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王爷独女,一拳暴打京城权贵》 第1章 有没有点边界感啊! (安安团子(叉腰版)收脑子啦,记得看文的时候寄存脑子呀~) 夷国, 二更天,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刻,几十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掠向一座不起眼的小城, 黑暗中, 这些人一身夜行衣包裹全身,用黑布遮掩口鼻,只留下一双冰冷的眼睛,如同黑夜里的鬼魅奔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金离别院, 主院正房里安神香徐徐燃烧,白色的烟雾绕梁而上,内室拔步床上青色轻纱遮掩,借着跳动的烛火,隐约间能见熟睡的幼儿, 幼儿大概三岁年纪,似乎熟睡中并不安稳, 只见她半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形中被什么东西扼住喉咙般发不出声音,小手死死抓着覆在身上的薄被,面色乌青,俨然一副中毒的样子, 片刻之后她脸上垂死挣扎的模样如同幻象消失,大床上重归一片宁静, 床下两名侍女立在两侧,她们双手自然垂在身前低下头顺从的站着,约莫十六七岁普通的面容,半阖着的眼似乎因为守夜有些困倦,仔细观察就能瞧见伪装之下暗藏的隐晦杀机。 她们全身戒备,似乎知道今夜注定不平静… 因着床上孩子安睡,烛火并不明朗,房间里只有幼儿规律的呼吸声伴着灯烛炸开火苗的声响。 院外, 无言的杀气弥漫整个别院,就连偷食的老鼠都不愿出来, 金离别院位于城郊,奴仆过百人,这样大的手笔彰显着主人家不凡的身份,平日里这宅子很少有人出门,除了采买的随从外,周围的百姓从未见过这家的主人。 周围的百姓对于这座宅子能避则避,总觉得它到处都透着诡异,所以以别院为中心方圆十几里几乎没有人烟, 以至于此刻被墙外的黑衣人层层围住,刀抽出鞘的声音压抑,透着森森寒意,也都尽数藏在这黑夜里… “王爷有令,” 一抹黑影跳动,欣长的身影立于金离别院大门前, 男人身姿挺拔,单手持刀垂在身侧,黑袍上暗纹涌动,和其他黑衣人有着明显的区别, 姜四黑眸扫过正门牌匾上金离二字,机械般对任务地点做最后的确认, “金离别院除小主子外,不留活口!” 刻意压低的嗓音还在风中未曾散去,原地已经没有了那些黑衣人的身影。 就在姜四带着手下破开别院大门的那刻,宅子中隐藏的暗卫倾巢而出, 以姜四为首的黑衣人见人便杀, 外院闻声探出头来查看情况的小厮被瞬间斩掉头颅,连惊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有机灵的仆从躲在房间里也没幸免, 不消片刻,外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别院的暗卫数量不敌,拼上必死的心也只能将人拦住一刻钟而已, 他们执刀挡在通往内院的路上,刀尖对准这群来路不明的擅闯者。 一刻钟… 足够后院的侍女带着奉命看守的孩子离开… 姜四砍倒一名暗卫,对着周围的黑衣人比划几个手势,以强势的攻击将包围迅速破开个口子奔向后院而去。 主院, 人还没到,姜四和两名手下身上沾染的血腥味似乎就已经萦绕在侍女鼻尖, 原本垂首对立的侍女耳朵捕捉到微弱的动静,相视一眼后其中一个便踩着莲步轻声开了门, 借着屋外的月光能看清她从腰间抽出的银色细丝… 姜四手中的刀刀尖还在滴血,一双墨眸藏在黑夜中,根据王爷暗网给出的线索,小主子身边这两名奉命看守的侍女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他手中的刀攥得愈发紧,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主子的血脉,他今夜必须带回去! 姜四一声令下,他身后两名手下长刀刀刃整齐划一的朝外,化作一阵风冲向这名挡门的侍女, 院子里打的不可开交,还开着尚好的花草被毫不留情的一片片斩断, 刀刃划开衣衫的声音…远处金属相撞的声音…混杂一片。 主屋里拔步床上的幼儿又在重复之前的挣扎,大大瞪着的圆眼中满是红血丝,看着痛苦万分, 露在被褥外面的小手轻轻颤动几下,紧接着她的呼吸停了,胖乎的手垂落,似乎了无生气。 床边候着的侍女听不见这孩子的声响,走上前去掀起轻纱查看, 对上的是一双不甚清明的眼睛。 姜安还没有从漫天炸开的火光中回过神来,那种可入灵魂的撕裂感刺激着她的大脑, 她缓缓眨两下眼睛,又重新阖上,心里最后的念头是她眼前这位谁啊? 查看的侍女没有停顿,用小被褥裹紧姜安快速移向屋子另一侧的窗边, 她从后窗翻了出去,准备前往下一处安置点。 姜安的手脚被被褥束缚,颠簸让她重新清醒,她眼中的世界正在快速移动, 自己似乎被谁抱着呢。 歪头探查的动作使得脸颊贴上一处温软,常年沾染的熏香味道钻进鼻腔,更加刺激姜安现在有点迷糊的脑子, 幼儿皱巴起细长的眉,挣扎起来,圆眼里写满了大大的抗拒, 这人有没有边界感,超过安全距离了知道不! 虽然算得上是软香贴脸,可她是女的!女的! 她姜安,堂堂大夏地区第一小队队长,还不想得个憋死的死法,太丢面儿了! 黑夜的冷风铺在姜安脸上,小小的身体打个冷颤,非常诚实的把自己重新往被子里扽了扽,同时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姜安转动脖子分辨周围的环境, 黑夜中暗色的湖、一步一景的假山园林景,争相开放的艳丽花朵, 怎么看也不是新纪元初期遍地丧尸、满目疮痍的样子啊! 还有这无力且废物的手脚…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姜安突然想起今年某次外出搜集物资时带回来的书册, 她至今还记得里面狗血的剧情! 女主好洗澡的时候踩到香皂脚滑,整个人倒栽葱插进马桶里淹死,然后穿越到皇帝的后宫… 她当时是怎么和手下人评价的来着? 姜安来不及吐槽,耳边就传来利刃破空的声响,这声音本能的让她汗毛倒立, 紧接着她的世界再次天旋地转, 堪比电梯直达108层的眩晕让幼儿重新双眼迷惘。 原来是一直充当黄雀在后、并未动手的姜四第一时间注意到主屋里的动静,过来拦截的, 侍女抱着姜安,行动受限,武功原就略逊一层,眼下更是在姜四的不要命打法下节节败退, 姜安几次都感觉那刀贴着她小小的身体划过,被褥划破的刺啦声音挑拨着脑神经, “蛙趣!” 姜安张大嘴巴惊叹, 新纪元之前的末世,有一种电影叫做3d,主打的就是身临其境,说的应该就是她现在这种情况吧… 侍女身上染血,倒退数步,淡色的襦裙被划开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即便是这样她也未曾放下怀中的幼儿, 他们这些暗卫领的任务便是誓死看守这个孩子,绝不能让人发现他们的踪迹,抢走这个孩子, 她知道这个孩子对于自家主人的大计有多么重要! 就算自己侥幸苟活,任务失败还是会面临无穷无尽的追杀。 原谅姜安刚刚报道,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况分析,对面那个刀刀奔她而来的黑货怎么更像是奔着她的命来的! 小姐姐,你可得挺住啊,千万别…死… 姜安心里的默念都还没有说完,对面的姜四已经成功抹了侍女的脖子, 炙热的血猝不及防溅到她脸上,姜安不适地眨眨眼睛,嘴角抽搐, 她这是什么嘴啊, 活阎王吧… 侍女了无声息向后倒去,姜四眼疾手快的捞过小主子抱在怀里, 他低下头去查看怀中软乎乎的孩子,撞入一双水晶般透亮的圆眼, 幼儿脸上染血,双颊肉乎乎的,淡粉色的唇沾着鲜红色半张,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就这样对着他眨呀眨,懵懵懂懂的瞳孔中倒映着的是他半遮面的样貌, 姜安不老实的扭动一下身体,试图挣脱被褥无果后,冲姜四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看在我笑得软萌可爱的份上,大兄弟刀下留脖子啊! 在姜四眼中,小主子脸上沾着星点血迹正傻呵呵的对自己笑, 他不善言辞,黑布下的嘴唇动了动又放弃了干巴巴的安慰, 只是用手笨拙的拍拍小主子,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姜安眨巴着疑惑的圆眼,不杀她嘛? 姜四翻身上墙,飞檐走壁般掠向外院, 脑子里分神的想着,虽然小主子三岁,还不到明事理的时候,可杀人这种场景总会让孩子害怕才对啊… 黑暗中那道黑色的影子再次在远处隐藏, 要不回去让王爷寻个神医给小主子看看? 第2章 扰人清梦 姜四带着她体验了一把飞上天和月亮肩并肩,姜安终于确定这黑货的目的应该不是要杀她… 把心重新放回肚子里的姜安安安稳稳在这黑货身上当个挂件。 前院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大部分是金离别院的暗卫, 好似什么仪式一般,所有暗卫尸体人首分离, 姜四手下的黑衣人严格按照王爷的命令执行,不留活口! 此刻就连后厨今晚没来得及杀的大公鸡都要担心一下自己的脖子… 直到东方的天泛起鱼肚白时,别院终于有片刻的安静, 姜四带来的黑衣人死伤一半,除了他身后的魑魅魍魉四人,其余人就地散去不见踪迹, 同伴的尸体无法带回去,只能在带走所有能够辨别身份的物件、划破他们的脸之后,和这别院同葬于火中。 姜四转过身最后看向别院的大火时,怀中的幼儿也睁着眼从他的指缝中对上烈火中那朱红色大门后排列整齐的人头, 一排排来不及收敛狰狞、恐惧表情的人头,是对这别院背后主人的嘲弄和报复… 姜安的眼前,大火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吞噬掉这一片天地,红色的火光衬着小娃娃紧绷着的脸粉嫩嫩, 在大手完全遮住她眼睛的前一刻,大门牌匾上金离别院四个鎏金大字刻在了姜安的脑子里, 当然姜安不识字,对于她来说这块牌匾之所以能吸引她的目光完全是因为它是金子! 小孩子的体力有限,况且姜安刚来就经历如此刺激的一幕, 她的嘴里叼着这黑货从厨房顺来的奶罐,眼皮开始不受脑子控制,上下打架, 混混沌沌中,姜安还在思考她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 姜安没有原身的记忆,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这处别院和这个牌匾很是熟悉,在黑货带她在别院上空一掠而过时,脑子里立刻就会浮现出这是前往前院的方向。 姜安手心摩挲着里衣一角, 金丝绣好的裹被柔软贴肤,身上衣物的料子更是上上乘,新纪元时期,这些都是从未见过的好东西, 还有他们口中无意透露的小主子这个称呼, 这样的小娃娃,到底是怎样的身份啊? 她接下来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姜四和四名手下连夜赶路离开这座小城,酣睡的幼儿被护在怀中, 这是主人最后的血脉,在姜四心中比自己的命重要千百倍! …… “她咋还不醒?” “这毒到底解没解啊!” “府医,府医呢,快让那个老小儿过来把脉!” 黑熊一样体型的大老粗汉子大咧咧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一边扒着床目不转睛盯着还在酣睡的小娃娃,一边不忘对着身后被拉来顶包的军师碎碎念, 他说了一通,转而又吐槽起带人回来的暗卫, “我就说这些个暗卫没个轻重吧!” “主子中毒了都没发现…” “王爷就应该让我去接小主子回来!” “还有东离那群王八羔子,这么小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老子早晚有一天都他娘的砍了!” 身后一身青衫的军师用折扇抵住额角,索性闭上眼不去看眼前这个憨货, 且不提他一边塞武将进入东离国境内风险有多大, 再说了,就看看霍朗这副样子像是会比暗卫更能照顾人的? 青衫男子压下刺嗓的咳嗽,低声轻轻训斥, “你快小点声吧,别吵醒了小姐…” 霍朗不忿的哼哼两声, 他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奶豆腐一样看着就软软的幼儿脸颊,中途又怂怂的退了回来, 转而摸摸胡茬,嘿嘿一笑,缓解尴尬, 自己身上还穿着铠甲… 霍朗这身铠甲陪着他大大小小的征战,无数次死里逃生, 他老娘活着的时候常说杀伐气重的东西会冲撞到幼儿, 他就是个大老粗,从来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对自己家的混小子可从来不会顾忌到这些, 可这小娃娃不一样… 这样白白嫩嫩的小郡主,得称这世间最好的! 而此时霍朗眼中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正被他刚才的声音震到差点灵魂出窍, “吵…” 迷迷糊糊的姜安嘟囔着, 只见她伸出两只藕节一样的胳膊按了按头顶,准备用物理攻击把魂重新按回去, 姜安睁开眼睛看向声源, 圆眼带着久睡之后的迷茫,眼底的锐利和警惕一闪而过, 姜安的视线里,一张丝毫没有边界感的黑黢黢汉子脸离着自己不过一拳,放大的脸上惊喜的看向姜安, “醒啦!狐狸,你快看啊,她醒了!” “看到了看到了,你个憨货,吓到小姐了!” 被称作狐狸的青衫男子略薄的身子骨被霍朗拽的一个趔趄,手中折扇重重搭在这个憨货头上,目光却是温和的落在姜安身上。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陈设,陌生的像是在看什么马上就要灭绝的珍稀动物的陌生人, 还有自己身下柔软的被褥,床顶吊着的精致玉饰,以及周围目光所及那些看着不似凡品的摆件, 破案了,就是这两个人扰人清梦! 她泄愤一样冲着霍朗和狐狸挥舞了几下胖爪子,一个用力过猛啪唧一声反手糊在了自己脸上, 姜安累了… 姜安顶着狐狸丝毫不遮掩的笑容和霍朗要震碎房子的大笑声,并不准备挽回自己碎了一地的面子, 她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抱着两条腿像是一团面团一样坐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起这二人, 或许是脑袋太沉,又或者是睡的时间太久头重脚轻,她有些坐不稳, 霍朗的呼吸声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心里忍不住碎碎念,虽然是擅离职守并且后门偷偷溜进的王府,但是这个团子也太可爱了吧!! 霍朗(心里的小人已经扭成了麻花状) 姜安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霍朗身上,带着浓浓的戒备, 这个男人蓄起来的胡子遮挡了大半的脸、壮硕的身板充满力量感,还有蒲扇一般大小的手掌,合在一个人身上简直就一做移动的小山! 姜安的大眼睛眨巴又眨巴,在脑中将霍朗直接归为危险人物, 然后直接故技重施,对着霍朗扬起职业假笑, 不知道这人功夫怎么样,我还不想头七… 霍朗扣扣手,一双虎目是他儿子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 果然,还是软软糯糯的小闺女最讨人喜欢,哪里是他家的臭小子可以比的啊! 霍朗“小郡主,末将叫霍朗,是…王爷麾下的武将…” “末将旁边这个狐狸,他叫胡晏,是王爷的属下,护国军的军师,” “小郡主可千万记得离他远一点,他连小孩的糖都骗!” 原本还笑得一脸温和,准备初见留个好印象的胡晏差点崩了表情,强忍着才没扔出手中的折扇吗, 他在团子明显震惊到了的小表情中咬牙切齿的开始解释, “明明是你这个憨货说长明换牙不能食甜!” 那日霍长明上街买糖被他看见,这才略施小计骗走了糖块, 胡晏重新扬起和煦的微笑,缓缓说道“我那不叫骗,那叫日行一善!” “还有,小姐是镇国王府的嫡出小姐,你该称她大小姐!” 姜安看向胡晏,霍朗叫他狐狸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一双狐狸眼,眼尾上挑,看什么都带着笑意,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这却丝毫不影响这张脸的漂亮,再加上青衫下单薄的身形,妥妥的病态美人! 镇国王府? 嫡出小姐?? 姜安半张着小嘴,心中的戒备放下一些, 这身份听着就很多高大上,想来应该能活到大结局吧… 霍朗脸上的笑消失不见,只是闷闷应了狐狸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转头就继续黏在团子旁边, “郡…大小姐,你饿不饿啊…”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胡晏背过身咳嗽几声,始终没有离着姜安太近, 他先天不足,常年泡在汤药里, 小孩子体弱,胡晏担心过了病气给大小姐。 第3章 镇国王姜寂臣 姜安在霍朗絮絮叨叨的唠叨过程中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她这具身体中毒了,还是那种必死无疑的, 还有她的父亲是这个南商国的镇国王爷,虽是册封镇国二字,祖宗庙堂里记着的却是并肩王, 她现在的这个地方是南商的边塞大关,崇州。 南商的国土面积不小,边塞三州衔接两个小国、一个大国—东离, 镇国王便是守边大将… 并且她这位便宜爹已经带着手下一起找了她三年整了… 姜安在霍朗对这位镇国王滔滔不绝的吹捧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倒是对她这位便宜爹有点好奇了。 一旁坐着的胡晏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他们这位刚刚寻回来的大小姐小小年纪倒是聪慧, 除了最开始嫌弃霍朗太吵之外,一句话都没有说, 倒是霍朗这个憨货,就差把王爷的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出去了。 “王爷…” “奴才见过王爷…” “嗯。” 外院传来小厮的问安声, 这声音成功让霍朗住了嘴,并且害怕到吞咽口水, 啊,和大小姐说的太投入,忘了自己是偷摸进来的了! 胡晏从椅子上站起身,拍拍青衫上不存在的褶皱,一双狐狸眼扫过急到团团转甚至打算翻窗跑路的憨货,淡淡开口,说道“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 “恐怕咱们一进王府,就已经有人告知王爷了。” 屋外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且不止一个人… 霍朗将自己手中的窗缓缓放下,面色如常的站回床前, 哗啦啦一声,是铠甲撞击青砖, 屋门被打开,一只靴子随着主人的步伐踏进, 霍朗非常从心的单膝着地,一只手还不忘指向一旁站着的狐狸, 他在狐狸我就知道的目光下,一张黑脸硬是挤出一副泫然若泣的表情, “王爷,是军师硬拉着我来的,” “我都拒绝了…” 床上抱着被角坐着的姜安原本盯着门口的目光噌的亮了,看着霍朗跪下的背影,心中感叹,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真是好大一出戏, 爱看爱看! 吱呀一声,是屋门重新关上的声音, “胡晏若是能拉动你,本王就不用月月从账上支出银两购买珍奇药材了…” 男人声线冷冽,音色低沉,明明是一句散漫的玩笑话,其中的威压却让人心中发紧, 霍朗哪里敢反驳,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此刻大大的身板跪在那里更显得可怜的紧。 “起来吧。” “是!” 索性来人并没有打算深究到底,只是向着床上坐着的孩子步步逼近, 胡晏向姜寂臣行了一礼,便和站起身的霍朗一同退出内室。 床上坐着的姜安大大方方让姜寂臣打量,心中默念我就是个娃娃,就是个只会阿巴阿巴的小娃娃, 不得不说,她这位便宜爹长得是俊啊! 许是在府上无事的缘故,姜寂臣着一身宽袍,腰间扣着的腰带有些松,黑色玄衣上金线蹙绣出云纹,腰带上坠着一块羊脂白玉,样式上是文人经常用来代表雅致的竹子, 莫名的,她觉得这块玉不配这位王爷的气质… 镇国王姜寂臣,在霍朗提供给她的信息中,这位王爷十四岁驻扎边疆,边塞的烈日也没让他黑成霍朗那样,煤炭似的,反倒肤白如玉,怕是女子都要逊色几分, 深黑色的长发,身材挺秀高硕,宽袍衬着他慵懒散漫,一身威压却是藏也藏不住, 如果不看他的眼睛,便是称得上倾国倾城了。 可就是这样好的皮相,却生了一双阴翳的眸子,他看着你时恍若暗中准备发起攻击的狼,压迫感十足, 身上那种常年战场上拼杀滋养的戾气让人忽视这位镇国王的容貌… 她在看他,姜寂臣也在看这个小家伙,眸子里的情绪明明灭灭,最终又归于一片死寂, 内室里,一大一小就这么面对面无声对峙。 霍朗戳戳旁边站着的狐狸,对着他挤眉弄眼, 他们这位王爷干嘛呢? 这气氛,哪是来看望女儿啊,审细作呢吧… 姜寂臣“这里是本王的府邸,你是本王的女儿,” 谢谢你特意告诉我,我已经知道了呢… 姜安非常乖巧的点头应下, 只见床上圆乎乎的小团子抓着自己的小被子,在屋里所有人的注视下挪出一个位置,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姜寂臣,胖手拍拍床边这个热腾腾的新位置, “爹,你坐!” 对于这个两辈子第一次拥有的爹,姜安接受的非常快, 想象中孩子的畏惧并没有看见,姜寂臣颇意外的挑了挑眉, 他的煞名就连京都都广为流传, 边塞的百姓感念他的恩情,偶尔见了他还是怕得不行,原本他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太多亲近的打算… 而且这一声新鲜的称呼倒是让姜寂臣心中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拢了拢宽大的袍袖,坐在床榻边缘, “霍朗,你去寻府医,让他过来给小姐看诊。” “是!” 三岁的幼儿,平日里被照顾的极好,精致的像天上的仙童,她身上肉肉的,特别是脸颊上的肉肉,让人想戳… 而且姜安的眼睛格外大,又很圆,看着你的时候格外无辜, 姜寂臣带着墨玉扳指的手戳了戳她粉嫩嫩的脸, 软乎乎的,有点上瘾… 她爹的手没个轻重,差点戳的姜安一个趔趄, 很快,她的半边脸颊就红了一小块, 男人在小娃娃委屈巴巴的目光中将手藏回袖子中, 他神色如常的询问,“你可有名字?可见过你母亲?” 名字? 姜安抱紧自己的小被子,一双圆眼无辜又迷茫的看向便宜爹,稚嫩的声音带上一抹惶然, “没有名纸…” “谁是娘亲呀?” 不是有或是没有,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谁是她娘亲, 姜寂臣眉毛蹙起,审视着这个小娃娃的神情, “那你还记得原本住在哪里吗?” “身边是谁在照顾你?” 小娃娃两条细长的眉毛揪着,胖脸皱成包子,就那么用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便宜爹,一脸的迷茫, 小表情再加上大病初愈的苍白脸色,格外可怜… 胡晏“王爷,该不会是小姐中的毒让她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姜寂臣动作生硬的揉了揉小娃娃的发顶,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以前的生活,你还能记起些什么…” 姜安脑中闪过别院里的杀戮和那场大火, 非常诚实的开口说道“着火了,长得黑黑的人,” 小娃娃比量着自己的小脑袋瓜,“还有一排…” “脑袋瓜!” 姜寂臣对上小娃娃真挚的眼神,人生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眸色暗沉,身上的威压愈重, 带着府医进来的霍朗连脚步都放轻了,纯吓的! 胡晏也面色难看起来,“该不会是吓得吧…” 这些暗卫的手段他是见过的,奴才随了主子的性子,动起手来格外血腥, 况且王爷本身与东离的人就积怨颇深,下的命令恐怕都不止不留活口这么简单, 暗卫护主不利,让这么小的孩子看见这些场面,估计要受皮肉之苦了… 姜寂臣把小娃娃拎进怀里,示意府医上前查看, “去地牢领罚,三十鞭。” 他语气颇冷, 而回应姜寂臣的是院中那棵树轻轻的晃动。 第4章 摆宴三日 哦莫! 姜安眨动眼睛,小手按在姜寂臣的大手上,仰着头只能看见便宜爹的下巴, “打人不好!” 毕竟是因为自己,那个黑货才要受罚, 姜安表示良心不安啊! 姜寂臣抓着小娃娃的手,让府医诊脉, 低沉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说的毫不留情, “护主不利,该罚。” 姜安点点头表示认同, “罚,该哈(罚)!” 那天晚上,那剑快的都要把她串成烧烤串了! “罚他三天不许次饭!” 小娃娃一本正经,却口齿不清,说完还激动的的蹬了蹬腿, 姜寂臣抱着小娃娃,听到她提出的惩罚时,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堂堂说一不二的镇国王第一次接纳了别人不合理的建议, “好。” 胡晏用折扇敲霍朗的肩膀,催促他,“还不快去地牢告诉暗卫!” 王府地牢的三十鞭,鞭子带着血肉撕扯下来,就算是强悍的暗卫,也得要去半条命!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霍朗匆忙抱拳告退,脚下生风的往外跑, 霍朗(气喘吁吁)必须得让姜四请他喝酒!得是上好的女儿红! 府医“启禀王爷,小姐体内的毒已经排净了,” “但中毒时间过长且毒性太强,需要长时间的修养,” “小姐的脉象有惊悸之相,可能是经受太大惊吓导致的离魂症,也有可能是毒素在体内时间过长,侵害了小姐的脑袋,” “老朽医术不精,无法确定小姐的病因,还请王爷恕罪。” 府医长长说了一通,就要跪下, 身后的胡晏上前将人扶起来,“孙伯快起来,王爷怎会怪罪您…” “您不必妄自菲薄,小姐身上这毒,怕是天下无几人能解。” 就连他这个早该命绝的人都是孙伯几次从阴曹地府拉回来的… 姜寂臣“胡晏说的在理,这几日辛苦您一直照看小女,您回去休息吧。” “至于这记忆,” “不记得也是好事…” 不记得也是好事? 姜安听到她爹这话,心下思索,难道她爹是霸王硬上弓,然后她娘跑了? 或者是她娘霸王硬上弓,然后揣崽跑路? 心痒痒,想知道… 乱想了一通,姜安坐在姜寂臣的怀里,非常乖巧的和这位看诊的老者道谢, 姜安“蟹蟹。” 道谢,她是真心实意的, 要不然她恐怕刚到这个世界,就要因为莫名其妙的中毒嘎了… 啧,真惨~ 府医连忙作揖,对这个漂亮的小娃娃,心软的一塌糊涂,“大小姐太客气了,这都是老朽该做的!” 美好的事物谁都会喜欢, 知礼数的漂亮小娃娃更讨人喜爱, 姜寂臣碰了碰小娃娃软乎乎的脸颊,感受着怀里的重量,身上冷冽的感觉都消散不少, “饿不饿?” 不说还好,她爹一提,姜安的小肚子就开始闹了, 她有些幼稚的捂住不争气的肚子,砸吧砸吧嘴,她饿了… 看着小娃娃掩耳盗铃的样子,姜寂臣轻笑一声, “来人!” 屋门打开,观砚垂首立于外间,“王爷有何吩咐…” “传膳吧,今日不去堂厅。” “另外告诉管家,贴出告示…” “本王寻回嫡女,明日起裕福楼摆宴三天,门前撒铜钱,全城同贺!” 他又看向胡晏,“你回军营传本王令,军中休沐半日,赏猪羊百头!” “属下遵命。” 霍朗满头大汗跑回来就听见王爷这句话, 黝黑的脸上呲着一口大白牙, 休沐半日,回家找媳妇去!! 霍朗和胡晏都离开之后,主院里就剩下姜寂臣和姜安两人, 小娃娃张着双手,光着脚站在床上,姜寂臣正拿着一件藕粉色的衣裙往她身上穿, 只不过… 姜安尝试伸伸胳膊,意料之中的抬不起来, 她这位便宜爹好像想用这件衣裙把她绑起来… “爹,穿错了…” 姜寂臣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你会穿?” 姜安(理直气壮)“叭会!” 突然胜负欲上来的姜寂臣面无表情继续手上的动作,“那本王就是正确的。” 小娃娃努力把自己的手举起来给她爹看,对然我不会穿这古代的衣裙,但是我知道你是错的,不要尝试狡辩! 姜寂臣沉默下来,面前这个站在床上都没到他胸膛高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她…手被衣带束缚住了… 而且, 姜寂臣盯着姜安身上乱糟糟的衣裙眯了眯眼睛,他好像不知道要怎么给她脱下来了… 要不用刀? 姜安看着她爹一动不动的样子,嘴角抽搐, 她可以确定,这个男人他给自己捆住了并且解不开了!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胳膊都酸了! 小娃娃气鼓鼓的鼓起脸,压下脑子里不断循环播放的脏话,默默pua自己, 忍住,这位可是她两辈子唯一的爹,是她的长期饭票,想想以后的山珍海味,想想布灵布灵的金银珠宝, 她忍! 从现在开始,她姜安的人生目标就是把她爹熬走,这王府就是她的啦,啊哈哈哈~ 心里的小人叉腰仰天长笑,还没笑完就被钻进鼻尖的饭香打断, “咕噜噜…” 呜呜…她好饿… “主子,吃饭了…” 珠帘外的声音虽然苍老却有些尖细, 因为姜安换衣衫,主屋内室的珠帘和轻纱都被姜寂臣放了下来,此时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这道声音是姜寂臣府上的管家,从前也是京都他殿中贴身伺候的公公, 宫里出来的公公,穿衣服这种活计不在话下… 姜寂臣顶着小娃娃幽怨的眼神,开始叫外援, “孙管家,你进来。” “是。” 最后孙管家一边红着眼睛抹眼泪一边手脚麻利给小娃娃穿上衣裙, 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新鲜出炉~ 姜安向来不会应对眼泪,她一直信奉弱者才会哭泣, 小娃娃抓了抓头上的小啾啾,皱着包子脸干巴巴说道“你憋哭啦!” 姜寂臣见衣裙穿好了,就把小娃娃抱进怀里, 他低垂着眼看不清表情,“行了,孩子已经找到了…” “你以前在宫里照顾我,现在又得照顾这个小娃娃了,” 孙管家虽年迈,却面白无须, 他挤出一抹笑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能照顾主子和小主子,奴才心里高兴!” “奴才就是心疼小主子,这么小就背井离乡,生活在那种地方,” 还有主子, 三年啊, 找了整整三年, 东离和南商地图上标注的地方,无论大小,都快要被主子找遍了… 第5章 太好次了! 崇关在北方,饭菜并没有多精致,更像是家常菜, 桌上只摆着简单的四菜一汤,还有一盘用油炸过的胡饼, 姜安座位前则是一小碗粒粒分明的精米。 姜寂臣虽贵为王爷,却不会在吃食上有过多的奢靡, 边关苦寒, 入了冬,能入口的菜食少之又少,一些南地才有的食材甚至价比黄金… 姜寂臣作为王府的主人落座在主位,随手把怀中的小娃娃安置在旁边的位置上, 皇家规矩森严、礼仪繁琐,而且姜寂臣幼时在宫中并不受宠,鲜少与谁亲近,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小的娃娃吃饭时需要照顾, 姜安坐在椅子上,视线范围里并没有出现饭菜的影子, 她太矮了,看不见饭菜… 小娃娃嗅着香喷喷的味道,委屈的瘪瘪嘴, 只见她两只胖手撑着桌面,将自己的下巴磕在桌沿, 姜寂臣接过孙管手中帕子准备净手,转过头就看见小娃娃可怜巴巴的眼神, 粉雕玉琢的孩子,也不出声,就用一双圆眼看着自己, 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样子,愣是让他这种冷心冷情的人都生出愧疚来, 原本递过帕子就应该离开主院的孙管家更是在心里心疼的直哎呦, “奴才这就让工匠给大小姐做新的椅子送来!” 姜寂臣双手夹着小娃娃腋下,将人笨拙的安置在自己怀里, 骨节分明的手执筷夹起一个肉丸子,放到小娃娃的碗里, 姜安胖手握着勺子,对着碗里的肉丸子双眼放精光, 新鲜的肉,经过烹饪处理的肉!! 新纪元时代,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这一桌家常菜简直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小娃娃嗷呜一口咬在肉丸子上,不停咀嚼, 她杏仁眼里包着热泪,好次,太好次了! 不管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反正谁都别想让她再回去! 俗话说的好,请神容易,送神难,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她爹只当是孩子饿的狠了,手上夹菜的动作不断, “慢点吃…细细嚼了再咽,当心腹痛!” 照顾着小娃娃吃到小肚圆滚滚,姜寂臣才拿起一个胡饼开始吃饭, 桌上被姜安吃了很多的菜都被他仔细吃干净, 或许是行军打仗的缘故,男人吃饭速度很快,却不是狼吞虎咽, 和姜安猛虎扑食一样的动作,姜寂臣简直称得上矜贵, 小娃娃对着她爹手里的胡饼吞咽口水,油亮的饼炸到金黄色,看着很诱人的样子… 只见姜安扎着小啾啾的脑袋自认为悄悄凑近姜寂臣碗中那半块胡饼, 她张开小嘴,嗷呜就是一口, 唔…没咬动… 福娃一样的小娃娃双手捧住嵌着一排牙印的胡饼有些懵, 香,是很香的,一种浓厚的油香, 可这也太硬了… 手中的胡饼被一只大手抽走, “想吃?” “下次泡了羊奶再给你吃…” 胡饼,泡羊奶… 姜安吸溜不存在的口水,点点脑袋瓜,“好!” …… 吃过饭,桌上的东西被小厮撤走, 观砚便站在门外,声音穿过阖着的门传进屋中, “王爷,押送队伍已经进城了,几位官员正在往王府的方向来。” 姜寂臣“进来回话。” “是!” 一阵冷风席卷屋中,姜寂臣正坐在桌案前执笔写着什么, 姜安直接被她爹放置在桌案上,吉祥物一样,一手摆弄着她爹给她玩的私章,一手拨弄笔架上的一排毛笔, “见过王爷…” “观砚,你快马去军营寻军师,军饷押运边关军队不接手,由押送队伍直接押进军中库房,” “军中士兵和押送士兵共同看守。” “属下遵命!” 观砚退出屋子,他身后带来的两名侍卫还单膝跪着,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 姜寂臣放下笔,语气淡淡,“起来回话。” “是。” 他将这两人指给女儿看,“这是本王手下的侍卫,从今往后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属下正言…” “属下正律…” “见过大小姐!” 姜安扔下手上把玩的私章,颇有兴趣的往前爬了两步, 看向下首这两名侍卫目光灼灼, 她这么快就有小弟了?! 小娃娃眼珠一转,笑眯眯奔向她爹的怀抱, “蟹蟹爹~” 声音甜的流蜜了都… 姜寂臣挑了挑眉头,显然对小娃娃的狗腿十分受用, 挥了挥手让二人下去, 将自己刚才写的字给这个团子看, “你既不记得从前的事情,” “本王便给你重新取个名字,” “随本王姓姜,” 他的手习惯性摩挲着腰间坠着的白玉玉佩, 长时间的把玩让玉更加温润,就连雕刻的竹子边缘都变得圆滑, “单字一个安。” “本王惟愿你此生平安顺遂,恣意妄为!” 姜安。 姜安看着宣纸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她稀里糊涂的两世为人,依旧叫姜安。 她爹宽大的手掌罩在发顶,温热的体温让姜安眯起眼睛感受,心底没由来的安宁, 平安顺遂, 恣意妄为, 姜寂臣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停留很久, 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笨拙的祝愿… 上辈子的姜安,是捡她回来的上一任队长起的名字, 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当时基地到处都是要命的危险,名字不过就是一个代号,‘安’是上任队长从死去队员的名字中取的一个字, 硬要解释的话,或许是使命的延续吧… 小娃娃很高兴,笑得眼睛弯弯,脸颊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用肉乎乎的手按在宣纸上,指着那两个大字,奶声奶气的读道“姜,安。” 姜寂臣嘴角翘着,嗯了一声,用他的大手包着女儿的小手,指向右边那个字, “姜,” 紧接着在姜安愣住时又指向左边那个字,“安。” 右为大,左为小,古文是从右向左读的,恰好和现代社会的习惯相反, 好尴尬… 姜安小团子的耳朵通红,在她爹怀里嘿秋嘿秋往衣袖里面钻, 太丢人了,啊啊啊啊!! 姜寂臣趁机又rua了一把小娃娃的脸蛋,轻笑着开口, “三岁,也该启蒙了。” 姜安脑袋上罩着她爹暗色衣袖,小手啪唧一下糊在姜寂臣的胸膛, 闭嘴,别提! 别问,问就是恼羞成怒。 第6章 身体变小了,脑子也变小了 她这一下轻飘飘的,没有对姜寂臣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屋外廊下站着的正言、正律听到屋中突然传来王爷畅快的大笑声,还被惊了一下, 紧接着屋门被打开, 姜寂臣拢了拢宽大的袖子,将左手上浅浅的牙痕遮住,冷峻的脸上并无异样,好似刚才传出笑声的并不是他本人, “一会儿会孙管家送侍女过来,” “你们带着小姐在府上转转。” “是。” 吩咐完,姜寂臣便离开了, 他还要去见京城来的负责押送军饷物资的官员。 姜寂臣离开后不久,孙管家送来了他口中的侍女, 说是侍女,还不如说是杀手… 门口守着的正言看向来人嘴角抽搐, 只见孙管家身后的女子身形单薄、着一身黑袍,常年遮面让她的肤色有些不正常的白,小臂带着束口的黑甲护臂,细细的腰身在束腰的束缚下盈盈一握,腰间还别着小臂长的匕首没来得及卸下, 正言、正律兄弟俩算得上姜寂臣分亲信,也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们打过几次照面, 所有暗卫服饰统一,都黑黢黢的, 而暗卫中只有一名女子,魑魅魍魉中的魅… 说是魅,却是四个暗卫头子中最狠厉的, 正言绷着严肃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吐槽,她杀人倒是挺在行, 贴身伺候大小姐,能行吗?? 孙管家带着魅进入主屋, “小主子,这是主子给您选的贴身侍女,” 他错步让开,将身后的女子完全暴露出来, 魅无声跪在地板上,双手抱拳, “请小姐赐名。” 女子的声音嘶哑,像是受过伤,说起话就好似锯木头的声音, 榻上的姜安并没有表现出嫌恶,反倒对她分外好奇, 满身煞气,可不像是侍女,而且这装扮有些像那晚的黑货啊… 姜安“你抬头,” 我看看怎么事儿~ 跪在地面的女子和乖乖坐着的团子隔着满室阳光对视, 魅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她的漂亮不是温婉可人、小家碧玉,而是大漠风烟中长大的鹰,锐利又美丽, 姜安用胖手擦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这不就是妥妥的浓艳大美女嘛! 她爱她爹! 新纪元时代贫瘠,姜安尤爱美丽的事物,特别是美人~ 而在魅的眼中,只是那晚匆忙查看过昏睡中的幼儿,那时并没有意识到大小姐如此精致, 小娃娃脸上的笑意好像都染上阳光的味道… 还不等魅眼中晦暗的风浪翻腾完,榻上的团子就已经朝着她伸出手来求抱抱, “漂酿姐姐,抱!” 美女贴贴! 看到小主子喜欢这个侍女,孙管家也就放心了, 他原本还担心,主子安排暗卫做小主子的贴身侍女,会吓到小主子呢… 孙管家“小主子莫急,您还没给她赐名呢。” 姜安有些疑惑的眨眨眼,显然对这个流程不太熟悉,奶声奶气的问道“漂酿姐姐没有名字吗?” 人都有名字的,就算她上辈子是捡回来的,也是有名字的… 魅并没有起身,“回大小姐,奴婢原本没有名字。” 没有做魅之前,她只有编号,甲二十三, 而魅只是代号,她离开侍剑阁,会有新的魅顶上这个位置。 女子平静的跪着,姜安却坐不住了, 被委以重任的她嘿咻踩着矮凳下榻,哒哒哒走到魅面前,拍着小胸脯保证,“我肯定给漂酿姐姐起个好听的名纸!” 小大人一样的小主子, 孙管家笑得一脸不值钱… “奴婢谢过小姐。” 叫什么好呢? 白白? 小明? 珠珠? 明亮的主屋里,出现这样一幕, 黑衣女子脊背挺直的跪着,孙管家和暂时贴身照顾大小姐的正律在一旁候着, 姜安蹲在黑衣女子面前,粉团子揪着头上的小啾啾,就差抓耳挠腮了。 不行,漂酿姐姐这么好看, 这都什么破名字! 漂酿…啊呸,漂亮… 粉团子咻的站起来,亮晶晶的眼睛璀璨若星河, “漂酿…” 三岁的孩子说的快了,还是会有些口齿不清, “酿酿~” “酿酿,好不好!” 酿酿从大小姐的满眼星河中挣扎出来, 漂亮… 这个词从前在魅的世界里是一个贬义词,毕竟暗卫生来就要活在主子的影子中,这样漂亮的容貌于她而言是万万不需要的累赘,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一下,异样的情绪蔓延胸腔,眼前这个孩子的笑容比屋外的日光还要耀眼,干净的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酿酿的头磕在地板上, “酿酿多谢小姐赐名。” “嘿嘿嘿,快起…” 这下,轮到姜安笑得一脸不值钱了… …… 任务完成的孙管家成功成功身退,毕竟他还要去后院监工,没有时间陪着小主子逛王府, 小主子的住处可是头等大事,他必须亲自看着! 姜安睁着大大的圆眼乖乖站着,任凭酿酿将暖暖的狐毛披风罩在身上, 远远看去,小团子这下真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团子。 主屋的门再次打开, 小小的人儿先是探出个脑袋, 还没跨过门槛,一双杏仁眼就先一步好奇的打量主院的样子, 候着多时的正言冷到鼻尖发红,少年腰间别着刀,脸上挂着笑意向姜安行礼, “正言见过大小姐。” 他哥嫌他毛手毛脚,只让他在屋外等着… 姜安一身浅粉色的衣裳,因为担心小童会摔倒,裙摆做的并不长,脚上蹬着缀满小珍珠的同色靴子,身上又被裹了一层披风,毛茸茸的兜帽贴着团子肉乎乎的脸颊。 她胖手摸摸披风,清清嗓子,努力学着姜寂臣的样子绷着小脸严肃起来, 风大,生怕正言听不见似的,她重重应了一声, “嗯!” 只是四处飘乎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团子此刻的不矜持, 或许是身体变小了,脑子也变小了, 什么基地第一小队队长,早就被团子扔出十万八千里了。 小姜安看什么都很稀奇,心底时时刻刻荡漾着不知名的愉快~ 正言努力在小主子面前维持住自己守规矩的人设,可心中早就被刻着大小姐太可爱了的箭击中心脏! 准备装矜持的某只团子下了台阶之后撒了欢,她两只手将裙子攥了满手拎起来,嘿咻嘿咻直奔院中那棵高耸的银杏树, 第7章 脸刹 这时无风,树枝却晃动了一下,黄色的树叶接连落下,在满地金黄上又铺就了不少, 小小的团子站在树下,一片叶子飘飘悠悠划过脸颊, 痒痒的… 她惊奇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它, 抓, 抓不到, 姜安一时间在树下玩得不亦乐乎。 新纪元时代的蓝星完全没有了曾经的模样,那些自然美景成了基地孩童必学的书本中用血泪镌刻的难忘的历史,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满目荒芜都不足以形容那个时代… 踩在脚下吱呀呀的漂亮树叶,满枝金黄的大树,冷冽空气中不易嗅见的树木香, 姜安的眼眸如同天上耀眼的星子, 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景致… 姜安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没有文化~ 团子胖手啪唧糊在树干,转过头看向一旁候着的三人, 上扬的声调表达着她的欢乐,“漂酿!” 酿酿一双美眸落在小姐落在树干胖乎乎的手上,她想这是小姐在用她的方式表达对这棵树的喜爱… 正言嘿嘿一笑,提起王爷时,眼中尽是敬佩之色, “回大小姐,这公孙树是王爷三年前移栽到王府的,” 当年王爷以两千人突袭,杀尽东离五千先锋斥候,随后潜入敌方大帐,于乱战中取敌国主将头首,威慑东离皇族! 在王爷回关途中遇到了这棵公孙树,驻足良久, 风波之后,王爷就寻了专人,动手将它移栽回王府主院。 姜安又摸了摸这棵漂亮的大树,恋恋不舍的松了手, 她爹的就是她的,她的还是她的! 都是她的! 正言“大小姐,王府还有很多好看的地方,西苑前的湖泊养了很多锦鲤鱼,” “外院还有一处很大的练武场,” “东边养着很多马匹,可以跑马…” “……” “走,粗发!” 团子带着正言、正律和酿酿雄赳赳气昂昂出了主院, “见过大小姐…” “见过大小姐…” “大小姐安…” 逛了一个时辰,半个王府还没走完,路过的侍从和佩刀穿铠甲的士兵倒是遇见不少, 他们无不既恭敬的对姜安行礼,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善意也有好奇, 这可是他们王爷的女儿! 虽然生母不详,可占着的是这镇国王府嫡长女的身份! 每路过一拨人,团子就会绷着小脸“嗯”上一声,嗯到她的小脸都要僵了… 姜安揉揉脸颊,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她爹要一个暗卫当自己的贴身侍女了, 这镇国王上估计连蚊子都是公的。 她走到一处亭廊时停了下来,明显没有了兴致的圆脸上恹恹看着酿酿,伸出短手, “抱。” 腿都走酸了… 正言“大小姐可是累了?” 团子将自己埋进酿酿怀里, 她累了, 一路嗯嗯嗯的,嗯累了… “前面就是王爷的书房,大小姐可要去找王爷?” 姜安“找爹…渴。” 书房, 商王府的书房很大,书房除主间之外还设东西两间偏房,以供王府主人和参与议事的军中将领休憩, 酿酿抱着姜安踏上书房主间的台阶处,正言、正律并排落后一步跟着, 书房的门紧闭, 门外,外出归来的观砚立在一侧,隐隐约约能听见些里面的声响, 姜安被酿酿抱在怀里,背对着书房,大概能分辨出其中一道声音是刚刚当了她一天不到的便宜爹, 观砚“见过大小姐…” 姜安(蔫巴巴的小团子一只)并不想‘嗯’了… 面对软乎乎的大小姐,观砚眉眼软下来,素来表情冷硬的脸尽可能柔和, “从京城来的官员刚来寻王爷议事,” “小姐若是此刻想见王爷,估计要等一会儿了…” 酿酿怀里窝着的团子动了动身子,没有内力的她听不清里面人在说什么, 她的下巴搁在酿酿肩上,小眉毛耷拉着,可怜巴巴的嘟囔一声,“渴…” 她并不是很想见那个便宜爹,毕竟一个时辰之前他刚嘲笑自己不识字来着, 酿酿安抚似的护上小姐后背,暗哑的声音简明表达姜安来书房的目的, “小姐渴了,去偏房喝水就好。” 说着转身就要往东边的偏房而去, …… “观砚…” 桌案后的姜寂臣啪的扔下手中厚厚账册,闭眼揉搓突突跳动的额角, 他眉眼淡漠看向门外隐约可见的人影,权当桌案两侧立着的官员是死物, 外面的声音没有特意放轻,听力甚好的他就连小团子那声委屈的嘟囔都听在耳中, 某位王爷觉得看账册这种无聊又费脑的事情,有个团子气鼓鼓的在旁边陪着也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姜安并不想…勿念!谢谢! “让侍女带团子进来吧。” “…是,王爷。” 观砚愣怔一瞬,才反应过来王爷口中的侍女指的是何人, 他打开书房的门,侧身让开,视线不经意扫过抱着小姐的女子,眼中划过一丝庆幸, 虽未言语,酿酿在与他对视的瞬间便明白其中的意思, 能够摆脱暗卫的身份,就算是做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也是极好的归宿了… 毕竟她不用日日面对不得不执行的任务和随时到来的死神。 书房里被地龙烘得很暖, 酿酿进去之后低眉顺眼的弯下膝盖,一双眸子垂落看着书房铺就的地毯,认真盯着上面的花纹, “奴婢见过王爷。” 行过一礼后,她便将赖在怀里的小团子扒下来,脱下身上厚重的披风,将团子送到桌案前距离王爷不远的位置处,然后透明人一样从书房退出去。 姜安被放下之后,目光直接锁定在她爹身上, 要不怎么说他俩是父女,都把两侧的官员忽视个干净… 只见刚到膝盖的小娃娃穿着粉嫩嫩的衣裳,双手握在一起学着正言他们的样子,非常敷衍且不伦不类的对着姜寂臣行礼, 只可惜姜安这小废物一样的身体尊的很废,双腿酸到承受不住上半身的重量, 差点脸刹, 看得两边站着的官员心猛地一揪, 粉雕玉琢的娃娃,摔疼了可怎么办! 团子瘪瘪嘴爬起来,软糯糯的奶音拉长,“爹,我渴了…” 爹? 谁是谁的爹? ? 第8章 姜安说她能文能武 两名官员相互对视一眼,眼中满是迷茫和窥见什么秘密的震惊, 这位南商的战神、当今圣上亲封的并肩王当爹了? 连媳妇都没有,怎么就当爹了? 可没有一点消息传到京城啊! 甚至京城最大的赌坊里至今都挂着镇国王此生娶还是不娶,娶得是世家贵女还是边关粗鄙女子的赌局呢! 姜寂臣才不管这二位如何的瞳孔地震, 他眼眸染笑,并没打算安慰刚刚摔跤的小娃娃,反而是动作矜贵的向团子招手,“过来。” 摔倒了,那就爬起来,路还是要走的。 姜安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她爹这样好像是唤宠物… 实则脚下非常实在的奔着便宜爹而去,甚至不用她矜贵的爹去抱,非常自食其力的揪着她爹的衣袍就要往身上爬。 姜寂臣看不得自己绣金线的衣袍被糟蹋,单手拎着她的后衣领,将孩子放置在桌案上, 姜安被突然的悬空感吓到,两只胖手圈上她爹的胳膊,穿着精致鞋子的脚在空中胡乱蹬了几下, 震惊了老铁,你就这么抱孩子的?! 这是书房里除姜寂臣外所有人的心声… 桌案上多了个摆件的姜寂臣心情比刚才好了很多, 他把一杯已经变得温热的茶水放到团子手中,睨了眼擦汗的官员,语气明显比刚才平缓不少, “说到哪了,乾员外郎接着说…” “啊…冬日所需物资、户部拨下来的军饷以及沛洲今年缴纳的粮草都已随队安顿在军备库中,” “另外,京城还派放一名钱粮史随车队同行上任,现下正在军中,” “这是钱粮史的上任文书,白…白大人说军备库那边军饷入库需要清点,暂时走不开,托付下官将这文书转交王爷,” “白大人实在是抽不开身,改日定亲自登门向王爷谢罪,还请王爷莫怪…” 其实这句话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那位钱粮史仗着自己背靠丞相,才四品,就已经傲的没边了! 乾员外郎说到最后甚至不敢看镇国王那张冷若寒霜的脸, 总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痒,心也有点疼… 如愿以偿喝饱水的小团子砸吧砸吧嘴,后知后觉的整张脸皱成包子, “太苦惹…” 比她命都苦! 姜安推着茶杯,让它离自己远远滴, 姜寂臣单手撑椅而坐,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狭长的眸子半垂着,双目凛然,强大的气场压得下首保持呈文书动作的官员腰弯了又弯, 新官上任,却不来拜见这里最大的地头蛇认认脸, 当然这个地头蛇也就是她爹, 要么是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货,要么就是和她爹不在一个阵营里, 所以故意作对,不给她爹面子! 嘴里的苦涩味道散去,姜安挪动自己的小身板,终于舍得把目光看向下首的官员, 呈文书的冤大头一身绯色官袍,官袍上绣着白鹇,大概四十的年纪,很胖,是向下看去只能看见自己的肚子看不到脚尖的那种, 这人平常生活一定很好,单从体型上看着就不像啥好官! 刚见第一面,乾员外郎就被姜安贴上贪官的标签~ 户部二十四司,一位户部尚书,左右侍郎,二十四司各有一位郎中主事,每一司负责的是一州财政, 崇州边关的军饷运送向来都是户部崇州司的乾员外郎参与在其中,和姜寂臣也算得上是一年见一次了, (作者小声巴巴可惜没有鹊桥(bushi)~) 这不就是职场嘛, 姜安表示,这她熟啊! 想她堂堂第一小队队长,上能猜上司的心思,下能打的队员和其他人服服帖帖,简直就是能文能武的天才啊! 团子拍拍她爹的大手,无声做了个口型, 姜安看我给你表演! 姜寂臣挑了挑眉,上半身后仰靠着椅背斜斜坐着,狭长的眼眸兴味盎然,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个女儿要干嘛, 反正这里是他姜寂臣的地盘,小娃娃说错了话,把人灭口就完了… 只见桌案上那一坨团子噌噌又往前挪了几下,挤眉弄眼的调整表情, 下一秒姜安就虎着脸,胖手糊在桌案上发出啪唧声, 可惜桌案上的东西纹丝未动, 团子嘴角抽抽,多少有点尴尬, 忘了,她没多大力气,拍不碎桌子… 在姜安向后方投来安心的眼神时,姜寂臣刚放下遮掩嘴角笑容的手, 她爹可是她的长期饭票,能让别人欺负嘛! 那必然不能! 她姜安不要面子的呀! 一直未曾说话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兵部官员和心惊胆战的乾员外郎都因为这一声声响而看向姜安, 乾员外郎脸上冷汗直流也不敢擦,心里将以官职压人的白时贞骂了一遍又一遍, 嘴却还是先脑子一步肌肉记忆一般夸赞起这个豆丁大小的团子, “这位是大小姐吧,” “瞧瞧,像天上派下来的仙童一样,” “和王爷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颇有您的风姿啊!” “王爷真是好福气啊!” 嚯,这马屁拍的, 夸的她都害羞了~ 姜安表示自愧不如。 身上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明显减轻了不少,乾员外郎像是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双眯眯眼迸发出求生的光亮, 不就是拍马屁嘛,这活他熟! “白大人很厉害咩?” 突然被姜安的话扼制住喉咙,乾员外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对上团子那双明亮的圆眼,心里的不爽咻的散了,他老老实实回道“白大人作为钱粮史官至四品,自然是不及王爷分毫!” 姜安大眼睛闪过些什么,“那你几品呀?” “下官是崇州司员外郎…官至从五品…” 团子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大大的眼睛落在那份文书上, “可素,白大人还没上任呢,也是四品吗?” 毕竟这份上任文书就在乾员外郎的手上, 姜寂臣一日不接这份上任文书,白时贞就不算成功上任! 发现华点的乾员外郎手抖了抖,激动的, 让他想想,白时贞那个狗东西之前是什么官来着, 七品吧… 见团子好似很好奇这份文书长什么样子,乾员外郎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将其塞进自己的怀中, 生怕下一瞬王爷就接过去让这位大小姐看个够, 他脸上的肉颤颤呼呼,义正言辞的说道“王爷,下官想了想,这上任文书还是白大人自己交付妥贴些,” “毕竟是负责军中军饷、粮食的朝中重臣啊!” 重臣二字,他语气格外重,带着浓浓的嘲弄。 第9章 扔出府 成功让乾员外郎收回上呈的文书,姜安笑得甚是明媚, 小小的团子双手撑着脸颊,模样乖巧的说道“原来这件四情这么重要啊,” “你和那位白大人关系一定很好吧…” 乾员外郎回想起白时贞一路上的趾高气昂,心中的火烧得更旺, “下官…下官与白大人同在朝中任职,同僚而已!” 都是千年的狐狸,鬼话说起来脸都不会红, 乾员外郎一旁还站着兵部的许右侍郎,这位家中娶的正妻可是丞相谢斯族中的庶女,与谢家同属大皇子麾下, 而钱粮史的下派正是丞相的手笔… 给这位乾大人心中这堆柴了添一把火的姜安屁股一转, 仰着白嫩嫩的脸望向她爹,眼神得意又骄傲, 肿么样,我厉不厉害! 直接一手矛盾转移,不仅没有收上任文书,还把这位乾大人变成敌人的敌人! 才三岁,还没有膝盖高的娃娃,倒是聪明近妖, 这一手离间玩的,倒是有点她母亲的样子… 姜寂臣瞥了一眼求夸奖的小团子,藏在袖中的指尖有些痒般相互摩挲,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团子脸上的软肉,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来, “一会儿让观砚吩咐厨房温壶羊奶…” 姜安脸上被戳出一个坑,嘴上嗷呜一口就要咬过去, 当听到她爹变相的奖赏她一双圆眼都亮了, “羊!” “想看!” 活的羊,她还没有见过欸! 见姜寂臣没有满足她的意思,姜安扯着稚嫩的声音黏糊糊的撒娇, “爹~” 姜寂臣…… “晚些,让正言带你去,” “不准带回主院!” 下首两名官员彻底成了背景板,乾大人倒是求之不得, 另一位可就不这么想了, 许右侍郎模样周正,一身文人特有的儒雅,虽然脸上些许憔悴却也看上去平易近人, 他眼中闪过精明, 镇国王有一女,甚至会有一个女人就住在这王府后院, 对于大皇子和丞相来说可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原本他还怨怼过为何让自己参与这次军饷押送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 现下嘛… 他居右侍郎已五年整,往日同僚都升迁,只有他还在这个位置上, 也该升一升了… 许右侍郎“小姐冰雪聪明,下官家中只有两个这整日闯祸的混小子,” “王爷真是羡煞下官啊!” 乾大人擦擦脸上的汗水,脚下非常诚实的离着他远了些, 总觉得这位许大人没憋啥好话, 离他远点,别误伤到自己。 姜寂臣也是掀起眼皮冷冷注视他,等他接下来说的话, 许大人顶着威压,面上神色不改,一副高兴的样子, “内人曾在府中说起,岳父谢太傅时常忧虑太后娘娘贵体,” “若是太后娘娘得知王爷身边添了一位知心人,还得了如此冰雪聪明的女儿,定然会欣喜!” “下官斗胆一问讨个彩头,不知小姐尊讳,生母是哪家的,” “等下官回到京城禀了岳父,尽孝让老人家宽心些。” 姜安搓搓冷到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细长的眉毛揪在一起, 这人说话里又是太后又是太傅,简直绕的很… 而且, 她再次挪挪屁股,离着姜寂臣再远些, 她这便宜爹是进修过制冷专业吗? 身上的低气压都要冻死人了! 同样冷到颤抖的还有乾大人, 他是身凉心也凉,感觉下一刻自己的小命也要凉了, 全天下都知道镇国王与当朝太后、皇帝不合,三年前若不是太后和太傅大人殿前逼迫,镇国王也不会缩在这崇州… 姜寂臣是个不屑于与这种人浪费口舌的主儿, 他冷哼一声,眼中杀意四起,低沉的语调森森然,“知道斗胆还问…” 许大人脑子被升官疯狂刷屏,连面对这煞神的恐惧都被冲淡了, 他弓着身子虔诚的很,“下官也是一片孝心,还望王爷见谅…” 姜安乍舌, 是个狠人! 兄迭儿,你要不要抬头看一眼,她爹都快要用眼神把你切片了! 姜寂臣冷哼一声, 这是想用孝道压他? “许大人在本王的府邸妄议后宫,” “不知分寸!” “本王的女儿,也是你个从四品的右侍郎能过问的!” 扑通一声, 是乾大人下跪的声音… 许右侍郎从姜寂臣第一句话落下就惊得抬起头来,镇国王眼中的戾气几近化为实质,让他后知后觉的心肝脾肺俱颤, 他嘴唇抖了半晌,官袍下两股战战,要跪不跪的撑着, “下官…下官只是出…出于一片孝心…” 姜寂臣见他还聒噪,就想差人扔出府外, 寂静的书房中,姜安稚嫩的声音没有受到这场面的任何影响, “你的孝心关我爹和我什么事?” 团子眼神鄙视,两只手环在胸前,低垂下的眸子倒是有几分姜寂臣的影子, “怎么,你口中的太傅这么重要,还得用我爹哄着?” “那个太傅姓姜啊?” 扑通… 这下是许右侍郎跪下的声音, 姜安原本的意思是想说难不成他们是有关系的一家人,打听这打听那, 有没有边界感, 要脸不要! 可在其他人的耳中,太傅作为太后的外家,皇亲国戚,这无异于说谢家肖想国姓,有谋逆之心! “下官绝无此意!” 许大人面白如纸,脑袋磕在地毯上梆梆响, 姜寂臣把团子拎到怀中,不让她多看,省得脏了眼睛, “来人!” “属下在,”观砚推开门,等着姜寂臣吩咐, “许右侍郎不敬本王,将人带账册一同扔出府外!” 姜寂臣扫视到乾大人, 乾员外郎颤巍巍伸出手,说道“下官…自己离开…” 临走还不忘将自己身上最值钱的佩玉献给姜安,作为初见礼物。 乾大人走出镇国王府,仰头看天,长长舒了一口气, 真好,又活了一天! 他看也没看被扔在地上的右侍郎,敷衍拱手离开, 他的主子是大皇子,自己的主子是二皇子,本就不在同一阵营,管他个屁! 第10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1) 此刻的镇国王府书房, 姜安手里抓着乾大人送的暖玉,眼巴巴看向正在盘算怎么让许右侍郎死在回京途中的她爹, “这个,值钱吗?” 注意到团子眼中的希翼,姜寂臣淡淡说道“乾员外郎在户部,参与负责崇州赋税事宜,” “东西不算好,值一些银两。” 姜安听到的阿巴…阿巴…值钱! 心满意足的团子把佩玉塞进怀里,吧唧一口,糊了她爹一脸口水,然后手脚并用的就要下去, 脸上一瞬即逝的温热感,姜寂臣愣怔一瞬,倒是让姜安成功逃脱, 桌案后,他脸色幽幽, 他从不与人亲近,单纯的不喜, 而这个刚醒来半日的小娃娃倒是给了姜寂臣颇多惊喜… “爹,再见!” “酿酿!” “酿酿~~” 她还记着有一只羊在等着自己临幸, 还有那个作死的许右侍郎… 此刻半个屁股不敢坐在软垫上的许大人面色难看的坐在马车中, 马车一晃,就是一阵难忍的抽气声, 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惹恼了镇国王,账册还被扔了出来… 正恼着,脊背突然泛起森森凉意, 就好似被什么盯上的感觉… …… 姜寂臣“观砚,从库房寻些金银送去主院。” “是,王爷。” 成功窜进酿酿怀里的姜安又恢复之前活力十足的样子, 张着双手颇高兴的说道“爹说,可以去看羊!” 羊? 酿酿有些不解,府上只有兽苑里养着些猛兽,从未听说过有食草动物活着出现在王府, 正言“孙管家怕小姐吃不惯北方饭菜,就提前备了羊,” “这样小姐也有新鲜的羊奶喝,” “就在兽苑旁边…” 酿酿点头表示知道了,步子一转就要往兽苑的方向去, “欸…等等呀!” 姜安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一脸坏笑的招呼正言靠近, 软乎乎的团子靠近正言耳朵小声嘀咕,“你去…” 越听,正言的眼睛越亮, 他小媳妇似的扭捏,“这不好吧…” “小姐喜欢什么颜色的?” 嘿嘿嘿~ 一头雾水的正律和酿酿对视一眼,还是莫名其妙, 不过,主子的事,不是他们能够过问的, 正律人如其名,一板一眼,酿酿单纯就是话少… 酿酿“小姐,您该称王爷为父王…” 姜安“改口有小钱钱吗?” 酿酿“…奴婢不知…” 姜安(失望)“哦,好吧…” 太阳下坠,月亮高悬于天幕之上, 姜寂臣并没有和姜安一起吃晚饭,观砚来过主院一趟,一是送金银,二是告知小姐不必等王爷吃饭, 不过可惜的是,主仆四人都不在主院, 姜安正沉浸在咩咩声中无法自拔~ 还是酿酿用饭菜给哄回主院的… 珍珠丸子,糯米、鲜肉和菌菇剁碎了揉成的丸子,再浇上秘制的料汁, 青菜秋木耳拌胡桃,好几种不同的颜色配着装进琉璃制成的盘子中,让人眼前一亮, 还有一道开屏柴把桂鱼,送菜的侍从说,这是厨房特意准备了一个下午的,足足十一道食材,做法繁琐,是孙大厨为小姐特意准备… 姜安光是听着侍从滔滔不绝的介绍,还有鼻尖久久不肯散去的香味就已经要流口水了, 她一手握着勺子,一手抱着碗,眼巴巴又特别乖巧的等着侍从介绍完再开动, …… 就在姜安拍拍圆鼓鼓的肚皮表示自己吃的非常满意的时候,正言从外面进来, 他手上还拿着一个麻袋,还是绿色的, 正言举着被染绿的双手和同色系的绿麻袋,分外兴奋, “小姐,麻袋找来了!” 这可是他亲自去后厨挑的麻袋,绝对结实! 他又亲自寻了草汁染成这个颜色, 别说,还挺健康~ 姜安小脑袋支楞起来,眼角带着困倦的眼泪,小声嘀嘀咕咕, “唔…早点开工,早点完工…” “酿酿,天黑了记得叫我呀~” 小姐想要教训别人,在酿酿这里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她甚至贴心的询问团子要揍谁,她好安排人提前去蹲点,别让小姐扑个空, 她家小姐是镇国王嫡女, 王爷就是这边关三州最大的官,手握边关护国军五十万,亲王权势仅次于当今圣上, 姜安就算是将这边关的天地翻个个儿,除了京城皇家那两位和王爷,也没人敢训斥一句。 入夜之后,这个时代的人们没有什么花样繁多的娱乐项目,除了寻花问柳之地和赌坊附近,大多数的街道都静悄悄的,只有巡防的士兵铠甲碰撞的声音,和偶尔传出的狗吠, 王府上空,酿酿怀里抱着包裹严实的姜安施展轻功同正言、正律从王府离开, 紧接着书房位置另一道黑影向着同一方向掠去, 正院那棵公孙树上,抱着刀闭眼休憩的姜四猛地睁开眸子,追随姜安的方向而去。 这次姜安清醒着体验了一把低空飞行, 她刚开始震惊的张开嘴巴,小声惊呼,被冷风灌了几口后整颗脑袋埋在酿酿怀里,就剩下双兴奋到乌溜溜乱转的眼睛留在外面, 这是姜安第一次踏出王府,没有频繁响起的刺耳警报声,没有热武器攻击的声音,更没有巨大探照灯时不时俯照地面, 到处都静悄悄的,安稳又宁静… 驿站, 酿酿一行四人落在瓦片上, 已经确定兵部许右侍郎的房间位置在驿站前院的二楼最东侧的上房, 黑夜中,黑色的影子快速移动, 正言没有声响的离开,片刻后后出现, 他压低声音说道“许右侍郎的房间是这里没错,不过他屋子里有其他人,门外有侍卫,我没太靠近…” 他们将房顶的瓦片掀开几片,姜安整只团子蹲在露出灯烛火光的洞洞边上,放轻呼吸、悄咪咪往下看, 房间里,许右侍郎和一穿着斗篷、头戴帷帽的男子分坐软榻两侧,他们中间的小几上放着的正是今日呈给商王的军饷账册, 姜安看着,这位许右侍郎的面色有些急躁,更多的是不安和恐惧, “这镇国王没有接收账册,接下来的行动怎么办!” 头戴帷帽的男子刻意压低声音,厉声问道“是不是你漏出马脚了,不然他为什么不按规矩收下账册送往军营!” “下官没有啊!” 许右侍郎着急为自己辩解,“镇国王府上多了一位小姐,” “下官就想着搞清楚这个孩子和其生母的身份,” “若是能再成为镇国王的一根软肋,于我们百利无一害啊!” “孩子?什么样的孩子?” “看上去三岁左右,口无遮拦,粗鄙不堪,与世家小姐根本没法比!” 偷听的姜安危险的眯起眼睛, 好好好,骂我是吧! 第11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2) 看我一会儿不打洗你个狗东西! 那男子思索片刻,似乎着急回去将这一消息传入京都, 他安抚许右侍郎道“你稍安勿躁,今日这账册已经过了镇国王的手,再说…” “这军饷是户部下发,兵部只负责核实和护送事宜,随队到崇关的还有户部员外郎,” “如果军饷出了差错,那也是户部乾员外郎和钱粮史的错,你不过是协助押送军饷,” “想想那位对你的许诺!” 这乾员外郎可是他们精心挑选的,在朝堂之上无从轻重,却又恰好是二皇子麾下… 姜安嚯,原来送她佩玉那个乾大人是个大怨种呀~ 见许右侍郎神色安稳不少,男人又乘胜追击, “此事做成,升官发财少不了你的份,” “到时你可就不是右侍郎了,更不用再看你家夫人的脸色…” 许右侍郎咬紧腮帮子, 他想到家中整日咄咄逼人的妻子,还有京中共事的官员私底下曾说自己是靠女人上位的孬种,眼中难掩贪婪和偏执,“你们不要忘记答应我的!” “放心,” 头戴帷帽的男子朝着一个方向拱了拱手,“那位届时自然会兑现!” 他俩在姜安眼皮底下大声密谋的同时,团子按住怒不可揭的酿酿和正言, 这个戴帷帽的男人藏头藏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能揍,不然容易惊动他身后藏着的大鱼! 等到那个男人从驿站后门乘马车离开,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还好酿酿一直用内力烘热身体,不然姜安这个团子就要变成冰团子了… 她揉揉沾上凉意的小脸,盯着屋里独自一人的许右侍郎,呲着白糯糯的牙齿,小表情凶狠, “揍他!” 干他丫的! 团子一声令下,酿酿先一步将她交到正言手中,抢过麻袋闪身出现在许右侍郎门外, 门外守着的侍卫还没来得及惊喊出声,就连刀都没来得及出鞘,就被等候多时的正律一掌砍晕, 酿酿随后又补上一下,素手掐着脖子直接拧断, 留活口,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 而且这个死法干净,不会脏了小姐的眼睛… 门被打开,她一阵风似的卷进屋内, 许右侍郎“谁!” 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他就被击中哑门穴,顷刻间眼前被黑暗笼罩, 而且在隐约的火光下,遮挡视线的黑色变成了绿色… “你是…哎哟!” 右侍郎被酿酿一脚踹翻在地,肉体砸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后面跟随而来的正言抱着姜安走进屋子, 正律一手扯过门外侍卫的领子,动作迅速将人拉进屋中,关上屋门… 姜安扒着正言的肩膀扫过倒地的两个侍卫,已经断气了, 她乌黑的大眼睛没有丝毫畏惧,看向地面不停蛄蛹的人形物体时脸上的笑天真烂漫, “打!” “别弄史了就行。” 她说,酿酿做,正律放风,正言则抱着她在门边指挥, 打人这件事酿酿作为曾经的暗卫,非常之有经验, 她保证明天这位右侍郎浑身疼痛,却又不留痕迹! 被封了哑穴的许右侍郎只觉得拳头雨点似的落在自己身上,根本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疼得他眼前直发黑… 夜半的驿站除了前堂厅守灯的驿长和随时听官员传唤的小吏外,其余人马都酣然入睡, 而最左侧的许右侍郎屋子里,拳头与肉体相撞发出的闷响隐约穿透门板, 住在他旁边一间屋子的乾员外郎听着墙板后的动静,厌弃的啐了一口, 长得人模狗样的,不守男德,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姜安漂亮的眸子盛着星河般,软糯糯的奶音有些可惜,“不动了?” 麻袋打开,终于重见天日的许大人早就昏死过去,脸上身上只有一些红肿,并不严重, 他眼泪鼻涕横流,就连身下都隐隐传来尿sao味, 麻袋被正律带走毁灭证据, 姜安撇撇嘴,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帕子递给酿酿擦手, 这文官的身体素质就是不行, 她眼瞧着酿酿可是收着力道打的! 酿酿不敢接小姐帕子,一身黑衣的女子笑容笨拙,“多谢小姐,奴婢没出汗!” 说着还不忘踹一脚地面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人形物体, 这句话翻译到姜安这儿,就成了酿酿连汗都没出,这许右侍郎虚的,比她还虚,尊的能给他婆娘幸福吗? 脑中想法一闪而过,又被她抛之脑后, 解了气的团子还不忘让酿酿和正言搜搜屋子,看看有没有能揪住许右侍郎小辫子的物件, 最后屋子又被恢复成原样,只是中间地板上多了一个躺着不醒的许大人,就连被酿酿扭断脖子的侍卫都被姜安吩咐正律扔得远远滴~ 主打一个绝对不能留下任何证据! 这人,才不是她揍得呢! 房门打开,又重新被关上, 就在酿酿带着自家小姐离开驿站后,藏匿在暗处的一个黑影闪身进入驿站, 此人黑布遮面,单手提着一柄长刀,直奔许右侍郎的房间… 片刻过后,寂静的驿站被一阵刺耳的铜锣声吵醒, 此站的驿长正拎着铜锣嘶声裂肺朝客房喊,“走水了…走水了!” 小吏提着木桶,一趟又一趟步履匆匆奔向后院的马厩和驿站库房, 此次护送军饷等物资的车队随行大小官员在侍卫的搀扶下衣衫不整冲出院子,形容狼狈的站在驿站前院空地上, 乾员外郎在有些混乱的人群中左右寻找着此次押运最大的官,“许侍郎呢!” “谁看见许侍郎了!” 这人死了不要紧,这军饷的账册还在他手上,没有了账册,军饷清查无所依,不能按时发放, 如果届时出了什么乱子,他们这些押运的官员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快来人啊!许侍郎受伤了!” “大夫!” “快去找大夫…” 乾员外郎挥开两侧搀扶着的侍卫,“快去看看账册啊!” “……” 驿站是一夜的兵荒马乱,镇国王府某只小团子却是一夜好眠, 小小的身板四仰八叉睡在姜寂臣的床上,小脸红扑扑的, 或许是梦里梦见了什么,两条小眉毛生动到龙飞凤舞… 第12章 她爹害羞了 书房, 两名一身黑衣的暗卫单膝跪在姜寂臣面前, 一名是他派出去处理账册的暗卫, 一名则是跟踪姜安前往驿站放火的姜四。 书房内灯火通明,暖色的烛火跳动映照着商王晦暗不明的俊脸, “王爷,奴婢有事禀报。” 书房的门被敲响,一夜未眠的姜寂臣揉揉眉心,一心只想回主院把酣睡的团子弄醒, 他声音低沉,透着冷,“进。” 酿酿一进书房就痛快的和两名暗卫跪成一排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姜寂臣扫了一眼他们仨,指尖有规律的扣动桌案, 咚咚的声响在寂静中和着跪地三人的心跳,让见惯了生死的暗卫心惊胆战, 某王爷很无奈,“谁先说…” 酿酿率先开口, 毕竟她还要回去给小姐守夜, 虽说正言在守着,可他终归是侍卫,若是小姐踢了被子,着了凉… “奴婢和正言、正律擅自带着小姐出府,还请王爷责罚!” 女子暗哑的声音不是很好听,语调却明显轻松很多, 姜寂臣垂着眼睑,看都没看她,只有眉头跳了跳, 她擅自? 虽然已经有暗卫向自己禀告过,但再听一次姜寂臣还是会有种心梗的感觉, 三岁的小娃娃,大半夜带着侍女、侍卫潜入驿站殴打朝廷官员, 这要是放在其他人家,是要记入家族史册的程度吧! 他呼出一口浊气,语气淡然,并没有生气和责怪,“行了,就别替那个小混球遮掩了,” 没有她的话,曾经身为暗卫和王爷亲信的三人,哪个敢擅自做主… “你和正言、正律都是姜安的人,万事听她的就好,” “不过…在外面做了什么还是要向今夜一般告知本王!” 省得他擦屁股都擦不及时… 酿酿“是,奴婢明白。” 之后,酿酿又将在屋顶看到许右侍郎屋中有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并且密谋有关军饷账册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交代清楚的酿酿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书房, 姜寂臣坐在上首,视线移动到冷脸跪着的姜四身上, 该你交代了… 姜四遮面,露出来的眼睛如同深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平静的声线好像在讲述今天晚饭吃了什么, “属下见小姐离府擅自跟踪,” “在小姐离开驿站之后,潜入驿站捅了许右侍郎一刀,将账册打翻,放火烧了驿站马厩和库房,” 角落里跪着的小暗卫(弱小可怜且无助)你干的都是我的活啊!! 姜四进入驿站是为了给姜安擦掉痕迹, 在发现她做的非常干净时,顺手把另一名暗卫应该做的活给干了, 甚至锦上添花的给了许右侍郎一刀,做的更加逼真… 小暗卫要不怎么说是前辈呢! 驿站夜半潜入贼匪,行刺朝廷四品官员并且毁坏军饷账册,意图放火烧毁驿站, 身为边防大将的姜寂臣有权利参与调查此次事件… 至于受伤的右侍郎,身为要职却看守不利,伤好之后自然要接受朝廷的责罚, 姜寂臣“做的不错…” 他眉眼淡淡扫了一眼好似天生没有表情的姜四,语气转了个弯,“不准再嚯嚯本王的公孙树!” “出去吧。” 别以为他不知道姜四蹲在树上晃掉叶子给团子看这件事! 姜四“…是,属下领命。” 蹲在边边的小暗卫注意到主子和姜四的交谈结束,接下来就该自己发言了, 他人生第一次神游天外, 自己领了任务出去,然后怎么会事来着, 哦, 啥都没干,就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借着黑夜进出驿站… 顶着主子的视线,小暗卫衣袍下的腿都在抖, 天杀的,他第一次独立出任务,怎么就遇上这些事啊! “回主子,魅…酿酿所说的男人,属下在驿站后门也发现了,” “十三正在跟踪。” 天将明,一夜未合眼的姜寂臣只是挥挥手让小暗卫下去, “去主院一趟,卯时将小姐叫醒,” “…是,主子。” 哼,他忙了一夜,罪魁祸首倒是睡着他的床舒舒服服, 都给本王起来干活! 卯时一刻, 姜小团子被酿酿从被子里抱出来,温热的帕子轻轻擦在脸上, 被地龙烘得四肢暖洋洋的姜安像是块饼子,放哪儿就在哪里摊成一坨… 洗好脸,穿好衣服,这块饼子就被酿酿送到了王爷的手上。 镇国王府门口的马车上,姜安打着哈欠幽怨望向马车里雍容华贵的便宜爹, 这么早叫我起床,你最好有事… 姜寂臣今日穿着一件圆领袍,外面罩着一件狐裘,藏蓝色的布料上没有过多的绣样,腰间的腰封箍着劲瘦腰身,腰封和护臂上都镶着虎兽的金属片, 姜安坐在马车的软垫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声音带着未曾睡醒的茫然, “爹,我们要去哪里啊…” “我还木有吃饭…” “好饿…” “好困…” 好想一边睡觉一边吃饭… 她嘟嘟囔囔半晌,她爹还是在看手上的书册,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姜安掀起她爹的狐裘,在姜寂臣薄凉的眸光下蛄蛹着糊在他的腿边, 这绝对不是她姜安想睡懒觉,肯定是这个小孩还在长身体! 看着这个丝毫不知道自己闯祸的小娃娃,姜寂臣没忍住戳戳她肉乎乎的脸, “没睡醒…” “可是半夜闹得太欢,” “怎么样,玩的尽兴不?” 她爹语气森森然, 姜安一个冷颤,瞌睡虫都冷跑了, 她瞅了一眼神色一如往常的她爹,小手揪着狐裘上的毛毛, “我可素牺牲了睡觉时间去给爹出气的,” “小孩子睡不够觉可是会长不高的,” “我肿么善良,你不能生气…” “不能罚我!” 三岁的小娃娃说的那是义正言辞,差点就连她自己都信了… 虽然知道是姜安胡诌的,姜寂臣还是软了语气, “本王没说罚你…” …… “主子,” 姜寂臣“说。” 隔着马车车门和厚重的帘子,观砚从窗那里掀起一个小缝递过一张薄薄的纸, “驿站传来暗报,乾员外郎向京城传信,没走官府的传信吏,找了崇关的镖师…” 马车里,姜寂臣把犯困的团子护在狐裘之下,脚上勾着炭火近了些, 他从马车上的小窗接过那张暗报,看过之后扔在炭火中, 昨夜驿站大火之后许右侍郎被贼人打伤昏迷,账册到了乾员外郎手中,顺理成章的被这位户部的小官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乾员外郎在二皇子麾下,许右侍郎连同新的钱粮史是丞相的人, 京都那边又要有好戏看了, 姜寂臣眼中划过不屑的嘲弄, “观砚,到了街上买些干净的吃食…” “是,王爷。” 嘴硬的某位镇国王绝不承认自己有点后悔大早上折腾这个小娃娃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车轮压在路上发出吱呀声,被护在狐裘下的姜安砸吧着嘴睡得很香, 睡梦中团子好像听到了远处街边叫卖的吆喝声,可马车经过时却又悄无声息, 马车外,带着镇国王府标志的马车行驶而过,街两边的小贩同一时间默契的住了嘴,就连行人都放轻了脚步声, 他们眼中有畏惧也有崇敬… 蒸笼上刚出笼的包子白白嫩嫩、热气腾腾,香气顺着缝隙钻进马车,像是小手一样勾着姜安, 只见团子眼睛咻的一下睁开,渴望的抽动鼻子几下,琉璃一样的眼睛盯上她爹, “包砸!” 姜寂臣散漫的掀着眼皮,单手撑额头, 他嘴角含笑,屈指弹了弹团子的脑门,“昨夜爬墙出府的,不准吃包子!” 同时马车外响起观砚的声音,“王爷,吃食买回来了,” “是裕富楼的…” 姜安! 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张着两只手糊在她嘴硬心软的爹身上, 语气黏黏糊糊,“蟹蟹爹~” “爹最好了,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爹!” 姜寂臣大手覆在团子那双星子一样璀璨的眼睛上,语气有些急,“给本王住嘴!” 他矜贵的将黏在身上的团子撕下来,表情有些不自然, “吃你的东西去…” 姜安抱着大大的食盒,笑得狗狗祟祟,她爹这是不是害羞了呀~ 第13章 扣押钱粮史与武将 驿站, 崇州地处偏远,却因是边关要地、各国使者前往京都的必经之路,驿站修建的很大, 前院有会客、用餐的堂厅,两侧各有两个院子,内院里还错落几间小院, 火烧起来时驿站中小吏发现及时,驿站周边又有军队夜间巡查, 大火烧毁的部分并不大。 马车停稳, 围了驿站一圈的士兵见是镇国王府的马车,哗啦啦跪了一地, “见过王爷!” 响声震天,惊得里面正在哀嚎的崇州刺史都憋了回去, 刺史钱啊,烧得都是钱啊! 观砚打开马车的门,身披狐裘的姜寂臣率先下马车, 他不重繁琐礼节,府上更没有女眷,马车上从来不备矮凳, 他回身伸手去抱姜安的时候,驿站里面的大小官员刚好出来见礼, 只见这位杀伐果决的镇国王手上牵着身穿同款狐裘的三岁女娃娃,那小娃娃粉雕玉琢的,眉眼之间与其有几分相像,手上甚至还沾着糕点的残渣… 空气寂静了一瞬,除却昨日见过的乾大人,其余人都快惊掉了下巴, “见过王爷,见过大小姐!” 带队灭火的霍朗一身铠甲沾上脏污,一双虎目亮晶晶的,像是看见什么宝贝似的, “见过大小姐!” 士兵们冲破云霄的喊声让众人回了神,纷纷行礼, 姜安瞪着一双杏仁眼,偷偷摸摸把手上没吃完的糕点塞到观砚手上,嘴巴一鼓一鼓的,像是受了惊的仓鼠, 好多人欸~ 姜寂臣“都起来吧。” 说着,他就往驿站里面走去, “本王今早听闻驿站昨夜失火,现在情况如何?” 一行人走进驿站前院, 前往前堂的路上,霍朗正在向姜寂臣禀明昨夜的情况, “回王爷,末将昨夜当值,带队在附近街道巡逻,听到驿站传来的铜锣声前来查看发现失火,” 霍朗来的时候火势已经烧起来了,他急匆匆带人灭火, 所幸火势是从前院左侧角落里的马厩和堆放草料的库房烧起来, “驿站只烧了马厩、库房,前院东侧的院子和后院一处偏小、无人居住的院子…” 姜寂臣照顾着姜安的步伐,走的并不快,而其他人则是不敢走到这位镇国王前面, 深秋时节,身子板不怎么硬朗的文官们硬是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昨夜驿站失火了? 烧得还正好是许右侍郎住的东院? 我咋这么不信呢! 姜安仰着小脸瞅瞅自家端的云淡风轻的爹,杏仁大的眼睛微眯, 爹啊,你有很大的嫌疑哦! 所以,她爹为什么还要插手这件事,自己查自己? 这是什么该死的恶趣味啊? 姜安小小的脑袋瓜想不明白… “深秋露重,这大火烧得可疑,且驿站中还有护送军饷的朝廷官员暂住,起火原因必须严查!” “本王作为护国军主帅,不得不深究缘由,” “本王就派遣霍朗将军与刺史同查此案,闻大人可有异议?” 崇州刺史闻守时是先帝在时便下放到此地的地方官,年近六十,官帽下的头发早已花白, “下官能得王爷相助自然无异议!” 官场上混迹半生,京城的的繁华见了,边塞的荒芜也守了,闻守时自然晓得镇国王不过是想插手此事, 索性他就识相些,让开位置,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归他闻守时管,作为地方刺史,他也只想安稳且身上无污的从这个位置上退下,荣归故里! 领了命令的霍朗和刺史闻守时及身后小吏行礼告退,向着起火的库房而去, 姜寂臣一行人进了正堂,众人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木材烧毁的味道, 仆从端来一个个火盆将堂厅哄暖, 他坐在上首主位,还顺便将小娃娃拎着安放在身侧的桌子上, 下首的文官们恨不得自戳双目, 这般小的孩子当着长辈和外人的面就安坐在桌子上,怎么看怎么都不合乎礼仪啊, 可他们不是谏官,没那个勇气撞柱子,只能当自己是瞎子。 姜寂臣转动手上墨玉扳指,才不管底下人面色难看与否, 扫视一圈后,他发现从京都随队的官员少了一名, “少了一名官员?” 