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从怪谈世界回来了》 1、回归 灯光晦暗,不时闪烁。从某个角落里传出模糊的狗叫声,在这片空间里回响。 一辆银色轿车缓缓驶入地库,在车位上停稳,熄火。 虞音拔钥匙下了车。走过一面墙时,他习惯性地往墙上望去。 墙上涂着一行显眼的鲜红大字,张牙舞爪,字字透出饱满到溢出的热情,“老婆今天也这么好看!老婆再等等我,我马上就能来见你了!” 不知道是谁的涂鸦。他看见好几天了,似乎就是从地库顶灯坏掉的那一天开始的。每一天的文字都有所不同,就像跟物业打游击似的,白天会抹掉,夜晚再写上新的。是哪个小年轻在跟女友表白吧。 虽然不是写给自己的,但虞音每天路过时都会看上一眼。 字不算好看,是狗爬字,却有点像是……心揪了一下,胸口些微刺痛,虞音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浮现出的幻影撇开。 走到电梯间时,旁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这么巧啊,你刚回家?” “嗯,今晚加了会班。”虞音抬眼望去,是住楼上的邻居小李,在某游戏公司工作。之前在车库和电梯里遇到过几次,人挺自来熟的。 “那你吃过晚饭没,要不要整点夜宵?”小李主动问道,“我刚准备出门吃烧烤,一起来吗,我请客!” “嗤” 虞音正要开口婉拒,头顶的灯骤然熄了。“汪”“汪汪”,那条不知道躲在车库哪里的狗又响亮地吠叫起来,叫声忽远忽近,最近的时候就像响在面前的墙壁里。 “啊!”伸手不见五指的一抹黑中,小李也大叫了一声。 “你还好吗?”虞音问。 “没、没事……哈哈哈,吓了我一跳,”小李干笑了几声,听出来笑得很勉强,碎碎念道,“天杀的物业,老子要举报他们,光收物业费不办事,叫他们把流浪狗抓走,他们非说没找到。还有车库顶灯,上周我就报过修了,到今天都没修好。哎呦,嘶哈,你、你也没事吧?” “没事。” 灯光忽闪了几下,又陡然亮了。 小李脸色发白,额头上汗都淌了下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擦擦汗:“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怕黑的。” 虞音礼貌地笑了笑。他有一张属于初恋白月光的脸,气质干净,眉眼清丽,笑起来就似一缕轻柔的微风。 小李看得一愣,过了片刻才说:“我真不是怕黑,就是、就是最近老觉得地库里怪怪的。气温比外面低好几度,凉飕飕的跟冷库一样。还有修不好的顶灯,和只听见狗叫声却从来没人看到长啥样的流浪狗……”说着说着压低了嗓音,“小区业主群里已经开始讲鬼故事了。有人想请道士过来开坛驱邪,另一拨人拦着不让,生怕这事传出去小区房价掉了,天天在群里吵。”不等虞音接话又说,“没见你在群里说过话,估计你早就把业主群屏蔽了吧。” “嗯。”虞音确实很少看这些。 “好吧。对了,你吃烧烤吗?”小李还没忘记初心。 “不了,你去吧,吃得开心。” “噢。”小李肉眼可见的失落。 对小李点点头,虞音与他擦肩而过,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了。站在原地的小李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往地库里走去。他在无意识间往墙上瞥了一眼,惨白的墙面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字迹。 他移开视线,又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去。 有一团奇怪的阴影投射在墙面上,不是他自己的影子,而像是……一堵门。黑色波纹如涟漪一般散开,“门”的轮廓正剧烈地震颤着,就像门后正有人狠狠撞击着它。 小李张大了嘴,心脏狂跳,两条腿却软得不能动弹。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中,“门”一点一点,被撞开了一丝缝隙,半个人影从门后探出身子。 看不清面容,眼窝的位置浮动着两团幽绿的鬼火。朝着小李的方向,突然龇牙一笑。 地库里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 人影从墙上走了下来,漆黑的影子化作披在身上的风衣。 黑色风衣的青年抬起手,那两团只是挡在眼前的鬼火,如蝴蝶一般停驻在他的指尖,消散了。 “哼,趁我不在搭讪我老婆。”青年瞥了一眼连滚带爬、连爬带滚地逃走的小李,喃喃。 一条短腿的小骷髅狗从风衣的纹路上跑了出来。漂浮在半空,用只余一个空洞的鼻子嗅了嗅,好奇地张望四周。 青年拍拍狗头:“迟点再遛你,你先回去。” “嗷呜”,摆了摆白骨尾巴,小骷髅狗乖乖地钻了回去,变成风衣上的一个威猛狼头图案。 青年呼了口气。凉飕飕的地库里掺杂了微弱的鬼气,但更多的还是新鲜的阳间气息。有好久没闻到像这样不带丝毫血腥味的空气了。 他向刚才虞音身影消失的电梯间大步走去。 虞音心绪不宁,在书桌前抬起头。 叮铃铃,阳台上悬挂的那串琉璃风铃无风而响。就像有人勾指拨弄,引他注意。 指纹锁验证通过的声音,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虞音愣住。 来人笑起来:“好久不见,老婆老婆,想我没有呀?” 虞音眨了眨眼睛,没出声。 “老婆你怎么不说话?” 虞音冷静地摸起手机,拨通了一串数字:“周医生,是我,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我想预约在这周日上午。嗯,感觉不太好,可能需要做个检查。” 来人疑惑地看着他,耐心等他打完电话,问道:“检查?什么检查啊老婆。” 虞音没有回答,仔细看着。这次的幻觉格外真实……真实到仿佛可以触摸得到。他不会真的去尝试,因为伸出的手只会穿过幻影,停在虚无的空气里。 