大小姐,那夜你俩没说案子的事?宽衣解带之前没让他立下字据?” 岳芷卿无暇愤怒,只觉得心中一惊。 那夜她是抱着赴死的心情去富春楼的,行到半路,赵妈妈提出让锦儿代替她去。 她一开始不同意,可架不住赵妈妈拿孙璨相劝,锦儿也同意帮忙,不知怎么的,她鬼使神差的就顺从了。 她那时六神无主,全身麻木,隐约听到赵妈妈教锦儿,进房间以后把灯灭了,尽量少说话,以免被郑大人认出来。 依锦儿那懵懂的性子,说不定连郑大人是谁都没听明白,更不可能让他立什么字据。 “没有,”岳芷卿摇头,“我以为三爷都安排好了。” “我哪有时间安排?”袁三郎“啧”一声。 郑文钧不愿沾岳家的案子,此前一直避着他。好在郑家的小厮早被他买通了,七夕那日见郑文钧喝了酒,小厮立即飞奔来报信。 袁三郎接到消息赶去富春楼打点掌柜和伙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岳芷卿送进去,哪有时间找郑文钧谈判? 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袁姨娘看看他俩,面露担忧:“他不会不认账吧?” “不会的!”岳芷卿立即否定,好似安抚袁姨娘,又似说服自己,“郑大人是岳家的恩人,不会骗我们的。” 袁三郎难得赞同她的观点,当初岳慎被抓,岳宅被官兵围起来,是郑文钧出面,与严公公据理力争,保下所有人。事后他没有以此邀功,送去的谢礼也分文未收,凭这一点,袁三郎相信他不至于此。 袁姨娘满腹疑惑:“你说他看上了大小姐,所以出手救我们,那他为何不来提亲?如今得偿所愿,又为何避而不见?” 袁三郎皱眉思考片刻:“严公公把持江南府近二十年,一手遮天,郑文钧或许是想暂避风头。再等几天看,不行我亲自上郑家门口堵他。” 说着话锋一转:“给长荣候的贺礼都准备好了吗?” 袁姨娘瞟一眼岳芷卿,面露难色:“家具,绸缎这些都备齐了,就是银子……还差点。” 袁三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岳芷卿,冷哼一声:“婚约都已解除了,哪有嫁妆要不回来的道理,孙家难道想霸占岳家的产业?” “三爷,”岳芷卿不得不放低姿态,近乎哀求道:“那六百亩茶园现在出售,卖不了多少钱,却是舅舅一家的经济来源,你逼他交出来,无异于断了孙家的生路,能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袁三郎故作惊讶状:“难不成在大小姐的眼里,保孙家衣食无忧,比救岳老爷的命还重要?” “我并非此意,但是你为了结交官员,四处送礼,这却是个无底洞。” 岳芷卿一着急,便有些口不择言。 “这么说倒成了我的不是?”袁三郎气急反笑。 话说到这份上,岳芷卿也顾不得什么了,有些账不得不算。 “爹爹入狱七个月,光明面上的钱就花了将近十万两银子,其中现银一万七千两,变卖三间钢刀铺,三间铁器铺,一间绒线铺,一船生铁。至于一箱箱的珍玩、绸缎布匹,檀木家具,都不知价值几何,更不论三爷代收的货款。而所有这些,连只字片语的口信都换不来,我和姨娘已经四个月没见过爹爹了,三爷认为爹爹还能撑多久,岳家还能撑多久?” 她越说越激动,这些话憋在心里,一旦说出来,她反而不怕了,咬牙硬扛住袁三郎逐渐狰狞的目光。 两人大眼瞪大眼的僵持着,袁姨娘见状不妙,连忙打圆场:“要不,我再去跟账房合计合计,看外头还有没有能收回来的帐?” 袁三郎扭头瞪她一眼,铁青着脸道:“让马管事带人接管茶园,谁敢阻扰,捆起来送官。” “不行!” 岳芷卿大惊,扑上去想拦袁姨娘,谁知站在面前的袁三郎突然出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椅子上。 “你和你那死鬼娘一样,眼里只有孙家,袁家人在你们看来,是下贱坯子,可任意践踏,是不是?” 他的脸色铁青,目眦欲裂,手指如同铁钳,仿佛只要轻轻一捏,岳芷卿细白的脖颈便如嫩草尖,一掐便断。 岳芷卿憋得满脸通红,惊恐的睁着眼,双手用力拍打他,然而两人力量悬殊,不管她怎么挣扎,袁三郎如煞神一般岿然不动。 袁姨娘被吓傻了,退到墙边瑟瑟发抖,她从小就怕这个弟弟,知道他心狠手辣,可亲眼看他动手杀人,这还是第一次。 就在岳芷卿意识逐渐恍惚的时候,外面有人喊了一声:“锦姑娘,你在那干什么?” 袁三郎全身一震,似突然从癫狂中醒来,松开手退了一步。 他目光阴鸷,看着岳芷卿如垂死的鱼,滑落到地板上,张大嘴拼命呼吸,她的喉咙里仿佛卡了一个哨子,每吸一口气都发出刺耳的哨声。 袁三郎神色稍缓,走到门外环顾一周,发现庭院里空无一人, 4. 第 4 章 《良卿美锦》全本免费阅读 她沉思片刻,转身道:“赵妈妈,你去门口守着,一会椿芽和她爹从前院出来,你领他们父女俩来见我。” 赵妈妈一脸怀疑:“你想买下椿芽丫头?” 岳芷卿:“当然不是。” 她自身难保,买下椿芽反倒害了人家,但坐视不理她也做不到。 赵妈妈将灯交给她,自己摸黑去前院。 岳芷卿往回走,行至转弯处,墙脚阴影里突然窜出一个人。 “大小姐,借一步说话。” 岳芷卿被吓了一跳,猛提起羊角灯照过去,借着灯光看清对方的脸。 “盛表哥?”岳芷卿惊讶喊道,她认得这人。 这人名叫盛驰,是大舅母娘家的亲戚,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可是岳家的后院,外男怎么可以进来,难道护院也全都遣散了? 盛驰见她神色紧张,连忙退后两步,端端正正的施礼道:“大小姐,我刚从四川回来,听说岳老爷出事,钢刀坊被查封了,所以偷偷溜进来见你。” 岳芷卿惊魂未定,她没跟盛驰打过交道,只听说他跟孙璨一起读过书,从小家境贫寒,双亲病故后,先是去孙大舅的茶园跑腿,后来岳慎看中他聪明,就把他招到钢刀坊做事。他为钢刀坊采购优质矿石,常年在外地奔波。 岳芷卿不敢放松警惕:“盛表哥特意来见我有什么事吗?” 盛驰从怀里摸出一本账册递给她:“我这一趟从四川采购了三船矿石,船停在城外松儿寨码头,接下来怎么办,大小姐能否拿个主意?” 让她拿主意? 岳芷卿虽然生于轮班匠户,但孙惠娘一直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她,她对钢刀坊的生意一无所知,咋听有些茫然。 她接过账册问:“袁三郎可知道这三船矿?” 盛驰:“我从四川返航前,给岳老爷写了信,从时间上推算,信寄到时岳老爷已经入狱。” 那信应该落在袁三郎手里。 岳芷卿捧着账本,心念电转,盛驰没有去找袁三郎,而是偷偷找到她,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盛驰看出她的犹豫,提醒道:“大小姐,那松儿寨码头是一处废弃码头,没有官府登记收税,但有水鬼帮盘踞收保护费,每船每天一两银子。还有船上的十多个伙计,要吃饭发工钱,每耽搁一日,便多一日的开销。” 