姜安也一张张人脸看过去,这才发现她唯二认识的许右侍郎并不在, 小娃娃无辜的眨眨眼,该不会是晕着被大火烧死了吧? 哦莫, 她揉揉脸颊,一副遇到了很严重事情的模样,人小鬼大的样子很是可爱, 这个许右侍郎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军饷上动手脚,按照昨夜她听到的,这件事若是东窗事发,死的不只是一、两个人, 背地里算计别人的人倒是死了也活该, 可他死了,要怎么找幕后的人呢? 姜安暗戳戳看了她爹一眼,眼神心虚到不行,她该不会是闯祸了吧… 下首的官员顶着镇国王的威压全都瑟瑟发抖,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没人敢回话, 最后还是其中官职最高的乾员外郎站出来,苍白着脸说道“回王爷,少的是兵部许右侍郎,着火时许大人被发现身中一刀倒在屋中,其两名贴身侍卫都不见踪影,” “现下正躺在西侧院子,驿长请来的大夫说并未伤中要害,只是失血太多还未曾醒来…” 竖着耳朵听的姜安立刻眉飞色舞,小表情像是偷了腥的猫, 看的姜寂臣手痒痒。 这位许大人不仅没死,还身中一刀,怎么看他都是这场大火中故事最多的那个, 姜安把心放回肚子里,睁着琉璃一样的眸子静静看她爹表演, 姜寂臣蹙眉,目光凛冽,“许大人中刀了?可有看见是何人所伤?” “那两名侍卫的行踪派人去找了吗?” 一句句问话砸得乾大人眼晕, 明明周围火盆烘着,他却还是觉得身坠冰窖的冷, 最先扛不住威压跪下的是驿站的驿长,紧接着是乾员外郎双腿一软,身后的一众小官呼啦啦跪了一地, 姜安咋舌,知道的是她爹问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阎王来索命了呢, 这家伙,整齐的嘞! 乾员外郎“昨…昨夜起火,下官见许大人久久未曾从院中出来,担心军饷账册被烧毁,就派了侍卫闯许大人的院子,” “派去的侍卫回禀,许大人倒在地板上生死不知,两名贴身侍卫不见踪影,军饷账册也有明显被翻动的迹象…”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又补了一句,“当时太混乱,下官派去许大人院子的侍卫很多,有各位大人的贴身侍卫,也有朝廷下派负责官员安全的侍卫…” “当时的情况,侍卫们都看到了!” 言外之意就是,我只是将当时的情况复述而已,这可与我无关啊! 姜寂臣将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阔斧金刀坐在主位上,带着上位者的审视, “本王又没有说各位是伤害许大人的凶手,各位大人不必紧张…” “都起来吧。” 虎视眈眈的猎手举着高悬的屠刀,告诉猎物不要紧张, 这还真是刺激啊! 乾大人干巴巴道谢,擦去脸上的汗水,根本不敢起, “启禀王爷,如今这许大人重伤不醒,我等官职太小,军饷账册一事实在无法做主,” “还请王爷将钱粮史或是护送队伍的武将唤来…” 其余小官们应声附和, 倒不是他们有多信任钱粮史白时贞和护送的武将, 只是不想担风险,不想站在风口浪尖, 俗话说的好,拿多少钱就办多大的事, 一个芝麻小官,本本分分领俸禄养家糊口就好了,担这种要杀头的责任多少就有些难为他们了! 姜寂臣眉梢微挑,狭长的眸子落在乾员外郎身上,意味深长, “乾大人怕是忘了,这钱粮史尚未上任,如何主持大局,” “况且,军中军饷还未清点完,此刻钱粮史哪都不能去!” “而这护送队伍的武将此刻正在我大军营地的库房看守军饷,定然是不能擅离职守的…” “乾大人身宽体胖,看着就是有担当的好官,由你作为一众官员的主事骨,本王瞧着再好不过,” “尔等意下如何?” “王爷英明…” “王爷此举甚好!” “……” 乾员外郎紧咬腮帮子,笑得勉强却还是随众恭维, 乾大人我这该死的肌肉记忆啊! 第14章 谢云山 姜安双手托腮,小脑袋一会儿看看她爹一会儿看看底下恭敬站着的一众官员, 头上的小啾啾甩来甩去,灿若星河的眸子兴味盎然, 这场戏她看的是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啊! 她爹明显就是扣押钱粮史和武将, 武将暂且不提,这钱粮史白时贞从昨日来看,肯定是与她爹不在同一阵营的,说不定还参与了这次军饷事件, 姜寂臣此招直接将人按在自己地盘上,任他翻不出浪花来! 门外,霍朗身上的铠甲碰撞声愈近, 再近些,还能听见崇州刺史闻大人叫他慢些走的声音, 霍朗“启禀王爷,” 熊一样壮的汉子单手拎着刺史就像拎一只鸡仔,气得刺史那是脸红脖子粗, 莽夫! 这个莽夫! 霍朗踏进堂厅,并且在姜寂臣的眼神威胁下松开爪子, 他抓抓脖颈小声为自己辩解,“刺史大人走得太慢了些…” “哼!” 刺史闻守时一甩袖子,碍于镇国王的面子上,有辱斯文几个字生生掐灭在嗓子里, 老者颤颤巍巍拱手行礼,“王爷,下官同霍将军在烧毁的库房里发现了未燃尽的火油痕迹,” “马厩里,在烧死的马匹身下发现了装火油的桶,” 马匹烧死倒在地面上,身上的油脂和不能烧毁的骨架压住油桶,这才留下痕迹… 士兵手上拎着那个沾满油脂的火油桶给诸位大人看, 离着近些的小官闻到上面烧焦的味道,面色几经变化才忍住没有在王爷面前失仪。 刺史“驿站大火绝非偶然,定是有贼人蓄意纵火!” 越说,刺史大人越上头,恨不得趴在他口中贼人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崇州是边寒苦地,地广却人稀,当年驿站新建,当地衙府上出了十分之二,朝廷下拨和富商捐出的银钱层层剥削下来堪堪出了十分之三、四,剩下的几成生生从百姓身上剥了一层皮! 如今驿站烧毁,后续的翻修又是一笔银钱! 穷怕了的刺史,掏出一文钱来都要心疼半天! …… “今日这驿站倒是热闹的很啊!” “诸位大人商讨事宜却不带上本将军,多少有些伤本将军的心了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男子嗓音爽朗却又不失温润,一番玩笑话带着刺直直扎向首座之上的姜寂臣, 话里话外都在暗讽姜寂臣一言堂。 霍朗一听见此人的声音,单手握住身侧尚在鞘中的刀柄大步走到王爷身后,神情紧绷, 姜安注意到这头熊的神态变化,心中倒是好奇来者到底长什么样子,能让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京中新晋的小官不识此人,刺史闻守时先一步回过首行礼, “见过谢将军。” 姓谢,在姜寂臣统管的护国军中官至将军一职,只有当朝谢家的嫡幼子,谢云山。 “见过谢将军…” “见过谢将军…” “……” 堂厅的门是关着,只有门旁两侧的窗开了半扇用于换气, 门打开的一瞬,姜安看见的是身着白色红边窄袖骑装的男子,镂空雕花的金冠束发,白色骑装缀着赤色边纹,腰间赤色腰封束身,步伐间尽是少年意气风发! 他身后跟着几名带刀侍卫,甚至还有一名作男子打扮的美娇娘, 如果姜寂臣是马背上厮杀的将军,那来人便是繁华都城里高举酒坛畅意此生的公子哥, 他姓谢, 姜安打量来人,那他与昨日许右侍郎提到的谢太傅是什么关系? 见过她爹的绝色,姜安毫不犹豫从谢云山身上移开视线, “爹,他素谁呀?” 姜寂臣拍拍小娃娃的脑袋瓜,声音不大也不小,“谢云山,当朝太傅的嫡孙,是爹军中的部下,” 这话说给姜安听,也说给其他人听, 堂堂谢太傅的嫡孙,作为部下却不见过主帅,无礼! (第一杀!) “此人浪荡,你记着离他远些…” (第二杀!) 这么直白吗? 姜安仰着小脸乖乖巧巧应下她爹的话,心中不由得吐槽她爹嘴黑, 瞧瞧,那位女扮男装、当在场所有人眼瞎的美人姐姐都羞成什么样子了~ 这声音钻进正在打招呼的谢云山耳中, 他也不恼,只是招着那假小厮过来,带着她毫不客气的坐在姜寂臣旁边位置上, 落座之后,谢云山一双明亮的眸子就顶上吉祥物一样坐着的姜安, “昨日便听说,镇国王寻回爱女在裕富楼宴请四方,” “今日一见,瞧着这小娃娃倒是与王爷并无相像之处啊…” 他接过假小厮递过来的茶水,手还不忘摸上一把那肤若凝脂,“王爷确定不再观望一番?” “毕竟皇家血脉,混淆不得!” 上面两座大神打架,可苦了长耳朵的这些小官们了, 他们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给埋了! 官员们这是芝麻小官的我能听得吗! 姜寂臣眸子冷凝,身上的戾气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素你眼神不好!” 吉祥物一样的小娃娃双手环胸,一双杏仁眼瞪着谢云山,看起来生气的很, 她姜安好不容易有个爹,有了一个长期饭票, 这个出场不到几秒的就想踹她的饭碗, 真是好大一张脸! 谢云山一愣,显然没想到好端端一个团子偏生长了一张嘴, 不等他说话, 姜安指着都快依靠到谢云山怀里的假小厮说道, “不要反驳哦,” “你看这个姨姨,身体一看就不好,说不定就素骨头坏掉了,一个劲往你身上蹭!” 粉雕玉琢的团子眨巴着大眼睛继续输出,“姨姨,你很痒咩?” 姨姨… 姨姨… 每一次‘姨姨’都踩在谢云山和那个假小厮的神经上蹦跶, “你!” “还有撒,姨姨脸上的皱纹连粉都遮不住,眼角那细纹,下巴桑还有痘…” 姜安作嫌弃模样往她爹身边靠,“叔叔,你尊的眼神不好,这样的姨姨你都下得去手呀!” “姜安敬佩你!” 谢云山很想反驳,可他看了一眼身侧模样楚楚可怜的假小厮, 她的下巴上真的有痘, 边地风沙大、干燥,脸上的细纹有些明显,脂粉都卡粉了… 谢云山不着痕迹将人推远些,声音透着几分咬牙切齿,“本将军看错了,” “王爷的女儿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这张嘴,简直气死人! 眼看着姜寂臣云淡风轻的喝茶,那个小娃娃又要张嘴, 谢云山指着下首的刺史,语速很快,像是躲避什么, “驿站发生了何事,细细告知本将军!” 谢云山名义上虽是姜寂臣麾下的将军,实则却是三年前太后一党派来监视他行动的探子, 虽是将军,并无军功却官拜从一品, 他除了军中事宜不太能插手,在边关三大州,谢云山是除却姜寂臣外权力最大的人… 所以他来插手驿站一事,刺史等人也只能乖乖听话。 刺史这破班,我是一天都不想上了(死亡微笑)! 第15章 诬陷 “嘭!” 谢云山“竟有此事发生,必须严查!” 茶杯被男人重重摔在桌几上,温热的茶水溅到他手背上、桌面上,还有几滴落在了姜安的小衣摆上, 小娃娃倒没有被吓到,瞪着的杏仁眼燃起一簇小火苗, 她胖手捏着晕染开淡黄色印迹的衣角,心中早已将这位谢将军全家问候个遍, 这是今早酿酿刚给自己换的新衣服,是孙管家从南地寻来的当下最流行的款式, 很贵! “你素不素有病!” 稚嫩的声音在沉寂的厅堂响起, 谢云山还未曾被人如此正大光明的骂过,世家贵族的骄傲早就让他眼中凝霜, 英气的少年郎转头,就对上姜寂臣、姜安一大一小两双要砍人的眼睛, 姜安完全不给她爹发挥的机会,一双漂亮的眸子直盯上谢云山, 她无惧他眼中的凛冽,胖手指着被弄脏的衣裙非常真诚的开口,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姜安可是好心哦~” “叔叔连茶杯都拿不稳,我爹说这是虚…” “窝劝叔叔还是不要…唔…”(沉迷女色…) 谢云山额头冒出青筋,终于忍无可忍捂上这个团子的嘴, 姜安急了,他急了! 下一瞬劲风划过,姜寂臣用了五成力单手成掌横劈向团子嘴上覆着的大手, 同时他身后的霍朗长刀半出鞘, 谢云山气息一窒,猛地退开, 他惊诧的抱住自己堪堪保住的右手,眼神制止一侧拔剑的侍卫, 闹归闹,正事还没开始办呢, 再说,他可打不过姜寂臣这个疯子! 谢云山整理好衣袖,顷刻间又是那个贵气无双的公子哥, 他语气轻松的调侃早就把团子捞进自己怀里的姜寂臣, “啧,本将军就碰了一下,你闺女又不是陶瓷做的,至于这么紧张?” “王爷对部下真是心狠,这一下本将军要是没躲过去,下半辈子可就提不起剑了!” 姜寂臣对他的阴阳怪气充耳不闻,一双薄凉的眸子半阖,语气冷漠,“谢将军若是再胡搅蛮缠、拖延本王查清纵火真相,莫说本王让人将你扔出去!” 你说我对部下不好,企图挑拨离间, 我便在众官员面前斥你不务正业,浑水摸鱼! 谢云山嗤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姜寂臣护在怀里的团子, 姜安扭头对他做了个鬼脸,笑得灿烂,眼中赫然写着我有我爹给我撑腰,你有咩? 谢云山…… 他深吸一口气,揉揉额角上蹦跶的青筋,“来人,将火油桶拿上来!” 那士兵先是看了王爷的神色,见他并无异议之后才缓步走上前, 火油桶上附着一层厚油脂,有些地方都看不清桶原本的模样, 其上散发着很浓厚的燃烧油脂的味道,刺激人的肠胃, 姜安扒开她爹挡住自己视线的大手,两只手倒是将姜寂臣的手作为支撑,好奇的往下看去, 谢云山“南商火油把控严格,只有军中才储备火油,以备作战所需,” “军中军规森严,火油此物只有持主帅令或盖有主帅印章的文书才能调用…” 霍朗“你什么意思!” 霍朗大声一呵,吓得下首官员身上一颤, 只见他单手攥着腰间长刀,似乎只要谢云山这狼崽子说出点污蔑王爷的话来,就抽刀宰了他! 崇州刺史擦擦额上的汗,赶忙上前安抚,“霍将军…冷静,千万冷静!” 这驿站可不禁你们再拆一次了! “火油并不只有本王的护国军军营中备着,其他地方的驻地守军手上也有…” 姜寂臣挥手让人将油桶拎远些,手上递了茶水给姜安,语气明显比刚才轻缓些, “少喝些,不苦,去去味道。” 谢云山还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趁此机会让姜寂臣松口,好让他做些想做的事情, 姜寂臣根本不给他机会,淡漠的眸子直逼谢云山,像是要将人看穿, “谢将军若想说查看护国军大营的军备库和账册,本王劝你歇了心思吧…” "军中军备乃是军情密要,除非有皇上手谕,否则…" “按军规,擅动者,斩于帐前,曝尸七日以示警戒!” 谢云山蹙了蹙眉, 他知道,眼前这位王爷并没有恐吓他, 若他有朝一日真动了,姜寂臣恐怕会马不停蹄来杀自己! 上面两位暗中较量,一位是杀伐果决的王爷,一位是京都里横着走的谢家嫡二公子, 乾员外郎两股战战,眼看着都给孩子吓瘦了… 姜安暗戳戳啧啧两声,好心的替她爹挽回些亲民平和的形象, 众人你确定你爹有这东西吗? “各位大人不要害怕腻,我爹的意思是此事与他无关哦,” “虽然驿站失火,可诸位都没有受伤,更没有任何损失,” “若是我爹做的,泥们恐怕就不能活生生站在这里咯!” 乾员外郎等人谢谢你,有被安慰到。 姜安甜甜一笑,“霍将军,你说对不对呀!” 被点名的霍朗猛点头,十分有十二分赞同大小姐的话, “小姐说得对!若是王爷做得,末将昨夜才不会急匆匆带队救火!” 按照姜安的推断,姜寂臣放火、霍朗救火,这根本就是相互矛盾的。 姜寂臣轻轻拍动团子的后背,听着她掷地有声的维护,嘴角扯起不太明显的弧度, 他此生第一次被人维护,居然是个三岁的小团子… 电光火石之间,谢云山梗着脖子反驳,“怎么没有人受伤!” 他手指向乾员外郎的方向,“你说,那个兵部的许什么…” 乾大人战战兢兢回道“兵部许右侍郎…” “对,就是他,他不是受伤了!” “还有他屋子里的军饷账册,谁刚才告诉本将军,账册被翻了的!” 乾大人(想哭)“回将军,是下官…” 姜寂臣瞥了谢云山一眼,眼中闪过怀疑, 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这位丞相之子、谢太傅的孙子到底是真蠢还是真蠢, 姜安也偷笑,神助攻这不就来了~ 姜寂臣“谢将军猜猜看,这军饷账册原本是应该到谁手里的?” “昨日许右侍郎带着军饷账册登本王的门,” “他惹恼了本王,” “本王便连人带账册都扔了出去。” “谢将军的意思是,本王昨日送上门的不要,偏要来这驿站放火偷偷摸摸翻账册?” 他扯着嘴角,语气平淡,“你以为本王是你?” 愚不可及! 谢云山他说的有道理,但是有被骂到! 公子哥耐心逐渐耗尽,打又打不过这人, 他烦躁的换了个姿势,白了姜寂臣一眼, “那你说,这事谁干的?” “因为有军饷账册暂存放在驿站,刺史大人调了不少衙役守在周围,” “本王也抽调了一个小队暂守驿站,” 这两日进出驿站的无非是驿站的驿长、小吏和京城来的官员及其侍卫, 官员、侍卫出入都凭借朝廷下发的勘合,驿长、小吏进出都要搜身, “这么大一桶火油是怎么带进驿站的?” 刺史闻守时“下官晨时盘问了驿站驿长,这两日驿站并无可疑现象…” “本王的护国军大营中并没有调动火油,那只有可能是,” “这火油原本就在驿站中,或者说在军饷护送的队伍中,” “驿站并不会对官员的马车、行囊进行检查。” 姜寂臣的话是有道理的,也正是因为有道理,更让众人心惊, 火烧驿站、军饷账册有失,哪一个罪责都不是在场戴官帽的几个小官能担得起的! 第16章 爹,憋不住了! 军饷护送队伍的官员,以乾大人为首哗啦啦再次跪下, 乾员外郎面色惨白,声音磕绊的为自己还有身后同僚辩解, “王爷…王爷,下官与各位同僚就是户部的小官,一路随行不过是负责清算账册而已,哪里有本事弄来那火油啊!” “还请王爷明察!” “还请王爷明察!” “……” “诸位大人没有这个本事,可许大人却是兵部的…” 乾员外郎的身子一僵,嘴比脑子都快,十分上道的附和姜寂臣的话, “没错!” “许大人居兵部右侍郎,他更值得怀疑啊,王爷!” 反正他们党派不同,什么脏水污水的,只要不在自己身上,随便在谁身上都好! 乾大人越想越深,若是在军饷一事上能给大皇子党派造成点麻烦, 回了京都二皇子也会高看自己一眼, 到时候若是升了官发了财,他家夫人可不得温柔点! 一咬牙,乾大人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官帽都险些掉了, “王爷,从京中出发这军饷账册便一直由武将、钱粮史和许大人看守,” “到了驿站更是直接搬进了许大人的院子,” “下官等人从未经手啊!” “如今驿站被烧、账册有失,还请王爷和谢将军能明察秋毫、禀明朝廷!” 被点名的谢云山眉间沟壑能夹死苍蝇,总觉得事情走向有些出乎意料, 他看向身侧的侍卫,他得知道他们口中的许大人是谁,又受了谁的指使! 侍卫心领神会点头,放轻步子退出堂厅。 姜寂臣看见了却并不在意,甚至示意观砚让谢云山放开手脚去查, 从这位公子哥的反应上不难看出,京城那位授意做这件事时可没通知他这个儿子! “既然疑点如今都在许大人身上,且他又重伤未醒,” “那就先从被翻动的账册查起,” 姜寂臣挥手让霍朗过来, 杀伐果决的王爷高居首位,怀里抱着个娃娃也不影响他肃杀的气场, 他凝眸扫视众人,“刚好本王的大营还尚未清点此次送来的军饷,今日便在谢将军与诸位的面好好清算!” “谢将军, 意下如何?” 谢云山看了眼已经出了堂厅、回大营安排事宜的霍朗,心里明镜似的, 自己同不同意根本就不重要, 姜寂臣此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谢云山“…如此,能查清当然甚好!” 镇国王雷霆手段,片刻之后堂厅之上就堆放了失火之后重兵看守的账册,算盘、矮几和笔墨… 上位有他坐镇,诸位户部官员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拨动算珠,根本不敢算错一点! 军队大营离着城内并不算太远,斥候快马加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到, 斥候背上插着护国军的小旗,手持令牌,城中自然无人敢拦, 军中大营, 新任钱粮史被胡晏以身份不明为由押解于大牢,护送队伍的武将想要帮忙辩解也差点被暴脾气的霍朗削掉半颗脑袋, 存放军饷的库房门大开,霍朗压阵,军中原有钱粮史带着人正在一箱箱清点银钱数量, 胡晏则带人前往棉衣、粮草存放的位置一一清点! 驿站堂厅, 偌大的堂厅寂静的很,斥候一个接着一个跑进驿站,高声念着银两数量和对应的箱子号, 场面无端让人紧张! 又重新被安排着坐在桌案上的姜安捏紧了小拳拳,眸子亮晶晶的, 真特娘的刺激! 都是钱啊!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下面乾员外郎他们的手在算盘上都快抡出残影来了, 看的姜安直犯困,耳边传来的报钱声都从一开始的鸡冻变成麻木了, 还没有结束… 谢云山身边离开的侍卫从偏门出现在堂厅,俯首说了些什么,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 一双自带温柔滤镜的眸子染上暗沉的杀意,直直看向那名侍卫, 侍卫颔首,轻声说道“公子,已经有人去做了。” 不知何时,太阳西落,算盘声也停了, 姜安放下自己拉扯她爹衣袖的爪子,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憋会儿! 乾员外郎起身时,刚好最后一名斥候进入驿站, 斥候“启禀王爷,军饷共五十又六箱,二百七十八万两,棉衣、粮草均与往年无差!” 斥候将一个信筒交给姜寂臣便退出去, 等着回话的乾大人抖着手直接给跪了, 他抖着唇,手上捧着其中一本账册,“回…回王爷…,账册记载军饷共五…五百五十万两,另有四本账册有缺失,” 账册摊开,页根处被撕扯的痕迹明晃晃。 姜寂臣甚至没有接过, 他一手在姜安迷茫的眼神下捂住她的耳朵,将团子摁在怀里,一手重重将打开的信筒砸在桌几上, 力气大到桌几都裂开缝隙, 手掌移开,信筒已经碎成渣渣了… 姜安小手抓过她爹的大手, 还好,皮糙肉厚,掌心没破也没出血,只是红了一片, 姜寂臣“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 谢云山瞥了眼信筒旁的纸条,五十六箱,半数银两下是石头, 他脸上也没有了温润笑容,更能听出来姜寂臣这骂的是谁, 边关将士,一年年苦守边塞,他们绝大多数是普通人家,有征兵征来、满腔热血保家卫国的,也有活不下去来军营为家人生计寻条活路的, 军营太苦,边关更苦,离家百里何止,唯一的慰藉只有家书和月月寄回家中的军饷, 军饷,更像是买他们命的钱… 可总有些人,连沾着人血的钱都不想放过! 姜安此时还不懂姜寂臣的怒火来自哪里,她疑惑,既然她爹一开始便识破了这场阴谋,为何还会如此生气? “来人,传本王令,卸了护送队伍武将的兵器,押进大牢,钱粮史时贞按军法处置,棍杀!” 姜寂臣的话裹着浓浓戾气, 姜安在这一刻才发现,为什么这里的人都畏惧他… “王…王爷!” 门口,驿站小吏站在一个负责看守许大人的侍卫身后抖若筛糠, “许大人…自缢了…” “呵…” 姜寂臣怒极反笑,动手倒是快的很。 他掀着眼皮,身上戾气未散,“一个贪污作假的烂官,死便死了,” “他就是死了,他的九族也会下去陪他。” 感受着男人胸膛的震动,姜安抱着她爹的手臂乖乖坐着, 团子仰着头,小声问道“乾大人会史吗?” 说是问,可她眼底的光告诉姜寂臣,她相信这个人不会死,最起码不会死在自己手上。 姜寂臣覆上团子的眼睛,只是回了一句,“有害人之心的人会死。” 终究会死… 姜安“哦。”(没听懂。) 在场所有人没有人问许大人是不是真的自缢, 或许大家心里都清楚,重伤未醒的人如何能自缢! 更没有人敢追究贪污军饷、撕毁账册这种赔上九族的杀头大事是不是许右侍郎一个人做的… 有些人是真的糊涂又胆小,有些人则是明明清醒却要装糊涂, 听到许右侍郎的死讯,谢云山神情不明,他扣动扶手,侧首对姜寂臣说道, “此事我既参与与王爷共同审办,回去之后自会上书皇上如实禀明,” “至于这些官员,护送军饷不利,按照律法,王爷作为护国军主帅,可先斩后奏。” 乾大人哦莫,生命倒计时了… 姜寂臣按住怀里乱动的团子,甚至都没看谢云山一眼, 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他不过是想借此机会铲除户部二十四司种参与负责崇州赋税的乾员外郎,好在这个官位上安排上大皇子党派的人, “谢将军耳朵不好?没听乾员外郎说,账册、军饷他们这些户部官员一路上都没有插手?” 谢云山“可下放军饷的是户部…” 姜寂臣“下放军饷的是户部,不是乾大人!” “谢将军若是不忿,那便自便吧…” 姜寂臣起身就准备离开,手点了点跪着的一众官员, 随你杀,我不管。 谢云山咬牙,我要是能杀,我用得着和你费口舌! 这人,姜寂臣杀得,杀的名正言顺;他谢云山敢碰一下,那便是越俎代庖! 姜安烦死了, 姜安从她爹怀里探出个头,脑袋上的啾啾随着她的动作一颤, “叔叔,你是不是很见不得他们活着呀?” 这话说的,多少有点拉仇恨了嗷! 谢云山咬牙切齿,叔叔!叔叔! 老子今年才二十! “叫哥哥!” 姜安“叔叔,你尊不要脸!” 谢云山(抬手)嘿,你个小兔崽子! 姜寂臣(死亡凝视)你要干嘛? 姜安哼了一声,继续在她爹身上扭啊扭, “爹,快走,憋不住啦!!” 闻言,姜寂臣大步往外走,声音低沉又好听,“敢弄我身上,今天、明天都没有饭吃!” 姜安嘤嘤嘤,好狠的心撒~ 第17章 团子被偷走咯 姜寂臣抱着怀中姜安快步离开,正巧与带兵前来的胡晏撞个正着, 胡晏还是一身青衫,站在一队手持长刀、肃杀满身的士兵前面好似掉进狼窝的狐狸, 他腰间别着折扇,与押解犯人的士兵们一同见礼, 擦身而过的姜安注意到他青色宽袖上一抹暗红, 钱粮史白时贞的棍杀刑罚看来是由他监管,外表文文弱弱的狐狸也有可能是藏起尖牙的凶狐狸啊… 胡晏抚了抚宽袖,一双狐狸眼流离着温和笑意,素手有气无力的扬起, “来人,帮诸位大人收整好行囊返回京都,” “是!” 身穿铠甲的士兵乌压压鱼贯而入,拎着那些本就腿软的文官们一个个塞上马车, 军饷账册再次封箱,而驿站外那五十六箱一半石头一半银两的军饷早早就等着了, 胡晏走向准备离开的谢云山身边,“谢将军留步!” 谢云山警惕的倒退一步和这个狐狸拉开距离, 比起姜寂臣,他更害怕胡晏, 姜寂臣一般情况下只是不屑于理谢云山,觉得烦了大不了把人打一顿再轰走, 可这个胡晏,小聪明多的很,人更是阴险!坑了谢云山一次又一次还不算,他仗着自己身体不好,动不动就威胁要噶在谢云山面前, 笑死,胡晏这个狐狸可是护国军将领中的保护动物,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姜寂臣和霍朗他们不生撕了自己! 这谁能受得了! 脑袋里乱糟糟想一通,谢云山更谨慎了,他手指着胡晏,神情谨慎又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和我无关!” “本将军身在护国军,倒也不至于蠢到克扣自己和亲兵的军饷!” 胡晏狐狸眼染笑,面上像是被谢云山的动作伤到心一般,有几分落寞, “将军何出此言啊,胡晏找将军不过是想接一队亲兵护送军饷、官员和一干犯人返京而已!” “若是谢将军出面寻谢太傅与丞相做主,想必丞相爱子心切,这军饷再次下拨也能快些…” “谢将军想想军中的将士们,大家都等着军饷送回家中,维持一家生计呢!” 谢云山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护国军将所有军饷拒收,若是京都迟迟不审理案件、重新下发军饷,军中将士们一旦对朝廷心生怨怼,起了反心… 这或许是一些人想要看到的,他们巴不得抓住姜寂臣的把柄,将这个人除之后快! 可打起仗来,遭殃的是百姓,一国内乱,更是别国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南商修养生机不过三年… 现下这选项便落在了他谢云山头上,是龟缩在他的谢将军府上不管此事、眼看着不公之事发生在眼皮子底下;还是由他出面与自己的丞相爹对峙,赶紧将此事压下,顺利下发军饷, 前者,他做不到;后者,如此姜寂臣便能坐山观虎斗,看他们谢家的笑话… 谢云山将手背在身后,温润的脸上扯开一抹笑,笑容一如姜安今日初见的放荡不羁, “军饷克扣,身为将军,我自会全力相助,一队亲兵而已!” 一身骑装的将军大步离开厅堂,阳光下白色衣衫衬着这位公子哥更加耀眼, 谢云山一身轻松, 国是国,家是家,他出生在谢家,以自己的家族为傲,可无论谢家如何势大也大不过南商, 军中军饷一事,事关南商国国体,便是谁都退让不得! 这是谢家家族宗学教给他的… 不过嘛,谢家还教他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谢云山朝着姜寂臣和姜安离开的方向而去,每一步都踩得格外重, 姜寂臣那个闺女,一张嘴邻牙利齿的,他可要偷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姜寂臣除了公事以外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主儿,也能生出来这么可爱的小团子,他才不信! 再说姜安, 因为她着急如厕,姜寂臣便将人塞给观砚,吩咐带她去驿站内院的屋子里方便, 咱们矜贵的王爷则是等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纵使他不重繁文缛节,在门口守人上厕所这件事姜寂臣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此刻屋子里的姜安鼻子里塞着两颗红枣,一边小步绕开屏风一边鼓着脸和身上的裤子作斗争, 小团子嘀嘀咕咕,“明明就是这么解开的呀…” “吱呀…”是窗打开的声音, 姜安的耳朵动了动,手上动作一顿, 她目光扫视前往,脚上的步伐不乱,只是方向朝着木架上的花瓶而去, 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愈近, 姜安一手拎住腰上松散的衣物,一手抄起瓷瓶向身后那人的腰横扫而去, 嘴上就要大喊,让观砚进来。 谢云山手上一挡,轻松卸了她手中的瓷瓶放回原位, 他捞过小娃娃,堵上她的嘴,让姜安坐在自己的臂弯处,还恶趣味的掂了掂手臂吓她, 谢云山“啧,衣服都不会穿,真够笨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安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却放松下来, 笨?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她姜安这么聪明的三岁孩子,好不好! 你个不识货的! 虽然嘴被堵上了,谢云山好像又从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听见了小团子满腹脏话, 他挑了挑眉,眼中流光溢彩转瞬而逝,“累了一天,你这个团子就陪我玩会儿吧!” 姜安麻了,知道这个人没什么坏心思也安下心来, 只是…偷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你至于这么骄傲吗? 谢云山原路返回从窗子离开,一路飞奔跑向驿站后门, 别问为什么不用轻功,青天白日的,他一身白色骑装抱着个孩子在屋檐上飞来飞去的,怎么想怎么蠢… 谢云山从后门而出,他的贴身侍卫早早等在这儿, 云毅瞪大眼睛看向自家公子怀里稳稳坐着的女娃娃,瞳孔颤动, 他家公子…他家公子口中必须要做的大事就是偷孩子? 云毅笑得比哭都难看,“公子,要是让镇国王知道,您把他三岁的女儿偷走了…” “他会…(把您大卸八块吧…)” 谢云山打断他的话,无所谓的摆摆手,“放心,他知道了也不会把你家公子大卸八块的!” 云毅呵呵… 姜安非常之矜持的坐在他手臂上,仰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饿了…” “要吃饭!” 吃饭? 谢云山轻笑一声,手指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脸,倒是个不客气的! 索性他也觉得饿了, 谢云山拢了披风遮住怀里的小娃娃,跨步上马, “崇州府最好吃的裕富楼被你爹包了,那咱们就回府上吧,” “我府上的厨子可是从京都请来的,做菜一绝!” “云毅,跟上!” “驾!” “公子…公子慢些,小孩子吹不得风啊!!” 云毅总觉得他这颗脑袋要和自己说再见了(哭唧唧)… 第18章 被罚抄书 谢云山的将军府在崇州府的城东,外围朱红色的墙与飞檐青瓦相呼应, 将军府比不得姜寂臣的镇国王府,却是处处透露着谢云山此人身上银雕玉琢的贵胄, 正门衔接前院那里放置一块足足一人高的白玉石,上面雕刻游鱼走兽,栩栩如生, 前院大厅种着很多花植,北方深秋也是绿意正好,池水里养着的锦鲤很胖,清水下偶尔还能瞥见懒洋洋的龟卧着不动, 谢云山从正门进,随手将马鞭扔给府上小厮, “来人,关了府门,本公子今日闭门谢客!” 姜安揉揉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脸蛋,一巴掌毫不客气糊在谢云山肩膀上,小嘴巴巴开始吐槽, “你到底会不会照顾小孩子!” “肿么冷的天,骑马就算了,你还骑辣么快!” 冷风直吹不说,颠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谢云山被打了也不恼,笑呵呵的去拽团子脑袋上颠散了的小啾啾, “骑马怎么了!” “小爷英姿飒爽,当然要骑马!” “你还是姜寂臣的女儿呢,这点风就受不了了?” 姜安双手环胸翻了个白眼, “你要不要看看我今年几岁!” 小小的团子瞪着眼睛竖起三根手指在谢云山面前晃, 三岁! 我今年三岁! 谢云山低下头看姜安,“你今年刚好三岁?” 姜安看看自己竖起来的手指,再看看他,真诚发问,“你不认数?” 谢云山这次没接团子的话茬,大步将人带进自己住的院子,还不忘吩咐云毅让人准备饭菜, 站在原地没动的云毅犹犹豫豫, 公子啊,要不咱把孩子还回去吧… 等待他的是谢云山关门的声音。 而院外的游廊处几个穿着颜色娇嫩的侍女行色匆匆往后院而去, 屋子里,谢云山双手托起姜安左左右右看得仔细, “你真是他闺女?” 姜寂臣那么大一块冰疙瘩也会对着一个女人细声软语,还有了个孩子? 姜安被举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满脸无语,“所以,你费老鼻子劲偷我回来就是为了研究我是不是我爹亲生的?” 谢云山诚实点头,他把团子放在书案上,大大一只蹲下来面对姜安, “三年前,南商正在和东离打仗,你爹…不是…姜寂臣作为主帅,居然还有时间造个孩子出来?” 他再次戳戳团子的脸颊,直到发现红了一块才住手, 姜安啪唧打掉谢云山的手,气鼓鼓的,“你系个将军,还把美人儿带在身边呢!” 谢云山笑眯眯点头,“对对,我系个将军,你好聪明呀~” 姜安! 他居然学我说话! 口齿不清是我想的嘛,本来说快了就分不清音色,还被冷风吹了一路! 只见上一秒安安稳稳坐着的团子一个飞扑窜进谢云山怀里, “让你学窝!” “你欺负个小孩子,你臭不要脸!” “看我不咬洗你!” 谢云山没设防,被她这一下扑坐在地板上,白色衣摆铺散着, 他两只手虚虚拦着,不敢用力气,“嗷,你还真咬啊!” 这辈子加上辈子就没受过委屈的姜安嘴上力道更重。 姜寂臣和观砚一前一后打开房门时看见的就是谢云山坐在地板上,他们好找的团子坐在谢云山身上, 小团子嘴里叼着谢云山的胳膊,小眼神凶狠。 门打开,风吹进来,姜安看见她爹逆着光站在那儿, 松了口的小嘴巴一瘪,好不委屈的朝着他要抱抱, 下面的谢云山正捧着自己的胳膊哎呦呢,身上的团子就被姜寂臣抱走了, 男人神色冰冷,一双眸子三九寒天般让人胆颤,“谢将军好本事,光天化日偷孩子?” “谢家就这么教你的!” 姜安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附和,“就是就是!他还学窝说话!” 谢云山顶着男人的视线压力有点心虚的站起身,他轻咳两声,企图为自己辩解(狡辩), “我又没欺负她,就是想带她来府上玩会儿…” 姜寂臣指着团子脸上被戳红的印迹,语气森然,“你这叫没欺负?” “我就碰了两下!” “谁知道她这么娇…” 八尺高的少年将军摸摸鼻子,低下脑袋,声音很小的说道“小爷错了还不行嘛…” 姜寂臣身后垂手而立的观砚闻言惊诧,这位谢二公子还是第一次在他家王爷面前示弱呢, 对此,谢云山非常理直气壮, 大丈夫能屈能伸,怎么了! “既然谢将军说自己错了,那本王作为主帅就罚你抄军规二十遍!” “若被本王发现假于人手,再罚二十遍!” 军规! 二十遍! 谢云山惊得立马就要上手抓姜寂臣的袖子,“二十遍,王爷知不知道军规有三册啊!” 这二十遍摞起来都比他人高了! 观砚在后面拦着,他连姜寂臣的边边都没碰到, 临走时,姜安抱着她爹的脖子,对他作了个加油的手势, 姜安啧啧,真惨,活该! 出了谢云山院子的门,谢云山还在姜寂臣身后喋喋不休,希望能减些惩罚, 打板子都行,就别让他抄书了呗,他会被胡晏笑死的! 离老远姜安就闻到香香的味道, “公子~” “奴家好久都没见公子啦~” 咦~ 姜安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声音拐弯拐的都赶上九转大肠了! 谢云山没注意,一个美人入怀,后面还有好几个美人正在排队, 团子被脂粉的香味包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美人儿脸上、身上流转, 纯欣赏~ “放肆!” “王爷还在这儿呢,你们都给小爷回院子去!” 谢云山的话终于让几位美人注意到身旁距离他们好几米远的制冷机, 崇州府偏远,常常听说的王爷只有一位,镇国王。 想到街头巷尾那些关于这个王爷的传言,美人们脸色惨白,抖着身子鸟兽作散, 狂奔逃命一样,哪里还有刚才的巧笑嫣然… 谢云山“那个抄书…” 姜寂臣横了他一眼,狭长的眼中墨浪翻滚, “你骑马回来,本王的女儿被你带着吹了一路冷风,罚你抄书都是轻的!” 若是姜安生病,他一定会让暗卫带着这个蠢货好好逛逛崇州府的夜景! 谢云山(瑟瑟发抖)“抄,我抄还不行嘛!” 第19章 刺杀 姜安小小一只缩在她爹的狐裘下,哪里还有刚才和谢云山的剑拔弩张, 一行人从院子出来, 谢云山无视他府上七零八落倒地不起的小厮和侍卫, 显然这种情况从前就时常发生。 他一只手揽过观砚的肩,正小声嘀咕着姜安这个团子有多凶, 观砚目不斜视错开步子,面上挂着最得体的笑容,“谢将军说笑了,我家小姐乖巧的很。” 谢云山瞪眼,一只手就要探上观砚的额头,“你瞎了吗?还是在说胡话啊?” 刚才那个团子骑在他身上咬,你权当没看见是吧! 观砚微笑后退一步,“谢将军不用送了,” “哦,对了,您府上的门似乎不太结实,王爷帮您修缮了一下…” 谢云山?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前院正厅旁的游廊, 远远地,他就看到府上华贵庄严的朱红色大门一半拍碎在地面、另一半摇摇晃晃要掉不掉… “我的金柱大门!” 谢云山这一嗓子都给昏昏欲睡的姜安喊精神了, 她扒着她爹狐裘,悄咪咪伸出个脑袋看向后面, 谢云山正在原地无能狂怒, 谢云山“你进府就进府,堂堂镇国王,我府上的人还能不给你开门不成!” “你砸我门作甚!那可是我从京都运来的啊,花了百两黄金啊!” 啊啊啊啊啊!!!!! 姜寂臣淡定的将怀中毛茸茸的脑袋按回去,阔步往外走, 随后一步的观砚持续微笑,“谢将军,您府上的侍从说了,您今日闭门谢客。” 他家王爷的意思是,既然是闭门谢客,那就砸了门,这不就谢不了客了。 谢云山自闭中,且撤回了一句脏话… 马车上,姜安挪挪屁股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懒洋洋靠着, 她打开马车上的小窗,将军府门前的盛况映入眼帘, 团子“爹,咱们真的不用赔钱吗?” 姜寂臣睁着狭长的眸子,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神情桀骜又慵懒, “你爹我是南商的并肩王,只要没造反,整个南商就没谁敢说本王的错处!” 砸门如何,他就是平了这座将军府,也不过是朝堂之上参上一本, 他姜寂臣远在边疆,天高皇帝远,还怕他们… 姜安的嘴巴一时间没合上,对着她爹嘿嘿嘿笑得很傻, 她爹这么厉害,那她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姜安觉得她要膨胀了! 姜(狗腿子)安捧起一杯茶水,笑得见牙不见眼,“爹,你渴不…” 白糯糯的团子汤圆似的, 姜寂臣手指轻叩身侧小几,身上冷冽少了几分,他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姜安的茶,轻笑调侃, “也不知道你这是像了谁…” 她母亲可不是这般跳脱的性子… 姜安撑不住打了个哈欠,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下嘟囔,“我是爹的闺女,当然是像爹一样英明神武!” 英明神武, 姜寂臣一双看不清情绪的眸子看向这个小团子的方向,染上轻松的笑意, 马车虽驶的稳当,却晃荡的让人睡不安稳, 他放轻了动作,从小几的抽屉中拿出一块盖毯拢在小娃娃身上,将人横放在腿上,大掌轻轻拍着安抚, 感受着身上的重量,和姜安睡着时不同于平时生动的脸,姜寂臣第一次明白为何军中将士总是执着于有一个娃娃了,那种血脉连接的亲切感,让他只是见到这个团子就觉得欢喜, 观砚说大小姐被人带走时,他心脏的凝滞做不得假, 那一刻他脑中闪过很多种可能,每一种的答案都只有一个结果, 无论是何代价,他的女儿绝对不能有事! 镇国王府的宅子在城东靠近城郊的位置,马车越往前走,街上的人越少, 藏在夕阳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里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 “咻!”的一声,长箭破空的声音, 箭尾微颤,穿过一名侍卫的身体继续直逼马车, 观砚“保护王爷!” 说罢便抽刀要迎上长箭, 一道黑影比他更快,暗卫鬼魅一般出现在马车上,他双手执刀猛地砍向化为残影的长箭, 长箭应声而断,马车的门被劲风带动敞开,厚重的帘子卷起一角, 里面姜寂臣怀中护着粉雕玉琢的娃娃,带着墨玉扳指的手覆在姜安耳朵上,狭长凤眸凝视刺客藏身的地方,其中戾气翻滚,宛若杀神临世, “姜九,不留活口。” 垂刀而立的暗卫得到指令,化作杀人利器奔向前方, 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姜寂臣的马车被观砚和侍卫重重围住, 对面二三十人蒙面,为首的弓拉半满,显然那一箭是他放的… 姜九一动,就好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般,一场血腥的杀戮拉开帷幕, 刺客对姜寂臣十分了解,二三十人分成两队,一队直奔马车而去, 一队在原地纠缠暗卫姜九,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要马车里的人的命! 街道尽头,贩夫推着板车从拐角靠近, 他抬头,一人执刀横劈,对立者人首分离,血液一溅三尺高,血腥又恐怖, 贩夫连惊叫都不敢,死死捂着嘴,推着讨生活的板车直接一个漂移调头,连滚带爬离开。 一盏茶的功夫,兵刃相撞的声音散去,空荡荡的街上, 姜九的刀贴在使弓的那个刺客脖颈处,一站一半跪, 暗卫谨记主子的命令,一个不留… 片刻后,最后一个人也倒地不起, 观砚收起染血的长刀,回到马车旁,“王爷,都处理完了,需要去查这些刺客的身份吗?” “不必了,回府。” “是!” 这几年,姜寂臣面对的刺杀多如家常便饭,最开始那些人是真心想弄死他, 久而久之,他们发现这是一件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刺杀也变得敷衍,更像是无足轻重的试探, 而姜寂臣也乐于告诉这些人,他的的实力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测… 这样多的刺客,直奔性命而来,倒是显得稀奇了些。 他知道,这些是东离的人, 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抢回孩子,或者说杀了这个不能为他们所用的孩子… 既已知道幕后主使,又何必浪费时间再查。 而酣睡的姜安完全没有被这场悄无声息的刺杀影响, 团子砸吧砸吧小嘴,梦里吃着昨日府上见过的美食,身侧金银细软环绕,好不自在… 姜安“嘿嘿…金砸…” 抱着孩子下马车的王爷听到这一声梦中呢喃,轻笑一声, “财迷…” 第20章 风寒了… 回到王府,姜安还是蔫蔫的,胖饼一样摊在她爹身上不肯下来, 晚饭早早就备下了,在厨房热了一遍又一遍, 姜寂臣一回到主院,孙管家就招呼着小厮摆好饭菜, 还是和昨日一般,给姜安的是一碗精致的米饭,而身为王爷的姜寂臣则是胡饼, 不过,姜安小团子用鼻子轻轻嗅了嗅面前泡在羊奶里的胡饼, 羊奶是精心处理过的,没有太重的原味,胡饼被姜寂臣亲自撕成小块漂在里面,油气香混着奶香,甜味和咸味结合在一起倒是意外的好吃! 姜安眼睛闪亮亮,胖手抓着勺子吃的很是开心, 和这么一个团子用饭,姜寂臣都心情颇好的多食了些… 吃过饭,姜寂臣和团子一起走出屋门, 裹着狐裘的姜安蹦蹦跳跳下了台阶,直奔院中高耸的公孙树而去, “哈哈,酿酿快来呀~…” 她挣开酿酿为她圈着的保护圈,跑向落叶铺就的石板路, 树叶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踩在棉花上, 姜安抓起一把落叶,蹦着洒向半空,夕阳的红色映着落叶的金黄,恍若时间的实质从指间一滑而过, 姜寂臣抬手止住观砚想要上前禀告的步伐,高大的男子双手背在身后,一双墨眸染笑望向笑得开怀的团子, 姜安和落叶玩了多久,她爹便看了多久, 直到兴奋过头的姜安一脑袋插进小厮扫成一堆的落叶中, 圆滚滚的团子往后一坐,发出瓷实的啪唧一声, 姜安有些懵的甩甩脑袋,对上她爹的视线嘿嘿一笑, 嘿嘿,不疼~ 她眼睛眯起来就好似天边挂着的弯月,里面藏着漫天星河, 姜寂臣从酿酿手上拿过汤婆子,大手把人抱在怀里,“就这么喜欢这棵公孙树?” 姜安乖乖抱住汤婆子,“很漂亮,很喜欢!” 她昂着脑袋,小啾啾垂落在肩头,被她爹抱在怀里能看见这棵树不一样的风景, 小孩子的声音尚且稚嫩,她一字一顿说的认真,“这棵树很茂盛,里面藏着很多、很多的生命力,” “是生的希望…” 在姜安眼中,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如此。 姜寂臣抚上小娃娃的发顶,一大一小站在树下,风吹过,树叶慢悠悠飘下, 姜寂臣“你说的对,是希望…” 生的希望。 从主院离开,姜寂臣去了前院书房,姜安则是带着酿酿他们去看羊咩咩, 兽苑地偏,因为里面养着的东西喜欢乱叫,怕影响主子休息就将地方选在王府的角落, 穿过一片假山林,沿着廊亭一直走便能看见高耸的墙,上面还有加固高度的铁柱竖立, 或许是听到了姜安一行人的脚步声,苑中响起一声虎啸,叫声从耳朵穿进心脏, 正言和正律暗中紧绷心弦,反倒是姜安安坐在酿酿怀里,两只小脚晃悠晃悠,好不自在! 兽苑墙外,两三只绵羊用绳子拴在木桩上,在呼啸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咩咩…咩咩?” 姜安手上拿着一把干草兴致勃勃投喂, 胖手晃悠老半天,羊是一动不敢动! 团子歪歪头,“你不吃?” “你要是不吃就瘦了,瘦了就没有羊奶了…” “没有羊奶,那我就只能吃羊肉了…” “吸溜…” 团子碎碎念,脑袋里想着的却是书上见过的涮羊肉、烤羊腿、烤全羊、羊肉饺子… 姜安顿在那里,手上抓着把干草可怜兮兮看向酿酿, “酿酿,阔不阔以和孙管家讲,姜安想吃羊肉了…” 酿酿嘴角抽抽,我的大小姐哟,你昨天晚上刚说要和这羊做朋友的… 心里这么想,酿酿面无表情的点头,“当然可以,奴婢回去就和孙管家讲…” 酿酿的话说到一半,羊好想知道自己要命不久矣,抖着两条竹竿腿过来扯姜安手上的干草, 团子胖手怼上羊脸往外推,说的那叫一个义正言辞, “你不是不吃嘛!” “做羊要有志气!有骨气!” 回应她的是羊抢走了手上所有的干草… 姜安瘪嘴,小孩子脾气上来,也不看羊了,直蹲在那里碎碎念, 苑里那位好像听烦了她的嘟嘟囔囔,虎啸一声盖过一声, 姜安捂住遭罪的耳朵,真诚提议,“酿酿,要不把它毒哑吧…” 正言、正律…… 大小姐,要不你还是把我们毒聋吧… 酿酿拍去小姐身上的灰尘,“大小姐,这里面关着的是皇上送给王爷的白虎,” “东离进贡的,是圣上御赐,不能毒。” “白色的?” “对,白色的。” 姜安路过兽苑大门时好奇的盯了又盯,却老实的没有提出要进去看看, 笑话,像她这么小的团子,那老虎估计一口一个, 她承认自己脑子好像小了,但不是变蠢了, 姜安可没有兴趣当那个送上门的外卖。 回到主院已经月明星稀了, 酿酿抱着大小姐去厢房沐浴,洗去一身尘土味,这才将人交给王爷, 洗过澡的姜安白白嫩嫩,一身里衣在床上裹着被子来回翻滚, 她爹则在书案后看公文, 滚来滚去的小团子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眼皮打架, 姜安以前出任务都是大家睡在一起,冷的时候恨不得抱在一起睡,她也一直觉得没啥, 可突然要和自己亲爹睡,多少还有点小害羞呢~ 想着想着,她又打了个哈欠, 姜寂臣放下手上的公文,手上用了内力挥出去,一室明亮灯火骤然熄灭, 他拍着团子,“困了就睡吧…” 一下一下,姜安睡得极快,不消片刻就起了鼾声, 梦里光怪陆离的,一会儿在天上飞,一会儿在公孙树下玩耍,偏偏就没有了从前的噩梦… 长夜安宁,身旁多了个团子也没让姜寂臣入睡困难,听着规律的鼾声,他反倒睡得安稳, 直到… 隐约听见身侧姜安难受的呢喃声… 男人一双眸子睁开,不见睡醒时的茫然, 他大掌探向姜安额间,滚烫一片, 晚饭间哄着喝下的姜汤半点用处都没, 男人挥开碍事的珠帘,声音传到屋外,“来人,叫府医过来,快!” …… 屋里重新明亮,主院里外站着不少人, 正言、正律和观砚守在外面,酿酿、孙管家和府医在主屋, 姜寂臣面如滴墨,周身氛围低沉的吓人, 府医搭过脉,便让人去寻烈性酒来, “大小姐本就不熟悉这边的气候,身体太虚,加上吹了冷风,风寒引起的高热,” “老朽开些汤药煎上,现下最重要的是赶紧退热…” “王爷用烈酒搓在娃娃手心、脚心,若是还不降热,就再用烈酒搓搓身上。” 姜安很乖,烧得难受也只是哼唧几声,白日里生动的脸烧得通红一片,额前碎发被汗浸湿,整个团子蔫哒哒、了无生气的样子… 姜寂臣按照府医的吩咐去做,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站在床前,烛火衬着冷凝的表情像是索命的阎王, “姜九,去谢将军府,带谢云山在崇州府逛上几圈!” …… 将军府的谢云山此刻正搂着美娇娘睡得香喷喷…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第21章 获得军营体验券一张 姜安这一病足足在府上将养了五六日,姜寂臣为了能陪伴生病的团子,将公务带回主院处理, 这五六日,吃药成了姜安生命里一大难关… 一场风寒折腾得小娃娃脸上的肉都掉了不少,隐约能看见下巴了,脸色也没有之前红润,苍白的让人心疼, 只穿了白色里衣的团子抱着小被蜷在大床角落里,像是受伤的小兽亮出没张开的尖牙,企图吓退坏人, 这几乎成了姜安每天的必备活动,为了哄她吃药,崇州府上好玩、新奇的物件流水一样送进主院, 只是,小娃娃纵使好骗,这一样的手段用了几次她也不上当了, 姜(坏人)寂臣靠坐在床边,冷峻脸上写满无奈, 孩子可爱是可爱,却也当真是难带,别说打了,连说重了都不舍得, 姜寂臣“不吃药怎么能好,” “姜安…” 被叫了大名,总归是有些压迫感的, 姜安红红的眼眶眨呀眨,意图憋出点眼泪骗同情,团子的声音还有发热之后的沙哑,显得更加可怜, “太苦惹…” 她看向她爹,恍若看见可以依赖的靠山,“这药比姜安的命还苦…” 姜寂臣好笑于团子的可怜巴巴,却又听不得闺女说这话, 男人厉了神色,手上却放轻动作把人抓到身边,“胡说,” “本王的女儿命才不苦。” “快喝药,等你好了,本王带你去军营玩如何?” 刚好,也该让团子去认认脸… 姜安心动了, 王府再大,也没有崇州府大,她想见过许许多多世间好颜色, 她艰难将视线移到酿酿端着的黑乎乎药汁上,犹豫伸出胖手, 就在酿酿为大小姐要喝药了这件事松口气时,姜安的胖手拐了个弯,抓住她爹的袖口, 团子满眼希翼,“有梅子吃嘛?” 姜寂臣拉过小被子给她披上,示意酿酿端着东西靠近些, “有,管够!” 端起药碗的姜安脸皱成包子,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灌药,壮士断腕恐怕也没她这么惨烈, 最后一口药喝掉,口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酿酿快准狠丢了颗酸梅进去, 梅子的酸代替了药汁的苦,压下鼻腔里那种难忍的味道,姜安小团子抚了抚胸口, “真好,又活了一天!” “呵…” 姜寂臣轻笑一声,对闺女偶尔跳脱的言语逐渐习以为常, 他捏捏团子头上的小发包,吩咐酿酿照顾好小姐, 门外,观砚已经等了有一阵儿了, “王爷,谢将军递了拜帖,想探望小姐…” “军师已经在书房等您了。” 一身藏青常服的姜寂臣阖上门,不让冷风钻进去一点儿, 男子站于门前廊下,卷起的竹帘遮住一半神色,他语气平静, “让谢云山进来,阿安生病见不得风,来主院就可,” “你同我去书房。” 观砚抬起头,显然对谢云山不放心,“王爷,让谢将军进主院?” 小姐回府前,王爷的屋子可是府上三令五申、禁止出入的地方… 姜寂臣“小姐的侍女在旁边,本王放心。” 原谅他吧,酿酿这个名字实在有点叫不出口… 谢云山的手上功夫可打不过暗卫出身的酿酿,何况主院里还有正言、正律两兄弟呢。 “是,观砚知道了。” 王府门口,停着谢将军府的马车, 这次风流倜傥的谢小将军没再骑他的高头大马, “阿秋…” 谢云山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狐裘里面穿着厚重的墨金常服, 身强体壮的谢云山甚至在宽袖里藏了个汤婆子, 马车里火炭烧得很足, 云毅将一杯热茶递给他可怜的公子,“公子,王爷能让咱们进去嘛?” 他怎么看,这座宏伟的镇国王府都像是个陷阱… 谢二公子很没形象的抽动鼻子,说话间少年音色带上鼻音, “胡晏都进去了,为啥不让我进去!” 姜寂臣让人把他从温香暖玉中薅出来,围着崇州府吹了半夜的冷风,这样他都没计较,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堂堂谢小将军已经认识到了错误! “我折子里都写了,小爷是来赔礼道歉的!” 谢云山是谢府金贵的嫡子,上有一个同胞哥哥做继承人,平日里那些庶子、庶女他不常见到,更别提姜安这么大的团子, 他是真不知道小孩子只是骑了个马而已,怎么就风寒了呢… “谢将军!” “王爷请您进府!” 听到小厮的声音,谢云山来了精神,他咻的下了马车,一阵风吹进王府,声音散在风里, “云毅,带上小爷拿来的礼物!” 连滚带爬下了马车的云毅双手艰难提着礼物,他摇摇晃晃侧着头从礼物堆里探出个半个脑袋喊道,“公子…公子等等属下啊!” 书房, 胡晏将折子交给王爷,撩起青袍坐在他的对立面, 两人中间是一副残棋… 胡晏落下一子,棋局上局势瞬息万变,“营中军饷迟迟不发,将士们心不安,” “其中有几个小将领趁此机会挑拨人心,属下已经将人以触犯军规之名关了起来,这是名单…” 姜寂臣略微思索后执黑子落下,“阿安看着好了很多,你回军营准备下,明日本王带她去军营操兵,安抚人心。” 胡晏浅笑,“王爷此举甚好。” 早在军饷还未从京城出发时,姜寂臣便已经知道了这次军饷被谁所贪墨, 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来是这崇州府是他的地盘,做起事情来更加方便,若是在京都动手,难免要暴露自己手上的棋子, 二来,也是为了让这位眼高于顶的谢丞相长个记性,这刀子只有砍在自己身上才能体会到其中感受, 谢斯(丞相)吃进去多少,就要给他吐出来多少,既损了棋子又与儿子生了嫌隙, 姜寂臣压下眼中翻滚的风浪,面色平静的与胡晏对弈。 “走的时候去账上拿些银子给刺史送去,” 胡晏应声,戏言调侃,“咱们这位刺史大人怕是做梦都要感谢王爷的大恩大德了…” 第22章 王军玄甲 次日清晨,太阳还没爬上山,趴在她爹怀里安睡的姜安睡姿豪迈,一条小短腿跨上她爹胸膛, 姜寂臣轻手轻脚下了床,院子里守着的人听见里间的声响鱼贯而入, 孙管家为首,观砚和酿酿在其后,身后跟着几名小厮,手上端着的托盘中装着的是王爷的铠甲, 小厮垂头而去,放了东西便退去,已经年老的孙管家亲手为主子换上甲胄, 玄色精铁制成的甲胄轻便,包裹着姜寂臣精壮的身体, 孙管家苍老的手拂过冰冷的铠甲,想到当年主子年少奉旨来这边塞驻军,第一次穿甲胄便是自己给穿的, 那是孙管家还不是管家,他一个深宫里的太监,只希望主子在边塞能够平安, 如今再穿这铠甲,孙管家希望主子一切皆能得偿所愿。 “小主子的吃食已经备好了送到马车上,” “老奴斗胆,祈愿主子今日此行顺遂…” 姜寂臣神色缓和,狭长的眸子垂下,“您不必忧心,只是操兵而已,” “今日晚间本王就不在府上用膳了。” 孙管家最后替主子除去衣服上的褶皱,披上披风,连连应着姜寂臣的话, 每次主子穿甲胄,说这些吉祥话已经成了孙管家的习惯, 太妃娘娘从不疼爱主子,亲人送行出征,姜寂臣从未体验过, 他一个奴才,只能界越些,斗胆补上这句本该亲人交代的送行话… 而床上酣睡的姜安也没有被放过,酿酿用浸湿了温水的帕子给小姐擦脸,穿衣、盘发髻… 全程姜安都没有睁过眼睛,还试图往酿酿怀里钻,嘴上无意识撒着娇, “睡会儿,再让窝睡一会会儿…” 酿酿扶着小姐的手伸直,嘶哑的声音放轻,“小姐且睡,奴婢给您穿衣服…” 姜安想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告诉酿酿,她想穿孙管家新送来的那套红色骑装,很漂亮, 结果就是…强制开机,开机失败~ …… 出了屋子,冷风铺面灌进鼻腔,冷空气的味道从鼻腔涌上意识混沌的脑子, 姜安小盆友迷迷糊糊晃着脑袋睁开眼睛, 入目是主院的公孙树, 一夜过去,树叶已经掉光了,在姜寂臣的特意吩咐下,落叶被扫成一堆,给她玩, 地面上附着一层白色的霜,像是下了雪一般, 怪不得她觉得比之前更冷了… 姜安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酿酿,是不是要下雪了呀?” “是啊,小姐,” “再过些日子就要落雪了…” 她看了看身后,只有正言、正律二人, “我爹呢?” “王爷在府门前整军,今日府上亲兵也会带走一部分。” 穿过游廊,行至前院大厅前,远远地姜安便看见王府大门外战马之上的姜寂臣, 将军一身玄色甲胄,大氅披在身后半遮住马鞍上别着的利剑,初阳的光照在她爹身上,甲胄闪烁寒光, 姜寂臣身姿挺拔,气势威严而桀骜,一头乌发用金冠束上,并没有戴甲盔,剑眉之下狭长的双眸锐利如凶兽, 姜安看得不错眼,星子一样的眼睛闪着亮光,她甚至想大喊一声, 战马之上满身肃杀之气的将军是她姜安的爹! 距离再近些,姜寂臣身后停着一辆两匹马拉动的马车,马车之后是四列亲兵,同样的盔甲乌压压一片如同黑云压境, 酿酿带着姜安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 冲天的问安声提神醒脑, 士兵们一个个虎视眈眈,那眼神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如视珍宝, 姜寂臣身上穿着铠甲,并没有同闺女多亲近,他嘴角勾着心情颇好的样子,让酿酿赶紧带人进马车。 同样换了一身戎装的观砚夹紧马腹,他高举右手握成拳,大喊, “启程!” 最前方的姜寂臣勒紧缰绳,迎着晨阳走出崇州府… 队伍出了崇州府城门,路过城郊荒芜的土地,一路向着大营方向而去, 马车停下时,耳边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也停下,号角声由远及近, 人生活的气息让原本困倦的姜安睁开眸子, 小团子绷着小脸,眼中的好奇都快要溢出来,她未作多想便推开马车的门, 她爹带她来军营的意图,她大概能猜到些, 今早见过她爹,她便想自己既然是姜寂臣的女儿,或许在这片天地能活得更肆意些… 如此,小小的团子站在马车上,对着特意绕过来接人的姜寂臣伸出双手, 她笑得乖巧,眼中尽是对这段亲情的依赖,“爹,抱~” 镇国王一身玄色戎装,胸前坠着一个红色的团子, 相似的面孔让人一眼便能明白他们是血亲, 姜安看向酿酿口中的护国军主营, 这主营占了附近几座大山脉,驻扎在南商与几国的边境上,以最强势的态度守护这片国土, 镇国王手下五十万护国军覆盖南商国边关三大州,在边境上连成一堵墙,阻挡外敌入侵, 因为崇州一州衔接东离一大国和漠北、殇国几个附属国,是南商非常重要的关口之一,所以姜寂臣的王府落座于崇州、护国军主营在崇州, 主营又称王军,军中将士二十七万,是姜寂臣的亲兵, 姜寂臣一手托着团子,一手扯过缰绳翻身上马, “驾!” 主营前设的拦马桩被士兵撤走, 姜寂臣照顾闺女风寒刚好,控制马儿放慢速度, 姜安仰头注意到主营大门的牌匾上提着龙飞凤舞的大字, 她伸出手指着牌匾,决定‘不耻下问’,“爹,这上面写了啥?” 军中主帅就在门前,主营的大门早早敞开,借着晨起逐渐散去的雾气,能看到里面森然站立的黑甲士兵, 姜寂臣抬眸看了一眼,眼中倒映着营中一排排黑甲士兵, 男人墨色的发随风动,迤逦的面容和其威压足够让天地失色, “这牌匾上提的是‘王军玄甲’!” “玄字是指王军黑甲兵,” “甲,则是一等。” 他姜寂臣手下的兵都是顶顶好的儿郎,是最骁勇善战的勇士! 姜寂臣嘴角勾起一抹桀骜笑容,声音低沉又让人无法忽视, “我王军玄甲,无往不胜!” 第23章 操兵训练 姜寂臣战马踏进主营的那一瞬,霍朗、谢云山等人一众将军将刀剑横于胸前行拱手礼,其后黑甲兵单膝跪地, “见过主帅!” 黑甲兵不得抬头,可将领们眼中的崇敬印在姜安的心中, 世人崇尚强者,世人也爱英雄, 在姜安这几日的了解中,她的父亲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强者,更是边关三大州的英雄, 三岁的娃娃没有被这凝重而庄严的一幕吓到,更没有骄纵胡闹,细看姜安的眼睛,还会发现她藏在深处的兴奋,是深深刻在骨血中的战栗, 见过礼后,姜寂臣翻身下马, 黑色大氅在半空划过更添凛然, 胡晏依旧一身素色衣衫站在一众将军中,他上前一步,看向男人的眼睛中是对强者的惺惺相惜, “王爷,将士们已经在练兵场列队等您了…” 胡晏是文人,并不参加此次操兵训练,照顾团子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他身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练兵场而去,姜寂臣走在最前面,胡晏单手牵着团子落后一步,在后面是将领们和黑甲兵, 主营的练兵场不同于王府,这里是一块非常大的空地,空地上设一高台,高台之上火盆、战鼓齐列, 风吹过,黄沙起, 闷雷一样的脚步声起,沙尘攀附在黑甲士兵脚下,便是书上所说黄沙百战穿金甲…(备注出自王昌龄《从军行》) 练兵场侧还有一处高楼,此楼不同于寻常城楼的建制,它专门用来登高俯视整个练武场,能够将黑甲兵排兵列阵尽收眼底, 因此高楼的檐很窄,四面都是空的,并不能为人遮风挡雨, 姜寂臣带人走向练武场,胡晏便带着姜安上这座高楼, 姜安拒绝了胡晏的抱抱,毕竟这只老狐狸走两步都要咳嗽, 她今日一身赤色窄口骑装,不足狐狸膝盖高的团子走上几步台阶,回过半边身子看向胡晏, “军师,我在上面等你哦~” 说罢嘿咻嘿咻往上爬,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胡晏一手揽起衣摆,狐狸眼荡漾温柔笑意,“台阶有些高,小姐年岁尚小,仔细莫要摔了…” 姜安听闻此言脚下一绊,白嫩嫩的脸上疑惑闪过, 这只老狐狸是不是在嘲讽她腿短? 不确定,再听听… 登上最后一节台阶,姜安俨然累成修狗,她胖手抖着撑上墙体,差点没给这高楼给跪了, 要不是心中硬憋着一口气,不能在老狐狸面前掉面儿,估计早就摊成胖饼了, 随后上来的胡晏依旧温柔关心,“小姐可是累了?” 姜安直起脊背,圆滚滚的身板支楞起来,“切,小小台阶~” 语气要多拽有多拽, 此刻她就是这楼上最拽的崽(装的)。 老狐狸眼神示意楼上早早等着的士兵将茶水和软垫摆在正中央, 神色可惜,“啧,小姐既然不累,那这特意准备的温汤怕是派不上用场了,可惜啊…” 团子小身板一僵,眼神不由自主黏在那软垫和炭火盆上冒着热气的瓦罐, 她小小挪了两步, 胖手抓上胡晏披风下的白衫,小表情凶狠,却声若蚊蝇,在嗓子转了一圈, “别逼窝求你…” 胡晏一把抱起团子,也不逗弄她了, 一会儿哭了,王爷还不把自己卸了… “都是给小姐准备的,还有好吃的糕点,” “虽然没有王府精细,却是属下亲手做的,保证没毒。” 姜安看向糕点的目光都迟疑了几秒, 老狐狸不说还好,一提到,她怎么这么不信呢! 兵刃、铠甲撞击的声音传到高楼,姜安踩在特意制好的木梯上,胡晏一只手虚虚护着, 她向下看去,姜寂臣双手持鼓槌站于战鼓前,霍朗和其余四名主将也分别站在一面战鼓前, 身后胡晏正在和她解释这场操兵训练的流程, 其实军营操兵训练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情,一般由一个营的参将与副参将共同组织,交由手下武将, 主将操兵只在特定的日子,而且当天能够站在这练武场上的只有有官职在身的武将, 五面战鼓,主帅站在主位,四名主将分别站在两侧,他们代表的是军队四个大兵种,包括骑兵、步兵、工兵和战车辎重, 崇州及其余两州并不靠海,江河少见,水兵在护国军并不常见,属于特殊兵种, 姜寂臣持鼓槌敲击战鼓,其余四名主将随后敲击,沉闷的鼓声响彻这个练武场,这代表这场操兵正式开始, 练兵场上,姜寂臣放下鼓槌,解开大氅,接过霍朗递上来的长剑, 男人一身玄色轻甲在阳光照射下耀眼夺目,执剑的手灌入内力翻手向上,剑鞘骤然脱落直冲高台木板,内力之深厚使得鞘嵌入木板, 玄铁所制的长剑通体漆黑如墨,中间凹槽却呈现暗红色,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芒映在姜寂臣绝世的脸上,散发着危险而诡异的光芒, 胡晏手中折扇指向王爷手中长剑,眼中流光溢彩,“此剑龙渊…” 他的话被身后一道张扬声线打断, 谢云山登上高楼便听到龙渊二字,“龙渊,欲知龙渊,观其状,如登高山,临深渊…”(见《越绝书.外传记宝剑》) “战场上有人相传,王爷手持龙渊斩人无数,称龙渊剑身上的暗红纹是人血浸染,” 谢云山显眼包一样继续说道“其实是玄铁在铸造过程中发生的变化,也是此变化使得龙渊削铁如泥!” 说罢,少年将军望向胡晏挑高眉梢,颇为骄傲,我说的对不对~ 胡晏暗地翻了个白眼,“谢将军风寒这是好了?” 谢云山丝毫没意识到不对,拍拍胸脯,“本将军身强体壮,好得快!” 姜安随后补上一刀,“那你怎么不去下面练武场?” 后者一刹那眉眼都耷拉了,嘴硬道“本将军懒得去,不行吗!” 胡晏“小姐,谢将军手下有亲兵组成的两个营,许是不想站在黑甲兵队列里吧…” 毕竟官职从一品,比霍朗这些主将都高出一阶… 姜安在谢云山难看的脸色中点点头,并没有再说下去, 就看在他送来的那些礼物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吧~ 高台上,姜寂臣已经开始舞剑了, 说是舞剑,却招招是杀招,长剑破空发出的嗡鸣声像极了刀下亡魂的哀嚎, 一招一式没有过多的花哨,招招逼人性命, 剑招连绵如织,剑芒繁星璀璨,杀意之下是一场绝对惊艳的视觉盛宴, 无论是练武场上,还是高楼之上,所有人都沉溺在姜寂臣的剑招中, 他们似观者,似对手, 而镇国王剑气之下,无一胜者… 剑收入剑鞘,接下来是练武场上黑甲士兵的博弈,这场博弈决定他们各自所带的营属于哪个阵营, 护国军的规矩,赢方为正方,输者为敌方,第二日由四名主将坐镇,参将带头进行操兵训练, 营之下,赌注为猪羊猎物;参将们的彩头则是一块玄铁牌。 练武场上很快陷入一片混乱,黄沙阵阵激起阻挡视线,黄沙之下偶尔有人倒飞冲出,一时间场上浑话、骂娘声络绎不绝… 第24章 锅盖无双 下面打的热火朝天,高楼上的姜安兴致勃勃看热闹, 看到兴起时,小小的团子发出惊呼声,两只拳头紧捏,恨不得下去参与这场乱战, 姜安半个身子探出高楼,不止护着她的胡晏无端紧张,就连旁边的谢云山都惊了一瞬, 狐狸身体向来不好,这要是一下没有护住… 谢云山赶紧从胡晏手上接过团子,少年英气的眉拧在一起, “这么高的距离,你也不怕摔下去!” 真不知道姜寂臣这闺女是什么品种,咬人就算了,都不知道害怕的, 要是京都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估计得吓哭! “欸!” 被放下来的姜安面对自己面前这堵墙傻眼, 团子双手叉腰,显然对自己失去看热闹的机会表示抗议, 在听到后面胡晏的咳嗽声时,姜安抓抓肉乎乎的小脸,有点心虚, 红火火一团的团子在二人目光下哒哒跑到矮几那儿, “喝水,就不咳了…” 对上姜安那双星子一样真诚的圆眼,胡晏眉眼荡漾开真心实意的笑意, 他接过温热的杯,“多谢小姐关心。” 谢云山不服,“喂,我也抱你了,怎么没有温汤?” 姜安小小翻了个白眼,梗着脖子一点也不输气势,“你才叫喂,我有名字!” “我叫姜安,我爹起的!” 团子鼓着脸,模样颇为嫌弃的转过头不看谢云山,“没礼貌!” 谢云山被怼的一愣一愣,嘴半张着半天没想到反驳的话, 他说什么了,他不就是想要一杯温汤嘛! 台阶处,霍朗的声音传来,“谢家的,你是不是欺负小姐了!” “我都听见了!” 小山一样的将军三步并作两步窜上高楼,动作间铠甲和长刀碰撞哗哗作响, 只见他瞪着一双虎目,作出要干架的气势对上谢云山, “姓霍的,你长脑子没!” “小爷犯得着欺负一个娃娃,况且这只狐狸还在这儿呢!” 谢云山长手指向原本应该站着胡晏的方向,空无一人… 谢云山…真苟啊… 换了个地方继续站着的胡晏笑眯眯回望,你们吵你们的,我先岁月静好一会儿~ 挡路的霍朗被姜寂臣面无表情且一巴掌推开, 王爷横了某只熊一眼,耽误他找他闺女! 姜安见是她爹,眼睛都亮了,颠颠儿跑过去扑在姜寂臣腿上, “爹~” 金大腿~ 帅气的金大腿~~ 当着几位主将和谢云山的面,王爷周身的凛冽都散去几分,语气堪称他们从未听过的软和,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无聊?” 一边询问,姜寂臣还用手背动作熟练的试探上闺女的额头, 没有发热… 被抱起来的姜安笑容灿烂,她伸着白萝卜一样的胳膊比比划划,眼中是对她爹毫不掩饰的崇拜, “木有,爹的剑咻咻咻…” “叫什么来着…” 团子扣扣脑袋,在脑袋里搜刮,“哦,锅盖无双!” 肿么有点奇怪呢,想不通的姜安决定忘了它~ 姜(锅盖无双)寂臣…… “噗哈哈…” 高楼上回荡谢云山的大笑声,剩下几位主将包括胡晏在内都憋着笑,忍的辛苦, 胡晏看向王爷奇怪的脸色,压下控制不住的笑意, 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在团子迷茫的眼神中说道,“小姐应该是想说王爷的剑招盖世无双。” 谢云山摁住笑抽筋的肚子,擦擦眼角的眼泪,“王爷,还是给团子找个启蒙老师吧…” 启蒙老师=上学, 姜安瞪向谢云山,小兽示威一样呲了呲白糯糯的牙齿,直接言语威胁,“不要逼我在这么美好的一天咬你!” 姜寂臣把眼看就要扑上去的闺女又拽回怀里,眼神明晃晃的对谢云山写着两个大字,活该! 后知后觉的霍朗一拍脑袋,“哦,不是锅盖,是盖世无双啊,我说怎么有点别扭呢!” 姜安…… 她一副麻了的样子将头偏向霍朗,小小的脸上满是深沉, “霍将军,就忘了吧…” 别提了! “呵…” 闹了一通,姜寂臣揉揉团子的发顶,“这上面风沙大,让霍朗带你在军营一路逛逛,” “工兵营的孟不忍做得玩具很精巧,带姜安过去看看。” 成功被委以重任的霍朗顶着其他几位嫉妒的眼神,挺了挺胸膛, “是,主帅!” 姜安一把抱上她爹的脖子,眼神是幼兽对亲人的眷恋,“那爹呢,不和姜安去嘛?” 姜寂臣“本王是军中主帅,要在这里坐镇,你先去和玩,结束了本王就去寻你,” 得了承诺的姜安松开爪子,“那好吧…” 目送霍朗和姜安走下台阶,胡晏还是有些迟疑,“主帅,霍朗心粗,我担心他照顾不好小姐,” 姜寂臣上前几步,向下查看练武场上的战况,“姜安的侍女和侍卫在下面等着,放心吧…” 不然,他也不会放心让霍朗带人离开。 下了高楼,霍朗恋恋不舍地把手上的团子交给酿酿, 主要就是酿酿眼神太吓人,不敢不给啊! 霍朗隔着头盔抓抓后脑勺,这侍女的眼神,比他家婆娘还要吓人… 工兵承担主营的军事建设,主帅特意分给他们一块很大的山头,因此距离主营中心也比较远,骑马尚且需要两柱香的功夫, 霍朗命人找来马车,套上战马,他亲自赶马车,正言、正律骑马跟在后面, 工兵营时常需要拉送重物,所以往那个方向去的山路是主营修的最好一条,马车在上面行驶完全没有问题, 霍朗一个将军赶马车丝毫没有觉得有问题,黝黑的脸上反倒骄傲满满, “小姐坐稳,咱们出发了!” 马车里的姜安一个大马趴,整个团子紧紧抱住酿酿, 这该死的推背感! 在建设主营时,姜寂臣在工兵大营附近安排了几营步兵, 马车行驶愈近,步兵营中的校场上汉子叫好声逐渐清晰, 校场就在山路附近,姜安打开马车小窗便能看见, 远远地,校场围了很多士兵,他们赤着膊高声为场上的人叫喊打气, 姜安“停,停一下!” 马车停下,姜安从马车里探出个脑袋瓜,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霍朗,奶声奶气询问,“我们可以过去看看嘛?” 啊! 好乖的团子! 霍朗扔了马鞭,跳下马车,大手一挥, 看!看大份的! 第25章 赢了 来在校场附近, 霍朗取下头盔交到正律手上,两只手架起姜安举过头顶, 在酿酿刀人的眼神中,小姐惊呼一声跨坐在霍将军脖子上骑大马, 霍朗身高八尺有余,姜安的视野一下子宽阔起来,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团子瞬间嗨了,催促着他快去看打架, “将军…” “霍将军!” “快快…将军来了,” “将军脑袋上…” “这娃娃是谁家的?” 一传一,很快整个校场都安静了下来,打赤膊的汉子们眼神热烈又好奇, 场上,对战的汉子动作也停下,其中一个很狡猾,他趁着对手放松警惕时一个抱摔, 紧接着,天旋地转… 被锁喉的汉子脸色赤红,一半是憋得,一半是被偷袭气得, 他手拍着地面,嗓子眼里挤出几句话,“娘的…你偷袭!” 勒着他喉咙的那位嘿嘿猥琐一笑,理不直气也壮,“偷袭咋了,战场上能杀敌,老子就是好汉!” 我管是攻的下三路还是上三盘! 霍朗不兴麻烦的规矩,都是大老爷们,什么将军小兵的,过于高大的身子直接站在这些汉子中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脖子上还坐了个白白嫩嫩的团子, 他视线所及,满目都是打赤膊的兵,有那么几个没脱,也完全是肌肉不发达… “娘…” 骂人的话硬是憋了回去,霍朗眉眼一厉,“小姐在这儿呢,你们这穿的都什么,回去给老子穿衣服去!” 小姐? 听说今日主帅好像带着府上的大小姐来军营了, 哦呦,这白白嫩嫩的娃娃居然是主帅家的? 一群汉子立马十分自觉地穿上上衣,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还有几个从身上摸出来用纸仔细包着的糖,迟疑一下又要收回去, 军营的生活苦,糖可是好东西,平日里谁都不舍得买… 姜安抱着霍朗的脖子,大眼睛扑闪扑闪,歪着头望向那个兵,“你是要给窝吗?” 伸出来的小手肉乎乎的,在阳光下如同羊脂, 姜安喜欢自由自在,同样她也不会被这个世界的等级意识束缚,在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人和敌人, 喜欢和不喜欢, 只要她开心、她喜欢,就是乞丐,也照样能和他称朋道友! 士兵摩挲已经皱了的糖纸,“回小姐,这是饴糖,是我家婆娘做的,” “很干净的…” 他只是,家里的孩子很喜欢吃,他想着小姐应该会喜欢, 其实这个时候汉子已经在后悔了,这可是王爷的女儿,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不止是他,或许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汉子的手又往回缩了一下, 霍朗眼睛一瞪,直接上手拿过来,“怎么娘们唧唧的!” 剥开糖纸,姜安塞进嘴里一小块,她脸颊鼓起一小块,像是仓鼠,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还不忘塞给霍朗一块, “蟹蟹你呀~” 汉子(手足无措)“不…不…” 他想说不用谢的… 上位者,哪个不是高高在上,他们这些平凡到尘埃里的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见上一面, 除了他们主帅,主帅见人见狗都一个眼神… 谁不想被当作人一样看待呢, 在场这些兵的眼神从刚开始得知姜安身份的好奇和敬畏变成热烈,一如见到霍朗一般的热烈, 霍朗招呼着人继续上场,团子可是特意下来看热闹的, 赶紧给老子热场子! 校场上重新热闹起来,甚至比刚才更胜, 只见热血沸腾的士兵们中间掺杂着一个软乎乎的团子, 姜安站在全场最佳的观看视角,耳边被周围的喊声充斥,场面更加兴奋, 主营的校场打的是所谓的友谊赛,点到为止,不得受伤或伤及性命, 士兵们自发的设下赌局,赌些武器、吃食和其他军营少见、珍贵的物件,钱财也可以,小赌怡情,调节乏味的生活,这都是没有写在军规上却口口相传的规矩, 团子目不转睛看着校场上已经滚到一起去的两人, 显然这场摔跤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只见场上两个士兵的腿不断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堆汉子中绝对算得上清秀的孟二眼看着落了下风,他被场上的壮汉用双腿夹住上半身钳制在地上, “孟二!快起来孟二!” “完了完了,他不会要输吧,我可赌上了最喜欢的那把匕首啊!” “依我看啊,他肯定得输…” “你快得了吧,你也不瞅瞅你这熊赛儿,还依你看…” “嘿,想打架是吧!” “……” 周围的声音乱成一团,姜安含着嘴里的饴糖,圆眼紧盯上孟二的动作, 这人偏瘦,在力量上绝对不也是壮汉的对手,一味硬刚没有任何胜算,只能凭借技巧取胜, 技巧也是运气的一部分,只要他能在到达体力的极限之前发现对方攻势的漏洞,就有赢的可能, 就比如现在, 壮汉不是左撇子,但用双腿控制孟二时主要发力的却是左腿,他的右腿应该有隐伤, 场上,孟二的肘撞击壮汉的右腿膝盖,疼痛之下一时卸力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孟二翻身,得了自由的他并未与对方拉开距离,而是选择近战, 步兵都是身强体壮、肌肉鼓轧的壮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力量够大,灵敏不足… 姜安胖手拍拍霍朗的腿,催促他去下注, “快,压孟二赢!” 霍朗手立刻抓向可怜兮兮的荷包, 他面色纠结,那么大一只蹲在小团子面前,“孟二打不过他的,团子,要不我们压另一个?” 这可是他家婆娘刚给他的零花钱! 姜安圆眼一瞪,沾了糖的胖手啪唧糊在霍朗大手上,另一只胖手拍拍小胸脯,神色认真, “相信我,肯定是孟二赢!” “成!压!” 小姐说谁赢,谁今天就得赢! 孟二要是不赢… 不赢,他就给他加训! “快看!” “卧…去…” 青年士兵刚想用自己贫穷的词语感慨一下场面的壮观,就被旁边的战友怼了一杵子, 小姐还在这儿呢,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校场上,孟二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双脚蹬在壮汉肩膀上借力,胳膊环住他的喉咙锁住, 壮汉抬手想要抓他,却够不着,勒的都快要翻白眼了… “孟二,松手!” “我滴娘,松手啊…” “……” 姜安认真看向孟二那张脸,记在内存不怎么多的脑子里, 够狠,她喜欢! 第26章 不忍还是不仁? 看够了热闹,酿酿便带着小姐准备离开校场,圆滚滚的团子后面,霍朗亦步亦趋, 汉子蒲扇一样大的手上一两碎银在太阳下发光, 步兵崇尚强悍的力量和耐力,显然刚刚赢了的孟二在这两方面都比不过对手, 在霍朗的心里,孟二胜出是侥幸和运气使然, 而自己赢了赌局,完全是因为小姐是一个有福气的团子! 走到山路边上,身后相送的士兵巴巴看着小姐, 人群中有一个年岁尚浅的新兵娃子高声喊道,“小姐,常来玩呀…哎呦!” 他揉揉被打疼的后脑勺,对瞪眼的伍长嘿嘿一笑, 没办法,谁让小姐长得跟仙童似的,脾气还好,怪让人稀罕的~ (作者纲立军法,五人为伍,伍长以牌书同伍四人姓名。—出自《宋史·李纲传》) 马车到达工兵营范围时已是正午,被抱下马车的姜安两只手捧着特制的奶瓶, 这奶瓶是白釉瓷做得,外层包裹兔毛,一来可以让羊奶冷得慢些,二来姜安抱着也暖和, 双脚着地,团子自以为偷偷摸摸打了个嗝,圆溜溜的眼睛打量起这处营地, 营地面积很大,凡肉眼能看见的地方到处堆积着这种工具,每一种都是精巧的榫卯结构,一些黑甲兵正在清点记录, 霍朗挥挥手让准备上前的士兵离开,指引小姐往营地里面走, “小姐,这就是工兵营,” 主营的工兵负责平日里山上的开采侦察,构筑和维护道路,清理障碍物和春耕秋收, 所以工兵虽然是糙汉子,手却巧,弩箭能做出来,小孩子玩的玩具更不在话下,一块木头能在这些人手上能玩出花来, 霍朗“主帅说的那个孟不忍是工兵一营的参将,” 姜安疑惑歪头,“今日参将不是在练武场?” 提到这儿,霍朗想到些什么,熊一样的汉子也是颇头疼,“老孟就喜欢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脑袋扎进去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营的事向来都是副参将在管…” 听语气便能知道霍朗应该和孟不忍很熟捻, 走向孟不忍营帐的功夫,没啥心眼的霍将军就已经把知道的倒豆子一样都说了出来, 若不是孟不忍喜欢搞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统管工兵大营的主将应该是他才对, 前几年,闲暇之余他作为一营参将还管些琐事, 自从开始琢磨粮食种子,孟不忍就跟闺中女子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日憋在营帐里,他们甚至都担心这人会不会饿死在里面… 听罢,姜安对孟不忍这个人更加好奇, 一个喜欢钻研的人,给他专门的地方放开手脚便是,为何一定要让一个什么都不管的人做参将,当初甚至还想让他做主将呢? “老孟!” “我带了小…” 霍朗嘴上大声喊着,手掀开营帐帘子就往里钻, 刚从帘子后面冒个头的姜安耳朵捕捉到划过空际的声响, 她停下往里进的动作,抬头, 身后酿酿肌肉紧绷,早就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营帐里,一块打磨到一半的木头直奔霍朗的脸而去, 木头大概有霍朗的大臂粗细,中间完全被掏空,打到头上最多鼓个大包, “孟不仁,老子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霍朗反应迅速蹲下身子,表明自己的态度, 酿酿一身月白素面劲装,素手一伸抓过半空的木头攥在手里, “不打架,你来干嘛?” “还有,我叫孟不忍,别给老子瞎起绰号!” 营帐深处,背对着姜安而坐的男人并没有穿铠甲,一身黑色常服随意散漫穿着,头发很久没打理过的样子,他偏瘦的身体弯成虾米,似乎正在紧盯着什么东西观察… 霍朗正忙着查看团子有没有被吓到,才懒得回嘴, 孟不忍离着霍朗有段距离,掀开帘子带进来的寒风慢半拍席卷帐中, “快把帘子合上!” 他偏过头来,姜安这才看清这人的样子, 果然很邋遢… 孟不忍对着这几颗幼苗熬鹰一样熬了几个大夜,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加上有些日子没打理的头发和胡子,像个马上就要发疯的癫公… 回过头,对上姜安清澈的圆眼,他身上散发的寒霜都卡了壳,表情僵硬着,有趣极了, 哪里来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霍朗几日不见,搞出来这么大个孩子? 只是这娃娃眉眼之间的影子莫名熟悉… 后者清清嗓子,对孟不忍表现出来的傻眼十分满意, “主帅府上的小姐,姜安,前些日子刚找回来,” “你手巧,主帅让你给小姐做点好玩的…” “木马,七巧板还是木娃娃都行!” 站着乖乖的姜安扬起笑容,梨涡小小的挂在嘴边,很讨喜, 她两眼放光,没玩过,都没玩过,想要… 孟不忍身子动了动, 久坐之后突然活动,一身的骨骼都在劈里啪啦作响, 他一双布满大小伤口的手扯扯随意披散的衣衫,长发下阴翳的双眸似乎有水光闪过, 孟不忍单膝跪地,垂下头,不敢让小娃娃看到眼中神色,“末将孟不忍参见小姐,小姐万安…” 姜安愣怔,第一次被行如此大礼的团子有点懵, 团子后退一步,胖手局促,“呀,泥嚎!” 本来就有点发音不清,这下都飘到天边去了, “你…你快起来…” 姜安孩怕! 霍朗摸摸鼻子,赶紧把人捞起来,“行了行了,小姐还小,你再吓到她。” 偏瘦的孟不忍提溜着站直,显然对霍朗的好意并不领情, 他凶狠的横了一眼霍朗,语气森然,“小姐找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找回来不告诉我就算了,今日来军营也不告诉我, 好歹让我收拾一下啊! 霍朗梗着脖子,两人从角落里找出软垫和桌几,用脚在凌乱的营帐中扫出一块空地, “你不是说幼苗刚长出来,狐狸说先不告诉你,省得你跑出去,” “幼苗出事,你辛苦这么久就都白费了,” “再说,小姐刚回来的时候中了毒,我都是偷偷去看了一眼…” 还被王爷抓个正着,晦气! 孟不忍手上青筋暴起,攥着的木盆出现裂痕,周身好像被黑色雾气笼罩,配上赤红的眼睛,下一秒就要生撕了谁一样, “中毒?” 第27章 麦和稻 霍朗提了一口气,眼睛扫过正在打量营帐的团子,低声说道,“这事一会儿小姐走了再说…” 霍朗球球了! 这营帐里堆放的都是精巧的冷兵器,有些是半成品,用不了;有些制作精良, 姜安一脑袋扎进去,左碰碰右摸摸,像极了垃圾堆里翻宝贝的小可爱, 身后酿酿并不阻拦,只是英气的眉眼紧紧锁定在小姐身上, 不一会儿,白白的团子身上沾了灰扑扑的灰尘… 没有了孟不忍坐在那里遮挡视线,姜安也终于看清楚了营帐最深处放着的是什么, 边缘堆着一小堆土壤,四周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炭盆,中间是一排整齐放置的木盆,和用来打霍朗的木盆一样, 木盆里蔫了吧唧长着几棵已经泛黄要死掉的幼苗, 这就应该是孟不忍的粮食种子试验了。 姜安挨着幼苗蹲了一会儿,额头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而此刻孟不忍如同姜安刚才一般在营帐里翻腾,找出适合的木料和工具就要开工, 他嘴上还不忘反驳霍朗,“木马有什么好玩的,” “我可以给小姐做木剑,还有杀伤力小的弩箭…” 霍朗嘴角抽搐,要不是打不过,他早就上脚踹了! “小姐是个奶团子,你以为是我家那个混小子啊!” 再说了,她还没有膝盖高,要是不小心划伤自己,主帅还不得他们拼命啊! 哦,拼的就只能是他和孟不忍的命… 孟不忍犟的很,并不认同他的话,声音骄傲,“你也不看看小姐是谁的孩子…” 而话题中心的姜安扒着木盆边缘,稚嫩的声音很惋惜, “它要死了…” 谁? 谁要死了? 两个汉子抬头看去, 霍朗惊诧的瞪大眼睛,“不是说幼苗长出来了?” 他走近,弯下腰仔细看了看这几棵半死不活的苗,眉头紧皱,神色失望, “老孟,这次又不行吗?” 孟不忍抿唇不语,只是摇摇头, 霍朗“这已经是今年第十次试验了,老孟…要不就算了吧,这崇州府的粮食问题百年了…” 从南商将这里纳入版图,这片土地上生长的粮食就少得可怜, “你看看,你都造成什么鬼样了!” 孟不忍“边关三大州年年冬天百姓什么样儿你没见过?” “护国军没有驻扎的时候,这儿的冬天要死多少人!” “只要我坚持,只要这些幼苗能长出来,百年的问题就能在咱们这代人解决!” 霍朗哑口无言,他虽然不会那些之乎者也,却知道老孟说的在理, 可孟不忍是他同生死的兄弟,自己就眼看着这人瘦到都快没人样了,心里实在是难受… 两个大人吵吵,中间还没有膝盖高的团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圆眼落在泛黄的幼苗上, 她逐渐淡化的回忆里似乎类似的事情也在发生, 新纪元初粮食紧缺,军方管辖驻地之外的地方,新生儿是希望,而女人就是载体, 孩子不再是人类延续的希望,而是一些没了人性的杂碎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用手术剖开孕育生命的女人腹部,取出婴儿,用精湛的技术缝合肉皮后就将女人拖走,直到这个载体不能再繁衍,她也会沦为食物, 上辈子的姜安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出生,军方捣毁魔窟后她被队长捡走, 再大些,队长告诉她,她的母亲当时就在热腾腾的锅里, 队长想让幼小的孩子快速成长起来,人人自危的世界里,道德和底线是一场空谈, 上辈子的姜安做到了… 团子蹲下来,小小一坨莫名让人觉得可怜,她手指搅在一起,表情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哭了, 看向酿酿,语气低落,“爹不是喜欢吃胡饼,” 她每日吃的精米也很珍贵… 酿酿不会安慰人,英气的眉眼染上一抹焦急和隐隐的心疼,嘶哑的声音低低劝慰小姐, “小姐别多想,王爷喜欢吃。” 嘴上说着,心里默默给前主子道歉,眼神还不忘席卷冰冷的杀意扎向那两个罪魁祸首, 霍朗、孟不忍(愧疚版)…… 姜安对酿酿安慰的话瘪嘴,“酿酿,我三岁了…” 虽然脑子小了,但是智慧还在~ 所以,不要骗傻孩子! 酿酿还没酝酿好再次安慰且骗傻孩子的话,团子已经对着木盆伸手了, 姜安撸起袖子,白嫩嫩的手攥成拳,眼中满是坚定, 不就是小小幼苗,想当初上辈子的她还吃奶呢,就被队长带在身边搞基建, 种点粮食还能难倒她姜安嘛! 那必然不能! 在三个大人的注视下,姜安用出吃奶的力气想要把装满土的木盆拽过来, 木盆一动不动… 姜安…好尴尬… 孟不忍在团子旁边蹲下,满是伤口的大手把木盆放到团子眼前, 反正苗都要死了,这次试验是失败了,小姐喜欢就让她玩! 姜安胖手轻轻碰了碰幼苗枯黄的叶子,幼苗只有一根脆弱的茎,既是茎也是叶子,其叶细长且向内卷缩,虽然枯黄萎靡,表现特征还是很明显, 姜安“这是小麦幼苗,” 她看向旁边几盆,孟不忍立马搬过来, 他原本以为小姐只是好奇,没想到团子居然认识! 霍朗也很惊讶,他家小子都七八岁了,还分不清小麦和草呢, 人比人气死人啊! 另外几盆的幼苗从根部分成三根叶茎,叶片像针,整体颜色应该是嫩绿色, “稻的幼苗…” 孟不忍的眼睛很亮,胡子拉碴的脸绽放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他毫不吝啬的夸奖,“小姐很厉害!” 没有人怀疑团子为什么会认识粮食的幼苗,毕竟姜安对于他们而言有三年的空白期,况且东离国物产丰富,小姐在耳语目染下会一些东西并不奇怪, 姜安身后隐形的尾巴都快摇上天了,小表情傲娇,“那当然!” 小小骄傲一下,团子还没忘记自己并没有前三年的记忆,并且还顶着失忆儿童的标签, 她指指自己的小脑袋瓜,神色认真,“我听过的…” “是书。” 模模糊糊的话,让霍朗和酿酿微微睁大了眼睛, 酿酿弯下身子,“小姐想起来什么了?” 姜安非常诚实的回答,“没有呀~” “看到苗,脑袋里就冒出来了。” 某种程度上讲,姜安也不算骗人, 她上辈子的记忆正在一天天褪色,从原身被毒死她接手身体的那一刻起,上辈子的死亡就已经忘记,每一天记忆中的情感都在褪色, 幸好,理论知识还是能随机触发想起来的~ 书? 东离物产丰富,粮食作物颇多,几国之间大的粮商基本都来自东离, 在种植上他们也有自己的经验之谈和多年积累的案例, 东离为了能掌握住粮食这条命脉,皇室下令作物种植的事情从不外传,各个粮商为了钱财和地位更是相当的配合, 以小姐母亲的地位,身边人读过什么奇书给她听也不是奇怪事… 越想越远,主动脑补帮姜安圆了故事的孟不忍激动万分, 他小心翼翼试探,“那小姐记得书里都讲了什么吗?” 姜安避开那双放光的眼睛,战术性低头,脑袋上的小啾啾晃荡晃荡, “窝说不出来,但素窝知道你养幼苗的方法有问题!” 毕竟她就是告诉孟不忍其中的道理,什么光照、顶端优势、氧饱和度、蓝光红光原理的,他也听不懂… 团子用手去捻幼苗枯黄的叶子, 轻而易举的幼苗叶子如同腐烂一般染了她一手汁液, 她又抓起木盆里湿润的土壤放到孟不忍指腹上让他感受, “土壤里的水太多,幼苗是淹死的,” “就像肉长期放在水里泡着,会烂掉。” 第28章 获得袖箭道具~ 孟不忍狠抓了几把鸡窝一样的头发,站起身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竹简, “今年第六次培育幼苗,抗旱的小麦苗枯死,我挖出土壤发现土质坚硬,所以判断幼苗枯死是因为土壤缺水,” 所以接下来几次幼苗培育试验,他每隔一段固定时间就会浇水, 姜安看不懂竹简上孟不忍记载的密密麻麻文字,但也足以见得他的苦心钻研, 团子在身上摸摸索索,解下腰间挂着的奶瓶, 她啪唧一屁股坐下,两条小短腿岔开,瞅瞅自己没喝完的羊奶,又瞅瞅那盆死掉的幼苗, 她闭上眼睛,羊奶倒进木盆里, 奶白色液体逐渐消失在土壤中,表面上看是被木盆里的土壤完全吸收了… 姜安拉扯孟不忍的手,胖手指着面前的木盆,稚嫩的声线格外坚定, “帮我砸开它!” “好!” 没有任何犹豫,孟不忍的拳头就要落下, 姜安见此瞪大眼睛,胖胖的身躯咻的往前,整只团子都挂在孟不忍的胳膊上, “不…不不…” 不是这样咂啊! “你这样…这样!” 团子的手在木盆上比量,她只是想让孟不忍把木盆的底面取下来, 这次明白啥意思的后者在工具箱中拿出一把小锯, 不过片刻,木盆的底面就被他完整取了下来, 底面分离,原本在土壤中消失的奶白色液体顺着流淌,很快便沁湿地面, 孟不忍此刻明白了小姐此举的意思,他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徒手扒开土壤观察幼苗的根部, “土壤吸收不了的水会一直堆积在最下面,水困在里面排不出去,幼苗就会从根部开始腐烂!” 他有些魔怔似的喃喃自语,“得让水排出去…排出去…” 孟不忍的视线落在锯下来的木盆底面和散落一地的土壤, 他激动之下抓住霍朗的胳膊,在后者逐渐扭曲的面孔中,面上兴奋到癫狂, “可以在木盆的底面开一个洞!” “合适的孔洞既能排出多余的水,也不会导致土壤中的水分蒸发掉!” 宾果!回答正确~ 团子高兴的晃晃脑袋,俗话说得好,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 霍朗控制住恨不得出去跑几圈的孟不忍,倒吸一口凉气开口, “老孟啊,咱冷静一下哈!” 虽然为了兄弟他能两肋插刀,但兄弟高兴了就插他两刀,这个真的不行! “咳…咳…” 平复好心情的孟不忍对上姜安那双透亮的杏仁眼,有些窘迫, 随便扯了个话题,“其实小姐不用羊奶的,倒掉了就没得喝了,” “这营帐里有水。” 姜安愣了,姜安抱着空荡荡的奶瓶愣了, 团子眼巴巴看向盛着水的木桶,缓缓蹲下自己胖乎乎的身体,缩成真正意义上的团子, 意识到不对的孟不忍后知后觉接收到酿酿真的想杀人的眼神, 姜安“呜…我的饭…” 假模假样伤心了一下下,她伸出胖手招呼孟不忍蹲下, 毕竟她已经很难过了,不想再仰着脖子说话, “这里太黑啦!” 漂亮的娃娃拧起眉头,语气莫得感情,两只手比量着太阳的样子,植物应该生长在太阳下,这样才能长高高, 孟不忍?“可外面太冷,如果幼苗不放在营帐里就会被冻死…” 这里虽然有与玻璃相似的琉璃,可琉璃实在太贵,况且崇州府没有能制造琉璃的地方… 后面企图看看自己胳膊是不是被老孟掐淤青了的霍朗眉毛一扬, 这还不好办! “那就给这些幼苗移到房子里不就好了…” “就像主帅的院子,烧上地龙,只用纸糊的窗子冬天也格外暖和!” 霍朗嘿嘿一笑,“这活你们工兵在行啊!” 工兵一营将领加上黑甲兵一共三千余人,在营地盖个房子岂不是绰绰有余~ 孟不忍猛地站起身,风一样刮到营帐放着的屏风后面, 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甲胄, 只不过… 头发还是那个鸡窝,脸还是胡子拉碴… 他那双眼睛格外有神,眼底深处荡漾着兴奋和轻松, “走,去找主帅!” 霍朗“欸?” 黑熊后退一步,表现出不情愿,“现在过去干嘛,你还没给小姐做玩具呢!” 他还没和团子待够呢,怎么就能这么还回去! 小土豆姜安举起胖手,“我不要玩具!” 她哒哒跑向其中一堆杂物中,撅着屁股翻出来一样,眼睛渴求的看向孟不忍,“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姜安手上拿的是一个袖箭,看着有些陈旧, 这袖箭是三、四年前做给霍朗的儿子霍长明的,一共做了两个,这个太小,长明那个胖小子戴不上, 袖箭可以套在手腕上,内衬是柔软的皮质,只要对准敌人按下机关,短箭就会射出,同时袖箭上还会弹出一柄短刃, 这袖箭将远战和近身都考虑周全,很适合姜安这种小废物~ 孟不忍其实并不想给小姐用旧物,小姐应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可是望着那双星子一样的眼睛,他听见自己应下, 孟不忍亲手给姜安扣上,告诉她机关在哪里, “这个小姐先拿着玩,等末将做了更好的,就给你送去!” 还有更好的! 团子眼睛咻的亮了,“那可以在这里…就是这里,置个小口袋嘛!” 这样她打不过,就扔迷药,迷倒自己还是敌人全看运气的那种! “可以!” 得了肯定的姜安重新笑眯眯,抱着自己空了的奶瓶一蹦一蹦往营帐外面走, 嘿嘿,高兴,嘿嘿~ 姜安的身后,孟不忍走出营帐的刹那间,注意到这边动静的黑甲兵都亚麻呆住了, 守帐的黑甲兵甚至忘了行礼, 他们参将居然出来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不要放点挂鞭庆祝一下? …… 乱七八糟的想法从众人脑中闪过, 霍朗神色揶揄,“瞧瞧,你手下这些兵还以为见鬼了呢!” 孟不忍人狠话不多,直接给他一手肘,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这么美好的一天,别逼我揍你!” 霍朗…… 他落后一步,嘀嘀咕咕,“你个孟不仁!” 第29章 长明 马车重新回到练武场时,太阳西落, 场上躺着不少四仰八叉的汉子,参将们一个个鼻青脸肿搭着彼此的肩膀,偶尔爽朗的笑声穿透黄沙, 夕阳的暖光照在他们身上,拉长身后的影子, 姜安耳边是吵杂的玩笑声,她一眼看过去,恍惚之间眼前出现模糊的人影, 他们亦是如此,在经历与死神擦肩而过后并排前行,笑骂彼此命大和这该死的世道, 人影距离姜安越来越远,抽象成一个虚影,最终消散在漫天黄沙中… 酿酿牵起她往姜寂臣的主帐走去,迈动短腿前行的姜安又回头看去,眼睛好像在寻找什么,又好像只是将这幅画刻在心里, 主帅的营帐真的很大,四周有巡逻的小队每隔一段时间路过,在营帐前站着的黑甲兵昂着首,满脸肃穆, 姜安挣开酿酿的手,将营帐帘子掀起小角,扎着小啾啾的脑袋探进去, 团子的目光直奔营帐的主位,找到熟悉身影后一双眼睛开心的弯着, 主位上的姜寂臣在她接近主帐便发现了, 男人发下手中的公文,锐利的墨眸在看见闺女瞬间软化, 姜寂臣“阿安躲在那里干嘛,进来,” 被召唤的姜安撒开丫子往里冲,小炮弹一样撞进她爹怀里, 姜安“爹,我想种地!” “嗯?” 姜寂臣揉揉她的小脑袋,有些好笑, 还没有锄头高的团子居然想种地? 他将人拎上桌案,用众人从未见过的耐心询问团子,“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要种地了?” 甚至不用姜安回答,某位王爷就已经在为闺女规划地盘了, “西苑后面还有一块空地,那儿地势不错,回府让孙管家给你圈出来,开春种地。” 被满足愿望的姜安嘿嘿傻笑,两条腿高兴的乱晃,“种了地,有了大米,爹就不用吃胡饼啦!” 姜寂臣一愣, 他原本以为姜安想要种地是去孟不忍那儿看到了幼苗培育, 小孩子玩心重又好奇,一块空地,她想玩便随她去; 原来她想要种地,是想自己和她一起能吃大米, 姜寂臣的眉眼柔和,带着护臂的大掌轻轻揉了下团子的脸颊, “好,那本王就等着你种出大米。” 其实在镇国王府,冬日里不管是他这个主子还是府中小厮都很少吃精米, 这个规矩从他来到边关便立下,一直到如今团子入府, 孩子的肠胃弱,她是镇国王府的特例… 终于等着这父女温情完了,胡晏才一手一个放了孟不仁和霍朗这两个没眼色的家伙, 孟不忍“末将孟不忍见过主帅!” 霍朗“见过主帅!” 姜寂臣抬眸,看了站着的两人一眼就收回目光, 不为别的,太邋遢! “舍得从你营帐里出来了?” 他语气平平,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更像是旧友之间的询问, 孟不忍放下抱拳的手,长发下阴翳的眸子散去沉寂其中的戾气, 他半开玩笑的说道,“王爷都派了小姐来末将营帐,末将自然要出来!” 姜寂臣作为南商手握重兵的并肩王,哄闺女哪里还需要特意找孟不忍做玩具, 再珍奇的东西,他都寻得到, 此举不过是希望孟不忍不要将全部精力耗费在幼苗培育这件事上, 此事并非一朝一夕,更不能像他这样玩命! 姜寂臣在姜安震惊、疑惑掺半的眼神下动手去捏团子的小啾啾, “知道就好…” “你想钻研幼苗培育,此事利国利民,本王自不会阻拦,” “钻研不是杀阵杀敌,拼上性命没用。” 王爷劝诫的时候可不多,这也就是孟不忍,若是他霍朗的话,早就拉出去打棍子了, 心里嘀嘀咕咕,霍朗小腿上猛地挨了一下, 军中的马靴前头装着铁片, 这一下虽不致命,却也让八尺高的汉子泛出生理盐水, “憨货,主帅问你话呢!” 刚准备跳脚的霍朗顿时蔫了,眼神狗狗祟祟看向上位者, 踹他一脚的将领再次好心提醒,“你儿子来找你了,在你营帐。” 霍朗! 大恩不言谢,兄弟,请你喝酒! 霍朗装作忙忙碌碌,憨笑一声,“我回营帐…回营帐…” 姜安偷笑,原来不管在哪个职场都有人开小差摸鱼啊~ 孟不忍和主帅讲了培育幼苗的事情,提到希望在营地建个房子, 大体意思就是,我要搞工程,麻烦老板给经费… 姜寂臣大手一挥,能开采的材料自己动手,找不到的、军营没有的再去找胡晏, 胡晏拨弄折扇上的穗,狐狸眼笑眯眯的应下这件差事, 保证做到能省则省! 孟不忍…… 姜安挪挪屁股,希望自己消失在这间营帐, 虽然孟不忍很惨,可她也没钱,她的钱还没捂热乎呢… 算是得到自己想要的孟不忍并没有在主帐多待,主要是姜寂臣嫌弃他,让他回去洗洗干净, 王爷从观砚手上接过湿帕子,给姜安黑黑的胖爪擦干净, 白嫩嫩的团子,出去一趟成了泥猴, 他手指拂过姜安腕间的袖箭, 有点旧,衬不上他的闺女。 姜安可没错过她矜贵的爹眼中的嫌弃, 小团子小手糊在袖箭上,生怕姜寂臣一个不顺眼给扔咯, “孟参将说了,会给窝做新的!” “啧…” 姜寂臣压下蠢蠢欲动的手,“喜欢就戴着玩吧。” 等回府,他就去库房翻翻看… “饿不饿?一会儿咱们去长明村,” “今晚在那儿吃饭。” “长明村是哪里咧?” 姜寂臣放下帕子,很满意在他的杰作下重新白嫩嫩的团子, 声音低沉的给姜安解释这个村子的由来, 长明村是一个统称,是护国军主营附近大大小小的村子, 它们都叫长明, 长明,信仰长明,责任长明… 里面住着的是将士们将家搬到千里迢迢之外的亲属以及不能继续冲锋的伤残兵, 他今日来主营坐镇操兵训练是为安抚人心,这长明村是一定要去一趟的。 擦干净了团子,离开的胡晏再次进入主帐, “主帅,马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 姜寂臣将团子捞到怀里,掂了掂手上的重量,“让霍朗的儿子和阿安一起坐马车吧,” 两个孩子在一起,路上也不会无聊… “好,我去告诉霍朗。” …… 第30章 霍长明 前往长明村的浩荡队伍里,几名将军和百人有余的亲兵护卫跟随,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装着满满的都是粮食、布匹和活禽, 霍朗立于马前,糊了一把儿子的脑袋,催促他赶紧去马车上, 霍长明一步三回头,眼睛恨不得黏在威风凛凛的战马上, 心里给自己的老父亲记上一笔,说好了要带他骑大马的… 他回去要告诉娘! 赶马车的是熟悉路况的黑甲兵,正言和正律两个人护在马车两边, 霍长明晃晃脑袋拒绝被抱上马车, 他拍拍自己壮实的小身板,“我可以自己上去!” 说罢,就像小牛犊一样窜了上去。 马车里坐着的姜安明显感觉车体一阵晃, 下一秒霍长明就钻了进来。 七岁的娃娃,随了他爹的身形,又壮又高,却唯独没像了霍朗的黑, 霍长明脸上有肉,却不显着胖,五官细看还有几分精致,眼睛里往外冒着憨气,他毛躁的头发被整齐束起,身上靓蓝色绫缎袍子衬着人更亮眼,衣服的袖口和领口都缝了白色兔毛,足以见得家里人厚厚的关心, 姜安看霍长明的同时,他也瞪大了眼睛看这个漂亮的小娃娃, 好好看的小妹妹! 此刻,他想要个妹妹的希翼达到了顶峰, 学堂里,李家的小子就总炫耀自己妹妹,整天妹妹长、妹妹短的,听的他牙疼… 霍长明在他爹这几天坚持不懈的洗脑下, 心里早就把姜安当成需要他保护的妹妹, 他咧开嘴,一口牙齿格外白,笑得憨里憨气,“安安妹妹…” “我叫霍长明,就是长明村的长明,” 敦实的娃子突然扭捏,“我可以当你哥哥吗?” 这样,他去学堂就可以告诉自己的玩伴,他也有妹妹了,啊哈哈哈哈~ 姜安眨眨眼,霍长明的憨在她眼中与霍将军那张脸重合, 确认了,就是亲生的! 对上霍长明那双修狗眼,拒绝的话被她吞了回去, 姜安“好哒,哥哥。” 霍长明! 嘿嘿嘿~ 队伍行进,姜安的小手上已经堆了很多小物件,她抱着有些吃力, 这都是霍长明从身上掏出来的, 要不是酿酿在一边儿阻止,估计现在他脖子上戴着的金锁都得摘下来送给妹妹。 小物件里,有装着碎银和金珠的荷包,有把玩的玉老虎,还有弹弓和草编的蛐蛐等等… 团子将这些东西交给酿酿,一双漂亮的眼睛落在身上一干二净的霍长明身上, 这孩子,回家会挨揍吧… 霍长明“我家里还有很多玩物,我下次都带出来送给妹妹!” 好小子,你真孝啊~ 莫名有点心虚的姜安小手伸进口袋里,摸出来一块金锭,“你送我玩物,我送你这个!” 霍长明接过去,脸上的笑容更大,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倒不是因为这是金子, 这可是妹妹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外面的风很大,马车里两小只倒是开心的紧, 霍长明时常随母亲回长明村,对村子里面很是熟悉, 今日姜寂臣要去的是长明村中两个最大的村子,住着军中家眷和不能继续从军的伤残、老兵, 他如数家珍一般告诉妹妹,哪家姨姨做的饭菜好吃,哪位叔伯坐的弹弓最好用, 还有村子里的小霸王是谁家的, 提到这儿,他格外骄傲, 村里的小孩子放养长大,在田里野惯了,平常磕破点皮都不打紧, 要是哪两家的孩子打起来了,大人之间也只是一笑而过, 再不济闹得狠了,拎回家一个娃娃一个大逼兜就好了~ 霍长明长得敦实,村子里的孩子都打不过他, 他拍着尚不强壮的胸脯,小小的娃娃许诺,“我保护安安妹妹!” 姜安坐在软垫上,两条短腿在半空晃荡, 她圆眼里倒映着霍长明的样子,弯成月牙,最近她好像一直都在被保护着, 泡在蜜罐里的团子点点脑袋,头上的啾啾乱晃, “好~” 背景板酿酿瞥了一眼霍长明, 如今的小娃娃都会来抢她的活干了。 到了长明村,士兵将车队的东西卸下,其中一部分由霍朗带队送到其他村子, 军中家眷早早出来等着,见了马上的男人,跪了一地, 因为都是些女眷,姜寂臣只是颔首让众人起来, 他解散了带来的百人亲兵,家眷在长明村的就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家中, 家眷不在的,便去看望儿子战死的老母。 姜安有些好奇村子长什么样子,便推开马车的小窗来看, 马车里粉雕玉琢的娃娃在阳光下格外耀眼,粉嫩嫩的模样使得道路旁的姨姨目不转睛去看, 这就是主帅家的闺女呀, 之前裕富楼宴请四方,那场面…回村的人提起过, 藏在大人身后的小孩也好奇的打量… 姜安旁边,霍长明也挤出个脑袋,妹妹、妹妹个不停, 惹得那些小孩羡慕不已! 姜寂臣掉转马头,战马急躁,用马蹄重重踢在地面,马上的将军威风凛凛, 每日一感叹, 她爹真俊! 最后姜寂臣在另一个村子下了马, 姜安被酿酿抱出马车时,她爹正扶起最前面艰难行礼的老兵, 老兵只有一条腿,拄着自己做的拐杖,看向年轻的主帅时那双苍老的眼睛湿润, 这样的老兵不是一个,一整个村子都是这样的, 老兵身后站着很多依旧穿着甲胄的他们, 他们相互搀扶… “这是主帅的女儿?” 姜寂臣低头对上姜安懵懵的眼睛,冷硬的眉眼柔和, “她是本王的嫡长女,名姜安。” 为首的老兵连连应好,看向姜安时真心实意的夸赞, “主帅的女儿与您极像,将来定如您一般风华绝代。” “小姐若是不嫌弃,可以时常来村子里玩,我们这些军中的老人儿没什么本事,还会做些小物件哄您开心…” 他的眼睛看向姜安就像在看家中小辈一样慈爱, 姜安坐在她爹怀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害怕和嫌弃, “好哒,谢谢伯伯!” “我一定会经常来玩哒!” 第31章 衣食无忧,岁岁年年 迎了主帅进村子,为首的老兵带他们一行人去了村子里最大的空地,那里搭了个草棚, 因为姜寂臣的到来,棚里原本烧得柴火也换成了品质还算好的炭火, 姜寂臣正在与张伯交谈村子里的来年春耕的农具和储备的粮食种子, 几个伤兵走近,他们将怀里拿来的玩物放在姜安面前, 后退几步站定于姜安几步远的地方,神情拘谨又暗藏热切, “小姐,这些玩物都是村里人自己做的,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木马、短木剑、弹弓、拨浪鼓,还有雕刻精致、憨态可掬的木娃娃等等… 在姜安团子面前摆成一座小山,眼睛都看不过来, 她拿过一个骑在马儿身上高举剑刃的将军娃娃抓在手上, “谢谢伯伯。” 精致的团子坐在小板凳上仰起脸认真道谢, 伤兵沉浸在小姐的伯伯中无法自拔,走的时候步伐漂浮,像是喝醉了… 张伯分出心来暗暗白了他一眼,没出息! 转身就去做饭的厨房交代,给小姐做点好吃的,各家家里有什么孩子喜欢的都拿出来! 饭桌上,姜寂臣、姜安和胡晏还有张伯几名有威望的伤兵同桌, 饭菜并不精致,却都是家常,酒水是热汤烫过的,每个人脸上都是真情实感的欢喜, 姜寂臣作为主帅并不是一次来村里,他从未端过王爷和主帅的架子,其他桌上是什么,他这张桌上就是什么, 姜安想,这也是这些老兵这么尊敬这位年轻的主帅的原因之一吧… 小孩子的饭是最后端上来的,有些陈旧的托盘上装着的是这个村子能找出来的最好的吃食, 一碗热腾腾的加了肉的粗面,一盘方方正正的马蹄糕,还有煮过的羊奶, 姜安和霍长明面前摆着的一模一样,并没有区别对待, 在这些老兵眼里,孩子就得吃的好,主帅家的孩子更得吃好的! 总归是糙了半辈子的汉子做出来的,面条很粗,面质却很白,肉铺了厚厚一层, 姜安非常给面子的吃了满满一碗,毛茸茸的脑袋恨不得整个埋在碗里, 看的张伯他们心里更高兴! 离开时太阳已经躲到了山的后面,张伯用村里能找到的最好的料子缝了个布袋, 布袋里面装着的是粮食的种子, 他将种子送给小姐, 在张伯的家乡,这是年长者对孩子最美好的祝愿, 他苍老的手上拎着布袋,脸上表情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 “标下祝愿小姐衣食无忧,岁岁年年。” (注意思为部下。出自《明熹宗实录·卷之三十三》。) 姜安下意识看向姜寂臣,男人虽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却也同凶兽般收起了利爪, 她得了她爹默认的首肯,两只胖手接过布袋,弯下腰和张伯道谢, “谢谢张伯~” 霍长明也没有被落下,捧着布袋笑得开怀。 姜安想回礼,可身上唯一带着的金锭子给了霍长明, 不要问她为什么只带一块,问就是太沉了! 团子空着的小手扣扣脑袋,噌的眼睛亮了, “张伯你等等哈!” 只见一身红火火的团子蹲下来,咻的揪掉鞋子上坠的大珍珠, “给!” “这…这标下不能收!” 张伯连连摆手,眼神心疼,多好看的小鞋子呀… 不收? 姜安瞪眼,小团子鼓起脸颊,神色很是认真, “要收!” “你送我,我送你,我们系好盆友!” 姜寂臣捂脸,平淡的声线无奈,“张伯,她既给你,就收下吧,” “不然,可就要闹了…” “诶,好!” 霍长明在身上摸摸索索,显然也想送点什么, 可他身上的好东西在马车上都给了妹妹,身上除了脖子上的金锁就剩下妹妹给的金锭子, 虎头虎脑的他当机立断就要摘下金锁, 妹妹给的不能送,送金锁! 身后胡晏一把钳住他的手,清俊的脸上闪过无奈和好笑, “你要是把金锁送人,你娘回去得扒了你爹的皮!” 这金锁可是自霍长明出生就戴着的… 霍长明撇嘴,我娘扒我爹的皮,和我有啥关系… 虽然心里大逆不道,手还是老老实实放下。 回程的马车在裕福楼停下,霍长明窜下马车,对车上的安安妹妹摆手, “妹妹,别忘了哈~” 说罢就一边喊娘一边往裕福楼里跑, 他还没忘记自己要告他爹的状, 霍长明“娘~爹骗我,他不让我骑大马…呜呜呜…” 回到王府,已是晚上, 玩了一天的团子软趴趴倒在她爹的肩膀上, 身侧候着的孙管家放轻了声音,“主子,后院已经打理好了,小姐随时都能搬过去。” 姜寂臣“过几日再说吧。” 说罢,就抱着姜安回了主院, 迷迷糊糊的姜安还不忘询问,她今日收到的礼物有没有搬回来… 主院里,沐浴之后的男人穿着宽松袍子,单手撑在额角,在烛火下看书, 床上睡着的团子突然发出难受的呜声,被姜寂臣精准捕捉, 之前姜安夜半发热还心有余悸,他连忙放下书去床前查看, “阿安?” 姜安眼皮掀起一条缝,困倦又难受,让她瘪了嘴, 刚想说话,腹中又是一阵翻腾, 她爹白底银纹的袍子被吐了一身… 姜寂臣来不及思考太多,眼中惊慌闪过,厉声让人带府医过来, 着急的老父亲最后等到的结论是,团子吃多了, 吐出来就没事了,接下来几天食清淡些就好… 衣服都没得及换下的姜寂臣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被气笑了, 主屋里又是一阵忙碌, 姜寂臣从浴桶站起身,伺候的孙管家奉上衣袍, “主子,小主子不舒服,夜里可能会闹,要不您今夜睡在厢房,奴才守在这儿,” “您明日还要处理公务…” 姜寂臣接过衣袍套在身上,“无妨,我守着就行,” “你身体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夜里主院有事,也不用特意过来…” “诶,奴才谢过主子。” 孙管家嘴上应着,却一夜没睡好, 这小主子现在就是他的命根子,哪里能睡得下… 第32章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次日,主屋里迟迟没有声响, 床榻上,姜寂臣侧躺着,安睡的样子倒是少些攻击性,紧闭的眉眼下还有淡淡青色, 显然昨夜并没有睡好。 他用胳膊圈出来的空间里,姜安双手撑在被子上,撅着屁股坐起身, 她打了个哈欠,圆眼还盛着没睡醒的眼泪,精神倒是不错, 姜安见她爹还没醒,也自知理亏,便抬起短腿摇摇晃晃下床,准备自食其力, 主屋烧了地龙,团子不穿鞋袜哒哒跑向门口…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时,候着的孙管家与小主子四目相对, 只见小主子竖起小手指,示意他小声些, 一早上就能见到精神头满满的小主子,孙管家笑得见牙不见眼,很配合的压低声音, “小主子醒了,怎么不穿鞋袜呀,这地上凉…” 没有凳子高的团子将门推开个缝隙,动了动脚丫,语气格外认真的回答,“不凉呀~” “爹还在睡觉觉,你们悄悄的进来…” 她伸出手,一双圆眼望向孙管家身后的酿酿,“酿酿,我今天要自己漱洗呀~” 进到主屋,珠帘轻纱后隐约能见一人影靠在床榻上坐着, 孙管家掀起轻纱绑在两侧的柱子上, 床榻上的姜寂臣一头墨发随意用丝带束在身后,身上长袍慵懒, 他狭长的眸子落在外间光着脚跑来跑去的姜安, 团子奶声奶气的不肯穿鞋,让身经百战的酿酿都无从下手, “阿安…” 男人的声音还有未睡醒的哑, 姜安听到声音,小炮弹一样跑进里间,“爹,早桑好呀~” 小团子眼睛弯成月牙,仰着头看他时眼中盛着满天星辰也不为过, 姜安今天你快乐了嘛,今天我很快乐呀~ 姜寂臣心情颇好的弯起嘴角,大手将团子捞进怀里,“不穿鞋就乱跑,昨晚腹痛你忘了?” 他语气很轻,口中责怪的话轻飘飘的,手上还不忘给闺女穿鞋, 姜安扭扭小屁股,捂着两只耳朵奔向酿酿, 胖乎乎的背影毫不留恋,惹得姜寂臣笑骂。 …… 早饭过后,姜寂臣带着观砚出府, 除夕过后,各国使者来南商国贺岁,这驿站如今在加紧修缮, 今日他便是去驿站问过进度,之后便要去军营处理公务, 今日的姜安也很忙,她忙着准备翻墙。 一身嫩黄玉扣锦袍的团子先是绕着院里的公孙树跑了几圈,又带着酿酿和两个侍卫奔往之前去过的西苑, 酿酿以为小姐是去看羊,便也没有过问,直到… 直到,姜安站定在王府围墙处, 团子拉着酿酿的手,另一只手比划,“酿酿,就这样,咻…带着窝飞出去!” 酿酿沉默了, 身后正言嘴角抽搐,想笑又不敢,“小姐想出府?” “是呀,是呀!” “霍长明说带我去学堂玩,他说学堂附近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当面哥哥,背地就霍长明是吧~ 正言“小姐,您其实可以从正门出去的…” 正律点头同意,“小姐,王府是您家,只要王爷没禁您的足,您可以随意出入。” 其实,禁了足,再来翻墙就行。 正律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决定还是不要教坏小姐… 成功被说服了的姜安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她自己的家干嘛要翻墙! 转念一想之后,团子单手叉腰,“窝的家,我想翻墙就翻墙!” 就翻! 酿酿眼神无奈,抱起理不直气也壮的小姐,对正律说道,“我和正言先带小姐出去,你去告诉孙管家一声。” 正律“嗯。” 四个人分头行动,如姜安所愿,酿酿脚上轻点墙体,身体飘飘然落在墙头, 而此刻原本应该在学堂行开学礼的霍长明正坐在镇国王府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柱在脸颊等他的妹妹… “哥哥!” 嫩黄色的团子一蹦一跳,脑袋上一样颜色的发带坠着毛球,可爱的紧! 霍长明噌的起身,张着两条胳膊就奔向姜安,“妹妹!” 姜安的脚步一顿,后知后觉脚趾扣地,这是什么大型认亲现场嘛? 霍长明沉浸在快乐里,压根没注意妹妹的动作, 一个蠢虎扑食,姜安被抱了满怀,他身上的松香钻进鼻子里,倒也不讨厌… 霍长明就读的学堂是崇州府的官学,与镇国王府同在城东, 七岁的小子轻而易举抱起团子,还不忘将早上娘亲给自己带的零嘴送给妹妹, “入学礼快要开始了,我抱着妹妹走,快些!” 迟了入学礼,老夫子又该念经了! 南商学堂的入学时间与姜安知道的并不相同,这里的入学时间按照农忙时节而定, 学堂每年有三次入学,一是年初农忙还没有开始,二是八月燥热之气渐渐褪去,三是十一月天大寒之时, (来自汉代崔寔《四民月令》的记录) 如此,学子既能在农忙时帮助家中,又不会误了学业。 只是这种学制在州府的官学已经很少见了,更不要提富贵之地和京都,贵门子弟哪里需要担心这些… 紧赶慢赶,学堂的入学礼已经开始了,霍长明牵着姜安, 两个娃娃猫着腰狗狗祟祟,趁着守大门的老者转身时偷偷溜进学堂, 那老者明显认识霍长明,瞪着眼就要喊他站住, 随后而来的酿酿面无表情拿出镇国王的令牌,眼神冷漠,嘶哑的声音暗含威胁, “你什么也没看见。” 老者抖抖手,缓缓转过身面对墙壁自语,“年纪大咯…” “我的公子啊,您跑哪去了!” 十二、三岁的小厮两只手拎着满满的东西,见到霍长明像是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两眼热泪盈眶, “哎呀我去找妹妹了,怎么样,夫子发现我没有?” 小厮的目光落在公子牵着的漂亮团子身上,眼睛都直了, 他家公子这是拐了谁家的孩子回来啊? 看她的穿着,家里恐怕非富即贵, 想他安福勤勤恳恳陪伴公子七年,终于是活到头了… 霍长明拍拍安福的脑壳,语重心长的劝慰,“放心吧,这真的是妹妹,我们认识的!” “安安的侍女还跟着呢…” 有被安慰到的安福又支楞起来了,将手上装书和笔的布袋交给公子, “公子,还没到您呢,你悄悄进去,夫子不会发现的!” 官学的学堂很大,从大门进入后是假山景致,长廊直走是学子们上课的地方,君子六艺大都在这里教授,东苑是监院和夫子休息的,西苑则是学子们休息的地方,学子上课,小厮和书童便等在西苑。 霍长明牵着姜安走远,团子还不忘回头对酿酿和正律摆摆手,模样乖巧, 安福“两位随我去西苑吧…夫子授课的地方我们这些下人不能过去的…” 酿酿没理他,她是小姐的侍女,必须跟在小姐身边,就算是足够安全的学堂也不行! 一身青色劲装的英气女子就这样当着安福的面飞身而起,身影跳跃间消失在视线中, 安福瞪大眼睛,手指指向酿酿消失的方向,看向正律, “她…她…” 随后而来的正言气喘吁吁,“你们走的还挺快啊,” “小姐呢?” 正律拍他的后背,让弟弟站直,“走了,酿酿跟着呢。” 正言“哦…” 安福…到底有没有人在乎我! “你们是哪家的啊?” 霍将军的同僚,他随公子也见过几个,家里都没有这么大的孩子呀? 可除了这些将门,哪还能找出功夫这么好的侍女啊! 正言一手握着长刀,胳膊搭上他哥的肩膀,少年痞气, “镇国王府。” “和你家公子进去的,是我们王府的嫡小姐。” 安福差点给跪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好好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33章 妹妹,谁是谁妹妹 学堂正院题名无尘,青白色的高墙隔绝了无尘院和外界,一道不过两人宽的院门上牌匾题名无尘院,左右门柱挂有一幅对联, 诸君骨格尽峥嵘,宝剑终须铸得成。 (出自刘大观的《示书院诸生》) 姜安虽不识得,却也能感受到提笔之人的风骨卓然, 院门的横木很高,霍长明将布包斜挎,把妹妹抱在怀里跨过, 院中种着不少青松,与霍长明同穿学子服的孩子们排成长队, 队伍的前方,一名素色长袍的老夫子正在为学子洗笔, 也是现在,姜安才明白,所谓洗笔礼并不是真的清洗, 那老夫子肃着脸,站在他面前的学子要先拜过先贤,再由他为其正衣冠,最后学子交上六礼束修,才算礼成。 霍长明站在队尾,与妹妹悄悄讲话被前面排队的学子听见, 他转过头本想凑个热闹,却发现自己同窗怀里抱着个白嫩嫩的团子, 同窗惊了一下,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霍长明,你哪儿偷来的孩子!” 他的眼神落在姜安肉乎乎的脸颊上, 七八岁的年纪,连睡觉尿床都控制不住,此刻生生压住自己想要捏捏的手, 他的声音引得其他人都向后看去,一时间队伍里窃窃私语声愈大, 霍长明仰着脖子,神情骄傲,“这是我妹妹!” “妹妹…” “妹妹,你吃饴糖嘛?” 霍长明凶巴巴瞪了一眼同窗,“她不是你妹妹,是我妹妹!” 那位同窗也不恼,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无所谓摆摆手,“什么你的我的,前几天你还要和我拜把子呢,” “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是不是呀,妹妹~” 姜安摇头,圆眼真诚,“你不是哥哥…我都不认识你。” 可不是谁都做我姜安的哥哥哦,先v500看看实力~ “霍长明,你把谁家孩子偷出来了,赶紧给人家送回去!” 特意从前面换到队尾站着的李星桑一张正太脸格外严肃, “若是她家中长辈发现孩子丢了,会多着急!” 正太端得少年老成,一本正经得持续教育,“我知你艳羡我有妹妹,可你也不能偷孩子,” “梁上君子哪里算得上是真君子!” 霍长明的脸红扑扑,鼻息很重,不是羞的,而是被气得, 早知道平日里就多看些书,也不至于现在想回嘴都找不到词儿! 霍长明“李星桑,你胡说,安安就是我妹妹!” 他放下姜安,将团子护在身后,撸起胳膊就要上前, 笑死,说不过,总能打得过吧! 李星桑也不惧他,手指着姜安质问霍长明,“她若说你是他哥哥,我便信,你让这个小妹妹说!”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姜安一个团子身上,她还有点懵的眨巴眨巴眼睛, 谁懂啊家人们,我就是想出来玩而已啊! 姜安看着小正太,赶紧给霍长明正名,不为别的,她担心一会儿这些赤子心性得孩子去大街上给她找爹去… “他是我哥哥呀,我跟哥哥出来玩的~” 李星桑皱着眉,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咱们不过休沐半月,你就有这么大的妹妹了?” “后面吵什么呢!” “夫子…” “夫子过来了!” 三两个孩子围在霍长明前面,将他身后得团子藏得严严实实, 夫子向来严苛,若是发现霍长明带了妹妹来洗笔礼,肯定要被打手板! 这群豆芽大的孩子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姜安抬头,对絮着长长胡子的老夫子笑得乖巧, 他们忘记了,自己多矮,夫子有多高,根本就挡不住好不好! “霍长明!!” 夫子气得瞪眼,手里的戒尺指向缩着脖子的霍长明, “是不是你!” 姜安看向她哥, 你平时在学堂得淘气成什么样,才能让夫子这么肯定啊… 霍长明脚步挪动,小声认错的同时还不忘挡住妹妹, “夫子我错了…” “你小声点,吓着我妹妹了…” 旁边的学子看看可爱乖巧的姜安、又看看凶神恶煞的老夫子,点头附和, 就是就是! 姜安这可不怪我嗷! 老夫子气得胡子乱颤,好好的洗笔礼被打断不说,这群浑小子还包庇做错事的霍长明, “开学洗笔礼被你们打断,是对先贤的不尊敬,身为学子,不以身作则,反倒包庇犯错的同窗,” “幼时便如此行事,长大如何能行事刚正、庇佑一方百姓!” “每人十个手板,然后都到先贤画像前反省去!” 十个手板,还要罚站? 姜安双手叉腰,嫩黄色的团子冲到这些学子前面,“我是哥哥带来的,” “你罚哥哥就好了,干嘛罚他们!” 他们什么都没做,站在霍长明前挡着也不过是希望自己不要被夫子发现, 怎么说,她姜安都不能任由这些小豆芽因为她的事被打, 霍长明点头,丝毫没有认识到不对劲,“就是,我一人犯错我认,夫子为何罚李星桑他们…” 老夫子垂下眼睛看了看三岁的娃娃,脸色倒也没有刚才那般严厉, “你几岁了,可有启蒙?” 姜安“我三岁了,” “启蒙是认字吗?” “我不认字。” 李星桑不识字,为啥这么骄傲?? 老夫子闭了闭眼睛,眼不见心为静, “他们入学堂学习圣贤书,若是如今连如此小事都不能公正处理,将来如何为万民立命!” “老朽罚他们,是要让他们记住,理法何意,” “就算是同窗也不得徇私!” 团子指了指李星桑,稚嫩的声音响彻无尘院前厅,“夫子说他们帮哥哥是错的?” 老夫子“正是!” 姜安圆眼闪过狡黠,“可他们帮的不是哥哥,” “他们帮的是藏在哥哥身后的窝!” 团子仰着头,肉乎乎的脸特意绷着神情,严肃不够可爱倒是不少, “夫子说要他们长大后形式端正、庇佑一方百姓,” “安安也是百姓,他们不用长大,刚才就在庇佑窝这个百姓,” “夫子应该夸他们!” 三岁的孩子,便如此条理清晰,他这个夫子一时间竟觉得这孩子说的没错, 老夫子当着自己学生的面被三岁的乃娃娃一番反驳,面上挂不住, 他甩动长袍的袖子,“你个娃娃口齿伶俐,倒是会强词夺理!” 姜安“窝说的就素事实,你不能罚他们!” 老夫子“老朽才是学堂的先生!” “便如你所说,他们没有包庇同窗,可洗笔礼被打断,也该罚!” 姜安瞪眼,嘿~这个老夫子, 既然如此你可就别怪我了嗷! 她指了指自己脚下这块地方,又指了指前厅台阶之上, “洗笔礼明明就是你自己下来才打断的,你要罚也应该罚你自己!” 老夫子还想说什么,被姜安竖起手指打断,“夫纸,你可不能因为你是夫子就免去责罚,” “若是夫子这点小事都不能公正对待,如何为万民立命!” 老夫子“你!” 姜安仰头,团子亿脸的不服气,又开始她的姜言姜语, “窝都说了,哥哥错了哥哥认罚,是你偏要罚他们!” 老夫子气得胡子颤颤,连说三个好字表达自己的气愤, “你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孩子!” 姜安惊讶瞪眼,咋地,你还想找我家长?! 她眨动无辜的大眼睛,“我是哥哥家哒!” 你问东,我说西,反正别想找家长, 哥哥可以挨揍,安安不可以! 第34章 遇刺 学堂门口的横木上, 姜安和霍长明并排坐着, 团子双手托腮,撅着嘴样子还是很不服气, 一旁的霍长明抱着自己有些红肿的手呲牙咧嘴, 就在刚刚,他俩一大一小两个团子被夫子双双拎着后脖颈丢出学堂, 身后正言脑袋抵在他哥肩膀上,自己的肩膀抖个不停, 姜安蹙起小眉毛,三岁的团子有点忧愁,李星桑他们倒是没有被罚,可霍长明开学第一天就被赶了出来,那个老夫子还扬言要找家长, “哥哥,霍将军回去不会揍你吧…” 霍长明闻言嘿嘿一笑,“我爹不揍我,” 毕竟他爹比他更讨厌上学堂~ 似是想到什么,他脸上开心的表情垮下来,“可我娘会揍我…” “那我和你一起回家吧!” 姜安蹦蹦哒哒站起身,脑袋上的毛球晃动,“这样,姨姨要是揍你,我就…我就,” “帮你求求情?” 要是还不行,她就去找她爹! 霍长明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感动,他豪气的摆摆手,大言不惭道“没关系,是我要带妹妹来学堂玩的,我自己回去挨揍就行,不用妹妹陪我!” “而且,娘亲最近揍了我好几次,也应该揍累了吧…” 揍了好几次? 姜安不确定的挠挠耳朵,“姨姨为啥揍你?” 她爹就不会揍她! 霍长明“哦,我想尝尝胡饼用火烤出来是什么味道,一时没注意火烧出来了…” 要不是厨房的师傅来得及时,他娘差点就要失去大半个裕福楼! 姜安你是真该揍啊! 姜安小表情震惊,霍长明也颇不好意思,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都不烧胡饼吃了!” 提到吃的,霍长明一拍脑袋,牵起姜安的小手将人往外带, “妹妹,咱们走!学堂附近有一家干果铺子,他们家的梅子可好吃,” “他家旁边还有卖包子的、馄饨…这个时候应该有卖冰糖葫芦的吧…” 霍长明每说一样,姜安的眼睛就亮几分,小短腿倒腾的越来越快, 就这样,还不忘回头招呼酿酿他们快跟上, 至于霍长明的小厮,早就被他家公子忘到脑袋后去了。 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正言、正律手里就捧了好几样零嘴, 酿酿抓住包着大包子的油纸一角,另一边抓着的是姜安的胖手, 她蹲下来靠近小姐,嘶哑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小姐,您昨日积食,府医说了最近都要吃的清淡,这包子不能再吃了!” “那好吧…” 想起昨晚她爹的着急,姜安委屈巴巴的收回手,巴巴的小眼睛恨不得黏在包子上, 一旁陪着的霍长明趁机会塞给姜安一个梅子,“妹妹吃梅子,梅子不饱肚子!” 这条街并不长,两面都是高门大院,越往前走是一条幽长的胡同,白日下幽暗的深处拐向不知何处, “小姐,再往前没什么好玩的了,咱们回去,好不好?” 霍长明往前看了看站在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大伯,神情有几分不情愿, 妹妹还没吃到糖葫芦呢! 团子从高兴到起飞的欢喜中抬头,略微思索一番后就同意了酿酿的提议, 幽长的胡同寂静无声,怎么看都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霍长明稚气的脸上表情一换,牵着妹妹的手毫不留恋转身, 妹妹说走,那就走! 变故就发生在姜安转身的那一刻, 她转过身原路返回,身侧站着酿酿,而正言、正律此刻在姜安两三步远的正前方, 暗处的箭羽划破空气直奔姜安和霍长明而去, 与此同时酿酿的身后,高墙后钻出一道身影,刀刃带着凛冽的寒光直冲冲砍向她, 细微的声音被酿酿捕捉到,暗沉的眸中杀意一闪而过,一瞬间她身上的气势就变了, 酿酿一只手抓住小姐的胳膊,身体扭转,衣摆飘飞间挡在那支箭羽前, 空着的手未持武器,素白的掌心内力翻涌,将箭羽在距离手掌不过两三寸的距离打退, 也正因为酿酿让开位置,姜安清楚看见刺客那双阴翳的眼,他的刀锋席卷着一招毙命的杀意对准了自己, 团子冷下脸,稚气未褪的圆眼不见恐惧, 她将身侧亚麻呆住的霍长明推向靠近的正律,小短腿向酿酿身后退了一步,冷声吩咐正律保护好哥哥, 姜安相信酿酿能解决这个麻烦,而她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待着,不拖后腿! 眨眼的功夫,原地的酿酿身如鬼魅般冲到刺客面前,她手中软剑如水蛇一般缠绕上长刀, 看似毫无力道的回击,却让刺客寸招难进, 酿酿飞起一脚将人踹飞在墙上,手腕翻转间软剑直逼心口, 正言一手执刀,一手将小姐护在怀里, 空中,独属于镇南王府求救的烟火炸响, 不知是不是烟火的出现让暗处的人想要速战速决, 更多箭羽从那条幽长的胡同口射出,十几个与刚才那名刺客装扮无二的黑衣人奔向这边, 酿酿取人性命的动作并未被打断,她横掷出软剑,身体半空转圈与箭羽擦身而过,软剑打着圈,剑锋擦过刺客脖颈, 再次落地时酿酿手中执剑,那名刺客已经身前染血,了无声息… 刀剑与箭羽碰撞,姜安死死抓着正言的衣襟,眼中世界天旋地转, 正言与正律并排而站,酿酿拎剑冲进刺客堆里,嘶哑的声音散在风中, “带小姐先走!” 血洒在地面,乍开朵朵红花,肃冷的深秋时节,妖艳异常, 姜安温热的小手糊在霍长明的眼皮上,“哥哥,闭上眼睛…” 小孩子,看多了晚上容易尿床! 正言与正律并未犹豫,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身后大多数刺客都被酿酿以强悍的实力拦住, 冷风吹在脸上,姜安抱着正言的脖子,大眼睛看向正飞檐走壁紧追不舍的刺客, 小小的团子眉毛紧皱,“前面是学堂…” 学堂里面,只有夫子和霍长明这般大的孩子,连个侍卫都没有… 正言大掌护在团子身后,侧身躲过一只箭羽,“小姐放心,这些刺客不会多生事端!” 烟火他已经放了,按照府上暗卫的速度,只需要半盏茶的时间… 十几个刺客,酿酿加上他们兄弟二人中的哪一个都能轻松解决, 可小姐和霍将军家的孩子还在这儿! 第35章 遇刺(2) 街边的小贩听到远处异响,劳动人民八卦的本能让他们抻长了脖子想看看怎么个事, 正言和他哥一人抱着个团子,深色的侍卫服饰倒是看不出来血迹,垂手而执的长刀上,一滴血珠缓缓滴落, 正言“镇国王府办事,都闪开!” 他高声一呵,狭长的街道上小贩四散开,学堂大门口的老者招呼着就近的百姓,几人动作迅速的关了那扇朱红色大门, 听到大门紧闭的声音,姜安并未回头,心中却是踏实了几分, 高墙上,一名刺客飞身而下,剑锋直指正律, 后者边跑边抬起长刀,想要抵抗, 霍长明紧闭的眼睫轻颤,一阵风从正律身侧刮过, 只见一道藏青色虚影撞上那名刺客, 刺客握剑的手被男人大力折断,整个手掌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上翻,刺客疼得眼球恨不得瞪出眼眶,声音被掐在嗓子发不出来, “嘭”的一声,两道人影上下叠在一起砸向石板地,激起一层灰尘, 男人松开手,泛着猩红的眼抬起直逼剩下两名穷追不舍的刺客, 正言停下脚步,风吹过时看清来者的侧脸, “孟参将?” 他身上的肌肉松弛,孟不忍来了,他们也就不用等府上的暗卫了, 姜安安坐在正言怀里,眼睛不停望向长街尽头,酿酿怎么还不出来? 听到头上正言喊孟不忍的名字时,团子有几分迷茫的看向反追向逃命的刺客的男人, 孟不忍?他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在军营? 那刺客扣动弩机想要逼退孟不忍,逃命而去,却不曾想人家压根就不躲, 他空手抓住飞射的短箭,单手折断,脚下踏着墙体借力,如同盯上猎物的恶狼,利爪抓向刺客的腿,将人扯着砸向地面, 伴随拳拳到肉的闷声,姜安两只胖手捂上自己的眼睛, 这下,她算是明白,为什么霍将军叫他孟不仁了… 此时,酿酿也从另一边施展轻功回来,青衫上沾上几处血污,杀人的软剑此刻就缠绕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 酿酿与站在墙头上的王府暗卫笔画几个手势,那人望向姜安团子这边,随后几个跳跃间消失在原地。 这里满地血腥,并不适合交谈,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路过前来收拾残局的府衙小吏, 正言“方才多谢孟将军!” 孟不忍擦去手上的血迹,几分阴翳的眉眼舒展开,没有了昨日的邋遢模样,他模样倒也清俊, 并不张扬的气势让他看起来很有迷惑性,眉眼间藏不住的阴翳平添了几分别样的美, “无妨,我原本要去王府的,路上看见了烟火就赶过来了,” 他从怀中拿出昨夜新做的袖箭,“这是末将昨夜新做的,今日就是来给小姐送袖箭的。” 姜安乖乖待在正言怀里,一双眼睛干净透彻,似乎并没有被刚才的场景所吓到, 她两只手接过袖箭,爱不释手的抓着,一双圆眼笑眯眯,“谢谢孟参将!” 孟不忍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他刚才还以为小姐会被他吓到… “阿安!” “王爷…” “末将、属下见过王爷…” 姜寂臣一身墨金束口长袍,大步向前间大氅被风吹起,身后胡晏、谢云山和霍朗落后几步,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男人面若冰霜,周身气势压人,连众人的见礼都不曾过问,伸出大手将团子捞进自己怀里, 姜寂臣扫过这几人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狭长的眉眼戾气翻滚, “本王看看,吓到没有?” 姜安蛄蛹着小身板往她爹怀里钻,姜寂臣身上熏香的味道压住她心头上一抹血腥味, 团子闷声闷气的回道“没有被吓到,酿酿他们很厉害,还有孟参将…” 倒是她爹,好像吓坏了… 姜安小手贴上她爹有些凉意的脸,一本正经的哄着,“不怕哈~” 心中的丝丝恐慌散去,某位王爷眼中含笑的抓住闺女冰凉的小手,动作轻柔,好像姜安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 另一边,霍朗扒拉开碍事的谢云山,“儿子,咋样?” 他拎起霍长明的胳膊腿查看, 霍长明听见熟悉的声音,心中的恐惧终于有了散口,嘴巴一瘪,眼睛红通通,就开始嚎, 声音之大,都吓了团子一跳! 他们的身后,府衙小吏将一具具刺客死尸运出来,这种尸体没有人会来认领,只会暂时停放在府衙属下的义庄,等镇国王府查完身份,尸体就可以扔到乱葬岗去, 霍长明在哭,他爹笨手笨脚的安慰,什么弹弓、大马的许了一通才勉强让孩子镇静下来,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没有谁在这个时候嘲讽小孩子的哭声,就连嘴欠的谢云山都异常沉默, 几岁的孩子,刀光剑影就发生在眼前,能忍到父母亲人到来才放开情绪已是不易… 哭累了的霍长明趴在他爹怀里,眼睛要闭不闭,嘴里还念念有词找着妹妹, 姜寂臣大掌轻拍团子的后背,剑眉蹙着, 府医曾说,姜安有可能是在强烈的恐惧之下失魂,那这次刺杀会不会给她留下不好的记忆, 七岁的霍长明哭成那样,姜安却冷静的要命… 这里距离裕福楼并不远,一行人便到那儿驻脚, 酿酿几人换了干净衣服回到裕福楼后院, 姜安也见到了霍长明的娘亲, 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她眉眼明媚,美的张扬,发髻挽成妇人样式,簪子上几颗碎红玉点缀,白皙的脖颈动作间耳坠晃动,水粉色的上褂,两肘间暗红色的帔帛,一颦一笑让人不由得多看几眼, 姜安这下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霍长明长得白白净净了… 霍朗和她简单讲了遇刺的事,霍夫人瞪了丈夫一眼便从他手中接过熟睡的孩子, 妇人转身姜寂臣屈膝行礼,眉眼之间坦坦荡荡,“还请王爷模样怪罪小儿,若不是长明带小姐出门,这刺客也没有可乘之机…” 她知晓以王爷心性当然不会怪罪, 可姿态总是要做的,毕竟是皇室血脉,霍朗便是将军,他们的儿子也比不得, 这就是武将和商人之间的差异… 王爷坐在上位长臂一挥,示意她起身,“霍夫人此言不必,刺杀一事并非你我本意,” “长明受到惊吓,本王已经派了人去府上请府医来问诊。” “多谢王爷。” 姜安小眼神跟着霍夫人一起离开,直到他爹捏了捏她的包子脸才回过神来, 团子小脸亿脸意味深长,圆眼瞅着霍将军,稚嫩的声音响彻屋子,“霍将军,姨姨为什么会嫁给你呀?” 姨姨瞎了吗? 姨姨真的好漂亮,好看的姨姨为什么要嫁给煤炭炭… 霍朗骄傲的挺挺胸脯,“自然是喜欢我!” 姜安…… 她回身抱住她爹的脖子,声音凄凄惨惨戚戚,“爹,好好的漂亮姨姨,怎么就瞎了腻…” 第36章 启蒙老师 团子的话逗笑了满屋的人,笑声之下压抑着的阴霾散去, 霍朗也不恼,跟着憨笑几声,团子对自己夫人的夸赞让他与有荣焉, 裕福楼来了贵客,送茶点的是去而复返的霍夫人, 几样精致漂亮的糕点用琉璃盘子盛着放在姜寂臣身侧的小几上, 姜安张着小嘴,像条灵活的鱼着急挣脱她爹的怀抱, 姜寂臣无奈一笑,将盘子推离闺女更近些,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像只仓鼠一样嚼嚼嚼,糕点残渣掉在衣袍上也不动怒, 见姜安吃得高兴,她爹也逐渐放宽心,又能吃又能说玩笑话,精神的很, 送了茶点的霍夫人并没有离开,一双美眸落在漂亮团子身上, “学堂的老夫子亲自来了裕福楼,” “说要找一个三岁的女娃娃…” 姜安吃糕点的动作一僵,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默默将自己掉转个方向,脑袋塞进她爹怀里,鼓起来的腮帮子一动一动, 姜寂臣见闺女这副心虚的样子挑挑眉,倒是有点好奇了, 他抓着团子脑袋上缀的毛球拨动,尾音上扬,“姜安…” 某只团子捂住耳朵,嘴里还叼着半块糕点,“安安不几道,” “没闯祸!” 姜寂臣轻笑一声,狭长的眉眼闪过好笑, 这只不打自招的团子! 右侧坐着的胡晏狐狸眼含笑,用折扇顶着额头,声音清冽如同山间清泉, “城东学堂的老夫子与在下有几面之缘,说起来,在下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同他辩理法了…” “王爷,不如见一见?” 姜安托住她爹点头的下巴,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见,不见!” 姜寂臣“观砚,去请!” 观砚“是,王爷。” 团子不开心了, 团子双手抱胸,两颊气鼓鼓的, 他都揍过哥哥了,这件事怎么还能追究呢,不讲信用,呸! 还有这只狐狸, 姜安瞪着圆眼看向胡晏,“我要和你绝交!” 胡晏偏过身子,狐狸眼笑眯眯的,语气不可置信,“小姐要和在下绝交?” “哎,昨日谢将军送了在下一只狐狸崽子,长得甚是好看,” “原本在下还想送给小姐的…” 他语气轻飘飘的落在姜安耳朵里充满诱惑,“白色的…” “冬天有一只,把手放在肚皮下面…” 姜安的小脸皱巴成包子,眼神渴望,脑子又告诉自己要有骨气! 团子“那…那你先送给我,我再和你绝交?” “咳咳…” 谢云山放下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指擦过嘴角,一双璀璨的眸子星星点点的笑意浮现, 感叹道,“哟,难得一见啊,” “终于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坑你这只老狐狸了!” 那只狐狸哪里是他送给胡晏的,明明就是他坑自己! 姜安感觉自己的小啾啾被人抓在手里,抬起头去看,正对上她爹那双锐利的眸子, 姜寂臣低声问道,“真没闯祸?” 姜安脖子一缩,团子抱住自己,小声辩解,“没闯吧…” 毕竟开学第一天被老夫子拎着后脖颈扔出学堂的也有霍长明的份! 王爷宠溺的戳戳闺女的小脸蛋,显然并不相信团子的话, 他目光扫过酿酿三人,眼中不再是面对姜安的柔和, “你们说给本王听…” 正言和正律对视一眼,吞咽口水, 最后是正律站出来,他闭了闭眼,如实复述,“回王爷,学堂不准侍卫进堂上陪同主子,我和正言只看到…” “只看到老夫子一手一个,把小姐和霍公子送出无尘院。” 他这个‘送’就很有灵性了, 谢云山低下头肩膀颤抖,这不就是让人给扔出来了? 这个团子,有意思,还没启蒙呢,就能做到让老夫子气到不顾礼法… 姜安撅嘴,小眼神控诉正律, 我要和你绝交!! 姜寂臣一手抱着闺女,另一只手指尖轻点桌面,扫过站着如同隐形人的酿酿, 酿酿人性化的蹙眉,最后还是站到下首回话, 在她并不怎么精彩的复述下,这件事也算是有了全貌, 胡晏、孟不忍他们看向霍朗的眼神带着揶揄,离着他近些的孟不忍凑过头低声调侃, “你儿子比起你还是差点…” 霍朗为了不上学堂,什么办法没想过,就差没拆房子了! 霍朗悄悄抬头瞅王爷的神情,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我谢谢你夸我!” 你个孟不仁! 而坐在最末尾的霍夫人则是抚了抚头上发髻,一双美眸暗藏杀意, 估计心里已经想好了揍孩子的一百零八式~ 屋门被叩响,观砚率先进来与王爷复命, 身后老夫子提起长袍跨进,“草民见过镇国王,王爷万安…” 他虽自称草民,可屋中除却姜寂臣、谢云山二人,无人敢托大,纷纷站起身抱拳行礼, “老先生…” 胡晏将手背在身后,将位置让给老夫子,“老先生最近身体可好?” “劳胡军师惦念,老朽身体还算硬朗。” 说罢,老夫子还不忘看一眼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团子, 说起来也是奇怪,姜安觉得自己在学堂也没做啥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可老师找上门还是让她心里发毛, 她动了动小身板,还是乖巧的低头弯腰,“夫纸好呀~” “夫纸饿嘛?” “夫纸吃!” 她大方的推出自己身侧的琉璃盘子,以及盘子上没省几块的糕点, 她倒是聪明,还想堵住夫子的嘴, 老夫子鼻孔出气,面上虽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长须下的嘴角却是翘着, 姜寂臣垂眸看了看自家闺女,心中叹了一口气, 想他一个堂堂王爷,手握五十万大军,还不是要替闺女给夫子认错… 他组织好措辞,薄唇轻抿, 下首坐着的老夫子心知肚明的却摆摆手,“老朽今日来寻王爷,并不是因为学堂一事,” “今日学堂一事,霍家学子既已挨了手板,此事便算揭过,” “老朽来是斗胆问问王爷,令千金可有定好的启蒙老师…” “若是没有,老朽便毛遂自荐,” “今日学堂,我观令千金与霍家学子敢作敢当,赤子心性,” “三岁幼童,条理清晰,字字句句言辞之中难掩大才之相,” 自家闺女能得老夫子吝啬夸赞,姜寂臣觉得比自己打了胜仗还高兴, 他扬手拦下夫子的行礼,“阿安刚回府上不久,启蒙老师还未来得及寻,” “若能得老夫子教授,自是甚好!” 这位老夫子虽两袖清风、并无官职,却是在京都都赫赫有名, 年轻时精才绝艳,凭着一腔热血在寒苦边塞参办学堂, 一待便是四十年。 甚好? 姜安看看满意的她爹,再看看心满意足的老夫子,只觉得自己前途灰暗, 为什么人类幼崽一定要学习呢? 她小脸沧桑, 家人们谁懂啊,她姜安居然要上两次学, 六月会飘雪的程度吧! 团子抓着她爹的大掌, 昂着粉嫩嫩的小脸企图唤起一点点父爱, “爹,安安今年才三岁!” 呜呜…不想上学… 姜寂臣“本王三岁时便能熟背千字文了。” 唤起父爱失败, 团子啪唧糊在她爹怀里,哭唧唧的眼神看向新认识的漂亮姨姨,“哥哥也是三岁就上学吗?” 霍夫人浅笑回应,“长明三岁便请了启蒙老师,” “小姐,三岁的小孩子都要启蒙的哦~” 她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在那个浑小子两岁的时候送去学堂! 真是随了他那个爹! 莫名被瞪一眼的霍将军怂的很,立刻对自己产生怀疑, 今天,他又哪里惹夫人生气了? 姜安眼中没光了, 她瞅了瞅此刻非常和蔼的老夫子,努力为自己争取人权, “窝还小,夫子不能打我手板嗷!” 她抓着她爹的大掌,开始随口乱诌,“子不孝父之过,你要打就打我爹吧!” 其实她想说打哥哥的,但霍长明太小了,她怕总挨揍孩子会哭… 姜寂臣你孝死我算了。 夫子嘴角抽抽,他有几条命敢打护国军主帅… 其他人笑到肩膀颤抖也不敢吱声啊, 第37章 记住你的名字 近几日,姜寂臣晨起便出府,直到月明星稀才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 战马的头用银色甲胄覆盖,四只蹄子跑起来威风凛凛, 马背上的将军一身劲装,护臂下的手掌暴起青筋,他单手扯住缰绳,胯下战马甩甩脑袋停下, 早早坐在府门口等着的姜安张着双手跑下台阶,身后孙管家和酿酿连忙跟上, 孙管家“小主子,您可慢着点!” “爹~” 战马前,团子仰起脏脏的小脸,就连胖手手心都沾着没有洗净的泥土, 马儿低下脑袋,用带着甲胄的头轻轻拱了拱人类幼崽,表达它对她的喜爱, 姜安咯咯笑着,一双胖手糊在马儿头上的鬓毛揉搓, 姜寂臣翻身下马,将团子捞进怀里,指腹轻轻擦去闺女脸上已经干掉的泥土, “又去翻地了?” 前些日子将原本许诺给姜安的地圈出来,这个团子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人动手, 顶着大寒天,硬生生将那块地翻了一遍, 姜安小手抓上她爹的大掌,两只脚晃荡着,绣样精致的鞋沾着泥土蹭上她爹的大氅, 提到那块地,团子眼睛亮晶晶,“是呀!” “多翻翻,就能长出白嫩嫩的米啦!” 姜寂臣轻笑,也只当是孩子玩闹, 这些天他忙着处理京都重新送来的军饷,没时间陪团子, 霍家的霍长明遇刺那天晚上醒来就被他娘揍了,连着几天都没去学堂, 昨日被霍夫人连人带包裹都打包送去了老夫子那里,听说哭的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闺女喜欢翻地,那就让她玩好了, 反正府上不止有小厮,还有驻府的一队亲兵,用不着姜安亲自动手就是了… 姜寂臣大步走进府,掂掂怀里团子的重量, 重了点… 刚走进主院,他将怀里的团子放下,从廊下便窜出个黑白相间的东西, 那东西动作很快,直奔姜安而去, 团子张手准备迎接,这东西却被姜寂臣半路拦下, 他单手拎着白狐狸崽子的后脖颈,手中这小崽子蜷起后腿瑟瑟发抖,还不忘哼唧几声让自家主人救命, 姜安踮起脚想抱狐狸,她爹又拎着抬了抬,眼神落在狐狸崽子身上颇为嫌弃, 一身纯白的毛也不知道什么搞得,黑一块白一块,背上还有某只团子的黑手印… “酿酿,把这只狐狸带下去,洗干净再送回主院!” 他的院子里唯一能出现的不干净的只有他闺女,其它的都给本王走得远远去! 姜安被她爹牵着往前走,还不忘回头对自己的狐狸摆摆手, 再见咯~ 狐狸崽子嗷嗷…唔(被酿酿手动闭麦)… 第二日清晨,睡梦里的姜安就被她爹摇醒, 已经穿戴整齐的王爷手上拎着漂亮的小衣裙,薄唇轻启,说出让姜安立刻精神抖擞的话, “阿安,快醒醒…” “本王今日要带你去给老夫子行拜师礼!” 拜师礼! 姜安一秒清醒,瞪着圆眼不可置信,两只小手推着她爹拒绝, “不系说明年再启蒙嘛!” 她爹拎着团子让她站起来,语气安抚,“不让你去学堂,放心吧…” “今日只是行拜师礼,你乖乖的,回来本王让厨房给你做肉羹…” 团子伸出小手指,眼神坚定,“一言为定!” 她吸溜吸溜口水,非常配合的张开小手穿衣服, 肉羹欸! …… 镇国王带来的拜师礼很厚重,光是珍惜孤本便装了两大木箱,还有笔墨纸砚,一箱一箱抬进学堂大门,惹得门口百姓驻足打听, 还想着这崇州府是谁这么大的手笔,在看到学堂门口肃立的护国军黑甲兵时,百姓们了然点头, 是镇国王啊,这就合理了… 不过,这位王爷对自己这位嫡长女是真宠啊! 无尘院里, 因为姜寂臣的到来,这些小学子们下了课, 此刻堂上,老夫子与姜寂臣并坐在主位,一身水粉貂毛长袄的团子在酿酿的帮助下端着一杯茶水弯腰行礼, 她照着她爹教的话说道,“学生姜安见过老师…” 她的身后,正言、正律手上端着六礼束修站在两侧随小姐行礼, 因着姜安的身份特殊,身为皇室血脉,能跪的只有京都的太后与圣上,又或是庙堂中的祖宗牌位, 所以这三跪师长也就改成了奉茶,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子瞧着都满面红光, 他应下这一声师长,忙不迭接过茶水来喝了一口,送上师长给学生的祝福语, “为师有两句送给你,” “第一句便是这无尘院门所题,诸君骨骼尽峥嵘,宝剑终须铸得成,” “身为护国军主帅之女,望你子承父志,身为女子也当有顶天立地之姿!” “这二句,为师送你…不学自知,不问自晓,古今行事,未之有也!” (取自东汉 王充 《论衡.实知》) “你天资聪慧,日后要谨记不可持才傲物、懒惰懈怠,” “圣贤书,要问要学,方能知天地人伦为何!” 姜安绷着胖脸,认真将这位老夫子的教诲记在心中, “学生谨记师长教诲。” 如此,便算礼成… 姜寂臣并未多留,毕竟外面等着的学子还要到堂上诵书, 他抱着团子回到马车上,垂下眼,看向闺女时眉眼寒冷开化, “姜安…” 团子挺直后背,大大眼睛回望她爹, 为啥突然叫大名,她最近没有闯祸呀! 姜寂臣还是没忍住戳戳闺女的脸,语气很轻却很认真, “夫子讲的你可都记下了?” 这是要考自己咩? 团子小嘴叭叭,将刚才夫子说的一字不差复述给她爹,小表情骄傲, 我,厉害不! 姜寂臣挑眉,真心夸赞,“阿安很厉害…” “夫子说的,前一句就忘了吧,后一句倒是可以记住,” 男人坐在马车的软垫上,一身华贵常服也藏不住身上的峥嵘煞气, “本王不希望你继承什么父志,本王的女儿只要像她的名字一样,平安顺遂…” 他的眉眼深邃,墨眸中似乎藏着什么暗浪,“阿安要记住你名字的来意,平安顺遂、肆意快活!” “无论阿安做了什么,身后永远都有本王给你善后。” 姜安扑闪着大眼睛,几下爬到她爹身上,吧唧一口糊在姜寂臣脸上, 爹, 你是我亲爹! 第38章 下雪了 姜安行完拜师礼后,天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每次出门都要被酿酿裹成圆滚滚的团子,本来腿就短,穿得厚了更加举步维艰, 索性团子就抱着狐狸崽子窝在主院, 整日吃吃喝喝睡睡,听正言、正律给自己念话本听, 王爷的院中原本可没有话本这种东西,都是正言搜罗回来给小姐解闷的, 大都是一些江湖上的武侠故事,又或者是以她爹为原型,各种版本应有尽有! …… 今日晨起时,崇州府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从夜半开始,一直到清晨姜寂臣出门才堪堪停下, 主院里高耸的公孙树上落了一层白色,恍若树上开满了纯白色的花, 抱着长刀的正律今日换上了府中统一发给侍卫的厚装,他肃着脸守在廊下,一双眸子落在正在院中给小姐堆雪人的弟弟身上, “小姐…” 床榻上,姜安整个团子都埋在暖烘烘的被子里, 听到酿酿的唤声,鼓起一块的被子动了动又恢复平静, 酿酿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走到里间掀开被子, 被子下,姜安趴在床上,侧贴在床榻上的脸颊挤出粉嫩嫩的肉肉,小嘴微张着,睡得正酣, 湿帕子轻轻擦拭在脸上,团子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嘴里还嘟囔着, 再睡会儿… 正言站在院中间,脸上的笑比院中白到晃眼的雪还要亮人, 他一双眼睛开心的弯起来,鼻尖冻得通红,说话间还有哈气出现, “小姐,下雪啦!” 声音传到姜安的耳朵里,小团子睁开还不甚清明的眼睛,脑袋上顶着睡醒的呆毛就要下床, 酿酿将人拦住,在小姐的撒娇卖萌下,只好打开窗子, 窗外,世界在一夜之间变得陌生, 琉璃瓦上层层白雪覆盖,院中的公孙树漂亮的好似幻象,似乎哪里都白蒙蒙的, 单一的颜色创造了极致的美… 姜安光着脚在床榻上兴奋到蹦起来,“酿酿,衣服,我要穿衣服!” 酿酿合上窗,眉眼含笑帮着床上的团子往身上套衣服, 他们小姐好像每天都有用不完的活力,小小的事情也能让她激动很久, 团子的笑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影响了很多人… 片刻之后,房门打开, 姜安穿着火红色的厚袄,外罩着一件月白色披风,将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她刚跨出门槛,就发现了正言身后藏不住的胖乎乎雪人, 雪人的五官用石子装饰,丑萌丑萌的, “呀!” 团子眼睛噌的亮了,哒哒下了台阶就往那边跑去, 脚下积雪太厚,她一下子被绊个结实,月白色的团子趴在雪里和这纯白的天地完美融合, 正言离着最近,赶紧将人挖出来, 被提溜到悬空的团子呸呸两声,红扑扑的脸上还沾着雪花, “咯哈哈…” 她迎上正言关心的眼神,脸上梨涡浅浅, “不疼!” 团子被安放在地面, 正言一个撒手就没影了,围着公孙树下那个丑丑的雪人转了好几圈, 就在这时,原本四平八稳的公孙树枝丫一阵晃动,树上积着的雪哗啦啦往下落, 团子仰头便是白花花一片,紧接着冰凉凉的雪扑在她脸上、身上, 这下,公孙树下又多了一个雪人… 酿酿嘴角抽搐,赶紧将还挺开心的小姐从雪里挖出来,不经意间目光扫过树上时带着控诉和无奈, 在院里玩了一会儿,团子便要去前院, 她要去前院书房那里堆雪人,堆一个她爹出来! 团子抱着迷你版的铁锹哒哒跑得可快, 王府里到处都能看见清理积雪的下人,他们时不时停下干活的动作,搓搓冰冷的手取暖, 半路上遇到孙管家,老人穿着深色的厚袄站在几个下人前面, 苍老的脸上比这寒天还有冷,一双浑浊的眸子直看着跪地磕头、不断求饶的小厮, “孙管家呀~” 眼见着那个月白色的团子跑过来,孙管家给身后下人使了个眼色,赶紧将这个犯错的东西拖走! 他一脚深一脚浅往前迎小主子,“慢点…哎呦小主子…” 被强制拖走的下人见是府上的主子,眼中迸发出光彩,用了大力挣脱开钳制自己的下人, 连滚带爬,眼看就要扑在姜安脚下, 孙管家脸上的笑依旧,眼中神色冰冷,一直站在小姐身后的酿酿冷着一张脸将人踹翻, 团子看着哎呦一声惨叫的下人眨眨眼, “他犯错了嘛?” 她爹公事繁忙,府中的事很少见他过问,除却大事,剩下的都是孙管家在打理, 管家横了一眼办事不利的两名下人,那两人赶紧上前控制住那人,还不忘堵上他的嘴,省得他脏了主子耳朵, 孙管家并没有因为小主子年幼就敷衍她, “回小主子,今早有府上下人发现他偷了府上的物件,” 被发现时,他正将包袱里的东西推到狗洞外面,准备变卖, 因为都是些不怎么值钱的玩意,几次下来竟也没有被发现… “哦。” 姜安知道了缘由,也没有再去看那下人明显有话说的眼睛, 镇国王府有府上的规矩,这些规矩,孙管家比她更熟悉, 她踮起脚拍拍孙管家的手臂,奶声奶气的嘱咐,“下雪了,路滑,孙管家要慢点走嗷!” “诶,奴才知道了!” 老人的眉毛都舒展开,心情眼见得好了很多, 他目送着小姐走远,才让人放开捂着的嘴, “哼,原本念你家中母亲重病并不想重罚于你,” “你竟还想攀扯上主子。” 孙管家的眼神阴冷,哪里还有刚才的和蔼可亲,“奴才就得有奴才的样子,镇国王府虽不是宫中森严,也容不得手脚不干净的东西!” “拖下去,拿上卖身契发卖了吧。” 小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团子的好心情,哼着不成调的歌往前院走去, 正言低下头,看着身前圆乎乎的团子,语气很轻的说道, “属下还以为小姐会让孙管家放人呢…” 姜安脑袋上大大的问号,“为什莫要求请?” “他做错了事情,就要受罚,如果有困难,孙管家会帮他呀~” 她爹不是暴戾之人,更不嗜杀,孙管家这个小老头在乎她和她爹比自己命都要重要,才不会做出什么有损镇国王府名声的事情, 正言憨批的抓抓头,“那小姐您还问孙管家…” 他真以为小姐是想让孙管家放过那个下人… 姜安仰着脑袋,发包上装饰的花花簪子在阳光下耀眼的很, “我好奇呀~” 对上小姐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睛,正言一时语塞… “哎呀,走咯走咯,堆雪人呀!” 第39章 京都消息 今日姜寂臣回府格外早,正午便从军营返回来,高头大马后还跟着一辆朴素的马车,赶车的是一名黑甲兵, 身穿黑色大氅的华贵男人将马鞭递给身后的观砚,他停在府门前,目光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 今日这个小团子倒是不在。 跟随而来的胡晏不明所以, 只是跟着停下步子拢好身上的披风, 观砚“今日雪大,小姐应该在主院吧…” 王爷头都没回,脚下步子生风走向书房,微冷的话散在漫天的雪中,带着一丝烦躁, “多事。” 观砚神色不变,心中嘀嘀咕咕, 主子嫌自己多事,明明就是想自家闺女嘛,还不让人说! 眼中划过了然的胡晏轻笑,心中感慨冷面阎王的主帅也有牵肠挂肚的一日啊! …… “小姐,胡萝卜找到了!” 靠近书房就听见正言那小子张扬的声音, 姜寂臣脚步顿了一下,放轻了步子靠近, 他与胡晏二人并排站在院门口,素白色中,两个风格完全不同的男人倒是别样的风景, 只见书房廊下的空地,他闺女正蹲在一大一小两个雪人前,旁边还放着她特制的小铁锹, 姜安把胡萝卜插在雪人头上,又用小树枝装作是雪人的手臂, 大的是她爹,小的是她自己, 大的雪人用石子做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倒是神似王爷, 胡晏偏过头,清冽的语气染上笑,“小姐做的雪人倒是与您很像。” 姜寂臣望向乍着两根树枝的雪人,低声喃喃,“真丑…” 胡晏挑眉,倒也不戳破, 您这嘴角都压不住了… 这边团子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双手叉腰,非常不谦虚地自夸, “我怎么这么腻害!” 负责出力的正言、正律点头附和,“小姐好厉害!” 酿酿被三个人、六只眼睛盯上,眼角抽搐,嘶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的夸赞,“小姐好厉害…” 某只团子胖手糊在脸上,扭动胖乎乎的小身子嘿嘿傻笑, 身后毫不掩饰的笑声传来, 姜安扭过头便看到她爹站在不远处,身侧还站着止不住笑意的老狐狸, “爹,你回来啦!” 接住飞扑过来的冰团子,姜寂臣带人进了书房, “观砚,多拿几盆炭火过来…” “是,王爷。” 书房里,解开披风的团子苟在热腾腾的炭火盆旁, 她爹正拿着桌案上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折子在看, 胡晏便自己熟络的坐下,观砚带着侍卫将一个炭火盆就放在他旁边, 胡晏身体不好,这般冷的天若是没有要紧事都不会出自己的营帐, 取暖的胡晏在姜安眼中和今早死活不肯出门的狐狸崽子重合, 姜安摸摸肉乎乎的下巴,果然狐狸和狐狸都是一样的! 姜寂臣将看过的折子递给胡晏,两人当着姜安的面进行无声的沟通, 团子也不吵,就用她那双大眼睛盯着她爹, 是什么! 是什么,是她这个团子不可以知道的! “太后娘娘想让小姐去京都?” 胡晏蹙起眉,放下手中的折子,在姜寂臣的示意下扔进炭火盆中, 火苗窜起来,姜寂臣眼中倒映这红光,神情不明… 这折子是他在京中的暗线按照时间约定送回崇州府的,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京中最近发生的事情, 前些日子军饷贪污一事圣上已经下旨,涉案的武将、许右侍郎和钱粮史都已抄家,九族上上下下已经在黄泉路上团聚, 许右侍郎的妻子,也就是谢家的庶女卷了府上的钱财想要投奔娘家, 转头就被谢府的下人扭送了府衙… 镇国王府多了一位小主子的事也已经传遍了京都, 太后娘娘得知后,特意吩咐人前来崇州府为姜寂臣与姜安画像带回京都, 这上面还说娘娘想见一见这位如今皇室中最小的娃娃, 毕竟姜寂臣虽认了姜安作嫡长女,祖宗庙堂中还没有她的名字,她总要回去认祖归宗… 突然被cue的姜安支楞起脑袋光明正大偷听, 太后娘娘,一个新鲜的人物, 是皇帝的娘,那也是她爹的娘嘛? 胡晏的眸子落在姜安身上,里面暗浪翻滚,“小姐这么小,怎能一人独自去京都,” “王爷可有想好办法?” 此事还未定局,只要太后懿旨一日不到镇国王府,他们就有的是办法! 姜安咻的站起身,圆乎乎的大眼睛瞪着,小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一闪而过, 一个人? 去京都? 咋地,她爹这个长期饭票一下子变日抛了? 姜寂臣还未曾回答胡晏的问题,袍子便被扯了扯,他低下头对上团子委屈巴巴的脸, “能不去嘛?” 王爷弯腰抱起闺女,低沉的嗓音安慰团子,“阿安放心,你不去,” 男人靠坐在太师椅上,垂着的眼眸挡住眼中情绪,“太后想要阿安去京中,不过就是想以她为质,钳制本王…” 手握重兵的亲王啊,离那个位置不过一步之遥! 胡晏眼中划过厌恶,语气生冷,“王爷当年便在京中立过誓言,不会剑指京都,况且太妃娘娘如今还安在,” “这个老妖婆,怎如此贪得无厌!” 哦莫,狐狸骂人嘞! 姜安玩着她爹的印章,惊讶的张着小嘴… 所以,太后、太妃,哪个是她爹亲娘? 姜寂臣“太妃背后还有娘家南地三州的支持,南地三州握着的是南商国大半赋税,” “她如何能完全钳制…” 一个三岁的孩子,怎么看都适合极了… 姜安眨眨眼,所以太妃是亲娘…啊不…亲祖母? 团子打了个哈欠,眼中泛起困倦的泪水, 早早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反正她爹说了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去京都, 姜寂臣轻轻拍着姜安的后背,将闺女哄睡,压低声音和胡晏说道, “我受制于太妃并没有好处,此事我会传信到护国寺,” “那个京都,就让她们自己闹去吧…” 他姜寂臣不会奉陪! “今日让你过府,是想商量年后使者入崇州府的事宜,” “最近些日子城中需要抽调人手协助刺史加紧巡逻,其余两州的护国军军饷本王已经交给了谢云山,” “不日,你便和他一同前去,” “此次前去你带上我的书信,” 每年使者贺岁都是边塞三州细作最猖獗的时候,他在书信中下了令,一旦发现绝不姑息,就地斩杀,不问缘由! 第40章 姜安搬家 次日晨起, 今日姜寂臣休沐,难得的姜安睁开眼睛还能看见她爹的身影, 团子坐在床上揉揉依旧困倦的小脸,睁着迷茫的圆眼,“爹,早上好呀~” 正在桌案前手执毛笔写着什么的姜寂臣并未抬头,下笔间冷峻的侧脸专注, “不早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他放下毛笔,唤来外面廊下候着的酿酿照顾团子起床, 男人移步到软榻上,“吃过早饭,本王带你去看看你的院子…” 这院子,早在姜安回府几日后便已经修缮好,迟迟拖到今日, 她自己的院子? 姜安脸上的梨涡藏也藏不住,又装出一副很舍不得她爹的样子,哒哒跑过来抱住姜寂臣的大腿, “那我就不能和爹一起睡啦…” 腿挂上重物,男人面上宠溺,手中书卷轻敲团子的发顶, “不和本王一起睡,就这么开心?” 姜安缩起本来就不怎么长的脖子,晃晃脑袋,赶紧表忠心, “不开心,亿点都不开心(bushi)。” 她爹喜爱干净,这个主院除了她偶尔会脏兮兮的团子外见不得别的脏东西, 而且她爹在这儿,酿酿他们都得退出屋子去… 哎呀,怎么越想,她爹越多余呢? 团子将这想法甩飞,小手牵上姜寂臣的大手,蹦蹦哒哒走出里间, 吃饭吃饭! 她的大包咂! 后院, 说是给团子搬家,其实姜安的院子就在姜寂臣主院的正后方, 就连团子这个小短腿走路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王府没有女主人,后院中最大、最好的院子自然就是嫡小姐的, 姜寂臣带着团子来时,院中孙管家正在亲自监督下人打扫院子, 主院那边小主子的东西拿出来一半搬进这个院子,剩下的摆件、家具都是从府中库房选了最好的送来, “主子,小主子…” 姜安今日穿着一身绛紫长袄,小脸被衣领一圈白色貂毛烘着,衬着团子更加粉雕玉琢, 牵着她的姜寂臣也穿一身绛紫,雍容华贵的王爷和他女儿站在一处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孙管家原本紧皱的眉毛松开, 他就说,这料子做成衣服,主子和小主子穿上一定好看, 天仙似的! “院子打扫的差不多了,您可以带小主子进去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奴才这就吩咐库房那边补上!” 