岳芷卿从没接触过生意,刚拿到账册一头雾水,恐急躁生乱,于是对盛驰道:“我需要时间查看账册,麻烦你明早再过来一趟,我让赵妈妈在后门等着。” 两人商定后,岳芷卿回到月影楼,赵妈妈回来时,她已经写好信,将信纸塞进信封里。 “大小姐,前院有人闹事,袁三郎叫了伙闲帮,将闹事的一个个打出去,椿芽和她爹也在人群里,我找了一圈没看到她。” 岳芷卿心中一沉,现在天色已晚,追是来不及追了,好在城门已关,他们应该还在城里。 未免夜长梦多,她对赵妈妈道:“椿芽家住在胜瑾县,明早应该是从聚宝门出城,劳烦妈妈跑一趟,务必在出城前把信交给她。” “让她拿着信去木匠坊找林姑娘,若林姑娘不能收留她,就去糖坊找余小姐。” 林姑娘和余小姐都是岳芷卿的闺中好友,赵妈妈犹豫的接过信,“你倒是费心为她找顶好的雇主,就怕她爹不让去。” 岳芷卿:“你跟她爹说,大朗律规定女子年满十四才能嫁人,如果他执意将椿芽卖给人做妾,咱们就去官府告发他。” 赵妈妈:“恐怕官府不管纳妾。” “你只管吓唬他,他若不信,让他去问官府,百姓都怕官,他必定不敢去问的。” 因赵妈妈另派有差事,第二日一早,岳芷卿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与盛驰会合。 盛驰见她的装扮,诧异道:“大小姐怎么穿成这样?” 岳芷卿脸色微赧:“女子出门不方便,打扮成书生不容易引起人注意。这是做给璨表哥的衣服,没来得及送去,我穿着有些大,正好便于遮掩。” 盛驰表示理解,其实江南府手工业发达,商业繁荣,一般匠户家的女儿都是要帮家里做事的,出门没什么不便。岳家一心想把岳芷卿培养成大家闺秀,行动举止都照世家大族的规范,抛头露面是绝不允许的。 而且岳芷卿人长得漂亮,身材高挑,气质出众,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走在大街上太过显眼,乔装一下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大小姐要去哪里?” 岳芷卿道:“去松儿寨码头。” 昨夜看了盛驰带回来的账本,她心里有了一些计划。 盛驰便带着她去租车,两人乘车出城,在城外码头换渡船,到目的地一看,那三艘矿船远比她想象的大多了。 岳芷卿站在甲板上,看着船舱里满满的铁矿石,这才知道父亲的生意,不是她坐在绣楼里能想象出来的,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豪气。 “钢刀坊被查封,矿石暂时用不上,能转卖吗?” 盛驰回答:“铁矿是朝廷管控的,百姓不能私采,一般的铁匠铺都是从兵部购买生铁,咱们岳记需要特殊钢材,才自己炼矿。所以矿是好矿,恐怕无法转卖。” “那船呢?” 盛驰大惊:“船可不能卖!这是矿砂船,与一般的货船构造不一样,只有清江督造船厂能造,价格非常昂贵,卖了以后想再造可费力了。” 他刚回来,可能对岳家的困境还不甚了解,岳芷卿也不便多解释,只笑笑道:“我就是问问。” 盛驰:“运送矿石需要朝廷批文,我们岳记是御用制刀,皇上御笔亲批。一般民间商贩弄不到批文,买了船也运不了矿石。” 照这么说,这三船铁矿石还成烫手山芋了? 岳芷卿一时没了头绪,目光飘向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视线落到一个穿青灰色直裰的男人身上。 那人身体颀长,肩背修直,一袭青衫映着日光,像一簇清霜笼在周身。 他缓步穿行于一众喧嚣的商贩与赤膊脚夫中间,步伐从容而舒展,读书人的优雅一展无余。 盛驰介绍过,松儿寨码头位于秀云山下,位置偏僻,盗匪猖獗,官府几次剿匪,收效甚微,后来将此码头废弃。 官兵撤走后,水鬼帮乘机占领地盘,招揽来历不明的黑市商船停靠于此,久而久之,便成了江南府最大的走私货物集散地。 在这么一处法外之地,难得见到这样儒雅俊逸的读书人。 盛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认出那人:“好像是郑大人。” 岳芷卿一惊,忙问:“哪个郑大人?” “巡林御史郑文钧郑大人,三年前我在您母亲的葬礼上见过他。” 岳芷卿完全不知道郑大人与岳家早有交情,更不知他来过母亲的葬礼。 她正要询问,码头上却起了事端。 当时郑文钧正与一位船夫说话,他 5. 第 5 章 《良卿美锦》全本免费阅读 松儿寨虽然是一个废弃码头,但保留下来的街道能见当年的繁荣,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商贩走卒穿插其间,十分热闹。 竹轿停在巷子里一间小小的医馆前,医馆前院的矮墙上晒了不少药材,大门敞开,大夫却不在家。 盛驰在外面喊了两声,又进里屋找了一遍,对岳芷卿道:“屋里没人,我去问问旁边的商户。” 说话时,郑文钧已经被松了绑放下竹轿,正吩咐随从去府衙报案,再三强调务必要找到那个箱子。 岳芷卿拿他又好气又可怜,搀扶他进医馆里坐下,打来清水,浸湿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血。 那帕子上有淡淡香味,郑文钧有些不习惯,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 岳芷卿以为他又犯倔,便将帕子怼到他脸上,狠狠擦了几下,一下给他整老实了。 “你眼睛看不见,就不能安份点吗?” 郑文钧是个斯文人,不好跟她计较,好声解释道:“男女有别,我是怕被人看到了,传出去坏了姑娘的清誉。” “我长得丑,不怕人传,倒是郑大人,若是怕清誉受损,不如将脸蒙起来。” 以岳芷卿的教养,平日断不会这般无礼,只是这会被恨意冲昏了头,非得做点什么才解气。 她话说的重,手上擦拭的动作却渐渐温柔。 郑文钧自然能感受得到,不敢惹她,心想这女子的声音甜美,身上有股淡淡清香,应该是年纪很轻的小姑娘。她虽然说话语气有些冲,但并不粗俗,反倒因为教养太好,恼火的同时又在努力克制。 但她为何这么恼火?是因为他没好好配合? 郑文钧与女子相处的经验不多,决定少说话,以免冒犯。 岳芷卿将郑文钧脸上的血渍擦干净,发现他眉骨上有一道寸长的伤口,血就是这道伤口流出来的,但他的双眼红肿得厉害,不像是砸伤的。 “你的眼睛怎么了?”岳芷卿轻轻掀起他的眼皮,发现有畏光和流泪的反应,顿时忘了报复,关切的问:“很疼吗?” 她关心则乱,自然流露的心疼令郑文钧诧异,这不像是陌生人该有的反应,除非他遇到了心怀慈悲的菩萨。 “是有些灼痛,闻着像是芥辣水。” “你怎么不早说!”岳芷卿急的跺脚,赶紧重新打水给他洗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郑文钧自己洗了几次,感觉好点了,心里越发好奇,不知这女子是怎么回事,脾气这么阴晴不定,一会恼他一会又关心他。 难道在什么地方得罪过她? 