红漆院门里,左侧是一处小池塘,池塘旁假山作景,白梅树枝丫连成片,右侧则架着秋千,再远些看去是直通屋子廊下的游廊抄手,八宝角的亭子里轻纱飘动, 这院子的主屋与主院格局无二,屋后是一片错落的玉竹林,竹林旁还有一处楼宇, 楼宇很高,站在上面可以俯瞰王府景色, 团子每走一处就要哇一声,小手摸来摸去表达自己对这个院子的喜爱, 她拉着爹的衣角,兴致勃勃开始规划, 这里…这间厢房用来养幼苗,这块地种蔬菜… 这里圈出来养她的羊咩咩,再在主屋给狐狸崽子做个窝! 姜寂臣扶额, 好好一个雅致院子… 算了,她怎么喜欢怎么来吧,老父亲放弃纠正了… 而跟在团子身后的孙管家则是用随身带的炭笔将小主子的规划全都记下, 改,回去都按照小主子的意思改! 镇国王府就这么一颗独苗苗,这不得宠! 收了笔的孙管家半弯着腰,“小主子,这院子还没有名字呢,您要自己题名嘛?” 这处院子,因为那处楼宇的存在,原叫摘星, 起名字? 团子皱巴起包子脸,你这不是难为我嘛,我都不认字呢… 她求助的目光下意识就追上爹, 姜寂臣扬起剑眉,随口说道,“原来叫什么就还叫什么吧,等阿安大些再由她自己决定…” 孙管家应声,也就不拆穿自家主子不擅长起名字这件事了, 毕竟姜寂臣自己主院的牌匾上都是空的… 等到一切事宜都安排好,他便往前院走去,所说这题名还用原本的摘星,牌匾肯定是要重新做的, 他要给小主子安排个纯金的! 过午,姜寂臣和姜安一同出门, 落了雪,既无要紧事,姜寂臣也不再骑马, 马车先是到了学堂,将被打包好的团子放下,又赶去了刺史府, 寒风中,姜安抱着晨起时她爹写好的千字文字帖站在学堂门口, 她鼓着脸,冲毫不留恋就远去的马车重重哼了一声, 团子嘀嘀咕咕,“说好了明年再上学堂的,骗纸!” 拎着食盒的正言歪了歪身子,给英明神武的镇国王洗白, “小姐别生王爷的气,启蒙之前也是要识字、熟读千字文的…” “只是王爷太忙,没有时间教您…” 与小姐亲近的就这么几个人,胡军师最近不在崇州府,霍将军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里, 至于酿酿嘛,教个千字文倒是问题不大,主要她之前是暗卫, 暗卫教授本领那一套可不适用自家小姐… 姜安鼓起来的脸颊也泄了气,老气横生的叹一口气,“我只是想做一只平平无奇的米虫呀~” 嘟囔完,还是乖乖进了学堂。 堂上,老夫子正在听学子的诵读,诵的是礼记, “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参相得也。无旷土,无游民,食节事时,民咸安其居,乐事劝功,尊君亲上,然后兴学。” (选自《礼记》) 尚且稚嫩的声音伴着绕口的古文,窗外是风吹过时枝丫打动的声音,堂上还有炭火燃着的声音, 姜安独自一个团子抱着书卷,没有贸然打扰,睁着大大的圆眼偷偷看着, 老夫子不经意看到门外探出个脑袋的学生,拂过长须的手招招,让人进来, 此时刚好有一个学子举起手来,想让夫子为自己解惑, 姜安认得,是那个有妹妹的李星桑, “夫子,书上说安置百姓,修建城邑按照土地的广狭来确定,而按照土地的广狭决定安置多少民众,要使三者比例得当,才能安居乐业…” “为何崇州府地广却人稀,城外田地大都荒芜?” 可是朝廷、府衙安排不妥? 这句话他问在心中… 夫子坐在上首的主位,为李星桑的见解赞叹点头, 姜安便乖巧坐在台阶上,睁着大眼睛打量下面穿学子服饰的孩子们, “姜安即来了学堂,便同诸位学子一起听罢,” 老夫子起身走下,长袍拖在地板,穿梭在学子中间,苍老的声音响彻堂上, “李学子讲崇州府地广而人稀,实则不对,” “崇州府作为南商边关,人杰地灵!” “诸位学子可回家问问家中长辈,家中亲朋可有参军否?” “可去府衙藏书阁借来崇州府历年物志,去书里找找这片土地曾经的鼎盛…” “南商立国二百年有余,崇州府便抵外敌二百年有余,四大国纷争时期,这里人人皆兵…” 老夫子目光灼灼,“然,崇州府并非地广人稀,” “这片土地上承载着太多为保护家中妻儿的英魂…” 而且, 老夫子重新站回到堂上主位,“崇州府中还有镇国王带领的护国军二十七万黑甲驻守,何来地广人稀?” 李星桑思考片刻后低下头,为自己刚才的提问感到懊恼, 可夫子的话锋一转,“可李学子刚才那段话中有一部分也是对的,” “崇州府的田地大都荒芜,并非无人耕种,” “而是结出的粮食还没有种下的种子多…” “诸位学子,君子长六艺五德四修八雅,万万书中,总会有圣人言农作之事,” “老夫相信终有一日崇州府外能有百亩良田!” 第41章 去找颜如玉 良田百亩? 路走窄了,老师~ 团子双手撑腮,小脑袋歪着神游天外, 有她姜安在,想要几百亩就有几百亩! 下面学子们像一个个白嫩嫩的小萝卜头,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斗志,齐声说道“谨记夫子教诲!” 老夫子“年后便是诸国使者贺岁,身为学子要温习功课,上元节上尽力而为!” 身穿素色长袍的老者拍拍团子的脑袋,明显对这最小的学生和蔼不少, “阿安也要参加上元节的学堂学子游街,” “所以这千字文要尽快熟读!” 脑袋里正在良田之上大笑的团子被老师拉回现实,并且安排了学习任务, 姜安瞅瞅怀里厚厚一摞字帖,又看看自己胖乎乎的肉手,圆眼委屈,“夫纸,我还是个孩子!” 递了笔给阿安的夫子心肠比外面的石头还要冷,打击道“过了除夕你便四岁了,” “六岁之前,还有三字经、四字经、百家姓、论语、孟子、大学…这些书要读!” 姜安! !! 已经被书名砸晕的团子委屈巴巴握上笔,撅起来的嘴都能挂油瓶了, 诵读的一众学子,全凭肌肉记忆在张嘴,眼神不住往趴在小桌案上的团子看去, 这么软萌的团子居然是镇国王府的! 他们不信! 休息的间隙,夫子前脚离开堂上,坐在末尾的霍长明便冲向自家妹妹,中间还差点撞翻了李星桑, “妹妹!” 姜安从桌案上抬起头,小肉手还握着软趴趴的毛笔,有点懵的脸上沾着墨点子, 她见是霍长明,两条细长的眉毛耷拉下来,奶声奶气的控诉,“为什么…这些字在跳舞…” 七拐八拐的繁体字绕的团子眼晕… 瞬间找到知音的霍长明用力点头,“是吧,是吧…我刚识字的时候也这么觉得!” 身后小正太掏出身上随身带着的帕子,毫不留情打击道,“你现在看书也眼晕…” 李星桑用帕子轻轻擦去团子脸上的墨痕,正太脸绷着,像个小夫子,“千字文对仗工整,语句平白如话,理解了释义很容易就能记住…” “这句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意思是云气上升遇冷就形成了雨,夜里露水遇冷就凝结成霜。黄金产在金沙江,玉石出在昆仑山岗。” (以上千字文及释义来自百度百科。) 在姜安的耳朵里,就是…巴拉巴拉…黄金…巴拉巴拉…玉石! 团子恨不得整个人都塞进她爹龙飞凤舞的字帖中,大大的眼睛大大的震惊,“黄金!” “玉石!” 李星桑…… 霍长明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 说罢孩子拔腿就跑,李星桑亿脸懵的喊了他一声,妹妹不管了? 霍长明“我去找颜如玉,你帮我照顾安安妹妹!” 莫名被安排的李星桑捂脸, 有时候他真不想承认霍长明是自己同窗! 其余学子各自聚成一小堆,大都对姜安这个团子很好奇,却又不敢靠近, 崇州府上办的官学,不问身份,堂上诸位学子贩夫走卒又或是城中权贵, 小孩子大都不懂什么是阿谀奉承,只是对这位皇室正统血脉有骨子里的畏惧。 而李星桑靠近团子,完全是因为在家照顾妹妹习惯了… 姜安捶捶坐麻了的小短腿,跟着李星桑回到他座位上, 团子好奇的看向几个小孩中间放着的东西,主动靠近,“这个是什么?” 一个学子连忙将桌案上放着的玩意推着离团子更近些,眸子里闪着星光,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这是我爹带回来的鲁班锁,” “我们解了很久都没解开…” “我爹说我要是能解开再装回去,下次去南地进货就带上我!” 从外表上看,这就是一个简单的木质结构,几条木条在没有钉子的情况下拼装在一起, 姜安很快就融入到这个小团体中,睁着圆眼礼貌询问,“我可以玩吗?” 那个学子连忙连头,晚一瞬都怕这个团子就没有兴趣了, 姜安讲这东西放在手里把玩几圈,摸清楚内部结构, 鲁班锁是榫卯结构的原型,这种榫卯结构在她的时代非常实用,不需要携带太多重物,就地取材,在超多人力情况下一天时间就能搞出来一栋结实异常的建筑! 只见团子胖手灵活的将木条抽出来,在几位学子还没反应过来的眼神下又迅速将鲁班锁恢复原样, 几个孩子对上桌上完好如初的鲁班锁,小脸表情出奇的一致, 迷茫… “你…你解开了?” 还拼回去了?! 姜安臭屁,“昂,多简单呀~” 团子真诚发问,“要我教你们嘛?” 孩子们(星星眼)“要!” …… 下学时,学堂外停了几辆马车,其中镇国王府那辆异常显眼,周围不止没有旁的马车敢停,就连活人都见不到, 接娃娃下学的家长们今日异常的安静… 孩子们笑闹的声音由远及近,马车侧面站着的观砚对里面说道“王爷,学堂下学了…” 马车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推开,一身绛紫华服的姜寂臣下了车, 众人“参见镇国王,王爷万安…” 观砚扬声道“诸位不必行礼,今日王爷只是来接府上小姐下学,大家一如往常便好!” 镇国王府的人这样说,那是王爷宽仁,又有谁敢真的一如往常呢… 小萝卜头们跨过学堂横木, 只见他们中间围着的可不就是镇国王要接的闺女,这群萝卜头把姜安的侍卫和侍女都挤到了后面去, 酿酿盯上霍长明手里拎着的小姐的布包, 这活原本应该是她的! 憨憨笑着的霍长明挠挠后脖颈,怎么觉得凉飕飕的,穿少了? 孩子们围着她说说笑笑,家长们心如死灰, 还真有一如往常的,就是他们的崽啊!! 有几个孩子瞅瞅自家父母亲,又恋恋不舍瞅瞅软萌的团子, “安安,你明日还来学堂嘛?” 走过来的姜寂臣低声替闺女说道,“她明日还来学堂,你们快去找父母亲吧…” 别耽误我抱我闺女! 第42章 姜寂臣是顺带那份 接连几日,姜团子都被她爹拎到学堂门口, 尚未睡醒的她用胖手揉揉眼睛,披风里挂着老父亲给收拾好的布包, 姜安踮起脚,对掉头离去的马车摆摆手,奶声奶气嘱咐她爹, “爹,不要忘记来接我下学呀!” 马车小窗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催促团子赶紧进学堂… 下学时,姜寂臣从军营赶回,偶尔会迟到, 姜安也不生气,就坐在横木上,目送小伙伴一个个被爹娘接走,双手托腮等她爹, 学堂看门的老者还会将热腾腾的汤水端给她, 四驾的马车出现在视线范围,团子哒哒跑下台阶,脑袋上小啾啾乱晃,昭示着她的开心, 姜寂臣将冰冰凉的闺女抱在怀里,用内力集中在手心替她驱赶寒冷, 老父亲戳戳姜安的梨涡,语气无奈中还有愧疚,“下次不必一直等本王,让酿酿回府上叫了马车来…” 姜安摇头,一边将今日她临摹的字帖拿出来给她爹看,一边问道, “爹不来接我下学了嘛?” 姜寂臣“本王当然想来接,军中事多,总会耽搁时间,你在外面等着太冷了。” 团子晃晃脑袋,脸上笑容不减,“不冷呀,赵伯伯会给安安热汤喝,而且我想让爹来接我,” “安安的同窗都是爹爹娘亲接走的呀!” 闻言,她爹神色一怔,墨眸情绪闪过,寂静的马车里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好,以后每日本王都会来接阿安!” “不过…明日本王替你告了假,” 姜安眨巴眨巴眼睛,“明日不用去学堂了?” 稚嫩的声音上扬,明显是很高兴, 姜寂臣眼见自家闺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激动到两只脚乱晃, 再见了,老师~ 再见了,我亲爱的同窗们~ 欧呦,好舍不得你们哟~ 啊哈哈哈哈!! “对,你明日和本王去军营。” 额… 团子瘪嘴,“我还是上学堂吧…” 太远了,团子一路都要被颠瘦了… 姜安紧贴着的胸膛传来震动,男人轻笑,大手rua了rua闺女的发顶, “孟不忍的幼苗长出来了,他可是特意找了本王,让本王明日一定要带上我们阿安去军营庆祝!” 长出来了呀, 团子傲娇的抬抬下巴,也不看看是谁出马! 她姜安出马,一个顶上千军万马,嘿嘿嘿~ 马车在镇国王府门前停下, 姜寂臣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便带着姜安去了书房, 书房里,男人的桌案旁边又添了一个适合孩子用的小桌案, 上面摆着笔墨还有团子随手放的玩物, 她爹处理事情,她便在一旁临摹字帖又或者看看物志, 这些地方物志上不止有文字记载,还有简笔画记录, 不过,三岁的孩子玩性大,姜安小小的脑袋里一会儿是院子里独守空房的狐狸崽崽,一会儿是厢房里还没搭建好的暖房, 小身板在椅子上蛄蛹蛄蛹,引得她爹侧目, 知女莫若父, “想出去玩?” 被抓包的团子抓着毛笔,小眼神飘忽,“爹,你肿么知道!” “呵…想出去玩就走吧,记得让酿酿跟着你,不要你一个人乱跑!” 被解封的团子高举双手,她爹万岁! 出了书房门,团子哒哒跑起来时衣裙翻飞,好似冬日里娇嫩的花, “酿酿,酿酿~~” …… 次日, 姜寂臣带团子离府时已是正午,马车里还装着她和爹换洗的衣衫, 朱红大门前,孙管家泪眼汪汪送别主子和小主子, 姜寂臣嘴角抽搐,“孙管家,我们明日便回来了…” 孙管家听到的我们今天晚上不回来! 嘤嘤嘤… 他站在马车后摆手,身后是偌大的王府,“主子,小主子,路上注意安全!” 车窗里探出团子的脑袋,稚嫩的声音借着风传进孙管家耳朵里, “安安的狐狸,孙管家不要忘记帮我喂狐狸呀~” 孙管家嘤,更伤心了… 风里还有老父亲无奈的声音,“慢点…小心摔了…” 马车到了主营门口,观砚对了望台上的黑甲兵出示主帅令牌, 车门打开时,阳光照进车厢里, 一身劲装的男子身材伟岸,凌冽的眉峰与那双眸子藏在暗处,大手护着用大氅裹着的女娃娃, 只一瞬,车门便又被阖上… 黑甲兵高举手中某面旗帜,大门缓缓打开,守卫的士兵哗啦啦单膝跪了一地, “参见主帅!” 震天的声响成功吵醒了睡梦中的团子, 她手上还握着半块没吃完的果干,小眼迷茫, 到了? 马车路过主帐并未停下,一路向着孟不忍所在的工兵营地而去, 营地里,热闹非凡, 几位主将都聚在这里,宽阔的空地上燃着篝火,霍朗和其中一位将领正在翻动火上的烤全羊, 那羊,油脂明亮,香气散出去很远,用刀片下一小块,羊最外层的肉质已经烤脆,在口中爆开香料的刺激味道,里面的肉泛着汁水,勾人的很… “诶,这是不是主帅的马车?” “还没喝了,就已经醉了,主帅的马车都认不出来?” 几名将领有说有笑的站起身迎接, “好香呀~” 只见马车里率先钻出个团子,小鼻子抽动几下,眼里满是对美食的渴望, 霍朗脸上的笑扩大,“小姐,在这儿!” 他错身让开,身后烤全羊的样子出现在姜安面前, 她睁大眼睛,随后脸上梨涡浅浅,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去看她爹, 老父亲摇头失笑,也不知这个馋猫到底是像了谁… 主帅到了,羊也能吃了, 小兵们搬来酒水,他们便围着篝火而坐,用随身的匕首割下羊肉, 一口肉、一口酒,时不时大笑几声,当真是快活! 被疯狂投喂的团子靠近了她爹面前放着的酒碗,闻着鼻尖酒的香气,砸吧嘴, 想她当初,也是能喝倒领导的好下属啊! 主要就是爱喝,嘿嘿… 话不多的孟不忍穿过篝火的火光看向团子, 他喝酒的动作顿了顿,起身离去, 再次回来时,手中端着两个白色的瓷碗, “小姐,这是梨浆,很甜,你尝尝看…” 说罢,他还不忘在主帅面前的矮桌上也放一碗, 沾了酒气的姜寂臣挑眉,有些意外,随意而坐的姿势让他更添桀骜, 居然还有他的份? “咳…” 孟不忍挠头,主要是这梨浆是后厨的宝贝,他是借了主帅的名头才要出来的, 主帅…是顺带… 第43章 给孟参将攒老婆本 酒足饭饱,霍朗迈着混乱的步子往离开的方向走,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回家找他夫人去… 孟不忍白了他一眼,愤愤说道“妻管严!” “咋滴!” 喝醉了的汉子身子晃动,酡红的脸上骄傲的很,“我家夫人是…嗝…顶顶好!” “我…嗝…就稀罕我夫人!” “谁像你,没人疼…” 眼看着孟不忍的脸青了又黑,其他几位没喝醉的赶紧将霍朗捂嘴带走, 还坐在原地的姜寂臣端着酒碗,薄唇沾着酒液,在火光下泛着光泽, 他单手捂住迷茫的姜安的耳朵,将人捞到自己身侧,狭长的眼横了一眼霍朗, “阿安还在这儿,胡说什么呢!” “嗝…” 打了个酒嗝的霍朗看向软乎乎的团子,踉跄的脚步奔向她,眼中竟泛起水光, “呜…唔…” 一把摁住他的孟不忍语气森森,“你喝多了…” 一群人硬是连抱带拖的将醉汉扔进了一个空营帐, 吃饱了的姜安抱着空荡荡的碗兴致勃勃看完了全程, 好看,爱看! 脑门被弹,团子哎呦一声,胖手捂着脑袋,控诉的看向她爹, 后者非常理直气壮的收了手,施施然起身,“走吧,本王带你去看幼苗,” 别以为他不知道,团子在她的院子里捣鼓些什么, 好几次,他都撞见一身土的正言… 孟不忍在前面带路,喝过酒后清俊阴郁的参将脸上泛着红色,一双眸子落在团子身上,视如珍宝, “属下能成功培育出幼苗,还要多谢小姐的提点,” 在冬天培育好幼苗,来年春天便可以早些将幼苗种到田里,拉长粮食成长的周期,秋收时一定会是丰年! 走进这间暖房,扑面而来的热气烘着人暖洋洋的,白色窗纸在阳光的照射下亮眼,只见暖房随处可见都是长势喜人的幼苗, 虽然还是很小一株,却生命力旺盛… 这些手巧的工兵甚至想到合理利用暖房的空间,做好了简易的架子,一排排都是嫩绿色的幼苗, 姜安蹲在苗苗旁边,小手轻轻拨动, 嫩绿色的叶子上水珠掉落, 她弯了弯眉眼,一身翠色长袄在这片绿意中好似林中精灵, 孟不忍阖上门,站在姜寂臣身后感叹,“若是这批幼苗到了百姓手上,明年冬天有多少人家不用再挨饿了…” 看着自己的成果,孟不忍是真的开心, 他幼时家中遭祸,后又辗转成了流民,若不是机缘巧合下与弟弟参军,恐怕如今连尸首都找不到, 团子放眼望去,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冬日育苗的法子是好,可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哪里来的余钱去建设这样一座有地龙的暖房呢, 这样想着,她便询问身后的爹和孟不忍, 三岁得娃娃昂着头,细长的眉毛蹙起,被烦心事困扰的样子又可爱有让人心生怜惜, “是要以护国军或者爹的名义将这些幼苗送出去嘛?” 她的真诚发问,却是提醒了咱们这位王爷, 他身为护国军主帅,位高权重又手握重兵,本就是京都那几位心里的一根刺, 这边关三州不是他的封地,若他行此举张扬,势必会引起上位者的猜忌,猜忌他的忠心, 姜寂臣倒是不怕这些,本来他对龙椅上那位就没什么忠心可言,但若是朝臣参他一本,递给了圣上杀人的刀可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见姜寂臣和孟不忍都在思索,团子歪歪头又说道,“老师说了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 “我们可以和伯伯们交换呀,” “他们给种子和加工费,我们给他们幼苗!” 被点通的姜寂臣扬眉,老父亲惊讶的目光落在自家团子身上,这是三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对上她爹惊奇的眼神,团子挠挠头,“不阔以嘛?” “可是学堂门口炸糯米花的伯伯那里就可以呀!” 姜寂臣…… 这不就合理了… 孟不忍摸摸鼻子,小声和主帅说道“小姐说的…额也不是没有道理…” 老父亲捞起沾上灰尘的团子,点点这个小吃货的脑门,“此事本王会处理,你照顾好这些幼苗就好。” 孟不忍“是,主帅!” 怀里的团子高举着手,明显有话说, “我有分红嘛?” 小团子巴拉着短手,“霍姨姨开酒楼就有分红,安安帮忙出主意也要有分红!” 钱来,钱来,钱从四面八方来!欸嘿嘿~ 老父亲眼角抽搐,无奈应声,“有,我们阿安也有分红!” 孟不忍点头,“对,我的那份也给小姐!” 都给她呀, 姜安摇摇头,“我不要…” 还没等孟不忍桑心,更扎心的就来了, 姜安“孟参将的要留着娶媳妇呀!” 姜寂臣“咳…阿安说的有道理!” 孟不忍…… 夜里,老父亲就带着闺女宿在主帐,因为军营里都是汉子,所以团子的一切都是姜寂臣亲自操手, 等一身羊肉味的团子重新香喷喷后,他长舒一口气, 这可比处理公务累的多啊! 精神了一天的姜安此刻已经迷迷瞪瞪,胖乎乎的团子在床榻上摸索什么, 嘴里还嘀咕着,“狐狸…唔…我的暖床狐狸呢…” 站在床边的姜寂臣捂脸,这都学了些什么啊! 看来他有时间要请教一下怎么养团子了,好好的团子别养歪了! 次日,姜寂臣还没带团子回府,府上倒是来了人, 观砚带着正律一路进了主帐, 原是京都太后娘娘派来给王爷送贺岁礼和画像的画师到了… “来的是太后身边的太监,还有…” “太妃娘娘身边的嬷嬷也带人来了。” 姜安哦莫,修罗场啊! 主位上的姜寂臣放下公文,面上依旧冷峻,倒也看不出情绪, “既如此,便备马车,随本王回府吧。” (注糯米花,爆米花前身,起源宋朝,又称熬稃。) 第44章 想当我娘? 姜寂臣带着姜安回到王府时,暗中流动的剑拔弩张之感让团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镇国王府的府门前,两排士兵分立在府墙两边,金色的甲胄和赤色的布相互交接,衬着这些兵的身份不同寻常, 队伍其中还有不少抬着的木箱, 跨进府门,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前厅,垂手立着几十名侍女,她们眉眼低垂,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像是粘贴复制出来的一般, 即将走近,甲胄未卸的姜寂臣面容冷峻,不怒自威,墨发束在脑后,镂空金冠与玉簪固定, 他脚步停顿,风吹过时墨发随玄色披风翻飞,狭长的眸子垂下看向手中牵着的团子, 姜安似有所感抬头,团子握紧拳头安慰她爹, “爹不怕!” “他们要是敢带我走,你就揍他们!” “要是他们欺负你,安安就给他们套麻袋!” 什么太后、太妃的, 她爹手握五十万大军,想不想当皇帝全看心情好不好! 轻轻的笑声散在风里,王爷捏捏闺女的手, “好,本王听阿安的。” 原本是想安慰团子,肯定不会让她被人从自己身边带走, 没想到反倒是被她安慰了… 姜安重重点头,拽着她爹雄赳赳走向前厅, “奴婢见过镇国王,王爷万安。” 这些跪拜的侍女并未听到王爷的应声,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只见得一双长靿靴走过, 踏上前厅的台阶,里面的人正急匆匆往外走来, 她们这才听见镇国王低沉的声音, “起来吧,别在这儿杵着,本王看得眼晕…” 言语之中的嫌弃简直不要太明显, 那些侍女站起身后,既畏惧姜寂臣的威压,又不敢妄动半步,毕竟她们有自己的主子… 踏出横木的孙管家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冷哼一声,扬起的声线有些尖细, “怎么,不是我镇国王府的奴才,王爷的话便不用管用了?” “你们既是宫里出来的,也不要忘了镇国王府的主子是南商的并肩王!” “奴婢不敢…” 不论是姜寂臣又或者是孙管家都没兴趣和这些被别人牵着绳子的奴才纠缠, 见她们重新颤抖着匍匐在地,孙管家白眼都快翻上天, “哎呦,你们这群没眼力见的,敢惹的王爷不快,仔细你们的皮!” “还不快退下去!” 说话的太监与孙管家差不多的年纪,身上穿着大紫色的太监服,手上的拂尘直点向那些侍女,眼角闪过尖酸, 姜安看了看他翘起的小拇指,还有阴柔的面相,赤红的唇,眼角能夹死苍蝇的鱼尾纹, 扫了一眼默默低头, 画面太美,不敢看,根本不敢看! “奴才、老奴见过镇国王爷,王爷万安。” 太监身后,一位老嬷嬷落后一步走出,虽是与其一同行礼,面上却不掩饰对姜寂臣或者是对整个镇国王府的不屑之情, “这位便是大小姐吧…” “哎哟,你看看,和王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女子…额哈…” 太监的话还没说完,姜安掏掏耳朵,就被她爹牵着进了正厅, 他的面上恼怒一闪而过,又很快被掩饰,再转头太监还是那个阿谀奉承的太监, 旁边齐嬷嬷冷哼一声,眼中满是嘲讽,昂着头从太监身边路过, 前厅里,姜寂臣坐在首位,并没有给这两位太后、太妃面前的红人安排座位的意思, 齐嬷嬷俯身行了一礼,那双算计的眼睛就落在姜安身上, “太妃得知您找到亲生女儿很是高兴,特意为小姐送来了新年礼,” 说罢便从袖中拿出厚厚的礼单, 太监也不甘落后,按理说太后本就比太妃位高,他自然是不满被抢去风头, “太后娘娘也为小姐备了新年礼,还请王爷与小姐过目…” 气氛一时间凝滞, 先接谁的成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没有主子发话,孙管家稳如老狗,眼皮都不抬一下,上位的姜寂臣噙着茶并不言语, 只有团子颇有兴趣的歪歪头,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她安坐在老父亲另一边的椅子上,两人中间放着个小几, 只见团子拍拍身侧的小几,“安安谢谢你们呀,快拿过来吧~” 太监和嬷嬷都愣了一下, 两位后宫娘娘的礼单,同为皇室子孙倒也不必跪谢,可这送上去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对上三岁团子干净的圆眼, 他们心中的气泄了下去, 和一个奶娃娃讲什么规矩呢,倒显着他们的主子一点都不亲厚! “诶!” 看着这两个老家伙颠颠送上去的样子,孙管家嘴角的笑收都收不住, 团子摸向手边两份厚厚的礼单,梨涡跑出来透气,眼睛弯成月牙, 姜寂臣瞥了眼笑得一脸不值钱的闺女,嘴角抽抽,却也由着她去了, 送完了礼,也该谈正事了, 齐嬷嬷拍拍手,不知从哪个方向钻出来一整排穿着侍女服饰的美人儿, 各个风姿卓越、我见犹怜,看的团子张大了小嘴,看花了眼, 齐嬷嬷嘴角带笑,“太妃之前一直为王爷您的终身大事苦恼,如今王爷既已有了嫡长女,身边也该再有几个贴心的女子伺候在您身侧,” “这些姑娘都是太妃娘娘亲自把关,家身清白,” “还望王爷不要拂了娘娘一片心意!” 齐嬷嬷一个眼神,那些个姑娘含羞带怯的看向姜寂臣, 齐声道“奴家见过王爷…” 咦~! 姜安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瞅瞅她爹的脸色, 好吧,成功黑脸… 看来是不怎么喜欢呀~ 团子晃着脚,亿脸无辜看向齐嬷嬷,“嬷嬷,这些小姐姐都是给爹找的媳妇嘛?” 齐嬷嬷“回小姐,这些姑娘日后都是王爷后院的妾,她们会照顾您…” 姜安眨眨眼,“照顾我?” “那干嘛给我爹做妾?” 呸呸呸呸,还照顾我,我看是想当我娘! 团子心里跳脚,面上依旧天真, 齐嬷嬷脸上的笑一僵,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多问题,烦死了! 她磕磕绊绊的回道“那当然是入了王爷后院,才能更好的照顾您和王爷啊!” 团子了然的点点头,“这个样子啊…” 齐嬷嬷微笑, 姜安“那不用给我爹做妾呀,我爹没时间理这些漂亮的小姐姐,” 她看向那一排小姐姐,笑得像是个小狐狸, 只见软萌可爱的团子开口就是,“姐姐们会种地嘛?” “会翻土嘛?” “或者,会照顾大老虎也可以哦~” “我们府上什么都不缺,倒是缺几个种地的,” 姜安端着可爱乖巧,笑容真诚,“安安答应了爹,要亲自种大米,种地也算照顾我和爹吧…” “还有啊,西苑的大老虎整天叫叫叫,可吵了,都影响安安睡觉了,” “几位姐姐谁去呀?” 第45章 抢孩子啦!! 姜安一番话,使得几位姑娘的脸色惨白,她们颤抖着跪在地面,美人就是落泪也是一番别有风情, 齐嬷嬷此刻也没有了哄孩子的心情,纵使是太妃娘娘的亲生孙女,也要看看是谁生下来的, 她家娘娘向来不喜欢这个二儿子! 她冷下脸来,这些姑娘都是花了大价钱和时间培养出来的,怎能去做这些粗俗不堪的事,况且这是太妃娘娘赏下来的人! “小姐年岁尚小,宫中礼法向来还没有学…” “嘭”的一声,强硬打断了齐嬷嬷的说教, 姜寂臣拂去手背上的茶水,周身气势陡然凛冽,狭长的眸子裹挟着浓浓戾气直射向齐嬷嬷, “本王的女儿如何,还轮不到你个奴婢来说教!” “齐嬷嬷要是还想全须全尾走出崇州府,老奴劝你慎言!” 被姜寂臣和孙管家两双要杀人的眼睛盯上,齐嬷嬷这位在宫斗中存活下来的老手此刻也是脊背发凉, 只能垂下头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奴一时失言,还望王爷、小姐莫要怪罪。” “可这几位姑娘…” “这是太妃娘娘对王爷的一片心意,想咱们娘娘一人在护国寺孤苦无依…” “呵…” 上位的男人嘲讽一笑,双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眉眼桀骜又矜贵,“想让本王收人也可以,” “只是本王府上不缺人,军中的将士们倒是缺,” 他狭长的眸子扫过在场所有人,其中威压逼人,“你们想去吗?” 若说团子的话只是让她们担忧以后的生活,现如今王爷的话可就让她们担忧起自己的性命了, 什么我见犹怜也不演了,姑娘们连忙伏在地上,声线颤抖,求嬷嬷别让她们留下… 齐嬷嬷的胸膛上下剧烈起伏,她与镇国王此前见面还是三年前的朝堂之上匆匆一见,再之前便是六七年前, 她与太妃原以为,姜寂臣还是从前那个听从母亲话的孩子呢… 她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既然王爷不愿收,那也就不要苦了这些姑娘,老奴再带回京都便是。” 姜安煞有其事的点点小脑袋瓜,似乎很认真为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祖母着想, “嬷嬷不是说祖母在什么…寺孤苦无依吗,” “那就将这些姐姐带去给祖母作伴吧,要是每天醒来就能看见这么漂亮的姑娘,祖母的心情一定很好吧!” 这下连站着看戏的太监都绷不住要笑了,这小祖宗还真是杀人诛心啊, 太妃娘娘年近五十,她最在乎自己的容貌,可容颜易老啊,每天再看着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在自己眼前晃, 会郁结于心吧, 会吧… 见齐嬷嬷一时没应声,团子神色委屈的看向她爹,“安安说错话了吗?” 老父亲当即用要杀人的眼神横了齐嬷嬷一眼,转头面向团子时声音柔和,简直判若两人, “没有,太妃娘娘会知道我们阿安的孝心。” 啊对对对,可孝死我了! 齐嬷嬷不气,不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她合在身前的双手都快绞烂了,还是端的平和模样继续进行此行最重要的任务, “都说女儿肖父,小姐与王爷当年一样,最心疼太妃娘娘,” “若是娘娘能亲眼见见小姐,该有多欢喜啊!” 姜安来了来了,爹,这有人要偷孩子! 旁边的太监哎呦一声,声音之夸张,简直让人没眼看, 只见他翘着兰花指用手打了打脑子,故作懊恼的样子, 被打断输出的齐嬷嬷(微笑)你最好有事! “瞧奴才这猪脑子,差点将太后娘娘交代的差事都给忘了…” “娘娘说了,咱们王爷是先帝一众皇子中有子嗣最晚的,让人惦记,” “这不,此行特意让奴才带了画师一路来崇州府,就为了给王爷和小姐画像,” “咱们太后娘娘啊,总在我们这些奴才面前说,王爷年纪轻轻就镇守边关,身边也没个一儿半女的陪着,” 姜安编,我就看你编! 这太监情到深处还用袖子擦擦眼角,意有所指道“太后娘娘若是能见见咱们小姐,” “小姐冰雪聪明的,娘娘定能放下心来!” 姜寂臣听这声音听的头疼,骨节分明的手克制的揉揉额角,压下心中想要砍人的欲望, 齐嬷嬷这一听,当即又要再说,话到嘴边,就听到一声稚嫩的叹息, 循着声音看去, 好,又是这个小祖宗! 姜安余光瞅瞅这两位,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双手撑腮说道, “肿么办,都怪安安太好了!” “大家都想和我玩,太后娘娘想,太妃娘娘也想…” 团子很纠结呀,“安安也想和她们玩呀~” 听到这话,太监和齐嬷嬷的眼睛都亮了, 只见姜安掰着小短手就开始数, “可是安安也舍不得爹和孙管家呀,还有酿酿…正言…狐狸崽崽…正律…还有我的床呀…” 紧接着团子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一样,兴奋的站在椅子上,手指了指这两人, “要不你们就留在王府吧!” “这样我也不用离开王府,两位祖母也能知道安安每日都在做什么!” “而且!” 姜安嘿嘿一笑,两只小手背在身后,一副我已经看透你们的表情, “我还可以让爹爹给你们成婚啊!” 太监、齐嬷嬷! 姜寂臣! 孙管家! 椅子! 太监和嬷嬷对视一眼,及其嫌弃的双双移开视线,就差没吐了, 太监弯了弯腰,“小姐真会说笑…” 您快收了神通吧! 姜安瞪圆了眼睛反驳,“我没有说笑啊!” “学堂的学子说了,你们这样的叫做什么…什么冤家…,就是要在一起的呀!” 孙管家“小姐,是欢喜冤家!” 姜安“对对,就是这个冤家!” 姜寂臣(捂脸)这都学了什么啊! 太监似乎生怕姜安真让他俩原地结婚,赶紧请示让画师来前厅画像, 就连齐嬷嬷都闭了嘴当背景板, 这小祖宗还是不要去京都的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去! 没人应和团子,她小眉毛都耷拉下来,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 “真的不成婚吗?” 姜寂臣赶紧将团子捞进怀里,大手在团子发顶狠狠揉了一把, 低沉的声音响彻前厅,“你们回去禀了太后、太妃,本王的女儿尚且年幼,除了本王身边她哪里都不会去,” 姜寂臣抬眸,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眼中满是凛然战意,“若是执意想见本王的女儿,” “那本王便与阿安同去京都!” 三年前,他在朝堂之上为保太妃曾立下护国军剑锋永不指向京都的誓言, 若是一再逼他违背此誓言,无论是太后,还是从不曾分给他半分母亲关怀的太妃,都会是他姜寂臣剑下亡魂!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太监和齐嬷嬷脸色苍白着乖乖应下, 下毒陷害这些宫里的腌臜手段他们可以,这个改朝换代的千古罪人他们当不起! 怀里的姜安兴奋到用小手糊上她爹的大掌, 她爹,真的是太帅了! 一番威胁后,两位画师也终于进了前厅, 一身甲胄的王爷俊逸又不失威严, 眉眼间是这边塞给他的桀骜,面无表情的脸不怒自威,让人不敢直视,而怀里抱着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白白嫩嫩,笑得梨涡都藏不住, 画好之后,姜安借着在她爹怀里的优势,见到了两幅画像, 这不就是不高兴和没头脑的组合嘛! 两幅画像,最神似的那幅被姜寂臣留了下来, 在场的人也无人敢说他不合规矩, 毕竟在这崇州府,镇国王爷才是这里最大的规矩! 第46章 就放床头! “你们,还不走?” 镇国王单手撑额,不耐的眼神扫过齐嬷嬷与太监, 齐嬷嬷、太监? 虽然他们是奴才,可他们是太后、太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啊! 就算是京都百年世家大族,也要留下他们喝杯茶,偷偷给塞上厚厚的红封, 此刻面对这位征战沙场之上的王爷,却也只能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太后娘娘交代的,奴才既已都办完,就不叨扰王爷了,这就启程回京都复命!” 可怜他的屁股啊,坐了几日的车不停歇往这边塞赶,如今还要不得休息,再回京都去! 相对于齐嬷嬷和太监脸上险些维持不住的假笑,姜安小团子肉乎乎脸上笑成小面团样, 她对两位挥挥手,“路上注意安全呀~” 虽只有三岁,却是这位活阎王的女儿, 姜安的一番好心在他们二人的耳中就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太监腕间搭着拂尘,迈出的步伐一绊,差点在姜寂臣面前摔成狗吃屎! 哦莫! 团子捂上自己的小嘴,眼睛里有震惊也有迷茫,她好像没说什么吧… 王府门前浩荡的队伍离去,只留下前院堆积满满的木箱, 府中看不见的暗处,众多暗卫与藏着的守府亲兵解除戒备,回到各自原本的位置上, 姜安拿起小几上厚厚的礼单打开, 长长的折子一端从她小胖手上脱落, 她震惊的张大小嘴,这礼品单子有两个安安那么长! 学堂几日,她再也不是那个不识字的团子,(啊对对对,是半个不识字的团子~) 软乎乎的娃娃就差把折子怼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坐在那里小声嘀咕着, “白玉八仙…纹…唔这个系什么字?” “东珠…” “这个我认识,是金锁!” 姜寂臣听着耳边团子的嘟囔声,眼底郁气倒是散去不少, 他伸出手,手指曲着去弹闺女的脑门,“这么喜欢,就让孙管家将这些东西都抬去阿安的院子,” 姜安嘿嘿傻笑,揉揉根本不疼的脑门,眼睛亮晶晶的, 对着她爹,好听的话不收费一样往外蹦, 御赐之物,都是些华贵物件,既不能融成金子,又不能变卖,怕是要让这个小财迷失望咯, 这样想,姜寂臣的心情更好, 男人吩咐道“命人将东西抬到小姐院子,挑些她喜欢的留下,” “剩下的都封进她的小金库。” 孙管家笑着应下,转身便要出前厅做事去, 姜寂臣的目光扫到前厅外那棵落了雪的松柏,想到什么似的叫住孙管家, “孙管家,本王瞧着快岁旦了吧?” (两汉时期,春节又被叫为“三朝”、“岁旦”、“正旦”、“正日”。来自百度百科。) “回主子,还有一旬便是岁旦,” 王爷往年从不过问府上节日安排,于他而言岁旦还是上元,日子终究是日子, 他们这些下人虽时常陪伴主子身侧,却也比不得血浓的亲人… “府上的采买已经早早备好了,今年还是照旧?” 今年府上还有小主子陪着王爷,或许会是不同的一年… 姜寂臣偏过头去看亿脸好奇的小团子,敛下眉眼思索, 良久,等到孙管家都以为主子悄无声息离开前厅了,上位才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今年是阿安在王府过的第一个岁旦,操办大些,” “再从账上走些银两,以阿安的名义分给府中下人…” 孙管家眉开眼笑的连声应下,弓着腰送王爷离开前厅, 他的衣角被扯了扯,低头看去就发现小主子的手里正拽着自己的衣袍,她一双圆眼望向自己, “孙管家要出门买东西?” 奥哟~ 孙管家赶紧蹲下身子,生怕自家小主子昂着头累到,他眉眼荡漾着宠溺,哪里还有面对其他人时的疾言厉色, “回小主子,奴才是要出府的,岁旦将至,府上要采买…” 得到了答案的团子星星眼,她没有松开手上的衣角,还拽着晃了晃,撒娇道,“可以带上安安嘛!” “我不会添麻烦的!” 团子举起小手掌保证! 孙管家甚至没有思考过,连忙给出小主子肯定的答案, “小主子喜欢什么,奴才统统买回来!” 反正花的是主子的钱! “好欸!” 团子兴高采烈的蹦蹦哒哒,和孙管家礼貌告别后迫不及待拉着娘娘哒哒跑向自己的小院子, 拆礼物! 拆礼物! 院子里,正言与正律正将木箱中的大大小小锦缎盒子搬进主屋, 屋里,酿酿陪在小姐身边,将小姐拆开并且喜欢的放在一个位置,不喜欢的放在另一个位置, 而咱们的团子坐在柔软地毯铺就的地面,没穿绣鞋的小脚裹着白袜晃来晃去,胖手动作迅速打开身前的锦盒, “哇…” “好漂酿!” 这个锦盒很大,盒子里横放着一棵约三尺高的红珊瑚树,红珊瑚上还坠着不少玉石、金银挂件, 姜安眼中倒映着布灵布灵的红珊瑚树,小手拨动一块黄色玉石,玉石之间发生碰撞,清脆的声音格外动听, 酿酿也惊讶的挑挑眉,查看手中的礼单, 原是太妃娘娘送来的,出手倒是阔绰… “小姐喜欢,便将它摆在屋中,” 团子重重点头,“好,” 她指了指自己的床头,亿脸希翼,“可以放在那里嘛,这样安安一起床就可以看见!” 酿酿看了眼有些窄的床头,完全没觉得有问题,抱起锦盒就去安排, 再华贵的礼物也得小姐喜欢,不然在她眼里都是没有用的东西。 等姜安宠幸完这些礼物,已是夜色, 团子此刻正伏在小桌案上,毛笔勾勾画画写着什么, 整理好屋中内间,和小姐沐浴用的洗澡水的酿酿靠近, 只见那张宣纸上,字倒是没有几个,都是些毛笔勾画的奇怪图案, 其中有一个看着像草,但又像木棍… 酿酿“小姐这是在画什么?” 她是真的好奇! 姜安抬起头,两只爪子搞得黑乎乎,摁在宣纸上就是一个黑手印, “孙管家明日去街上采买,会带安安一起去,” “这些系安安要买的东西!” 酿酿又重新看了看那张宣纸,眼角抽搐, 小姐,你开心就好。 第47章 乞人 崇州府是几国交接边关,街上随处可见的是他国来的商人,这些人穿着不同于南商国的服饰,有些组成长长的车队、行色匆匆,有些则在街头叫卖那些南商未有的新奇玩意, 宽阔的主街上,两边小商小贩摊子挨着摊子,鲜艳的布匹,罗、帛做成的彩花,笔锋洒脱的字画,还有些自他国而来的刀具, 商贩们穿着还算厚实的麻棉衣在街头费力叫卖,虽被冷得直跺脚,脸上却难掩喜悦的笑容, 远处,带着镇国王府标志的马车缓缓驶近,前面开路的是孙管家坐着的朴素马车,马车之后跟着的是十几名下人推着的手拉车,再之后才是姜安乘坐的马车,和随行的护卫, 这是姜安来到这里后,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上街, 之前都是乖乖待在马车里… 孙管家的马车在一家桃符(春联)店停下,店家是一位年岁二十有余的读书人, 见镇国王府的马车在此停下,身着一身素青色袄子的店家连忙与身侧的客人赔罪,出门迎接贵客, “孙管家来啦,前几日不是买了些桃符,可是买去的桃符有问题?” 孙管家摆摆手,苍老的脸上笑容洋溢,“店家放心,桃符没有问题,只是主子有吩咐,要多买些!” 说完这话,他便着急去找自家小主子, 车队停下,最后的马车里姜安也钻了出来, 团子站在马车上,踮起脚打量着这条长长的街道,圆眼扫过小贩摊子上那些从未见过的物件,满眼好奇, 不远处还有几个孩童手拉着手,慢悠悠在转圈圈玩,稚嫩的声音齐声唱着童谣, “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猪鸡,二十八蒸枣花,二十九去打酒,年三十包饺子,大年初一蹶着屁股乱作揖……” 她好奇这些物件,那些看见马车标志、下意识放轻声音的小贩们更好奇马车里出来的这个漂亮娃娃, 娃娃一身锦缎,袄上玉石装饰,就连绣鞋上都坠着珍珠,胖乎乎的脸,圆圆的大眼睛,好似天上下来的, 前些日子,崇州府里都传开了,咱们这位杀伐果决的王爷找到了自己的亲闺女,想来这娃娃便是了! 瞧着那马车里再没有动静,这镇国王爷看来并不在马车上! 孙管家“小主子…” 被叫的姜安哒哒跑过去,主动把手塞到孙管家手掌里, 孙管家弯着腰,细心的给这个娃娃解释,“这家店卖桃符,店家的字很有风骨,历年府上的桃符都是在这里买的…” 店家的态度比刚才面对孙管家时还要好,忙侧身迎着财神爷进门,嘴里还不住介绍, “承孙管家夸奖,小店还有好看的窗花和花灯笼,小姐可以看看!” 店里红红的一片,墙上挂着的都是桃符样品,还有各式各样的窗花和灯笼, 字确实很漂亮,各种字体都有, 姜安也瞧不出好与不好,反正但是比自己写的好太多! 经过前堂,店家一直迎着他们进了幽静的里间,里面茶水、点心都备着的,甚至还燃了淡淡的香薰, 他拿出一本册子交给孙管家,这上面都是桃符上的样式, 姜安看字看的眼晕,只是好奇的问店家,“可以不用这上面的样式嘛?” “当然可以,小姐您提供样式,小店可以专门给您做!” 尊嘟假嘟?! 团子小手比比划划,“那我想要个这样…这样的…” 店家从桌案上铺开红纸,提笔便在上面写, 片刻之后, 店家放下笔,动作有些怀疑的将桃符展示给这位小财神爷看, “您看…这是不是小姐想要的…?” 孙管家从那本样式册子中抬头,看向店家时一愣, 姜安“嗯嗯,就系这个样子!” 只见那店家面上笑得有点勉强,左右两只手举着的长桃符上写着满篇的哈哈哈哈…, 桌案上摆着的横批也是四个大写的“哈哈哈哈”… 好歹他也是个读书人,虽说半路从商,可是这… 这年头真是钱难赚… 最后团子非常开心的带着她专属的桃符出了店门,拿到定金的店家喜气洋洋将人送到马车上, 之后还要采买果干、饴糖、红绸布匹等等… 手推车上的东西越来越多,基本上都是数量多的便由孙管家交付定金、店家晚些送到府上,数量少的便装在车上,下人推回去, 走完最后一家店,就只剩下爆竹还没有备好, 镇国王府的爆竹向来都是军营那边做好了送一份过来的,这次的爆竹是临时加的,便存放在城门口的守兵处, 马车从长街行驶向城门,小贩们的叫卖声愈远,周围环境逐渐安静下来, “您行行好吧…” 似乎是乞讨的声音, 姜安倚靠在马车车厢,胖手推开小窗,酿酿在后面为小姐披上大氅, 马车外没有了商户,就连房屋都没有太多,宽阔的路边是没有融化的积雪, 小窗打开的时候,姜安与路边上半身伏在雪地里,手上、脸上满是冻疮的乞丐对视, 姜安甚至分不出他是男是女, 这般冷的天,他身上的衣衫破开口子,只是一件单薄的粗麻衣,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个同样瘦骨嶙峋的孩子, 那双沉寂的眸子里呈着的是对这个漂亮的冬天的绝望… 那乞丐见贵气的马车上是个娃娃便失望的低下头,又对着下一个来人重复刚才的话, 直到马车走过,姜安这才看清,为什么那人要将孩子牢牢抱在怀里, 那孩子上身没有衣服… 团子不开心时很容易便能发现,细长的眉毛耷拉下来,就连头上的啾啾都充斥着难过, 酿酿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小姐,还是别看了…” “这些乞丐都是别的城池来的流民,他们无房无地,每日靠城门口镇国王府搭的粥舍过活…” 想来是那孩子生病了,这人才没有办法跪在路边祈求路人, 酿酿阖上窗子,一扇小窗隔绝了不远处粥舍的绝望与痛苦,留下了马车里暖烘烘的炭火与馨香, 团子坐在软垫上,胖手摸出今日为了上街玩特意带好的银锭子, 大大一个,她一只手都攥不住, “酿酿,把这个换成碎银子,拿一些给刚才那个乞丐吧…” 这么大一个银锭子,她便是给了,依照那乞丐瘦弱模样,也守不住,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酿酿从小姐小胖手上接过银锭子,低声应下, 镇国王府,就连洒扫的下人都知道府上的大小姐是个十足的小财迷… 她下了马车,便去寻前面的孙管家, 说清之后,老者也只是叹了口气,或许是为命运多舛的乞丐,也或许是为心善的小主子, 他拿出几块碎银交到酿酿手上,“小姐心善,你便去吧,离这不远的济善堂,坐堂的老医者是个好人,让他们去那里吧…” 这几块碎银足够那孩子看病了,他们穿成这样,便是有钱,医馆也不会让进的… 在姜安团子看不见的马车后,酿酿在乞丐面前放下碎银,还有姜安马车里的薄被, 她说了什么,那乞丐神情激动,想要触碰恩人,又担心弄脏恩人的衣衫,缩回手,只是不住的磕头, 本就千疮百孔的脸上,额头泛着血色… 酿酿性子冷,并未多留便转身离去,甚至并未多言是哪个府上的。 第48章 礼物 爆竹装好车,华贵马车驶动, 马车四周装饰的吊坠在冬日的光照下闪亮耀眼, 其光辉让乞丐怀里的孩子迷迷糊糊间避开光芒,他的手下还能摸到柔软温暖的锦绸薄被,鼻尖上身上久未沐浴的臭和冬日的寒冷被一抹馨香伴着奶香味取代, 此时姜安正在马车里两只手来回拨动买来的球球, 这球外形有几分像蹴鞠,却做得小些,外形镂空,边边角角挂着颜色亮眼的布条,滚动间中间铁质的小球里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团子刚见这新奇玩意,一个娃娃玩得不亦乐乎,而她身侧空着的软垫上还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盒子与袋子, 里面有她给她爹挑选的小摆件,有各种各样见过的、没见过的吃食,还有好不容易寻到的蔬菜种子, 冬天严寒,没有哪个商人会在这里卖各类种子,只是恰巧遇到了从南地而归的胡商, 这些胡商带着货物从崇州府入南商,辗转南地出手货物,又在回程时带着南地特有的货回到边关售卖, 姜安买到的种子便是一位胡商此次下南地所剩的货物… 镇国王府长长的车队在主街上缓缓向着王府的方向行驶,迎面而来的其他马车和行人见到王府标志后,无不侧让, 这一次出府,可谓是满载而归! 马车在临近王府时,正律扣动马车侧面的小窗, 酿酿将窗打开个小缝,询问何事, 玩球的团子也停下动作,悄悄伸过来脑袋偷听, 正律骑在马上,腿边是挂在马鞍上的佩刀,他弯下身子,道“城门口遇见的乞丐一路跟着小姐的马车,要属下去驱赶吗?” 他并没有恶意,也不想难为本就活得艰难的乞人,不然在发现这人尾随的第一时间就上前赶人了, 只是,再往前就是王府了… 酿酿英气的眉眼微皱,垂下眼睑时目光划过小姐铺散的裙摆,低声说道“去警告他,莫要纠缠!” 她眼底划过肃杀,马上的正律看得分明,点点头便夹紧马腹、扯了缰绳调转方向而去, 酿酿再转头时,团子蛄蛹着小身板坐正,做贼心虚的很, 她在那堆宝贝里掏啊掏,蜷起的小手放置在酿酿的手心上, 在后者迷茫的眼神中,小胖爪张开, 是一块饴糖… 酿酿愣怔,抬眸去看小姐, 只见团子扬起笑容,梨涡可爱,她小手拍拍酿酿的手, “吃糖!” “吃糖,心情会好呀,” “不要和那个银一般见识,让他走掉就好啦!” 酿酿在小姐殷切的目光下,低声说了声“谢谢小姐”,便将饴糖放进嘴中, 丝丝甜意在唇舌之上越阔越大,她用帕子细心的为小姐擦掉手掌心的饴糖渣渣, “小姐不怪酿酿赶走他们?” 姜安闻言瞪眼,立马晃动脑袋,稚嫩的声音言之凿凿说道, “酿酿是自己人,为什么要怪酿酿?” 何况还是这种小事, 便是有朝一日,她在外面养他十个八个男人,姜安也只会说, 不愧是她! 啊…冷面杀手大美人儿和她那金屋藏娇的男人们,想想就刺激! “小姐?” “啊?!” 团子回神,眨巴着透彻的圆眼嘿嘿一笑,张开两只胖手,手心朝上,说道“安安已经给了钱钱,让他们看病呀,” “我不能养他们呀,我木有钱!” 团子很穷的,团子只是一只抱大腿的废物团子, 毕竟王府是她爹的,她还没有熬走她爹~ “安安已经给了他们钱去看病,” 她捏紧小拳头,表情是对自己那位王爷爹坚定的信任,“我爹盖了粥铺呀,相信爹肯定会安排好他们!” 听着小姐的姜言姜语,酿酿眉眼柔和,舌头去勾口中逐渐融化的饴糖,指尖摩挲, 小姐说她是自己人,好想捏… “呀!” 耳边传来小姐的惊呼声,向来冷心的酿酿这才发现手中软绵的触感, 她面无表情收回手,抿了抿唇,平静接受小姐的控诉眼神, 姜安胖爪糊在脸上,痛心疾首,“酿酿,你和爹学坏了!” 都喜欢对她的脸下手是吧! 她的脸最近胖了一圈,肯定就是捏的,才不是胖的! 到了王府门口,姜安是孙管家抱下来的,小团子哒哒走在前面,小脚每一步都格外用力, 正言将马交给其他侍卫,抱着刀靠近搬东西的酿酿,“诶,你怎么小姐了?” 瞧瞧给气的~ 酿酿(面无表情)“没忍住,捏了下脸…” 正言(羡慕嫉妒,扭成蛆ing)“啊,我也好想…额…” 突然发觉脊背发凉的正言下意识攥紧刀柄,转过头就对上酿酿冰冷的目光, 赤裸裸的威胁啊! “哈…天气不错…不错哈…” 正言嘤,哥! …… “爹!” 观砚推开书房的门,一只手连忙从小姐手上接过盒子,另一只手随时准备在团子被横木绊倒时薅住她的衣领, 书房中谈话的声音停下,一颗粉粉的团子直冲向姜寂臣的位置, 姜安急着和她爹分享今日买来的玩意,小短腿跑得很快, 一时不察便踩住披风, 团子向前的动作猛然顿住,圆眼懵懵的往一边倒去, 桌案后的王爷霍然起身,身形快得如同残影划过, 观砚再一眨眼,小姐已经在王爷怀里了。 姜安八爪鱼一样扒在她爹的胳膊上,却刚好和收回手去的胡晏打个照面, 她差点摔倒,却半点儿没在怕的,还憨憨伸出一只手和胡晏打招呼, “军师,你回来了呀~” 胡晏眯着一双狐狸眼,瞧着气色不太好,“对啊,在下还为小姐带了礼物回来…” 老父亲一手抱着闺女,高大威猛的王爷压下心头那抹不安,‘啪’的拍上团子的屁股, 这一巴掌,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好好走路,不要跑!” 姜安! 苍天啊,她爹居然打她屁股! 还当着这只老狐狸的面,她不要面子的嘛! 怀里的团子不安分的动着身子,一双胖手按在她爹俊美的脸上,满脸委屈的控诉, “你打我!” “安安不要送你礼物了,哼!” 团子决定两天都不要和便宜爹说话! 只见团子哼了一声,双手抱着转过头去,小脸气得鼓起来,仓鼠一样, 老父亲抱着团子,扬起眉毛,“本王有礼物?” 他看向观砚手中的盒子,心中角落里的一块位置软了软, 人生往前二十几年,还未有亲人为他特意准备过礼物… 姜寂臣手指戳戳团子鼓起来的脸颊,语气很轻,试探道“真的不给本王?” 姜安“哼!” 老父亲护着怀里的团子坐下,单手撑在额角,装模做样的叹口气, “观砚,你吩咐厨房,本王心情不佳,今日晚膳清淡些,” “水煮菘菜便不错!” 观砚憋笑,忙应声,“是,王爷。” 姜安! 团子那么大的震惊都写在脸上,不可置信看向她爹, 没有肉肉,她还怎么活呀! 姜安小手扯着她爹的袖口晃晃,声音软软糯糯,“你再哄哄安安嘛,安安就给你了呀,” “我不想吃水煮菘菜…” “要肉…” 姜寂臣“那礼物?” 姜安(殷切)“给爹!” 给!给!给! 完全被拿捏~ 旁观全程的胡晏以扇掩面,闭上眼睛完全不敢看, 这个连小孩都欺负的人是谁? 他的活阎王主帅去哪了! 第49章 受伤的只有团子 姜安送的是放在桌案上的小摆件,不过男人巴掌大的鎏金虎兽摆件雕刻精致, 虽是店铺里常见的摆件样式,却也能见工匠的手艺不错,虎兽充满野性的眼睛、伸出的利爪与大张的虎口刻画仔细, 倒是与姜寂臣颇有几分相似。 老父亲手里把玩着把件,头垂下时眼中的开心溢于言表, 这东西虽不贵重,却是闺女送他的… “咳咳…” 胡晏背过身子咳了几声,原本苍白的脸色染上薄红,咳嗽时他削瘦的身子跟着颤动,好不羸弱, 而姜寂臣也终于想起这书房里还有胡晏, 他抬眸,剑眉蹙起,“风寒了?” 胡晏无所谓笑笑,神色淡然,“无事,可能是有些着凉,” 胡晏是护国军中任的军师,同样也是姜寂臣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太了解这人,虽身子不好,却能忍的很… “府医在府上,让他给你看看,” “王爷,属下真的无……” 当即,姜寂臣便唤了观砚去寻, 姜安依旧坐在她的宝位—她爹的桌案上,见这老狐狸面色真的很差,就乖乖坐着,也不打扰他和她爹, 胡晏笑笑,也就不再阻拦王爷,反而借着府医没到的时间与姜寂臣讲起他在边关其他两州的所见, “南地闹灾,流民到了京都关口便被军队镇压驱赶,只能北上,” “其余两州流民还不算多,有刺史府和护国军两方,府城内尚且有序,” “只是这崇州府的流民实在太多…” “年后开春,各国使者都要从崇州府入南商,” 届时,若还是满城流民乱窜,南商的脸面、各国使者的安全如何保障? 胡晏压下有些痒的嗓子,一双温柔的狐狸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属下以为,京都此举分明是故意给王爷找麻烦!” 京都繁华,虽说高门权贵齐聚,城中却有京中禁军守卫,皇城之中更有赤羽军,一地流民尚不足惧! 流民到了京都,活下去的可能比在这严寒边关大的太多, 如此数量的流民便是将镇国王府与三州府衙掏空,又能供养多少时日? 京都的人在算计这位手握重兵的王爷, 以那些流民无辜的性命算计这位镇守南商边关的王爷! 姜寂臣神色淡淡, 胡晏所说,几日之前他的暗线便将此事告知与他, 男人掀起眼皮,墨眸穿过铜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烟雾,勾起的嘴角挂上嘲讽,带着睥睨天地的玩味, “你可知南地为何受灾…” “起由太妃母族。” 胡晏抿唇,万千的愤怒也只能压在心底, 他只得起身拱手,“王爷若有吩咐,胡晏在所不辞!” 上首的男人随意摆摆手,终未应下。 而被他们遗忘的团子就安安静静坐在桌案上,胖手抓着脑袋上的啾啾,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嘿嘿笑着,特别傻… 最后是府医的到来打破书房的寂静, 年近七旬的老者松开搭在胡晏腕上的手,脸色难看, 他重重将脉枕等物件塞进药箱,面对胡晏时气到胡子翘起来, “老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你从鬼门关里拖回来,” “你何时能爱惜自己的身体!” 被训的胡晏乖乖坐着,一双温柔的狐狸眼耷拉着认真挨训, 姜寂臣“胡晏如何?” 府医又瞪了一眼这个不省心的,才转过身回话,“胡军师最近思忧太过,身体疲劳亏空,加上本就旧疾难愈、先天不足,” “如今他的身体就像是个易碎的物件,任何一点伤病都有药石难医的可能!” 话罢,姜寂臣凛冽的目光与胡晏对视, 这便是你说的无碍?! 王爷拂了衣袖,呵声唤来观砚,“去军营,将胡军师日常物品搬到王府来,” “再告知四位主将,有事自己处理,处理不了来找本王,胡军师最近在王府养病,任何人不准打扰!” 观砚肃了脸,沉声应下,迅速骑马离开王府, 姜寂臣虽不好相处,却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 在王府中,王爷很少动气,就像他很少喜于言表一样… 姜安团子自力更生,嘿秋嘿秋从她爹桌案上爬到椅子上,再从椅子上蹦到地面, 哒哒跑近胡晏, 她昂着一张小脸,眼中满是惊奇,“窝还是第一次见孙爷爷说那么长的病!” 她双手比划着,笨拙又有喜感,莫名冲淡了凝滞的气氛, 某位王爷的目光落在自家闺女身上, 胡晏不在军中任职,那自己最近便要时常去主营处理事情… 相着,他长臂将团子捞过来, 姜安哎呦一声,体验了一把短暂飞行, 只见她爹手指着胡晏的位置,“刚好学堂休沐了,阿安便去找胡晏温习功课!” 姜安! 团子手舞足蹈,满脸不情愿,“安安放假啦!” 她脑袋摇成拨浪鼓,拒绝三连,“不要!不要!不要!” 她就是看个热闹,看热闹有什么错! 胡晏笑笑,既然他要在王府养病,有个团子陪着倒也不错~ 他接下王爷的话,面上端着一派良师的模样,“在下定当好好教授小姐!” 姜安瞪起圆眼,胖手在半空挥着,言辞恳切,“军师肿么能说好泥!” “不好!” “你要反抗呀,劳动银民要有反抗意识呀!” “你告诉爹,你不愿意,嘤…” 你支楞起来啊! 团子自闭了… 胡晏用折扇敲敲脑袋,劳动银民又是什么? (作者是团子的大舌头~~) 最后,这个书房里受伤的只有姜安, 她走到门口,小短手叉腰,脚下跺着地面,“安安生气了!” “安安今晚就只能吃两碗饭了!” 说完,重重哼了一声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讲~ 留下满眼笑容的老父亲和同样好笑的胡晏面面相觑, 回到院子的团子一边嘟嘟囔囔,一边还不忘让酿酿打开小金库, 把上次谢云山送的珍贵药材都找出来,送到孙爷爷那里去, 看看有什么能用上的。 第50章 上学啦~ 晨时, 院子的东厢房被布置成堂上的模样, 院中白雪除尽,松柏之上挂着冰晶,正房房门紧闭,隐约有药香悠扬传来, 东厢采光最好,晨起时的阳光穿过窗纸映在桌案上, 屋里放置大小三张桌案,桌案上笔墨纸砚都备了最好的,姜安那张小桌案上就连笔架都是鎏金的, 上首位坐着一身青衫的胡晏,他单手执书卷,右手边放着与摆设无异的戒尺, 男子清俊,一身书生气,便是坐着也脊背直挺, 而他面前的两小只,一只被娘亲送来还没搞清状况,一只正趴在桌案上没精打采的哈欠连天, 霍长明看看陌生的屋子陈设,看看突然就成了师长的胡叔,再看看身边同样坐着的妹妹, 还是没有搞懂,为什么自己好好待在家里享受休沐的快乐,怎么就又被抓来上学堂了? 霍长明所以,我为什么在这里? 旁边的团子胖手揉揉眼睛,深藏功与名~ 她动作熟练的从布包里拿出千字文字帖,团子深吸一口气后用胖手糊在脸颊上,企图让自己清醒, 胡晏咳了两声,休息一夜后气色倒是比昨日好上不少, “岁旦在即,很快便是上元节,我便不教你新的东西…” “长明…” 被点名的霍长明直起身子,憨憨的小少爷支楞起两只耳朵,“在呢,胡…老师…” 胡晏温和的笑笑,一双狐狸眼很是平和,“书可都背会了?” 这致命问题… 姜安默默用字帖挡住胖脸,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霍长明呆住了,小声道“回老师,没有…” 胡晏可没生气,毕竟长明比起他爹,简直不要好太多! “算学呢?” 霍长明“…还…行?” 出门买东西能算清账,应该算可以吧…是吧… “那你今日便学算学,” 胡晏偏过头,狐狸眼弯着,看向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团子, “小姐?” 姜安从字帖后面伸出个脑袋,嘿嘿一笑,“军师真客气,你叫我安安就好啦~” 这个小滑头! 胡晏心中笑骂,面上不可置否的样子,“那安安的千字文识到哪里了?” 他调侃道“上元节游街,崇州府的学子里要是有个字识不全的学子,按照老夫子的性格,怕是会气到昏厥吧…” 姜安瞪圆了眼睛,胖爪糊在字帖上,着急为自己辩解,“安安都识得了!” 开玩笑,她智商一百八好不好! 迎上老狐狸惊讶的目光,团子举起爪子,非常委屈,“就是…就是不会写…” “毛笔软趴趴的,不好用!” “都是笔的错,不是安安的错!” 与其为难自己,不如埋怨他人~ 霍长明举起手,“真的!安安妹妹都识得,夫子还夸她呢!” 团子骄傲的点点头,就是就是! 胡晏狐狸眼中闪过讶然,起身走到姜安身边, 他随手指了字帖上的一句话,“此话何解?” 姜安瞅瞅字帖上那一行龙飞凤舞的字,眨眨圆眼, 团子的声音稚嫩,说的慢,还算咬字清晰,“学优登仕 摄职从政 存以甘棠 去而益咏,” “夫子说,书学好了,就能考功名、去当官,活着的时候做个好官,死了百姓就不会骂你呀!” 对上团子那双你快夸我的眼睛,胡晏眼角抽搐, 这解释也不能说不对,就是太白话了些… 胡晏“嗯,安安很厉害!” 团子欸嘿嘿~ 紧接着,他又找出几个句子考问团子, 姜安坐在软垫上,脑袋晃动时头上的毛球跟着乱动,一字不差的将句子读出,又用白话大概解释了一下, 意思是对的,从团子嘴里说出来为何总有一种四六不通的感觉! 姜安从行拜师礼,到跟随老夫子在堂上学书,不过月余! 月余,便识得千字文… 胡晏狐狸眼明亮,看向姜安就好像看到了璞玉,心中又感慨这老夫子的嘴是真严,得了这么个小神童,居然一声不吭! 他神色如常的直起身子,狐狸眼扫过兴高采烈的霍长明,声音淡淡,“长明,算学可是通了?” 不好好看书,净看热闹! 霍长明瘪嘴,圆滚滚的身板子伏在桌案上, 学呢,正学呢! 心满意足的胡夫子背手而立,在两个团子之间来回巡视, 一个正用胖爪握着毛笔,尝试驯服这支野生毛笔; 一个正抓耳挠腮,恨不得手脚齐上场,扒拉着数… 胡晏看看姜安面前宣纸上黑乎乎一坨字,闭了闭眼, 又看看霍长明面前干干净净的算学题,深吸一口气, 他以手覆面,突然好想孙伯再给他把把脉,他这次觉得自己要命不久矣了… 他再次走到团子身后,大掌覆在胖爪上,抓着姜安的手在宣纸上落下一字, “毛笔的笔锋软,落在之上莫要强压,笔尖触纸面、停顿处再适当用力…” 几笔下去,一个初见风骨的字跃然纸上, 胡夫子松开手,“安安再临摹一遍,” 姜安被寄予厚望,重重点头,绷着一张胖脸缓缓下笔,就连霍长明都伸长了脖子来看, 安安妹妹的字,在学堂可没少让老夫子气到无话可说的地步啊! 片刻后,胡晏对上宣纸上那一坨嘴角抽搐, 已经很好了,最起码能分清这是个字了,神童嘛,总有一项不擅长的,正都是正常的,正常… 安慰好自己的胡晏抬腿走向霍长明,手中戒尺指着纸上那道题,清冽的嗓音响彻厢房, “今有物不知其数,四四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二,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长明,这道题你看了半个时辰,可有解法?” 霍长明点点脑袋,“老师,快了…快了…” 胡晏是快了,我快嘎了… 一旁的团子听着这题,停下驯服手中的笔,歪了歪脑袋,这不是数学题吗? 她圆眼亮晶晶,胖爪抓起写过的宣纸扔到身后,在干净的宣纸之上写下大大的‘x’, 然后…干净的宣纸又变成黑乎乎一坨, 姜安同样黑乎乎的胖手举起来,“一百四十二!!” 胡晏的声音顿住,同霍长明一同看向开心的团子, 这题是他写的,取自《孙子算经》,考虑到长明的年纪,特意简单了些,答案正是一百四十二! “你如何算得?” 团子爪子糊在宣纸上,留下黑乎乎的手印,非常骄傲道“算的呀!” 胡晏视线落在那张纸上,蹙起眉,只有黑乎乎一团… 胡晏想了想,便又说出一道算学题,让团子解, “今有垣厚十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取自《九章算术》) 姜安疑惑歪头,真诚的圆眼对上胡晏期盼的目光, 团子摇摇头,“听不懂…” 日自倍系什么?自半又是啥? 第51章 大老鼠、小老鼠都是老鼠 胡晏期盼的目光闪了闪,一双狐狸眼染上清浅笑意,软着声音又给团子解释了一遍, 就是说,有一堵十尺厚的墙,两只老鼠从墙的两边向中间打洞,大老鼠第一天打一尺,小老鼠第一天也是一尺。 大老鼠每天的打洞进度是前一天的一倍,小老鼠每天的进度是前一天的一半。 问它们几天可以相逢,相逢时各打了多少? 姜安拎着毛笔想了一会儿,身侧的霍长明同样在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 见她要下笔,胡晏走到身侧去看,越看,脸上的表情越莫测, 她不像在解题,倒像是在作法… 半盏茶的时间,纸上又糊了黑乎乎一坨,姜安扔了笔,看向老狐狸,先是吐槽一番, “这两只老鼠干嘛要一起打洞,它们想当邻居吗?” 胡晏…… 见老狐狸也说不出来,姜安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黑爪抓了抓白嫩嫩的脸颊,掰着手指头说道, “两只老鼠在第四天相遇,大老鼠前三天打洞七尺,小老鼠打洞一尺又四分之三,第四天时剩一尺又四分之一,” “所以系第四天呀!” 姜安嘴比脑子快,说完自己还懵了一下,小手抓上毛球, 大大小小的老鼠,分啊分不清~ 胡晏点头,“正解!” 霍长明张大嘴巴,“妹妹好厉害!” 闻言,咱们胡夫子轻笑一声,转身回到首位上坐下,心情颇佳的大手一挥,“今日便到这里,你们两个自行温习便是,” 姜安、霍长明!! 胡晏偏着身子,青衫宽袖搭在腿上,眼尾流光转逝,“当然,夫子要给你们留课业…” 姜安、霍长明…高兴早了… 领了各自的课题,两小只便被赶出了院子, 胡晏则是拿过团子用过的宣纸仔细瞧着,他伸手去抚纸上墨迹,试图看出姜安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解开算学题, 瞧了半晌,眼睛都酸了,也终不得其法, 他将宣纸折好收起,释然轻笑, 当今太妃还是贵妃时,虽是女子却手段了得,为先帝育有二子,二皇子生性良善、有经纶济世之才,九皇子姜寂臣年少打马驰疆、文韬武略不在其兄长之下, 如今这团子便是天赋斐然的小神童,在这家人面前也是正常的很啊! 下了学,两小只结伴回了团子的院子, 姜安看看自己手上临摹的课业,再看看霍长明手中算学题,突然有了一个非常不错的主意… 霍长明一直在王府与团子玩到晚膳时家人来寻才依依不舍离去, 相送的姜安摆着小手,“哥哥,明天见呀~” 突然,他就不那么舍不得了… 小少爷抱着妹妹送的玩物上了马车,见来人是娘亲,他瞬间瘪了嘴, “娘~”嘤嘤嘤… 霍家夫人一手账册,横了一眼儿子,“再嚎,给你扔下去!” 霍长明“哦”了一声,乖乖坐下,“娘,我为啥要来镇国王府温习啊?” 他最近也没闯祸啊! 霍夫人放下账册,“王爷说安安小姐一个人温习无聊,特意邀你一同去,” “你爹就把你打包送去了…” 霍长明! ! 小少爷的玻璃心啪的碎了,居然是安安妹妹让他来王府温习的! 他决定明天都不要和妹妹说话了! …… 第二日, 再次来到胡晏院子的霍长明斜挎着布包,脖子上的金锁随着主人的跑动叮叮当当, 他手里拿着娘亲给做的枣泥酥饼,眉眼开怀的高声喊着, “妹妹,安安妹妹!” “我娘亲做了好吃的!” 敦实的小少爷将这酥饼推给团子,“这酥饼用了金丝小枣做的,可香,你快尝尝!” 入手,这酥饼还是热乎的,姜安的瞌睡虫都被香跑了, 她嗷呜一口塞进嘴巴里,圆眼亮晶晶, “好次!” 酥饼入口,绵而不渣、脆皮在嘴里化成渣渣,油香散去便是枣的香气,细嚼便是枣的丝甜,一点都不腻口! 她抓起一个酥饼递给霍长明,笑得眉眼弯弯,好东西当然要分享! 见妹妹吃的开心,霍长明也吃了几个,口齿留香, 这枣泥酥饼用料珍贵,厨子只做了这些,都被他拿来给妹妹了,自己还没有尝过, 等胡晏抱着书卷进到厢房时,看到的便是两只脏娃娃, 两小只的嘴角、手上都沾着酥饼屑, 再看向自己的桌案,油纸上三块模样精致的糕点静静待在那里, 倒是没忘了他这个师长… 胡晏放下东西,从怀中拿出帕子递给大些的霍长明,笑骂道“两只贪吃的花猫!” 两小只嘿嘿一笑,霍长明率先给妹妹擦干净,自己又用手帕随便蹭了几下, “昨日留的课业可做完了?” “做完了!” 胡晏伸出手,“那我便检查一下…” 片刻后,他看看右手中完全正解的算学题,看看左手中字迹还算工整的临摹字帖,笑了, 气笑了! 胡夫子深吸一口气,放下两份课业,一双狐狸眼看向姜安, 后者看天看地、看屋中的矮植,就是不看自己, 他转头,霍长明也同样… 胡晏拎起戒尺,敲在课业上,声音拉长,“你俩,解释解释?” “这字帖上是谁的字迹?” “这算学题上黑乎乎一团又是谁的字迹!” 就团子那非常有特点的字,还敢换课业写?! 见互换课业的事情被发现,姜安义正言辞说道,“军师,我这叫合理利用汁源!” “让哥哥和我各自的特长里发灰大大的作用!” 胡晏眯了眯眼,你还有理了? 他哼笑一声,决定拿出必杀技, 找家长! 一炷香后,从军营风尘仆仆归来的王爷以及在自家酒楼里理账的霍夫人都来了这间小院, 姜寂臣手上拿着的是团子解的算学题,霍夫人手上拿着的是霍长明临摹的字帖, 霍夫人红唇轻启,透着股咬牙切齿的味儿,“我昨夜还疑惑,胡军师怎会给长明留这般简单的课业…” 原是两个娃娃耍滑头呢! 胡晏淡然喝口茶水,“霍夫人别动气,小孩子嘛…” 呵,必须得让你们知道下我这两天过的什么日子! 姜寂臣将目光从一团乱却又都解对的算学题上移开,招手让闺女过来, 乖乖站着的团子哒哒迈着小短腿,小眼神怂怂哒,却还是向漂亮姨姨解释, “是安安的主意呀,漂亮姨姨不要生气~” 她叫我漂亮姨姨诶! 这个可爱的闺女,怎么就不是她家的呢! 霍夫人娇美的脸上绽放笑容,“好,姨姨不生气~” 胡晏(面无表情)立场!你的立场呢! 姜寂臣安抚般抚了抚闺女的脑袋,狭长的眸子看向她,柔声问道“这些都是阿安自己算的?” 姜安点点小脑袋,“是呀!” 月余学会千字文,姜寂臣原以为闺女已然够聪明,没想到在算学上还有这般天赋, 紧接着老父亲又蹙了眉,莫名忧愁,“写了月余,怎么这字还是这般?” “可是本王写的字帖你临摹着有问题?” 一旁的胡晏默默翻了个白眼, 好好好,他向来精明的主帅遇到闺女的问题,就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是吧… “在下手把手教小姐,写出来的也是如此!” 清醒点吧! 只见姜寂臣无所谓的放下课业,声线平缓又坚定,“无妨,能看出是字便可,本王的女儿又不用考取功名…” 王爷站起身子,抱着自家闺女,“本王带阿安出府一趟,你可要一同去?” 这话是问胡晏, 后者嘴角抽抽,对这位王爷宠孩子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高度,他起身理理青衫,对着王爷拱了拱手, “那还烦请王爷等等在下,穿件厚衣!” 胡晏走向里间,霍娘子也便牵着霍长明告退离府… 第52章 不想做开国大臣 姜寂臣单手抱着闺女,胡晏跟在身后,走向王府门口, 姜安抱着他爹的脖子,悬空的两只小短腿悠然晃荡,她看向府门前站定的身影,抽出胖爪挥动, “是孟参将呀~” 团子的声音稚嫩,带着娃娃独有的憨气, 换了一身常服的孟不忍执刀抱拳行礼,“末将见过主帅,小姐!” 他又从怀里拿出还热着的糖炒栗子双手奉上,“末将见这栗子刚出锅香的很,便买来给小姐尝尝。” 团子抽动着秀气的小鼻子,鼻尖栗子的清香环绕,甜着声音乖巧道谢,“谢谢孟参将!” 随后用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爹, 爹让接,她就接,简直不要太乖巧! 老父亲被闺女盯着看,哪里还有不应允,亲自接过糖炒栗子送到团子手里, “你有心了…” 主帅轻飘飘一句话,算是这个冷面王爷替自家闺女别样的道谢, 孟不忍的手还没收回去,就被一只白白嫩嫩的胖爪塞了一颗栗子,栗子的温热烫着手心, 他反手握拳,将栗子攥在手心,目光是追随炙阳重新燃起的热度,“多谢小姐。” 团子嘿嘿一笑,嘴上叼着个栗子,憨憨傻傻, 胡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狐狸眼注视着姜安,逗弄她“在下没有栗子吃嘛?” 姜安赶紧给他也塞上一颗,小手拍拍胸脯,非常不谦虚道“安安可公平啦!” 府门外一阵笑声, 姜寂臣掂了掂怀里的团子,声音淡淡,“都上车吧,别误了正事。” 面上大公无私,心里却暗戳戳想着,干嘛都来稀罕自家闺女,他们是没有嘛! 马车一共三辆,前头的是姜寂臣的二驾马车,中间坐着孟不忍与胡晏,最后一辆则没有人, 马车里,团子抱着糖炒栗子,偏过头好奇的问她爹,“爹,我们去哪里呀?” “去找刺史谈笔生意。” 姜安?! 她眨动懵懂的眼睛,挪挪小屁股,更靠近她爹些,表情好奇,还特意压低了声音问, “谈什么生意呀,安安能知道嘛?” 姜寂臣偏过头,眼中含笑,一根手指戳向团子不断靠近的小脑袋瓜,故作悬念, “人命关天的生意,阿安不能知道哦!” 团子脑袋上顶着大大的问号,被她爹戳的一晃也没恼,疯狂转动小脑袋瓜, 人命关天的生意? 难道…! 姜安激动的一巴掌糊在她爹大腿上,在后者震惊又不理解的目光中,团子亿脸激动和兴奋, 难道她爹要造反了? 这次就是去找刺史商量造反的? 可素,造反不应该找武将嘛,刺史手底下又没有兵,就只有整天懒洋洋的衙役… 就那些衙役, 姜安挥挥圆滚滚的小拳头,她一个能打一群! 感觉自己察觉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姜安一个团子笑得甚至有点猥琐,全然忘了自己现在就正和她爹一辆马车去找刺史, 所以,哪里是什么她不能知道的大事… 姜安一颗平平无奇且被她爹欺骗的废物团子~ 马车停下,刺史府的下人见是镇国王府的马车,惊得扔掉手中的扫帚,连忙跑向府内,中途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手脚并用的往里跑, 准备上前搭话的观砚站定在台阶上,还保持着上前的动作,看着远去的下人背影,突然生出几分委屈,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观砚回到马车旁,姜寂臣已然下来, “王爷,这…他跑了…” “无妨,” 说罢,抱着团子的王爷便站在府门前等着, 后下马车的胡晏陪同站定,看向王爷那张冷清的脸, 索性,王爷向来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有没有恼怒… 倒是他怀里的姜安小身板蛄蛹,不太老实的样子, 只见团子看到这硕大的刺史府门匾才想起来她爹在马车上的话是在逗她, 她瞪着圆眼,胖爪顶上她爹的下巴,鼓着脸生气道,“爹坏,连我这么大的娃娃都骗!” 王爷眼底的冷漠散开,任由闺女光秃秃的胖爪去抓自己的下巴,“本王可没骗小娃娃,” 他示意姜安去看侍卫们正从最后一辆马车上搬出来的一个个包裹严实的木箱,语气轻松又认真, “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胡晏也看过去,那两个木箱似乎很重,两三个侍卫抬着一个都有些吃力,而且动作很小心,似乎是易碎的东西, 侍卫将木箱抬着,一刻未落地,却还是有散落土质洒在石板路上,土的颜色在白色石板上格外明显, 他又转而看向孟不忍,眼中划过了然, 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孟参将说道“难怪,你这闷葫芦也被主帅带着来刺史府…” 孟不忍垂着的眼眸扫了一眼这狐狸,默默转过身不看他, 他自认为玩不过胡晏,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 “下官不知王爷光临寒舍…” 刺史大人急匆匆赶过来,外袍不甚平整, 姜寂臣扶住他行礼的手,“本王找刺史是有事相商…” 所以就别搞这些虚的了… 成功听懂了王爷没说的后半句话的刺史大人连忙侧开身子,“前厅已备好茶水,王爷请!” 待姜寂臣先一步跨进府中,刺史才看向胡晏与孟不忍, “胡军师,许久不见…这位是…” 胡晏笑眯眯应承,“刺史不必在意他,我们进府便是。” “哦…那行,胡军师请!” 官场上沉沉浮浮多年的刺史闻守时又怎么能看不懂, 胡军师虽说不必在意此人,却与其并肩而行,举止熟络, 不必在意,也要分为真的不必在意,又或者身份不必明说… 前厅, 侍卫抬着两个大箱子一同进入,却没有揭开其上附着的厚实黑布, 闻大人自然不敢与姜寂臣同坐主位,下首的他挥手屏退厅中管家、下人一干人等, 见人都散去,姜寂臣侧头偏向观砚, 观砚“打开。” “是!” 佩戴长刀的侍卫动作小心揭开黑布, 随着箱子露出真容,紧张到停滞呼吸的闻大人也是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金银财宝, 他老了,可不想做什么开国大臣啊! 还好,还好, 只是麦苗… 等会儿… 闻大人噌的站起来,惊到胡子颤颤, 是麦苗! 第53章 枉为父母官 年事已高的闻守时三步并作两步、恨不得贴上木箱,年老的手颤抖着触碰上脆弱的麦苗, 这是冬日的麦苗, 有了这些冬日便长好的麦苗,明年崇州府、甚至其余边关两州府的粮食会增产多少啊! 他红着眼眶看向一直未发一言的孟不忍,声音差点劈叉,“是你,是你对不对!” 是这个镇国王爷带来的、又不能随意透露身份的人! 孟不忍看了上位的王爷一眼,才起身回闻守时,“是我,” “但末将是受了大小姐的提点。” 他与闻守时自称我,对姜安自称末将,说受姜安提点时冲上行的是军礼, 此人官职比他这个刺史要大, 此事在驻军驻守的边关三州并不奇怪,军营之中参将便已官拜三品,刺史最高也只是从三品… 闻守时仔细去看这人的表情,又偏过头去看王爷怀里抱着栗子啃得欢实的团子, 三岁的团子,提点武将培育冬麦苗? 疑惑一闪而过,就被他压下, 如今这冬麦苗就摆在自己眼前,便是那不通言语的一岁幼儿培育出来的,他闻守时也信! 年事已高的刺史双手撩着长袍,扑通跪下,声音激动到哽咽, “下官替百姓谢过小姐、谢过这位大人!” 胡晏连忙去扶,就连上位的团子都咽下嘴里的栗子,将咬了一半的栗子手忙脚乱藏到她爹手心, “泥快起来!” 哎呀! 团子拍上这没啥用的嘴,一着急,又口齿不清了… 闻守时退拒开胡晏搀扶的手,心甘情愿跪在地面老泪纵横,说道“想下官自京都被贬二十三载,便到崇州上任二十三载,” “边关苦寒,百姓食不果腹,下官身为此地父母官,百姓贫苦生生看了二十三年!” 二十三载,边关频频被扰,烧杀抢掠不断,虽有镇压,百姓却深受其苦,粮食本就不够,还要赋税,甚至还要被抢! 冬日冻死、饿死的,连棺材都没有,家中尚且有男丁的、便挖坑埋了;家中无男丁的、只能扔到城外乱葬岗去, 不日,便尸骨无存… 不是山中野狼、不是黑鸦… 年迈的刺史闭了闭眼,嘴唇颤抖,“是那些真的活不下去的百姓…” 若非穷极无择,偏何食死尸啊! “下官枉为父母官!” 述职折子,他这些年递了一封又一封, 甚至动用他久不用的关系,给往日同窗、同僚写过书信, 换来的只有,边关三州本就如此! 本就如此啊! 上位的姜寂臣松开紧攥的拳,骨节分明的大掌上青筋暴起,他压下眼中翻涌的情绪,声线依旧平稳, “闻大人此言差矣,” “本王初到崇州府时,道路两边的百姓无不在称赞大人为百姓殚精竭虑,” “今日本王来寻你,便是谈这麦苗一事,” 被胡晏搀扶而起的闻守时双眼炯炯有神,“王爷尽管吩咐,便是让下官死而后已,下官也敢一试!” 胡晏忙拉住他,将人摁在椅子上,温声劝道“闻大人放心,您这父母官还要在任些年头呢!” 用不着您死而后已啊! “想必大人也知晓,镇国王爷身为并肩王,手握重兵,如此拉拢民心之举若是出自镇国王府,难免会受到京都的猜忌,” “王爷又不忍冬麦苗就必被埋没,这才来找大人你商量此事…” 姜安瞪着圆眼瞅瞅说起来井井有条的老狐狸,又抬头看看她爹, 她爹有告诉胡晏,此次为何而来? 明明他俩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呀! 姜寂臣感受到闺女的视线,揉揉她的脑袋瓜,接上胡晏的话, “崇州府上下所有在耕种的田地,三成属国有、七成归于百姓,” “其中国有三成在府衙,其余七成中六成在大户人家手中,余一成在耕农手中,” “府衙三成自有刺史你做主,其余七成烦请你出面告知,” “这冬麦苗,可用麦种子交换!” 姜寂臣的手指叩动小几,冷峻脸上尽是上位者的威压, “当然,交换是有条件的,” “交换麦苗,按照田地数量上交一定数量的铜板…” 闻守时虽不知这冬麦苗如何长出的,但他并不觉得姜寂臣提出交钱这个条件过分, 崇州、甚至其余二州本就不是王爷封地,冬麦苗更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至如今护国军或者镇国王府投入多少才长出冬麦苗,他尚且不知, 大户人家自是拿的出来,可那些耕农呢… “王爷,那些耕农贫苦,不若这铜板便从…便从府衙出!” 哎呦,他的小心脏、他的钱啊! 闻守时躬着上半身,看不见厅中人的神色, 只听上首位上传来娃娃稚嫩的声音, “刺史要一直出这钱嘛?” “府衙肿么有钱嘛?” 接连两问,却问住了闻守时, 闻守时“这……” “府衙可替他们出今年的,来年秋收增收,耕农们想必就有银钱交换!” 姜安点点小脑袋瓜,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举着胖爪,真挚的眼睛看向厅中站着的老者,“可素,书上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平(贫)而患不安,”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选自《论语·季氏篇·季氏将伐颛臾》第十六篇。) 胡晏捂脸,震惊于团子说出的话,又觉得莫名好笑, 小祖宗啊,那叫贫!不是平! “你给耕农拿钱,大户人家不会闹嘛?” “而且,你管了今年、不管明年,要是耕农明年依旧说拿不出呢?” 团子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有理有据,胖爪指向霁月清风的胡晏, “早上,安安分给孟参将栗子,没有给胡军师,军师还闹来着!” 嗯,就是这样! 胡晏我真的…… 他顶上刺史狐疑的目光,嘴角挂着的笑怎么看都有几分强撑的意思, 姜寂臣轻咳一声,掩饰笑意, 就连闷葫芦孟不忍都偏过头去,肩膀颤抖, 虽说团子举的例子有几分荒谬,却还是让闻守时若有所思, 姜寂臣便是在这时开口, “闻大人放心,这铜板本王自是不会为难耕农,缘由也不过是担心百姓太过依赖…” 闻守时躬身,“是下官思虑不妥,如此便谢过王爷…” 他再次躬身,完全没有因为姜安年岁小便忽略她,“下官也要多谢大小姐提点!” 嘿嘿~ 团子憨憨一笑,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不用谢谢呀,” 来点儿实际的吧, 她歪着头,笑容可爱,“夫子说,崇州府外有很多荒田?” 闻守时迟疑一下,还是认真回道“正是,崇州荒田多,南商律法,凡三年以上无人耕种便是荒田,属当地府衙看管…” “只是荒田都是耕种不出粮食才荒芜至此…” 第54章 团子是不是惹麻烦了? 种不出粮食? 一块田种不出,万万块也种不出? 便是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盐碱地),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也能在她姜安手里变成良田! 团子蛄蛹身板,努力在她爹怀里坐得板板正正,一双圆眼清澈干净,很认真说道, “那刺史可以将这些荒田交给我嘛?” “我来耕种,若是长出粮食,我们分红!” 不要是不可能的,想都不要想,哼~ “这…” 虽说这些荒田归于府衙,可交给三岁的团子开垦,他闻守时这半生都闻所未闻, 可偏偏这团子又是他们口中提点了冬麦苗培育的团子, 闻守时下意识看向王爷, 姜寂臣用手将团子塞给他的半颗栗子剥好,塞到闺女嘴边,小团子眼睛明亮,嗷呜一口就吃了, 闻守时王爷啊,你倒是分给我点眼神啊! 一旁的胡晏凑近他,低声说道“刺史放心,小姐不是会乱来的孩子,” “再说,荒田本就荒着,种与不种,于府衙都无甚损失…” “若是真的长出粮食,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嘛!” 他最后用折扇拍拍刺史的肩,眼神意味深长,“一切皆有王爷在。” 成功被说动闻守时“下官明日便去府衙取了文书,将这荒田暂交大小姐!” 功成身退的胡晏甩甩折扇,一脸蜜汁笑容坐回到位置上, 想当初舌战群儒都没在怕的,不就是忽悠个刺史嘛~ …… 刺史府门前,离去的姜寂臣依旧没有放下他闺女,抱着脖子的姜安笑得眯起眼睛,像一只餍足的小猫崽儿,高高兴兴和闻守时挥手, “下次见呀,刺史~” 冬日暖阳下,漂亮团子脸上梨涡若隐若现,圆眼在光照下璀灿若星河, 闻守时躬身,心中默念下次见, 如今,他倒是真的希望这冬麦苗当真是这个三岁团子的功劳… 送走了王爷,年迈的刺史转身回到府中,吩咐下人准备好官服,他要回府衙公办, 今日起,这冬麦苗一事,闻守时要亲自操办! 热炭烤的马车中空气干燥,姜寂臣便将一侧车窗推开些,又给闺女穿好披风, 见团子一脸喜气洋洋,他的手指戳上梨涡,“阿安真要耕种荒田?” 也不知,这小团子怎么对种地这么感兴趣… 难不成,上辈子是只兔子,天生喜爱翻地? 姜安嗷呜一口咬向她爹的手,咬了个空, “是呀,” 她挺起小胸脯,神情坚定,“我肯定能种出来!” 老父亲抚了抚她头上的啾啾,眼底都是对闺女的宠溺,“对,阿安一定能种出来,”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府上有足够的人手,本王回府便下令,让他们随阿安调遣!” 在这里,便是他为姜安撑起的天地… 团子眨眨眼睛,两只胖手糊在脸上,扭扭屁股靠近了她爹, 她爹真好! 不过… 小窗外,刚好有一流民跑来,他边跑边往嘴里炫偷来的大白馒头,吃得狼吞虎咽, 身后被偷的店家骂骂咧咧,却没有追来, 姜安指着那流民,看向她爹,“不要府上的人,用他们!” “流民?” 团子点头,“是呀,这样他们干活,安安管饭、给钱!” 小团子扒拉着手指头数,眼中是对未来的憧憬,“这样他们攒一攒,就可以和刺史买地、买房纸,买媳妇…唔…” 被老父亲捂了嘴的团子茫然, 姜寂臣闭了闭眼,眼角抽搐,“阿安啊,媳妇不是买来的!” 闻言,姜安瞪圆了眼,在她爹放下捂嘴那只手的空挡,不可置信道“不花钱?他们想白piao?” 姜寂臣欲言又止,最后在姜安求知若渴的眼神中拿起放着的书卷,拒绝回答, 他要怎么讲, 要和三岁大的团子讲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不过,他闺女倒是提供了一个解决流民的好办法… “咚咚咚…”的声音传进马车,引得父女二人侧目, 是马车路过府衙,一粗布麻衣的男子正在鸣鼓喊冤,他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冬日赤着膊,身上都是青紫伤痕, 马车在闹市走的不快,那男子却也消失在马车的小窗中, 姜安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孟不忍早在中途策马回了军营, 姜寂臣下车时,发现孙管家便站在府门前,身后小厮手中拿着一床棉被, 显然孙管家并不是特意站在府门迎接主子… “孙管家呀~” 嘿咻嘿下了马车的团子就好像撒了欢,哒哒迈着腿就要往台阶上跑, 却被姜寂臣两只手指薅住命运的后衣领, 原地蹬了两下的姜安鼓起脸颊,双手环于胸前,生气! “主子,小主子…” 姜寂臣点点头,询问道“何事?” 他说的是小厮手里抱着的棉被… 孙管家指了指王府红墙一侧缩着的乞人,与主子讲清缘由,“那乞人自小主子给了银钱那日起就缩在王府门前,” “奴才赶过几回,可他偏是不走…” “王府离粥铺又太远,几日折腾下来那大人都快不行了,” “奴才就想着给他们棉被,将人抬医馆去诊治,” 总不能让这一大一小死在王府门口啊! 姜安也侧过头去看,只是他太脏了,头发挡着脸看不清表情,怀里的孩子更是藏得严严实实, 她的手被她爹牵起来,高大的王爷蹲在闺女面前,一双墨眸看向她,“阿安可想在府中有个玩伴?” 姜寂臣的意思,便是要收留他们了… 团子并没有开心,反而问道“阿安给爹惹麻烦了嘛?” 收留一个流民,那之后呢… 况且流民又是何身份呢? 冷面王爷柔了脸色,赶紧将团子抱起来,“没有,” “阿安很聪明,从来不会给爹惹麻烦。” 有被安慰到的团子两只脚丫晃呀晃,脸上梨涡又重新出现,钻进她爹怀里不出来, 姜寂臣大掌护在闺女的后背,吩咐孙管家, “将人带进府里,放在护卫院,让府医去医治,” “若是能回话就问问是哪来的流民,查清身份。” 孙管家“是,主子。” 第55章 为何寻死? 王府, 姜安回到院子便一头扎进暖房中, 团子踮起脚,站在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盆盆前,她手里拎着专用的鎏金器皿浇水,嘴里念念有词, “快点长大呀~” 长大了,安安就有绿叶子吃啦~ 小团子在暖房里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将盆盆搬过来,一会儿哒哒跑去取水, 同在暖房的正言、正律兄弟俩胜在习武、身手敏捷,要不然没有膝盖高的团子在屋子里乱窜是真的是看不见… 正言的衣袖撸起来,露出壮实的小臂,他放下手中的水桶后,见小姐跑得小脸蛋通红,赶紧将人拦下, “小姐…祖宗…” 精壮的侍卫将团子抱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从怀中拿出随身带着的帕子来, 姜安歪着脑袋,非常自觉的伸出十根手指头,乖乖让正言擦干净, “您就在这儿坐着,要做什么就吩咐属下…” 正言那张还有几分少年气的脸难得愁容满面,“您要是又搞成小泥球,这次酿酿非卸了属下不可!” 后进来的正律偷偷踹在弟弟屁股上,在后者哎呦一声中肃着脸低声说道,“在小姐面前,乱说什么!” 正言委屈巴巴往团子身边挪了挪,像只受了欺负的修狗, 姜安的小胖爪糊在他的肩膀上,非常有义气的说,“不会哒,是安安自己搞得,酿酿不会打你哒!” 团子大大的眼睛透着古灵精怪,凑近了正言的耳朵,自以为很小声,“大不鸟,我带你离家粗走!” 姜安背对着暖房的门,而正言却正面对着某位煞神, 小姐的话,他是半点都不敢接,噌的站起来装作很忙的样子,在暖房里乱窜, “咦?” 团子歪歪脑袋,他为啥不高兴呢? 很快,姜安就明白了… “小姐,很晚了…您该睡觉了…” 姜安! 她脑袋上的啾啾都要吓得站起来了! 姜安大眼睛嘀哩咕噜的乱转,转身哒哒跑向来寻团子的酿酿, 软乎乎的团子抱上酿酿的大腿,一拱一拱的蛄蛹着小屁股, “酿酿~” 酿酿低下头,英气的眉眼间化开柔和,素手牵上团子往外走去, 正言藏在满架土盆盆后面,见门口的身影消失才敢出来, 正律白了他一眼,“没出息!” 没出息? 他弟弟随意的靠在架子上,手上还拎着小姐专用的鎏金器皿,撇撇嘴,“你有出息,你弟挨揍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解救一下!” 正律拎着空桶转身出了暖房,“第一,你活该,” 谁让他带着小姐和泥巴, “第二,打不过。” 酿酿暗卫出身,真动起手来,再来十个他,最后活下来的还会是酿酿。 正言翻了个白眼,也拎起空桶跟上他哥的脚步,嘀嘀咕咕,“没出息…” 夜里,床榻上的姜安发出轻轻的鼾声,短手短脚都出现在意想不到的位置上,身上的小被子早就被蹬到床榻角落里,撅着屁股睡得可香, 门被打开, 借着月色,姜寂臣踏进屋中,身上金线缝制的花纹在转身关门时闪过细碎的光, 他来到床前,只燃着几支蜡烛的内间幽暗, 姜寂臣骨节分明的手挥开轻纱珠帘,见到闺女睡姿时轻笑一声, 黑暗中,男人的眸中没了白日里化不开的寒冰,装着的满是对这个团子的宠溺与亲切, 他动作轻柔的将被子重新盖在姜安身上,又给她调整好舒服的睡姿, 或许是嗅到了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团子的胖爪抓上她爹温热的大掌,梦里砸吧着嘴,似乎在说什么, 姜寂臣凑近了去听, 姜安“…唔…肉…” “啧,” 他就知道… 又在姜安床边坐了会儿,老父亲就出了主屋, 廊下,酿酿垂手而立, 姜寂臣“阿安总踢被子,夜里太凉,你多去看看,别让她再风寒了。” 酿酿“是,王爷。” 男人提步往院外走去,月色中身姿挺拔,侧颜恍若仙人临世, 他的视线在院中某棵树上停顿片刻,狭长的眸子里情绪明明灭灭, 踏出院子,一声短促的风声自他身侧吹过, 姜寂臣停下步子,身后墨发被风带起又落下,面上依旧冷峻, 只见他眼前,一个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半跪着,那人手中的刀柱地,黑色面巾覆脸,独留下双死寂的眼睛, 这人,才是他今夜来姜安院子的目的… “岁旦之后,阿安会时常出府,你要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 而不是天天蹲在院子的树上筑巢! “是。” 暗卫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藏在暗处从不言语,这人应声后周围只留下冬日寒风吹过的声音, 王爷摆摆手,他便如同鬼魅一般重新消失。 再往前,观砚便守在那儿,见王爷过来,他双手相握执于胸前行礼, “王爷,今日带回来的乞人已经醒了,他自称是南地大户人家的管家,带着府上唯一剩下的小主人一路随流民来到崇州府,身份已经派人去查探,” “只是…” “那管家试图寻死,被恰巧回屋的护卫发现,拦了下来…” 寻死? 这乞人逗留在王府门口便是想寻一活路,如今已然有了,却还要寻死? “人可还清醒?带来书房,本王要问话。” “是,王爷。” 现下已经接近夜半,王府外传来打更声音, 镇国王府前院,此刻依旧灯火通明… 书房,那乞人是被两名护卫用担架抬着进了书房,换了一身新棉衣的孩子就寸步不离跟着, 首位上,姜寂臣正在翻看那本统计流民数量的折子, 听到门开的声音,男人抬起头来, “草民…草民见过镇国王爷…” 那乞人跌撞爬下担架,嘶哑着声音匍匐在地板上,举过头顶的双手布满冻疮,虽上了药,却依旧可怖, 见他跪下,那孩子也木着一张脸跪在地板上,发出咚的声音, 姜寂臣并未让他起身,低沉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如外面刺骨的寒风一般, “抬起头来,告诉本王,为何寻死?” 那人闻言撑着身子抬起头, 大约二三十岁的年纪,身形佝偻,因为长久的饥饿,颧骨很高,脖子上还有上吊留下的青紫勒痕, 若不是那双没了希望的眸子,他也算是清秀, 或许是姜寂臣提到的死字刺激了同样跪着的孩子,他的眼珠动了动,又很快归于死寂, “回王爷…” 短短三字,那乞人便哽咽, “草民本是南地祈家的管家,家中世代侍奉主家,却不曾想一夜遭逢大祸,祈家上下只留下年幼的主家与草民,” 乞人看向姜寂臣的眼中满是哀求,“王爷,吾主年幼,南地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草民从南地到崇州,更未提过半字,” “还请王爷发发善心,收留了他,哪怕是洒扫小厮也好!” “草民…草民定会将所有事情全部带进棺材!” 南地祈家,商贾世家, 树大招风,况且是无所依的商贾之家,那便是权贵者眼中的肥肉, 抢了家财不算,还要赶尽杀绝… 姜寂臣一时并未应声,坐于主位之上,成了匍匐者眼中决定生死的神, 祈家,是太妃一族所杀, 如今这管家带人求上镇国王府,一是满南商皆知,太妃与并肩王不合;二是,在这崇州府,能护住幼主的只有镇国王府。 应是那日,姜安给银子时,他认出了镇国王府的标志… 姜寂臣看向那孩子,带着审视,“这孩子全然不知?” “草民不敢欺骗王爷…” “那你便告诉他,” 乞人惊愕抬眸,正对上镇国王爷那双肃杀的眸, 寂静到只剩下呼吸声的书房,只听得男人说道“告诉这孩子杀他全家的是本王的母亲,是当朝太妃,” “王爷…” 他再次看向那孩子,周身萦绕着足以睥睨天地的威压,“你还要留在本王府上吗?” 面色苍白又瘦弱的孩子苍白着一张脸,眼眶猩红一片,却还是保持着理智, “我相信…” 他的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他也知道这是他和祈生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祈生不会害我。” 祈生若是想害他,甚至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更不会在一路上这般护他, “请王爷收留我们…” 孩子的礼因为身体虚弱变得七零八散,却又带着莫大的决心, 他说的是‘我们’,他不想祈生为自己而死… “本王可以收留你们、甚至可以为你们的复仇提供帮助,作为条件,你们也要为本王所用,” “祈家人幼时便精通商贾之道,本王很期待…” 他唤来观砚,将人带下去,却又叫住准备一同离去的那孩子, “养好伤,便去摘星院。” “是,王爷。” 门阖上,书房重回一片寂静, 姜寂臣垂下眼眸,把玩腰间那块白玉玉佩,他身上隐藏起的戾气充斥满屋, 收留他们,他是有私心的, 他姜寂臣不稀罕那个位子,却也不会一生受人钳制, 他会一一斩掉他们的爪牙! 第56章 福来啦~ “小姐…小姐慢些跑…” 酿酿扔下手中的贴上福字桃符的干果盘,连忙去追往院外跑去的姜安, 姜安今日是一只喜庆又贵气的团子,头上绑啾啾的发带上坠着红色宝石,身上水红长袄,裙摆在跑动时恍若花开的莲,腰间的深红腰带上流苏晃动,金色装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身红色在她身上却不俗气,衬着团子皮肤更加白嫩,好似画上走出来的福娃娃, 现下,这颗福娃娃正一手拎着写着福字的桃符、一手拎着为狐狸崽子做的新衣哒哒往外跑,两条小短腿倒腾着倒是挺快, 一边追狐狸,她还一边小嘴不停劝着,“你白跑呀!” “你要相信安安,真的好看呀!” 狐狸崽子在姜安这儿长得胖乎乎,成了白色的团子,扭头去看追自己的小主人,嗷嗷乱叫, 狐狸崽子就你那审美,骗狐狸吧! 身后酿酿脚尖轻点地面,身上衣裙飘逸,伸手捞过团子,将人抱在怀里, 姜安脑门上出了一层薄汗,眼睛亮亮的,双脚离地时没反应过来,还在努力倒腾小短腿, 她看看酿酿放大的脸,再看看往前逃窜的狐狸崽子,撅起嘴来,“哎呀,被逮到了呀~” 她伸出小胖爪,主打有福同享,“快抓住崽崽呀,还没穿衣服呢!” 酿酿抱着小姐,给了正言一个眼神, 你去! 正言(怨种)…去去去! 最后… 白白胖胖的狐狸崽子还是穿上了那件大红色的袄,背上还被贴上一张醒目的桃符, 狐狸的眼中倒映着生无可恋,它的狐生啊…它的一世英名啊! 同样一身红的团子抱住再次试图逃离的狐狸崽子,笑得亿脸开怀,拍拍自己又拍拍它, “安安是红色,崽崽也是红色!” 整个团子都压在狐狸身上,凑近了狐狸耳朵,威逼利诱,“你穿这件,晚上让酿酿多加一只烧鸡!” 狐狸嘤一声,尾巴扫地,眼睛眯着,整张狐脸笑得猥琐, 早说呀~ 穿! 必须穿! 成功忽悠了狐狸崽子的姜安露出白糯糯的牙齿,眼睛弯成月牙, 今天岁除,崽崽本来就应该有两只烧鸡吃~ “小姐,要来贴桃符吗?” 屋外响起正言略带欢快的声音, 团子麻溜从地毯上爬起来,抱着白乎乎的狐狸崽崽哒哒往外跑,“来啦~” 院门旁架了梯子,贴对联的是正言,指挥的是蹦跶蹦跶着的姜安,院中还有小厮在布置, 一时间好不热闹… 摘星院的桃符十分独特,满对联都是‘哈哈哈…’, 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正言眨眨眼睛,觉得眼前的‘哈哈’好像在扭动, “小姐这对联选的…够特别!” 他歪着身子小声问他哥,“现在崇州府都盛行这种?” 正律摇头,“不知道,小姐高兴就好。” 小姐确实挺高兴, 两只手扯着横批,踮起脚站在院门下比量,明显是想自己贴上去, 酿酿被她一双亮晶晶的圆眼带着希翼注视着,太危险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小姐想贴,那奴婢抱着您上去!” 呀! 姜安举着横批,高兴到转圈圈~ 院门娃娃的笑声清脆,引得院中小厮侧目,不自觉也脸上带着笑意, 酿酿抱起团子,足尖轻点梯子,整个人如飞天的燕轻松站在最高处, 姜安嘿咻嘿咻贴好横批,胖爪糊在上面,目光虔诚到好像在进行某种仪式一样, 只听她奶声奶气道,“今年开心,明年开心,年年都要开心呀~” “阿安…” “见过王爷…” 是姜寂臣。 酿酿赶紧带着小姐飞身而下,将人小心放下,“见过王爷…” 一身暗红色长袍的姜寂臣,外罩着玄色大氅,暗红色衬着他的唇更红,一张脸又艳又锐利, 他身后还有一同来的胡晏,素来一身青衫的他今日也换上了华服,长袍垂至鞋面,像极了心有傲气的富家公子哥儿, “爹~” 见是爹,姜安张着两条胳膊就往怀里扑,中途还不忘捎带上一身红的狐狸崽子, 崽崽在团子怀里不老实,修剪过后的爪子抓人并不疼,只是着急逃跑的样子多少有几分好笑… 姜寂臣一个眼神,狐狸的动作被按下暂停键,整个脑袋拱在姜安的胳膊下面藏着, 狐狸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团子拉着她爹的手,给他展示自己身上漂亮的新衣,还有狐狸崽崽身上贴着的桃符,以及院门上那特别的对联, 对上闺女求夸的眼神,老父亲眉眼柔和下来,“很好看…” 是吧是吧~ 要是有尾巴,姜安的尾巴早就翘上天了! 胡晏以扇掩面,作为读书人,他实在难以面对那满目的‘哈哈…’! 今日岁除,京都的习俗是今日要在宅子周围洒水,意为除去一年尘土,迎接新的一岁, 在崇州,岁除这天街上会有舞狮,这儿的人称为太平乐,这里盛行的是武舞狮,意为驱邪避害, 一人狮头、一人狮尾,十人到百人不等组成一队,队伍中还有青壮年抬着土地之神和稻谷之神的神位同行,以求明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这是崇州最盛大的节日,男女老少都会走出家门… 府门外备好了马车,霍夫人已经在裕福楼上留了位置最好的包间,就等姜寂臣他们了, 舞狮还没有开始,街道上就已经非常热闹, 马车小窗开着,团子扒在窗边,好奇的去看… 有胆大的百姓混在人群中对着镇国王府的马车高喊,“祝王爷、大小姐岁岁平安!” 一人喊,便由零碎的声音附和, 最后,长街上百姓躬身行礼,声音嘈杂又单一,“愿王爷、大小姐岁岁平安!” 声音震耳,团子将下巴搁在小窗边缘,一张圆乎乎的脸笑得开心, 她回头去看她爹,在声声祝愿中,团子的声音有些小,她附和着百姓的话, “岁岁平安…” 驾车的观砚直起身子,朝百姓谢礼,“诸位,今日佳节,镇国王府门前准备了红钱,” “王爷与诸位共渡佳节!” …… 第57章 神在或不在 人虽吵杂,却无人靠近马车, 镇国王府的车一路畅通无阻停在裕福楼外, 今日的裕福楼外挂着红绸和灯笼,窗上张贴新桃符,楼里人声鼎沸,=堂中却没几位在用膳,他们三两一桌,彼此间相谈甚欢,手边放着的是打包好的吃食, 这样盛大的节日里,他们要将平日不舍得尝的裕福楼美食带回去,与家人分享… 见是镇国王府的马车,眼尖的小厮赶紧去寻了主家, 霍朗大步在前,扛着半挂在他身上的霍长明,身后跟着霍夫人, “末将见过王爷…” 姜寂臣将人拦下,与霍夫人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今日佳节,不论尊卑。” 霍夫人暗中白了一眼就知道憨笑的夫君,侧过身让开位置,“王爷,舞狮要开始了,还请王爷移步楼上…” 霍朗点点头,那意思是说,他夫人说的就是他要说的! 他背上的霍长明耷拉着脑袋,弱弱举起手,“爹,你先放我下来…我要找安安妹妹!” 他的胃啊, 早上吃的水晶包都要吐出来了… 另一边安安挂在她爹脖子上,附和点点小脑袋瓜,“安安也要下来!” 没办法,老父亲只好对他的宝贝疙瘩撒开手, 团子双脚刚落地就要撒开丫子跑,却被她爹攥住胖乎乎的小手, 姜寂臣“楼下人多,你就跟在本王身边…” 姜安撅着嘴‘嗷’了一声,乖乖贴着她爹站好, 听完全程的胡晏看看一行人身后跟着的侍女、侍卫,就算王爷不喜欢大排场,随行的人也足足有八人… 他嘴角抽抽,人多? 就这密不透风的保护,谁能近的了身? 这个包间占着裕福楼最好的视角,内里也很大,除却用膳的大圆桌,还有饮茶用点心的小几,甚至最里间还有休息的床榻, 屋子的角落里放着几盆炭火,倚栏向远处看去,能见舞狮的队伍从长街外逐渐靠近, 随队的鼓声、唢呐声穿透半个崇州府, 霍长明牵着姜安,还不忘从小几上拿过糕点塞给妹妹, 他给,团子就炫进嘴里,本就肉乎乎的脸颊鼓着,配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像只进食的仓鼠… 姜寂臣他们身披大氅站在二楼栏杆旁,背对着包间, 霍夫人再转身,那些糕点盘子里各少了一块,他儿子还不忘贴心的给姜安一杯茶水,怕团子噎到, 她闭了闭眼,心里默念着岁除打孩子不吉利…不吉利… 眼见他儿子还要给团子再喝一杯,霍夫人赶紧将茶杯拿到自己手上,重新换上一杯热好的羊奶, 她暗戳戳瞪了眼长明,“安安妹妹才三岁,不能喝茶水!” 霍长明怂怂哒,忙点着头应下,却还是没忍住小声巴巴,“三岁不能喝,七岁应该能喝了吧…” “前几日,我爹还给我尝了口酒诶…” 酒都能喝,茶当然也能喝~(作者bushi) 憨憨的小少爷摇摇脑袋,似乎回忆到什么难以接受的东西,“报喝!” 喝酒? 霍夫人眼睛眯了眯,盯上夫君的背影,一双美眸里写满了你完了! 岁除打孩子不吉利,可没说打夫君也不吉利! 姜安端着小杯小口小口喝着羊奶,一双圆眼闪烁着八卦和兴奋, 她放下杯子,哒哒跑向几位大人站着的栏杆处,胖爪拽了拽霍朗的袍子, 霍朗低头,就见团子昂着脑袋,嘴边还有糕点屑没擦干净,“你要遭殃咯~” 说完这话,团子就嘿嘿一笑,张着两只小手跑向她爹,紧紧抱住姜寂臣的大腿, 霍朗? 他不明所以,目光却下意识看向自家夫人, 触及霍夫人刀人的眼神,霍朗立刻警铃大作, 他抓抓脑袋,努力回忆,最近犯啥事了? 看向儿子, 霍长明小眼神飘忽,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多少有点心虚… 管他因为啥,哄夫人才是第一要紧事,反正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见霍朗要动步子,霍夫人暗暗瞪了他一眼, 还有贵客在,她总要给夫君留点脸面。 长街上,有半大的孩子跑过,高声喊着,“舞狮来了!舞狮来了!” 二楼的栏杆,木柱之间缝隙很大,刚好能塞下那么大一只团子, 姜寂臣弯下身子将姜安抱在怀里,用手指戳戳她小鼻子,低声笑骂“小鬼头!” 团子晃荡着绣鞋,鞋面上珍珠串成的流苏俏皮的来回摆动, 她嘿嘿一笑,企图萌混过关,“不是安安呀~” 唢呐声已经很近了,唢呐之下除了沉闷厚重的鼓声,其他声音都被覆盖,乐器的声音从耳朵直击心脏, 情绪高涨的唢呐声激得姜安打个冷颤,她胖手抓抓胳膊,抚平泛起的鸡皮疙瘩, 因为有她爹抱着,她看的更加清楚, 长长的队伍,不管是鼓手还是唢呐都挂上喜庆的红布,分散在队伍两侧, 八只舞狮,四只在前、四只在后,那狮头上眼睛还会眨动,偶尔做趴卧的动作时,狮子屁股一晃一晃,像是尾巴在动,灵性的很, 正中间,八个青壮年打着赤膊,腰间系着红布,肩上扛着神位,他们的口中喊着古老的口号, 虽是寒冬,他们却满头的汗水,裸露在外的小麦皮肤散发着热气,脸上的表情庄严, 好似肩上的不是神像,而是真神降世… 口号声声音夹杂在唢呐声的间隙中,相互呵应,神位用红绸遮挡,不见真容,偶尔风起时才能一瞥细节… 队伍行进的很慢,所过之处安静的只有心跳的声音,百姓目光虔诚的看向那两个神位,就连爱闹的孩子们都乖乖站好,用尚且懵懂的视线看着, 还有百姓双手合在一起,低声祈求,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祈求来年粮食丰收、不要饿肚子… 姜安站的高,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神学在她的世界里不曾存在,若是有神,为何看着他们在苦难中哀嚎挣扎, 可这一刻的神圣是作不得假的, 她的情绪并不高,窝在她爹的怀里,将下巴磕在姜寂臣的肩膀上, 他们站在栏杆处,沐浴在冬日的盛阳中, 她抬眸时,屋中的暗与沐浴的亮冲突又融合, 而她只是百无聊赖的动着短腿,一双圆眼眼底还有往日娇憨,却平静的出奇… 第58章 偶遇谢云山 裕富楼下的唢呐与鼓声持续很久,这支队伍需要绕崇州府城一圈,每年都要走到傍晚时分,且无论什么原因队伍都不能停下, 队伍渐远,老父亲也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闺女有些太过安静, 他缓步走到屋中取暖,宽厚大掌轻轻拍着团子的后背,带着安抚意味, “天黑下来,主街上有铁树银花和杂技表演,茶楼里有说书先生讲古…” 姜寂臣每说一样,姜安的眼睛就亮几分, 小小的团子,也能看出她爹在哄自己开心, 她一双透彻的圆眼弯成月牙,黏黏糊糊抱上她爹的脖子,用软乎的脸去蹭,像是小兽一样用最原始的办法表达对亲人的依赖。 这边父女相处温馨, 霍朗看看自家撅着屁股不知道研究什么的臭小子,颇酸的啧了一声,“还是闺女好啊!” 胡晏轻笑, 他拢好披风也走进屋中,还不忘调侃这憨货,“也不怕长明听见了,等你老了把你赶出去~” 霍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高壮的汉子双手叉腰,神情幸福,“赶就赶出来,我有我家夫人呢~” 胡晏我不应该在屋子里,我应该在屋顶。 “诶我说老狐狸,你要不要也找个夫人啊…” “一天天,孤家寡人一个。” 听着身后的碎碎念,胡晏走的更快,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催催催,催什么催! …… 包间开着的门都被阖上,只留两扇开着的窗, 霍娘子去了楼下,毕竟还有不少客人在等外带,再者包间用膳所用食材也要亲自监看, 姜寂臣他们便随意坐下说起所遇趣事,因为身份缘故,便是这样好的佳节也难免会提到些公事, 王爷寡言,都是霍朗与胡晏在讲, 偶尔被老狐狸怼几句,霍朗瞪着双虎目,似是想找什么话反驳,搜肠刮肚一番却又只能默默咽下, 火炉上温着热茶水,茶的清香弥漫在屋中,沁人心脾, 暖室里,谈笑风生。 氛围固然是轻松又自在,只是有点不适合即将四岁的团子, 姜安再次将手中小球拨弄给霍长明,揉揉听多了的耳朵,撅着屁股站起来,哒哒跑向她爹, 她抓着姜寂臣的袖子,也不出声,就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期望的看向她爹, 老父亲哪里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他随意歪着身子,半束着的墨发如同黑色绸缎,宽袖下骨节分明的手弹了弹团子啾啾上绑着的发带,狭长的眸子盛着宠溺, “想出去玩?” 姜安“嗯嗯!” 她举起小爪子保证,“安安不会走太远哒!” “安安可乖啦!” 她说的,老父亲哪里有不依的, 姜寂臣唤来随行的酿酿,让她、正言、正律兄弟俩连同其他两名侍卫一起去陪团子, “不要走太远,一会儿该用膳了…” 姜安乖乖笑着,整只团子给了她爹大大的熊抱,然后迅速抽身,拉着霍长明就往外跑, 独留下老父亲收回有几分尴尬的手。 胡晏和霍朗默契的低头,给自家王爷留点颜面, 别杀人灭口… 撒了欢的团子手上牵着霍长明,带着身后一行人出了裕富楼, 主街上,游行的队伍刚散,还是聚集了很多百姓,拉着与自己相熟的人在说话,有甚者手上还抓着一把边果,脸上的表情生动, 姜安拒绝了霍长明的抱抱,也拒绝了酿酿的抱抱, 她拍拍自己身子板,举起四根削断手指,“过了今天,安安就四岁了,不用抱抱了!” 正言歪过身子,从酿酿身后伸出个脑袋,一脸‘真的吗?’ 正言“可小姐不让酿酿抱着的话,什么都看不到噢…” 毕竟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见一双双大长腿~ 团子一愣,茫然去看街上, 脑袋还没转过来呢,手已经非常诚实的去寻找酿酿, 成功抱到小姐的酿酿总算是松了口气, 街上人多,小姐又小,混在人群中,一旦发生什么突然的混乱,不能保证她的安危… 正律看看酿酿怀里的小姐,又看看对于自己来说豆芽菜的霍长明, 好笑的是霍小少爷立刻接收到他的信号,整个人倒退一步、拒绝三连, 开玩笑,要是让同窗看见他七岁了还被人抱在怀里走,他还要不要面子啊, 怎么说他也是长明村一霸啊! 团子喜欢凑热闹,哪里人多就好奇哪里,甚至还指挥着酿酿试图靠近那两位正在小声嘀咕八卦的姨婆, 结果她的亲亲侍女眼角抽抽,转身就走, 甚至向来寡言的她还诱惑团子,“小姐,奴婢好像看见那边儿有卖糖葫芦的!” 姜安支楞起来小脑袋,一双圆眼扫视方圆十米,“哪尼,在哪呢!” 又走了几步,酿酿嘶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的起伏,“啊,看错了…” 逛了一圈,姜安开心到摇头晃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就连脑袋上的小啾啾都透露着开心, 她揉揉唱空城计的肚子,“酿酿,回去,找爹吃饭饭呀~” 酿酿“是,小姐。” 就在一行人满载而归准备转身回裕富楼时,不远处传来男人清冽又朝气的唤声, “姜安!” 团子回头去看, 就看见人群中一身热烈红衣的谢云山正挥着胳膊,见她回头,少年将军笑得更开怀, 人群并不拥挤,谢云山仗着身高优势和大长腿,三两步走到姜安面前, 身后正言他们抱拳行礼,“见过…”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他散漫打断,“免了免了,今日不讲究这些!” 谢云山将手上的一包边果塞到团子怀里,“尝尝,我特意让店家新炒的!” 姜安抱着边果瞪眼,确实是新炒的,还有点烫手! “呀,长明也在这儿啊,本将军可就买了一包…” 他撸了把小少爷的脑袋瓜,“下次再给你带~” 谢云山没收着力气,霍长明只觉得天旋地转,目光呆滞… 礼送出去了,谢云山伸手就想去挠团子的下巴,就好像曾经他在家中那只猫主儿, 酿酿眸中暗芒划过,向后退了一步,暗卫出身的她实在是太知道镇国王府与谢氏一族积怨颇深, 这位谢小将军虽是个没城府的,也是要防着的, 她不着痕迹的屈膝低头,“谢将军,王爷还在等大小姐用膳,奴婢就不打扰您雅兴。” “啧,” 没rua到,小将军悻悻收了手,也不生气, 听到酿酿的话,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尖,“那啥,本将军找镇国王爷有点事儿要说,我和你们同行…同行哈~” 他说同行,一干侍卫、侍女自然不能阻拦, 酿酿抱着小姐,身边跟着霍长明,与谢云山并行, 团子抱着边果,一双圆眼看着他,有点好奇,“今天岁除,你有什么事找我爹呀?” 第59章 铁树银花 面对个三岁团子,谢云山倒是觉得没啥丢撵的,随意说道,“今日裕富楼的包间早就订出去了,本将军去找王爷商量一下,” “能不能添我双筷子…” 姜安…… 一众侍卫…… 小将军见没人应他的话,转头就看见团子脸上难以置信的小表情,嘴边还沾着边果皮子, 谢云山扬眉,“干嘛这么看着我,本将军给钱还不行嘛!” 他嘟嘟囔囔,“整个崇州府能入嘴的吃食就只有裕富楼一家,总不能让本将军饿着肚子过岁除吧!” 那是不能, 看在他有点可怜的份上,姜安分了一把边果给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出声,“你怎么不回家吃饭?” 谢云山停下步子,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长叹一口气,“都怪本将军太迷人,” “美人们聚在一起就会因为我吵起来…” 他跑的时候,一群花枝招展的美人还在堂厅里吵得不可开交, 团子瞪了瞪圆眼,伸出胖乎乎的小手,都快怼到谢云山脸上, 后者不明所以,下意识抬起自己的两只手, 只见姜安速度可快,嗖的就把刚给他的边果抢回来。 谢云山? 姜安浪费感情,哼! 团子抱上酿酿的脖子,凑在她耳朵边小声说,“酿酿,我们快走,不和这个人玩!” 谢云山手指着她,“我可听见了啊!” 酿酿走的极快,霍长明最终还是被正律一把捞起来扛着, 姜安看着急急忙忙追过来的谢云山,得意的吐了吐舌头, 略略略,大渣男! 最后,谢云山还是如愿以偿的进了包间, 在胡晏阴阳他,如此佳节不在府中陪伴美人时, 姜安举起小爪子,在谢云山亿脸我受伤了的表情中倒豆子一样讲述了这位小将军抛弃为他吵起来的美人、自己出来躲清静! 脱下披风的胡晏半靠在椅子上,执扇的右手随意搭在扶手上,露出的手腕纤瘦、似能见到皮肤下青色血管, 他挑了挑眉,狐狸眼荡开笑意,“喔?” 霍朗则嘁了一声,身为妻管严的他非常看不起这些个左拥右抱的完蛋玩应儿, 主位上的姜寂臣夹了块鱼肉,挑好刺后放到团子的小碗里,周身气势悠然, “吃饭,” 姜安听话的炫了一口鱼肉,圆眼扫过桌上的人,“姨姨呢?” 她看看她爹,又看看霍朗,“姨姨不吃饭嘛?” “今天岁除,大家要在一起吃饭饭呀!” 她刚才回来的时候,楼下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呀~ 南商民风还算开放,与前朝相比,对于女子更加宽容,男女同席是很常见的, 霍朗追随姜寂臣,身为他手下得力武将,相处时并无太多刻意的规矩束缚, 可霍夫人身为女子,本就称得上是位奇女子,心思更加细腻,唯恐哪里冒犯姜寂臣,这才并未一起用膳, 霍长明叼着块烤好的羊肉,立马给出妹妹答案,“我娘这个时候应该在数钱~” 哇偶, 多么朴实无华的爱好啊! 团子表示她也想数钱钱! 姜寂臣放下筷子,差了霍朗去寻, 得了令的霍朗糊了他儿子一把,挂着一脸憨笑走出门去, 霍长明本就不咋利落的脑袋瓜此刻更像是从鸡窝里刚钻出来… 他木着脸嚼肉,七岁的孩子想不通,今日为何都喜欢他的脑袋呢? 今日本该和家人一起用膳… 谢云山饮尽杯中烈酒,小将军垂下的眸子掩盖了其中的落寞,情绪转瞬即逝,似乎他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谢小将军, 正对着他的团子乖乖扒拉着碗里的饭,一双圆眼看着他, 难道是自己抢他边果,他不高兴了? 还是因为她揭了他老底儿? 大大的愧疚在团子脑袋里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眼前的肉丸子所取代, 三岁的孩子不能食太多肉,这肉丸掺了藕粉,浇了酸甜的汁儿,很开胃, 这顿饭结束,窗外已是夕阳落山, 主街上又喧闹起来… 一盏盏灯用木杆撑着挂在高处, 天上不见明月,却有满天星辰作伴, 仔细看去,才能看清,原是放飞的祈天灯,那灯上承载着无数人的心思, 新岁顺遂、亲人安康、有情人终成眷属… 姜安他们也一人放了一盏, 小团子非要自己写,说这样才心诚, 店家还特意为这粉雕玉琢的团子寻了矮凳踩着。 姜安抓着毛笔,歪着头思索半晌后还是决定就不献丑她那见不得人的字迹了, 只见祈天灯上,团子惟妙惟肖花了个大大的金锭子,金锭子下面还站着一大一小两根火柴人, 笔尖顿了顿,团子犯了难, “纸太小了…” 她一个一个去数,“还有孙管家、酿酿、正言、正律…” 还有霍朗一家,胡晏和讨人厌的谢云山呀! 噢,还有她的狐狸崽崽! 摊子前, 团子扒拉着手指头,身后轻笑声不断, 谢云山听到自己的名字,眉毛扬起,神采飞扬。 最后,这祈天灯上还是只画了两根火柴人,因为店家说放飞的时候心里念着就好, 姜寂臣与团子共放一盏,胡晏与谢云山各拿了一盏, 霍朗与他夫人黏黏糊糊靠在一起,霍夫人拿着祈天灯,霍朗宽厚的大掌覆盖其上,再往下看,还有努力踮起脚来的霍长明… 散发光明和温暖的天灯脱手,载着他们的期盼, 俊男靓女还有漂亮的娃娃,他们也是其他人眼中漂亮的风景… 放完灯,他们又去看了杂耍, 大人们倒是没什么反应,两只娃娃时不时惊呼一声,兴致不错。 直到戌时,铁树银花的表演要开始,随着铜锣声响起,人流向着城门口的方向而去, 姜寂臣一行人早早上了城楼,那铁树银花表演的架子就在城楼下, 三四个汉子,上衫脱下系在腰间,手中拿着的器皿中装着的烧到发红的铁浆, 他们将铁浆高举,用铁棒击打,化铁为汁抛洒空中,铁水四散形成璀璨绚丽的火树银花, 站在边缘的姑娘高声喊着,“祈愿来年风调雨顺!” 铁树银花形成的那一刻是极其绚丽的,它的美胜过这长街上任何一盏明灯, 地面上的银河与天上的星辰相作伴,这片天地散发出她最美的样子… 姜安的圆眼中倒映着这样绚丽难忘的场景, 耳边吵杂声远去,心脏跳动的声音愈发的响, 她安坐在她爹怀里,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这是她第一次过岁除, 往后,她期待每一次岁除… 第60章 岁岁年年,一如今朝 姜寂臣带着姜安与众人分别时,她还沉浸在绚丽的铁树银花中… 长长的街路上,白色石板上铺着红色爆竹, 孙管家着一身新衣站在府门前, 纵然此时已经接近夜半,小老头还是精神的很,正指挥着小厮将一串爆竹挂在木杆上, 他的身侧还堆积着不少爆竹,似乎是要将镇国王府这几年剩下的一次都补齐! 马蹄声渐近,那辆熟悉的二驾马车停在府门前, 见是主子归家,孙管家连忙走下台阶, “主子…” 他躬腰立在马车一侧,拿过侍卫手中的矮凳给姜寂臣垫在脚下, 听到孙管家的声音,团子揉揉有些困倦的眼睛,从他爹怀里露出个小脑袋, “孙管家呀!” “诶,小主子今日可开心?” 她从她爹怀里爬下来,将小胖手塞进管家手心里,点点小脑袋瓜,“开心呀~” 她拉着人往酿酿那儿走, 小团子还没有忘记,今日孙管家一直在府中操持、等着她和她爹回来, 不大的团子哒哒往前走,孙管家甚至不舍得小主子用力气,赶紧跟上, 她拍拍酿酿手里拎着的食盒,一双圆眼盛着星光,“这是我拜托姨姨做的呀,” “安安都尝过了,可好吃!” “还有,还有!” 正言、正律手上都抱着些用盒子装起来的小物件, 姜安拉着管家的手,告诉他,这些盒子里装着的都是什么,说的时候手脚并用的给他展示, 哄的管家眼眶红红,笑中带泪, 他们的小主子又乖又懂事,这个天底下最好的主子! 姜寂臣so,那我呢? 老父亲被扔到一边,啧了一声,只觉得腮帮子酸酸的。 等到城中有爆竹声响起,孙管家转身避开小主子,用袖子擦去眼中的泪,赶紧牵着她上了台阶, 正言怀里的物件被他塞给他哥,他则兴冲冲抢了原本应该去点燃爆竹的小厮的活儿, 他身手好,小厮直觉一阵风扫面,手上燃着的香就被抢走了,独留下正言的“谢了,兄弟!” 香被正言怼在爆竹的引燃线上, 懵懵的团子按照她爹教的,用两只手捂上耳朵, 开玩笑,炮火连天她都见过,还会害怕区区爆竹! 引燃线被引燃,在夜中散发出微弱的光,紧接着是劈里啪啦的声音响彻,府门前被照亮, 正言甚至没来得及跑远,爆竹就炸开,他此刻就好像是田里的猹,在爆竹中上蹿下跳跑开, 爆竹的火光映着团子的脸白嫩,她咯咯笑着正言的窘状, 眼底再没有面对巨大声响的紧张和戒备,上辈子子弹从耳边划过的窒息感伴随着淡化的情感被遗忘掉, 她完完全全沉浸在岁除这天的快乐与祥和之中。 岁除这天,一家人应该聚在一起守岁的, 但团子甚至都没有坚持到走进小院,在她爹怀里就已经睡得打起鼾声, 消耗掉全部精力的团子软趴趴瘫成一坨,小脑袋不住的往后仰, 府外爆竹声不停,也叫不醒酣睡的姜安~ 老父亲亲自将人送回院子,又将用红封封着的厚厚压岁钱放在团子的枕头下面, 手拨弄开姜安吃进嘴里的碎发,幽静的室内响起他的祝福, “愿阿安岁岁年年,一如今朝!” 这一刻姜寂臣还是有些庆幸闺女已经睡着的,不然不擅长外露情绪的他很难开口。 …… 第二日,酿酿进到内室看见的就是四仰八叉睡着的团子, 身上红色的里衣也掀翻了,白嫩嫩的肚皮露在外面,一起一伏,格外可爱,两条小短腿中间还夹着委委屈屈的被子, 这豪放的睡姿… “小姐,起床了。” 昨日睡得晚,想将团子叫起来恐怕要费点功夫, 果不其然,姜安翻了个身,脸颊蹭蹭床榻,连眼睛都没睁开, 第一次开机失败。 酿酿用温热的帕子给团子净手,又叫了一遍, 这次团子倒是睁眼了,写满了困倦的圆眼半眯着,小胖爪竖起一根手指头,迷迷糊糊嘟囔,“酿酿,好酿酿…” “再睡会儿…” 第二次开机失败,酿酿只好拿出杀手锏了! “小姐,王爷昨晚给您在枕头下面放了压岁钱。” 姜安! 只见团子在被窝里像条小胖虫蛄蛹着,把手塞进枕头下面, 果然摸到了厚厚的红封! “呀!” 片刻后,姜安穿着里衣坐在床榻上,红封被拆开,一张张银票在她手上显着格外的大, “一张…两张…三张…好多好多张!” 欸嘿嘿~ 趁着团子笑得傻气,酿酿拿过新衣裳凑近,语气悠悠的诱惑,“小姐,岁旦拜年也是有红封拿的~” 姜安一骨碌爬起来,张起小手,催促着,“酿酿,穿衣服呀,快!” 穿好衣服后,一只崭新的团子新鲜出炉, 第一个被薅羊毛的是刚从窝里爬出来的狐狸崽崽,它连懒腰都没来得及抻,就被一双小手逮到, 团子对上那双(真)狐狸眼,笑得荡漾又真切,“崽崽,新年如意呀~” 狐狸“嗷?” “嘿嘿…” “安安给你拜年啦,你应该给安安红封呀!” 说罢,就钻进狐狸窝里掏出崽崽藏起来的银锭子,赶紧揣进怀里, 酿酿转身看见的就是小姐穿着一身新衣去钻了那狐狸全是毛的窝, 她闭了闭眼,不气…不气… 崽崽被松开,那么胖一只狐狸看看自己窝,再看看心满意足的小主子,整只狐都不好了, 狐狸“嗷嗷嗷嗷!” 酿酿虽然听不懂,但感觉骂的很脏… 她又给小姐重新打理好新衣,英气的眉眼裹挟着煞气看向狐狸, 崽崽凄厉的叫声戛然而止。 趁着小姐藏银子的功夫,酿酿威胁道“今日岁旦,你最好闭嘴!” 这只狐狸通人性的很,肯定听得懂自己的威胁, 这不,安静下来了。 出了院子,姜安就直奔她爹的院子,斗志满满! 廊下,观砚正抱着书卷走过来,见红红火火的团子跑过来,连忙问安, “观砚见过小姐,愿小姐新岁无虞!” 姜安顶着大大的笑脸,讨喜的紧,停下小短腿,“谢谢你呀,” “新年如意呀~” 她胖爪伸进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银票,踮起脚递给观砚,眼睛明亮又纯粹, “给你红封!” 酿酿说了,拜年有红封! 她要给观砚红封! “小姐,观砚不能收!” 可惜他手上抱着书卷,要不然就能表演一下拒绝三连, 小姐作为主子,回礼他新年如意,已是小姐仁厚,他哪里能收主子给的红封! 姜安“诶?”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嘛? 团子敲敲脑壳,恍然大悟的‘嗷’了一声,非常体贴的对他说道,“你抱着书卷,拿不了红封呀,” 观砚…… 还好此时姜寂臣终于打开房门, 男人身上松垮穿着单薄的长袍,腰间腰封很松,却更能勾勒出精壮的腰身, 酿酿与观砚立马垂下脑袋,生怕晚一秒,冒犯到主子, 还傻呵呵举着银票的团子被她爹牵住手带进屋里,细心教导今天已经四岁的团子, “一会儿孙管家会给府上的下人发赏钱,阿安不用给他们封红封。” 团子“嗷,知道了~” 所以, 她啪唧一下,两条小短腿一弯利索跪在地毯上,直接给她爹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小脑壳撞在地毯上还挺响, “爹,新年如意!” 姜寂臣默了一瞬,大掌捂上脸,简直没眼看那一坨团子, 又担心闺女磕疼了,赶紧将人捞起来, 团子嘴刚张开,姜寂臣立马说道“给,红封早就准备好了!” 第61章 赤诚之心 心满意足拿到红封的团子被她爹戳的一个趔趄也不生气, 不断尝试把大大的红封塞进自己怀里,最终失败~ 新年伊始,第一件事当然是走亲戚, 镇国王府门庭高,寻常大户根本靠不上前,其他小官忌讳镇国王爷的狠厉,也不敢随意递帖子、送礼物, 只有军营中几位主将和孟参将结伴来了王府, 后有刺史闻守时送来了礼物,人却未至,送礼的管家讲,他们家老爷此刻还在崇州府属下县衙内亲自操办冬麦苗一事。 直到初三那天,姜团子整日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偶尔在府里招狐逗羊,甚至胆肥到想要看看西苑关着的白虎, 当然,最后被他老爹亲自提溜回了书房~ 然后,就喜提一个小跟班~ 书房里, 姜安和一个八岁的孩子小眼瞪大眼,旁边还赠了一位随从, 他们就是岁除前收留的乞人, 在府医的精心照料下,小孩子已经恢复的很好了,只是比寻常八岁幼童还是要瘦弱些, 祈生的冻疮还没有完全好,但已经行动自如, 祈善渊,也就是这个八岁的孩子,身上穿着与府中小厮一样面料的新衣,略显孱弱,双颊上还有寒风留下的红痕, 一双乌黑的眸子虽没了之前的死寂,也不见小少年的活泼, 小小年纪已经能窥见温润气质, 若不是没了那双灵动的眼睛, 倒是有几分像缩小版的胡晏… 姜安好奇地看着祈善渊, 他也平静的注视着这个三岁的娃娃,当日就是她给了祈生银两和取暖的薄被, 小少年收敛起落在团子身上的目光,一板一眼的躬身行礼, “祈善渊,见过小姐。” 镇国王爷答应过他的,不做这府上的小厮,不签卖身契,只是姜安的伴读、玩伴! 他的名字是母亲有孕时父亲翻遍了书房的藏书,最后选了《老子》上的一段话, 居善地,心善渊,予善天,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选自《 老子·道经·第八章 》) 不争奢华,不争地位,不争贵贱,不争利害,不争功过,不争强弱,不争先后, 此为君子之道! 可他此生注定要走上为祈家上下复仇的路,再也称不得君子… “奴才祈生见过大小姐。” 过了个新岁,姜安如今已经能熟练应对别人行此大礼, 一双圆眼笑弯,小脸软乎乎的,没啥娇纵脾气的团子看起来可好欺负的样子, “我叫安安呀~” 既然是她的小跟班,那她作为大哥,肯定要好好照顾他! 一身火红的团子拍拍自己小胸脯,尚且有些口齿不清的年纪,有了一颗关照跟班的心, 豪爽发言,“你放心,我吃肉,你喝汤!” 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连忙改嘴,“不行不行,崽崽喝汤,” “那你和我一起吃肉!” 但是,安安有点馋,估计她嘴里应该剩不下什么肉吧… 瞅瞅小跟班瘦瘦小小的样子,姜安内心挣扎一番, 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欺负小可怜,肉得剩! 当即她就掏出个大大的银锭子塞给愣怔的祈善渊, “拿去吧!” 一直未言语的老父亲揉揉额角, 所以他闺女每天都带着沉甸甸的银锭子? 祈善渊想过很多次与姜安见面的场景,这种倒是意料之外… 他攥住尚有余温的银锭子,小声道谢,“谢谢小姐。” “不客气呀~” 有了新伙伴的姜安拉着人就要跑,被姜寂臣淡淡扫了一眼, 男人两根手指夹住她的后衣领, 他至今没有搞明白,为什么白白嫩嫩的团子居然是个撒手没? “明日,学堂开学…” 姜安! 她撒开拉着祈善渊的手,捂上耳朵,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听不听!” 姜寂臣戳戳团子后脑勺,哪里还有镇国王爷的威压, “新岁已余三日,阿安还未曾见过夫子,” “明日要去!” 团子挪挪步子,熟练躲开她爹戳在脑袋瓜上的手指,一双圆眼亮晶晶,透着古灵精怪的灵气, 倒是没有刚才那么抗拒明日上学这个噩耗了… 姜寂臣就如闺女肚子里的蛔虫,眼神无奈的警告,“不准向夫子讨红封!” “更不准磕脑袋贺岁!” 老夫子两袖清风,虽有学生束修,却都给了穷苦人家,这些日子流民进城,学堂在县衙以下设立粥铺,哪里有银钱给团子, 索性,姜安很乖,撅着小嘴应下, 委委屈屈挪着越发圆滚滚的小身板往书房外走, “安安走了嗷~” “哎,快乐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祈善渊面前团子的感慨,抿了抿唇, 王爷只说明日要去,言下之意便是不要求姜安明日之后也去学堂, 只是团子没有听出来这言外之意… 心情不美丽的团子晚膳只干了两碗就不吃了, 带着酿酿去了新入住的祈善渊院子, 她去的时候,小厮们正往院子里搬着东西,祈善渊与祈生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抬进院子的都是些中规中矩的家具物件, 院子不大,没有题名,院中生着棵高树,光秃秃的枝丫接近里间的窗,倒是有几分幽静意境, “善渊见过小姐…” 面对小可怜,团子摆摆手,“你叫我安安就好呀!” 随后一双圆眼期待的看着他, 祈善渊神色滞了滞,他将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清楚,一个附庸在镇国王府的孤儿, 这样亲昵的称呼让一颗心沉寂的他有些无措, 可看着她那双永远亮晶晶的圆眼,又无法拒绝, “安安…” 满意了的姜安顶着脸上的梨涡,踮起脚去看屋子的陈设, 她哒哒跑向空荡的位置,手上比划着,“这里,这里!” “还缺一个桌案呀!” “这个架子怎么是空的呀?” 巡视一圈的团子钻进里间,指着床榻上寻常的被褥,“怎么没有毛茸茸?” 她说的毛茸茸是自己床榻上铺着的兔毛软垫, 那是孙管家担心小主子惧冷,从猎户手里特意寻来的兔毛。 知道了毛茸茸为何物,祈善渊自然清楚如床榻一般大的兔毛软垫是何等难寻, “我不惧冷,不用软垫,” 小少年耳朵粉粉的,小声道谢,“谢谢安安。” 赤诚之心最热烈,最让人温暖, 或许在安安心里,他只是玩伴,并无什么尊卑之分! 第62章 长出来了! 姜安和新收的小跟班祈善渊院子里离开后,小厮们又抬进来许多东西, 都是团子提到的。 其中一名小厮手中抱着床丝衾被走向祈善渊,“祈小公子,这是管家吩咐拿到您院子的丝衾被,” 旁边祈生从小厮手中接过轻柔的丝衾被,眼底闪过不宜查见的喜悦, 倒不是他眼皮子浅,只是公子年幼、又受了寒风侵袭,这丝衾冬暖夏凉、品相极佳,如此纵使北地风寒再大、也不用担心公子夜里受冷了! 祈善渊虽尚年幼,待人接物却恪守有礼,“善渊多谢孙管家关照。” 小厮眉眼笑开,倒是个懂礼的,也不枉费自家小姐待他如此好, 敛下心中思绪,小厮拱了拱手,“公子言重,大小姐吩咐的兔绒软垫府中只此一件,管家也只好从库房中寻了这丝衾,还望祈小公子莫要见怪!” 这话说的,既点明了祈善渊是承了姜安的情,也表明了府中下人对这间院子中住着的人视为半个主子的态度,挑不出半点错处。 等到院子再次冷清下来,祈生与公子走进内间, 他将丝衾铺在床上,颇为感叹,“这镇国王府便是一个小厮,都有如此心性…” 祈善渊站在内室中间的位置,打量着这处陌生的屋子,他摸着身上有些粗糙的衣裳,低声道“安安很好,我以后跟在安安身边会好好保护她…” 他攥了拳,眼底藏着不断翻涌挣扎的恨意,“祈生,我会快点长大的…” 祈生的手僵住,等他擦干眼中的泪才转过身面对只有八岁的公子,脸上的笑比哭都难看, “对,公子说得对,我们要好好报答大小姐…” “公子放心,祈生会一直陪着您!” 天色暗下来,小院子里,昏暗的烛光下一对主仆相互支撑… 姜安团子回到自己院子,迎面撞上从暖房一阵风似地钻出来的正言,他脸上挂着藏也藏不住的喜悦,手中的水桶都忘记扔下, 高大的侍卫直奔姜安,吓得团子后退两步, “小姐!” “祖宗!” 正言一个滑铲来到团子面前, 姜安身后的酿酿拼命忍住想要将人丢出去的冲动,若是眼神能杀人,这货早就被她片成一八零八片了! “长出来了!” 呀! 姜安眸子噌的亮了,两只胖爪糊在正言脸上,挤着他脸上的肉往一处,“长出来了?” 被捏住脸的正言含含糊糊点头,他俩就差抱在一块、喜极而泣了! 最后,正律将丢人的弟弟拎走,酿酿将兴奋到蹦蹦跳跳的团子抱在怀里, 双方控制好这俩没头脑,对视一眼,其中的无奈溢出眼眶,双双带人进了暖房。 原本那些只有土壤的盆盆里冒出来嫩绿色的芽叶,虽不是全部出苗,大部分都还是成功钻出土壤的, 团子蹲在芽叶前,嘿嘿傻笑好一阵儿, 团子在笑,其他人也同样很高兴,心中那种成就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正言笑着笑着就要瘪嘴,眼中泛着水花, 正律凑到他身边小声嘀咕,“别逼我在这么快乐的时候揍你!憋回去!” 正言嘤~ 完完全全被血脉压制了… 高兴过后,姜安哒哒跑到暖房中唯一一把椅子边,嘿咻嘿咻往上爬,最后被酿酿拎上去~ “谢谢酿酿呀!” 团子拍拍没啥灰的手心,站在椅子上指挥着正言和正律, 将没有发芽的盆盆从架子上拿走,换掉里面的土壤,重新将新的蔬菜种子埋到盆盆里,做好标签后再次重新放回到架子上, 等到暖房这边忙完,已经很晚了,不知何时睡着的团子被酿酿抱回了主屋, 硬扒着柱子不肯离开暖房的正言也被他哥拖走。 院中,重新归于平静, 直到,初阳再次升起… 今日是祈善渊第一次与姜安一同去学堂,他背着布包早早等在府门口, 等到耳尖都被冷风吹红,终于看到了魂不守舍的团子, 只见团子身上背着小小的花色布包,一双圆眼没精打采的半阖着,小手放在身侧一甩一甩,一边迷迷糊糊往前走,脑袋还不住的点着,一条直路硬生生让她走出山路十八弯的架势,看起来是困到极点。 “渊渊,早桑好呀~” 小奶音也没精打采的, 祈善渊耳尖更红了,闷声应下,“安安,昨晚睡得可好?” 姜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圆眼泛起泪花,盯了他一瞬, 小可怜不止长得瘦瘦巴巴、怪可怜的,怎么脑袋也挺可怜, 她都这样了,能是休息好了嘛! 团子将身上歪了的布包摆正,看看府门停着的二驾马车,歪着脑袋问今日负责赶车的姜寂臣亲信, “爹今日不送安安嘛?” 委屈… 那人面无表情的向小姐行礼,其实心里公正的天平早就歪向团子这边,什么公事能有他们大小姐重要啊! “王爷今日晨起便驾马离开,或是有急事…” 姜安撅嘴,小短腿迈下台阶,嘴里嘀嘀咕咕着, 离她很近的祈善渊和酿酿都听见了, 团子说的是,“看在他努力打工养家的份上,安安原谅他了,哼!” 祈善渊脚下一个趔趄,努力?打工? 酿酿斜了他一眼,默默收回眼神, 新来的,还是不够熟悉小姐的姜言姜语啊! 今日开学第一天,门口聚了不少依依不舍的孩子和巴不得神兽赶紧送走的父母, 有几辆马车甚至都未停下,将小学子打包扔下,转头就走。 姜安从马车上下来,见气势逼人的王爷并不在,他们纷纷与团子熟络的打招呼, “安安小姐,新岁安康啊…” “安安小姐…” “……” 补了一觉,团子脑袋上顶着根呆毛,脸上笑容绽放,圆乎乎的团子对众人作辑回礼,讨喜的很! 他们让出一条路来,让安安带着携带礼物的下人先进了学堂,那些吵着不想上学的小学子们也不闹了,抓着布包就往学堂里面钻, “安安,等等我们呀~” “安安,你身边的是谁呀,是我们的新同窗嘛?” “安安,……” 听取安安一片~ 第63章 他是谁! 入了学堂,姜安先去拜见了老夫子。 偏厅里,老夫子坐在上首,眉眼慈爱, 姜安哒哒走到中间位置,身后酿酿他们手中盛着些精致的礼物, 她双手作辑,圆滚滚的团子弯下身去,稚嫩的声音咬字清晰,“安安祝老师新岁如意,年年岁岁更胜此朝!” 不用怀疑,这词是她爹教的~ 老夫子一手抚了抚长须,赶紧示意姜安起身,面上的笑意遮也遮不住, 此时的喜悦倒是将他接连布粥的疲乏扫得一干二净! 老者招招手,团子就乖乖凑上前去, 只见夫子从袖中拿出一个红封,那双被岁月侵蚀的手拿着鲜艳色彩的红封,拉着团子的手放在手心, 他此一生,学子众多,如今他们中人有贩夫走卒、有小吏、也有从这北地走出去的官员, 可真正行了这拜师礼的就只有这么个团子, 老夫子抚了抚姜安的发顶,“古人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夫不敢妄称尔父,也算得长辈,” “老夫早已知天命,年长者拂幼儿发顶,祝尔福禄安康!” 手中是薄薄的红封,发顶上的手掌温热, 姜安眨眨眼睛,因为距离极近,她还能看见夫子衣衫上的缝补,针眼并不密,或许是夫子自己缝就的… 她抬起脑袋,举着红封,很是开怀的样子,脸上梨涡浅浅,“谢谢夫子呀!” 爹告诉过她的,不可以向老夫子讨红封, 可如今她却不说不要,因为她感受到了老夫子对她的疼爱,小团子不想推拒掉这份疼爱之情,夫子也会伤心哒! 团子拍拍胸口放着的红封,在心里默默夸赞自己,真是个大聪明! 哎呀! 姜安敲敲脑壳,赶紧扭过脑袋去寻她的小跟班,差点忘了把他介绍给夫子啦! 见安安在寻自己,祈善渊正了正衣冠,才走上前,“学生祈善渊,拜见夫子。” 老夫子让人走近些,态度和蔼,“镇国王爷已经派人与老夫说过你了,” “都读过什么书啊?” “《礼记》、《左传》学了多少?” “君子六艺可有学?” 祈善渊被夫子接连提问,神色也不见任何慌张,“回夫子,四经读过了,家中重商贾,九章也学了,” “学生喜爱《 老子》,故而时常拜读,” “君子六艺中,射与御学生还未曾学过,其他在家中时均有涉猎。” “好,好!” 此子如此进度,已经比学堂中绝大多数同龄孩子学的快! 举手投足间,恪守有礼,一见便知受过家中熏陶、教习,只是不知怎就到了镇国王府上… 夫子惜才、爱才,又出了几个问题考问祈善渊,后者侃侃而谈,言语间落落大方,就算有不会之处,也能从容讲出自己的理解, 就是苦了陪同的团子,听得是昏昏欲睡! …… “好了,老夫要焚香静坐片刻,安安便带着善渊去堂上吧!” 听到自己名字的团子支楞起来,擦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眼神解脱, “好哒,夫子!再见,夫子!” 她的小胖爪抓上祈善渊的手,拉着行礼到一半的小可怜赶紧跑! 走出偏厅,姜安单手叉腰,叹了一口气,“可算是结束了!” 疲倦一扫而空,团子还是那个干劲满满的团子~ 堂上吵吵闹闹,小学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讲述新岁这几天所见的新鲜事, 霍长明一脸忧郁的撑着脸趴在桌案上,这是他第十八次叹气, 他是谁呢? 他不过是早上来迟了些,就听这些同窗说安安身边跟着个清瘦的小少年, 听说,长得还挺好看?! 小少爷神情恹恹,眼神委屈巴巴,他明明初一那日还与安安妹妹见过的, 这人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 “嘭!”的一声,他越想越酸,巴掌拍上桌案,声音引来同窗侧目, 霍长明“等本少爷见了他,一定要揍他一顿!” 前排看书的李星桑摇摇头,“莽夫!” 所以当开心的姜安带着小可怜来到堂上时,整间屋子都静了, 诶? 团子不明所以的歪歪头,小手还牵着人生地不熟的祈善渊, 怎么都看自己呀? 她摸摸脸上,她脸上有脏东西? 就在姜安转头向祈善渊求证时,脑袋顶突然响起霍长明幽怨的声音,“安安妹妹…” 团子的小啾啾都要站起来了,她‘啊’了一声,扑闪着迷茫的大眼睛, “肿么了,安安没有偷吃好吃的!也没有和姨姨告状啊!” 霍长明更幽怨了,小少爷委屈巴巴指着祈善渊,“他是谁啊?” “是安安妹妹的新哥哥吗?” 嘤,他被抛弃了… 李星桑及一众同窗是谁说要揍人家的,这个夹着嗓子说话的是哪位? 姜安非常识相的摇摇脑袋,“不是嗷!” “渊渊是爹给安安找的玩伴,” 她拍拍小胸脯,“安安要照顾渊渊的!” 祈善渊低头去看团子,眼中既有失落也有喜悦, 收敛好所有神色后,他还是谦卑有礼的小少年,看向霍长明及其他同窗, “各位同窗好,我是祈善渊,居善地、心善渊的善渊,日后与诸位同在学堂跟随夫子学习!” 霍朗的脸由阴转晴,笑得一脸不值钱,“我叫霍长明,安安妹妹的玩伴就是我的玩伴,我会和妹妹一起照顾你的!” 祈善渊从善如流的接受他的善意,在心底默默补了一句,全了小少年的骄傲, 是他们俩一起照顾安安! 李星桑从桌案后站起身,小正太绷着脸作辑,“我叫李星桑,” “少年何方梦摘星,敢挽桑弓射玉衡的星桑。” “祈同窗莫见怪,长明只是气性直率…” 霍长明(傻呵呵)“对,对!” 有人打了头阵,又都是七八岁的小少年,簇拥在门口,挨个自我介绍, 一时间,堂上欢声更盛,直到夫子进来才渐渐平息。 开学第一日,当然是查验课业~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正阳, 老夫子手持戒尺,堂上站着一排挨了揍的小学子,姜团子默默把自己团成一坨缩在桌案后面,简直不要太乖! 夫子将那些未写完的课业还给几位学子,老者脸上不见怒容, “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课业都完不成,如何读好书?谈何立学立身?” (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取自北宋欧阳修的《欧阳文忠公文集》) “你们去圣人画像前好好想想罢!” 低着脑袋,已经深深感到后悔的几个小萝卜头,蔫蔫回道“是,学子谨记夫子教诲。” 目送着小萝卜头离开堂上,夫子放下戒尺,拿起书卷,带着学子们朗诵,每学一新处,便停下来细细解释其中深意… 直到太阳公公歪到西边的山上,今日也算成功下学。 老夫子将书卷握在手上,“诸位学子回去准备一下,明日老夫带你们去县衙为流民布粥,” “书中自有千千万圣人言,可这圣人言也来自先贤的所见、所闻!” “老夫已经请示了刺史大人,他正巧也在那府衙,诸位学子的安全便由夫子与衙役们保证!” 末了,老夫子看向小小只的团子, 姜安福至心灵的举起爪爪,“安安也想去,安安也要听圣人言!” 开玩笑,出去怎么可以不带团子! 老夫子哈哈大笑,“好,你也去!” 第64章 啥也不是的皇帝 下了学,姜安背着布包蹦蹦哒哒走出学堂,脑袋上的小啾啾和布包一跳一跳,是只欢快的团子, 她与霍长明他们挥手告别,小少爷一边走还不忘告诉妹妹,明日他给妹妹带香甜的糕点! 阳光下,姜安圆眼微眯,活生生一只贪吃的小猫~ “小姐,王爷来接您了!” 团子顺着正言所说的方向看去,老父亲姜寂臣站立在马车前,观砚手上牵着两匹经过长途跋涉的马,主仆二人身上皆裹挟着风雪的凌乱, 姜安双只爪爪抱胸,故意偏过头撅起小嘴,都能挂油瓶了, 虽说这样,团子脚下还是诚实的向她爹那边磨蹭,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上就差写着,你怎么还不过来哄安安! 脚步声愈近,团子被捞进带着冷意的怀抱,宽厚的大掌轻拍着她的后背, 老父亲声音低低的向闺女表达自己的歉意,“阿安生气了?” “县衙的流民发生小规模暴乱,本王得去瞧瞧,这才错过了送阿安上学…” 他将团子的布包挂在自己手上,郑重的承诺,“本王保证,明日一定送阿安去学堂!” 姜安热乎乎的小手摸上她爹冷到如同冰块一样的下巴,上面还有新长出来的胡茬,有点扎手, 她默默缩了手,整个团子扒在她爹身上,昂起脑袋去看,眼睛弯弯,“安安没有生气啊,” 她小声嘀咕,“骗爹哒~” 姜寂臣轻笑一声,想捏捏闺女的脸,又怕手太冰,“小鬼头!” 嘿嘿嘿~ 团子笑得一脸得意,扭着小屁股,两只脚丫晃悠晃悠, “那暴乱怎么样了呀?” 姜安小眉毛耷拉下来,伸出手指头去数,她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去看看那些荒田, 没有办法,安安太忙啦~ “要是他们有事情做,有钱赚,就不会有力气暴乱啦!” 姜寂臣带团子上了马车,眉毛惊讶挑高,虽然是童言,却有几分道理。 “阿安真聪明,不愧是本王的女儿!” 团子抱住被戳的脑袋瓜,偷偷摸摸去看她爹, 也不知道是在夸安安还是夸他自己… 姜寂臣给了团子一本厚厚的折子,像这样的折子在马车还放着很多,都是今日他与观砚顺路带回来的, 姜安眼中迷茫,胖手打开折子时,长长的名单随着她的动作垂落马车铺着的地毯上, 她的小嘴惊讶半张着,又努力抻了抻胳膊, 折子开头写着这是崇州府属下一处县衙流窜的流民。 姜安看着名单,姜寂臣向她讲起今日的暴乱, 他的闺女虽然只有四岁,却聪慧的紧,他希望她此生快乐肆意、不必被任何人或者规矩所束缚,那就要有敢于斩断麻烦的心性, 所以早早接触些事情,在他的庇佑下,也算是一种历练。 “今日暴乱主要是流民与当地大户发生冲突,起因是那家大户在自家布施的粥和饼中混了泥土和石子,” “流民愤而围攻大户的粥铺,府衙来阻止时并未问清缘由,便对领头的流民鞭打,引发了暴乱。” “阿安认为,谁对?谁错?” 姜寂臣只是将事情讲述,却隐瞒了理性之下的血腥,那些流民队伍一呼百应,冲进县衙与大户家中,有浑水摸鱼的杂碎甚至伤害了无辜人家… 姜安听着她爹的话,小手扣扣脑壳,从眼花缭乱的流民名单中钻出来, 圆圆的眼睛灵动的很,细长的眉毛打结,似乎遇到了什么四岁团子解决不了的难题, “皇帝的错呀!” 姜安脱口而出, 姜寂臣神情空白一瞬,嘴边的笑意越来越大,就连声音都染上明显的愉悦, “怎么是皇帝的错,不应该是大户、县衙又或者是流民?” 姜安瞪着圆眼,举着自己的胖爪给她爹细数,“你看,南商是皇帝的,百姓不就是皇帝的,” 团子气鼓鼓,“在他的地盘上,原来有家的百姓啪…家没了,成了流民,还不是皇帝没看好家!” 越说越气,团子尝试撸起袖子,“再说啦,都成流民了,他还不管!” 州府和县衙的粮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那都是这方百姓纳的税,没有道理出了问题,皇帝不管,却让另一方州府自掏腰包, 姜安两只胖爪做出挖坑的动作,“这不就是挖坑填坑,最后皇帝的地盘上还是会有一个坑,啥也不是!” 姜寂臣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团子一巴掌糊在他身上打断,继续输出, “大户建粥铺,又不是只有一家,都是有县衙衙役看管,那粥里有没有石子,县令都不查验?” 这次是石子,下次如果是毒药呢? 看吧,又要绕回到皇帝身上,每月的俸禄就招了这么个无所事事、眼瞎且无脑的县令? 此刻,安安团子的脑袋高速运转,非常清醒! 俗称,上头了。 老父亲端给闺女一杯温汤,无奈又好笑的安抚团子,“对,都是他的错!” “好了,不生气…” 再不安抚,这小团子看上去要咬人的架势… “明日,明日本王替阿安向夫子告假,” “我们去看荒田,皇帝不管,我们管,不气了哈~” 而马车外就在小窗那儿听完全程的观砚长舒一口气,闭了闭眼平复自己的心情, 两位祖宗啊,这马车它不隔音啊! 就在闹街上,讨论皇帝,这要是旁人的话,得九族在下面团聚了! 团子喝了一口温汤,砸吧着嘴,“明日不可以噢~” “明日,夫子说要带我们去县衙为流民施粥呀!” 姜安两只胖爪捧着杯子,一双圆眼亮晶晶,“安安还没有去过县衙呀!” 姜寂臣捏着她脑袋上的小啾啾,声音温和,“那就去吧,本王派遣亲兵护卫阿安和学堂其他学子的安全。” 团子笑着,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谢谢爹呀~” 第65章 李星桑不要害羞嘛! 第二日学堂外已经整整齐齐停了七八辆马车,其中四辆是学堂雇来的,剩下几辆是学子家中的, 马车后还有拉着粮食的推车。 小萝卜头们也是第一次参加布粥这样的事情,还要离开崇州府城,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郊游, 因此学堂门前吵吵闹闹,每位小学子身上都挂着不少父母亲的爱,生怕孩子饿了。 夫子从学堂里走出来,李星桑站在台阶的一半上,手中拿着的是点名册, 小正太一本正经的向夫子躬身行礼,“夫子,学子们都到了,还差安安同窗没来…” 素来一板一眼的小正太顿了顿,为团子不着痕迹的找补,“或许是她起迟了?” 四岁的孩子,多睡会儿,也是正常的吧? 他妹妹就喜欢赖床… 老夫子点点头,显然也没有想苛责他那还未到的小学生,只是招呼着学子们带好东西结伴上马车, 就在这时,铠甲碰撞与整齐的脚步声逼近,沉闷的声音踏在每个小萝卜头心尖尖上, 长街拐角处,一队训练有素的黑甲兵向学堂方向奔跑而来,队伍中间还护着一辆二驾马车, 是姜安团子的马车… 肃穆的黑甲兵中,姜安顶着呆毛打开小窗,半个脑袋瓜探出来,远远地只听见她稚嫩的声音混在清脆铠甲声中, “夫子呀,安安是不是迟到啦?” 祈善渊忙拉着团子坐回马车中,“安安,小心着凉。” 学子们也不上马车了,惊呼声嘈杂,小小少年心中的火热都被黑甲兵那身玄色铠甲勾起, 少年心中,谁没有做大将军的梦想! 逼近学堂门前的马车,黑甲兵也没有停下,反而是在为首的正律指挥下一分为二将马车队伍包围, 正律肃着脸,身上也是甲胄,却不是黑甲兵的打扮,他走向夫子,握刀抱拳, 还是那张平常所见的脸,往日站在团子身边收敛了爪牙,今日却是锋芒毕露, “属下奉王爷之命,带队亲兵护卫大小姐及学堂一众学子安危!” 夫子点点头,眼底的紧绷散去些,他也是昨日夜里才得知府城外有一处县衙发生了暴乱… 夫子站在朱红大门下,冲着台阶下的正肃一拜,“多谢镇国王爷。” 正肃立马侧身躲开,“夫子言重!” 而守在大小姐马车边的正言啧啧两声,这活儿也就适合他哥做,他可嫌规矩麻烦! 马车上,团子像是灵活的泥鳅,趁着祈善渊不注意又打开小窗,朝着夫子挥挥小手, “夫子呀,安安不是故意迟到哒,是爹不让酿酿叫我呀!” 马车里扶着团子不让她摔倒的祈善渊嘴角抽搐, 难道不是你一直哼哼唧唧不肯起? 听到声响的夫子哈哈大笑,“好了,老夫不罚你,放心吧!” 诶,不罚呀~ 姜安嘿嘿一笑,咻的又缩回去,然后在众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再次钻出来, “安安的马车很宽啊,来呀!来呀!” 只见队伍中其中一辆马车门哐的打开,霍长明窜了出去,自家马车也不要了,嗖嗖往黑甲兵簇拥的马车跑去,还不忘带上李星桑, 李星桑“你放开我,我坐自家马车就好!” 霍长明“哎呀,李星桑不要害羞嘛!” 李星桑! 小正太一张小脸涨红,“我这叫有礼,不是害羞,你会不会用词!” 霍长明仗着自己壮实,硬是将人拽进马车,“啊对对对…” 怎么听,怎么敷衍~ 收整好,正律上马,大掌扯住缰绳,高声喊道“出发!” 身后黑甲兵呵声回应,如此大的动静引得街坊人家探头出来瞧瞧情况,见是黑甲,又都回去接着睡了。 他们今日要去的是荆县,距离崇州府城不算太远,马车赶路两个时辰便到, 在荆县县衙门前下车时,小萝卜头们的走路姿势多少有点奇怪, 祈善渊轻轻拍拍一只脚搭在马车车壁上睡得香甜的姜安,“安安,我们到了…安安!” 霍长明凑上前,对他说道,“哎呀,你这招不行!” 他的手摸上团子腰间挂着的小荷包,声音很轻、还有几分狗狗祟祟的模样, “安安妹妹,借点我银子好不好呀~” “不好!” “哎呦!” 霍长明捂上脑门,笑得憨气,骄傲的炫耀,“看,醒了吧!” 迷迷瞪瞪坐起来的团子打个哈欠,歪头疑惑看向霍长明,“咦,哥哥干嘛抱着脑袋?” 李星桑、祈善渊…… 霍长明撒开手,脑门有点红,没啥大事,他不在意摇摇头,随口胡诌,“啊,不小心撞的~” “到荆县了,我们快下去吧!” 姜安从马车上被酿酿抱下来,手中还攥着暖手的汤婆子, 小学子们与来时的兴奋期盼不同,沉默的站在马车边上,两侧的黑甲兵将他们与流民隔绝, 那些衣不蔽体的流民蜷缩在一起,所对他们虎视眈眈,却畏惧这些士兵… 长长的马车队伍就停在流民最密集的县衙前, 一阵冷风吹过,姜安与其中一名流民对视, 是饥饿的眼神,是那种饥饿到见人都如同看见食物的疯狂… 她想,她突然有些庆幸,这些流民是在冬日来了这里,饥饿的疯狂被寒冷困住… 县衙中,一身潦草的刺史闻守时从里面走出来,他与夫子相见,还不及寒暄, 招呼着县衙的衙役往下搬东西, 学子们人虽小,却干劲十足,也不说话也不笑闹, 一袋粗米,一个抬不动,那便两个、三个人一起抬! 就连团子也扛着煮粥的大勺子嘿秋嘿秋往县衙里抗… 粥煮熟还需要些时间,衙役们将他们从烟雾缭绕的柴火堆里赶了出来, 这些粗活自有他们来做,哪里用这些娃娃们, 他们的手攥着的应该是笔杆子。 一群萝卜头就坐在县衙的台阶上,姜团子坐得靠里,寒风都被霍长明他们挡住, 整个县衙都让黑甲兵围了,姜安身后就是带刀的正言和酿酿。 流民群中一声突兀的哭声打破县衙门前的凄楚,那孩子哭得有气无力,每一声都让人担心下一瞬还能不能哭出声来, 最先站起来的是霍长明,他攥着布袋里他娘给准备的干粮走向流民,小少爷用袖子狠狠擦了把眼睛, 他才不哭,他爹是大将军,他将来也要做大将军,大将军才不会哭鼻子! 紧接着站起来的是李星桑还有其他一众学子,他们纷纷将父母亲给的干粮拿出来,分发给县衙门前的流民, 在黑甲兵的威慑下,没有发生争抢,只有吞咽的声音和磕头感谢的声音。 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祈善渊的手藏在袖子里握成拳,人却安安静静坐在姜安身边, 突然一只小手拍上他的胳膊,猝不及防的他对上安安明亮的圆眼,这双眼睛与祈善渊而言似乎有某种安抚心绪的魔力, 团子解下腰间的奶瓶塞到他手上,“哭的那么伤心,是饿了吧…” “她太小了,吃不了干粮,这是羊奶,” “记得把奶瓶还给安安呀!” 姜安捧着小脸,催促他,“快去吧,快去吧。” 祈善渊低声应着,轻轻道谢, 谢谢,为我,也为那个孩子。 第66章 台阶上很快就只剩下姜安一个团子双手捧腮坐着, 正言蹲下凑过来个脑袋,“小姐,属下这里有干粮,您要去找霍小公子他们不?” 他以为他家小姐是怕没有午膳吃,所以只要小姐点头,他立马去偷他哥的干粮! 姜安晃晃脑袋,举起两根短短的小手指,小圆脸严肃,“第一泥,安安过两日还要雇这些流民干活,不能太和善,万一他们到时候偷懒肿么办!” “第二泥,他们把自己的干粮都给出去了,一会儿吃什么?” 夫子说了,他们要在这里待一整天,不吃饭哪有力气干活! “所以,安安的干粮要留下,和同窗们一起吃呀!” 结果不出团子所料, 正午刚过一刻,热腾腾的粥被衙役们一桶桶抬出来,小学子们踩着矮凳手中拿着勺子,还有一些在发饼子, 他们看着没啥香味的白粥和就差烤糊了的饼子猛咽口水, 说来也怪,白粥是粗米熬的,水比米粒都多,还有饼子也是梆硬,怎么就这么馋呢… 小萝卜头揉揉肚子,接着面不改色的布施, 笑话,他们可是来布粥的,他们才不会偷吃! 流民排上长长的队伍,团子踩在凳子上,将手中的饼递给眼前的流民, 粉雕玉琢的孩子像是白玉做的,流民抖着手接过,垂下的眼帘遮掩艳羡,甚至不敢去触碰姜安软乎乎的手, 不是畏惧权势,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这般漂亮的娃娃脏了。 他咬着硬邦邦的饼子,就着水一样的粥,看看头顶像雪一样白的天空, 为何有的人那般好命,而他连家都没有了… 等到粥铺前没有流民,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小学子们累,更饿,三三两两坐在草席上,两条胳膊面条一样软趴趴, 霍长明左右转着脑袋,这个时候还不忘找妹妹, “安安妹妹呢?” “这儿呢!” 团子从县衙里探出个脑袋瓜,笑眯眯招呼着同窗们进来, 只见县衙偏堂的天井处生了两堆小小火堆,正热着水,刺史与夫子还有此地的县令正在烤火,一旁的布袋上放着不少饼子, 这些饼子是黑甲兵让出来的,他们这些糙汉子身强体壮的,有一顿吃少些无碍, 再说几个娃娃,能吃多少! 夫子笑眯眯的,“饿了吧…” 霍长明 李星桑为首的小萝卜头嘿嘿笑着,笑容腼腆又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子没有提他们将口粮给流民的事,只是如同家中长辈一样让他们过来烤火, 学子们捡了树枝串着饼子放在火中烤,嘻嘻闹闹,为这片死气沉沉的地方带来希望, 团子举着木棍,嗅着空气中烤饼子的香味直咽口水, 感觉烤得差不多,她张着小嘴嗷呜一口就要往饼子上咬, 还好祈善渊和李星桑手快,一个抓过木棍,一个掰着团子脑袋,才阻止她烫掉舌头, 李星桑踹了猛吃的霍长明一脚,正太脸绷着,“就知道吃!” 霍长明…?咋了? 祈善渊拍拍安安的脑袋瓜,“安安,太烫了,等等再吃。” 姜安(好馋)“好吧…” 好不容易饼子不烫了,外面又开始吵吵闹闹, 团子闭上张开的小嘴,一双圆眼瞪着这个饼子,鼓起脸颊,能不能让安安吃口啊! 原本烤火的县令似乎听出是谁的声音,噌的站起身,脸上忧愁,烦不胜烦,“闻大人,这人又来了!” 闻守时冷下脸,示意县令先出去顶着,“外面有镇国王爷的亲兵,他不敢太胡闹,本官随后就出去。” “是。” 夫子“何人在县衙门前吵闹?可有老夫能帮上忙的?” 闻守时先是拜谢夫子,随后聊起此事, 某只小团子就蹲在他俩身后,手上还举着串着饼子的木棍,聚精会神的偷听, 吵闹的是此县大户,田地众多,佃户更多,祖上出过一名官职不小的官员,因此在远近几县都称得上有名, 原本冬麦苗一事在闻守时的亲自操办下,进行的很顺利,大户们都不差些银钱,况且能换来冬麦苗更是天大的好事! 直到他来到此县,这家大户拒不同意用种子、铜板交换冬麦苗,甚至大言不惭说,这钱应该由他家雇佣的佃户来出, 说什么,佃户耕种田地,若是收成好,主家自会给奖赏;如果主家交了交换冬麦苗的银钱,那秋收时还要给佃户奖赏,岂不是两头都要赔? 这家大户自己不配合也就算了,还鼓动附近几县的大户, 那些大户们接连反口, 他这个刺史亲自跑了几天,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夫子听完也是气愤填膺,“怎会有如此胡搅蛮缠之人家!” “亏得祖上还出过我朝官员!令祖上蒙羞!” 这姜安就不认同了,她拍拍夫子后背,塞个小脑袋在二人中间,有理有据分析,“有没有可能,他祖上就是个贪官?” “上梁不正下梁…唔…” 李星桑堵了团子的嘴,朝夫子与刺史尴尬一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安安瞪眼,她分析不对嘛!? 见夫子与刺史都要出去,姜安扒拉开李星桑的手,麻溜站起来,义正言辞,“我要去保护夫子和刺史呀,万一打起来呢!” 心里想着的却是打架,打架! 霍长明擦擦嘴就要起身,姜安小手指一指,明明是她最小,却好似是她在照顾他们, “你们乖乖待在这里,要不还得保护你们…” “看好火堆呀,要是烧了县衙,夫子可没钱赔呀!” 团子哒哒而往外跑,留下欢快的小背影,边跑便喊,“酿酿快来呀~” “正言,去叫正律来呀~” 打架去啦,啦啦啦啦~ 李星桑转头看向祈善渊和霍长明,“她真的,是去保护夫子?” 祈善渊战术性低头,原谅他还太小,骗人有点不在行… 霍长明‘昂’了一声,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安安妹妹不是都说了,去保护夫子嘛!” 第67章 以暴制暴 “我什么时候打佃户了,我说县令大人,总不能那些贱民说什么,您就信什么吧!” 姜安绕到正堂,就见一身穿宝蓝色绣花锦缎长袄的中年男子手指县令,神色倨傲,全然不顾一地父母官的威严, 他身后跟着几位同县的大户,再身后是气势汹汹的家奴们。 县令在顶头上司面前硬气的很,一巴掌拍掉那人的手,指着正堂上挂着的明镜高悬四字匾额, “本官升的堂、审的案,县衙内还有佃户证词和仵作验伤凭证,有衙役人证,你说没打就没打,本官这顶官帽你来戴,如何!” “就是就是…” 突然插进来的奶音让县令大人的气愤都卡了壳,差点被呛到。 而那大户则瞪着双算计的小眼睛扫视四周,“我和县令大人说话呢,谁插嘴,谁!” 闻守时可是见过姜安怼谢云山的人,默默拉住准备上前为学生撑腰的夫子,示意他淡定看戏, 姜安细长的眉毛扭着,拉拉酿酿的衣摆,小手指着那大户,“他是不是在骂我?” 都不用酿酿回答,团子自顾自给大户安上罪名,“安安明明就站在这儿,他还装看不见,” “要么他就是骂我矮,要么他就是盲!” 她叹了口气,委屈巴巴摆摆手,好像一只被欺负狠了的软团子,“盲啊,盲点好啊!” 王家大户被身边人扯扯袖子,他这才看向四岁的姜安, 姜安还真猜对了,这王家大户眼睛不好,不说是盲,却也真的眼神不好,因此很忌讳别人说他的眼睛, 团子这算是反复在他的痛点上扎刀子了~ 县令见顶头上司一副看戏的表情,加上知道这位团子身份不一般,果断后撤一步,让出场地,还不忘给王家大户补上一刀, “小姐,王四儿确实眼神不好,看了不少大夫都没治好!” 什么王四儿! 他努力瞪圆自己的小眼睛,气急败坏,“我敬你是县令,你也别太过分,我王家祖上是有从龙之功的大官,在这荆县还没人敢叫我一声王四儿!” “还有你,哪儿来的奶娃子,你家大人呢,怎么教养的孩子,敢开罪我!” “这整个荆县、整个崇州府谁敢得罪我王家!” “啧,” 姜安圆脸上可可爱爱的笑意落下,算上没啥情感在的上辈子,好像也没谁敢指着她的鼻子说话, 虽然这个王四儿还指歪了。 “放肆!” 酿酿的手掌覆上小姐的眼睛,正言速度极快从姜安后侧掠向王四儿,不过瞬息间就听见手骨断裂的声音, 同时正律手中的刀出鞘… 他这一声呵斥用了内力,县衙外所有黑甲兵从四面八方出现,将正堂围得水泄不通, 原本王四儿身后的家仆们还掏出怀中藏着的棍子、或者拿起身边能打人的东西准备为了主家拼一拼, 但一见上百名黑甲兵抽出刀刃那一刻,冲天的戾气让他们纷纷腿软。 正堂还回荡着王四儿抱着手的嚎叫声,杀猪一样, 姜安挣开酿酿的怀抱,哒哒迈着腿从正堂正中间县衙县令断案用的椅子爬上桌案, “诶,别放下呀!” 一部分家仆听到声音都看向桌案上站着的粉嫩团子,一时间还真忘了放下工具, 团子双手叉腰,脸上笑意盈盈,像是个小恶魔, “这才对嘛…” 话罢,她脸上的笑容消失,圆眼冷意闪过,眉眼之间藏着那位王爷的影子, “没看见他们拿着作案工具准备打安安嘛,还不揍他们!” “别打死了哈~” 小主子下令,黑甲兵原本对准家仆的刀刃翻转,刀背狠狠拍上,动作行云流水收了刀,然后…拳拳到肉。 一众家仆包括那几位大户都在被黑甲兵暴揍,团子指了指被吓愣的王四儿, 正言寒着一张脸将人拖过来, 他手上用了力气,脚踹上王四儿的膝盖,王四儿整个人砰的跪在石板上,头磕在上面留下血痕, “啊…好汉饶命…饶命…” 团子啪嗒坐在桌案边上,两条短腿悬空着晃荡, 正言冷呵一声,再次踹上王四儿,“饶命?敢用手指镇国王府的大小姐,你有几条命?” 镇…镇国王府… 不是说今日县衙只有些州府来的小学子吗? 这下不用正言踢,王四儿已经吓得软趴趴伏在地上, 团子歪头看着他,圆乎乎的脸无害的很,“你别害怕呀,我很善良哒,不和你计较~” 王四儿顶着冒血丝的脑袋瓜,刚想扯开抹笑容,就听到… “不过你刚才好像很骄傲嗷,啊…安安想起来了,你说你祖上有从龙之功的大官?” “是哪位皇帝啊?” 王四儿那抹没扯开的笑成了哭,这不撞上铁板了,不管从的哪位皇帝,他都姓姜啊! “回小姐,不…不值一提…” “嗷,不值一提啊,” 姜安眨眨眼,看向县令,“他可说了不值一提,你可要记好,王家以后不准提!” 县令终于扬眉吐气一回,中气十足应下,“是,下官记住了!” 不愧是镇国王爷的女儿,年幼又如何,照样有其父的气势! “还有啊…” 王四儿听着脑顶这软萌萌的奶音,死去的心又被一只手提溜到半空,“诶…您…您说,” “你打佃户了?还让他们出换冬麦苗的铜板?” 王四儿一时间没敢应声, 姜安也不催,只是淡淡又问,“你很穷吗?交不起那些铜板?” “不穷!不穷!” “我交!我全交!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生怕自己一说交不起,几辈子人攒起来的家底儿就要被这位主儿给抢走了! 团子撅嘴,怎么办,他不穷,更生气了! 她无所事事晃荡腿,“你不能是骗小孩吧?” 王四儿哭比笑还难看,“不敢,真不敢啊!” 你也不看看你是谁闺女啊,我敢吗我! 姜安拍拍小手,笑嘻嘻看向刺史和夫子,“看,问题这不就解决啦~” 刺史嘴角抽搐,你这是解决问题? 这叫武力解决! 团子似乎看懂了刺史的无奈,耸耸小肩膀,你就说解决的快不快吧! 黑甲兵还懂售后,练完拳还记得把满地沙袋都拖走, 没了王四儿,正堂重归安静,刺史朝着还未来得及从桌案下来的姜安躬身, 不得不说,团子还是真的帮了他的忙。 “多谢大小姐…” 姜安扭扭捏捏,“哎呀,刺史客气啦~” 夫子无奈笑笑,赶紧让酿酿将人抱下来,这要是摔了可怎么好! 团子扑闪着大眼睛,赖在酿酿怀里,悄咪咪看着夫子,在她心里夫子也是长辈,她不想喜爱的长辈对自己失望, 老夫子抚了抚胡须,“安安要记住,道理是讲给讲道理的人听的,有种时候以暴制暴也是一种办法,全看掌权者是何种人…” 第68章 老狐狸 返程时,对正堂发生一切毫不知情的小学子们结伴上了来时的马车, 姜安那辆专属马车上小窗开着,扎着啾啾的团子半个身子趴在小窗, 霍长明也塞进脑袋过来凑热闹,他脖子上的金锁砸在团子的额头上, 姜安抬头就是一片金灿灿。 夫子孑然一身站在那里,素袍被寒风吹动, 他的对面便是相送的刺史与县令及一众衙役, 几人隔着几步距离遥遥拜别。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位是坚守,一位是传承。 队伍在长街尽头逐渐远去,那辆被黑甲护佑的二驾马车旁只剩下了酿酿随行, 姜安给刺史留下了由二十人组成的黑甲兵和带队的正言, 对身为镇国王府大小姐的姜安出言不逊、并且妄图行刺,并不是王四儿跪一下、磕个头就能揭过去的, 身为刺史的闻守时很快就会带着黑甲前往王家,整个王氏家族都会面临镇国王府的发难、以及崇州府衙的问责。 此举算不上光明正大,反正师出有名就行, 推行冬麦苗在王家这儿遭到了很大的阻力,公然结党对抗刺史,轻飘飘打一顿王四儿和儿戏没什么区别, 削弱王氏在荆县亦或是崇州的势力,威慑其他大户,才是闻守时此行的目的! 