岳芷卿把帕子拧干放到他手里,不自觉的放柔了语气,跟哄孩子似的:“你坐在这里别动,我去给你买身干净的衣服。” 郑文钧不想再给她添麻烦,但他眼睛看不见,下意识伸出手拦她,却不小心正好抓到了岳芷卿的手腕。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岳芷卿触电般飞快的缩回手,退后几步,警惕的瞪着他。 “对不起!”郑文钧连忙道歉,“你一个年轻女子,买男人的衣服不太方便,等大夫回来再说。” 岳芷卿把手藏到身后,故作镇定道:“不知要等多久,您万一受凉了怎么办?”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助人为乐了,郑文钧二十岁中探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一年,从殿前到地方,人情冷暖经历了个遍,要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那真是白活了。 他想了想,温和的问:“姑娘是不是认识郑某?” 岳芷卿神色一僵,这是向郑文钧表明身份的好机会,虽然难以启齿,但为了救父亲,她顾不得太多。 她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颤抖不已。 “七夕那晚,富春楼,郑大人记得吧?” 郑文钧脸上闪过一丝迷茫,语气有些迟疑:“那日姑娘也在富春楼?怪郑某粗心,竟没认出姑娘。” “郑大人喝多了,没认出来不怪您。” 郑文钧更迷茫了:“七夕那日,魏国公设宴为长荣候接风,恩师罗光之大人受邀赴宴,郑某陪同前往。当日恩师身体不适,席上并未饮酒,郑某侍奉恩师,自然不能饮酒。” 郑文钧的神情坦荡,举止透着读书人的儒雅端正,语气不急不缓,娓娓道来,似乎真的将那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难怪袁三郎几次递帖子被他退回。 可他怎么能忘? 不对,不是忘了,他说那日没有饮酒! 他是要否认那日发生的事吗? 岳芷卿的心口发凉,一瞬间愤怒又惊慌,郑文钧怎么能否认? 那锦儿的牺牲算什么?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郑文钧是岳家的恩人啊,他怎么能将人玩弄于股掌——难不成眼前这个人,不是她要找的郑大人? 郑文钧不知她为何突然沉默,以为又惹她生气了,连忙补救:“那日郑某担心恩师的健康,没注意旁的事,若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提醒一二。” 岳芷卿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她尽量让自己镇定,脑子里快速将整件事过了一遍。 “郑大人府上是不是有个小厮,姓何?” 郑文钧松了口气:“姑娘怕是认错人了,郑某孤身来江宁任职,身边只有一个随从,便是你今天见过的柳安。” 轰隆一声,岳芷卿如遭五雷轰顶,郑文钧再说什么,她完全听不到了。 是袁三郎骗了她吗? 不,袁三郎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她,袁三郎已经掌控了岳家,想毁她易如反掌,完全不必大费周章。难道袁三郎被那姓何的小厮骗了? 她想到这里,手脚一阵发麻,差点站立不住,幸亏盛驰领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给郑文钧检查伤口,盛驰却拉着岳芷卿从后门溜了出去。 “袁三郎来了。” “袁三郎?”岳芷卿现在头脑一片空白。 “他是来找郑大人的,既然找到这里,我怕矿船也瞒不了多久。” 不但矿船瞒不了,富春楼的事恐怕也瞒不了。 袁三郎来这里找郑文钧,自然是为了逼他负责,他很快会发现这件事出了纰漏,然后回去找岳芷卿确认细节。 可她并不清楚当时的细节,锦儿还在瑞草堂养伤,这些天她没有接锦儿回来,实在是不敢面对她,她哪有脸问锦儿那些细节? 岳芷卿眼前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幸亏盛驰手快扶住她。 现在可不是倒下的时候,岳芷卿攥紧拳头,努力将思维从混沌里拉出来。 矿船,对,矿船不能 6. 第 6 章 《良卿美锦》全本免费阅读 到家时赵妈妈早已等得焦急,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喜气洋洋的汇报。 “椿芽真是运气好呀!”赵妈妈乐道,“她爹铁了心要把她送人做妾,椿芽不依,就坐在街上哭,结果被长荣候看上了。” “长荣候?是新任外守备长荣候?”岳芷卿惊讶道。 “是呢,侯爷问清楚她哭的缘由,又看了您写的推荐信,说外守备厅正缺一个能干的丫头,让她去外守备厅当差。” “可外守备厅的差事都是摊派徭役,问清楚是服徭役还是雇佣了吗?” “是雇佣,侯爷给了她爹十二两银子,说要是他下个月回京城,这银子也不用退。” 那真是太好了,十二两银子买一个熟练的丫头不算贵,但长荣候似乎没有长久留在江南府的打算,如果过几下个月就走,这出手就太豪爽了。 岳芷卿打心底为椿芽高兴,这算是几个月来唯一的喜讯了。 “椿芽那丫头,也算是有良心的,她说若不是您帮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以后若有机会,定报答您的恩情。” 岳芷卿听到这话,心底冒出一股热气,冲的她鼻子发酸,原来自己稍稍努力,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可惜以前她太没主张,总以为自己是深闺女儿,家里的庶务、生意上的事都不该她插手,就连营救父亲,也完全依赖袁三郎。如今家财耗尽,前路艰辛,再想争取点什么,太难了。 岳芷卿换好衣服,时间已经不早了,得赶在袁三郎回来之前接回锦儿。 她和赵妈妈刚下了楼,盛驰已经回来了,说是庄老板正好在松儿寨码头卸货。 他们已经谈妥,三艘矿砂船,附带行船批文,六百两银子租一年,押金一万五千两。至于船的维护修理、船员工钱伙食费,全由庄老板负责。 “六百两一年,租金是不是太低?”岳芷卿虽然不懂做生意,但这两天她看了账本,觉得这个价格不合理。 盛驰道:“若是普通大货船,这价格自然低,可庄老板知道岳家情况,故意压价。现在也是没办法,船不能在松儿寨停太久,费用高是一方面,还怕被人盯上。综合考虑,我觉得先租一年,就当是找人保养矿砂船。” 他说的都在理,现在亏就亏在没时间,若有时间周旋,多谈几家,肯定不止租这个价。而且这笔押金,能解决她目前的困境。 岳芷卿道:“那就先租吧,不过要跟庄老板说好,这事千万不能传出去。” 盛驰拿出合同给她看,一边说:“庄老板是老狐狸,他自然知道闷声发财的道理,咱们的行船批文是独一份,光过路费就能给他省好多钱,他敢张扬?” 