反正,这王家在荆县的罪行,也不算冤枉~ …… 回到王府的姜安一个飞扑跳进他爹的怀里,甩着面条一样的胳膊,眉飞色舞的讲着今日所见, 当然,不包括指挥黑甲揍人~ 姜寂臣抱着又沉了些的闺女转身往院子走,狭长的眸子扫过跟随的正律与酿酿,并未问些什么, 只是关心闺女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累到… 他一直等到吃过晚膳,团子在床榻上已经睡成姜饼子, 老父亲替姜安盖上被子,又亲自将床榻两边的帷幔珠帘放下,并未回头,淡淡说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外间立着的正律率先开口,将事情一字不差讲给王爷,甚至还有刺史前往王家之后的后续, 那王四儿身无官职、承祖上蒙荫,并未被府衙收监,但却罚抄了不少钱财,差点连祖地都被刺史大人薅走,听说家中族老今日下午从堂厅被下人抬下去不少… 姜寂臣坐在软榻上,指尖叩响小几,“王家…” 男人半掀着眼,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喜怒,“明日你带着亲兵再走一趟,” 冬麦苗一事,他不管, 可欺负他闺女,真当他战场上活阎王的名号是随意胡闹吗? 正律沉声应是,硬朗的眉眼跃跃欲试。 姜寂臣挥手让人退下,自己也出了这间屋子,还不忘让酿酿给团子涂些药膏、捏捏胳膊,省的明日起来该疼了… 他接过观砚手中的大氅,主仆沿着廊下回到前院的书房, 书房门是半掩着的,姜寂臣神色未变,推门而入, “不在院子里休息,来本王这儿做什么?” 胡晏一手执棋子,双眸紧紧盯着棋盘上的残局,轻笑一声,“王爷不放在下回军营,在下闲着无事只好研究研究棋谱,” “这不,来找王爷破局了!” 姜寂臣抖落大氅上的风霜,嗤笑一声, “等一下,本王给老夫子写份帖子,给阿安告假。” “咔哒”一声,棋子落在棋盘,濒死的棋局再次诡谲, 胡晏收了宽袖,似是想起什么趣事来, “说起夫子,在下倒是想起刚收了他的一封信,” “字里行间全是夸赞他新收的这位小学生。” 这还是胡晏斟酌着才说的,哪是夸赞,分明就是炫耀,老不羞! 刚收学生的时候还瞒着,这才几天就忍不住开始炫耀了! 姜寂臣坐在桌案后,手上狼毫笔行云流水在纸上写着,嘴角荡开一抹笑意, 语气认真道“本王的女儿确是聪慧过人!” 胡晏捂上脸颊,颇觉牙酸,您真是一点都不矜持! 二人一边下棋一边讨论起最近局势, 书房的蜡烛换了一根又一根,直到观砚敲门提醒王爷已经夜半,姜寂臣才扔了棋子, 男人站起身,身体的骨骼发出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声音仍不觉困倦,“不早了,本王明日还要陪阿安去城郊看看荒田,你自己研究吧。” 仍醉心棋局的胡晏挥动素手,并未应声, 观砚站在门外,神色无奈,“胡军师,孙伯可交代了,您得好好休息,身体才好的快…” “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您在书房不睡觉研究棋局,又该训属下了!” 胡晏活动下僵硬的脖子,感慨道“想不到在下二十几岁的年纪还要在这等小事上被管束啊,” “算了,也不为难你了。” 观砚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就见胡军师搬起棋盘… 观砚! 小属下求救般看向看戏的王爷, 姜寂臣眉眼淡淡,目光却紧紧追随胡晏手中的棋盘,“这棋盘是阿安前几日出府玩给本王带回来的…” 所以,放下! 最后,书房门被啪唧关上, 胡晏一手执扇,还是翩翩君子模样,面上很是惋惜,“倒是让在下记下棋局呀!” 姜寂臣扫他一眼,蹙了眉头,这是给人闷疯了? “你要是闲着无聊,明日与本王一同去城郊…” 胡晏一拍手掌,“那在下就多谢王爷啦!” 姜寂臣抿了抿唇,转身离开时说了三个字, “老狐狸!” 感情,这才是他的目的啊! 观砚悄悄给胡晏竖了根大拇指,军师是真行,王爷他是真敢骗啊! 三个人,沿着廊下,走向那个不同的方向,随着书房的灯熄灭,王府归于安宁。 此次城郊之行,不知有胡晏随行,还有刺史大人, 刚刚充盈了府衙库房的闻守时脸上都快笑开了花,不明所以且十分困倦的团子十万个不理解,为什么能有人在晨起时这么快乐? 因崇州府的地势使然,整座四方城的城郊处,只有北城郊与西城郊有荒田,其余两个方向都是连片的大山、里面驻扎着护国军主营大帐, 今日姜安他们来的是北城郊, 从马车上下来,姜安第一次见到了这些荒废掉的田地… 她的脚踩上坚实的冻土,向远方眺望时,黑色的土地上还有下块块白色,那些是未化干净的白雪, 随行小厮正在搭建简易的棚子,刺史从小吏手中拿过北城郊的田地堪舆图, 图册上,井田有序错落,可现实是一片荒芜,井田与井田之间德分界线早已模糊… 第69章 你画的这是啥? 姜安穿着一身青色,圆脸被白绒绒的兔毛领簇拥,鼻尖红红的,一双圆眼流光溢彩, 她闭上眼睛嗅了嗅冷空气的味道, 一口提神醒脑,两口永不疲劳! 刺史将堪舆图铺在桌上,团子脚下踩着凳子,两只胖爪摁在纸上, 拿着镇尺过来的小吏,看看自己手上的镇尺,再看看这位大小姐的胖手,多少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堪舆图画的很仔细,旁边标注了尺寸等一些记录, 闻守时用手指向堪舆图,圈了一个圈,“这里的田地,耕农还在耕种;这里这块,是城中一家大户家中的…” 团子歪歪头,小手指着剩余大片大片的土地,“这些,都没有人种?” 刺史点头,声音艰涩,“这些荒田,有一部分甚至在下官上任前就是荒废的…” “虽无不毛之地(盐碱地),粮食收成却甚微,也就没人再耕种了…” 见他气势低迷,姜安仗着自己踩在凳子上,巴掌糊在刺史的官袍上,小圆脸上满是自信,“没关系,看安安的!” 她解下腰间挂着的布袋,从里面掏出一根炭笔,整个团子在她爹的帮助下成功上了桌子, 她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就连赏景的胡晏也走过来凑热闹, 崇州的地势既能耕种水稻也能耕种麦子,近水处适合水稻,干旱处若是合理挖上水渠浇灌,麦子长势也不会差, 况且这些田地荒废已久,完全不用担心土地中土壤的养分问题! 随着团子一个人嘀嘀咕咕,堪舆图上逐渐布满炭的痕迹, 姜寂臣他们看着图纸,再听着她的嘀咕,脑中思绪倒也逐渐明朗。 等到棚子已经搭好,有了避风的地方,王府上的亲兵一人一条桌腿,抬着桌子包括桌上的团子换了个地方~ “好啦!” 姜安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握笔的脏爪子抓抓白嫩的小脸,留下黑乎乎的爪印, 老父亲赶紧伸手制止她的作画,用帕子给脏乎乎的胖手擦干净, 胡晏和刺史看着那张堪舆图,用扇子抵上其中一处靠近堪舆图上水源的痕迹,“这里是水渠?” 团子瞅瞅,认真了一张圆脸,“是呀!” 胡晏皱了眉毛,这两条杠杠就是水渠? 她两只手比划着,“安安看这图上写着这片井田原本是耕种水稻的,虽然它采阳不错、却不是洼地,也没有距离很近的水源,根本就不适合种水稻!” 团子指着那块位置,“你们看,这里的地势高,土壤存不住水,更适合种高粱!” “只要将远处的水源挖了水渠引到这边来,高粱肯定能长得很好!” “在这块井田之下,这里…水从上面流下来都汇聚到这里,这里适合种麦子…” 胡晏不懂农耕,所幸的是团子说的都是些大白话,偶尔还有几句童言童语的比喻, 让他逐渐对这个四岁团子说的开始信服, 而刺史大人抖着手去看堪舆图上那些画出来的水渠,画的虽然模糊(简称丑),但他多少年都在为这些荒田发愁,便是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藏着的道理, 或许那冬麦苗真的是出于这个四岁的娃娃之手,或许这些荒田真的能再长出粮食来! 越想,眼睛越热,透明的水砸向图纸,闻守时赶紧唤来小吏拓印, 胡晏从他手中接过图纸,一只手拍拍老者的肩,狐狸眼中盛着认真,“我重新绘制一份,再拓印吧…” 团子画的这份,就算他们这几人看懂了,将来挖水渠的匠人看着会哭吧… 闻守时用袖子拭去泪水,看着姜安的视线就像是在看什么大宝贝,恨不得直接带回府衙供起来的那种! “咳…” 姜寂臣轻咳一声,狭长的眸子半眯着,看向闻守时, 某位王爷(撸袖子)怎么,要抢? 全然不知的团子本团在老父亲的帮助下下了桌子,哒哒跑向胡晏, “你要快点画呀,安安还要这张图纸呀!” 胡晏敲敲团子脑壳,拉长尾音,“知道了!” 一个团子、一只老狐狸就在那儿研究起了图纸上横七竖八的杠杠都是些什么东西。 图纸临摹到一半, “…忘了?” 指着一处横杠杠的胡晏简直不可置信, 细长眉毛拧在一块的团子胖爪糊上老狐狸的嘴巴,略带烦躁,“哎呀,你先别说话!” 这能怪她嘛,她现在的脑容量就四岁,四岁! 忘了不是很正常嘛! 再说了,这个老狐狸他能记起来自己四岁的时候写过啥? (作者小声巴巴你这就多少有点不讲理了嗷!) “啊,安安想起来了…” “这应该是一个闸门!” 团子一激动,两只手就比比划划,试图让胡晏看清楚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那种,开了这边闸门,水就往这边流;开另一边就流向另一边…你懂了嘛?” 后者的笔杆子柱在下巴,闻言挑起眉头,态度非常随意,“在下又不是工匠,反正在下能大概写明白…” 能不能造出来,那就要看孟不忍他们的了~ 又过了大概一盏茶时间,在姜寂臣第三次将试图撒手没的团子拎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候, 那张堪舆图终于被临摹好了, 经过胡晏的手,总算是看起来像人类能看懂的图纸了~ 原本的那张堪舆图则被姜安卷巴卷巴,用小绳固定在身上, 团子蹦蹦哒哒往棚子外面冲,“粗发!!” 没错, 画完了图纸,还要去实地勘察一下,再对图纸进行修改,同时也能最直观了解到每块井田的状态! 还没跑出去多远,团子就被她爹摁住, 诶? 姜寂臣唇边挂着无奈的笑意,用披风给团子裹严实,“咱们骑马过去!” 要是走着去,她这两条小短腿就要报废了! 姜安瞅瞅已经迫不及待的马匹,撅撅嘴,“好吧~” “不要忘记让正言带上装土的盆盆呀!” 一开始姜安还很享受,在马上仗着有姜寂臣护着,两只手张开,试图抓住从指缝溜走的风, 下了马,她就在井田里撅着屁股抠土,偶尔看见没化开的雪,直接一脑门扎进去, 简直就是撒了欢的熊孩子一只! 等进行到最后,姜安疯玩之后脑袋上竖起来的呆毛都蔫巴巴了, 从撅屁股抠土变成双手捧脸看着正言抠土,然后偷偷摸摸攥个雪球砸向她爹~ 第70章 夜香 “你说收什么?” 胡晏席地而坐,身侧小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色的雾气萦绕,一身青衫披着的清俊男子藏身其中,一双狐狸眼勾人的很, 门边探出个脑袋的团子眨眨眼睛,两只胖爪扒着门缝,呲着口白糯糯牙齿, 只见姜安赶紧举起一只爪子,和自己撇清关系,“我找了爹,是爹说让你带我去找刺史的呀!” “爹说,你最近闲的很!” 胡晏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即将出土的脏话, 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复! 姜安挪着小步子,自己也替她爹感到心虚,非常善解人意说道“军师呀,想骂就骂吧,骂出来心就不脏咯~” 她嘿嘿有一笑,有点讨好的意思,“就是骂完了,要快点收拾呀,安安一会儿去了刺史府,还要去西城郊看田呢~” 胡晏…… 他哼了一声,纤长的手指捏捏团子的脸颊,这才心满意足的赤足进了里间换衣裳, 姜安叹了口气,胖胖一坨蹲在小炉旁边,自说自话,“安安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到了刺史府,这下又轮到年纪大的刺史大人听不清了, 闻守时端着一盘金丝枣糕,面色难以形容的看着他们崇州的大宝贝, “安安小姐要收什么?” 坐在椅子上悬空两条小短腿的姜安胖脸无辜,“夜香啊,” “崇州没有以粪便作肥料用的先例吗?” 她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小嘴叭叭,和刺史讲起这粪便的好处, “夜香不能单独用,要以猪粪、马粪、牛粪混在一起,” “晾干了之后撒在井田里,春耕的时候翻土,把肥料都翻进土壤里,这样秋收的时候粮食长得可好了!” 见她说的头头是道,闻守时就勉强相信了,就是笑得有点勉强, 他将这盘子金丝枣糕看都不看一眼推的远远去,敛下眉思索, “收夜香不在官府管辖内,不过本官手下的衙役倒是有人与他们相熟,将夜…夜香买来就好!” “当然这钱,本官做主,府衙来出!” “至于马粪…” 这东西,也就军营里多得是… 安安晃荡腿,不用自己花钱,笑得更开心,“爹爹说啦,只要刺史与胡军师安排好,他就差黑甲送来!” 闻守时与胡晏同坐在下首,他朝胡晏拱拱手,眼中全是敬佩, “胡军师费心了…” 胡晏皮笑肉不笑的回礼,“这都是在下该做的!” 姜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就不打扰他俩商业互捧了, 啪唧从椅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交给刺史,(别怀疑,是正言那个怨种写的。) 上面字体算不上有风骨,却洒脱的很,洋洋洒洒一整页都是以什么比例将这些东西混合然后晒干再撒到井田中, “等井田那边的捡石子和重新定边界线的事情都结束,就可以把肥料撒到里面去啦~” 姜安摆摆手,蹦蹦哒哒往外走,“安安要去城郊啦,拜拜~” 刺史噌的起身相送,眼中满是担忧,“您自己去嘛?” “不若等等下官,下官带上人手和小姐一起去!” 几步走到门口,胡晏示意他放心,“王爷派了信得过的跟着安安呢,” 马车旁,孟不忍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侧过头去看, 见是他们二人,参将抱着长刀,朝他们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 见如此,闻守时也就放下心来, 缓过劲来的老者叹了口气,手中还拿着安安留下的肥料使用说明,暗自嘟囔, 府衙真的是有钱了呀,他居然花钱买夜香?! 啧啧啧~ 跟在他身后的胡晏臭着张脸, 他不就是坑了王爷一下,要不要这么小气! 接下来的六天时间,姜安比她爹还要忙, 姜寂臣都从军营处理公务回来了,团子还没回王府, 孙管家看自家大主子的眼神也越来越幽怨,更衣或者摆膳的时候总是会见缝插针嘟囔两句, 小主子还不回来! 小主子才四岁,整日在外面吹冷风,实在是太可怜了! 小主子这几日都累瘦了! 小主子…… 其实,老父亲也担心, 每日团子回来之后,看着闺女沾床就睡,眼睛里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白日里偶尔见到刺史,冷风飕飕放, 从闺女房里出来,他就薅着在树上待着那位询问, 阿安今日做了什么, 阿安今日有没有做什么重活, 阿安今日有没有受委屈, 阿安…… 六天下来,不爱说话的酿酿和某位暗卫更不爱说话了~ 今日是正月十二,终于将崇州内所有荒田都跑了一遍的姜安睡到日上三竿, 睡醒了的团子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课业,也就是临摹字帖,还没写完! 唔…压根没写或许更贴切点~ 所以她穿好衣服,瘪着嘴就往祈善渊的院子走, 见到桌案前还在温习的小可怜,团子啪唧扔了上学的布包, “渊渊~” “你会帮安安的对吧~” 姜安这几日真的瘦了些,已经几日没有见过团子的祈善渊赶紧将人拉进来, 脑袋里的什么规矩、夫子的教导统统被屏蔽,他拍拍团子的脑袋,细声安慰, “安安别着急,我帮你写!” 祈生…公子,会挨揍吧… 心里默默吐槽,手上非常诚实捡起布包塞给自家公子, 你可说了,你写嗷! 屋子里,祈善渊认认真真仿着安安的笔迹写字帖, 而团子则在渊渊旁边撅着屁股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是不是皱着眉毛,小嘴咬上笔杆, 怎么看,她手里的东西似乎都比字帖更让人难过。 祈生端着一盘糕点,好奇的瞟了一眼, 在这府上,他也听说些大小姐在参与崇州荒田耕种的事情, 这纸上满满算着的都是井田面积… 他放下糕点,并没有离去,反而轻声提醒姜安,“小姐,这些井田一共是三千八百七十一亩。” 姜安! 团子支楞起被算学压垮的脑袋,脸上还沾着墨迹,圆乎乎的眼睛瞪着,不可置信的样子有点可爱, 怕她不信,祈生忙解释,“奴才的主家经商,身为管家,时常经手账簿,不会算错的!” 祈善渊也停下笔,眼中骄傲闪过,“安安放心,祈生从未算错过!” 姜安眼睛亮晶晶,扔了笔,坐在地毯上,有点兴奋,“那你会经商吗?” “安安有生意呀!” 第71章 傻安安 “安安有生意呀!” 祈生怔了片刻,被团子那双干净透彻的圆眼看着,面上生出紧张和郑重的神色, “主家外出行商,奴才都会跟随,也懂些商贾之道,” “若是小姐信得过奴才,奴才愿意为您效劳!” 虽然说他们现在住在镇国王府,算是与王爷交易,但寒冬天里那床薄被和碎银,祈生永远不会忘记! 能帮到安安小姐,他是千万个愿意的,哪怕最后只是四岁幼童的胡闹! 听到祈生可以帮自己的忙,姜安直接星星眼,还不忘举起小爪子发誓,“安安会给你分红哒!” 祈生当然推脱不要, 不要怎么能行呢,她姜安才不是那个压榨员工的坏老板呢! 最后还是写完了字帖的祈善渊出声,替祈生应下,团子这才罢休… 祈生眉毛打成结,“公子…” 祈善渊将团子的布包重新收拾好,交到他手上,面上带着笑意,眉眼轻松,“你若不应下,安安怕是今晚都要宿在咱们这院子了…”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他却清楚,安安平日里随和,是只软团子,遇到事情却很执拗, 如果不是这样,一个四岁的娃娃哪里来的毅力,将崇州所有荒田一口气都看遍… 自己自食其力穿好鞋袜的团子在门口蹦蹦哒哒,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牛劲,催促着祈生与祈善渊,去看她的生意, “快点呀,快点~” 祈善渊快步走过去,伸出手掌隔开姜安眼看就要撞上门框的脑袋, “安安小心…” 姜安后脑勺磕在柔软的手上,睁着圆乎乎的眼睛,动作有几分憨气的摸摸头, 黏黏糊糊道谢,“谢谢渊渊呀~” 等站在摘星院中的暖房里,祈生终于知道安安小姐嘴里的生意是什么了! 他难以置信指着暖房里遍地的绿意,“我的天啊!” 原谅他没文化,实在是形容不出来心中的震撼。 祈善渊也惊了一瞬,他一一看过那些长势喜人的各种蔬菜,最后看向自己身边的姜安,眸子深处藏着温柔, 安安,真的很厉害! 这些蔬菜,在南地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可这里是寒冬凛冽的边关府城,这儿的冬天应该是寸草不生! 这哪里是蔬菜啊,这分明是黄金啊! 祈生骨子里的算盘劈里啪啦开始响,艰难移开自己的目光,“安安小姐,奴才觉得咱们可以把这些蔬菜高价卖给酒楼!” “酒楼都有自己的老食客,冬日的蔬菜,他们一定会喜欢!” “再者,明日使者们便能到崇州府,这等稀罕玩意,他们肯定会光顾的!” 那些使者团的,都是些他国王公贵族,最差也会是二品官员,他们有钱,还好骗…不是,好赚! “酒楼?” 安安一拍小脑门,突然就想到了她的漂亮姨姨~ 姨姨有酒楼呀,还是崇州府最大的酒楼! 她哒哒跑到门口,朝着院中正在被他哥盯着扎马步的正言喊道,“正言,你快组裕福楼问问姨姨,有没有时间呀,来找安安玩呀~” 正言咻的站起身子,将手里拎着的两个装满水的罐子速度极快塞到他哥怀里,扭头就往院外跑, “知道了,小姐!我马上去!” 正言感谢小姐救我狗命! 一炷香之后, 再次被震惊到的队伍中,又多了一位漂亮姨姨, 霍姨姨捂着砰砰跳的胸口, 她就说,今早这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原来是财神爷找上门了! 霍姨姨笑得娇艳,揽着团子进自己香香软软的怀抱,声音柔柔,“安安,这些都卖给姨姨吗?” 姜安眯着眼睛,小屁股高兴的一扭一扭,“是呀,是呀~” 祈生张了张嘴,眼中全是对团子的恨铁不成钢, 小姐,咱们还没谈价钱呢,你清醒点啊! 被妲己迷惑的大王终于找回了自己飞出去八百里的理智,想起了自己那老父亲, “哎呀,安安还要留下一点给爹尝尝呀!” 霍姨姨笑着应好,心里想着的却是,留什么留,镇国王爷有钱,还不如去她酒楼吃点,她和团子分分钱~ 祈善渊轻咳两声,朝霍夫人颔首,赶紧将人家怀里的团子挖出来, “安安,你的课业还没写完,写不完要被夫子训了!” “让祈生和霍夫人去堂厅谈,你和我去写课业!” 一脸迷茫的团子就这样被祈善渊给骗走了, 直到进了主屋,酿酿帮她脱去鞋子,姜安才后知后觉的眨眨眼,“诶,课业渊渊不是帮我写了嘛?” 课业? 酿酿身形一顿,眼中疑惑一闪而过, 所以早上小姐着急忙慌去找祈小公子,是为了让他帮忙写课业? “小姐…奴婢三日前与您说过,夫子免了您的课业…” “夫子还给您写了封书信,您也没看?” 姜安圆眼一瞪,两只手心朝上,模样无辜,“什么书信,安安不知道呀!” 她哒哒跑到桌案边,打开自己的小布包,从里面掏出来仿着她乱糟糟笔迹写的课业, 胖爪抚上小胸脯,“还好不是安安自己写的…” 祈善渊捂脸失笑,“应是安安前几日醉心在荒田事宜上,没有认真听,” “在这屋子里找找吧,书信应该是被她随手放到哪里去了…” 姜安点点脑袋瓜,“对对,就是这个样子!” 最后夫子给的那封书信,是在姜安床榻上铺着的毛茸茸下面发现的, 下面不止有那封书信,还有她临摹的字帖,字体一团乱,勉强能认得是字,夫子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对上祈善渊和酿酿的目光,团子笑得心虚,小手偷偷摸摸还想给它塞回去, 酿酿赶紧拦下,声音平静又带着纵容,“小姐别往下面放了,奴婢帮您烧掉,王爷就看不见了…” 姜安星星眼,张着小爪子,“酿酿,抱抱~” 折腾了一番下来,她也总算是看到了夫子写的信的内容, 信纸只有一张,上面寥寥几字,许是下笔时思索良久,开篇有墨迹晕染开的痕迹, 信是祈善渊念给团子听的, 大体是老夫子为姜安开垦荒田之举感到与有荣焉, 其中有一句尔虽为学生,吾甚敬之! 祈善渊将信纸折好,揉揉安安的脑袋,语气温柔,“安安很厉害,夫子这是为你高兴…” 她此举若是成了,崇州的物志上从此往后会有大篇关于她的故事。 被夸了呀, 姜安眨眨眼,感受着脑袋上的重量,圆乎乎的脸有几分热气, 她最开始,只是不想她爹吃胡饼, 不知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不过,这感觉,还不错! 第72章 撬墙角 等到姜安再出现的时候,祈生也已经与霍夫人谈好了价钱, 暖房里的蔬菜全部交由裕福楼来售卖,不是以购买原材料的形式,而是裕富楼与姜安分红, 每卖出一份,姜安能分到七成,裕富楼拿三成, 契约上,蔬菜一份定价五两银子… 漂亮姨姨最后看了看写好的契约,这上面就差团子的一个手印了, 她再看向祈生时,眼中尽是兴味。 “姨姨呀~” “诶!” 霍夫人赶紧接住飞扑过来的小团子,染着豆蔻的纤指轻轻捏捏她脸上的肉肉, 只听得姨姨柔柔的嗓音说道,“安安从哪里寻得这小主事,做生意精明的很,可是从姨姨这里拿去了好多钱呀~” 姜安歪歪头,笑得可爱,“是渊渊那里借的呀~” 随后她小泥鳅一样遛出霍夫人的怀抱,吸吸鼻尖还留着的香气,整个团子狗狗祟祟藏在祈善渊后面, 煞有其事的说道“姨姨不可以撬墙角嗷!” 这可是安安借来的小主事,安安还要赚银子呢! 堂厅里响起霍夫人的笑声,她以帕掩唇,一只手点点团子,美眸满是宠溺, “咱们安安倒是聪明的紧!” “放心,姨姨不和你抢!” 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到镇国王府上抢人… 有祈生和一身牛劲的正言、正律在,这些蔬菜很快就从暖房里搬到了裕富楼中, 姜安拍拍怀里放着的契约,送别姨姨后又与祈善渊约定好,明日要去裕富楼看看~ 剩下的蔬菜被姜安分成了几份,孙管家一份,这几日闭门谢客的胡晏一份,渊渊走的时候也带走了一份, 团子亲自动手,几乎她相熟的这些人,都要送一份! 直到暖房空空如也之后,姜安举着两只黑乎乎的胖手哒哒跑向酿酿, “酿酿,安安要洗手呀~” …… 玩了一下午的团子在老父亲回来之前就没电了,软乎乎一只在床榻上滚了几下就不动了, “小姐?” 收拾东西的酿酿走近几步,就听见姜安绵长的呼吸声, 她给小姐盖好被子,放下帷幔珠帘,悄悄退出屋子。 姜寂臣从军营打马而归,见到的就是一只睡着的姜团子, 团子光着脚,里衣卷起来,露出白嫩的胳膊,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他烘热了手,给闺女掖好被角,轻轻点上小巧的鼻子,又捏捏闺女软乎乎的小手,狭长的眸子里都是亲近之意, “小没良心的,你都几日没来书房找本王玩了…” 屋门打开又阖上,拐角处的酿酿听见声响转头就走,背影还有点匆忙,就连院中一棵树都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院中站着的姜寂臣挑了挑眉,都躲着本王是吧… 他也没多停留,随手指了没来得及跑掉的正言,“阿安醒来告诉她,本王明日留在府上处理公文,” “…是,王爷!” 他要不要告诉这位老父亲,您闺女明日约了祈小公子出府玩啊! …… “爹呀~” 一直睡到第二日才醒的团子还有点良心,与渊渊改了下午出府,自己一大早就往她爹院子跑, 蹭饭! 姜安拉长了尾音喊,行动却非常诚实的一屁股坐上椅子,用真诚的小眼神看向布菜的孙管家, “奴才这就去给小主子添碗筷!” 嘿嘿~ 团子歪头杀,“谢谢管家呀~” 姜寂臣一手执筷,一手拿着胡饼,狭长的眸子侧目,心中笑骂,真是个会讨人欢心的小团子! 目送孙管家离去,姜安双手捧脸看向她爹,“爹,安安种的菜菜好吃嘛~” 姜寂臣夹起一筷子炒好的青菜,故作矜持的点头,“嗯,尚可。” 姜安! 她挪着小屁股凑近她爹,“怎么能尚可呢,是好吃呀!” “哈…” 某位王爷轻笑,终于不逗闺女了,柔声哄着,“对,是好吃…” 团子撅嘴,这还差不多! 去而复返的孙管家缓了步子进来, 迎着初阳,这父女温馨的场景,他盼了太久, 用过早膳,姜寂臣带着闺女去了练武场, 到的时候,还有几名亲兵正在练武场上过招。 “见过王爷,大小姐…” 姜安被她爹牵着,鼻尖红红的和他们打招呼,这里面有几人还是熟面孔, “你们好呀~” 几名亲兵又朝姜安抱拳行了礼,脸上的笑容真切,动作恭敬, 那日团子站在桌案上,于明堂之上的样子,他们都还记着。 王爷要练练身手,他们自然都从练武场上离开, 生怕走慢一步,姜寂臣来了兴致,要过招。 这是姜安第一次近距离看她爹舞剑,剑意凛然霸气,动作间剑面折射的光连贯起来、恍若游龙, 团子骨子里有对强者的崇拜,她从地上捡起根木枝,学着姜寂臣的动作扭动胖乎乎的小身板, 她的动作不算太标准,木棍挥动间更没有剑意,只是将她爹极快的身法大致记下, 这也总以让随行的酿酿震惊, 还有什么是小姐不会的吗? 噢,小姐写字不好看… 平衡了~ 快正午时,团子从桌案抬起脑袋,瞅瞅正在批注公文的她爹,悄咪咪扔了笔, “去哪儿?” 姜安收回试探的脚丫,乖乖站好,圆乎乎的脸上扯开笑意,“安安和渊渊约好了出去玩呀~” 老父亲挥挥手放走了团子,还不忘提醒她带上侍卫, 姜安哒哒跑出去,背影透着快乐,“知道了呀~” 快乐的团子一直哒哒跑到府门口,祈善渊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她拉过渊渊有点凉的手,将怀里汤婆子塞给他, “怎么不去马车里等呀!” 祈善渊眉眼弯弯,小脸有些白,“没事,我不冷…” 安安点点脑袋瓜,“啊对对,你不冷,你就是小雪人呀~” 第73章 退! 今日的街上比往常更热闹,叫卖的小商贩脸上笑容堆砌,见谁都是散发金光的财神爷, 小摊前驻足的都是些服饰陌生的异国人,他们身后大都有随从陪同。 马车还未靠近裕富楼就被迫停下, 最先做出动作的是在马车内陪同的酿酿,她身子侧了侧,挡在小姐前呈保护状,英气的眉眼划过锐利, “怎么回事…” 团子手里攥着半块糕点,嘴里嚼嚼嚼不停,昂着迷茫的小脸, 赶车的正言和他哥对视一眼,后者便带着马车后的侍卫准备开路, 正言坐着没动,一只手握着缰绳,敲动马车门,“前面的路被几辆马车堵住了,正律下去开路,小姐稍等…” 堵住了? 姜安将半块糕点嗷呜塞进嘴里,拍拍沾着糕点屑的胖爪,从小窗探出半个脑袋看热闹, 裕富楼门前人头攒动,负责上菜的小二有两个站在门前,忙得满头大汗,还在不停安抚这些食客, 距离几步远外,四、五辆马车狭路相逢,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在街道上横七竖八停着,进退两难, 这几辆马车虽不比镇国王府的马车华贵,却也是大户人家, 主家端着不会出来抛头露脸,倒是避免了争吵… 姜安的马车在另一辆马车之后,离着事件中心有点远,加上街头吵闹,她听不见那小厮与正律说些什么, 团子竖着两只耳朵,几乎半个身子都要钻出马车, 马车里,祈善渊望着塞在小窗那儿扭来扭去的小屁股,默默转身, 酿酿则小心扶着小姐的短腿,有几分无奈,“小姐,小心掉下去!” 团子摇摇脑袋,“不会哒~” 话罢,正巧一位大伯扛着糖葫芦吆喝着走近, 男人脸颊上有冬日冻伤的红,露在外面的手指关节上也有几处冻伤, 他先是注意到这马车的标志,再然后看见顽皮的姜安, 是镇国王府上的大小姐! 糖葫芦诶! 团子眼睛亮晶晶的,比糖葫芦裹着的糖霜在阳光下还要耀眼, “小姐要吃糖葫芦吗?” 大伯小心翼翼试探出声,手中动作不停,从一众糖葫芦中选了最大一串, “给您…” 呀! 姜安眨眨眼睛,胖爪着急去找身上的钱袋,“大伯等等呀,安安找找钱钱在哪里~” 团子软乎乎的,对谁都是笑脸,软萌软萌的样子让男人大了几分胆子,又往前走了一小步, 他语速很快,担心大小姐真给自己钱,“小的不要钱,送给您的!” 镇国王府的大小姐在开垦荒田一事,整个崇州府都传遍了, 他家中原本是有田地的,可那田成了荒田,夏日他在街头卖解暑汤,冬日他就在走街串巷叫卖糖葫芦,缴纳完乱七八糟的税,一家人几乎每天都在饿肚子, 男人将糖葫芦递给姜安,糙脸上的笑有几分腼腆,“谢谢您…” 不管最后荒田开垦的结果是什么,可这个孩子带给了崇州一次希望。 今日的糖葫芦格外重,姜安咬上糖霜,嘴里含糊不清的夸赞, “很甜呀~” 马车里的酿酿用了点力气,终于像拔萝卜一样把团子拽了回来, 酿酿盯着小姐手里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还有她嘴边的糖霜, 姜安嘿嘿一笑,晃晃糖葫芦,“酿酿放心呀,没毒~” 她没嘎~ 酿酿凑近了它,在确定真的没毒之后,用帕子擦去小姐嘴边的糖霜, 放心,再放心点,她回去就可以请自裁谢罪了! “镇国王府通行,速速让路!” 正律的声音很有穿透力,不难怀疑是用了内力喊出的, 听到他哥明显生气的语调,正言收了吊儿郎当的笑,站在马车外,一手握上腰间挂着的刀, 此时,正律正举着镇国王府的令牌寒着脸站在一辆二驾马车前,他身后八名侍卫单手握在刀柄,气氛剑拔弩张, 这马车旁站着的侍卫、侍女皆是漠北打扮,男女都很高壮,一身麦色皮肤,身上穿着皮毛制成的衣, 赶车的侍卫一听来者是镇国王府,脸上对这片土地的不屑僵住, 只见一只素白的手撩开马车小窗,有几分骄纵的女声传来, “我是漠北王的嫡亲公主,要让,也是让这些庶民给本公主让路!” 对面那些马车后是人群,如何避让? 驱赶人群,慌乱之下谁能保证不会有踩踏? 有些人,站的太高,反倒丢了脑子! 正律周身萦绕着肃杀,眸子冰冷,他放下举着令牌的手,腰间的刀半出鞘, 他一动,身后皆是刀锋划过鞘壁的声音, “一个附属国的公主,在南商,我让你退,你便退!” “你敢阻我镇国王府前行,” “莫怪我带侍卫拆了公主的马车!” 四周响起稀稀疏疏的议论声,大都是在嘲讽这位架子太大的公主, 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南商为四大国之一,镇国王府门前就算是皇帝来了,恐怕也要受着姜寂臣的冷脸, 没办法,谁让这位镇国王手握南商最强的军队~ 公主那只娇贵的素手攥紧了小窗上挂着的轻纱,片刻后只能听见啪唧的关窗声。 二驾马车缓缓让开位置,对面的马车也总算能顺利通过, 等到这条街上只剩下公主的马车与后面姜安的马车时, 正律裹挟着杀气的眸子扫过准备驱赶马车的漠北侍卫, 什么身份,也敢走在他主子的前面! 他打个手势,便有四名侍卫拦在这辆二驾马车前, 随后给了他弟一个眼神,后者笑着挥动马鞭前行。 主街上,一辆马车都被挤到角落里,搬动小摊的商贩嘟嘟囔囔直骂晦气, 车里的公主气得将茶盏推翻,茶水染在地毯上很快消失, 而姜安咬着糖葫芦猛地打个喷嚏,她揉揉发痒的鼻子,按住小脑袋瓜, 喷嚏打猛了,魂儿差点甩出来~ 她百无聊赖的揪着地毯的毛毛,声音软软,“正言呀,还有多久到呀~” 驾车的正言随手扔了块饴糖进嘴,语气欢快,“到了,小姐!” “你让不让小爷进!” 刚下车的姜安嘿咻落地,就听见裕富楼门口传来这道跋扈的喊声, 团子太矮,围着的人多,她什么都看不见,回头牵好渊渊小可怜,小声嘀嘀咕咕, “谁在姨姨这里闹事呀?” 疯了吧… 霍朗简直就是护妻狂魔,上一秒你敢在他夫人的地盘上闹事,下一秒他就给你扔出门外,并且外送一顿胖揍~ 正言与正律对视一眼,迈着小碎步靠近他哥,“小姐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 正律(冷眼)闭嘴! 第74章 打洗你! 团子胖手招呼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卫,两只眼睛放光,“走呀,去看看~” 祈善渊面上有几分勉强,拉着安安的手,小小声劝说,“安安,看热闹不是君子所为,还容易伤到你…” 诶? 姜安拍拍自己又拍拍渊渊,说话间小虎牙尖尖冒出来放风,胖脸端的是义正言辞, “安安只是个四岁的团子,不是君子呀,” “渊渊才八岁,也不是呀~” 毕竟你只是一个小可怜~ “所以,去看热闹呀!” 祈善渊被她牵着,脚步向前, 他的眸子落在安安啾啾上在阳光中熠熠生辉的宝石装饰,染上轻松笑意,追随的脚步也越来越轻快, 她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理由,小脑袋里也总是会冒出很多想法,就像是发光的小太阳,用自己的软乎乎笑容对待身边所有人。 “可以让让嘛~” 团子秉承着礼貌,乖乖的用手指轻轻戳戳面前站着的墙…啊不,是人, 就是身高让她的礼貌不太多, 前面专注看热闹的人‘诶’了一声,侧身躲过戳在自己腰子上的那只爪子, 他回头时一脸怒容,最先对上的是酿酿已经身后一长队带着刀的侍卫, 这人脸上的生气瞬间变成笑容,缩缩脖子,“我走…我走…” 走之前还不忘拖走自己的同伴。 就这样,姜安持续礼貌,身后一群人持续冷脸,硬生生让团子成了前排观众! “太过分了!” “咱们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你小点声吧…” “我刚看见裕福楼有人去寻霍将军了…” “霍将军来了又能如何?不过是息事宁人!” “这可是东离国的使者!” “哎…” “……” 刚挤过来的团子揉揉耳朵,循着声看向小声说话的这几人,他们皆是读书人打扮,肘间还绑着书卷,一脸气愤填膺, “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啊!” 惨叫声还有酒罐碎掉的声音同时响起,周围女子惊恐叫声小声压抑,却无人敢上前, 姜安转头看向裕福楼门前闹事的人, 是位十一二岁的小公子,少年还没太长开,尚有几分稚嫩,却被眼下的阴狠遮掩,他一身金丝华服,头上是贵重的金冠,腰间白玉坠着, 此时他的脚就踩在小二脸上,周围还有侍卫帮忙按着。 小二摔在酒罐上,半张脸扎进碎片,身上各处都有伤痕,血蜿蜒流出,他甚至此时连惨叫都成了奢望, 裕福楼的掌柜是个年近半百的男人,他向来待人和善,此刻却被两名侍卫钳制,一脸怒意, “我说了,我就是这裕福楼的管事!” “他就是个小二,你莫要难为…啊!” 小公子嗤笑一声,用帕子净手,眉眼尽是轻佻,“怎么,你这老驴是欺本公子第一次来这荒蛮之地啊,” “我可听说了,这裕福楼菜食一绝,掌事的老板娘更是绝色!” 他不屑扔了脏掉的帕子,“本公子倒要看看,这破地方能出什么绝色,让她出来,我给她个机会,伺候本公子!” 荒蛮之地? 伺候? 姜安磨牙,一边恶狠狠盯上这个狗屁的小公子,一边撸起袖子, 祈善渊抓住她胳膊,赶紧温声劝着,“让侍卫他们…安安!” 也不知道团子哪来的力气,两只圆眼冒火,咻的挣开祈善渊,还不忘把他推得往后些, “放你娘的屁!”(和霍朗学的,不是作者的锅。) 稚嫩的声音非常突兀,骂出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姜安瞄准了那个还在耀武扬威、口出狂言的小公子,两条小短腿倒腾的飞快, 四岁的团子,侍卫本就没放在眼里,伸出手就要去抓姜安的头发, 爪子还没碰着团子,就被随后而至的酿酿擒住, “你找死!” 酿酿手上用力,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吵闹中微乎其微,随后这侍卫就像破抹布一样被扔在了那堆酒罐碎片上躺尸。 姜安憋着一口气,两只胖爪狠狠掐上小公子的腰,脑袋‘邦’的往最柔软且脆弱的肚子上撞, “哎呦”一声,小公子没设防,直接摔在石板路上, 团子眼神凶狠,胖爪抹了把脸,咬着小虎牙就骑上他,嘴和拳头齐上阵, 一边打,一边骂,“我让你狂!” “让你狂!” “伺候,你大爷!” 她爹是镇国王爷,手握五十万大军,她狂了吗! 金银细软堆出来的世家纨绔,被胖乎的团子压着揍,嘴里哀嚎声不断, “来人啊,你们死了,赶紧把这个小疯子给我拉开!” “啊…救命啊!” “别咬我…呜…” 团子这边打的起劲,身后那些侍卫早就被酿酿和正律他们放倒,一直未曾露面的霍夫人莲步匆匆往外走, 她宽袖扎起,娇美的脸上挂着怒容,沾着油污的纤手上拎着一把从后厨顺的菜刀, 今日后厨太忙,久不下厨的她也去帮忙,没听得楼外的吵闹, 这些没脑子的世家子,向来视人命为草芥,仗着自己是随使者团而来,若没有权高者压着,便是她刚才走出来,也只是多一人在这街上被羞辱, 霍夫人楼中的管事便是知道如此,才不让人唤她出来, 若不是姜安打人,他们实在是怕镇国王爷的闺女有个好歹,自己还在后厨做那聋子呢! 霍夫人出来时,看见的只有哀嚎一片,正中间她那乖巧的团子正骑着人打, 酿酿和一众侍卫愣是没敢上前… 主要小姐实在是太凶,酿酿过去拉人,反倒被她胖爪糊开, 姜安重新撸好袖子,呲着一口白糯糯牙齿,“你别管,我要打洗他!” 小公子浑身哪都疼,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还不忘威胁,“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小心…” 姜安攥好拳头,‘邦’就是一下,扬着细眉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恁爹! “啊!” “别打了…爹啊…呜…” 人群后,有马蹄飞扬声,也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声,“王爷来了…” 第75章 到底是谁打谁?! 老父亲翻身下马,随手卸下马鞍上挂着的长剑,宽大手掌握着长剑半隐在玄色大氅中,手上青筋明显, 他大步向前,周身气势凛然, 身后跟着的是一脸煞气的霍朗,要不是胡晏压着这憨货,此刻他早冲到王爷前面去了。 胡晏手中的折扇压上他的肩,如同齐天大圣头上戴着的紧箍咒束缚, 胡晏“一会儿别冲动,先让王爷处理,” “他们是东离使团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手起冲突!” “京都对王爷本就虎视眈眈,别给他找麻烦!” 东离与南商歇战不过三年,若再起战事,也绝对不能与姜寂臣有关! 战事起,最先迎战的必定是边关三大州,内患和外敌同时出现,护国军只会腹背受敌! 霍朗咬着后槽牙,血气直往天灵盖上窜,低声应着,“我知道,绝对打不死!” 胡晏头疼,赶紧快步跟上,身为护国军军师,他已经习惯了万事当以大局、当以王爷为重! 随着吃瓜群众让开一条足够宽的路,一身杀伐气的姜寂臣与胡晏、霍朗二人也终于看见了这裕福楼前是个什么光景, 老父亲的步伐凝滞一瞬,身上戾气都收敛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眸子里闪过的震惊, 同样震惊的还有霍朗和胡晏,已经身后差点摔了一跤的观砚, 霍朗这是那个乖乖巧巧、可可爱爱的王爷家的小棉袄? 胡晏我刚才劝霍朗的话好像在放屁… 观砚?!! 只见平日里鬼灵精怪的团子正骑在一个少年身上,表情不要太凶狠,她脑袋上小啾啾散乱,拳头挥的虎虎生威,时不时还下嘴,嘴里骂骂咧咧, 她周围躺了一地生死不知的对方侍卫,酿酿她们想上前又有种无处下手的无力感,原本威风的王府侍卫此刻站着唯唯诺诺。 姜寂臣惊了一瞬,步伐更快,单手拎着团子的后脖颈将人从那惹事的少年身上扒下来, 姜安完全打嗨了,一双圆眼小狼崽一样凶巴巴,在她爹手上挣扎,“你撒开,我要打洗他!” 老父亲赶紧顺毛,还不忘检查闺女受伤没,“好了,好了,不打了…” 身体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姜安昂起脑袋,下巴搁在她爹怀里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沾着血的小爪子抓上姜寂臣的衣襟, 明明她打人最凶,此刻却像极了受了委屈找爹抱抱的软团子。 老父亲一颗心揪着,赶紧将闺女抱在怀里,大掌轻轻拍着姜安后背哄着, 看向众人的狭长眸子却冷的可怕,“去请东离使团的人来,将他们惹了事的混账带回去!” “今日裕福楼内一切损失由他们东离承担!” “另外…” 姜寂臣站在楼前,周身气势逼人, 风鼓动大氅,纵使他怀里抱着娃娃,也像极了战场之上杀伐果决的将军, “告诉他们,在南商欺负本王的女儿,东离是想让本王的护国军压境吗!” 胡晏祖宗,你们都是祖宗! 观砚领了命离开, 很快,整座裕福楼都被姜寂臣带来的黑甲围住,闹事的小公子和他的侍卫就那么躺在石板路上,但凡起来一个都被会锤回去, 王爷说了,等人来接! 姜寂臣抱着团子一路上了包间,霍夫人唤人拿来湿帕子,攒动的人头围着团子,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她真吓坏了, 你们怕是忘了刚才挨揍的到底是谁! 在酿酿等人三言两语的拼凑中,他们也总算是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霍朗气的直转圈,想拍桌子撒撒气又怕夫人生气, 已经变干净的团子鼓着脸,梗着脖子,“安安没错,他就该揍!” 胡晏把玩着折扇,狐狸眼扫过姜安已经泛红、青紫的小拳头时泛起冷光, 有点恨铁不成钢,“手腕上绑着袖箭不用,偏用拳头!” 姜安无辜眨眼,小手一摊,“忘啦~” 再说,袖箭上抹了毒哒! 姜寂臣接过霍夫人拿来的药膏,“伸手。” 团子瞪着圆眼,表情委屈,“你为什么这么凶!” 胡晏就是! 霍夫人没错! 霍朗啊啊啊,气死我了!!(还沉浸在生气中~) 老父亲把闺女小手放在自己手掌心,语气软和下来,“爹没有生气,也没凶你…” “阿安想干嘛本王都支持,” “可你不能这么冲动知道吗,你带着侍卫,让他们动手就好!” “今日遇见的是个废物,若他有武功傍身,伤到你怎么办!” 不知道团子咋想的,反正胡晏挺震惊的, 欧呦,向来能动手不动口的王爷也有劝人的一天啊~ 姜安点点小脑袋瓜,表示自己知道了,她看看守在门口的酿酿他们,圆眼认真, “安安都想了呀,” “那个小废物欺负个人还得侍卫帮忙,肯定不行,所以安安才动手的呀~” 她可聪明了, 她相信酿酿肯定会保护好自己,所以才肆无忌惮打架的呀,她还不忘把渊渊小可怜往后推呢! 祈善渊(啥忙没帮上,纯看戏版本)谢谢,大可不必提我,丢撵! “哈…好,阿安真厉害,” “可以保护别人了。” 嘿嘿,就是嘛~ 姜安嘿嘿傻笑,配上凌乱的发型,多少有点不聪明~ 包间的门被扣响,“王爷,东离使团来人了…” 姜寂臣揉揉闺女的圆脸,让霍夫人带着她去了里间, “你乖乖等着,本王给阿安出气!” 姜安重重‘嗯’了一声,临走还不忘上眼药,“那个人还说,这是荒蛮之地,” “夫子才不是这么教的!” “夫子说了,这片土地上睡着很多、很多保护妻儿的英雄!” 王爷眸色深沉,低声开口,“老夫子说的对,这儿不是荒蛮之地…” 等到姜安被抱进里间,胡晏才冷哼一声,道“东离怕是忘了三年前他们怎么在王军旗帜下求饶的!” 霍朗猛灌了一口茶水,笑容阴恻恻,“那今天就让他们好好回忆回忆!” 姜寂臣扔下湿帕子,身侧长剑立着,半晌才让观砚放人进来。 今日的裕福楼外有很多人驻足观望,楼内却安静的可怕, 里间与姜寂臣他们不过隔着一扇门,霍夫人一边哄着团子睡觉,一边听完了全程, 她侧坐在床榻边,纤长的手轻哄着姜安,美眸中笑意藏不住,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选的男人是顶好的,做将军是,做夫君也是。 第76章 你和你弟弟挺像的 “安安…” “唔…姨姨…” 被强制开机的团子揉揉眼睛,人没太清醒,张着胖手就往霍夫人怀里挪, 霍夫人一颗姨母心都快化了,本就柔和的嗓音更温柔,纤手给姜安重新扎好小啾啾,动作轻的生怕扯到她的头发, 一旁守着的祈善渊再次将手泡在浮着冰块的水中,打湿帕子, 他走到床榻边,一双手冻得通红也不甚在意,敛下眉,声音很轻,“帕子有点凉,” “冷敷一下,明日这些青紫就消了…” 冰凉的帕子覆盖在胖爪上,团子瞪着圆圆的眼睛,在渊渊有些担忧的目光中,她悄悄打个冷颤,十分嘴硬的安抚小可怜的情绪, “不凉…不凉~” 霍夫人拿着药膏重新坐回床榻边,好笑的点点姜安的小鼻子, 这死要面子硬撑的样子,倒是真的和王爷有几分相似! 药膏也涂好了,团子低下头瞅瞅自己真的变成小馒头的胖手,五根手指用力张开,药膏油乎乎的在灯下泛着光亮, 她砸吧砸吧嘴,饿了… 想吃烤猪手… 她下了床榻,穿好鞋子后蹦跶蹦跶往外面走,她要去找爹,她饿了~ “爹呀~” 声音比团子先一步传入在场人的耳朵里, 团子就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一蹦一跳跑出来。 哦莫! 她收了准备飞扑的小手小脚,圆眼打量着现在这个场面, 好多人诶~ 作为东道主的姜寂臣斜靠着坐在上首位,霍朗与胡晏跪坐在他的一左一右,一位凶神恶煞、一位满腹算计。 在他俩下首还分坐着九位官员,其中有两位还算面色镇定,剩下几位头上汗津津的,脸色惨白一片, 甚至正中间还摆着一副担架,那上面赫然是并没有送去医治的那位小公子, “阿安,到本王身边来…” 姜安歪歪脑袋,乖乖巧巧应着,还不忘牵上自己的小可怜,哒哒走向她爹, 观砚在王爷身边又放置好一处软垫,酿酿得了令,也送来糕点、零嘴, 不过几息之间,一身肃穆的镇国王爷身边就多了个嘴里鼓鼓囊囊的精致团子。 坐在胡晏下首的陵武侯一身绛红蹙金长袍,端着酒杯,目光停留在团子软乎乎的脸上, 空气寂静了半晌,忽地被一声轻笑打断, 那陵武侯双手高举酒杯,借着宽袍半遮,眼底翻涌着墨色,“今日是本候的弟弟太顽劣,冲撞了王爷的女儿,本候替劣弟赔罪!” 说是赔罪,他且没有饮杯中的酒,反而直对上姜寂臣,似乎有些疑惑, “不过,本候初到崇州,就听说王爷多了位三岁大的女儿,倒是心下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了王爷的眼?” 团子攥着块梅子,嘴巴不停嚼嚼,空着的爪子还不忘抓一把梅子塞给身后的小可怜, 她睁着圆眼去看说话的人,细长眉毛打成结, 虽然她小,但是她感受到了这人满满的恶意! 还有,为什么你们好像都很关心我娘? 这事不应该是我爹着急吗? 姜安想不通,扔了梅子就去扯她爹的袍子, 没人应承陵武侯的话他也不恼,只是淡然喝了酒, 只听得一道尚且稚嫩的声音响起,“他们不是来道歉的呀?” 姜寂臣眉眼冰冷,再转头看向闺女是全都化开,他轻轻攥上闺女软乎乎的小手, 丝毫不在意姜安手上留下的糖渍,“对,他们是来给阿安道歉的…” “嗷~” 姜安点点脑袋瓜,转而再面对陵武侯他们这些人时,胖脸绷着,假装自己很严肃, “这是你弟弟呀?” 陵武侯嘴角噙着笑,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正是…” 团子往后挪了挪,表情奇怪, 他干嘛这么看着自己,像人贩子… “哦,你和你弟弟还挺像的…” 一样的狂妄自大, 简称有病! 陵武侯眼中的笑意散了些,坐在他前面的胡晏却像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双狐狸眼望向团子, “小姐此言差矣,侯爷沉稳,与躺着的这位应该是不像的,” “这陵武侯与其弟弟虽都是老侯爷之子,却并非是一母所出,想来侯爷的这位嫡幼弟在家中是被宠坏了!” 一个庶出,就算是做了侯爵,族谱上他也还是庶出! 不是喜欢揪着人家问娘吗,他们也来讨论下这位侯爷的娘~ 胡晏单手端起酒杯,偏过头去欣赏陵武侯难堪的表情,还举着杯子向他遥遥敬酒, 其余东离使团的官员纷纷低头,脑门上的汗更多了。 霍朗暗戳戳啧啧两声,军师杀人,不见血啊! 姜安眨巴眨巴眼睛,总觉得老狐狸骂的好脏… 陵武侯“胡军师这张嘴还是这么厉害啊,” “不知最近身体如何?” 胡晏“劳侯爷挂心,自从三年前战乱结束,在下这身体是一日好过一日!” “倒是侯爷,三年前被我们王爷一刀斩下马去,这伤好利索了吗?” “嘭!” 酒杯重重砸在桌子上,脆弱的瓷器碎成渣渣, 胡晏挑眉,淡定拂去落在袖子上的酒水,这就生气了啊,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姜安支楞起小身板去看碎掉的杯子,嘴比脑子快一步,她扣扣脑壳,“那个啥候,这杯子姨姨说很贵哒,你记得赔呀~” “嗷,还有呀,” 团子睁着圆眼,胖乎乎的脸神色认真,她指了担架上躺着生死不明的闯祸精, “你要向姨姨道歉,你弟弟嘴不干净,骂人了…” “还有,他还打了楼里小二,你也要向他道歉!” 团子自己说完,又摇摇脑袋瓜,“算了,你别向小二道歉了,你赔钱吧!” 道歉有啥用,给钱才是最实在的! 陵武候长舒一口气,似乎要把心中的怒火都散出来,似笑非笑道“小姐倒是替本候安排的明白,” 姜安眨眨眼睛,亿脸真诚的看向她爹,“安安说错什么了?” 老父亲戳戳团子的脸,看起来心情不错,“没有,阿安说的都对!” 他淡淡去看陵武侯,身侧的长剑异常显眼,“只是陵武侯别忘了,还要向本王的女儿赔罪。” 陵武侯你聋了吗,我刚才不是赔过罪了! 理智尚在,这话他还没勇气说,姜寂臣这只疯狗巴不得早点砍了自己,然后踏平东离! 给她赔罪呀? 团子低下头去看自己因为打人肿胀的两只胖爪,默默往桌案下藏了藏。 陵武侯拉不下脸当着这么多人,特别还是当着曾经战场对峙的姜寂臣等人的面再说软话, 最后,还是另一位官员出声, “东离与南商两国交好,此次本就是东离为南商皇帝贺新岁,我们使团随行中人在崇州言行不当,是使团过错,自当与小姐、与店家赔罪,” “下官还要谢过镇国王爷亲自处理此事,没有让流言传出,影响两国交好!” 瞧瞧,人家这话说的多漂亮啊! 胡晏把玩着折扇,面上笑意盈盈,眼底却是寒冰一片, 姜寂臣扫了那人一眼,动作矜贵的端起酒杯,“本王亲自前来,是因为你们使团运气不好,偏偏挑了我手下主将的家眷欺负,” “本王的营中向来有一条规矩,欺辱军中家眷,不论身份,扒了衣服吊起来五日,让边关的风好生吹吹他的脑子!” 又是“嘭”的一声,吓得在场官员一个激灵, 只见姜寂臣手上的酒杯倒扣着磕在桌案, 他眉眼肃杀,狭长的眸子裹挟杀意,“望尔等在这崇州,谨言,慎行!” “下次本王的剑就不会还是个摆设!” 那官员面上讪讪,努力维持好自己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代表的就是东离,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姜寂臣却直接让观砚送客… 一行人连着担架上那位就这么被请出了裕福楼。 第77章 苏宥齐 夜里的风声萧萧,裕福楼前因着黑甲包围,并没有太多人聚集,倒更衬着这些东离使团的官员们凄凄惨惨戚戚, 使团的人离去,裕福楼内各处也重新亮起灯火,楼外围着的黑甲如数撤走,楼前重新回了一片热闹之象。 人都散了,霍朗也不装什么凶神恶煞的大将军,整个人跪坐着极其不老实,一双虎目都快穿透这包厢的门,飞扑到他夫人身上了! “嘿嘿…王爷啊…” 姜寂臣没看他,心下嫌弃的紧,只是摆摆手,便放了他去寻夫人, “别忘了今夜你当值巡逻!” 霍朗紧急撤回一个步子,正了颜色,“末将记着呢!” “滚吧。” “好嘞~” 姜寂臣扫了眼还坐着的胡晏, 后者手持折扇,清俊脸上没了此前的阴阳怪气,端着温润书生的模样,无害的很, 他挑了眉,声音懒散,“在下可没地方去,还等着和王爷一道回府呢!” 不说他都忘了,府上还住着这只老狐狸呢! 姜寂臣拿过闺女即将塞进嘴里的梅子,指节屈起去弹姜安的脑门, “这一盘子梅子,都要被你吃干净了!” 姜安捂上脑袋,瞪着水汪汪的圆眼,非常痛快的卖了自己的小跟班,“渊渊也吃了!” 祈善渊惊讶抬眸,手张开,手心放着的都是安安赛给自己的梅子, 这梅子太酸,他不喜,却又不想驳了安安的心意… 渊渊? 老父亲似乎此时发现了什么问题,眉心蹙着,半个身子都面向自家闺女,语重心长(后知后觉)的教导, “阿安要称他祈小公子…” 对上姜安不明所以且透亮的眸子,王爷面上纠结一瞬,又改了口,“或者叫他祈善渊也可!” 姜安看着她爹,眨眨圆乎乎的眼睛,胖爪偷偷摸摸抓向盘子里最后几块梅子,嗷呜又塞了一个进嘴, “可素…渊渊好听呀~” 姜寂臣…… 教导闺女失败的王爷盯上了躺着也中招的祈善渊, 八岁的祈小公子哪里接得住这位镇国王爷的威压,他强撑着镇静,低下头掩饰自己有些发白的面色,礼数周全的回了姜寂臣, “善渊定当规劝大小姐…” 夹在中间的团子终于发现气氛有几分怪异,瞅瞅看戏的老狐狸,又瞅瞅她爹, 她鼓起小脸来,老鹰似的护上弱小又无助的小可怜, “爹不可以吓唬渊渊嗷~” 姜寂臣沉默下来,俊美的脸上甚至多了几分委屈,骨节分明的大手指着闺女身后的祈善渊,语气不善, “本王,吓唬他?” 他突然就后悔把这小子安排到自家闺女身边了! 哎呀, 意识到自己好像胳膊肘往外拐的团子露出浅浅的梨涡,“没有呀~” “爹最好啦,才不会吓唬渊渊呀~” 姜寂臣眯了眯眼,你看我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咳咳…” 一旁看够了戏的胡晏赶紧给团子解围,“王爷,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府用膳了?” 团子点点脑袋瓜,胖手捂上肚子装出可怜巴巴的模样,“是呀是呀,安安可饿了!” 你刚选了一整盘梅子,还饿? 她举起还有些肿胀的肥美爪子,“安安想吃猪手!” 面对闺女的撒娇,老父亲只能戳戳她的小脑门泄气,甚至都没用力, 团子嘿嘿傻笑,总算是将这件事糊弄过去了~ 走到裕福楼一楼,恰好遇上正在拨算盘的霍夫人,以及她身边黏黏糊糊的大黑熊霍朗, 霍夫人“今日裕福楼空了几个时辰,蔬菜还省下一些,明日妾身再上门叨扰小姐,送上账本与银两。” 团子昂着脑袋,笑眯眯的像是招财猫,“好呀~” “嗷,姨姨不要忘记把下午楼里的损失也给那个什么侯算上呀,” 她悄咪咪靠近霍夫人,眼睛弯成月牙,活像是个小财迷,“安安那份不要忘记呀~” 霍夫人娇笑应下,碍着王爷还在,没敢去rua团子,“妾身都记着呢!” 她可是商人,既有了机会,那位陵武侯怎么不该在她手下拨了一层皮再走! 姜寂臣单手拎上团子的耳朵,“财迷,回府了!” 姜安哎呦两声,小碎步哒哒往前跑,跨过裕福楼的门槛,回头朝她爹哼了一下,转头又要撒手没… “诶…小心!” “哎呀!” “阿安!” 团子跑得太快,迎面撞上一位公子,那人一身淡蓝银纹长袍,外罩着件白色大氅,身上配饰华贵,身量欣长, 他头发梳得整齐,玉冠束起,面上那双刻着惊讶的眸子温柔到让人沉溺,如同明玉,衬着人多情又浪荡, 他腰间挂着的香囊磕在姜安脑袋上,上面坠着的珍珠在她额头上留下浅浅印记, 团子被撞的站不稳,向后仰去,那位公子扔下手中拎着的东西赶紧去扶她,却被一阵风似掠来的老父亲抢了位置, 他手上抓个空,眸中疑惑直起身子。 紧接着是姜寂臣身后的胡晏和一众侍卫涌出裕福楼, 这架势让那位公子身后的侍卫往前跨了一步,手中长剑横在胸前,一脸煞气, 王府的侍卫比他们还凶,一时间剑拔弩张… “住手!” 公子抓上侍卫手中即将出鞘的剑,手掌稍稍用力,露出的剑身咻得收了回去, “见过镇国王…” 姜寂臣去摸闺女额头上得红痕,浅浅的,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 听到对面那人的声音,才舍得施舍点目光, 他的语气淡淡,并没有太多兴趣,“大皇子来吃饭?” 额… 苏宥齐看了看这裕福楼硕大的牌匾,面上笑容不变,这位镇国王还是如此不会聊天! “正是,没想到在这儿遇上王爷,倒是缘分…” 苏宥齐是殇国大皇子,殇国年年向南商进贡,算是南商国的附属国家,这正是如此,他才会对姜寂臣如此热枕, 姜寂臣随口嗯了一声,抱着闺女就要离开,“那就不打扰大皇子用膳了。” 他抬起步子离去,胡晏连忙跟上, 团子伏在她爹怀里,这个位置刚还能看见这位皇子亲自去捡掉落一地的东西, 那里面有崇州府一家很有名的首饰铺子的锦盒,她啾啾上的毛球就是孙管家在他家买的, 姜安又瞅了几眼苏宥齐的侧颜,这么好看的人,他中意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第78章 上元游街 霍夫人是在第二日的午后登门,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各捧着一箱金银, 孙管家带着她直接进了王府的后院。 “小主子,霍夫人来看您了!” 屋中响起哒哒的脚步声,隐约还有酿酿让姜安穿上鞋子的声响, 只见屋门缓缓被打开,一只胖手率先出现, “孙管家~” “姨姨呀~” 姜安右手抓着门闩,脚垫起来,整个团子被挂在门上, “哎呦,您别摔了!” 孙管家赶紧将小主子从门上放下来,手轻轻揉着她手心磕出来的红印子, 姜安嘿嘿笑着,乖乖巧巧的站在那儿,还不忘探出个脑袋瓜邀请姨姨进门, 霍夫人先是将手中提着的食盒交给酿酿,“这是长明说一定要带给安安尝尝,” “是楼中主厨做的新零嘴。” “呀!谢谢姨姨呀~” 团子的圆眼跟着那食盒早就跑远了,嘴上还不忘说着好听的话。 祈善渊院子的祈生随后也被叫到摘星院来,毕竟这核算一事姜安一个四岁团子是做不来的, 那些蔬菜在裕福楼一共售卖一日半,加上从陵武侯那里得到的赔偿裕福楼损失的银两, 团子一共可以分到一千两白银。 霍夫人深知姜安喜爱金银,故而带来的是银子而非银票, 她在外间听着耳边祈生拨动算盘的声音,美眸去看坐在白银堆里的姜安, 白嫩嫩的孩子,围了一圈银子,一手攥着一个大大的银锭子,脸上笑意灿烂,怎么看都像是财神座下的小童子一般可人。 祈善渊陪在姜安身边,在团子撒开银子就去拿零嘴时赶紧制止, 用帕子给安安仔细净了手,才将零嘴放得更近些。 姜安拿过一块圆滚滚的山楂球放到祈善渊手中, 团子顿了顿,又塞给他一块大银锭子。 祈善渊感受着手中的重量,脸上的笑意无奈,“安安,我不缺银子…” “可是安安想分给你呀!” 团子站起来拍拍渊渊的肩膀,白嫩嫩的脸装出语重心长的模样, “安安会照顾你哒!” 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他的眸子被姜安散发的温暖装满,小公子笑着,耳垂有些红, 他能听见自己轻轻说道“好。” 看完全程的霍夫人面不改色转过头, 儿砸啊,你这地位岌岌可危呀! 送走霍夫人后,团子和酿酿带着这些银子爬上了院中的摘星楼, 现在的摘星楼也是姜安的小金库,里面放着很多她收集来的小宝贝,当然还有她爹送的大宝贝! 姜寂臣回府已经是黑夜,因着明日就是上元节,他整个下午都在与当日巡逻的几位将领商讨事宜, 府中灯火明亮,每一处都被高悬的灯笼照亮,黑夜也如白昼, 姜安这个时辰早就已经抱着她的大银锭子与周公见面去了, 老父亲只能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上床榻的姜寂臣就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他摸出藏在被子下的大银锭子,寂静的主屋只听得他的笑声, 一身穿黑衣的暗卫不知从哪里出现,悄无声息的半跪在屋中, “主子,这银锭子是小主子放到您床榻上的。” 姜寂臣散着发,懒散靠坐在床榻上,太瘦时宽袖滑落,露出劲瘦的小臂, “本王知道了。” “是。” 暗卫姜九垂着眸,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眨眼的功夫又一跃上了横梁。 …… 正月十五,上元节。 今日姜安早早就被酿酿叫醒,小姐今日要去学堂! 崇州的上元节有一个习俗,学子们聚在一处,由夫子带领,从主街一路走过崇州府城,一直到城北的松湖停下, 此为上元学子游街。 在崇州老人儿的讲古中,南商始祖皇帝带领十万精兵为守国门葬于崇州, 此后崇州每到上元时节便鬼声哭嚎不断,他们说那是将士们在这一日醒来后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哀嚎声,那时的学堂监院便带着学子们上街诵经文, 这个习俗一直流传到现在。 学堂前聚集着很多文人、学子,老夫子与监院并肩站在门前,身后还跟着几位教书的夫子, 老夫子招呼着姜安到他身边, 他将手中那本书页泛黄的《祭祀经》交给团子,目光慈爱的看着这位小学生, “你便跟在老夫身边…” 姜安穿着一身天蓝银纹长袄,外层轻纱飘逸,像极了九天之上的仙童, 她小碎步又靠近了老夫子些,捧着经书认真点头。 今日这场合不能带侍女、侍卫,并不知道暗中有人保护自己的团子全然将老夫子当成了自己的港湾。 这游街的队伍浩荡,文人学子们手执经文一脸肃穆, 纵然是白日,站在两侧的学子们手中也高举火把, 为首的监院与老夫子身后有小厮高举牛角,牛角一端彩色的绳带系着,里面盛着酒水,洒向路边, 小厮之后是一队文人,他们一人执一木棒击打作拍子,掺杂在声声经文中。 姜安被老夫子牵着,紧紧抱着怀里的经文,耳边连成片的诵经声似乎从天际传来, 她被老夫子带着向前走,回头去看身后浩荡队伍时,心中异样的情感油然而生, 是那种灵魂的战栗… 团子眼眸清澈,却有一瞬无神, 无论传说是真是假,可这队伍确实是在击败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将士们, 这样盛大的场景她似乎在哪里也曾见过, 是哪里呢? 不知不觉队伍已经走到主街位置,街边站着的都是崇州百姓,街的正中间空无一人,只有风卷动尘埃, 二楼也有人再向下望去, 她看到了平日里没个正颜色的谢云山,看到了老狐狸胡晏,还有不爱笑的孟不忍… 团子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再去想到底何时见过这样场景,反正那些回忆早就在褪色, 她是姜安,可从前那些事情也与现在的姜安无关了。 “阿弥陀佛…” 空无一人的街上突兀的出现一和尚,他身上挂着行囊,左手持禅杖,下垂的眼睛看人时恍若无底黑洞,平静又有对未知的恐惧, 诵经队伍没停,监院与老夫子显然是与这和尚相熟, 随着他们的靠近,那老和尚定定去看老夫子牵着的姜安, 他伸出空着的右手,“小施主,可否将这经文借与老衲?” 这书是老夫子的, 团子抬起头,再得到夫子首肯后才答应下来, 老和尚笑着接过经文,却将手中佛珠套在她手上,“出家人身无长物,便将此物赠与小施主。” 第79章 神神叨叨 “诶?” 团子低头去看手上戴着的佛珠,这串佛珠由十四颗菩提子串成,上面还有长久佩戴留下的温润感, 此时的姜安还不知道这十四颗菩提子代表的意义… 观音菩萨与十方、三世、六道等一切众生同一悲仰,令诸众生获得十四种无畏的功德。 她想说,这书不是她的,这老和尚想送东西,怎么也该送给老夫子才对, 可游行没有结束,耳边都是诵经声,现在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二楼上,孟不忍眸子阴狠,若不是场合不对,真想直接飞到街上杀了这个老秃驴! 胡晏的脸色也不好看,狐狸眼泛着冷光,他侧首低声对身边人说道“他现如今是国师,你别妄动!” 孟不忍咻的抬起泛红的眸子,声音淬着冰,“穿着一身袈裟,手上却沾着人血,他也配当国师!” “瞎了眼的狗皇…” “孟不忍,噤声!” 胡晏攥着折扇的手用了力气,压下咳嗽,“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绝对不准在安安面前提!” “…知道了。” 浑然不知的姜安跟着游行队伍一路走到城北的松湖别苑前, 因着几国使团的人都在这里,别苑外驻守着不少巡逻的黑甲,以防突发状况。 游行到这里就算结束,学子们整理好衣袍,昂首进了别苑, 监院、老夫子正与那老和尚在交谈, 老夫子“国师不在京都,怎么跑来崇州了?” 姜安昂着小脑袋,国师? “老衲一路修行到此地,恰好遇上学子游街…” 监院是一个和老夫子差不多的老头,看着就一脸严肃,他侧了侧身子,“既然如此,国师不如到别苑休息一番,也算是为这场游街添个彩头。” 老和尚并没有答应,反倒是开起玩笑,“老衲昨夜夜观天象,若是进了这别苑,怕是要出不来了。” 他说是玩笑,听者却动了心思,这南商谁不知道国师所言从无虚言! 监院也不再强求,“如此,那便算了。” 他与老夫子躬身行礼,便要与老和尚告辞。 “小施主…” 姜安小短腿停下,歪歪脑袋, 咋,这里面还有她的事? 团子板板正正站着,睁着圆乎乎的眼睛,“国师还有事呀?” 老和尚弯下身,手中禅杖倾斜,“小施主不必称老衲为国师,皆是虚妄而已…” 姜安皱巴着圆脸,实在有点不能接受老和尚这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超脱凡人的发言, 她脚步微动,做出要走的样子,声音上扬,“国师要是没事,安安要走咯!” 老和尚笑笑,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老衲与小施主有缘,这批命便赠与您。” 虽然不懂这个锦囊有啥用,但还是秉持着礼貌的团子双手接过,乖乖弯腰, “谢谢你呀~” 国师似乎了却一桩心事,眸中多了些轻松,离去前他看着团子那张脸, “阿弥陀佛,希望小施主早日寻到属于你的命数。” 姜安扣扣脑袋,看着和尚远去的身影,扯动老夫子的袖子,“夫子呀,国师一直这样吗?” 神神叨叨的? 老夫子鼻孔出气,他向来不信这些,况且什么修行偶遇都是胡说八道, 偶遇, 偶遇,他怎么随手就能掏出他这位小学生的批命? 老夫子牵着姜安,一高一矮的影子在地面拉长, “安安不用管他…” “我命由我不由天,要是什么都能让他算出来,南地遭灾怎么没见他出份力!” 监院无奈看向这位同僚,手指点着他,“慎言!” 老夫子昂起脑袋,一把老骨头抱起四岁的团子走得飞快, 这个样子倒是和姜四岁有点像… …… 此时的北城郊, “老秃驴!” 孟不忍长刀抵地,拦在国师离开的必经路上,阴翳的眼中此时盛满杀意, “你居然还敢踏进崇州!” 话罢,他便提刀冲向国师,刀尖与空气相撞发出嗡鸣声, “哎…施主又是何必呢…” 老和尚并不躲让,一副任人宰割(fi)的样子, 孟不忍简直要气笑了,何必? 你说何必! 他一刀砍下去,刀快的只剩下残影,却被这老和尚简单错开身子就躲开, 长刀嵌入地中几寸,孟不忍松开刀柄,手握成拳直奔国师门面,脚同时踢上刀柄, 刀破土而出, 国师偏头就要躲开孟不忍的拳,却没想到他的手改了方向,抓向自己身上披着的袈裟, “手上沾着血,你也好意思再披这身袈裟!” “说,你接近安安干什么!” 落在手中的刀再次横劈向国师,却被突然窜出来的黑衣人拦下, 那人仅用两根手指夹住孟不忍的刀,仅仅露出来的没有丝毫情感起伏的眸子去看他, 声音漠然,“主子说了,秃驴不能杀。” 是王爷身边的姜九。 孟不忍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强压下心头泛滥的杀意,收了手中的刀, 只见姜九双手背在身后,继续传达姜寂臣的话, “主子还说了,” “秃驴不准再靠近小主子,不然就烧了你的护国寺,砸了你的佛像金身!” 国师手持禅杖,连衣角都不曾脏身, “老衲只是来送批命,不会害她。” 姜九冷冰冰,“主子让我回你,他的女儿不需要批命,他自会护她余生周全。” 国师好像说话,却被姜九冷眼一横,他的手蠢蠢欲动,掌心短刃若隐若现, “主子接下来没有话要说了。” 所以,你最好也闭嘴。 最后,姜九站在原地目送(强制版)国师离开崇州府的地界,随后压着孟不忍回了别苑。 而此时的别苑中,在阁楼的二楼,姜寂臣在主位,端的云淡风轻,一双裹挟肃杀的狭长眸子阻止了所有人想要套近乎的可能, 就连前日见过面的殇国大皇子苏宥齐都只是遥遥行礼, 华贵的堂中坐满了各国使者团中随行的世家子,他们的对面便是南商的文人学子, 其中四岁的姜安也在老夫子的安排下混了进去, 李星桑跪坐在她身侧,小声为第一次参见的团子讲解规则, 姜安似懂非懂,胖爪抓向桌案上摆着的小锤子,还有一旁挂着的铃铛, “所以,想答题就要敲这个?” 李星桑“对!” 姜安“那要是我不会,但是我敲了呢?” 李星桑“…敲响铃铛答不对倒是也不会有惩罚,往年的规则里都没有这条…” 姜安“嗷~” 第80章 大伯…大伯… 姜安手腕上缠绕的佛珠束缚着她, 明明自己另一只手腕上还带着孟参将送的袖箭,却没有佛珠带给自己那种不舒服感, 她闲来无事,用胖爪拨动那菩提子,圆圆的眼睛带着新奇去看这堂厅中的摆设, 这堂中,四根高柱上刻着不知是哪位文人留下的墨宝,笔迹如游龙般灵动,仿佛在诉说历史的沧桑与文化的底蕴。四周轻纱环绕,似云似雾,别苑的小厮们垂首立于角落,手上俸着的小巧精致的香炉。 堂内布置简雅却又不失华贵,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主人家的品味与用心, 就连每位学子前的桌案都是用上等的木材制成,木材的纹路如同虎皮般绚烂。 堂厅正中央是一处台子,上面有几把空着的椅子,李星桑说那是监院与各位夫子的位置, 南商与东离被安排在台子旁,对立而坐,他们中有国仇,每个人眼中都燃着熊熊燃烧的火苗, 往下依次是南昭、殇国、漠北和夷国的使者团中的世家子。 “妹妹!” 霍长明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小熊一样扑向李星桑的位置,一屁股给小正太挤到一边去,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旁边的姜安, 他从怀里拿出一路小心翼翼护着的吃食放到妹妹面前,抻着脖子去看她的手, “我听楼里的小二说,你前日与陵武侯的弟弟打起来了!” “我昨日想和娘亲一起去看你,娘偏不让!” 穿着一身干练骑装的小少爷唇红齿白,眼神委屈中又有愤怒, “妹妹你放心,下午的武场,哥哥给你报仇!” 姜安见到吃食,胖脸高兴,还没完全消肿的小手捧着精致的糕点,非常认同霍长明的话,脑袋瓜直点! “哥哥加油!” 霍长明憨笑,攥起拳头,“妹妹也加油!” 兄友弟恭的另一面是李星桑整理好衣摆,在堂中学子们好奇的目光中面色如常起身, 小正太木着张脸,拎上霍长明的耳朵,“所以你个憨货可以走了嘛!” “你的比试在下午!” 霍长明“诶!你撒开嗷!” “走走…我走!” “不愧是荒蛮之地养出来的人…” 这熟悉的声音… 团子挪动屁股坐正,圆眼盯上对面出声的少年郎, 他眉眼之间与陵武侯却有几分相似,面色苍白又浮肿,特别是那双哭肿的眼睛和脸颊处明晃晃的牙印,让姜安印象深刻, 这不是被自己揍的惹祸精嘛! 姜安看他,他高抬着下巴神情倨傲回望, 团子咽下嘴里的糕点,恶趣味的对着他呲牙,一口白糯糯的牙齿让这个惹祸精成功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身上哪都疼… 见他缩了脖子藏在别人身后,姜安又扔了颗梅子进嘴,无辜的大眼睛眨呀眨,可爱的紧! 坐在漠北国首位的漠北公主指尖缠绕着垂在肩头的秀发,上挑的眉眼看向四岁的姜安满是恶意, 前日,就是这位镇国王府大小姐的马车逼得她避让,让她在那些庶民面前丢尽了脸面! 她嗤笑着,用漠北语言与身侧少年交谈,“南商叫一个幼儿上场,也不怕丢脸?” 那少年蹙起剑眉,眸子锐利扫过身侧走过的旁人,低声劝告, “我们在南商的国土上,不要给王惹事!” 漠北公主脸上的笑意落下,纤手松开秀发,用力挥动手臂时还不小心将茶盏带落, 鞋子打湿,她的脸色更加不虞… 东离的陵武侯姗姗来迟,他刚踏进门,爽朗笑声便传了全场, 只见男人姿态潇洒的拱了拱手,向二楼之上的镇国王爷告罪, “这南商的酒太醉人…” “本候来迟,还望王爷莫怪!” 二楼主位上的姜寂臣懒散撑着额角,手上拿着的正是国师送于姜安的锦囊, 他狭长的眸子半垂,根本不屑于看他,语气肯定的说道“陵武侯确是来迟了,” 对,没错,就是你的错。 陵武侯脸上笑意差点没维持住,咬着牙又应承一声“是。” 他往里走去,目光落在乖巧坐着的姜安身上, “哟,小姐这般小的年纪怎得坐在这儿参加比试了,” 他眉眼温和,伸出手就要牵人,“可是坐错了位置?” 陵武侯的话彻底让才四岁的姜安成为堂厅中众人的焦点,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这般小的年纪连尿床都控制不住,怎么还来参加比试, 有人说南商太不将这次比试看在眼中,也有人说肯定是身为王爷之女的姜安胡闹… 漠北公主眼中闪过快意,嘴角笑意压也压不住,就连东离藏在别人身后的惹祸精都暗暗嘲笑, 姜安顶着这么多人的目光也混然不在意,速度非常快的将胖爪背到身后去, 圆眼瞪着陵武侯,“大伯是不是没睡醒?” “安安的爹就在二楼坐着,安安今年已经四岁了,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里!” 她再看这人一眼,声音很小的碎碎念,“我又不是你那个闯祸的弟弟,那么笨!” 这场上谁人不知,前日陵武侯的弟弟被镇国王爷的女儿按在地上摩擦… 陵武侯收了手,这下眸子里就只剩下薄凉,“倒是本候的关心有些多余了。” 看看,这不就显着姜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团子才不管那些弯弯绕绕,只是认同的点点脑袋瓜,小手指着眼神阴狠的惹祸精, “大伯应该去问问你弟弟,脸上还疼不疼~” 大伯大伯,谁是你大伯,我比你爹大不了几岁好不好! 陵武侯脚步匆匆,生怕下一秒就骂出声… 二楼坐在姜寂臣身后的胡晏以扇遮唇,狐狸眼弯起, “安安这嘴呀,真是厉害!” 瞧瞧给那位气得~ “铛”的一声,是台上铜锣敲响, 吵闹声瞬间消失, 学院监院与几位夫子走到台上,对着二楼珠帘后的主位遥遥行礼, 只见王爷身边的观砚走出珠帘,帘子浮动间能瞥见那抹暗色金线的袍子, 他一只手攥着腰间刀柄,神情肃穆,用了内力的声音穿透堂厅, “传王爷口谕,今日上元比试,望诸位学子秉承南商大国之风范,大放异彩!” 第81章 弹射起身 姜安还在昂着脑袋听,身边跪坐的文人学子们纷纷站起身,眸中对这位并肩王的畏惧与敬仰交织, 团子也赶紧手忙脚乱站起身,两只胖手学着身边李星桑的模样交叠行礼, “学生谨记!” 观砚与监院遥遥点头示意,后者再次敲响身侧的铜锣, “比试开始!” 上元比试的文场常以君子六艺出题,其中的射与御因为场地原因改在武场, 而六艺中的乐又称六乐,比如黄帝的《云门大卷》常用于皇帝宴请百官或者祭祀场景,所以乐与礼在这场比试中提不得、比不得。 如此文场的重点便在书与算上, 二楼的各国使者写下一词,由别苑小厮将这些折叠好的纸条送到监院手中,从托盘上随便选出一张,作为题诗的关键。 监院一手揽过宽袖,一手拿出一张纸条, 他打开后稍顿,后将纸条上的字展示在众人看,“题字春。” 堂中稀疏交谈声涌起又消失,有文人手打着拍子,也有学子手下奋笔疾书, “叮!” 监院看向手拿锤子的姜安,右眼皮跳了跳,他侧过头小声去问老夫子, “你教她诗词了?” “没有…” “那她敲什么?!” “咳…可能是新奇吧…” 监院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站起身子,语气都有点虚,“安安要题诗?” 团子眨动圆眼,看看小锤子又看看监院,歪歪头,无辜又可爱, “啊…安安不会呀,安安不是故意哒!” 监院“…那好,你莫要再敲了!” “好哒!” 姜安扔了小锤子,只见对面东离的世家子们暴躁扔掉报废的草纸,打拍子的也乱了套, 显然是团子发出的声响吵到了他们… “叮…” 监院再次看去,又是某只团子! 她双手抱着锤子,先是嘿嘿笑着去看监院,又与同样举着锤子的东离世家子对视, 那位世家子胸膛上下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姜安依旧乖巧,再次保证绝对不乱碰锤子, “叮…” 又是南商! 东离那位世家子恨不得把锤子扔到南商的队伍中,脸都气红了, 就连监院都下意识去看姜安, 团子张着两只小手,“不是安安呀,安安可乖!” “那个…是学生…” 队伍中,一名文人弱弱举起锤子,等他念出口中题好的诗, 南商赢了一局~ 得了一分的团子兴高采烈,小手啪啪拍着,全然不管对面东离要气死的心。 接下来几场,团子就抱着小锤子,圆眼瞪着虎视眈眈,但凡对面东离谁要举锤子,她立马就砸一下! 姜安抠抠脑壳,她倒也不是徇私仇,谁让东离、南商就是有仇呢,骨子里的血脉烧着了,可不怪她嗷! 况且陵武侯对线她爹时那阴阳怪气的样子,她就是三岁都能看清! 书的最后几场,团子撸起袖子,单手执锤,反正敲了不答也不算犯规,今日有她姜小安在,东离的就别想答题! 最后几场,有几次团子照看不及,成功学会这招的八九岁小学子们纷纷举着锤子,目光炯炯! 监院嘴角抽搐,不知该不该笑, 虽然这团子有不走正途的嫌疑,可架不住心中畅快啊! 直到中场休息,南商名列第一,其后是殇国、南诏,就连崇尚武力的漠北都是第四名,而东离一分没有, 漠北那些穿着毛皮服饰的少年们开怀交谈,内容无非是他们漠北今年居然不是倒数第一?! 回去漠北,王会奖励他们吧! 是吧! “你耍赖皮!” 惹祸精几个大步往团子面前窜来,姜安身侧的李星桑咻的起身,手中还攥着那小锤子, “哎呀,哎呀呀…” 姜安夸张的捂上眼睛,胖乎乎的手张开一条小缝,圆眼从缝往外看去, 她声音可怜,“你要打安安嘛?” 本就背着前日罪行的惹祸精此刻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目光的凌迟, 他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委屈! 惹祸精抖着手指向姜安,眼眶都红了,“前日明明就是你打我!” “今日,你还耍赖皮!” 说到伤心处,他的声音哽咽… 团子撒开手,也嘿咻站起身,双手叉腰,“安安又没犯规!” “你哭,我也哭给你看!” 惹祸精(强撑版)“我没哭,我可是陵武侯府的嫡幼子!” 姜安撸了撸袖子,瞪眼,“我爹还是镇国王爷呢!” 最后拼爹的两位是被各自的家长拉开的~ 陵武侯寒着脸扯开那个惹祸精,他显然并不服这个名头上占着侯爵位置的哥哥,梗着脖子撒泼, 反观团子抱起小手贴上她爹的大腿,胖脸满脸傲娇~ 姜寂臣站在堂厅中央,低下头去看自家闺女,小声夸奖,“阿安做得漂亮,晚上奖励你多吃两块饴糖!” 饴糖! 姜安舔舔嘴唇,扒上她爹的袍子,“安安还可以再努努力哒,可不可以再多吃几块呀~” 老父亲戳戳闺女的脑门,眸光温柔,“不可以,会牙疼!” 团子撅嘴,“好叭╮(╯-╰)╭” 姜寂臣与姜安这边有多温馨,就衬着陵武侯那边有多糟心! 几乎被嘲讽戳个对穿的陵武侯也没了耐性,手上发狠攥住他这个惹祸的弟弟,声音冷到掉渣, “趁本候还有耐性,你最好闭嘴,不然就别回东离了!” 戛然而止的吵闹声像是被箍住喉咙,惹祸精瑟缩着想要抽出手,陵武侯眼底的杀意让他知道这位庶哥不是在开玩笑… 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备受母亲、兄长宠爱的这位嫡幼子突然就后悔偏要吵着来南商了… 下半场的算学,为了公平性,是几国使者轮流抽题,让学子来回答, “叮~” 南商再次敲响铃铛时,他们都扭曲着脸从奋笔疾书中抬起脑袋, 又是姜安! 团子抱着小锤,嘿嘿笑着, 一双圆眼就好像在说叭好意思呀,又是我呀~ 监院麻了,白须下的脸都有几分沧桑,眼神横向老夫子,瞧瞧你教的这个小鬼头! 他屁股都没从椅子上挪开,声音平淡,“安安又是不小心?!” 姜安摇摇脑袋瓜,胖脸认真,“不是呀~” 在她脱口而出正确答案时,监院一个弹射从椅子上起来,老夫子则是笑笑不语, 安安可是南商这次的必杀技啊! 就连二楼的胡晏都是早知便是如此的淡然~ 第82章 喜欢? 在得到监院说姜安回答正确的肯定时,在场众人纷纷扔笔抬头,眼中的不可置信都快溢出来, 漠北公主看看宣纸上乱七八糟的墨迹,烦躁扔了笔,上挑的眉眼看向骄傲的某只团子时带着怀疑, 作弊? 这显然不是她一个人的心声… 可这些题是各国使团随便抽中的,她哪里有作弊的可能啊! 比试依旧在继续,算学成了团子的舒适区,只听场上叮叮当当铃铛声响个不停,全是出自她之手, 不止其他几国的世家子们怀疑人生,就连南商的文人学子都快惊掉了下巴, “叮~” 在团子再次敲响铃铛时,几名小学子扔了手中的笔,反正他们算不出来,索性看起热闹来, 直到最后一题时,在监院说完题目时场上无人动笔开始算,都瞪着眼睛在等团子敲铃铛, 李星桑“安安不回答?” 团子打个哈欠,扔了右手的炭笔,抓抓小脸,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不答了,安安都答了多不好呀~” 众人谢谢你高抬贵爪呗! 东离那位惹祸精听见她不答,立马低下头开算, 今天东离必须得一分,要不然他回去还怎么见人啊! “算出来了!” “叮~” …… 惹祸精保持着要敲的动作僵住,片刻后他扭曲着脸,咻的站起身,手上气急败坏的拎着锤子,质问姜安, “你不是说不答吗!” 抱着小锤的团子眨眨无辜的大眼睛,语气真诚,“安安反悔了不可以嘛?” 她看向监院,委屈巴巴的问道“这样犯规了嘛?” 监院压住嘴角的笑意,大手一挥,“没有!” 监院说了没有,二楼自始自终都没有声响,其他几个国家更是没有质疑者, 本来往年就是南商位列甲位,今年有了姜安针对东离,他们反倒还得到了好处。 这文场就这么结束了, 东离的世家子离席时都是黑着脸,生怕谁和他们搭话,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而二楼东离使团的官员们纷纷缩在珠帘后,就是不出来,准备直接坐到下午的武场… 首功的团子被学子们团团围住,他们眼神火热,夸赞声从四面八方涌向她, 若不是惧怕镇国王爷,这些人早就上手rua团子了! 小小团子被围住也不害怕,嘿嘿笑着,胖手纠缠在一起,身板扭动, “哎呀,安安也没有很厉害啦~” 姜寂臣从二楼下来时,人群都是攒动的脑袋,他都看不见自家闺女了! 只见王爷背着手靠近还在欢呼的人群,周身虽有威压,眸底却是带笑的, “咳…咳…” 他身后的观砚轻咳两声, 然而并没有人理~ 观砚嘴角抽抽,这群没眼力见的! “王爷来了!” 他大喊一声,七嘴八舌的夸赞声才堪堪停下, “学生见过王爷…” 学子们纷纷躬身,与镇国王爷这般近距离还是很紧张的! “爹呀~” 团子歪头从缝隙去看自家爹,张着小手哒哒跑向他。 姜寂臣最喜欢看闺女一边跑向自己,一边黏黏糊糊叫他的憨样, 他将人抱在怀里,一块饴糖放置在团子的手心。 “呀,是糖~” “谢谢爹呀~” 姜安抱上她爹的脖子,两只脚晃呀晃,鞋上的流苏晃人眼… 他轻笑着去抚闺女的脑袋,连带着对那些文人学子都温和不少,“不必在本王面前拘着,去休息吧。” “多谢王爷…” 身后不止何时来了的胡晏伸出手指作状去抢团子的饴糖,“咱们的小姐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 “干得漂亮!” 好不容易在监院的拷问中脱身的老夫子姗姗来迟,闻言拂去衣衫上的褶皱,语气颇为骄傲, “老夫的学生就是聪慧,有王爷的风姿!” 姜寂臣能在战场上打的东离军队溃散,反败为胜;今日在这文场上,姜安也算是子承父志,压得东离这些天之骄子抬不起头来! 就连寡言的孟不忍也出言夸赞团子, 姜安抓着饴糖,脑袋飘飘然,只知道嘿嘿傻笑~ 只见小气的王爷掂了掂怀里团子的重量,眉眼微扬,“本王的女儿,自然不差!” 说罢,抬起步子就往二楼去,他要带闺女去吃饭! 望着离去的父女俩,还有团子热情的和他们挥手拜拜,胡晏摇头失笑, 转头就和孟不忍开起玩笑来,“咱们这位王爷,有了闺女倒还返璞归真了…” 居然也会这么傲娇的自夸起来,这般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们十余年相识,都未曾见过! 孟不忍收回远望的目光,嘴角勾着笑意,“那是小姐太好…” 下午的武场是在别苑的马场举行,崇州冬日太冷,除了需要上场比试的学子们,其余人都是隔窗而望, 吃饱了的团子哒哒也想跟着霍长明下场,却被发现了的老父亲拎住后脖颈, 姜寂臣“手不疼了?” 姜安“安安觉得还能再揍他一顿!” 没办法,谁让她真的很记仇呢~ 老父亲戳戳她的脑门,将团子拎到桌案上坐好,“长明会替你揍他的…” 今日午膳他还多吃了一碗,足以见决心! 团子撅嘴,“好叭~” 没办法,谁让她是她爹的小棉袄呢~ 武场比文场更让人热血沸腾,十几岁的少年郎在冬日里骑马射箭,身姿飒爽! 殇国向来重文,上场的少年有一些甚至都射不中靶子,大皇子苏宥齐虽然次次正中靶心找回些颜面,却也败给自己那双多情眼, 他的眼中没有锐利,反倒看狗都深情… 他下场时,有一侍女来寻,恰好被与姜寂臣并排而坐的胡晏瞧见, 老狐狸思索着,隔着桌案上的团子小声说道“那侍女我瞧着面熟,似乎是南昭公主身边的…” 今年来南商贺岁的是南昭三公主,南昭王可曾说过他这位三公主成年了可是要送到南商后宫的, 如今这情况… 姜寂臣眉眼淡淡,眸子都不曾动过,“你闲着看公主侍女干嘛,喜欢?” 胡晏翻了个白眼,“你这爹当的,当着闺女的面什么都敢说!” 团子弱弱举爪,圆眼八卦,“所以,军师喜欢?” 胡晏闭了闭眼,有点自闭, 他就不该多操心这点事! 第83章 略略略 场上传来欢呼声,原是漠北公主中了靶心… 她在马背上,一身不同于南商的短裙飞扬,发间是翠绿色的宝石点缀,弯弓时眉眼明艳又张扬,像极了从草原而来的精灵, 那箭从她手中脱出,射中靶心的同时也射中了在场少年郎的心。 漠北是马背上的国家,他们拥有广阔的草原和强壮的战马,骑射个个都是顶好的, 他们是南商武场最强劲的对手… 团子捧着脸颊,圆眼中是对美女姐姐的喜爱, 她坚信自己长大以后肯定也是美女姐姐这样的! 骑射结束,不出意外的,甲等是漠北国,位列第二名的南商学子们一身干练骑装,与漠北的少年打成一片, 他们眼中没有狭隘的不满和失望,与漠北的人道着恭喜,甚至有几个少年还约着今夜一起去看灯, 王爷说过的,他们代表南商比试,要有大国之风范,输赢要争、也要认! 骑射之后,便是角力,霍长明站在场上扔了抽中的签子,笑得开怀, 这签子可是他花了白银从同窗手里换来的, 小少爷活动着手腕、脚腕,目光锁定同在场上的惹祸精,他与这人对视,笑得开怀, 在惹祸精的眼中,格外阴森… 霍长明甚至亲自去迎那位敲铜锣的武师,催着他快些动手说开始, 武师手下动作犹豫不决,慎重警告他,“点到为止!” 霍长明点点头,敷衍应道“为止…为止…” 惹祸精突然想投降怎么办… “铛~” “啊…啊!” “让你嘴欠!” 就你也敢在我娘面前大放厥词! “啊啊啊…” “让你欺负小二!” “让你欺负安安!” “啊啊啊…” 满场都是这人的惨叫声… 团子哎呦着用胖手捂上眼睛,悄咪咪用指缝去看,惊呼不断, 胡晏偏过头靠近姜安,用折扇去指场上惨烈的状况,故意调侃,“你前日打人,比长明还要凶,今日怎么还不敢看了,嗯?” 也不知道是谁,打架还咬人… 姜安放开胖手,义正言辞道“安安自己又看不到~” 胡晏“哼~歪理!” 团子“略略略~” 最后霍长明是被两名武师拉开的,惹祸精是被担架抬下去的… 东离的人很气愤,陵武侯重重放下茶盏,凌冽的目光看向姜寂臣这边, “王爷,比试而已,点到为止,这小学子太过了些吧!” 姜寂臣懒懒掀着眼皮,骨节分明的手指向两名武师都摁不住的霍长明, “过分吗?” “和你弟弟角力的这位小学子是本王军中主将的儿子,也就是前日裕福楼老板娘的儿子,” “凭你弟弟前日在裕福楼门前做派,他便是再狠些,本王觉得也是正常…” “况且,技不如人,就安静些。你太吵,打扰本王看比试了。” 技不如人… 技不如人… 这四个字说的不仅是他那个惹祸精弟弟,还有他自己,三年前被姜寂臣斩下马是他的耻辱! 陵武侯到底没敢发作,只是愤然拂袖离场。 他的庶出继承爵位的身份本就在朝中被同僚诟病,若是在南商惹出任何乱子,等着自己的都是满折子的弹劾… 姜安看着她爹星星眼,挪挪小屁股靠近她爹,悄咪咪竖起根大拇指, 干得漂亮! 霍长明满头大汗爬上二楼,乖乖给姜寂臣见完礼,赶紧来向妹妹邀功, “安安妹妹!” 小少爷亮晶晶的眼睛盯上姜安,满眼写着快夸我呀! 团子坐在桌案上,非常给面子的提供情绪价值,小手啪啪鼓掌,“哥哥真厉害!” 霍长明欸嘿嘿~ 胡晏招他到自己身边,用帕子擦去霍长明头上的汗,“今日别苑人多眼杂,你就安生待在监院身边,莫要乱走!” “知道了,胡叔。” 武场一直到太阳西坠才决出胜负,在角力场上有了霍长明这位虎将之后的加持,南商险胜漠北, 场上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十几岁的少年们相拥在一起,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兴奋,是独属于他们的意气风发… 崇州今日与游街比试的传言长了腿一样传出去,霍长明与姜安的威名在一众文人学子众也算是响彻一段时间, 上元之后的十几日里,小少爷挨揍的次数都少了, 问就是,他的名声成功为裕福楼带来更多食客,霍夫人心情颇好~ 姜寂臣带着姜安回府时天早就黑下,她趴在老父亲肩头早就睡熟了, 王爷的手里还拎着闺女的兔子灯。 孙管家赶紧从主子手里接过,一路迎着人望小主子的院子走去, “老奴今日在府上都听说了,这大街小巷都在说小主子聪慧,是天上下来的仙童呢!” 没有谁不喜欢听自己的孩子被夸赞,就算是冷情的镇国王爷也弯了唇, 他压低声音,声线染上愉悦,借着夜色遮掩,一主一仆倒是边走边聊了起来, “阿安今日确是很厉害,本王也惊了一下。” “……” 次日晨起时,团子还未睡醒就收到了刺史府递的拜帖,巧的是东离的陵武侯也厚脸皮的递上拜帖,想要见见姜安, 准备再次启程前往京都的殇国大皇子也给镇国王府送来了礼物,同样是送给姜安的, 拜帖和礼物,王府的门房都接了下来, 不同的是刺史府的送到了摘星院,而陵武侯却是被姜寂臣吩咐直接送进了胡晏的院子, 府上不少小厮都看见这位侯爷气得七窍生烟的大步离开。 “唔…酿酿呀~” 睡醒的团子毫不知情这一早上王府有多热闹,在床上滚来滚去,用被子把自己缠成一只小虫子样, 见酿酿进来,团子瘪嘴,只留个脑袋瓜看她,“安安饿啦~” 酿酿“早膳已经备好了,就在小厨房热着呢,奴婢让人给小姐端来。” “谢谢酿酿呀~” 吃早膳时,酿酿也将刺史府的拜帖和团子讲了, 姜安胖爪一挥,决定带着渊渊小可怜亲自上门, 毕竟昨日渊渊都没有去游街比试! 第84章 卖了都行 “渊渊呀~” 院门外团子踮着脚往里面看去,手中还拎着昨日带回府上的兔子灯, 她一身嫩粉色长袄,最外层的细纱用金丝线串了小宝石做装饰,身上斜挎着一个布包,可爱又贵气。 隐约听到声响的祈善渊放下手中的书册,从桌案后起身, 他边往外走边与祈生说着,“我好像听见安安在叫我…” 祈生正笨拙的一手针线一手布料,听到小公子的话也专注的并未抬头, “小公子可是想念安安小姐了?” “奴才听闻昨日上元节,安安小姐在比试场上很是出彩…” “渊渊呀~” “嘶…” 祈生手一抖,红色的血珠从指尖冒出来, “小公子,安安小姐…”好像真的来了… 他话说一半,就见屋中的门半开着,哪里还有自家公子的身影。 “安安,怎得不进来?” 祈善渊用自己温热的手温暖团子冻得有些红的脸颊, 姜安的笑就这么绽放在他的手心,她晃动手中的兔子灯, “安安来给渊渊送兔子灯呀,还要带渊渊出去玩~” 她用胖手拨动兔子灯的尾巴,只见这兔子灯恍若真的兔子一样前后摇摆,作出跳动的模样, “昨日上元你都没有出去玩,这只兔子可是安安挑了最好的送给你!” 祈善渊去看被塞到手中的兔子灯,它的眼睛红红,憨态可掬的样子还有几分像安安, 他用手小心呵护着这盏灯, 总归是几岁的小公子,纵使平日里再像大人模样,也是无所依靠的伪装, 他压下喉间酸涩,笑得眉眼弯弯,眼中有欢喜、有酸涩,“谢谢安安。” 姜安歪歪脑袋,漂亮的眼睛眯起来,“不客气呀~” “你快去回去放灯,我们出去玩呀~” 祈善渊“好。” 刚巧二人带着侍卫出府时遇见了孙管家, 姜安嘿咻嘿咻上了马车,高举着手和他拜拜,“孙管家呀,记得告诉爹,安安出去玩啦!” 团子就站在马车边缘,看得孙管家是胆战心惊, “哎呦,我的小主子,你快进马车,外面多冷啊!” …… 直到马车的车轮咕噜咕噜转动出去好远,姜安都不确定孙管家真的听见自己前面说的话了吗? 刺史府上, 门房早就认识了姜安这只漂亮的团子,见到她亲切的好像是小财神爷来了一样,赶紧迎着进了正厅, “闻刺史呀~” 软萌萌的奶音先一步到了正厅,头发花白的刺史大人连忙起身, “哎呦,小姐怎么自己过来了…” “快去厨房拿些小孩子爱吃的零嘴…” 甚至连招待客人的茶盏都换成了温热的羊奶… 姜安小小一只走在前面,胖爪拉着渊渊的衣袖,单手叉腰站在那儿, “安安想出来玩呀,就自己来找你啦!” 听到团子的姜言姜语,刺史大人哈哈大笑,一把老身子骨还亲自将她抱上主位坐好, “那等下官与小姐说完荒田的事情,带你去府衙逛逛可好?” “府衙右院放着不少案卷,还有崇州的历年物志…” 团子抓上坠在肩头的毛球,圆眼去看祈善渊,显然是要问过他的意思, 小公子坐在太师椅上,脊背挺直,一双眼睛看向姜安时满是纵容和温和, “安安带我去哪里玩都好。” 全凭她做主, 在这位小公子的心里,就算她把自己卖了,他都不会有怨言。 姜安“好的叭,刚好安安还没有见过府衙里面长什么样子~” 关于荒田的事情,刺史并没有将那些乱七八载的文书记录拿给团子看,而是全凭自己的记忆,将一些还存在的问题拎出来讲给她听, 还有晒粪这项工作,在胡晏非常舍己为人的付出下完成的很顺利! 姜安坐在椅子上不是很老实,两只脚丫心情不错时就会晃晃悠悠, 听着刺史说的这些事情,她抠抠知识储备不太够的脑袋壳, “剩下的事情就只能等到春天再继续咯…” “昨日安安和孟参将已经说好了,他回去会帮忙培育荒田所用的所有幼苗呀~” 刺史点点头,敛眉思索,如此那些流民这段时间要也可以为自己搭建能够遮风挡雨的住所了… “没有事情要说了吗?” 团子睁着圆乎乎的眼睛,里面塞满了星辰,亮晶晶的, “那我们去府衙吧!” 说着她咻的就跳下椅子,这一下可给咱们刺史大人惊了一下,生怕她摔着! “大人!” “大人!” 刺史怎么也算是这崇州的地方勋贵,府中的】下人不该有这般大呼小叫的行迹才对,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祈善渊向正厅外看去,只见来的人并不是府中下人,而是府衙的衙役,他单手持刀,还拉扯着一个脸生的男子,看穿衣打扮应该也是小吏, 闻守时蹙起眉,起身呵斥,“何事这么慌张?” “你不是驿站的驿长吗,驿站出事了?” 今日时各国使团启程离开崇州前往京都的日子,怎么最后一天还能出事?! 见那驿长在冬日里也是满头的汗水,神色慌张,迎上刺史的质问,腿一软就给跪了, 姜安噌噌几个小碎步挪到旁边,啃着手指专注吃瓜, 让她看看,怎么个事! 驿长这一跪,闻守时脸色更不好,宽袍袖子挥动,未着官袍却满身威压,“赶紧说,怎么回事!” 衙役先一步躬身行礼,“回刺史,方才有一百姓推着手推车来府衙击鼓,这人全身是血,车上还有一具尸体,说他是春杏楼一个小丫鬟的兄长,” “昨日夜里驿站有贵人差了人去春杏楼招妓,他妹妹也随同几位姑娘去了。” “可今日也不见妹妹回来,这人便去春杏楼寻人,老鸨支支吾吾不肯说,满口托词,他便又去了驿站,才知道昨日妹妹冲撞贵人,被打死了…” 这男子身体不好,家中除却小妹,再无亲人,他是在乱葬岗亲手将妹妹翻出来的, 小妹死的凄惨,身上没一块好肉,就连粗布衣服都没穿,哪里是乱棍打死,分明是被凌辱! 第85章 安安可不会欺负人嗷! 闻守时强压下心中的火气,用手去指那衙役,“你告诉本官,衙役所言是否属实,昨日驿站可有人招妓!” “又可有一个小丫鬟死在驿站!” 驿长匍匐在地,就连指尖都在颤抖,他爬着向前去抓刺史的袍子,“刺史,小人当真不知她死了啊!” “那漠北侍卫分明说送回春杏楼了啊!” “他还许了小丫鬟白银!” 衙役强忍着自己没有踹他一脚,额上青筋跳动,“秉刺史大人,那小丫鬟还不满十二岁!” “她不是春杏楼的姑娘,她只是在那儿混口饭吃,讨生活!” 白银买不了那男子的小妹的性命! “你身为驿站驿长,在驿站发生凶案,等本官审完此事,你便脱了这身衣服,滚去大牢!” “把他押上,去驿站!” 闻守时定了定心神,又让衙役将这驿长放开, “今日使团启程,你快回府衙,招了所有衙役将漠北使团给本官拦下,” “他们若是出了城,就去寻城门的守军!” “是,大人!” 轮到她了嘛? 姜安拍拍小胸脯,“安安可以帮忙呀!” 她对着正言招招手,“正言,你快飞,去找守城军不让他们出城!” 正言哭笑不得,想要告诉小姐,那叫轻功! “是。” “正律啊,你拎着这个人,咱们去驿站!” “衙役去府衙,把春什么楼的抓来,嗷~还有那个哥哥,都带去驿站!” 团子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安排好,还不忘回头拉上刺史大人的手往前拽, “走啊,走啊!” “诶…好。” 最后成功被姜安拐上二驾马车的刺史大人后知后觉, 他这个刺史,居然被安排了?! 姜安从小窗探出个脑袋瓜,瞪着那驿长,奶音吩咐正律,道“不用管他,拴根绳子扔在马车后面!” “让他吹吹冷风,清醒一下!” “是!” 二驾马车在街上跑的飞快,马车后被绳子拉着的男人连哭都来不及,跟不上步子就只能是被生拖在满是小石子的冰冷地面, 可没有人同情他,昨日那小姑娘也不知有多害怕, 他若是早早寻了官府,而不是觉得给了白银就能息事, 或许那姑娘如今还活着… 驿站门口停靠着长长的车队,侍卫、随从还有使团官员,都在收整行李, 姜安到的时候,守城军先一步就到了,正言叫来的是附近巡查的队伍。 驿站大门、后门都被士兵把守, 这样大的动作也让准备开拔的使团队伍停下。 “大小姐…” 殇国大皇子苏宥齐上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漠北使团的,走了嘛?” 他与姜安同时出声, 苏宥齐愣怔一瞬,眸子茫然去看身侧的侍卫, 那侍卫摇摇头,“漠北的人还在院子里,他们善骑马,晚些走也不耽误时间…” 姜安踩着矮凳下了马车,“嗷,谢谢你呀~” 她去看驿站那扇紧闭的门,眯起眼睛,胖爪一指,“砸!” 正律领了命,拎着刀神色冰冷上前, “嘭”的一声, 刚从马车里冒出个脑袋的刺史大人捂上心脏, 他刚花钱修好的驿站啊!! 小祖宗啊,抓人就抓人,不用砸门啊! 那是自家的门啊!! 她这气势汹汹的样子让苏宥齐都后退了一步,这些队伍中有些人离着那间院子近的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却也只是眼含嘲讽的抱臂上观, 正律收回长腿,一阵风带走门砸下时荡起的灰尘,隐隐约约窥见门后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漠北公主?” 也不知是谁认出了她。 “呸!” 只见公主纤手攥紧了腰间的马鞭,一双美眸满是愤怒到极点迸发的杀意, 她立马锁定站在正中间的姜安,尖声喊道“姜!安!” “嘭…” 回答她的是另一扇摇摇欲坠的门也砸下的声响。 她是漠北的公主,是她父王捧在手心的珍宝,整个漠北没有人敢这样对她! “哎呀~” 团子惊讶的捂上小嘴,心里的歉意好似一阵风,来得快去得快, 她身后有酿酿、渊渊还有正律守着, 姜安又上前几步,昂着头去看漂亮的公主,“虽然吓到你很对叭起,但是你还不能走噢~” 她胖爪挥了挥,站着的巡查士兵就上前,手中长矛倾斜,似乎只要姜安一声令下,他们就立马冲上去, 漠北公主眼中划过谨慎,直接卸下马鞭握在手心,厉声质问, “你凭什么不让本公主离开,本公主是使团的人,在南商能够行走自由,就算你是镇国王爷的嫡长女,也不能随意囚禁本公主!” 她手中长鞭散开,一人面对这么多士兵也是骄傲的扬起下巴, “你是要让南商与漠北开战吗!” 她漠北虽是小国,却也从不惧战! 团子摇摇脑袋瓜,非常镇定的伸出一根胖爪晃晃,“不是噢!” 只见她神色认真,“虽然我爹很厉害,可安安是好孩子,不会欺负人哒!” “不可以污蔑安安嗷~” 刺史撩着官袍上前一步,“漠北公主,崇州府衙有百姓击鼓鸣冤,指认漠北使团有人昨夜杀了一个姑娘,所以你们不能走…” “所以在本官查清之前,漠北使团的人不能离开崇州!” 公主蹙眉,身上凛然的气势却也落下,“本公主配合你们查案,若是漠北的人触犯南商律法,本公主亲自将人杀了赔罪!” “但若是漠北使团的人无错,到了京都,本公主定会在南商皇帝面前参你们个罪名!” 说完,她对姜安冷哼一声,先一步回了驿站内。 姜安与刺史随后跟上,正言、正律将准备一同进驿站的他国使团拦下, 正律“诸位官员还是尽快赶路吧。” 不管事情结果如何,他们南商身为东道主,断没有让别国在这件事情中传出任何有关两国流言的可能! “那仁!” “公主有何吩咐?” 她飒爽转身时墨发飘扬,一双美眸永远带上高傲,坐在主位上, “给本公主将使团所有人全都叫来!” 那仁看了一眼随后而至的姜安他们,敛下眼中思绪,“是。” 第86章 你于我而言,也是庶民 团子嘿咻爬上主位,她与公主间隔着一张小几, 姜安胖爪撑住脸颊,向门外看去。 衙役怎么走的这么慢呀… “诶…官差大爷,你别推我呀,这事儿真和我没关系…” “我还赔了钱呢!” 打扮花枝招展的老鸨和昨夜来这驿站的几位姑娘都被衙役带来, 那几位姑娘穿着素净,脸上、腕间都有些青紫的伤痕, 后面还有两名衙役架着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男子,他气息微弱,眼神溃散,干到起皮的嘴还在喃喃什么。 “刺…刺史大人…” “求您给草民做主啊,小妹…小妹她…” 白发苍苍的老者握上这男子的手,将人安置在椅子上,声音沉沉, “你放心,若你小妹当真是被漠北使团的人杀害,只要他们还在崇州,本官就管得!” “公主,人都带到了…” 那仁躬身行礼,脚尖微动后又走至她身侧说了什么, 团子支楞起上半身也没听见,只是觉得这位漠北公主好像更生气了… “嘭!” 她手中长鞭扔到小几上,厉声唤了一个人名,“格日勒赫!” 被叫了名字的男人横了一眼那仁整个狗腿子,暗骂一声却还是站出来乖乖给公主行礼, 那老鸨似乎也明白刺史大人想要彻查此案的决心,赶紧反手怼了几位姑娘一下,声音急促又带着些许讨好, “赶紧认认,昨日是不是他招了你们来驿站!” 姑娘们看了这人一眼,又非常快的低下头,战战兢兢的样子怕极了他, 有一个姑娘美眸噙着泪,抖着手指向格日勒赫, “是他,就是他…” 她双腿软下,期期艾艾跪下,脸色苍白的诉说起昨日之事,“小杏子是我的小丫鬟,我只是想着她需要钱,就想带她来驿站,” “一个小丫鬟,我们这几个姐妹若是伺候着贵人高兴,他也能赏些银钱给小杏子…” “可谁曾想,他偏要小杏子去伺候,我们不肯,他便让侍卫打人,还将…将我们赏给了随从,” “小杏子就在屋里,大人…我们没有办法…我们救不了她…” 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就算是乡绅,也敢草菅人命,他们这些苦命人的命,在他们眼中甚至比不得那讨喜的宠物! 姜安睁着圆眼去看那姑娘滴滴掉落的眼泪,耳边充斥着的是姑娘与失去小妹那男子的哭声, 心脏似乎在闷闷的难受。 忽地,耳边所有声音都弱了几分, 她撞上祈善渊永远温和的眼睛,他好像在说, “安安不必去听…” 安安只管开心过着自己的生活… 她身边所有人会为她建造最坚固、最漂亮的堡垒! 闻守时也觉得这么小的团子不该为这样的事情烦心, 这件事人证都在,只是对方的身份有些难办,他担心一会儿场面不好看,再伤到团子。 他叹息一声,走到姜安身边, “小姐,让这位小公子带着您在附近转转可好?” 团子的手抓上渊渊捂着自己耳朵的手,圆眼透亮又干净, 她歪歪头,扫过在场所有人, 她看见的是漠北公主眼底的漠然,是姑娘们的凄苦,是杀人者的不为所动与狡辩。 “安安可以呀~” 她去看还在强词夺理的格日勒赫, 这人说,他不知小杏子不是春杏楼的姑娘,他以为她只是个卖身的姑娘,用了便用了, 杀了,他也赔给春杏楼钱了, 他没罪。 “漠北公主呀…” “干嘛!” 团子嘿嘿一笑,也不恼她的语气不好,只是指着格日勒赫, “他很厉害吗?” “他爹很厉害吗?” 问这个干嘛? 漠北公主去看自己手上染着的豆蔻,“格日勒赫的父亲有自己的领地,养着三万骑兵,是我父王手下的强将!” “嗷~” 团子又去看格日勒赫,端的可可爱爱,“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他面对这个四岁奶娃子完全不敢用面对那些姑娘时轻蔑的眼神, “我在上元武场见过你,你是镇国王府的大小姐。” 姜安点点脑袋瓜,啪唧一拍手掌,“答对啦~” 在场众人有些看不懂这位大小姐的意图,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原本还在哭的姑娘们此刻都噤了声, 格日勒赫扯扯嘴角,他是不是应该笑一下附和? “所以…” 团子笑眯眯的,圆眼划过冷然,“我爹有五十万大军,你爹只有三万,” “那是不是今日我杀了你,也如你杀小杏子一般?” 你于我而言,同样是匍匐脚底的庶民! 这话从四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让人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再看姜安时,眼中有了如同对待她父亲一般的恐惧。 格日勒赫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在此刻体会到了权势的压迫, 他不是娇蛮的漠北公主,他的脑子还算清醒, 如今南商、东离等四国鼎立,不到死局无人会打破这种默认的平衡,作为苍漠附属的漠北更不敢招惹南商这位镇国王爷, 可整个崇州都在告诉他,这位活阎王有多宠他的女儿… 他可以混账,但他不能毁了他的家族、他的国家! 漠北公主眼中泛起兴趣,纤手敲了敲小几,美眸瞥了眼姜安, “要杀也轮不到你来杀,本公主才是漠北的公主!” 她不将庶民放在眼中,她娇蛮,这些都是她的血脉给予她的,她就是漠北的公主, 她的骨子都该是骄傲的! 可这不证明她可以容忍格日勒赫这样一个混账的存在,这两者并不相冲。 公主轻点下巴,态度随意的招来那仁,“格日勒赫连同他身边的侍卫、随从,都杀了吧,格日勒赫的尸身派人运回漠北。” 漠北崇尚强者,强者有绝对的话语权, 再说了,借着格日勒赫的名头,她父王说不定还能将他父亲手中的三万骑兵收入囊中。 格日勒赫倒退数步,那样子就是准备要逃,他恶狠狠瞪着那仁,“你一个奴隶,你敢!” “嚓”的声音, 是弯刀出鞘。 漠北公主咻的抬起眼睛,声音带着警告,“那仁!” 可已经晚了… 姜安的鼻尖沾上血腥味道,耳边还有姑娘们几乎冲破房顶的尖叫声, 可她却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的血腥味被熟悉的熏香味覆盖,还能感受到胸膛的振动, “放肆!” “你敢在本王的女儿面前杀人!” 污了阿安的眼睛! 姜寂臣怀里抱着粉嫩的团子,大掌扣在她的后脑,一身肃杀站在堂厅主位, “姜四!” 第87章 不和爹好了! “姜四!” 白日耀眼的阳光从那扇还未来得及阖上的门洒进屋中,照射在格日勒赫大睁得眼睛以及他身下鲜红的血之上, 黑色的影子如同出鞘的利剑再次破开这扇门,他被黑布覆盖的脸上一双眸子狠厉,在主子的唤声中出现,如同脱笼而出的野兽 银色的刀光宛如一道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那仁门面。 那仁的瞳孔在瞬间骤缩,心脏咚咚跳动,他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弯刀抵在面前,挡住这致命的一击, 姜四压刀下劈,刀光闪烁之处,那仁的武器仿佛豆腐一般被一斩为二! 那仁猛地抬眸,握住弯刀抵抗的双手虎口处渗出鲜血,姜四的刀被他顺势收到身后,右拳蜷起,攻势之时有破空声响,冲向那仁胸膛, 只听得堂厅“嘭”的巨响,是那仁倒飞而出砸坏漠北公主所坐的椅子发出的声音, 他倒在木屑堆里,口中鲜血涌出,生死不知,而迅速闪身离开座位的公主在姜寂臣的威压下,不复她的娇蛮,连一声质问都不敢出口,白着小脸站在一侧,美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慌乱。 完成任务的姜四并未在堂厅停留,闪身又如影子般离开, 堂厅中血腥味扩散的很快,一众人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情况中呆愣住, 失去小妹的男子死死看向格日勒赫死不瞑目的尸体,本就是强弩之末的他双眼阖上,从椅子上滑落而下… 闻刺史藏在宽袖中的手小幅度摆动,眼神示意手下衙役赶紧将人带下去医治, 而姜寂臣怀里的团子也艰难抽出一只胖爪,糊在她爹的下巴上,奶音闷闷的, “爹~” “安安什么都没看见呀~” “不怕哈!” 明明自己还是个需要别人照顾的团子,却总是想用自己的小手笨拙的去安抚别人, 别人对她好,她便千倍百倍对他人好,就是一个傻乎乎的团子! 满身杀意的王爷被闺女胖爪这两下安抚好,狭长的眸子中盛满了对姜安的宠爱和疼惜, 他去捏团子脑袋上的毛球,“爹带你回家,这里就交给闻大人,好不好?” 生怕闺女不乐意,姜寂臣又连忙补了一句,“今日,孙管家让厨房做了鲜鱼。” 团子的脸紧贴着她爹衣袍的布料,脸颊上的揉揉都挤出来了,她睁着圆眼笑得开心又满足,在外面的两只脚丫晃呀晃, “好呀,好呀~” 走的时候,姜寂臣步子停留一瞬,高大的身影站在阳光中,背过身去看漠北公主时,整张脸藏在暗处,纵使艳阳高照也暖不了他冰冷的戾气, “漠北公主,本王觉得不听话的奴隶没有存在的必要,你觉得呢?” 上挑的尾音充满危险,逼得娇蛮公主倒退一步, 若是她能看见自己的样子,那眸子里的惧意几乎将自己淹没, 那仁是她儿时就跟在身边的奴隶… “好…”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姜寂臣大步离开驿站,祈善渊跟在身后走的慢些,还能听见堂厅中正律抽刀的声响… 小公子步伐坚定,目光追随面前高大的身影而去, 他不为姜寂臣的狠厉感到惧怕,相反他敬佩这样的镇国王爷,这有这样的王爷才能让自己相信,有朝一日他当真会帮自己扳倒南地的勋贵! 姜安悄咪咪将脑袋从她爹大氅里钻出来,昂起小脸眼巴巴去看, 老父亲嘴角带笑,哪里还有刚才的煞神模样,手指戳戳团子的脸颊,“吓到了?” 姜安摇摇脑袋,圆眼干净,“那个没了妹妹的大哥哥很可怜…姐姐们也很可怜,” 她瘪着嘴,目光所及已经看不见堂厅里的景象,“安安是不是又给爹惹麻烦了…” “没有。” “阿安做的很好,小小年纪就能明辨是非、知道对错…” 姜寂臣掂了掂怀中一日重过一日的团子,语气亲昵又带着点小骄傲,“本王的女儿,又乖又懂事,才不会惹麻烦。” “阿安要记得,你手中的刀刃要对准强者,所求、所做不求人人敬仰,但求问心无愧!” “阿安今日就做的很好,所以奖励阿安今日晚膳再添一道排骨可好?” “好欸!” 团子八爪鱼一样扒在她爹身上,探出个脑袋瓜去看跟在后面的祈善渊。圆眼亮亮的,很是明媚, “渊渊,今日晚膳有排骨吃呀!” 老父亲按住闺女乱动的脑袋,一只手护着她,上了马车,“好了,莫要乱动…” “嗷~” 就在祈善渊还在迟疑要不要上马车时,没关的车门里探出个团子脑袋,胖爪招呼着他, “渊渊快上来呀,回家啦~” 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脸上绽放笑意,温声回道“好。” 回家。 之后的几天都很平静,停留在崇州的使者团也都继续踏上去往京都的路, 因为格日勒赫已经死了,这案件也就这么结案,失去小妹的男子还是没能挺过来,因为家中再无亲人,下葬这些身后事是漠北公主出银钱,府衙代为操办的, 那日,年老的刺史站在两个新的小土包前,抬头去看随风而动的白幡, 凶手偿了命,算是公正了吗? 上元过后几天,姜团子泪眼朦胧扒着王府大门,瘪着嘴的样子好不可怜, “为什么上学堂要起这么早啊…” “安安还是个孩子,睡不饱会长不高的!” 身后,老父亲大掌揉揉太阳穴,这动作挡住了他嘴边的笑意, 只见王爷一根手指勾着闺女身上背着的布包,“阿安乖,上学堂要迟到了!” 祈善渊适时又补了一句,“迟到,夫子会罚安安抄书的。” 抄书成了压垮团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委屈巴巴往马车的方向挪了几步,去看孙管家, “孙管家呀,安安不在家,你要照顾好王府呀~” 孙管家慈眉善目笑着,眼中都是宠溺,“奴才听小主子,一定照顾好王府!” 姜安还想挣扎一下,试探着往孙管家那边靠近,“其实…安安也可以帮忙…诶?” 老父亲将人捞进怀里,放在肩上扛着,拍拍闺女的小屁股, 小鬼头! “阿安就乖乖去学堂吧!” 团子撅嘴,脚丫乱蹬,“哼,不和爹好了!” “也不和渊渊好了!” 祈善渊(桑心版)为什么… 第88章 是谁翘课? “夫子好呀~” 火红的团子站在祈善渊身旁乖巧躬腰行了个学生礼,看起来憨态可掬。 老夫子放下书卷对她招招手,“安安,过来…” 姜安走到她的独属小座位坐下,只见小桌案上摆着一套崭新的学子服,以及三本厚厚的书籍, 书籍很旧,却能看出它的主人很爱惜它们,随便翻开一页,上面都有密密麻麻的注释, 老夫子将一块饴糖放在小学生的手心,他知道团子喜欢睡懒觉,专门买来这饴糖哄孩子的, 他絮着的山羊胡随弯起来的嘴角抖了抖,在姜安最快乐的时候说道“从今日起,安安就要开始学这几本书了!” 团子剥糖纸的动作一顿,傻愣愣去看自己的桌案,“诶?” 这颗糖的代价这么大嘛? 安安眨眨圆眼,尾音不情愿的拉得老长,“好吧~” 她嗷呜一口吃掉饴糖,小脑袋瓜想的可清楚,吃糖要学,不吃糖也要学, 欸嘿,她还赚到一颗饴糖呢, 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见小学生吃的开心,老夫子笑得心满意足,连带着对那些小萝卜头们都和善不少。 …… “好了,诸位学子们休息吧,一炷香后回到堂上即可。” 老夫子如同天籁的声音终于在姜安小脑壳乱七八糟时响起, 她就差热泪盈眶的抬起脑袋,胖爪下还压着书卷… 老夫子缓慢起身离开堂上,底下的学子们才欢呼着站起身, 团子瘪着嘴扭过头去看祈善渊他们,好生委屈的样子, “渊渊…” 她动动小短腿,都麻掉了! 祈善渊赶紧走到安安身边,跪坐在她旁边,尚显瘦弱的手轻轻抓住脚腕活动, “安安起来去廊下走走…” 李星桑与霍长明并肩走过来,递给他一方帕子,去擦姜安手上不小心沾上的墨迹。 廊下, “哥哥,你扶住安安呀…” “不然可要破相啦!” 姜安脚踩在栏杆上,整只团子伸展开去抓廊下挂着的冰柱,五根手指头努力极了! 双臂将妹妹圈在怀里护着的霍长明闷闷应声,“放心,我力气大,肯定不会摔了妹妹!” 而李星桑与祈善渊就站在一边,小脸上满是不赞同, “安安,要不还是让长明去抓吧!” 团子踮着脚,圆眼亮晶晶的,在阳光下和挂着的冰柱一样剔透明亮, “不要,安安可以!” “呀,抓到啦!” 她活力满满,将手中攥着的冰柱展示给祈善渊他们看,圆眼眯着笑得开怀, 哄惯了自家妹妹的李星桑立马捧场,开口便是夸赞的话。 小少爷将自己妹妹平稳放在地面,不满他抢了自己的话,用手去揉妹妹的脑袋,企图让妹妹注意自己, 他的语气透着点小骄傲,“等下了学,我带安安妹妹去看松湖的冰灯!” “比这个冰柱还要好看!” “冰灯?” “崇州每年都会从松湖面上采冰,运往南地,剩下的冰料会被制成冰灯,这种样子的都有,” “有手巧的匠人还能将灯做成兔子形状的…” 往年冰灯都是在上元那天展示的,但今年的湖面采冰晚了几日,所以这冰灯自然也晚了几天才出, 李星桑也点点头,“大户会出钱雇佣匠人雕刻,展示在自家店面前,我爹今年也雇了一位,” “听我爹说,今日正是匠人雕刻的日子…” 冰灯啊,还有兔子样式的! 团子的胖爪被冰的通红,她看看自己手里的冰柱突然就不香了… 她拉拉霍长明的袖子,眼睛亮亮的,“我们去看采冰吧,” “安安还没有看过呀…” 李星桑! “学堂还未下学,安安可不能学长明逃课!” 霍长明听着这大实话可不乐意,挺起小胸膛,梗着脖子瞪他这个揭底的同窗, “我怎么了!” “我…我…” 我不就是那么几次嘛,还不是夫子念的他实在头疼… 越说,他的声音越低。 就在他们两个吵吵的时候,团子已经开始思考要从哪里翻墙了,她抠抠脑壳,胖爪比量着墙的高度,以及他们这几个小土豆的高度, 思考一会儿后,还是哒哒出了这无尘院,去寻她的亲亲侍女。 祈善渊对着耳边吵闹的李星桑和霍长明摇摇头,转身跟上快要走远的团子, “安安等等我…” 边走,姜安还在头头是道的与渊渊分析,就听得她嘀嘀咕咕说道“夫子教的安安都记下来了,他不会罚安安的吧…” “你说,夫子要是罚我,我去把爹叫来行不行?” 过了一会儿,她又晃晃脑袋,“不行,不行…” “爹来了,肯定也会罚安安!” 不管了,这采冰先看了再说! “酿酿啊~” “小姐怎么出来了?” 一旁的正言扔了手中的草茎,站起身来, 姜安嘿嘿一笑,昂起脑袋,“安安想去看采冰呀!” “噢~” 他了然点头,今日好像确实是松湖采冰的日子,可是… 正言眼中闪过揶揄,弯下身去看自家大小姐,故作苦恼说道“哎呀,可是小姐还没有下学啊,啧啧…” “今日是看不到咯,这采冰一年可就一次呀~” 正律横了一眼他这个倒霉弟弟,手中的刀并未出鞘,压向弟弟的脖颈, “和小姐好好说话!” “诶…诶!哥!” 团子重重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 始终一脸平静的酿酿伸出素手去牵小姐,声音柔和,“小姐想去看,奴婢便带您去,” “但要和夫子告假,不然他会担心小姐。” 姜安一个熊抱扑向酿酿,小屁股一拱一拱的,可开心的样子, “安安最喜欢酿酿啦~” 酿酿眼底一片柔和,不善言辞的她在心底默默说着, 她也最喜欢这个小太阳… “还有我们啊!” 霍长明几乎是扛着李星桑过来的,虎头虎脑的小少爷委屈巴巴, “安安妹妹怎么不等我啊!” “呀!” 团子眼睛一转,赶紧岔开话题,她胖手一指,“那就让正言去向夫子告假吧!” 正在呲牙咧嘴揉脖颈的正言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小姐,我不是你最喜欢的侍卫了嘛…” 团子撅嘴,哼,谁让你刚才调侃我! 安安可记仇了! 霍长明憨憨一笑,“那就谢谢正言侍卫啦!” “嗷,他叫李星桑,正言侍卫不要忘了啊!” 李星桑扯过自己的袖子,正太脸绷着,低声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了!” “啊,你不去嘛?” 面对安安的一双圆眼,李星桑嘴巴动了动, “去…” 第89章 张伯 偏厅里,老夫子抚着山羊须与站在下首的正言无声对峙, 正言紧张到咽口水,心里的小人早就泪流满面, 谁懂啊,他真的很害怕夫子啊! 好半晌,老夫子才幽幽开口,“有王府侍卫跟随,老夫也不必忧心他们的安危,你这侍卫也就去寻王爷吧…” 安安不在学堂,总还是要告知姜寂臣的,不然他来学堂接闺女下学,可就要扑个空了! 正言松了一口气,抱拳行礼后跑的可快,眨眼的功夫就出了这偏厅。 老夫子见状摇头失笑,这侍卫的样子还真是随了安安那个小主子的样子啊! 他拿起书卷,背着手往堂上走去, 其他几人跟着安安胡闹也就算了,这霍长明书都没背下来,就又跑出去玩,且看他明天来学堂的! 老夫子此刻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 “阿秋!” 小少爷揉揉鼻子,满眼兴奋的去看湖面上正在采冰的匠人们, 松湖很大,一眼望去都是被白雪所覆盖的湖面,连接着远处的天际… 而松湖别苑就坐落在这样飘渺的湖面边上,独一个宅子,在这样的风景中格外有意境, 正律向匠人们亮明身份,并给了银钱,让他们陪伴小姐在湖面上行走, 这些匠人对这片湖面非常熟悉,知道哪里能够走人,哪里不能靠近,有他们在,小姐的安危也有保障。 团子是最后一个下马车,她身上又裹上一件厚厚的月白披风,胖爪上还揣着汤婆子, “哇~” 她踮起脚去看这样漂亮的湖景,小嘴张着,哈气遮上发光的圆眼, 姜安一手拉过渊渊,还不忘回头招呼着霍长明和李星桑,“快走呀~” “酿酿,快跟上安安呀!” 离着近了,姜安也将采冰看的更加仔细, 身侧随行的两名匠人也是胆子大的,滔滔不绝向这位小贵人介绍采冰的流程, 湖面的温度比在岸边还要低,匠人们长时间待在冰面上,穿着都很厚实,手中拿着锯和冰钎, 锯子很大,两名匠人共同操作,是用来切割冰块的;冰钎则用于将冰块从湖面上撬起来。 整块的冰块用木头往岸边运,这是送往南地的;那些碎掉的冰块则放置在另一边,由擅长雕刻的匠人选走,用于雕刻冰灯, 团子用手去触碰与她一齐高的大冰块,有些幸运的,那冰块中还封存着湖中的鱼虾… “张伯?” 霍长明兴奋的举起手摇晃, 姜安从他的方向看去,只见有几位熟悉的人正在用绳子套牢冰块,转过身拖着冰块在湖面上艰难前行, 是长明村的张伯他们呀! 安安脸上的梨涡绽放,挥动小胖爪跑向他们,奶音黏黏糊糊的喊着,“张伯呀~” 听到声响的张伯停下脚步,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哎哟,小姐!” 为了防止在湖面上冻伤,他的脸用粗布围着,露出来的眼睛笑起来时有很多皱纹, 张伯拍拍身上的灰尘,离着这团子近了些,如同长辈般向她展露自己的善意, “多日不见,小姐长高不少…” “怎得跑到这湖面上来了,这里太冷了!” 姜安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小帕子递给张伯, “安安没有见过采冰呀~” 霍长明“张伯,你们是来做冰灯啊?” 张伯点头,“霍夫人请了咱们来给裕福楼做几盏冰灯…” 崇州府擅长雕刻冰灯的能人很多,裕福楼之所以请他们这些长明村的老兵,无非就是想给他们添些收入… 团子看了看那么粗的绳子和这么大一块冰块,作状就要撸袖子, 她的脸颊鼓鼓,斗志满满的样子,“安安来帮忙!”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 张伯赶紧将人拦下,小心擦去安安手上沾着的冰屑, “小姐放心,这几块冰,我们几个还拽的动!” “您就在后面跟着,等到了岸边,标下给您做兔子灯,好不好?” “那好叭~” 团子乖乖点脑袋,实则在张伯拽着绳子往前走的时候,在后面暗戳戳推冰块, 霍长明瞅瞅妹妹冻红的小手,赶紧将人抱着放回酿酿身边, 他卷起袖子,“妹妹你待着,哥去推!” 其实,这么大的冰块,他们在后面推动那几下的作用根本就是微乎其微, 李星桑捂脸,真的不想承认这是自己同窗,太憨了! 最后,团子蹲在岸边守着做好的兔子灯,从背影看去, 一只冰雕的兔子,一只月白色的团子~ 霍长明还在围着张伯转圈,小少爷比划着,自己要一只这么…这么大的大老虎! 张伯笑着应下,开玩笑道“好好好,少东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霍长明欸嘿,大老虎! 李星桑靠近了替团子捧汤婆子的祈善渊,小声咬耳朵, “你觉不觉得,霍长明越来越像安安了?” 岸边的阳光很刺眼,照耀着湖面的冰像极了水晶的样子, 祈善渊半眯起眼睛去看霍长明脸上的笑意,声音很轻, “挺好的。” “渊渊呀~” 听着安安的唤声,祈善渊笑出声来, 好像每次他觉得难过的时候总能听见这声‘渊渊’,将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怎么了,安安。” 团子捧着脸,“我们把这兔子灯带回家好不好呀~” “就放在院子门口,你一只,安安一只!” “好~” 团子笑着起身,哒哒跑向张伯那里, “张伯啊,安安还要一只小兔叽呀!” “啊,安安要两只呀,李星桑还没有小兔子啊!” 霍长明一瞪眼睛,怎么他们都有,就他没有是吧, 他继续围着张伯,“啊…我也要小兔子!!” 张伯手里拿着工具,面上虽无奈,眼底却满是笑意, 看着扯着自己衣服的两小只,他这也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含饴弄孙, “好,都有,张伯都给你们做!” 第90章 吃面面,睡觉觉 张伯全神贯注的用工具雕刻时,团子也乖巧的没有打扰,她看了一会儿就被着岸边其他有趣的东西吸引, 足足玩了一个时辰之后,酿酿才将人抱回到马车上, 姜安的小手已经冻得红彤彤,小脸也是红红一片,怀里还鼓鼓揣着不少形状奇怪的石子, 她依旧兴致勃勃的样子,头上的小啾啾都散了一个也浑然不知, “小姐,不可再出去了,会风寒的。” 团子摸摸怀里的战利品,又看看渊渊小心护着的两只冰兔子,乖巧点头, “安安知道啦~” 索性王府的二驾马车足够大,将两侧的小窗打开,马车里燃上炭火,几个娃娃围炉煮茶也不失是一件趣事, 飘渺犹如仙境的湖面,隐匿其中的别苑,以及岸边停着的马车,车中还有孩童欢快的声音传来, 一片岁月静好… 只不过安安这炉里能煮的就只有香甜的羊奶了~ 雕冰是一件极其耗时的事情,直到太阳有西坠之势时一只足有一人高的虎才成型, 那虎作出前扑的姿势,半张着虎口,初见一眼,耳边似乎还有它的虎啸声… 因着天也快黑下来,这只冰虎立马被裕福楼来人运了回去, 见是楼中的小管事,霍长明抱着安安妹妹缩在马车里说什么都不肯下去, 离着她最近的姜安只听得他一个人嘀嘀咕咕,“这要是让娘知道我又逃学,厨房里的烧火棍又要换新的了!” “哎…爹在军营,今晚也不回来啊!” 团子两条小短腿摆烂一样晃啊晃,圆眼眨巴眨巴,在心里小声巴巴要是霍将军在家,按照他那么怕姨姨的样子,也只可能是混合双打吧~ “小姐!” 张伯带着身后几名残兵走到马车小窗前,他变戏法似的张开手心,是一只小小的冰兔子,还叼着半根胡萝卜,模样可爱, “呀!” 姜安像小泥鳅一样从霍长明怀里钻出来,整只团子趴在小窗边, 她两只胖爪捧过小兔子,露出大大的笑容,“谢谢张伯呀!” 张伯的睫毛上还挂着冰晶,“小姐若是喜欢,张伯还给您做!” “只是今日天色晚了,我也该带着他们回长明村,小姐也早些回府,省得元帅担忧。” 回长明村啊~ 姜安歪歪脑袋,一只胖手偷偷去摸早就空空如也的小肚子, “安安可以带小伙伴和张伯一起回长明村嘛?” 她嘿嘿一笑,似乎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安安想念长明村的面面啦~” “嗷,还有小木马…嗯…” 听着她如数家珍一般,张伯心里、眼里就剩下这个乖团子了,他连连应着, “好,张伯回去就给小姐做!” 马车里团子抱着小冰兔子蹦蹦哒哒,圆眼弯成月牙,去和霍长明他们分享喜悦, “有面面吃啦~” 霍长明也站起身,笑容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不用回家挨揍啦! 他看样子还想学安安妹妹的样子欢呼蹦跶,却被李星桑眼疾手快的摁下, “就你这体格,外面的马儿还受不住了!” 小少爷瞪眼,你骂的可真脏啊! 最后,在安安单方面达成一致的情况下,二驾马车缓缓向着出城的方向而去, 赶车的正律听着马车里的欢声笑语,嘴边挂着无奈的笑容,他去看西边坠落山后的夕阳, 小姐啊,你是真把府里的老父亲给忘得干净啊! 还有他那个倒霉的弟弟,这个时候还在府门口等着他的小姐回家呢吧~ 啧啧啧… 李星桑到了自家府门口便下了马车,毕竟出府城这件事他并未提前告知父母, 担心他们为自己忧心,小正太还是选择乖乖回家安抚自己的老母亲和妹妹, “李星桑拜拜呀~” 团子咻的钻出小窗,胖爪撑着窗沿,笑容在橙色的夕阳中更加温暖, 小少年提着一盏冰兔子灯,转过身与她挥手再见, 恰好此时府中有一妇人急匆匆跨出府门,身后的老嬷嬷怀中还抱着与团子差不多大的女娃娃, 那娃娃手中攥着个拨浪鼓,见到自家哥哥眼睛都亮了,伸出小手就想要哥哥抱抱, 口中哥哥、哥哥不停,软糯的嗓音几乎化开门前的积雪… “星桑…” “你这孩子去哪了,娘去学堂接你,老夫子说你与同窗出去玩了?” “娘,你快看,这冰兔子可爱不,妹妹一定喜欢,” “是不是啊,星鸾~” “……” 马车再次行驶,将交谈声甩到身后, 姜安再次被酿酿拔萝卜一样放置在软垫上,她还比划着说,看见了李星桑的妹妹, 霍长明仰起头,鼻孔出气,“哼,肯定没有安安妹妹好看!” “你说是不是啊,渊渊。” 祈善渊整个人僵了一下,耳垂也不知是不是冻得,红红的, 他恼羞成怒,“你干嘛这么叫我!” 憨憨的小少爷一副理所当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安安妹妹就是这么叫你的啊!” 他困惑的抓抓后脑勺,“我不能这么喊你吗?” “这样显着亲近嘛,是不是渊渊~” 祈善渊(惊恐)闭嘴! 不明所以但是就是觉得好笑的团子在一旁咯咯直笑,幸灾乐祸下一个不稳直接双脚朝天栽进酿酿的怀里, 就如小乌龟被掀了壳,好半晌都没起来身。 “哈哈哈哈…” 听着耳边丝毫不掩饰的笑声,团子蜷起小拳头,挥动着威胁,“不许笑!” “咬你嗷!” 到了长明村后,姜安他们的到来引来村民们的欢呼,团子几乎是在这些叔叔伯伯的簇拥下走进张伯家中,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的身边就堆满了村民们能找到的所有好吃的、好玩的, 当然也有她心心念念的面面。 就连祈善渊的周围都被这些善意包围, 张伯端着一碗大大的面放在他面前,宽厚的手掌轻轻放在祈善渊的头顶,如同长辈般细心关怀, “你这娃娃太瘦了,多吃点!” 小公子眉眼笑着,一手拿着筷子,眨着眼睛去感受这种久违的长辈喜爱, 好半晌,他才轻轻道谢, “谢谢张伯…” 从外面传完信归来的酿酿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肚子圆滚滚的小姐,她的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油渍, 小嘴亮亮的,笑得如同吃饱了食的小兽,半眯着眼睛就要睡下… 她从怀中拿出一颗山楂丸哄着再也吃不下一点的团子在嘴里嚼嚼嚼,就连一旁的祈善渊都被顺手塞了一颗, 毕竟他也没少吃! 屋中的炭火很足,马车上套着的两匹精马也都喂上了草料和黄豆, 姜寂臣带人策马而来时,团子屹然将张伯家当成自己家,整只团子被暖暖的炭火烘着,在酿酿怀里摊成姜饼子。 第91章 神兽归笼咯~ 一身玄色大氅的姜寂臣翻身下马,肩上一只苍鹰展翅飞向黑夜的空中,一声鹰啼后消失不见, 姜寂臣饲养的鹰有百里追踪的本领,酿酿就是这样给镇国王府传信… “主帅…” 张伯从屋中出来,抱拳向他见礼, “嗯。” 一同来的霍朗大踏步上前,他眉间带笑询问出声,“张伯,我家那混小子没给你惹麻烦吧?” 张伯看了看主帅的脸,见他并无异样,才松下心神来,拍了拍霍朗穿着甲胄的肩膀, “长明是个男孩儿,好动一些正常…” “今日他还嚷着要帮我劈柴呢!” 姜寂臣狭长的眸子去看屋中明亮的灯火,身穿大氅的他比张伯要高出很多来, 他微低着头,声音低哑,“麻烦张伯照顾他们了。” 张伯“主帅言重,这几个娃娃都是好孩子,有他们陪着,我们这些老兵心里也欢喜。” “快进屋子吧…” 进了屋,老父亲一眼就锁定在摊成饼子的闺女身上, 姜安闭着眼睛睡得沉,脸上的肉肉挤出来一小块,长长的睫毛乖顺垂下,头上的小啾啾有些散乱,足以见得她这一天有多快乐, 旁边霍长明压在靠着墙睡着的祈善渊身上,脖子上的金锁也掉了出来,睡得鼾声响起, 可以说这间屋子被他们这三个豪迈的睡姿睡得乱七八糟… 姜寂臣眼神示意酿酿不必开口,省得吵醒这几个娃娃, 他靠近了闺女,心中一天寻不见人影的淡淡怒气也早就在看见团子的的一刻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伸出手捏捏姜安的小鼻子,心里默默教训着, 才四岁,就会逃学了是吧! 霍朗一进屋子,嘿的笑出声,直接一手一个扛起他儿子和祈善渊,还掂了掂, “臭小子,还挺聪明啊,” “逃了学跑来长明村。” 今日他就只能和自己回军营了,等明日自家夫人的气也该消了大半,这顿打他算是免了! 挪了窝的团子胖爪抓上大氅,她的鼻尖轻轻耸动,眼睛都懒着睁开,只是在她爹的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小短腿搭在她爹的臂弯,嘟着嘴嘀咕什么, “唔…爹啊…” “安安没有逃学呀~” 她依赖的用脸去蹭父亲,砸吧砸吧嘴,“正言给安安请假了呀!” 烛火下,高大的男人臂弯里躺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女娃娃,他轻轻拍拍闺女的小屁股,似哄似罚, 温馨的屋中只留下一声低低的笑骂,“小鬼头!” “走吧,回军营。” 霍朗肩头上,一肩扛着一个,笑得高兴,“得嘞!” 第二日醒来时,团子坐在床榻上揉着眼睛, “诶?” 空荡荡的营帐中回响着团子的疑惑声音, 她的头发柔顺的落在小肩膀,脑袋疑惑的歪歪,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就换了个地方呢?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嘿咻下来床榻,光着的脚丫踩上鞋子,团子抠抠脑壳, 昨日她好像梦到她爹了诶~ 相比较起团子的疑惑,霍朗的帐中就有些鸡飞狗跳, 并不大的床榻上睡了一个熊一样的汉子,两边还各有一个七八岁的娃娃, 霍朗的胳膊压在祈善渊的身上,霍长明的两条腿搭在他爹的肚子上,营帐都要被这父子俩的鼾声掀翻了, 祈善渊皱着眉,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挣扎醒来,他在梦里被一头黑熊追了半个晚上! 小公子的眸子逐渐清醒,好不容易搞清楚了自己身在何处,瞳孔逐渐因为身侧的鼾声放大, 他自记事以来便再也与谁同床过! 祈善渊双手用力去推身上的胳膊,奈何当醒来还没有力气,徒是把脸憋红。 “嗯?谁!” “谁闯我营帐!” “唔…诶?” “啊!” 霍朗睡梦中仍旧记得自己是在主营中,而不是夫人身边,心中的弦下意识紧绷着,以至于祈善渊触碰他时,才有这般大的反应, 一阵人仰马翻后,他眼中逐渐清明一片, 只见,他儿子被他起身的动作掀翻,两条腿倒立起来紧靠着床榻的木板隔段,整个人都已一种扭曲的方式自己将自己缠起来, 就这样,霍长明还是半梦半醒的… 而祈善渊睡在床边就比较惨了,直接一个屁股墩摔下去,那声急促的惨叫声就是来源与咱们的渊渊小可怜~ “哎呀,摔疼没?” 霍朗大手直接将人拎上床,有些歉意的笑笑,全然忘了自己的儿子还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睡得可香, 祈善渊摇摇头,眸子依旧落在霍长明身上,眼角抽搐… 他终于知道霍长明这个性格像谁了… 姜寂臣陪着闺女吃过早膳后,亲自上了马车坐镇,将三个娃娃送回了学堂, 对此,姜安撅着嘴巴,“安安昨晚都没有回王府,孙管家该想安安啦!” “还有安安的兔子冰灯…” 可惜了,就只有她还敢在姜寂臣面前嘀嘀咕咕,霍长明和祈善渊蔫蔫巴巴耷拉个脑袋, 姜寂臣阖上文书折子,单手用它敲上团子的脑袋, “哎呀~” 他收了手,狭长的眸子去看闺女,“昨日逃学,今日还想回府,嗯?” 姜安胖爪捂上根本不疼的脑袋瓜,大眼睛嘀哩咕噜乱转,“正言替安安告假了嘛~” “安安没有偷偷跑掉哟~” 老父亲戳戳她的脑门,语气无奈,“对,阿安最乖!” “哼,就是就是!” 团子眼中染上希翼,又在老父亲的话语中破灭, “阿安这么乖,今日一定会去上学堂对不对?” 姜安“好叭~” 成功将闺女送到学堂的老父亲长叹一口气,吩咐马车原路返回军营, 这只小神兽,总算是送回笼子了~ …… 上元过后,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地面上的积雪逐渐在太阳的照射下化成水融进黑土中, 这一个月里,安安有几次起床上学堂时企图藏在被子里,但都被老父亲拎了出来, 有一次,她带着霍长明和祈善渊又去了长明村,姜寂臣只能再去抓团子… 还有一次,四岁的团子差点就把李星桑的妹妹抱着偷出府去玩,当然身边还有那三个小帮凶,吓得李夫人发动全家去找,就差把李府掀个底朝天了! 就连老夫子对他这小学生都隐隐有些头疼, 也不明白这小女娃娃怎么能这么调皮,比起霍长明有过之而不及! 第92章 种子 三月初,崇州府城几乎看不见白色的雪,空气中还飘荡着丝丝寒冷,黑色的土壤下千千万万等待生长的种子正在蓄力,大街小巷中百姓们脱下厚重的棉麻衣,舒展开被冬日禁锢的胳膊腿儿, 似乎到处都透着旺盛的生命力。 这几日城中打铁铺子格外的火热,临近农耕,大家纷纷来修理搁置了一年的农具… 说起来近日里最开心的还是有了正大光明理由不去学堂上学的姜团子, 春耕将近,城外荒田之前搁置下的事情都可以开工了~ 她今日起了个大早,撅着屁股从暖房中翻出自己的小锄头, 一身藕粉色的团子,脑袋上啾啾挂着的毛球乱晃,初阳下缀着的宝石璀璨夺目, 只见她雄赳赳的扛起小锄头,露出白萝卜一样的小胳膊,迈着小短腿往西苑旁那块划出来的田地走去, 她扛着小锄头毫不费力,一路上蹦蹦哒哒,背影里都能看出高兴,身后还跟着正言他们。 正言空着两只手,困倦的打个哈欠,眨去眼角的泪水,表示非常不理解, “为什么小姐上学堂起不来,翻地就能起来呢?” 拿着两个锄头的正律瞄准倒霉弟弟的屁股就是一脚,“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赶紧走!” 比小姐走得还慢! “嗷!” 正言双手捂腚,抻着脖子控诉,“小姐,你快看正律,他打人!!” 正沉浸在快乐中的团子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没听见呀~没听见~ …… “嘿咻~嘿咻~” 光秃秃的土地里,白嫩嫩的团子一下、一下挥动小锄头,圆乎乎的脸因为用力更加鼓,眼睛亮亮的, 她一边翻地,一边念念有词, “一个坑…吃一顿!” “安安加油!” 还不忘扭头去督促被人从窝里拖出来的狐狸崽崽, “崽崽,快挖!” 崽崽白净的狐狸脸一块、一块的黑,嘴里嗷嗷叫着,两只前爪正在奋力刨土。 “小姐…” “厨房做了鲜鱼汤,您要不要尝尝?” “是松湖里的鱼,孙管家新买回来的…” 端着鲜鱼汤的酿酿站在一旁,企图用好吃的将团子骗回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漂亮干净的小姐都快变成小泥猴了! 鱼汤? 团子的背影定住一瞬,她咂咂小嘴巴,嘟囔老半天,确实挺渴~ 只见乖乖的小姐一只胖手还不忘拖着小锄头,哒哒往酿酿这里跑, 她一双小秀鞋沾上灰尘,都有些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就在酿酿以为自己即将成功的时候,姜安半路停了下来, 她皱巴着细长的眉毛,胖爪啪的糊在正在挥汗的正言身上, “嗯?” “怎么了,小姐?” 团子指了指他面前刨出来的大坑,又指了指自己,奶音严肃, “你挖这么深干嘛,是准备把安安种里面嘛?” 酿酿瞧瞧她家小姐多聪明,都会阴阳人了! “额…” 正言抓抓后脑勺,嘿嘿一笑,在监工安安的注视下,用锄头将土又给添了回去, 姜安用脚踩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的去喝汤。 她双手捧着碗吨吨吨,大大的碗都将团子的脸遮上, 闻着味跟着来的狐狸崽崽扒着小主子的衣服,狐狸眼盯着鱼汤碗,期期艾艾的叫。 酿酿轻轻拍去小姐身上沾着的泥土,“小姐,我们就在这里看着他们,” “您监督他们好不好?” 团子喝完汤,胖爪举着瓷碗,拿出壮士临行前摔碗的气势,掷地有声道“安安还能继续呀!” “不累!” 酿酿…… 她从一旁也拿起锄头,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吧! 从晨起到正午,安安都待在这片田里,直到身上的牛劲终于用光了, 她仰着小肚皮,细胳膊、细腿啪嗒甩在身侧,整个团子躺在棚子里,额头上翘起的呆毛软趴趴的, “安安…安安休息一下下哈~” 就一下下嗷! 明明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却还嘀咕着,“吃饭…吃饭记得叫安安啊~” 酿酿将抱来的薄被盖在小姐身上,又命小厮将棚子两侧的草帘放下,挡去风带来的冷意, 棚子中只剩下火炭燃烧的声音… 姜安这一觉睡得又暖又香,直到孙管家带人来给送饭菜。 属于她的那份是孙管家亲自端着送进来的, 还没清醒的她抽动小鼻子,半梦半醒间好似躺在巨大的四喜丸子上, 这丸子啊,怎么吃都吃不完… “丸子…嘿嘿…” 酿酿“小姐?” 孙管家眉眼慈爱的去看脏兮兮的团子,“小姐,用午膳了,今日厨房做了四喜丸子。” “唔…” 被吵醒的团子睁开一只眼睛,迷茫的去看孙管家手中的托盘, “丸子?” 她在榻上滚了滚,小毛毛虫一样露出脑袋瓜,透亮的圆眼睁着,“安安的丸子从梦里跑出来了?” 孙管家笑着接下小主子的话,苍老的手将她有些乱的头发抚顺,“对啊,所以小主子要不要起来用膳啊?” “要啊!” 吃过饭的团子乖乖坐在榻上, 孙管家的手比酿酿还要巧,没几下一个漂亮的小啾啾就又出现了, “小姐,这田都翻过一遍了!” 棚子外是正言的喊声, 眸子噌的亮起来的姜安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哒哒往外面跑去, 这袋子是用锦缝制的,针脚细密, 是她第一次与姜寂臣去长明村时,张伯送给她的,里面装着粮食种子… 姜安抓出一把种子,白嫩的小脸上是对它们的希翼, 一阵风吹动,附近的树枝摇晃,树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嫩芽迎风舒展身体, 小小的团子站在田中,身侧的白狐狸叼着布袋, 她的胖爪一扬,一把承载着希望的种子就这样被种下。 直到布袋空空如也,姜安拍拍小手,笑起来时露出白糯的牙齿,她哄小孩子一样,对着这片土地说道, “要快点长大嗷,要给爹吃安安自己种出来的粮食!” 往她的小院走时,恰好姜寂臣刚回府, “阿安。” “爹呀~” 他将脏兮兮的闺女抱起来往摘星院中走,大掌握上她还沾着泥土的小手,“阿安将种子都种下去了?” “对呀~” 她抓起腰间空空如也的布袋,语气自豪,“安安把张伯给的种子都种下去了!” “到了秋天就会长出来粮食~” 黄昏里,男人抱着小娃娃愈走愈远, 风声里还有他的轻笑,远远地还能听见老父亲对闺女毫不吝啬的夸赞… 第93章 泥猴,一只、两只…N只 接下来的几日里,姜安团子每日带着吃食早早出府,前往城外荒田, 城外这一大片荒田到处都是辛勤劳作的人,有官员、有士兵、有无家可归的流民,还有软糯的团子~ 田埂上,黑甲兵架着车,将一车又一车的幼苗送来, 工兵营的士兵们正在组装那些水渠所用的水车, 就连崇州属下的几位县令也都被刺史一纸文书叫来这田埂上, 姜安这么小,总不能让四岁的娃娃一块荒田、一块荒田的种下去, 他们多学些,回到各自的县衙,也好带着那些流民耕种! 都是些肩不能提的文官,生被闻守时带着,卷起裤腿踩进泥土中,惯拿笔的手上攥着幼苗,跟在团子身后, 姜安插上一根幼苗,他们便有模有样的模仿… 等一块井田都插满水稻幼苗时,这些大官们直起老腰去看自己种下的苗子,无不哈哈大笑,相互调侃着同僚栽下的七扭八歪的苗子。 身量矮的团子则是被正言从泥土里拔出来,还发出‘啵’的一声声响, 她被举到半空,甩着脚丫上的泥土,两只胖爪脏兮兮的,白嫩嫩的脸上也沾着湿土,跟着他们咯咯傻笑, 附近耕种的流民们有闻守时他们在这儿带头,都卖足了力气干活,听闻笑声时抬头,嘴边情不自禁弯起, 他们没有了曾经的家,一路流浪到这里,或许在脚踏进湿润泥土的这一刻,才有了真正的安宁… “安安小姐,您歇着,这活我们来做就行!” 一位伯伯拿过团子手中成捆的幼苗,再次下到田中, 安安张着空空如也的小手,脑袋歪歪,还想再去拿一捆, 结果还是被叔叔伯伯们从小手里抢走。 “安安小姐,这有我们呢,您监督我们就行!” 一脸笑模样的荆县县令直起身子,擦去脸上的汗水,他望向一片欣欣向荣的城郊, 转头看姜安时,眼中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 “下官来这崇州有十年了,还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城郊啊!” 他摩挲着手中的幼苗,“今年秋天,崇州一定是个丰收年!” 团子抠抠脑壳,乖乖巧巧回应,“是呀,是呀~” 有安安在,这里年年都会丰收哒~ “安安妹妹啊~” “安安!” “……” 不远处传来杂乱的喊声,姜团子踮起光秃秃的脚丫看去, 原是霍长明带着学堂的小学子们来了。 “呀!” 她惊喜的露出梨涡,张着胳膊哒哒就往他们那里跑去, 身后酿酿快步追上,“小姐,穿鞋!” 这田间都是小石子,小姐皮肤嫩,光着脚是要受伤的! 被捞起来的姜安脚丫扑腾着,像是只离了水的小锦鲤鱼, 她惊喜的去看渊渊,圆眼眯着,“你们怎么来了呀~” 祈善渊接过酿酿手中的小秀鞋给她穿上,“夫子给我们放了半天假,让我们来城郊帮安安的忙。” 霍长明撸起袖子,两只鞋不知道甩飞到了哪里,直奔井田而去, “李星桑,你快来啊!” 小正太看看自己身上白净的学子服,又看看下去立马成了泥猴的憨货,眉毛打成结, 他从未下过田… “哎呀,你下来吧!” “诶!” 小少爷几步窜上田埂,将人抗在肩上,直接扔进了田中, 李星桑身上的白袍沾上湿土,他被气红了脸,抓起一捧土就扔在这憨货身上, “君子动口不动手!” “欸嘿~” 敦实的霍长明扭腰躲过,手里还抓着幼苗,“我才八岁,不是君子嗷!” “你!” “哎呀,你啥你,快干活吧!” 他塞了一把幼苗给李星桑,后知后觉的凑近了,“李星桑,你该不会没下过田吧?” 小正太瞪圆了眼睛,底气不足的回呛,“谁说得!” 其他学子也都脱了靴,下饺子一样进了田中,看得姜安心痒痒, 她学着霍长明的样子,也甩飞了小秀鞋,一手拉着渊渊,哒哒就往田里跳, “等等安安呀!” “安安小心…” 酿酿只能无奈的拎着小秀鞋站在田埂上,顺便一脚将看热闹的正言踢下田, 美名其曰,保护小姐! 被这些小娃娃的活力包围,其他人都觉得自己年轻不少,干起活来更有力气, 这么大的一片荒田,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已经耕种完。 等到夕阳下坠,家长们来寻自家的混小子时,看见的就是站着整齐的一排泥猴, 霍夫人捏着手绢,眼角抽搐, 说实话,若不是长明脖子上的金锁亮眼,她都找不到自家儿子! 从军营归来的姜寂臣翻身下马,他一眼就看到这些泥猴中最矮的那只,还呲着一口白糯牙齿笑得开心, 他闭了闭眼睛,心中哭笑不得, 闺女成了泥猴不要紧,洗洗,还能要! 小泥猴哒哒走了两步,去牵他爹的大掌,着急给老父亲展示自己这一天的成就, 只见原本荒芜的城郊,就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新鲜土壤的味道,黑色的湿土上嫩绿色的幼苗摇曳, 水车滚动时带着清澈的水流进井田, 团子拍拍小胸脯,眼睛亮亮的去看他爹,毫不客气的邀功,“安安厉害不!” 老父亲点点闺女的鼻尖,也不嫌弃她,垂下的眼睑温柔, “安安很厉害!” “嘿嘿…” 他用披风裹了脏团子,抱在怀里,“那厉害的安安要不要回府用晚膳?” 姜团子点点脑袋瓜,“要!” 姜寂臣抱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他似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杀伐果决的王爷难得蹙起眉, 这些泥猴里,哪个是祈善渊呢? “渊渊,回家啦~” 索性,闺女给他解决了麻烦,晃悠着小脚,招呼着祈善渊过来… 上了马车,团子还不忘从小窗探出个脑袋来和田埂上的众人挥手拜拜。 第94章 小发包,duang~duang~ 晨起, 姜安一身浅绿缎织锦裙,今日的头发被酿酿束成小发包,一根银簪固定,上面缀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响着, 她蹦蹦哒哒时小发包还会乱晃,从背影看过去,团子更加憨态可掬, “爹呀~” 她从门后冒出个小脑袋,两颊粉粉嫩嫩, 正准备用早膳的老父亲早就听见了她头上的铃铛响,放下筷子招呼着闺女到自己身边来, “阿安过来…” “诶!” 团子跳过横木,浅绿色的裙摆扬开,外身罩着的纱衣在初阳下朦胧,好似从光中走出来的仙童, 她把下巴搁在他爹的腿上,顺着那件鸦青金线宽袖袍子往上爬。 姜寂臣将闺女抱在怀里,将孙管家递过来的小碗放在自己面前,还不忘用手捏捏闺女的圆脸, “阿安怎么起这么早?” 姜安一只手握着勺子,一只手抓着碗,嗷呜炫了一口米饭,她脸颊鼓鼓囔囔,像是小仓鼠, “阿安今日要去县衙看那些荒田有没有种好呀~” 她两只小短腿晃啊晃,因为吃得开心,小脑袋也不老实,头上的小发包动来动去,莫名好捏, “我答应了闻大人,会种好荒田,” “安安今日要去监工哒!” 老父亲用指腹抹去闺女嘴角的米粒,棱角分明的俊脸柔和下来,宠溺的应着她的话, “好,阿安去当监工…” 就连一旁候着的孙管家都眉眼笑盈盈,“老奴这几日去街上采买,百姓们都夸小主子是上天赐给崇州的宝贝呢!” 似是想起什么,姜寂臣又说道“不可光着脚在田埂上乱跑,听到没有?” 上次回来,小丫头的脚底板被划开了几道小口子,虽不严重,却也让老父亲冷了脸, 团子点点脑袋瓜,举着小胖爪,保证肯定听她爹的话! 用过早膳, 姜寂臣骑着战马在前,姜安的马车在后,再之后还有他亲自吩咐闺女带上的府中亲兵, 这天下,能用镇国王爷开路的估计也就只有这位小祖宗了… 出了城门,王爷拉扯缰绳调转方向往马车而去, “阿安…” 小窗里咻的冒出个团子脑袋,她手上还抓着块梅子,圆乎乎的眼睛看着姜寂臣, 老父亲微弯下腰,温热的大掌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有什么事情就吩咐黑甲去做,有人欺负你,就打回去…” 姜寂臣这是还记着荆县时那王家大户的事情… 背对着阳光,他的面容有些看不清,高大的身影恍若一座山,一座足以让闺女依靠的大山, “爹给你撑腰。” 团子露出梨涡,郑重点头,“嗯!” 她扔了梅子,攥起肉乎乎的小拳头,呲着一口白糯糯的牙齿,“爹放心,安安可厉害了,没人敢欺负安安!” 欺负她,她就打回去! 她打不回去,就找人打回去! “哈…好!” 马儿在马车旁站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姜寂臣再次拉扯缰绳时,战马嘶鸣出声,一张马脸差点塞进小窗里,叼着团子重新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梅子嘎吱嘎吱给嚼了, “咈哧咈哧…” 它嘎嘎笑着跑远,团子却看着湿乎乎的胖爪瞪圆了眼睛, 她后知后觉的瘪着嘴找酿酿告状,“它抢我梅子!” 酿酿…… 看着小姐委屈巴巴的样子,酿酿努力扯平自己的嘴角,用帕子细心擦着她的小手, “等回府,奴婢去马厩帮您揍它!” 姜安乖乖张着手,重重点头,对,揍它! 欺负团子,坏马! 但是… 她抠抠脑壳,“马儿也喜欢吃梅子嘛?” 这个酿酿回答不上来,可能是王爷这匹战马成精了吧… 姜安最先到的是距离崇州府城最近的荆县,荆县县令在黑甲的传报下早早等在城郊迎着, 他一身素袍,宽袖卷起用绳带固定住,手上还沾着没来及擦净的泥土, 县令带着团子去了田埂上,那些流民都是见过这位小祖宗的,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 其中有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伯,他又黑又瘦,苍老的手背隔着皮肉都能描绘出骨头的样子,颤颤巍巍就要跪下, “呀!” 团子一个情急,哒哒跑上前,脑袋瓜刚好顶住他交叠在一起,准备行礼叩拜的手, 她胖手忙忙碌碌拦下,嘴里念念有词,“不跪呀,不用跪呀…” 县令将老伯搀起来,“赵老伯,小姐人好,不用跪,您去休息吧。” “诶好,谢谢小姐,谢谢大人啊!” 姜安圆眼努力往上瞅,胖爪还在脑袋上摸索, 她的小发包没散吧,她可喜欢酿酿梳的发包了! 酿酿放下小姐的手,英气的眉眼荡漾着清浅的笑,“小姐放心,发包好着呢!” “嗷!那安安就放心啦~” 她在田埂上待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细细看过这些流民栽种的幼苗、以及那些正在运转的水车后,便要离开, 县令追了几步,“小姐这就要走?下官在县衙备好了饭菜,您要不去用膳?” 姜安咂砸嘴,克制住肚子的小馋虫,意志坚定的摇摇头,“不啦,安安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呀!” 安安小姐才四岁,便有如此尽责之心,是他们远不能及的啊! 县令肃了脸,站在田埂间对远去的马车躬身行了大礼,“下官恭送小姐!” 再之后又走了三个县衙,到了最后一处县衙时已经是过午, 团子从马车出来,捂着小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胖乎的身板伸展开,甩甩坐了太久马车的小短腿,嘿咻蹦下马车, 看得去拿矮凳回来的正律心下一紧… “下官…见过小姐…” 此县的县令小跑过来,裤脚还未来得及放下, 他擦去脸上的汗水,束发掉下几缕碎发,“下官不知小姐今日前来,也没提前准备,还望小姐莫要怪罪…” 姜安随意摆摆胖爪,就听不得这文邹邹的话~ 她真诚回道“不怪,不怪…” “我是来看荒田耕种如何的呀~” 她昂起脑袋瓜,“你带安安去看看就好啦,然后安安就要回王府咯~” 此处是距离崇州府城最远的一处县城,地处三州交汇,因着地势缘故,官府监管不严,向来鱼龙混杂, 县令迟疑,面露难色,“这…” 酿酿皱眉,上前一步, 她一动,正律便跟着动,马车后充当背景板的黑甲发出甲胄碰撞的沉闷声响, 酿酿“小姐让你带路,没听到?” 县令身子板抖了抖,眼中染上惧意,“不是下官不从…” “此处荒田靠近那些大户的井田,他们对府上佃户辱骂鞭打是常有的事,下官怕脏了小姐眼睛啊!” 辱骂鞭打? 团子白嫩的脸皱巴成包子,“为什么打人?” “佃户不是他们雇佣的嘛?” “小姐有所不知,这大户的田多数都是从佃户手中收上来的,他们欠了钱还不上,就只能把田地拿去抵了,连带着这个人都要抵给大户做工!” “大户打骂佃户,佃户不敢报官,下官也无从管束…” 况且这些大户早就在这县城根深蒂固,他只是个外派官员,县城中三教九流汇聚,他若是动这些地头蛇,怕是睡梦中就让人抹了脖子! 第95章 您走好吧~ 姜安虽小,却不认同这县令的做派, 她板着小脸,双手叉腰,“安安总是去军营玩,孟参将手下的工兵营遇山开山,遇水搭桥,” “他们连山都有勇气搬,再急的水流也能建起结实的桥!” “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像松湖里的乌龟一样,畏手畏脚的!” 堂堂县令被四岁的娃娃用最浅显的道理说得面上讪讪,他的腰身躬着,还在为自己的不作为找着借口, “可…下官在这县城中也有妻儿,下官一人不怕死,可下官的妻儿…” 团子脸颊鼓鼓的,哒哒几步走到县令面前,小巧的秀鞋重重踩了一脚他, 似乎这样才解气些, “可那些佃户也有妻子和娃娃…” “安安答应了刺史和夫子,会让荒田长出粮食,安安就每天都来田埂。” “你答应做了县令,你还不干活!” 还白拿银子! 过分! 哼! 眼瞧着这县令还要反驳,正言冷声呵斥,“你莫要再借口掩饰,不过是几个大户,再难处理,他们又怎会轻易敢杀朝廷任命的县令,” “你是县令,熟读律法,不知杀害朝廷命官,是要被凌迟的吗!” “这崇州还有刺史坐镇,你若是有心,便会知道闻大人为了孤苦无依的兄妹俩,前些时日连向圣上贺新岁的漠北使者都敢拦,如今只是几个大户,你为何不上书禀告刺史!” 团子点头,“就是,就是!” “可…” “哎呀!” 姜团子捂上自己的小耳朵,晃着脑袋,直接耍赖,“不听不听…” 酿酿指了两名黑甲上前,站在县令一左一右,“县令最好还是听从小姐的安排吧。” 姜安胖爪糊在县令身上,圆脸一派乖巧模样,却说着最狠的话, “你乖点哈,不然揍你嗷!” 小团子大摇大摆走在最前面,昂首挺胸的样子气势十足, 她身边陪着的酿酿只听小姐嘀咕着,“我倒要看看,在爹的地盘上还有谁比安安还要厉害…” 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心中默默附和,当然是小姐最厉害… …… “你*的快点!” “看什么看!” “偷懒是不是,啊!” “他们是流民,有镇国王府的小姐庇佑,你们八辈子也见不上人家一面!” 一穿着崭新布衣的小厮挥动着手中的鞭子,打在正在耕地的人身上,嘴里乱七八糟骂着, “我告诉你们,主家可说了,这麦苗的钱从你们的抵钱里扣,哼!” “真是便宜你们这些烂货了,今年这粮食肯定长得好,你们能多抵些钱,就该对我们感恩戴德!” 那小厮似是骂渴了,坐在棚子下一口一口喝着水,他一条腿搭在椅子上,眼中尽是对这些佃户的不屑与唾弃,手中的鞭子上还沾着丝丝鲜血,一直未离手… 姜安还没走近隐约就听见前方的动静,听力甚好的酿酿蹲下来,双手捂上团子的耳朵, “正律,带人过去,让他闭嘴。” 被叫到的正律点了一半黑甲,手中长刀紧紧攥着,大踏步上前, 姜团子眨巴着眼睛,踮起小脚也想凑热闹, 酿酿“小姐先等等,等正律处理好了,奴婢再带您过去。” 她撅撅嘴,圆眼滴溜溜转着,转而就蹲在原地,去看旁边荒田种植的情况, 正律“去,堵了他的嘴,捆了。” “是!” 原本耀武扬威的小厮见一身甲胄的黑甲突兀出现在这鸟不拉屎的田埂上,扑通一下摔下椅子,手中的碗也在地上砸碎了, 他连滚带爬就要回城给主家报信,没爬几步就被黑甲摁着捆了个结识… “唔…唔!!” 其余几个他身边的狗腿子也是一个待遇,捆了扔在田埂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佃户们愣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名汉子脱力倒在田中,他的肩因为拉犁血肉模糊一片,背后都是鞭痕, 拉犁哪里是人该干的活,这大户就连耕牛都不给这些佃户! 正律咬了咬腮帮子,要杀人的眼神再次刺向躺地的小厮,“将他们的外衣扒了,给佃户们穿上…” 他站在田埂上,向着迷茫又畏惧的佃户们举起镇国王府的令牌,“我是镇国王府的侍卫,今日我家小姐来此县查看荒田,听闻大户打骂佃户,你们有何难处都可以说,我可代为向刺史大人转达。” 佃户们还是没有开口,他们有人眼神麻木,有人挣扎, 刺史这种大官,离着他们太远了, 他们甚至不知道正律手中的令牌是不是真的, 连县令都不管他们的死活,他们还如何敢说? 有见过姜团子的流民认出这是她身边常跟着的侍卫,便大着胆子出声, “这侍卫小哥真是镇国王府的,你们要是这次不说,明日不还是要挨打…” “就是啊,你们就算不认识这牌子,还不认识这黑甲吗!” “……” “是呀,是呀~” 团子哒哒跑过来,粉雕玉琢的娃娃穿着一身漂亮衣裙,比城中大户家的小姐还要华贵, “安安没有骗人嗷~” 她拍拍小胸脯,“我和刺史可好可好了,你们可以告诉我呀,” “安安给你们做主!” “小姐…” “诶?” 倒地的汉子赤裸的上身披上外衣,血渗出藏蓝布衣,他躬着背就那么跪在田间,眼中的泪顺脸而下, “还请小姐告知刺史大人,草民求求他,,求他做主啊!草民…草民一家真的活不下去了…” “草民家中妻子生病,前些时日实在无钱买麦苗,也没了给妻子买药的钱,便从张大户开的赌坊借了一两银子,” 他抖着手,眼睛赤红,“就是这一两银子,不足三月,竟滚成五十两!” “草民无力偿还啊,去县衙状告却被拒之门外,那张大户得知草民状告他,便差了打手来家中,硬逼着我签了买卖土地的文书…” 他虽没有上过学堂,可也知这文书根本就做不得数,可他无处状告啊! 姜团子转过身去看被黑甲看守的县令, 那县令面上讪讪,“下官…下官不知有此事啊…” 正言抱着刀冷笑,“我看你不是不知,是收了大户的钱财了吧。” 正律面色难看,还以为这崇州有清正的刺史闻守时治内,有王爷强势镇压外敌,是一片海晏河清呢, 原来崇州府城里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属下快马回府城禀告刺史,让他带人来此县。” 安安摆摆小手,“去吧~” 这就交给安安啦~ 欸嘿~ 正律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弟弟,“看好小姐,别让他人近身。” 他戳戳倒霉弟弟的脑壳,“还有,小姐年幼,你不准跟着小姐一起胡来!” “我没回来之前,不准去查!” 正言将缰绳塞给他哥,一拍马屁股, 您走好吧~ 第96章 不礼貌噢~ 送走了他哥,正言大步回到小姐身边, 少年怀中抱刀,脸上表情生动又带着独有的张扬,他看着被捆个结实的小厮,眼中跃跃欲试, “小姐,要揍吗?” 姜安一小坨蹲在田埂上,圆乎乎的眼睛透亮又无辜,只见她摇摇脑袋瓜, “不揍~” 她让正言松开这坏小厮被堵上的嘴,小脑袋歪歪,透着点娇憨, “你们是城里哪家大户府上的呀?” “可以告诉安安吗?” “你们家老爷还做过什么坏事吗?” 那小厮嘴唇抖了抖,眼神又畏惧又犹豫, 这小娃娃虽是镇国王府的大小姐,可她尚且年幼,而且从这小贵人能照拂流民就能看出并不是什么心肠狠毒之人, 若是他此刻背叛了主家,就算能在这小贵人手中逃过一劫,主家也不会放过自己啊, 他的卖身契还在老爷手上呢! 这样胡思乱想一通,小厮抿紧嘴唇。 这就是准备啥都不说咯? 团子眨眨圆眼,小脚动了动,转过身去背对着,两只胖爪捂上耳朵,“正言,揍他!” 得令的正言咧开嘴笑,将手中的刀抛给身侧的黑甲,大掌攥成拳… 拳头如同雨点一般落下,纵使小厮在地上滚多少圈,他都能保证每一拳都不落空, 每一拳都打在小厮最脆弱的地方, 田埂上的哀嚎声传出去好远,同样被绑的那几个狗腿子默默缩了脖子,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佃户们默默咽了口水,那小贵人两只小手捂着耳朵,正冲他们笑着,露出白糯糯的牙齿, “啊…说!” “小的错了!我说!” 正言动作停都没停,眉毛扬起,主打一个没听见~ “…啊…” 酿酿“行了,再打下去就难看了。” 别脏了小姐的眼睛! 他听从酿酿的话收了拳头,抓起小厮的脑袋,“说吧,你主家在哪住,都干过什么?” 小厮的脸高高肿起,一张嘴就吐出两颗挂着血丝的牙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他畏惧的瞅瞅依旧背着身子的三角粽子, 算他看走眼,这小娃娃也太狠了! 谣言都是假的,还什么上天赐的小仙童,是缩小版的阎王还差不多! 小厮只是府中下人,因着对老爷嘴甜,得了个近身的机会,知道的会多一些, 他将所知道的倒豆子一样全招了, 只是话语间多有停顿,似乎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眼神飘忽着总想去看被黑甲押着的县令。 老爷与其他两家大户开了一间赌坊与钱庄,赌坊是城中最大一家,兼向百姓放印子钱, 可以说整座城的银钱流通都被这三家大户捏在手中, 前些时日刺史推行的冬麦苗更是给了这几家大户可乘之机,不知借机又强占了多少耕农的田地。 正言眸子冰冷,人都说少年最是有英雄气, 他用刀背狠狠砸向小厮的脊背,攥着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扬声呵斥道“你这主家真是活得滋润啊,我看他都快成了这儿的土皇帝了!” “真是找死!” 崇州府城里,为了这冬麦苗,孟参将与工兵营的弟兄们甚至不眠不休;为了这冬麦苗,闻守时以年迈之躯,硬是跑遍了整个崇州;就连王爷都多次推波助澜! 偏生有些不开眼的混蛋,敢在这件事上兴风作浪! 团子不知何时转过身来,圆乎乎的脸上没有了乖巧的笑,眉眼之间姜寂臣的影子越发明显, 她拍拍沾上泥土的小胖爪,“酿酿,咱们进城吧~” 姜安看向此县县令,圆眼弯弯,“安安也想见识一下,这个赌坊有多赚钱呀!” 她歪歪脑袋,摊开小手,“要是安安想要这赌坊和钱庄,那个大户应该会给吧~” “毕竟…” “安安这边人多嘛~” 她伸出手指头比划着,“我爹有五十万黑甲嗷~” 没办法,谁让我爹厉害腻~ 县令的脸色难看,眼睛震惊的大睁,他想了很多种情况,甚至已经在盘算自己的后路,却唯独没想到这娃娃会仗着她爹的身份硬抢啊! “安安小姐,你这样做不合律法啊!” 哟,现在知道律法这两字怎么写了? “嗯,你说的对。” 姜团子一边往马车那儿走,一边无所谓的耸耸小肩膀,“那你去告我吧~” “县令可以给刺史写文书嘛~” “酿酿,别忘了给他准备笔墨呀!” “是,小姐。” 酿酿还是一张冷脸,可身边的正言却早就笑得前仰后合, 给刺史上书, 咱们这位刺史可是把小姐当成宝贝一样,就差给供上了! 县令一张脸都憋紫了,他就是一个小小县令,当年还是得了刺史举荐,才有机会当了这官, 九品的小官在朝中连个水花都砸不出来,如何状告并肩王之女! 稳重的正律不在,他这个倒霉弟弟就肩负起大任,用战马拉着车,将一身伤的佃户都带回城中医治, 而那几个小厮就只配一根绳子拴在后面,拖着走。 黑甲押着县令入城毫无预兆,等以张大户为守的三家大户得知消息时,姜安的马车已经停在了赌坊前, 在佃户的指引下,一半黑甲围了钱庄,另一半则在姜安的命令下直接将县令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言用他哥留下的王府令牌,直接令城防封了四方城门,整个城在刺史的到来前,只能进、不能出! 团子站在吵闹、昏暗的赌坊前,身后只留了酿酿与正言, 酿酿一人倒是足以护小姐安全无恙, 正言摸摸鼻梁,难得迟疑一下,“小姐,咱们就这么进去?” 他打是能打,可也架不住这赌坊人多势众啊! 其实,挨揍,也挺疼的… 姜安点点脑袋,迈动小短腿,“昂~” “站住!” 守在赌坊门口的两名壮汉低下头去看粉雕玉琢的团子,用满是横肉的脸笑着逗弄姜安, “小娃娃,你走错方向了,再往前才是酒楼,那儿有好吃的!” 姜安双手叉腰,抬头时小发包也跟着支楞起来往后仰,她真诚的说道“安安没走错呀。” “哟,你这么小,就想赌一把?” “你们俩赶紧带着她快走,别妨碍老子的生意!” 嘿,我这暴脾气! 正言作势就要将这二人打趴下,却又在小姐的啧啧声中停下攻势, “啧…” 小团子竖起食指晃晃,一本正经道“不礼貌喔!” 她的话落,两个壮汉也同时倒飞出去,砸落门板,双双落在正在进行的赌桌上, 壮汉我不礼貌,你砸场子就礼貌了? 第97章 摇钱树 桌上铜板、银锭子还有骰子劈里啪啦落了一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甚至都没让这些赌徒抬头,反而饿狗一样红着眼睛扑向散落一地的赌注, “我的…都是我的!” “你和我抢,我打死你!” 赌坊里面的一扇小门被人大力推开,听闻声响而来的打手手持刀棍从各个方向钻出来, 有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应该就是这赌坊的小头头,他骂骂咧咧一脚踹在那些抢钱的赌徒身上,手中的棍子挥下, “都给爷放下!” “老子的钱你们也敢抢,不要命了!” 姜安挥动胖手扫去激起的尘埃,稚嫩的奶音在这混乱的场面和应,“就是,抢什么,都是安安的!” 谁的? 张老大眯起眼睛去看门口逆光站着的二人一奶团子组合,用手里的棍子指向他们,眼神凶狠, “砸场子是吧!” “知不知道这赌坊是谁的地盘,谁给你们的胆子!” “哟哟哟~” 姜安扭着小屁股,胖乎乎的脸上表情灵动,“当然我爹给我的胆子呀~” 她故作苦恼的晃晃头,奶音可萌,“没办法,谁让我爹辣么厉害嘞!” 嘿,这小奶娃娃! 张老大被她这种嚣张的态度气个半死,毕竟在这座城里,有主家做他的靠山,从来都只有他嚣张的份! 就在他还想放狠话时,团子手脚灵活的扒上酿酿的大腿,圆眼一瞪, “正言,揍他!” “得嘞,小姐!” 他像一头狼崽子猛地窜进打手堆里,并未拔刀,一双拳头武的虎虎生威, 一拳一个壮汉! 见赌坊打起来,赌徒这下知道逃命了,连滚带爬往外跑去, 一时间,场面格外混乱。 正言借着空隙活动着肩颈,眸子发亮,这些打手看着壮,其实虚的很,对上他根本就是单方面挨揍! 这活痛快,他爱干! 团子安坐在酿酿怀里也不老实,两只胖手圈着她的脖子,小声嘀咕着, “酿酿,咱俩也去!” 酿酿一手护着小姐站在安全地带,并未动,“小姐,咱们先看看…” “哎呀,去嘛~” “正言都要打完了!” 她眼中无奈一闪而过,给怀里的小姐换了个姿势,脚尖抵上墙壁,整个人灵活如同轻燕加入到战斗中, 只见酿酿身体转了一圈,衣摆散开的同时将一名不设防的大汉踹了个狗吃屎, 她下腰躲过挥来的棍棒,仅凭一双腿就能够压制住这些打手。 