这是岳芷卿第一次看到商业合同,用的是通用影印版。江南府商业发达,去经纪行领一份合同模板,双方约定具体条款,或者找人定制,费用都不高。 两人正商量着增减哪些条款约定,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赵妈妈打开房门,突然惊叫起来:“哎呀,袁三爷,你怎么不经通传就进后院?”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把岳芷卿的心脏差点炸出来,她赶紧收起合同,盛驰接过去,将合同塞进衣服里。 只听袁三郎洪亮的声音已到门口:“经谁通传?下人都散尽了,我找大小姐问个事。” 说完拨开赵妈妈,大步跨进房间。 盛驰已经来不及躲藏,两人打了个照面。袁三郎脸色阴沉,目光如蛇蝎般盯着盛驰打量。 岳芷卿看到他的表情,顿时头皮发麻,主动迎上去解释:“这是盛家表哥,大舅母娘家侄儿,刚从外地回来,听说我生病了,特意过来看望,我正要送他回去。” 盛驰敷衍的拱了拱手。 袁三郎鼻子里轻蔑的“哼”一声:“看来宅子里没下人也好,方便大小姐会客。” 这话意有所指,好在盛驰沉得住气,对岳芷卿道:“我先走了,大小姐保重身体。” 岳芷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盛驰与袁三郎擦肩而过,袁三郎回过头,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岳芷卿见状,连忙大声问:“三爷,可是郑大人给你回信了?” 袁三郎果然收回注意力,皱眉道:“这小子居然给我装糊涂,那晚在富春楼,他都说什么干什么了,你一五一十的讲给我听。” 岳芷卿就怕他问这个,心虚道:“没说什么,都是些胡话,他当时喝醉了。” 袁三郎瞧着她冷笑:“他喝醉了,大小姐你可没醉,莫不是你有心攀高枝,只顾自己风流快活,把那监狱里的岳老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到这里,他脸色突然一变:“不对。” 说完转身大步往外追去:“你站住!” 盛驰人已到穿堂,听到动静没回头,加快脚步,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我叫你站住!”袁三郎大喊。 岳芷卿追在后面:“三爷,他只是客人。” 袁三郎人高马大,手长脚长,转眼的功夫跑不见人影,岳芷卿哪里追得上。 她追了一段,体力耗尽,扶着廊柱大口喘气,此生头一次向天上的母亲祈祷,求保佑盛驰千万别被袁三郎抓住。不然她的计划全盘尽失,岳家真要万劫不复了。 正绝望之时,抄手游廊尽头传来“啊”的一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惊呼:“三爷,没撞坏你吧?” 接着是袁三郎的嗤笑:“就凭你这小身板,能撞坏爷?” 惊慌立即变成娇嗔:“三爷,你干嘛突然跑出来吓唬我们?” 岳芷卿听到这声音,全身的力气都松懈下来,她和赵妈妈互相搀扶着,摸着墙壁慢慢走过去。 抄手游廊尽头拐角处,昏黄的光芒驱散黑夜,一个娇小的女孩举着灯笼,仰着头与袁三郎说话。 是卓予锦她自己回来了,瑞草堂的沈姑娘抱一包药材,站在她旁边。 卓予锦平时说话就是夹子音,又嗲又娇,所以赵妈妈不喜欢她,说她故意招人。其实了解她为人就知道,她还真不是故意招谁,她在任何人面前都这样。就算是对着钢铁树碎碎念,也跟撒娇一般。 所以袁三郎面对她,一点脾气没有,还给气乐了,稍稍俯下身配合她的身高道:“你可真会顺杆爬,我正追贼呢,你看到有人从这边跑出去没有?” 卓予锦摇摇头,眨巴着大眼睛 7. 第 7 章 《良卿美锦》全本免费阅读 送走袁三郎和沈青鸾,天色已晚,墨蓝的天空布满星斗,露水浮地,凉意袭人。 岳芷卿终于躲无可躲,面对卓予锦,多日压抑的情绪倾泻而出,她哭得跟泪人似的,倒把卓予锦吓到了。 赵妈妈扶着岳芷卿,对卓予锦说:“大小姐日日惦记着你,这不,正准备去接你。” 卓予锦道:“我没事儿,这些印子,用衣服遮住就看不到了。” 她就跟个不通世事的孩子一样,眼神单纯而无辜,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的痕迹。仿佛只是摔了一跤,涂上药等伤口愈合就好了。 岳芷卿心中更加愧疚,忍着泪水去查看她身上的瘀痕。所幸瑞草堂的药管用,她嘴唇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一个小小的褐色的痂,其他的印子也淡了许多。 “是我太自私,这些不该你来承受……” 卓予锦瞧着她脸上大颗大颗的眼泪,想伸手去擦,又感觉两人关系没那么熟。平时她在外院,与岳芷卿接触的机会很少,若不是钢刀坊被封,下人都被遣散,她也不会被安排跟车去富春楼。 她尴尬的摆摆手道:“没关系的,反正我回去后,这个身体也没用了。” 见岳芷卿有点懵,她指着院中的钢铁树解释道:“信号塔警报响起的时候,就是我爸妈来接我了,我准备再装一个反射器,到时候,信号塔收到信号,会自动回应。” 岳芷卿:? 她转头看向赵妈妈,赵妈妈用口型解答:“又犯病了。” 卓予锦这病是天生的。 岳芷卿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她时,她才四岁,母亲早亡,她跟着父亲从南方逃难到江宁,父亲病死在这里,是岳慎出钱安葬的,卓家的一位亲人就把她卖给了岳家。 那时候她就经常说一些胡话,孙惠娘怕她发病伤害岳芷卿,不让俩人在一块玩,但孙惠娘对卓予锦是极好的,吃穿用度不比岳芷卿差。 卓予锦见岳芷卿还在自责,接着解释道:“其实呢,我也是想体验一下。我以前母胎单身三十多年,相亲全都失败。因为我有阿斯伯格综合症和超忆症,他们说我没有人类的情感,超智低能,不会社交,癖好古怪,吹毛求疵……我的确无法忍受不聪明的人,我的家族没有一个智商低于150的傻瓜哦。” 岳芷卿:…… 被她这么一搅和,岳芷卿的一包眼泪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原本钻心蚀骨的悲伤也化作无形。看着这个傻丫头,连遭受到怎样的伤害都不知道,岳芷卿心里默默发誓,她会竭尽所能,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保护锦儿。 或许是她天上的母亲听到了祈祷,袁三郎没有找到盛驰。 七夕夜富春楼之行的骗局也很快被识破,岳家出事后,各路骗子如吸血蚂蟥一样,闻风而动,见缝插针。袁三郎毕竟眼界有限,被骗也不止这一次,但他把气全撒在岳芷卿头上。 照他的说法,岳芷卿已非完璧之身,所幸姿容出众,才名在外,得好好利用起来。郑文钧这边已无拉拢的希望,他开始物色别的目标。 这是岳芷卿最担心的事,她身边没有帮手,自己势单力薄,无法反抗袁三郎的安排。