怀里的安安小嘴张着,圆眼盛着星河般璀璨,时不时发出惊呼声,体验感极佳! 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这赌坊里就被砸的七零八落,场上站着的也只剩下正言、酿酿还有兴奋的团子, 剩下横着躺下的打手们晕的是真晕了,不晕的也装晕了, 没办法,根本打不过… 就在姜安他们进了赌坊的那扇小门中时,张大户与其他两位老爷也终于赶来了赌坊, 张大户被金银细软、娇妻美娘养的肥头大耳,下马车时还差点摔了, 城门被关,他们这三家别说离开,就连消息都打探不到,到了如今地步张大户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镇国王府的小姐要针对他们, 更不知道正律早早去请了刺史大人, 他心中还想着将这小丫头片子糊弄过去,给些奇珍异宝了事就行了… “县令呢?还没打听到吗?” 张大户扯过一个小厮,扭曲的脸像要吃人, 那小厮眉毛耷拉着,额头上还有没擦去的汗水,一看便是匆忙而来,“老爷,小的才从县令府上回来,那黑甲将府邸给围了,小的进不去,也不知县令在不在里面啊!” 另一家大户急得踱步,眼中有了退缩之意,“张老爷,要不咱们还是带着钱财逃出城去吧!” 张大户低声呵斥,“逃?往哪儿走?” “城门关了,城里还有黑甲,你蠢不蠢啊,瓮中捉鳖了看不出来吗!” 对,没错,他们现在就是那个被捉的鳖… 他最多算是个鱼肉乡里的乡绅,那可是镇国王府的黑甲,闯进赌坊的是王府嫡女,别说动什么歪心思,就是碰这小祖宗一根手指头,他全家的脑袋都得落地! 张大户看了看马车上带来的东西,现如今也只能搏一把, 希望这小祖宗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他这一想法在进了赌坊之后就碎了一半,在进到小门里之后又拼了回去, 张大户谄媚的躬着腰给扎在银钱堆里的团子行礼,“见过大小姐…” “诶?” 团子扔了手里的银锭子和看不太懂的账本,看着门口挤着的三位大户眨眨眼, “你们咋还送上门了嘞?” 她还想着一家、一家砸过去呢~ 张大户的背更弯了,脸上的笑灿烂到脸僵硬,“听闻大小姐大驾光临,吾等自然不敢怠慢,特备了厚礼前来!” 姜安坐在桌案上,嗷了一声,看上去蛮有兴趣,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哎呀,还有礼物给安安呀,太客气啦~” “都是小的孝敬…咳…咳…” “那都搬过来吧。” 你都不客气一下吗? 张大户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 一样又一样虽不是罕见、却都是真金白银的物件被抬上来, 张大户的心中滴血,面上却大方的紧,借着团子对这些物件颇有兴趣的间隙提起此行的目的, “小的不知大小姐为何带兵围了钱庄,可其中肯定有些许误会,” “我们几家在这城中都是大户,乐善好施,还请大小姐明鉴…” “当然…” 他试探着挪了一步,却被酿酿冷眼压制,“咳…若是小姐高抬贵手撤了这黑甲,小的家中还有一件赤金打造的陶座摇钱树,送于大小姐!” 那棵摇钱树可是他的命根子啊!! 摇钱树? 姜安提起兴趣,圆眼好奇,她还没有见过诶! 团子扔了手里赤金的玩物,故作苦恼的样子,扒拉胖手数着这人的罪行, “可是有人告诉安安,你在城中敛财,强占田地,虐待佃户,还利用冬麦苗放印子钱…” 张大户的心肝颤动,额头上的汗流的更欢,这几位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地头蛇此刻抖若筛糠, 姜安再小,也是他们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王公贵族,是这南商权力的顶端! “那都是小人一派胡言…小的从未…从未如此!” 第98章 弃市刑罚 正言翻了个白眼,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团子点点头,应下张大户的话, 她的态度让张大户心中燃起希望,还想接着装可怜为自己辩解几句, “可是安安想要摇钱树,也想要其他的东西呀~” “安安想要钱庄和这个赌坊…” 张大户傻了眼,那可是他们三家的钱袋子啊! “嗷…还有你们的家产~” “所以啊,你就认下吧。” 张大户腿一软,砸在地上,“这…这…” 这让他怎么认啊,这可是他全部的家产啊,都给了这小祖宗,他一家老小要怎么办啊! 他打拼半生啊! “哟~” 正言抱着刀,眼神不屑,“张大户这就不行了?” “你以印子钱强占耕农土地时,怎么不想想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呢!” 这刀,就只有扎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做到真的感同身受… 坐在金银堆里的姜安收起乖乖巧巧的笑,笨拙起身, 她绷着一张小脸,神色认真,“你们欺负耕农,安安就欺负你们,这很公平,” “要是不乐意,可以去找我爹。” 可以尝试一下,能不能欺负她爹,她也认。 她爹说过,刀尖要对准强者, 张大户这种人,是坏透了的人, 夫子也说了,以暴制暴也是一种办法… 等到年迈的刺史骑着马一路颠簸来了这城里,所有的一切早早就被团子掌控, 主要出力的当然还是正言啦~ 钱庄与赌坊皆有黑甲镇守,大位大户的宅子也是大门紧闭、黑甲镇守,无论主子还是仆从都不得擅出! 黑甲数量不多,可光是名字就足以让人胆颤,更何况张大户他们早就被姜安吓的瘫软,只能目光涣散的等待死期… 而此刻,她正在县令的府邸中寻宝… 小小的府邸不过是个四进的院子,却有趣极了, 这县令是把家中当成了老鼠洞,到处都藏着密室… 姜安也不用他自己供述,就带着拎锤子的黑甲这儿试试、那儿砸砸,玩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啊! 一身凌乱的刺史外罩着件披风,散乱的银白发丝随风而动, 他进到府邸时,正厅里已经堆着不少金银,其中还有些记账的账本。 有这些东西在,这位县令连狡辩都省了, 闻守时不可置信,身体似乎是支撑不住的晃动,官袍下的手颤抖着指向县令, “你怎敢如此啊!” 他是自己写了信,亲自举荐到这县做的县令啊! 老者都被这一箱箱搬出来的铜板晃瞎了眼睛,他的眼睛赤红一片,眼中满是悔恨, 就着手中的马鞭一下、一下打在县令身上… “你也是寒门子弟,不过八年,如何做的这些鱼肉百姓之事!” 此县县令十年前并未有机会参加殿试, 闻守时与他是在路途相识,那时他去拜见一位荣归故里的往日同僚,期盼着能说动那同僚帮帮就差易子而食的崇州,而县令则是要进京, 是他告诉自己,他带着整个村子凑出来的银钱前往京都赶考,是他说,日后定要做一个好官! 路途上,恰逢山上匪贼劫路,还是这孩子提刀对抗山匪,救了一位年迈老者与其幼孙, 所以两年后闻守时收到他在京都不如意的书信时,第一次上书举荐一人到崇州任职, 他记得这孩子的赤子心性,安排他到了此县做县令,也希望这个鱼龙混杂之地能在他的治理下,早日兴盛繁华… 一路颠簸早就让闻守时没了力气,马鞭从手中脱落,空荡的正厅都是老者悲伤的声音, “不过八年时间,就磨没了你的赤子心吗!” 当日保护弱者的英雄也成了屠夫… 县令跪在闻守时面前,他吐掉口中的布块,声音嘶哑的哭喊,“大人,大人…下官也不想啊!” “可下官没有办法啊…” “下官在京都没有钱财赶路、远赴任上,只能去借京债,我想着到任之后有了俸禄便能还上,” “可京债利息涨的太快,下官偿还不上啊!” 他第一次收贿赂时,真的只是想偿还京债!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等到他幡然醒悟,想要从那烂坑中抽身时,却早已深陷其中,出不来了啊! “你糊涂啊…糊涂!” 县令抓住刺史的衣角,“大人,你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我真的知错了!” 闻守时一脚踢开他,语气决绝,“本官饶你一命,谁来饶过那些耕农!谁来饶过这城中百姓!” “来人!” “按照南商律法,此县县令犯惟货、惟来二罪,剥去官袍,禁锢三代子孙参加科举…” “后与三家大户…弃市!” (弃市《礼记》“刑人于市,与众弃之。”) 南商国刑不上大夫,若非重罪,不会直接判定官员死刑,况且还是不常用的弃市之刑, 弃市之刑源于前朝,南商建国后并未废除,史官曾记载下仇家争啖罪人之肉,挟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踏成泥等弃市场景, 可也只有这样的刑罚才能平息此城百姓的怒火… 让作乱者惧之,让受害者快之! 那县令被拖下去之时面目狰狞,对着刺史破口大骂,憎恶面孔暴露的一览无余,哪里还有之前的可怜模样, 春日还未有暖意的风中,闻守时的脊背更显苍老, 站在正厅侧面廊下的团子指挥着身后黑甲扔了大锤子,哒哒跑向咱们伤心的刺史大人, “闻大人呀~” 闻守时打起精神来,对着团子展露笑颜,“安安可有受伤啊?” 她小手一摊,转了一圈,“没有呀,安安可厉害啦!” “对,安安很厉害,若是没有安安,下官还以为这座城的百姓有多安居乐业…” 姜安一巴掌糊在刺史身上安抚,“你不要自责嘛,医馆里还有佃户等着你帮他们嘞!” 小团子嘿嘿一笑,挪动小步子,“刺史你接着努力,安安就走咯,” “很晚了,安安不回家,我爹会生气哒。” “对啦!” 走出去两步的团子敲敲脑壳,“我把正律和黑甲借你用一下下,还有啊,这些金砸安安没有拿走嗷,都在这里了!” 她很乖的,这些钱都是城中百姓的,她和他们不认识,不能乱拿! “安安这次真的走啦~” 闻守时送了两步,双手合于胸前,行了一礼,“下官恭送小姐…” 这一礼,是以他一州刺史的身份, 是对这孩子的敬佩。 第99章 南昭公主不见了 姜安在县令府邸上了马车,其后跟着一队黑甲,正言则骑马在前开路, 二驾马车晃晃悠悠启程,装饰的玉石发出叮当的碰撞声。 今日城中这样大的动静早已惊动了百姓, 见是这位小姐的马车驶离,他们自发的站在街道两边来送行, 一身麻衣的稚子安然站在母亲的庇护下,眼神懵懂,身形瘦弱的女子声音哽咽,眼中的泪水如同掉线的珍珠滴滴坠下,男子双拳紧握,眼眶赤红… 他们一直跟在马车后默默相送,直到这辆二驾马车出了城门。 姜安坐马车喜欢开着小窗,这样她便能清楚看见沿途的风景, 此刻透过这小窗,她见到了一张张情绪复杂的陌生脸庞,尚且不懂人生何为如此苦涩的团子眼睛清澈, 她觉得这些人都好悲伤。 “酿酿…” 姜安仰着迷茫的圆脸,去抓酿酿的衣袖,“坏人都被抓起来了,为什么安安觉得他们这么悲伤呀?” 酿酿素手去抚小姐银簪上坠着缠绕到一起的铃铛, 黄沙激荡而起时,寂静的街上她嘶哑悠远的声音被风带出去很远…很远。 “小姐,这城里…这世道不止有他们是坏人,这座城若没有一位好官治理,就算抓起来再多坏人都没有用的。” 好人可以变成坏人,坏人可以洗心革面,可一座城若没有一位好官作他们心中的戒尺,百姓的苦难依旧会继续… “百姓们不是悲伤,他们很感激小姐将坏人抓起来,也为那位不知从哪里来的、能够掌控他们命运的新县令忐忑…忧虑…” “嗷~” 姜安抠抠有点痒的脑壳,对酿酿的话似懂非懂。 …… “小姐…” “唔…酿酿,到了嘛?” 还没睡醒的团子在软垫上翻了个身,小屁股拱着又往车壁上贴了贴。 “诶…” 酿酿抱着小姐,在团子没反应过来时动作极快的让她坐好, “还没到,王爷来接您了,就在外面。” 她爹来了? 姜安揉揉困倦的圆眼,推开马车的门。 马车外一片荒凉之色,崇州府城的城墙在远处隐约可见,骑在战马之上的王爷风姿卓越、气势凛然, 姜寂臣身后还跟着一队骑兵,傍晚的夕阳照在黑甲兵玄色甲胄上,泛着森然的光。 团子看见老父亲的身影,一屁股坐下,张着两只小短手,圆脸扯开乖巧笑意求抱抱, “爹呀~” “安安可想!可想你啦!” 姜寂臣眉眼间的寒意融化,一双长腿夹紧马背,向着闺女而去。 他将人接到马背上,用披风挡去凛冽的风,低声询问,“阿安饿不饿?” 闹了一天,估计也没吃什么东西… 后知后觉的团子赞同点头,抱着肚子可委屈,“饿,安安好饿呀~” “好,爹带你回府用膳!” “驾!” “……” 直到姜安吃饱喝足,姜寂臣都并未询问有关县城发生的一切,似乎他闺女就只是出去玩了一天。 是夜,一份文书由观砚从书房带出王府,快马敲响了的正是谢云山的将军府, 一身寝衣的谢小将军双眼迷茫的接过观砚递给自己的文书,这上面还有姜寂臣的主帅印。 他张扬的脸上表现出对这份调令非常的不理解,举着文书再次询问出声, “所以你是要告诉本将军,王爷大半夜让我带兵前往那个鸟不拉屎的县任县令,军管那座城??” 观砚脸上维持着得体假笑,“回谢小将军,是暂任。会有新的县令上任。” 一县县令是几品? 他是京都谢家嫡出子,就算不被父亲重用,也是世家子,让他去做县令?! 谢小将军坐在床榻边上,咬牙切齿,“王爷什么意思!” 想他在崇州府城这几年,虽说打着与姜寂臣对立的名头,却只是在小事上公事公办的找找存在感,他就这么羞辱自己?! 观砚“王爷说了,谢小将军为人赤诚,又有世家子的骄傲在身,断然不会做出为难一县平民百姓的事情来,那些金银您也看不上…” “所以放眼崇州府城,这件事您做最合适!” 观砚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王爷说的其实是随便夸夸就行… “咳…” 谢云山收了文书,压住上扬的嘴角,算他眼光还不错! “那本将军就答应了…等等,别忘了让王爷赶紧安排新的县令来。” “观砚一定转告王爷。” 从谢将军府离开的观砚在街上打马而归,巡查宵禁的士兵见是他,统统放行, 他回去时,书房的烛火还亮着,姜寂臣正将一封密信放在烛火上燃烧。 “王爷,事情办好了,谢小将军应下了。” “嗯。” 姜寂臣正执笔写着什么,只见笔尖微顿,老父亲敛眉思索,“阿安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观砚磨墨的动作一顿,快吗? “回王爷,大小姐的生辰还有两月有余…” 两个月… 王爷眉心微蹙,周身烦躁的情绪散开,他低语道“也不知能不能在王府给阿安贺生辰。” 观砚迟疑一瞬,询问道“王爷,可是京都有消息传来?” “可要属下去寻胡军师?” 姜寂臣收了笔,将纸条卷起塞进竹筒中,窗边停着的苍鹰飞向黑色的夜空中, “不必寻他。” “京中暗线来报,二皇子被本王那位皇兄罚了禁足两月…原本为南商帝贺新岁而归的公主应该回到宫中准备待嫁事宜,却不曾想在归国的路上消失不见。” “今日军营中有斥候探得南昭边关有异动,他们似乎知道是谁带走了这位即将嫁与皇上为妃的公主…” 二皇子被禁足… 观砚已经待在王爷身侧伺候多年,虽不及胡军师运筹帷幄,却也不是蠢人, 二皇子负责各国使臣来贺的护卫事宜, 而在南商军队护送下,南昭公主却消失不见,他自然是要承受天子的怒火, 此事之后发生的所有裙带反应都会算到这位倒霉的二皇子身上, 京都,二皇子一派与太后底下养大的大皇子相互制衡,禁足两月能发生太多、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松湖武场比试当日,胡晏曾与姜寂臣说过,殇国大皇子似乎与这位公主关系匪浅, 且阿安与殇国大皇子苏宥齐在裕福楼前相撞那日,他手上还提着首饰盒子。 姜寂臣今日思索此事之际,向孙管家问过,崇州的这家首饰铺子做出的女子饰物都是些未出阁小姐或是新妇佩戴的样式, 殇国皇帝只有一妻,皇后产下这位皇子时,已是三十岁,这礼物不是送与她的。 若公主不能归国,南昭与殇国这一战无法避免… 所以姜寂臣才会忧愁能否在府中为闺女贺生辰。 第100章 大黄 此后一月,崇州内风平浪静,府城外的主营中却弥漫着隐约的戒备与紧张… 谢云山暂任县令之后,也忙碌起来,一连月余都没有时间踏进主营,对这其中暗藏的杀机完全不知。 每日公鸡还未打鸣,他便骑马前往县城,直到夕阳西坠才返回崇州府城。 一月未见,咱们这位谢小将军张扬的面孔都沧桑不少。 因着春耕结束,团子也回到学堂继续上学,整日被之乎者也填的满满,看上去像是被知识撑到了一样,萎靡不振… 偶尔偷溜出去,下一秒就被闻讯而来的老父亲亲自逮回学堂。 几次之后团子也摸出其中的门路,趁着夫子说休息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偷偷从狗洞爬出去,侍女、侍卫还有她的专属座驾统统都不要了! “嘿咻…嘿咻…” 狗洞里,一个小屁股正努力往外挤… “汪?” 姜安胖乎乎的身板卡在洞里,听见狗叫,茫然抬头。 原是这洞的主人,看门伯伯养着的大黄狗… 团子和狗,两只都四脚着地。 她嘿嘿一笑,咬紧腮帮子使出吃奶的力气,自己把自己从洞里薅出来, 姜安拍拍身上沾着的灰尘,哒哒走到大黄面前蹲下。 “大黄啊…” “你得努力啊,这洞还是太小了!” 大黄“汪?” 她捏上狗嘴,圆乎乎的眼睛眨呀眨,“不要叫嗷,会把人引来哒!” 安安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哒! “好大黄,等安安回来给你带鸡腿啊~” 姜安蹦蹦哒哒往街上跑,身后学堂围墙旁的一棵树上,姜四一身黑衣注视着远去的欢快团子。 他看了看小主子,又看了看学堂方向,脑袋里只有一根弦的暗卫在通风报信和跟上小主子选择了后者, 反正以他的武功,绝对能护住小主子… “小姐,又出来玩了?” “这次怎么没带侍女呀?” 姜安走在街上,街道两边的小商贩亲切的和她打招呼,还不忘包了一个大大的饼子递给她。 团子呲着白糯牙齿接过,饼子差不多和她的脸一样大,都很圆,看着格外喜庆。 “是呀,安安出来玩~” 她咬了一口饼子,面食的香气在味蕾上绽放,“刺史说城郊的田长出幼苗了,安安去看看呀!” “您一个人去城郊啊?” “安安…” 姜安再咬一口饼子,刚想点头,就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 “哦哟,这下安安不是一个人啦。” 原是学堂里发现团子不见了的祈善渊追了出来,他跑到安安身边,上下打量着正在安心吃饼子的团子。 还好,就是脏了点… 小公子用手帕擦去团子脸上沾着的灰尘,有些生气,“安安出来怎么连酿酿都不带着了!” 姜安撅嘴,“哼,安安都知道啦,带上酿酿他们,我爹一会儿就来抓安安啦!” 祈善渊无奈一笑, 傻安安,这城中有巡查的黑甲,城墙上还有守城兵,任谁认出了她这个王府小姐独自在外,都会去禀告王爷的。 虽是这样,小公子却还是没有责怪团子的意思,“那安安也不能自己偷溜出来,可以叫上我们…” “好叭╮(╯-╰)╭” 姜安拽过渊渊的袖子,另一只手还不放开啃了几口的饼子,眼睛亮亮的和他分享,“城郊的田长出幼苗啦,我们去看看呀。” “走嘛,走嘛~” 团子敦实,像八爪鱼一样扑在祈善渊身上,差点让小公子跪下。 “好…” “( ?? w ?? )y!” 姜安哒哒往前走,身后的祈善渊将一块碎银子放到小摊上,“麻烦您去学堂寻一下王府侍卫,告知他们,我与安安去了城郊。” 小商贩连忙将这银子还给这位小公子,脸上挂着憨厚笑容,“这钱小的不能收,您放心,安安小姐的事情小的肯定给办好!” 话罢,祈善渊还未动作,小商贩连摊子都没收拾,转身就往学堂的方向而去… “渊渊,快走呀。” “来了…” 走到城门的位置,不出祈善渊所料,守城兵认出了姜安。 见她身边只有一位肩不能扛的小公子陪伴,守城将领指了自己信任的下属跟在小姐身边,又体贴的拉来一辆马车。 临走时,姜安还不放心的和将领打商量,“不可以告诉我爹嗷,安安是偷跑出来哒!” “额…” 将领一愣,在团子满眼期盼中点头应下,“小姐放心,肯定不告诉主帅。” 她露出梨涡,满脸笑容的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 将领迟疑伸手,多少有点骗小孩的愧疚感了… 他眼珠子一转,这么小的团子肯定记不住自己的长相,“行,拉钩!” “小姐放心,末将王飞肯定不会骗小姐!” 身旁的小将一脸震惊的看向自家顶头上司,你说你叫啥? 王参将知道了,真的不会打爆你的头吗? 姜安郑重点头,一脸我信任你的表情,“再见,王飞参将~” 看完全程的祈善渊安安这样,长大了真的不会被骗走吗? 城郊与一月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远远看去大片、大片的田地绿意盎然。 走近些,便能清楚看见刚从土里挣扎而出的幼苗,小小一个,带着满满生机与希望。 姜安就这样两只胖手叉腰站在田埂上,扬着小脑袋,骄傲的自夸“安安可真厉害!” 等她爹回来,她一定要告诉她爹,这都是乖崽给他打下的天下! 远处有马蹄飞扬的声音传来,引得祈善渊他们转头去看, 原是今日提前从县城回来的谢小将军。 “嘿,你这团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将军翻身下马,随意将马鞭一抛,扔给身后的侍卫,蹲在姜安面前,用手指坏坏的去戳她的脑门。 姜安呲着牙,作出要咬人的样子,瞪圆了眼睛,“安安来看自己打下的天下!” 她打下的天下? 谢云山朝着田地的方向远眺,这一月他都会经过城郊,这里何时一片绿意自己都没有发现… 想起裕福楼中,人人对这小团子的夸赞之词,恨不得将人供起来的样子,谢小将军又戳戳团子的脑袋,“你这脑子是怎么长得?” 他四岁的时候,整日除了气夫子就是在后花园里上树掏鸟蛋… 姜安哒哒跑到渊渊身后,将自己藏起来,又露出半个脑袋,语气骄傲,“没有办法,谁让安安这么聪明嘞~” “嘿~” “你这团子,真不谦虚!” 第101章 春杏楼 谢小将军本就不大的年龄独自一人在这崇州,身侧又无父母亲人管束,本就是个小混世魔王,如今更胜! 他眉毛一挑,脸上坏笑,“团子,本将军带你去玩,来不来?” 祈善渊眉心微蹙,心中敲响警钟,总觉得谢云山所说的玩不是什么好事… 玩? 姜安磨蹭两步,从渊渊身后出来,“去哪?” “找你的漂亮美人?” “咳…” 团子的话让谢云山回忆起某些不美好的事情,尴尬的摸摸鼻子,“不是她…” “小爷带你听曲去,那楼里还有吃食,还有美人作陪,赏心悦目。” 吃食!美人! “好啊,好啊~” 姜安哒哒就要靠近谢云山,又被祈善渊连忙抓到身边护好。 姜安要是跟这谢小将军走了,那酿酿他们一会儿追来岂不是要扑个空? 对上安安疑惑的眼神,小公子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如何解释, 若是安安知道自己偷偷告诉了酿酿,她肯定要生自己的气。 所以只能干巴巴说一句,“安安,那儿不好玩…” “诶?” “渊渊去过吗?” 祈善渊生在富饶的南地,虽只有八岁,却也因着身份有过许多见闻。既能听曲又能看美人,无非是崇州府城的春杏楼,可那是青楼啊! 他的耳尖欻的红起来,讷讷摇头,“没…” 谢云山见状哈哈一笑,一手夹着团子,一手将抗拒不得的祈善渊交给侍卫,“走吧,本将军带你们去见识一下!” 谢云山的贴身侍卫云毅欲言又止… 公子啊,上次你骑马带这小祖宗打马过街,被镇国王爷派人拎着吹了半夜的风。这次你又要带着她去春杏楼,您真是不作不死啊! 云毅拉着祈善渊叹了口气,独自嘟囔,“崇州的春天真暖和,希望明天还能看见…” 祈善渊…… 团子被谢小将军安放在马背上,似是想起什么,他打个寒颤,用身上的披风将姜安裹了个严实,打眼一瞧,还以为是什么圆乎乎的物件呢。 同样,祈善渊也爱屋及乌得到了一样的对待~ 就这样,姜团子与前来寻小姐的酿酿等人完美错过~ 春杏楼在靠近松湖的街上,这整条街都热闹非凡,赌坊、酒肆以及青楼遍地开花,其中那挂着飞扬红绸的便是春杏楼。 春杏,之所以叫春杏,是因为这楼前有两棵粗壮的杏树,听说这树在还没有春杏楼时便在这里。 一到春日杏花绽放时,楼前花瓣随风摇曳,明明是风尘之地,却平添了素雅,可以说春杏楼如今这般风光模样,这两棵杏树功不可没! “哎哟,谢小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春杏楼啊~” 老鸨接到龟公传话,说金主来了,就赶紧扭着老腰出门迎接。 她身上的脂粉香扑鼻,脸上一层厚厚白色,眉间花钿随着神色灵动,一双见到谢云山,放光的眼睛盯紧了他的壮硕胸膛。 眼看老鸨拿着帕子的手就要落在他的胸肌上,却又猛然顿住,似是见了鬼一样赶紧抽手, 她发现谢小将军怀中熟悉的娃娃时,腿突然有点软。 当日驿站正律斩杀漠北公主奴隶时,她还在那儿。 “哈…哈…安安小姐怎么也来了…” 这语气多少有点不欢迎了… 老鸨都要哭了,扯着谢云山的胳膊,“小将军啊,你带着这位祖宗来我这儿春杏,您不怕王爷发怒,我还怕王爷拆了我这楼啊!” “您看,要不您去旁边的芳华呢?” 去搞他们家吧,正好还没人和自己抢生意了! 谢云山掂了掂怀里的团子,脸上是张扬的笑,他哥俩好一般揽过老鸨,将金锭子塞给她,带着人往楼里走, “你就放心吧,王爷不会拆了你的楼,再说了,那芳华楼的姑娘也没这儿的好看啊。” “我就带着她听听曲儿,你给小爷找个安静的房间不就好了嘛!” 就连团子都认同的点点脑袋瓜,“放心啦,我爹只会打我屁股,不会拆你的楼呀~” 顺带被拐来的祈善渊捂上眼睛,不去看这大堂中五颜六色的莺莺燕燕。 在听到安安的话,嘴角抽搐,你还知道会挨揍啊! 老鸨带着谢云山一路上了三楼最大的包厢,又叫来了几个知分寸的姑娘。 带着姑娘进屋前,老鸨耳提面命,衣服穿严实,该抚琴的抚琴,该跳舞的收敛着跳,实在不行给那个小祖宗讲个评书也行! 万一镇国王爷突然杀过来了,她还能有条活路。 看着姑娘们都进了包厢,送进去的吃食也挨着样检查过之后,老鸨擦擦脑袋上的汗水,脂粉都在脸上晕开。 她哭丧着脸,一甩袖子下楼,“这叫什么事啊!” 一位是王爷,一位是谢小将军,中间还有位小祖宗,她是谁也得罪不起啊。 这年头,生意难做啊! 一个金锭子,她这全楼上下都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这间包厢专门为贵人们准备,屋中摆设素雅,淡色的轻纱环绕,深红色宝石串成的珠帘隔绝外间站定的姑娘与姜安他们, 团子盘腿坐在软垫上,一左一右是谢云山与祈善渊,她双手撑着脸颊,看向姑娘们时大大的眼睛充满好奇。 谢云山面前的酒杯也换成了茶水,他喝了一口,没甚兴趣的放下,语气有几分轻佻,“都低着头,小爷能看见你们长什么样子?” 姜安“对…对!” 祈善渊…… 完了,这下真的要被带坏了! 姑娘们纷纷抬起头,要说这春杏楼的姑娘倒真是好看,各有各的特色,小家碧玉的…明艳张扬的… 她们抬头,看见正中间坐着的粉雕玉琢团子时,神色一顿,好漂亮的娃娃啊! 也突然明白了老鸨在她们进门前指点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谁来这里,还带着个团子啊! 这几位姑娘中还有一位熟人,正是在驿站审案当日站出来指认格日勒赫的那位。 “呀,美人姐姐~” 姜安笑弯了眼睛,挥挥小爪子和她亲切的打招呼。 那姑娘也眉眼弯弯行了一礼,声音娇柔,“驿站当日还未曾谢过小姐为小杏子所做之事,小姐大恩,奴家不敢忘。” “嘿嘿~” 团子的小脚丫乱动,圆脸挂着憨笑,“没事呀,是安安自己想做哒~” 她想做便做了,这是因为她的身后有父亲守护,有那么多人在替她撑腰,姜安不需要考虑任何后果,只要开心就好。 第102章 打一顿?抄书?禁足? 春杏楼里的客人们要么是假装清贵的浪荡子,选的曲子悠长;要么是路过崇州一带有钱的商户们,屋中丝竹与不堪的调笑声混杂。 这般轻快的琴声少见,引得三楼的客人们驻足观望,却又被门口守着的带刀侍卫呵退。 包厢中,姑娘们和着这欢快的琴声翩翩起舞,身上轻盈的纱衣随着舞步翩翩飞扬,如同春日花丛中的蝶。 她们眉间也有如老鸨一般的红色花钿,为这好颜色平添一抹艳丽,纵使这舞规规矩矩,却也颇为赏心悦目。 珠帘卷起,姜安胖爪抱着杯温热的羊奶,被屋中温热烘红的圆脸粉嫩嫩,那梨涡就没从脸上消失过。 她乖乖巧巧坐在两位美人姐姐中间,偶尔接受她们的投喂,眼睛舍不得从跳舞的姐姐身上移开, “好看…嘿嘿…” 这样子惹得姐姐们娇笑,索幸她是个粉雕玉琢的团子,不然这表情放在谁身上都是痴汉样子! 谢云山闭上眼睛,指尖轻轻敲击桌案,与琴声和着拍子。 他拦下身侧姑娘还想为自己斟茶的动作,张扬的脸上满是轻快笑意,“美人就别给小爷灌这茶水了,喝着没甚意思。” 那姑娘收回谢小将军触碰过的手腕,脸染上绯色,“那奴家给您叫一壶温酒…” “可别!” 小将军靠近姑娘,肩膀压着美人瘦弱的肩,姿势说不出的暧昧,“要是让这团子不小心喝了,那王爷可真就要把我活埋咯。” “美人舍得?” 姑娘粉拳轻轻碰了下谢云山的肩膀,早就被他几句话哄得不知东南西北, “将军惯会说笑…” “……” 祈善渊木着脸坐在他对面,耳尖的红就没下去过。 “小公子…要不要吃颗葡萄?” 一只素白纤手伸到嘴边,指尖上的葡萄还流着汁水,祈善渊猛地后仰躲开,语气生硬,“不用了…” 那姑娘起了逗弄这小孩的心思,语气颇为伤心的放下葡萄,转而端起装满各色果子的盘来,又凑近了些,“小公子真的不吃吗,奴家尝过,很甜的…” 祈善渊! 小公子不傻,自然晓得姑娘是故意的,便耷拉着眉眼有几分可怜样子唤姜安的名字, “安安…” “诶?” 完全沉浸式体验的团子迷茫转过脑袋,看见的就是渊渊小可怜更可怜的表情,衬着他旁边的漂亮姑娘都像大灰狼… 别怕,安安保护你! 她挪挪小屁股,腾出来一个小小的、刚好能塞下渊渊的位置,胖爪拍拍软垫, “渊渊,快来!” “啧啧啧…” 谢云山摸着下巴看戏,这小孩不简单啊! 就连几位姑娘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楼下, 春杏楼前一队战马嘶鸣着停下,附近前来寻乐子的男子们甚至还未看清最前的那位是谁,便被一流水的黑甲护卫吓得原路返回。 姜寂臣一身劲装,他下马后卸下披风扔给随行的观砚,寒着一张脸大步跨进春杏楼的门, 同样而来的胡晏无奈叹气,只能安排着这队黑甲守在春杏楼前即可,随后也追着王爷身后替某只团子狡辩。 “安安年幼,贪玩了些,王爷别冷着脸,当心吓到她!” 姜寂臣看都没看往自己这边走来且像软脚虾一样的老鸨,只兀的停下步子,语气有些冲,“吓到她?我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吓不到她!” 瞧瞧给气的,都不说本王了… 胡晏轻咳一声,压下嘴角的笑,“那王爷要怎么办?” “不然就打她一顿,让安安长长记性?” 一边说,他瞟了眼王爷的脸色,显然是舍不得打… “不然发安安抄书?” 小丫头娇气,宣纸写了几页大字,就吵着手疼,老父亲才舍不得。 “不然就禁足吧…” 姜寂臣还是不说话,他自己的闺女他了解,阿安最喜欢出去玩。 从接她回来,这团子就没哭过,就算是摔了跟头,也是自己笑嘻嘻爬起来,反而安慰他这个老父亲,说不疼… 越想,姜寂臣心头的怒火越小,最后凉凉看了胡晏一眼,似乎对准备好怎么惩罚他闺女的这人十分的不满。 胡晏与王爷多年老友,一个眼神便能懂对方的意思,他双手一摊,语气无奈又好笑, “这可不干在下的事啊!” “那个…” “见过王爷!” 老鸨脸上的笑容勉强,哆嗦着准备行礼。 姜寂臣“免了,阿安在哪,带本王去。” “大小姐就在三楼,王爷这边请!” 祖宗,你快把这个小祖宗带走吧! “王爷…” 老鸨哭丧着脸回头,虽然喊的不是她,但是她着急啊! 这声音很特别,是出去寻小姐没找到的酿酿,她冷着一张略显英气的脸,眸中尽是杀意。 酿酿从前是暗卫,暗卫没有自己的情绪和需求,更不会主动叫住主子提什么要求, 姜寂臣的眼中诧异一闪而过,倒是耐下心来,“说。” 酿酿垂下的手微动,一柄短刃从袖中滑落,语气平静又森然,“奴婢能打谢小将军吗?” 胡晏捂脸,你刀都拿出来了,确定真的只是想打一顿? 老鸨更想哭了,总觉得自己脖子凉凉… 如果可以,她想在门口挂个牌子,谢云山与姜安不得入内啊! 王爷挑高眉头,她待在阿安身边,倒是越来越有人气儿了… “谢云山你不能打,不过可以去打另一个…” “是。” 姜寂臣意有所指,酿酿马上领会,是一路暗中保护姜安的姜四。 胡晏望向酿酿转身就走掉的背影,“你真让她去?” “要是这小侍女受伤,安安也会不开心…” 姜寂臣摆摆手,示意老鸨继续走,“无事,姜四不敢。” 姜安在姜四心里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让小主子不开心这个选项在他那里根本就不存在,否则他也不会放任谢云山带人走。 与此同时,酿酿走出楼外,抬头望去。 一身黑衣抱着长刀的姜四就站在三楼包厢窗外的一条横杆上,他微阖着眼似乎在假寐,春日的风吹动玄色衣袍却不能撼动他半分。 酿酿收起匕首,反手拔出黑甲的长剑,脚踏马背而起,手中的刀直奔姜四而去。 随之而动的黑甲被正律一个手势压下,他与倒霉弟弟就站在楼前抬着头去看纠缠在一起的二人。 第103章 看不见我… 酿酿的功夫不如姜四,她的刀尖所指永远被姜四未出鞘的刀压上一头。 她攻,姜四挡。 几十招过去,这人连脚下的步子都未曾挪动… 酿酿“小姐独自出城,你为何不传信烟!” 姜四手中刀鞘横放,一个借力打力将酿酿握刀的手弹远,面罩之外的眸子没有情绪起伏, 他说道“小主子出门高兴,为何要传?” 传信烟,你们还不是会出来阻止她。 酿酿双眼冒火,手背被击中,长剑脱手。她脚尖勾着横杆,倒挂其上抓住长剑,凭借强悍的力量翻身上前,剑锋横扫姜四下半身。 “若是小姐出现危险,你当如何!” “你不知谢家与王府有仇?还让谢云山带小姐走!” 姜四敛眉,脚上用了五成力踹在横劈的刀锋之上,语气平常“他敢有祸心,杀了就是。” “磨叽。” “……” 上面这两位一边打一边吵,下面看戏的正言靠近他哥,“哥,看看这位给酿酿气得,都给哑巴逼的说话了~” 正律挪了一步,嫌弃的瞥了眼他弟,“闭嘴吧,小心她一会儿拿你撒气。” 正言…也不是不可能… 他拎着刀嘿嘿一笑,“哥,那啥…我就先走了哈~” 而此刻还在欣赏美人姐姐的姜安丝毫不知道危险已经逼近… 她甚至学着谢云山的样子,从怀中掏出一块大大的金锭子塞给身侧坐着的姐姐。 金锭之大,团子一手握不下! “噗…咳咳。” 谢小将军擦去唇边的茶水,眸中闪过好笑,他指了指姑娘手中的金锭子,“我说团子,这么大一个,你带着不嫌沉啊!” 笑话! 金锭子这么可爱,怎么可能会沉呢! 只见团子当着他的面,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同款,主打一个雨露均沾的塞给另一位美人姐姐, 她摇摇脑袋瓜,伸出胖乎乎的手指,非常真诚的回答谢云山“不沉啊,安安还可以再装两个!” 包厢中的曲子还没有停下,站在门外的姜寂臣能清楚听见谢云山张扬的笑声, 老鸨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畏惧使她不敢抬头,只躬着腰站在一侧候着。 胡晏“行了,你下去吧。” 得到赦令,老鸨对这位温和的公子感恩戴德,连滚带爬的就往楼下去, 她跑回自己屋子,将随后而来的龟公扯着扔出房间,瞪着还有惊恐未褪的眼睛,“别来找我,随他们闹!” “嘭!”的一声,房门阖上,徒留龟公一脸呆滞。 “吱呀”的开门声淹没在琴声中,包厢中无人发觉。正在旋转跳跃的姑娘一个转身正巧与冷脸的姜寂臣对视, 狭长的眸子如同无底深渊,其中威压让跳舞的姑娘苍白了脸。 “奴家见过王爷…” 包厢中所有声音全部戛然而止,尚且没反应过来的姜团子疑惑歪歪头, 王爷? 这崇州不就只有她爹这一个王爷吗? 那门口的是……? 姜安! 遭咯,要遭打咯! 团子咻的起身,在包厢中四处找着可以藏下自己的地方,跑了两步,还不忘再回头拉着渊渊小可怜一起跑。 她掀起轻纱,整个团子缩成一坨面朝墙壁蹲下,胖爪捂上眼睛,嘀嘀咕咕道“看不见我…看不见…” 同样被姜安藏起来的祈善渊乖乖蹲下,“安安啊,咱们是不是…”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了… 姜安“嘘,渊渊不要说话,会被我爹发现哒!” “…噢…” “啧…” 完全被遗忘的谢云山对上一身肃杀气的王爷,半端着的茶杯放下,心里还想着,团子太不够义气,居然拉着小屁孩跑了! 那可就别怪我了! 谢云山轻咳一声,默默站起身,让开位置后蹲着的两小只一览无余。 “末将见过王爷。” 胡晏扫视过这些姑娘的模样,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哟,谢小将军好雅兴啊…” 谢云山摸摸鼻尖,选择性忽略,不去看老狐狸。 姜寂臣瞥了眼做贼心虚的谢云山,指尖摩挲过玉扳指,“边关清苦,看来是饿着谢小将军了,不若本王做主,送你回京都,如何?” 谢云山倒退一步,吓得拒绝三连,“小爷不回!” 姜寂臣大踏步往姜安撅着屁股藏起来的位置走去,低沉的声线不容旁人质疑, “二皇子即将启程前往崇州安抚殇与南昭两国,本王觉得这去京护卫的差事,你做着最合适。” 谢云山抓抓后脑勺,还想上前与王爷掰扯,却被胡晏一柄折扇压住肩头, “谢小将军还是听令吧。” 姜寂臣为护国军主帅,主帅之令,没有他这位将军反驳的余地,除非他想以抗命之罪押解进军中大牢。 谢云山听出胡晏的言外之意,只得憋屈的应是。 胡晏“谢小将军启程后难免日子乏味,不如在下陪您…” 谢云山! “王爷,末将就先回府准备了哈,明日!明日我就启程!” 他一溜烟跑出包厢,朝属下摆摆手,“走走走,快走!” 胡晏望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真有意思…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洪水猛兽在后面追他呢! …… 老父亲在团子的身后蹲下,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她的发包,又戳戳她脸颊上的肉肉,哪里还有上来之前的怒气, 他语气凉凉说道“阿安越发厉害了,居然钻狗洞偷溜出来。还跟着谢云山来这儿听曲?” 安安捂住自己的发包,又捂住肉肉的脸颊,口齿不清的狡辩,“安安没有,安安梦游啦~” 胡晏捂脸,我的小祖宗啊,你好歹找个靠谱点的理由啊。 姜寂臣“…你转过来。” “我不!” “爹不可以打安安嗷!” 老父亲叹了口气,“好,不打你。” 他想想之后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戳戳闺女的脸颊,语气有些委屈,“本王何时打过你!” “哼,安安上次出来,爹还打我屁股呢!” 他就拍了一下,都没舍得用力气! 姜寂臣赶紧把一肚子委屈的团子抱起来,“是爹不好,不该打你…” “你喜欢这些姑娘,就让孙管家请了她们去府上给你跳舞,下次不准再来这里了,听见没。” 姜安“嗯啊!” “安安知道了,再也不来啦(bushi)~” 一同进来的侍卫包括打完架回来的酿酿纷纷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谁把他们杀伐果决的王爷掉包了? 第104章 谣言啊! 最后,人见人爱的乖崽不仅没有遭打,还凭借实力让老父亲答应晚膳再加一道菜。 她乖乖站在姜寂臣身边,挥挥胖爪与站在角落里的姐姐们再见,鼓鼓囊囊的怀里还揣着几只带着香气的香囊。 春杏楼一楼大堂中,丝竹之声早在黑甲立于门前时便停下。酒气烘热头脑的男人们也清醒过来,战战兢兢缩在各自座位上,偶尔偷瞄门口那条康庄大道… 靴子踏在织就的地毯上,还有孩童声音娇憨分享今日见闻的声响闯进众人耳中。 他们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到的便是金尊玉贵的镇国王爷手上牵着府上大小姐往楼下走来。 马背上杀伐果决的王爷收敛起一身威压,面对闺女时脾气极好,就算她偶尔蹦蹦跳跳间秀鞋上的灰尘沾到衣袍,也不见生气… 合着镇国王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因为他闺女来了这春杏楼啊! “见过王爷…” 大堂中,无论男女,哗啦啦跪拜一片。 姜寂臣一手牵着闺女神色如常的从正中间走过。 直到那片玄色衣角从视线中消失,堂中众人才松懈一口气,缓缓起身,春杏楼里丝竹之声再起。 接着奏乐,接着舞~ 今日之后的崇州,一直流传着关于咱们这位王府小姐的传说… “诶,听说了嘛,安安小姐昨日在春杏楼被王爷给逮到了!” “这有啥…咱们安安小姐上次被王爷逮到还是在城郊的田里呢,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还有,我姑母的大舅家她二姨就在崇州属县,咱们安安小姐上次去那儿还砸了那贪污县令的府邸呢…” “这我也听说了,安安小姐大锤子抡的那是虎虎生威!” “你这谣言吧…” “你放屁,老子亲眼所见!” “……” 当然这些谣言,姜安统统不知道,她还在自己的床榻上搂着昨日卖掉最后一批蔬菜赚的银子睡得正香~ “阿安…” 已经穿戴整齐的老父亲接过酿酿手中的湿帕子,试图唤醒自己正在沉睡的乖崽。 “唔…” 姜安扑腾着两条小短腿,拱着小屁股翻了个身,“爹呀,安安再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就去学堂…” 床榻边上的姜寂臣抓过闺女的手,用湿帕子轻轻擦拭。 “阿安想去上学堂啊,那爹就不带你去军营了。” 军营? ! 团子两只手扒着眼睛,努力睁开一条小缝,急忙说道“起啦,安安起来啦!” “哈…” 老父亲用湿帕子糊在团子脸上,轻声笑骂,“小懒包!” 经过一炷香的时间,姜寂臣成功带着睡眼惺忪且打包早膳的闺女上了马车。 今日的军营比之往日更加肃穆。 安安进到主帐时,霍朗正在细细擦拭他的长刀,那架势似乎随时准备对敌人磨刀霍霍。 其他几位主将也都在主帐中,属于谢云山的椅子却是空出来的。 “谢云山何时出发?” 姜寂臣轻轻将闺女的头发抚顺,目光扫过那把空着的椅子,随口一问。 “回主帅,已经在练武场上集合了,就等着您露面,队伍就能开拔。” 霍朗撇嘴,“不就是接个皇子过来,主帅去练武场干嘛,自己走得了!” 他素来看不上这位姓谢的公子哥,不为别的,单纯就是讨厌他的姓氏! 胡晏警告瞪他一眼,温润的嗓音严肃,“护国军的规矩,队伍离营远赴,主帅都要在场。” “就算谢云山手下的队伍是后编入护国军,他也是你我之中战场上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 “京都谢家如何,不该全加注在他一人之身!” 如果不是姜寂臣在战场之上从不分何为大将、何为小兵,混在士兵中与他们一同厮杀拼命,护国军哪有今日之势! 况且,谢云山说到底,也不过是被家族远放到这崇州送死的一枚棋子。 霍朗主打一个嘴快、认错也快,缩缩脖子赶紧认错,“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谢将军…” 主帐外,一小兵唤了声沉浸在思绪之中的谢云山,面上疑惑,“将军怎么…” 谢云山摆摆手,让他离开,自己大步掀开帘子走进, “呦,都在呢!” 他懒散坐在椅子上,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啊,可累死本将军了。” 谢云山面色如常,依旧张扬,没啥礼数,也足够洒脱。 “我队伍都整装好了,王爷要不要去瞧瞧?” 又给闺女喂了口温水的姜寂臣点头应下。 眼睛嘀哩咕噜乱转的安安歪歪脑袋,举起小爪子,“安安可以去嘛?” “可以。” 嘿嘿~ 团子憨憨一笑,睁着圆乎乎的眼睛去看谢云山,“谢将军去京都,可以给安安带好吃的回来嘛?” “这个啊…” 谢云山既不想让团子失望,也知道自己从京都带回来的东西别说姜寂臣不放心,就连他自己都不放心。 有了! 他打了个响指,眉头挑高,“我让二皇子给你带!” “宫里的好物件多!” 这二皇子原本两个月的禁足还是暗中有姜寂臣在京都的操作,他才能早早放出来,并且成功在皇上那儿得到戴罪立功的机会。 不然,两个月,足够太后一脉的大皇子将其势力蚕食大半! 所以,二皇子带来的东西,姜寂臣肯定放心,毕竟是一伙的~ “嗷,好叭~” 姜安抠抠脑壳,似是想到什么,她哒哒跑向谢云山的方向。 “呐,这个给你!” “祝你顺利呀~” 团子撸下腕间的佛珠,大方送给愣怔的谢小将军。 “我不要这个,这是国师送给你的…” 谢云山嘴边荡漾开真切的笑意,不是往日那种张扬又散懒的笑,他重新把菩提子套回到团子手上, 骨节分明的手揉揉安安肉乎乎的脸蛋,“谢谢你呀。” 他年少离京,父母亲也未曾到寺庙为自己求什么,他记得当时兄长初入仕途,他们用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去教养这位谢家家学的继承人。 “诶?” 可是他答应会给自己带礼物呀,虽然是转告二皇子带~ 安安觉得,你送我,我便要送你! 所以她右手从怀里掏出个金锭子,左手掏出个银锭子, “这个,给你!” “盘缠!” 主帐中传来哈哈笑声,几位主将都被这团子傻乎乎的真诚所逗笑。 第105章 南商不只是姜家的南商 距离谢云山远赴京都已经一月有余,春耕过后的崇州热的很快,到处都是一片绿意。 经过老父亲与夫子的商量,决定给乖崽放几天假,只要每日完成课业便可。 孙管家知道小主子喜欢鼓捣苗苗,特意从来往商人手中买来许多珍奇花植和种子。 这几日,王府中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可能蹲着一只勤勤恳恳的团子,举着自己的小锄头到处刨坑。 就连养着白虎的西苑墙根下都被洒下大把的花籽,美名其曰那个整日暴躁的大老虎闻着花香,说不定心情就好啦~ 当然,看准机会再次准备往西苑里钻的团子,也被酿酿拎着后脖颈放远了些。 双脚离地的姜安双手环胸,小嘴嘟的老高,对此表示十分的不服气! 南昭与殇国两国之间的形势愈发严重,南昭丢了准备献于南商皇帝的公主,殇国也丢了当成太子教养的大皇子。 两国边关刀刃相见、矛盾不断,就连崇州都受到波及,几国之间流窜的商人少了很多,街上也稍显冷清。 姜寂臣在军营的时间一日长过一日,书房的烛火常常明到夜半。 姜安已经接连七日未曾看见自己的老父亲了,她一身脏兮兮的坐在府门前的台阶上,身侧还放着沾上湿土的锄头。 团子将脸蛋埋进狐狸崽崽柔软的肚皮上,眼巴巴盯着街上偶尔路过的百姓。 孙管家“小主子哟,这石板多凉啊…” “咱们回去等好不好?” “可是安安不想走呀。” 姜安小细眉毛耷拉下来,伸出十根短短的手指,“安安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爹啦!” 她捧起舒服到打呼噜的狐狸崽崽,“崽崽也想爹啦!” “嗷?” 它爹搁哪儿了? 瞧着小主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孙管家哪里还舍得再说什么,只是吩咐酿酿赶紧拿个软垫过来。 “驾…” 远处传来马蹄跑过石板的声响,姜安噌的起身,狐狸崽崽还没反应过来就滚了下来。 她圆眼亮晶晶的,踮起脚向声响处看去。 马背之上的赫然是姜安心心念念的爹。 姜寂臣墨发束在脑后,随着衣襟一同飞扬,他面色冷凝,打马过街硬是跑出冲锋陷阵的锐利,其后跟着的胡晏只得不断加快速度,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阿安。” “爹呀~” 圆乎乎的团子小炮弹一下扎进老父亲的怀里,眨着一双圆眼满是对亲人的眷恋。 姜寂臣笑着将人抱起来,让闺女坐在臂弯,“阿安今日都玩什么了?” 孙管家非常自然的接过主子手中的马鞭,“小主子今日过午偏要在府门前等您回来,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姜寂臣的心软下一个角落,大掌拂过闺女的脸,“爹最近事情多,都没有陪安安吃饭。” 姜安(傲娇)“哼!” “今夜二皇子就到崇州,爹带你去驿站听曲!” 至于为什么一国皇子来了崇州还要睡驿站,完全是因为边关三大州就只有镇国王府这一座按照国制修建的宅子。 当然姜寂臣才不会让他住进来,所以刺史闻守时也只能将人安排进再次简单装修的驿站了~ 姜安惊喜的抱上她爹脖子,“尊嘟呀?” 姜寂臣笑笑,“对,真的。” “不过阿安要先陪爹去书房,你今日的课业写了吗?” “哎呀,安安想写哒~” “小鬼头!” “……” 书房中, 姜安趴在小桌案上,脑袋瓜悄咪咪从书后面钻出来,圆眼瞅瞅她爹,又瞅瞅胡晏。 二人之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胡晏“今日斥候在殇国边关发现了漠北人活动过的痕迹,昨日殇国与南昭发生冲突恐怕是漠北有意为之。” 单凭漠北一个小国,纵使兵力再强盛,也不敢在两国之间添一把柴,只能是漠北背后的苍漠想要借此机会将殇与南昭收入囊中。 如今四国鼎立、僵持,在无法打破这种僵局时,附属国的归属权便尤为重要。 “王爷的暗网还没有发现殇国大皇子的踪迹?” 姜寂臣双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指尖轻轻敲击,“没有。” 胡晏蹙眉,轻叹一声,“算了,就算如今这两位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两国之间这一战也已经无法避免。” 仇已经结下了,士兵有死伤,劳财又劳民,断没有轻易收手的可能。 姜寂臣“有朝臣在朝堂上提出由本王出兵镇压两国。” 老狐狸冷哼一声,咻的收起折扇,直接点明这背后之人, “是太后一党吧,他们巴不得王爷在战场上出现点什么意外!” 一群被权力、富贵蒙了心的蠢货! 这五十万护国军、姜寂臣手下每一名主将,若是没有王爷镇压,早就拎刀踏平她京都那座皇城! 意外? 谁想让她爹出点意外?! 偷听的团子瞪圆了眼睛,突然觉得牙齿有点痒。 “啪嗒…” 书摔在桌案上,惹得二人去看正在磨牙的姜安。 胡晏轻笑一声,用扇子点了点她的方向,“哟,咱们安安是要咬人啊~” 被调侃了的团子委屈巴巴去看她爹,胖爪抓上老父亲的衣角,“爹呀,你要去打架吗?” “可不可以带上安安啊…” 姜寂臣的眉眼放松,两只手抱在闺女腋下,夹着人安放在自己面前的桌案上, “对呀,爹要去打架了。” 他看似哄着孩子的话,其实已经代表他所做的决定… “他们打架波及到南商了,爹要去制止他们。” 太过现实的话,姜寂臣不想对着这个白糯糯的团子讲。 殇国与南昭,都是南商的附属国家,往小了说,两国战乱,南商经济受限;往大了说,现如今苍漠想要分一杯羹的动作逼迫,崇州边关不安稳。 他都该出兵! 春阳温暖,明亮的书房里,桌案后长相俊朗的男子眉眼温柔的看着闺女,谆谆教导。 “爹带护国军镇守在这里,便是要保护百姓安稳。” “本王不会为了一己私怨,而放任南商受损。” 南商不只是姜家的南商,更不是谢家想要将权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玩意儿,它是他手下五十万护国军的南商,是天下百姓的南商。 “本王的部下有妻儿在南商,他们参军便是为了守护妻儿家国。” 从前,他守护的是他们的妻儿,如今他姜寂臣也有要守护的人。 “本王说过,在这里,安安只管肆意快乐。” 第106章 团子哭惹 “那安安也要去!” “安安和爹一起保护这里!” 姜安挥挥小拳头,圆脸一本正经,看向她爹的眼睛中闪着星辰。 姜寂臣拍拍她的小脑壳,语气染上轻快,“打仗很苦,阿安就待在府里等爹回来好不好?” 不让去啊… 团子眼中的光一下子就灭了,嘟起嘴巴来,“可是安安想跟着爹。” 她伸出胖爪给老父亲细数,“爹不在,安安晨起没有人陪着用膳,也没有人抱抱安安…” “安安太可怜啦!” 听着闺女掰着手指细说这些,姜寂臣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眸中一片柔色。 “府上有祈小公子,若是闷了,就让侍卫带你去街上玩玩。” “安安不要!” 姜安超大声的反驳,固执的情绪上头,两只圆眼都憋红了,蓄着眼泪要落不落的,胖爪紧紧抓着姜寂臣的大掌,可怜巴巴看着他, “渊渊是渊渊,爹是爹,不一样。” 他是她与这里唯一的联系,在小兽的心中,高大的父亲是她的全部天地… 团子向来很乖的… 姜寂臣蹙眉,面上心疼一闪而过,赶紧把闺女抱在腿上,用手轻轻擦拭掉下来的滚烫泪珠, “好,阿安就跟着爹…” 姜安吸吸鼻子,用她爹的袖子胡乱擦了把脸,伸出短短的小拇指, “那我们拉钩!” “哈…” 老父亲轻笑,却也宠溺的顺了团子的意,乖乖伸出手来进行这个幼稚的仪式。 “嘿嘿…” 成功盖章的团子嘿嘿直笑,好像路上捡到了金锭子一般欢喜,一双红红的兔子眼再配上她憨憨的笑容,怎么看都让人心软。 被迫看完全程父女情深的胡晏摇摇头,他们这位王爷是被团子束缚得死死的… “王爷,刺史派人来请,二皇子一行到驿站了。” 门外,观砚立于门前,轻轻叩响。 姜寂臣牵好团子,从袖中拿出一块专门用来哄闺女的饴糖交到她手心, “走吧…” 门外候着的还有孙管家,他手中拿着一件藕粉色的小披风, “夜里凉,小主子多穿些,小心风寒…” 他上前的步子顿住,口中惊呼,“您这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哭了? 孙管家满脸疑惑的去看大主子,进书房前团子还一脸高兴呢… 姜安两只胖手糊在眼睛上,小嘴巴嘴硬道“安安没有哭嗷,是…” “是眼睛尿尿啦!” 书房前在场几位都眉眼含笑,姜寂臣用手指轻轻戳戳闺女的脑门,笑着说道“是谁教你的,嗯?” 姜安将手指叉开一个缝隙,毫不犹豫卖了自家侍卫。 “是正言呀,他每次和酿酿切磋完,眼睛都会尿尿啊。” 站着不算远的当事人成功接收到所有人的注目礼,他艰难扯扯嘴角,脸上菜色。 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丢人都丢到王爷面前了… 胡晏以扇抵唇,狐狸眼盛着笑意,“正言小兄弟不要放在心上,打不过她很正常~” 正言你到底是来安慰的,还是补刀? …… 驿站, 姜安在姜寂臣之前率先钻出马车,站在那儿对着焕然一新的驿站哇了一声, 奶音惹得周围守卫的赤羽军侧目。 “诶?!” 团子被老父亲夹起来,带下马车,四脚离地的样子分外可爱。 “下官见过王爷,安安小姐。” 一身官袍的闻守时从驿站出来,宽袖随行礼的动作而动。 姜安见到熟人,飞扬着细眉凑近了闻守时,小声嘀嘀咕咕,“刺史呀,这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啊!” 与闻守时相处一段时间,团子就发现这位刺史抠门的很,如今要花这么多钱重新装潢驿站,还不得哭鼻子呀! 闻守时疲累的神色松懈下,弯着腰一脸煞有其事的回应她, “确实要花很多钱,不过有王爷给下官付银子!” 姜安! 她胖爪捂上小心心,圆眼瞪着,小戏精上身,“哎呀呀,安安的心好痛呀~” 姜寂臣静静看着她与刺史胡闹一阵,才上前来牵过闺女胖乎乎的小手, “阿安,走啦。” “嗷~” “爹呀,这个皇子呀就不能自己花钱吗,可是他自己住诶!” 赤羽军…… 老父亲一边牵着人往里走,一边笑骂,“小财迷。” 姜安哒哒迈着短腿跟上,义正言辞的狡辩,“安安这叫勤!俭!持!家!” “侄儿弈舟见过九皇叔。” 十七岁的姜弈舟带着身后随从数人走出驿站大堂,少年一身宽袖蟒袍,其上暗纹流动,金线镶边。 姜家或许没有长得丑的,十七岁的姜弈舟眉眼修长疏朗,眼中盈盈光彩,如天上明月。 主子见礼,身后随从也齐刷刷躬身,“奴婢、奴才见过镇国王爷。” 姜寂臣对那座皇城出来的人似乎都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淡漠应声。 倒是团子惊讶的张大嘴巴,这人是把他的府邸都搬来了吗,为啥这么多人?? 唔…皇子的府邸肯定比县令府上藏着的宝贝多吧…好想去他家寻宝啊! 姜弈舟直起身,也不恼姜寂臣这副冷漠的态度,看向他身侧这个小团子时眉眼弯下, “这便是安安妹妹吧,本宫在京都可是听到很多你的传言,得了空还要向你好好讨教这算学…” 姜安! 她一脸警惕的后退一步,胖脸震惊,“你这个人,第一次见面就要和安安提这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万一她老爹突然想起来让自己去学堂怎么办啊! 二皇子只是温和笑笑,他身后垂首的奴才却不屑的皱了眉。 姜寂臣从未特意去教姜安什么规矩,这般没有束缚的团子在他们眼中便是不知礼数,见到皇子不问安,不喊尊称… “怎么还不进来啊?” 谢云山拎着筷子冒出个脑袋催促,“弈舟,你快别和王爷那个冰块脸叙旧了,你俩又不熟~” “快用膳吧,小爷要饿扁了!” “诶安安团子~” 一脸倦色却依旧张扬的谢小将军将肩膀搭在二皇子肩上,“团子,你的礼物我可是监督弈舟准备好啦~” “放心,绝对没经过我爹的手!” 胡晏嘴角抽搐,你倒是真诚。 姜弈舟面上无奈,看向姜寂臣时眼神含着歉意,“云山,皇叔面前,礼数!” 谢云山揽着人往大堂里走,声音响彻这一片天空,“弈舟,崇州这个地方不讲你那些礼数…” 借着角度,刚才那奴才的不屑他看得清清楚楚,一只皇城圈养的狗,也配对着小团子露出那种表情。 第107章 杀姜安 驿站大堂撤去屋中桌椅摆设,四周明灯、绸缎悬挂。 如树般的烛台上灯火明明灭灭,矮桌上放着上好酒器折射出光芒,门口的位置坐着抚弄乐器的伶人,盛着菜色上桌的是裕福楼中的小二。 他们脸上热络的笑容,倒是衬着这场衬着觥筹交错别有一番颜色。 主位之上坐着的依旧是镇国王爷姜寂臣,下首左右分别是姜安和姜弈舟,再后便是刺史与谢云山、胡晏等人。 姜弈舟双手端起酒杯,遥遥敬向姜寂臣,“皇叔,侄儿敬您。” “皇叔领兵驻守崇州,本宫敬佩至极!” 天家少年,称得上是这天下最有资本狂妄的少年,他情真意切,话中并无二意,足以见得是对姜寂臣真的崇敬。 一脸淡漠之色的王爷单手拿起杯子,“本王要带女儿,便以茶代酒,至于驻守崇州,本分而已。” 话罢,他便饮尽杯中茶水。 安安从美食中抬头,瞅瞅自己的矮桌,再环视一圈,转过头去看身后候着的小厮。 她指着自己的矮桌,手上比划,“安安怎么没有杯子嘞?” 小厮愣怔,随后立马笑着给团子赔罪,“奴才这就给您拿杯子…” 同样刚从饭食中抬头的谢云山饮下一口酒水顺顺,“你个团子又不喝酒,要杯子干嘛,装奶吗?” 姜安鼓起来脸来,双手叉腰,小脾气上来,“就要,略略略~” “嘿~” “咳…” 谢云山抬眼对上姜寂臣凉凉的视线,默默收回自己伸出去的手,尴尬一笑。 有了老爹撑腰的团子呲着大牙冲他傻乐,像极了两只小鸡互啄。 说这是宴席,不如说这只是一次很平常不过的洗尘宴,没有木讷呆板的宫女,没有繁琐的宫规。 这些对于从未离开皇城的二皇子都是一次非常新奇的体验,他松懈下紧绷的心神,脸上温润的笑也多了几分实意, 他偏过头再次尝试与皇叔搭话,“安安很可爱,皇叔好福气…” 姜寂臣毫不客气的点点头,眉眼就没从自家闺女身上放下来过,“她确实很乖。” 他生性淡漠,往前二十三年没想过会养一个孩子,可偏偏就把这个团子放在了心尖尖上… 宴席有了姜安与谢云山,多了很多欢笑声,团子凭借自己一张圆脸总是能把刺史与胡晏逗得笑出声,就连伶人手下弹奏的曲子都添了一丝欢乐。 借着这声音,姜弈舟再次对皇叔拜了拜,清冽声线带着真心实意的感激, “弈舟还未谢过皇叔,多谢皇叔运作,我才能早早解了禁足。” 姜寂臣从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他帮助二皇子脱身京都的困局,是为了不让太后势力再有进一步的发展, 可这也不代表着他要白白送了姜弈舟这个顺水人情,自然是要他知道,帮他的是谁! 毕竟这只是他们合作的开始… 姜寂臣挑高眉头,俊朗的脸带上一抹痞气,狭长的眸子幽幽看向他这位侄子, “二皇子说的,本王不甚明白啊…” 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可不是这小子几句好话就能放松戒备的。 身在皇家,姜弈舟头脑清楚的很,只是了然笑笑。 他敛下眉眼,意有所指,“本宫这次来崇州一是奉父皇之名找寻那位南昭公主,二是宣读…” “有刺客!” “关门,快!” 声响一起,姜寂臣眉眼凌厉看向门口的位置,手中杯子攥紧,掌心凝聚内力。 那些伶人一听有刺客,指甲划过琴发出刺耳的声响,连连惊叫着从软垫起身往席间跑来… 胡晏未动,一双狐狸眼划过这些伶人,眉头紧蹙的思索。 有刺客这种突发状况,正常人都应该先是神色慌乱,愣怔当场,这些伶人连逃命都不放下手中的琴,还直奔主位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眼睛微微睁大,手中杯子向其中一位伶人投掷而去,同时起身跑向姜安的位置, “谢云山,伶人有问题!” “唰…”的一声,匕首、软剑从琴中抽出,凌冽的刀光将瓷杯一分为二,摔在地毯上,酒水洒落一地也无人叹息… 而此时,姜安一手拎着鸡腿打了个嗝,圆眼迷茫,肿么了这是? “安安!” 团子一脸状况外,循着声音去看飞扑过来的老狐狸,他的身后是一名伶人手握匕首,森冷的眼神似乎将胡晏当成自己的刀下亡魂。 姜安圆眼划过冷意,手中鸡腿咻的扔向漂亮且歹毒的美人,挣扎着就要起来… 打架,她也行!! “嘭”的一声! 姜寂臣拍桌而起,身形一晃,一只手拎着过来准备救团子的谢云山扔向刺史的位置,一只手掐着那伶人的脖子,将人甩出去撞在柱子上。 那伶人的匕首上还穿着姜安扔出去的鸡腿,死的格外滑稽。 谢云山被迫移位,还有点懵,手中的盘子被他随手扔下,拎着还准备拼一拼的刺史塞给被随从保护的姜弈舟, “弈舟,你别动,我来!” 他拿过好友手中华贵的剑,握在手上跃跃欲试… 这剑,看着就贵! 姜寂臣单手抱娃,身后还有胡晏这个挂件,来一个踹飞一个。 谢云山拎着长剑,冲进刺客堆里厮杀,一边打嘴也不停。 “小爷就说你们这曲儿弹得还没有春杏楼的好听,原来是刺客啊…” 姜安“就是就是!” “要胸没胸…” “哎呀,谁打小爷!” 姜寂臣放下投掷的手,拍上还要附和的团子的脑门,顺便将直奔自己而来的伶人踹飞,声音冷然警告谢云山, “打就打,闭上你的嘴!” 乱说什么呢! 这些刺客的目标是姜弈舟与姜安,就连杀手行业中悬赏最高的姜寂臣都被冷落了… 胡晏白衫凌乱,袍底沾上血迹,站在这样混乱的大堂中,恍若乱世中运筹帷幄的文臣, 这些刺客应该是太后一党派来的,目的一是让姜寂臣与姜弈舟心生嫌隙,二是杀姜安。 姜安,是姜寂臣的血脉。 在他们心里,姜寂臣这样功高震主的并肩王,不该有后代继承衣钵,哪怕她是女子… 胡晏脑中将这些细枝末节理顺,对着谢云山高喊,“留活口,带过来!” 门外的赤羽军肯定很快就会进来,赤羽军镇守皇城,他们信不得。 若是刺客都被赤羽军斩杀干净,就没得审了! 第108章 犟种 “留活口,带过来!” 谢云山单手持剑,偏过头躲避紧贴脸颊划过的软剑。 软剑如同银色绸缎,软绵绵打着弯,绕了他的脖子一圈,只要谢云山一动就会划开他的动脉, 与此同时,还有一名伶人正攻向他。 小将军张扬一笑,眼神陡然凌厉,只见他手握成拳,内力聚于拳上,右手的剑擦着软剑划过掷向朝他攻来的伶人。 只一拳,软剑炸成碎片,锋利的碎片刺进伶人面部,她惊恐的眼神还未曾敛去,便直直向后倒去… 被随从、侍卫护在中心的姜弈舟望向堂中那道身影时,眸色渐深。 谢云山上有兄长压制,谢氏族中都当他是纨绔公子哥,不屑一顾。自己与他交好,除去他这心性外,也不乏有这个原因。 一个不被家族重视的嫡幼子,若能成事,会是对付谢家最好的一把刀;若不能,做个无关朝事的好友,也无妨! 只是没想到,谢家看走了眼,他也看走了眼。这位纨绔公子哥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哎呀呀…” 谢云山抱着左手叫唤,轻巧跳动,凌空转身间将刺客重重踹向姜寂臣那边。 巨大的冲力让那刺客撞上桌角,昏死过去。 姜寂臣怀中的团子‘诶’了一声,扒着她爹的胳膊低头去看那刺客,圆眼没有一丝害怕,倒盛着不少好奇。 刺客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她爹,这些人杀又杀不掉,还偏点来挨揍,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姜安叹口气,在心里给这些刺客默默点了根蜡。 不过几息之间,不断有受了不同程度伤的昏死伶人被投掷向姜寂臣身边,谢云山力度掌握的刚刚好,四五个伶人正好围了胡晏一圈。 门外铠甲声愈近,撞门声一声高过一声,很快驿站大堂的门四分五裂,三十几名身披红绸的赤羽军闯入。 “保护二殿下!” 为首的将领林辉一刀将一名伶人斩下,眼中狠辣划过。 “是!” 说是赤羽军,不若说是匪贼,他们横扫之处,所有伶人全部不留活口。 谢云山手上还抓着一名刚敲晕的,见林辉上前,小将军眉眼倨傲,“小爷手上的,你一个小参将也想抢?” 林辉在京都也是听过谢云山的事迹,他笑笑,说出口的话嘲讽, “谢公子还是莫要为难我,这人是刺客,公子若是喜欢,我再送你几个如何?” 谢云山冷了脸,身侧垂着的刀紧握,他真当自己色急的酒囊饭袋了? 他单手将人甩到姜寂臣的范围内,手中镶嵌宝石的华贵长剑剑锋直指林辉。 “嗤…小参将,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小爷说话?” “这是崇州。本将军是圣上亲封的从一品大将,你该给本将军见礼!” 林辉的眼前是那把就差怼进眼睛的长剑,和谢云山猖狂的脸。 他垂下眼,目光扫过姜寂臣身侧被胡晏那只老狐狸堆成小山的刺客,他忍! “将军说的哪里话,林某也是事急从权,还望将军不要怪罪…” “但这些刺客确实留不得,毕竟林某奉陛下之命保护二殿下。” 那目光之恳切,差点姜弈舟就要相信这林辉真的是为了自己安危着想。 姜弈舟站在侍卫之中,便是这等混乱场面也没失了天家皇子该有的仪态。 他眉眼淡淡扫了眼林辉,这人原是他阵营中的小将,如今看来也只是太后一党故意送给他的… “云山是本宫多年好友,此处又有皇叔坐镇,本宫的安危不用担忧,林参将还是带着人出去等着吧。” 林辉心下咯噔,二皇子原对自己也不算热络,如今更是淡漠,或许是他已然有了猜测… 他行一礼,还想挣扎,“那属下就将这些刺客都带下去。” 姜寂臣站得烦了,将怀中团子换只胳膊抱着,脚下始终没有往前一步,毕竟都是脏兮兮的血。 他的声音不耐,如同三九寒天的风,“滚下去。” 林辉的喉结滚动,扑天的威压让他下意识退却两步。 “王爷!” “小姐!” 霍朗带着一队黑甲闯入,黑熊一样、穿着甲胄的汉子随意扒拉开本就摇摇欲坠的门,目光锁定。 身后黑甲无声,刀剑出鞘直对赤羽。 霍朗大步往姜寂臣身边走,啧啧两声,“我说老狐狸,你怎么这么狼狈?” 胡晏不想说话,翻了个白眼。 你扛这么多人,你试试! 黑甲常年待在崇州,不认得什么赤羽,就算有认得的,也当作眼瞎。 那针锋相对的架势,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 姜寂臣扒拉开霍朗,骨节分明的手半举着,眼看就要下令, “还不滚?” “哎呀!” 这下轮到团子暴躁了,她扭过头,两只胖手撑在她爹下巴上,圆眼瞪着犟种林辉。 “你走不走呀,安安都被抱累了!” 好好好,抱着你的都不喊累,你倒是累了是吧… 这下,姜寂臣也不着急下令了,只是扯着浅浅笑意去看炸毛的闺女。 姜安拍拍霍朗,眼神坚定的看向他,“霍将军,把他嘿咻~丢出去!” 谢云山不满的啧了一声,怎么不让他嘿咻~一下把这人丢出去呢,偏心的团子! “得嘞~” 汉子双手按在腰封上,一脸坏笑走向成为众矢之的的林辉。 林辉你不要过来啊!! “殿下…啊!” 霍朗走你~ 这下世界都安静了~ 姜寂臣拍拍闺女后背轻哄着,对姜弈舟说道“这活口你自己审吧,本王就先回府了。” 他倒是不担心这些刺客再被人灭了口怎么办,毕竟林辉的举动已经足够让姜弈舟明白,刺客一事是京都中人的手笔。 姜弈舟躬身,“侄儿便不远送…” “殿下,这驿站简陋,又不安全,这王爷也不说让您入住王府…真是…” “噤声!” 姜弈舟面色冷漠,哪里是面对姜寂臣时一副乖巧小辈的样子, “你不必跟在本宫身边了…” 这是崇州,他要足够小心,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被皇叔知道。 少年拂袖离去,独留跪地求饶的侍卫… 都说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太后、太妃与姜寂臣之间,如今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势。 他要做的便是活下来,等! 第109章 圣旨 偌大的驿站大堂,就剩下头疼的刺史与收拾烂摊子的霍朗。 刺史抖着手尝试将门重新扶起来,眼中满是心疼… 钱啊,都是钱啊! …… 第二日, 今日姜安很开心,因为她一睁眼就看见倚靠在软榻上看公文的老父亲。 团子穿着绸缎织成的里衣,几缕碎发调皮的翘起来。 面团似的姜安哒哒跑向她爹,抱上大腿,笑得见牙不见眼,“爹呀~” “今天不用去军营咩?” 姜寂臣随手扔下公文,将没穿鞋的闺女拎上软榻,“今日本王就在府中。” “好耶!” 团子欢呼一声,双手高举,一个不小心四脚朝天倒在软榻上。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的她左右翻滚,嘴里碎碎念,安排着她爹今日的行程。 “安安想去西苑看大老虎!” “安安田里的苗苗都长得可高了,还有啊…” “……” 耳边,团子稚嫩的声音一直不断,姜寂臣也不觉得吵,反而心中有一种满足感。 清晨的光透过窗纸洒进屋中,屋中摆设虽多却不杂乱,每一处都透着这位小主人的用心与欢喜,梳妆台上还有一盆含苞待放的花儿… 他始终浅笑着,压下眉眼中常年沾染的杀伐气,“好,都听阿安的!” 诶? 团子一骨碌坐起来,像是个三角形的饭团,她眼睛迸发出光亮,又问了一遍,“真的带安安去看大老虎?!” 姜寂臣“去,本王说到做到。” “啵~” 姜安八爪鱼一样扒在她爹身上,糊了她爹一脸口水,转而兴奋的跳下软榻,拖着自己的小裙子去找她的亲亲侍女。 “酿酿啊,爹要带安安去看大老虎呀~~” 吃过早膳后,她便迫不及待拉着姜寂臣的宽袍袖子往院子外走去,还不忘让正言去叫渊渊小可怜。 嗷,现在渊渊小可怜更可怜了,每日都要有好多东西要学,每次安安去找他,他都在桌案前捧着书用功… “王爷…” 一小厮贴近孙管家耳边说了什么,管家蹙眉,似乎觉得麻烦。 “怎么了嘛?” 一身藕荷裙,外罩着一件烟纱外裳的姜安蹦蹦哒哒跑过来,精致的团子歪着头乖巧询问。 孙管家在心里将来得不是时候的二皇子骂了一遍,面上依旧笑着回答小主子,“二皇子殿下来了,小厮说还给小主子带了很多礼物呢。” “啊…好叭╮(╯-╰)╭” 姜安的小嘴都能挂油瓶了,却也记得昨日胡晏与她爹的谈话。 她小大人一样拍拍姜寂臣,“他来肯定是有事情要和爹说,那我们明日再去看大老虎好不好?” 多听话的闺女啊… 老父亲牵起闺女软乎乎的小手,“他一会儿就走了,到时候爹再陪安安去看大老虎。” 姜弈舟我还没进府门呢,就想好我什么时候走了是吧… 往前走了几步的姜寂臣偏过头吩咐观砚,“去西苑吩咐下去,耗耗白虎的精力,省得一会儿吓到阿安。” 观砚“是。” 正厅, “侄儿见过皇叔。” 姜寂臣坐在主位并未起身,语气淡淡,“二皇子不必次次都向本王行礼,本王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简称看着烦… 姜弈舟今日换下代表身份的蟒袍,一身青色长袍的他如笔挺的松,坐在姜寂臣下首的左侧位置。 正厅的门大开着,廊下来往匆匆的都是搬动礼物的小厮。 “云山说安安妹妹喜欢些稀奇的物件,本宫便寻了一些。时间仓促,还希望安安喜欢。” 秉承着自己是一只礼貌团子的姜安笑得娇憨,“谢谢你呀~” “你我是堂兄妹,安安不必说谢。” 姜弈舟示意随行侍卫拿出锦盒,交给候着的孙管家。 他看着姜安时似乎眼中的疼爱做不得假,“本宫这里还有一份礼物…” 孙管家打开锦盒,还是谨慎的先给大主子掌过眼后才送到团子那儿。 锦盒里装着的是赤金嵌珠手镯,这东西原是南商公主的。 还是当年先皇在公主出生后特意寻来巧匠打造足足三月。 赤金的料子镂空,其中四颗南珠相互碰撞发出温润声响。 这南珠比东珠还要珍贵,月光下隐隐明亮光泽,被称为地面上的月亮,足以见先皇对这位公主的宠爱。 南商公主冠以国名,是因其降生时宫中百花绽放,旱灾一日便解。 先皇大呼祥瑞,不顾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劝阻,执意封为南商公主。 姜寂臣听着南珠相撞的声响,端起茶杯掩饰眼中的嘲弄。 他这位父皇,一辈子软弱,唯二的壮举便是当年封南商公主;还有一件便是想要摆脱谢家,立他的同胞四皇兄、已逝的雍王为太子… 姜弈舟见团子放在手中摆弄,皇叔也没有别的表情,心已经放下一半。 “这手镯是本宫舅母南商公主心爱之物,特意嘱咐我送到安安手上。” 姜安金砸! 姜寂臣“安安喜欢那便收下。” 姜弈舟的眉头一挑,下一瞬又很好的收敛神色,笑着附和。 这手镯不只是礼物,还是一块敲门砖… 姜寂臣收下,那便是真的站在他这边。 这趟崇州,来的很值… 姜寂臣放下茶杯,询问姜弈舟,“南商公主这几年可还好?” “我舅母不喜京都,与舅舅住在别宫,身体尚佳。” 他点点头,嗤笑一声,“也是,京都那座皇城可不养人。” 这下咱们这位谨慎小心的二皇子殿下可没敢接话… 听得稀里糊涂的姜安皱巴着小细眉毛,扒拉着她十根手指头去数这个关系。 南商公主是皇家的,姓姜。她嫁给了这位二皇子的舅舅;然后这个舅舅的妹妹又嫁给了皇上,所以有了姜弈舟? 她捶捶脑壳,绕的晕乎乎。 安安表示这复杂的亲戚关系,尊的是理不清啊! 叙完旧,姜弈舟也终于提起这次拜访的第二件事。 只见他从椅子上起身,“昨日刺客坏了宴席,本宫未来得及告知皇叔,此次前来本宫还带来父皇一份圣旨…” 他转过身双手捧过盒中的明黄圣旨准备宣读,可主位之上的两位却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姜寂臣依旧神色淡淡坐着,而姜安则是好奇的眼巴巴看着。 就连孙管家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额… 正常宣读圣旨不该是整府的主子、下人都跪下听着嘛?! 姜弈舟“皇叔?” 姜寂臣“嗯,本王听见了。” 他伸出手,俊朗的脸上没有该有的敬畏,“你要念吗?直接给本王也行。” 姜弈舟…… 向来恪守宫规的二皇子神色一滞,愣怔着将圣旨递出去。 第110章 卡住了 姜寂臣展开圣旨,上面写的无非是让他带兵镇压南昭、殇国之战。 明黄圣旨上密密麻麻对这位镇国王爷的赞美之词说的口不对心,也是难为太后忍着心中膈应,办下这件事… 姜安伸着脖子去看,好奇的用胖爪摸摸,“是金线诶~” 背面这条龙绣的还怪霸气得嘞! 孙管家也扫了一眼,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内容没太看清,这字体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靠近了姜寂臣,轻声道“主子,这字体…” 圣旨上的字迹娟秀,是京都世家女子喜爱的簪花小楷,这圣旨不是出自陛下之手,也不是朝中臣子所写。 而是后宫妃子写的… 能接触到圣旨的无非是一手遮天的太后,和与她同族的皇后。太后不只是上一届宫斗高手,更是掌控先皇多年的女子,计谋手段虽不上台面,却也做不出这种留把柄之事。 只能是皇后… 主子刚刚若是跪了,那尊的又是哪位君王? 圣旨上的鲜红玉玺印记看着极其讽刺。 孙管家这皇后真是玩的脏啊! 姜寂臣摆摆手,无所谓的将圣旨推向一脸好奇的姜安。 圣旨什么的,在他这里就是一块布… 反正他那位皇兄也像先皇一样,当个皇帝还不如条谢家的狗。 那个皇位太脏,让他厌恶… 姜寂臣对着他这个好大侄,开始赶人。 “圣旨本王看完了,出兵一事还需商议几日,二皇子还有事吗?” 姜弈舟“南昭公主与殇国皇子苏宥齐失踪一事,弈舟也有责任。” “弈舟希望皇叔出征之时,弈舟能够追随左右…” 姜寂臣挑眉,这是想来他的护国军大营中镀金啊。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二皇子若是意已决,本王自不会劝诫。” “不过…” 他起身,动作矜贵的整理好宽袍,语气幽幽,带着警告,“本王的军营军规最大,你既要随本王出征,便要守我护国军的军规。” “弈舟自当明白。” “那本宫便回驿站了,皇叔留步。” 姜寂臣“嗯。” 本来也没想送… 孙管家在前引路,一路假笑送走了这位二皇子。 姜安拿着本该被臣子奉于祠堂中的圣旨,认真看着背面那条盘踞的金龙。 “阿安,过来,本王带你去看白虎…” 大老虎! 团子随手将圣旨搁置在小几上,蹦跶着跑向她爹,“等等安安呀~” 西苑,是王府最荒凉之处,平日里只有照看白虎的驯兽师在此活动。 姜安特意让人将祈善渊和院中敞着肚皮睡大觉的狐狸崽崽都带来,去看大老虎这样有趣的事情当然要和小伙伴分享! “属下见过王爷,小姐。” 一身短衫的驯兽师候在西苑院门处,腰间别着长鞭。 他很热吗? 这驯兽师的额头上都是汗水,呼吸声粗重。 团子一只胖手被她爹牵着,另一只手将崽崽抱在怀里,还紧了紧,皮毛上柔软的暖意传递给自己。 崽崽嗅着驯兽师身上的味道,狐狸眼睛惊恐,嗷嗷叫着要从小主人的怀里挣脱… 狐狸崽崽救命啊!!杀狐狸了啊!! 姜寂臣“带路吧…” 西苑中很空旷,只有一处房屋,是驯兽师的住处。再往前走过一段路,入目便是巨大的铁牢笼。 牢笼每一根铁柱都是上好精铁打造,足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细。 驯兽师“这白虎的发情期刚过,性子还算温顺…” “早上喂了不少活鸡,现下应该在打盹儿。” 团子踮起脚去看,只见那大大的铁笼角落里一团白色圆成球一样正在睡觉。 那白虎的尾巴尖还惬意的上下摆动,喉咙间有细微的呼噜声传出。 姜安眼睛亮晶晶的,第一次看见白虎的她格外兴奋,一手抱着抗拒的狐狸崽崽,一手拉过谨慎的祈善渊,哒哒靠近笼子。 老父亲摩挲着空了的手掌,狭长的眸子盯上自家闺女牵着这小子的胖爪,不知在想些什么… “渊渊快点呀,老虎!” 白虎的耳朵动了动,四爪朝天的翻了个身,伸展开自己的身体。 “吼~” 它短促叫了一声,老虎脑袋搁在前爪上,半眯着的眼睛去看笼外正蹦蹦跳跳的人类幼崽。 “诶?” 团子歪歪头,圆眼对上老虎眼睛,笑着弯成月牙,调皮的学着它的声音, 姜安“嗷呜?” 老虎…… 它鼻孔出气,起身矜贵的靠近了团子的位置,就让本大王来教教你,怎么恐吓猎物! “吼!” 姜安眨眨眼睛,空着的爪子掏掏耳朵,脑袋瓜不甘示弱的凑近笼子。 她双手放在脸颊旁,蠢萌蠢萌的吓唬白虎,“嗷呜!” 白虎一爪垫拍在笼子上,慢悠悠转了个圈,口中‘吼吼吼’声不断… 团子瞪起圆眼,撅着嘴找她爹告状,“爹,它是不是在骂我?” 随行而来的正言肩膀不断耸动,被他哥怼了一手肘笑得更欢了… 姜寂臣眉眼染笑,抚弄闺女的脑袋,“没有,它不敢。” 哼,安安不信! 团子两只手扒在笼子边缘,壮志豪言道“安安不能吃亏,安安要骂回来!!” 祈善渊拉了拉犟驴一样的团子,面上无奈,这物种都不一样,怎么骂回来啊。 而狐狸崽崽早就先跑为上了,它担心一会儿小主人再把它这个只吃饭不干活的胖狐狸喂了老虎! “哎呀,别动!” 姜安屁股一拱,脑袋卡在铁柱缝隙间。 驯兽师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赶紧上前劝道“小姐,这缝隙太窄,您小心啊…” 姜安“你放心,安安可瘦了!” 驯兽师又看了看王爷。 宠溺乖崽的老父亲示意他就站在团子身侧,以防白虎突然暴起。 接下来,整个西苑都是姜安‘嗷呜嗷呜’和白虎‘吼吼吼’的声音。 正言单手抱着刀,掏掏耳朵,“虽然听不懂,但感觉骂的很脏…” 过了一会儿,白虎打了个哈欠,姜安也累了。 她很不服气的又哼了一声,揉揉小肚子,“安安饿了,等我吃饱了再来找你哈,大猫~” 白虎你是猫,你全家都是猫,我是老虎!虎! “诶?” 团子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两只胖爪按在铁柱上,屁股用力,使劲往外拔脑袋。 ……没出来。 姜安! 老父亲! 众人!! 白虎“吼吼吼~”(哈哈哈哈哈哈~) 团子脸气得鼓鼓,胖爪成拳锤了空气几下。 别笑了,你吵到我眼睛了! 第111章 带金锭子就好 西苑, 团子蹲在铁笼前,脑袋伸进笼子里,圆乎乎的背影透着沧桑。 白虎就在里面绕着笼子边缘徘徊,一双虎目时不时就往姜安那边看去,尾巴甩的可欢! 姜安可怜兮兮的抱上铁柱,“爹呀~” 姜寂臣(憋笑)“咳…爹在呢,阿安别怕。” “嗷~” 这铁柱是精铁打造,便是十几人合力都不一定能将其扯开个口子。若是用锯子,估计安安要在这儿待上月余… 驯兽师急得碎碎念,“不能用刀,这受力都在小姐身上,用刀不行!” “吼…” 老虎脑袋靠近了安安,用鼻子轻轻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姜安艰难去看它,胖爪拒绝,“哎呀,你口水都要落到安安脑袋瓜上啦!” 嫌弃它? 白虎抬起爪子… 姜寂臣眼睛微眯,他脚尖挪动,手上蓄力,只要白虎敢动,就直接拍碎它的脑壳! 驯兽师与这白虎朝夕相处多年,非常熟悉它的任何举动。 白虎日常虽然总是吼叫暴躁,却也只是因为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且没有同伴所致。 它性子还算温顺,从未伤过他! 驯兽师“王爷,手下留情,这白虎并无伤小姐之意!” “啪…” 厚厚的爪垫轻轻落在姜安头上,尖锐的指甲都收在肉垫之中,像是在同好朋友打招呼一般。 姜寂臣惊讶挑眉,手背在身后。 姜安将小手搭在白虎爪子上,厚厚的,毛茸茸的,都是肉肉… 肉肉… 好饿。 她砸吧砸吧嘴,“爹呀,老虎爪子能吃吗?” 出了西苑寻人而归的正言与观砚小姐,你认真的吗?? 老虎“吼?” 它爪垫又拍了下团子,这下用了点力气,团子的脑袋啵的从铁柱缝隙间被推了出去。 “哎呀!” 姜安一屁股坐在地面上,迷茫的伸出胖爪去摸自己的脑袋,“安安的脑袋还在嘛?” 老父亲横了眼还在傲娇的白虎,抱起团子,哄着“在,阿安还好好的。” ╮(╯-╰)╭ “好叭~” 她抱着她爹的脖子,冲白虎吐吐舌头,“略略略,不就是馋了一下爪子嘛,还推安安!” “安安才不稀罕你的爪子,肯定没有肉丸子好吃!” 白虎朝着铲屎官驯兽师的位置嚎叫几声,似乎在说,你看看,她有多无理取闹!! 驯兽师双手一摊,很无奈,我也木有办法~ 临走时,护犊子的老父亲淡淡看了眼还在无能狂怒的白虎,“白虎的口粮减半三天。” 白虎! !! 你听听,人言否!! 驯兽师“是。” 还好,只是减半,不是不给~ 接下来的几天里,姜弈舟又来登门拜访过三次。 其中两次都是碰了一鼻子灰,一脸假笑的孙管家和和气气的将人请到正厅,奉上崇州能寻到的最好的茶,再说一句,我家主子不在府中~ 第三次,姜弈舟刚巧遇上提着烧鸡喂大猫的姜安。 姜弈舟“安安妹妹今日怎得没去学堂?” 团子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真是晦气! 她仰着小脸,“安安去了呀,夫子说安安太聪明啦,没有办法呀~” 姜弈舟这团子真不谦虚。 “那安安这是去哪里?” 姜安指了指酿酿手中的食盒,“安安去喂大猫,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呀~” 让大猫吓屎你! “好啊。” 西苑,姜弈舟脸上温润的笑差点没绷住,“这是,大猫?” 团子嘿咻~扔了只烧鸡给它,撸着老虎脑袋,“是呀,你要不要过来摸摸,很乖哒!” 白虎懒懒瞅了那人一眼,臭臭的。 他敢伸手,它就给他咬掉! 姜弈舟闭了闭眼睛,心中默念我是皇子,皇子!威仪不能丢! “不必了,既然皇叔不在,本宫就先告辞。” 话罢,他转身便走… 姜安在后面尔康手,“这就走啦?再陪安安玩会儿呀~” 欸嘿,真走了诶。 团子再撸一把老虎脑袋,蹲在它旁边嘟囔,“大猫你不知道,这个人脸上的笑奇奇怪怪,看着一点都不舒服…” “不想笑就不笑呗,干嘛难为自己。” 姜安不理解。 老虎“吼…” 看在烧鸡的份上,让你撸两把,别太过分! …… 姜弈舟到的第七日,护国军前往南商与殇国边关的队伍已经全部整装好。 身在驿站的二皇子放下手中书册,眉心微蹙,再次询问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 “粮草、马匹、辎重,还有斥候也都派出去探路了?” “回殿下,应当是都准备好了。” 侍卫抬起头,疑惑出声,“殿下,可有不妥吗?战事早些结束,咱们也能早些归京…” 姜弈舟“军队开拔并非嬉闹,本宫刚说的这些都要提前准备半月。” 这只能证明在他携带而来的这道圣旨之前,皇叔就已经在准备出兵之事。 他这位皇叔到底是太过于耳聪目明,还是真的胆大包天呢? 他从椅子上起身,“既如此,你点几名亲信出来,准备好行囊,随本宫一同前往。” “殿下,那赤羽军…” 姜弈舟身形微顿,眸中划过狠厉,“赤羽军将领林辉不必从战场上下来了。” “是。” 不忠于他的人,留着只能碍眼… 与此同时的镇国王府, 姜安坐在软榻上,双手撑着脸颊,就看着操心的孙管家恨不得将她的屋子都搬空。 “这个得带上…” “酿酿,把狐狸崽子的窝也带上!” 崽崽! “嗷嗷嗷嗷~” 我不去! 我去干嘛! 酿酿嘴角抽搐,“孙管家,小姐随军,带的东西不能太多…” 浑然不觉得多的孙管家“多吗?” 不多吗? 她看了眼院中摞好的两大箱子… 安安弱弱举起小爪子,“安安觉得…多带点金锭子就行了吧~” 说着,她又往怀里揣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