而孙璨下个月就考试了,如果向孙家求助,势必影响孙璨备考。若袁三郎有意置孙家于死地,甚至只需写一封举报信,孙璨的考试资格就可能被取消。 她不能冒这个险,孙璨的前途,关联着岳家的未来。 她该怎么办?岳家为了培养她成为大家闺秀,请了许多老师,他们教她琴棋书画,教她品茗焚香,教她女红算账,教她女则女训……可没有一个人教过她,如何保护自己。 绝望如蛛丝,自父亲入狱起,无时无刻不在纠扯她的心。 三日后,岳芷卿揣着岳慎的印信,前往松儿寨码头,与庄老板签租船合同。 合同规定三艘矿砂船,年租金六百两银子,一次性付清,押金一万五千两,一次性支付五千两,剩下的一万两,是由经纪行合作的胜记钱庄监管,这一万两可以是存在胜记的钱,也可以是等值的抵押物,在合同到期之前,是不可以解冻的。 所以岳芷卿实际收到的,是五千六百两银票,还有一张胜记价值一万两的抵押物承兑票据。 庄老板还承诺帮他们卖矿,至于卓予锦那小半船矿石,可以存放在庄记的采石场,免收租金。 签合同的过程一切顺利,合同是庄老板和盛驰经过几天的磋商拟定的,因形势所迫,条款当然对庄老板更有利,但也在岳记的承受范围内。 庄老板是个爽快人,与岳慎在生意上打交道多年,对岳慎的为人很是推崇,说起这桩官司,唏嘘不已。 他不敢说太多,严公公是江南府的土皇帝,眼线遍布各个角落。这次岳慎被抓,把江南府的商贾们吓得够呛,可以说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他们也在关注着案件的进展。 正聊着,外面突然喧哗起来,盛驰起身去舱外查看,走到门口,突然被人按住,接着一伙人冲进船舱。 一个穿素袍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岳芷卿一见这人,顿时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就说大小姐不简单,深夜会客,原来是背地里在做生意。我瞧瞧,大小姐这一笔赚了多少贴己钱?”袁三郎唇角挂着嘲笑,眼神阴戾。 庄老板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见过不少大场面,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不慌不忙的站起来,对岳芷卿道:“大小姐,那庄某就先告辞了。” “且慢!”袁三郎拦住他,“我们大小姐深居闺阁,从不参与生意场上的事,这份合同,是被刁奴诱骗来签的,做不得数。” 庄老板身边带着保镖,倒不是很怕袁三郎雇的那些闲帮恶汉,他是生意人,只考虑利益,如果岳芷卿签的合同无效,他也可以考虑跟袁三郎谈判。 但岳芷卿这边,盛驰被按住了,船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堵在门口看热闹,她什么也做不了。 袁三郎拿起桌上的合同,岳芷卿下意识阻止,被袁三郎 8. 第 8 章 《良卿美锦》全本免费阅读 能在袁三郎眼皮子底下保下船已是不易,矿是绝无可能要回来了,岳芷卿不敢贪心。 她让盛驰和庄老板拿合同先离开,袁三郎不想支付租金,只想赶紧把矿卖掉,日后说不定会发现问题,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眼下的难关度过去。 岳芷卿跟到货仓,听到袁三郎正安排人去请吴老板。 “三爷,那吴老板不像生意人,盛表哥说,江南府除了岳记,没有别家能自己提炼铁矿的,吴老板买矿做什么?” 袁三郎冷哼一声:“你管它买去做什么,有这多管闲事的功夫,不如回绣楼里打扮打扮,练练琴,学几支歌舞。” 岳芷卿忽略他话里的恶意,道:“这些矿石里,有几筐是给锦儿留的,不能卖。” 袁三郎一愣,疑惑地看着岳芷卿:“锦儿要矿石做什么?” 岳芷卿也不清楚,不过锦儿现在正发病,怕她胡言乱语暴露矿砂船,所以还没跟她说矿已经运回来的消息。 “要不,你跟吴老板再商量一下,锦儿的矿给她留下,庄老板答应借仓库存放。” 袁三郎只犹豫了一瞬,不耐烦的摆手道:“矿石是女人玩的东西吗,女人应该在家绣花做女红,你先别跟她说,等她嫁入袁家,自然会把这事忘了。” 岳芷卿见袁三郎态度坚定,无论她说什么,已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她的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想当初父亲没出事的时候,袁三郎连钢刀坊的门都进不去。他靠着袁姨娘的关系,揽下岳家采买粮油的活,见到她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大小姐,与如今的态度天差地别。岳芷卿只怪自己醒悟得太晚,主动权已被袁三郎控制。 岳芷卿这次联合外人私下处理矿石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袁三郎,他回到岳宅后直冲后院。 岳芷卿知道躲不过,坐在绣楼里等他。 自从七夕之夜后,袁三郎对她这个岳家的大小姐已无半点尊重,时不时冷嘲热讽,以羞辱她为乐,仿佛去富春楼不是被他逼迫,而是岳芷卿自甘堕落。 岳芷卿看清他的狰狞面目,也知道自己再怎么忍让,都无济于事,索性豁出去,该争取的争取,该爆发时爆发。 两人的争吵惊动了东院,但袁姨娘不敢来绣楼查看,倒是岳继祖和岳芷芸扒在门边看热闹,被袁三郎赶回去了。 袁三郎又说起结交长荣候,觉得光送礼请客不够,他还想让岳芷卿去陪酒助兴。 岳芷卿断然拒绝:“我不去,我是岳家的女儿,不是勾栏的陪酒女。三爷要是逼我,我现在去南大狱,一头撞死在门口,反正不孝之名我不愿背也背定了。” 袁三郎没料到一向温顺的岳芷卿性情突然转变,一时不敢逼她太紧。 人与人相处,或许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说到底,袁三郎是一个毫无根基的暴发户,靠着营救岳慎的机会中饱私囊,才有今日的风光。他敢动岳芷卿,将来岳慎出狱不会饶他。就算岳家彻底败落,岳芷卿身后还有孙家。 说起孙家,茶园的事也该有个了结了。之前一直拖着没收回,一是没找到合适的买家,收回来没人管理;二是他很犹豫,讨厌孙家,但又怕孙璨真的高中举人平步青云。 这回岳芷卿和盛驰联手,触到了他的逆鳞,袁三郎决定亲自出马。他领着马管事,叫上二十多个闲帮,气势汹汹的要去孙家收茶园。 关于茶园,岳芷卿其实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只是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行动,她只好去求袁姨娘。 岳芷卿拿出自己的金银首饰,跟袁姨娘说愿意贴补一部分家用。至于给长荣候的礼金,卖矿的钱已经足够了,只求能给孙家一点时间。 后边动静太大,连住在前院的卓予锦都出来看热闹。 赵妈妈站在角落里咒骂袁三郎不得好死,她知道现在岳芷卿跟袁三郎彻底闹掰,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见到锦儿,她想起袁三郎看重这丫头,忍不住想挑拨几句,能给袁三郎添堵就好。 她添油加醋的把袁三郎卖矿的事给锦儿说了:“……大小姐知道是你要的矿,死活不让卖,可袁三郎说,你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有资格玩矿石,等你嫁进袁家……” 锦儿一听矿石被卖,当场就快急哭了,跑去找袁三郎交涉。 她说话娃娃音,总是瞪着一双无辜大眼,着急起来也不过声音大一点,脸蛋更红一点,娇滴滴的像是撒娇。 所以她正常说话别人以为是撒娇,她着急生气,别人也以为她撒娇。 袁三郎正在气头上,找齐了人就准备去茶园,没把她的质问当一回事,只好声好气的哄她:“矿卖就卖了,灰扑扑的都是土,有什么好玩的?你乖乖的呆在家里,等爷办完事,给你买花戴。” 锦儿急的跺脚:“那不是玩的,是要用在发射器上的啦。三爷,你卖给谁了,快点帮我买回来。” 她就像一个无理取闹,哭着喊着讨要糖果吃的小女孩,袁三郎喜欢是喜欢,但这时候不会惯着她,又耐着性子哄了几句,然后带人去茶园。 才走到路口,赵妈妈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不好了不好了,三爷,锦儿她跑出去了。” 袁三郎脸色一沉:“你怎么不看住她,跑哪去了?” 赵妈妈:“她问了路,说是去松儿寨码头找矿石。” 袁三郎气不打一处来,吼道:“那是她去的地方吗?胡闹!” 气归气,人不能出事,袁三郎领着一群人,掉头去找锦儿。 岳芷卿从袁姨娘院里出来,听赵妈妈说了才知道锦儿跑出去的事。 赵妈妈得意洋洋的邀功:“……我这声东击西的法子怎么样?袁三郎一听锦儿跑了,当时那脸就黑了,什么都顾不得,转身就去追。啧啧啧,我说锦丫头不简单吧。” 岳芷卿听得心梗,她知道赵妈妈是为了帮她解困,也知道赵妈妈向来不喜欢锦儿,但她不允许赵妈妈利用锦儿。 “赵妈妈,我与袁三郎相争,不要把锦儿牵扯进来。” 赵妈妈见她神色严肃,知道她生气了,便收了得意的笑脸,讪讪 9. 第 9 章 《良卿美锦》全本免费阅读 岳芷卿身边没有能使唤的下人,只能和赵妈妈分开寻找锦儿。她们比袁三郎晚出门,不知道袁三郎已经将人找到。 岳芷卿沿着主街往松儿寨码头方向找,一直过了聚宝门,沿途不断打听,有人说看到过锦儿,她便坐上渡船,顺水抵达松儿寨码头。 此时的松儿寨,秋风微凉,阳光斜照在渡口,天地间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对岸渡船码头上人来人往,似乎比平日更加喧闹。 其他乘船的客人也觉得奇怪,问船夫是怎么回事。 船夫道:“码头上来了几百号兵,把人都吓跑了。” 客人问:“又是查黑船?” 船夫:“这回没查,听说有老板买了岳记钢刀坊的铁矿石,这些兵是来运矿的。” 客人:“能调动兵营里的士兵,这老板不简单呐。” 另外一个客人嗤笑:“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给够就行。” 客人笑着摇头:“江南府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你看看岳记的岳老板,江南府首屈一指的富商,如今在南大狱里关了七八个月了,钱有什么用?” 另外那个哈哈大笑道:“岳老板被关了这么久,不正是跟钱有关么?他要是没钱,这案子早判了,办案的老爷们吊着他的命,就是想榨干岳家的最后一文钱。” 船上其他人都跟着笑,纷纷说起听来的八卦。 岳芷卿现在听到这些出奇的平静,外面的谣言满天飞,大家把岳家当成茶余饭后的乐子,没有人关心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岳芷卿下了渡船,站在码头上四处张望,寻找那日矿砂船停靠的方向。 说来也是凑巧,在码头的另一个登船口,郑文钧正等着登船。他这几日一直在医馆里治眼睛,芥辣水引起的不适已经消退,但被木箱砸的伤口还没愈合。 他眼睛涂了药水,整个眼皮和眼睛周围涂成棕褐色,看起来像两个大窟窿,所以用纱布把伤口和眼睛都缠上了。 这几日他没法洗脸洗头,乱糟糟的看起来像个流浪汉。 坐渡船的人本就着急,闹哄哄的都在挤,郑文钧是斯文人,眼睛又看不见,便想避着点,等人都上完了自己再上。 他一避让,后边的反而挤得更凶,一个矮壮敦实的汉子推了他一把,嘴里骂骂咧咧:“走不走,不走就站边上去,死瞎子,掉河里淹死你。” 郑文钧被推了个趔趄,还撞到别人的后背,差点把那人推下水。 就算泥菩萨也有三分气性,郑文钧皱眉,不料牵动伤口,疼的他“嘶”一声。 那矮壮汉子继续推他,突然不知哪里飞来一双拳头,打在他胸口上。他眼前一花,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小公子拦在他面前。 那小公子个子跟他差不多,身体却比他小两圈,生得粉雕玉琢,五官精致,穿一身绣松枝诗文儒衫,做书生打扮,跟松儿寨这野蛮之地的人有天壤之别。 小公子横眉怒视着他,厉声质问:“你推他做什么?” 声音清脆悦耳,宛若风铃叮咚。汉子一时看花了眼,晃了一下神,反应过来,原来是小姑娘女扮男装。 汉子看清楚她的乔装,恶声道:“他拦了老子的路,怎么着,你想多管闲事?” 岳芷卿:“他本来就走你前面,怎么拦你路了,莫非松儿寨码头是你家的?” 说罢,她轻轻拉住了郑文钧的手臂,扶着他上船。 郑文钧听出岳芷卿的声音,内心的错愕变成狂喜。那日岳芷卿不辞而别,他来不及道谢,一直懊恼不已。这几日他在医馆周围打听,又托人去码头上询问,都说不认识这么个人。 他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有女子关心他? 他找了几日,本已心灰意冷,想着就当是遇上了书里的神仙,邂逅一场仙缘,又或许是那女子得知认错了人,所以不告而别。 怀着失落的心情启程回家,不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两人又见面了。 岳芷卿见他眼睛上缠着纱布,以为治不好了,顿时心疼不已。 上次她以为郑文钧欺负了锦儿,对他又敬又恨,态度不 10. 第 10 章 《良卿美锦》全本免费阅读 那壮汉是在码头干搬运工的,一天也赚不了这么多,平白得了这个肥差,喜得连连点头,瓮声瓮气的答应:“公子放心,一定把大人安全送回去。” 他起身走到郑文钧身边,紧挨着他站着,铜铃般的大眼瞪向那矮壮汉,把矮壮汉吓得脖颈一缩,立即收起了嚣张气焰。 “早知道把这钱给我,我不动他便是。”矮壮汉边转身边嘀咕,找别的空地去了。 郑文钧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忍不住摇摇头,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可惜他现在纱布蒙眼,如果揭起纱布,特意去瞧人姑娘的长相,又不礼貌。 他叹了口气,对岳芷卿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这已是公子第二次救郑某了。” 岳芷卿:“举手之劳,顺便而已,郑大人不必挂怀。船要开了,我还有急事要办,郑大人保重。” 她说完撩袍往岸上跑,郑文钧慌忙起身,却没来得及拦住她。 还没问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呢,怎么突然就跑了? 郑文钧想去追,却被壮汉抓住手臂,那壮汉的手如铁钳,力大无比,郑文钧挣了一下竟纹丝不动。 “快放开我,我有事问她。”郑文钧无奈道。 壮汉瓮声瓮气:“那不行,我收了公子的钱,得把你送到地方。” “啧。”郑文钧懊恼不已,怪自己思虑过多,再次错过机会。 以郑文钧个人的经历,他是不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帮助他的,若有,也是怀着某种目的刻意接近,所以他感念岳芷卿善意的同时,又在防备着。 他在等岳芷卿自报家门,看她所求何事。他对岳芷卿的印象非常好,如果能帮她,会尽量满足。 这种谨慎的性格让他避免了很多麻烦,反过来也让他损失了结交同僚的机会。他自被贬后一直形单影只,地方官员都知道他是在庭前获罪,都远远避着他。但他享受这种清净,这几年他走遍贵州和江南府的山林,将当地的古木都登记在册,他自我感觉很有成就,这种感觉离他当年读书的理想很贴近。 但他现在后悔了,如果不观望,直接问那个姑娘的名字该多好。 岳芷卿自然不知道自己急匆匆跑走,错过了一个多好的机会。但她现在实在着急,天色已晚,松儿寨码头不比铁匠坊,这里鱼龙混杂,贩夫走卒法外游走,三教九流都汇聚在这里,锦儿一个小丫头,万一落入坏人之手,那可就麻烦了。 她现在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子,在这种地方也是十分危险。过去富足安定的生活,让她对世间的危险麻木。 她找到之前矿砂船停靠之处,原来的船已经开走,取而代之的是几艘官制大船,船下还有官兵值守。 岳芷突然想起,渡船的船夫说有官兵在这里搬运矿石,那么这几艘船是吴老板的吗? 她正要上前询问,突然听到船上传来哭喊声,像是锦儿的声音,岳芷卿抬头往甲板上看去,隐约见一伙人抬着一个什么东西从船上扔下来,水面响起“砰”的一声巨响,水花溅到岳芷卿脚边。 “三爷——” 锦儿趴在甲板的围栏上大喊,哭得撕心裂肺,甲板上的兵却哈哈大笑。 岳芷卿只觉心口一紧,猜到这扔下来的可能是袁三郎。 她是讨厌袁三郎,但并不希望他死,岳家是需要他这么个人支撑的。 她马上掏出身上所有的银钱,拉住两个路过的船员道:“有人落水了,请你们救他,这些钱给你们。” 船员拿了钱,下水将袁三郎捞上来。救起来时袁三郎已经昏迷,不知是被人打了,还是被水拍晕的,头上脸上全是伤。 好在船上的兵只是起哄,并没有为难锦儿。她哭着从甲板上下来,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人,站在水边使劲喊“三爷”。 岳芷卿把她叫过来,等船员把袁三郎救醒了,这才松了口气。 “三爷,你不要死,呜呜呜……”卓予锦哭得上不来气。 “没死,别哭。”袁三郎抬起手摸她的头。 这一摸却把锦儿吓了一跳:“啊!三爷,你是诈尸了吗?” 袁三郎:“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袁 11. 求娶 《良卿美锦》全本免费阅读 与袁三郎的和解,暂时缓解了岳芷卿的压力。趁着他养伤的机会,她得把茶园的问题解决。 岳芷卿知道,不管她拿多少钱出来,都只能解一时之困,岳家的财务状况持续恶化,茶园一定会被卖掉,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大舅舅能买下茶园。 但孙家拿不出这么多钱,而且孙家要买茶园,袁三郎一定会狮子大开口。他宁愿低价卖给别人,也不会便宜了孙家的。 除非这笔买卖对他有利,或者能膈应到孙家。 岳芷卿的计划便是从这两点着手,她自己不方便出面,让赵妈妈去找盛驰。盛驰的办事能力她信得过,除了他,也没别人能帮忙了。 赵妈妈刚走,马管事夫妇领着茂才过来了,岳芷卿亲自给马管事倒茶,那日签合同,若不是马管事抬一手,她都不敢想后果会怎样。 马管事连说不敢当:“岳老爷对我们一家三口照顾颇多,如今他身陷囹圄,岳家被袁三郎把持,身为岳家账房管事,在下心中焦急如焚。袁三郎如此为非作歹,不但遣散家丁,驱赶多年的老仆,他连大小姐也不放在眼里,在下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惜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上大小姐的忙。” 他这么说,应该是知道那天袁三郎对她动手,岳芷卿苦笑着摇摇头:“袁三爷四处奔走救我父亲,只要父亲能安全回来,这些都是小事。” 马管事一边点头一边叹气:“那天袁三郎叫我去码头,我一看您和盛公子在矿砂船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袁三郎让我看合同,我拿着合同一直在想怎么为您开脱。好在大小姐冰雪聪明,看出在下的心思,不然在下还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岳芷卿微笑道:“马管事是念旧情的人,我爹爹信任你,我当然也能信任你。” 马管事和他媳妇都笑起来,只有茂才在一旁心急如焚,他站在母亲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马婶子会意,清了清嗓子,对岳芷卿道:“大小姐,我们这次来见您,其实是有桩事想跟您商量。” 岳芷卿看一眼茂才:“马婶子请说,是不是为锦儿的事?” 马婶子看着她儿子,笑道:“我家这没出息的东西,看上了前院的锦丫头,想要求娶,听说早早来大小姐面前求过了,大小姐也答应了?” 马管事轻咳一声,打断她的话:“听说锦丫头身患癔症……” “不是癔症,她只是爱说笑。”茂才连忙解释。“如果是癔症,岳老爷怎么会让她进钢刀坊?” 马管事瞪了茂才一眼,怪他插嘴。 “我听说她这癔症是天生的,治不好,如果是这样,那便不能娶,你要真喜欢,也只能娶回去做妾。” 岳芷卿被他这话吓了一跳,锦儿确实有癔症,以前孙惠娘给她找过很多大夫,还请了庙里的高僧做法,一点用都没有,这事岳家上下都知道,她以为马管事接受了才来的。 茂才:“若非锦儿,我谁都不娶,癔症我也不怕,爹你以后不要再提什么妾了。” 岳芷卿见他维护锦儿,又对锦儿的癔症不在乎,满意道:“茂才能干,又喜欢锦儿,我是愿意成全他俩的好事,但是你们也知道,袁三郎对锦儿……” 茂才着急道:“只要大小姐成全,锦儿同意,他袁三郎敢抢人不成?” 岳芷卿:“近日杂事繁多,我没来得及问锦儿的意见。” 说到这里,岳芷卿才发现自己处事经验不足,犯了大错,她以为茂才向她要锦儿,是已经跟锦儿达成默契,现在看来,竟是自己想当然了。不过他俩从小一块长大,又都在钢刀坊做事,平日相处时间多,应该没问题吧。 “你既然有心娶她,为何没找机会问她是什么想法?” 茂才委屈巴巴道:“我俩虽然都在钢刀坊做事,但说不上几句话,她每天急匆匆的,要么研究矿石,要么在房里写写画画,我都没法问她。最近事多,袁三郎又缠着她,我就没来得及问。” 锦儿平日都做些什么,岳芷卿还真不知道。岳芷卿的活动范围是内院,有时候去小姐妹家串门,跟小姐妹出门游湖赏花赏月,总之都是女孩子们一起玩,钢刀坊的事她不过问 12. 偶遇 《良卿美锦》全本免费阅读 马管事一家离开后,岳芷卿去东院找卓予锦,她得赶在袁三郎除服之前把事情定下来。 袁三郎是豪横,但马管事已经决定要离开岳家,将来不在他手下做事,倒也不怕他。 东院是岳宅的主院,原本是岳慎和孙惠娘的住处,孙惠娘过世后,岳慎大多数时候都在前院书房歇息,这里就空置着。岳慎入狱后,袁姨娘嫌西院偏僻,处理事务不方便,便要求搬到东院。 那时候岳芷卿满心依赖袁三郎,只求早点救出父亲,对他们提出的要求一概接受,等她发现东院被改的面目全非,母亲的遗物全被清理掉时,已经晚了。 相比清冷如荒庙的绣楼,东院这边人气就旺了许多,丫头婆子比以前少了些,但袁姨娘用得顺手的七八个下人都留下了。 她们见到岳芷卿,面上还是很恭敬,但眼睛偷偷打量。 “大姐姐,你来啦!”岳继祖听到丫鬟通报,欢快的跑出来迎她。 岳继祖今年十岁,个子快跟岳芷卿差不多高,长得虎头虎脑,五官跟袁三郎有几分相似,但性情却相差甚远。他是个只管吃喝玩乐的乐天派小少爷,没心没肺的,父亲出事,他看着一屋子人闹哄哄,一脸茫然,只在花钱被限制的时候着急了一下,平时该怎么快活还怎么快活。 对于这个弟弟,岳芷卿原来费了不少心教他功课,但自从他搬到东院后,就没人管得着他了。 岳芷卿冲他点头道:“我拿了些补药给三爷送来,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学?” 说到上学,继祖的脑袋立刻耷拉下来,支支吾吾道:“今天,夫子说天热,让我们早点回家。” 岳芷卿知道他说谎,但现在没精力追究,有人天生就不爱读书,需要时时刻刻有人盯着,这种性子不是一天能扭转的。 倒是岳芷芸,她几个月前从绣楼搬到东院,跟袁姨娘住一起,与岳芷卿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原来住一栋楼的时候整天“姐姐姐姐”的围着她转,求她分享外面见到的趣闻。现在看到她招呼都不主动打,跟其他下人一样,远远的站在廊下观察她。 岳芷卿默默叹了口气,对继祖说:“你和芸姐儿玩吧,我去看三爷。” 袁三郎受伤卧床,为了方便照顾,袁姨娘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给他暂住,方便他养伤,听说这几天是锦儿在照顾她。 此时袁三郎慵懒地躺在病榻之上,看着眼前笨手笨脚帮他把汤药吹凉的卓予锦,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暖意。她噘着嘴,粉唇娇嫩,脸上肉鼓鼓的,认真而慎重的一口一口的吹气,无论何时看到她,袁三郎都觉得她招人疼。 “锦儿,你真好。“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我怎么没早点认识你呢?” 卓予锦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我们不是从小就认识吗?” “是啊,从你那么大点来岳家,我就知道你,可从没跟你说过话,你说奇不奇怪。“袁三郎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子,凑到锦儿面前道:“等下个月我除服,你做我的女人好不好?” 卓予锦愣了一下,乌黑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着她的反应,袁三郎笑了起来,“你不必等主母进门,你先过了门,让爷好好疼你,以后谁也不能拿你当丫头看待。” 袁三郎贴近卓予锦,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神充满了渴望。 岳芷卿不小心撞见这一幕,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一刻她无比紧张,生怕卓予锦答应他。 在她看来,袁三郎绝非良配。他借着营救岳慎的机会中饱私囊,发达后取消了原订的婚事,现在又托媒人帮他物色官宦人家的小姐,万一真被他找着了,主母身份高,锦儿在袁家没有好日子过。 卓予锦感到脸颊一阵麻痒,回过神来时发现袁三郎靠的太近,她立刻后仰避开。 “哎呀,药洒了!”锦儿惊呼。 “洒就洒了,不怪你。“袁三郎接过药碗,将里面剩余的汤药一饮而尽。 “不行。“锦儿摇头。 “什么不行?”袁三郎端着空碗问。 “我不能跟你结婚。“锦儿眨巴着眼睛回答,一脸真诚。 袁三郎的脸色立刻就沉下来,盯着她问:“为什么?” 锦儿:“万一我爸妈来接我,我没法带你呀。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多加一个成年人的仓位,至少得改七十万组数据,短时间内可做不到呢。” 又说听不懂的胡话了,袁三郎道:“你父母不是早就死了吗?” 锦儿:“是另一个世界的爸妈,他们肯定会接我回家的,所以我不能和这里的人产生感情哦。” 袁三郎:“……” 眼见屋里气氛尴尬,岳芷卿敲门进去,锦儿把空碗拿去煎药房。 袁三郎问她:“我记得锦儿这癔症,大娘子给她请大夫看过,大夫怎么说?” 岳芷卿道:“大夫说是娘胎里带来的,不好治。我母亲还给她请了高僧做法,结果她嘲笑人家,把高僧气走了。” 袁三郎道:“……” 下午赵妈妈回来,还把孙璨带来了。 岳芷卿还没开口,孙璨先说明来意:“……功课都复习好了,过来跟你说一声,好让你安心。上次与你不欢而散,我心里一直难受,怕你多想。” 岳芷卿轻轻摇了摇头,细碎的刘海在垂额前,显得她的眉眼特别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