他没动,对方先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掌的触感是温热的,一丝细微的凉意从额心钻进来,流进了身体。虞音睁大眼睛,僵住了。 “老婆你怎么不理我?你身体没什么毛病啊,安心。” “……江夜?真的是你?”良久,虞音才找回自己微哑的声音。 “当然是我,我回来啦!”阔别三年的前男友,没心没肺地笑着说道。英气的眉眼若在严肃时还有一丝锋利的酷劲的话,笑起来就变成了一只眼神清澈的大狗。 虞音抓紧了手机,深呼吸,强行克制住把手机扔到他脸上的冲动。 “失踪三年,你到哪去了?” “老婆,我下面说的话你可能很难相信,但都是真的。”江夜就像提前演练过一样,从头叙述起来。 十分钟后。 “……你说你一声不吭消失,是因为被卷进了怪谈世界,刚刚才出来?” 听上去很像真的——才怪。谁会相信这么离谱的事啊? “是啊,突发的,来不及和你说。差点儿就见不着你了老婆,不过以后保证不会再犯!” “既然如此,”虞音已经恢复成心平气和的样子,“你能拿出什么来给我证明一下‘怪谈世界’的存在?” “老婆我得到了来自怪谈世界的能力,但我不能展示给你看,直面诡异不是什么好事。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有任何事瞒着你,你不信最好,这样不容易被灵异侵袭。” 那就是没有证明了。虞音尽量礼貌地微笑:“……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江夜秒懂。 “老婆你就当我在精神病院待了三年吧,是妄想症,怪谈世界是我想象出来的。总之我没有犯事潜逃,这你放心。” 虞音点点头:“行。不过以后别再叫我‘老婆’了,一声不吭失踪三年的你已经沦为我的前任。” 江夜大惊失色:“你有新欢啦?!” “目前还没有,但有再找一个的打算。” 江夜松了口气:“音音,那就给我个机会让我再追你一次!” “随你,别抱希望。”虞音嗓音冷淡。 “别说得那么绝对嘛,”江夜重又露出笑脸,“音音,我刚回国,还没住处,能不能在你这借宿?” “我觉得分手的前任要有分寸感。” “可我现在真的没地方去,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回那栋老宅,有童年阴影,睡觉会做噩梦。你就留下我嘛音音,我付食宿费——”见虞音脸色一沉,忙改口道,“我包家务,全部。” “你会吗?”虞音不信。江夜当初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浇仙人掌会浇死,拖地没机器人干净,煎个荷包蛋都能把厨房点了。 “会啊,毕竟是在……咳,精神病院里待了三年,生活技能学会了不少。现在我什么都会,动手能力超强!” “哦,厉害。”虞音棒读,然后话音一转,“那也不行。” “音音……音音你没有想让我大半夜流落在街头吧,我手机都没电了……”江夜开始“可怜兮兮”地撒娇。 虞音不想搭理他,嘴里却不由自主说道:“最多到这周末,你自己去找住处。” “好吧音音。” “你住次卧。”虞音起身,领着江夜穿过走廊,打开次卧的房门。 这个房间平时是锁着的,他也会定期打扫除尘,但里面的布置三年没有动过,依然保留着原样。站在门前,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随后虞音说道:“我把被子抱出来。” “好。我给你表演一个把被子叠成豆腐块。” “……”到底是哪家精神病院,能让江夜这个大少爷学会叠豆腐块。 2、吃哭了 虞音去洗澡了,江夜把风衣脱下,挂了起来。 他脸上的明亮笑容,也像被“脱下”一样消失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出次卧,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进了主卧。虞音向来井井有条,每样东西都放在该放的地方,他在记忆里的位置——衣柜底层抽屉里找到了一只熟悉的小药箱,拿出来,将扣紧的盖子打开。 一如所料,他找到了一本病历,标签是“氟西汀”的药瓶和印刷着“奥氮平”的小药盒。以前这只药箱里只有绷带感冒药这类家庭常备品,这些都是后来才放进去的。 江夜翻开了病历。 就诊日期:3月12日 主诉:情绪低落、幻觉症状及频繁噩梦。 现病史:患者自男友失踪后,出现持续性情绪低落,失眠,频繁噩梦。近期出现幻觉症状,包括视觉和听觉幻觉,严重影响日常生活。 既往史:无重大躯体疾病史,无精神疾病家族史。 (略) 诊断:抑郁症(伴幻觉症状) 处理意见: 给予氟西汀抗抑郁治疗,起始剂量为xxmg/日,根据病情调整剂量。 给予奥氮平抗精神病治疗,起始剂量为xxmg/日,以减轻幻觉症状。 建议结合心理治疗,定期复诊,调整治疗方案。 这是三年前的诊断了,后面还有多次复诊经历。 江夜默默地看完,合上病历,将一切恢复原样。 从主卧出来,他往水声传来的浴室方向看了一眼。 ------------------ 白雾氤氲,滚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虞音走神了。 失踪三年的前男友毫无预兆地回来了,全须全尾,安然无恙的模样……这件事让他很没有实感。 该不会他本来已经基本治好的抑郁症,突然急转直下,走进了新的阶段吧? 虞音有些怕,怕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家里仍旧空空荡荡,一切只是他的幻想。所以这个澡他洗了很久,白皙的皮肤洗到泛红。 直到在浴室里都闻见了不知哪来的香味,他发觉肚子也饿了。洗完叫个外卖,随便吃点吧。 虞音擦拭身体,吹干头发,披上浴袍,走到客厅。他看见餐厅的饭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卖相极好的蛋炒饭,还有一盘削好切块的水果。果盘颇为用心地摆出了造型,体现出某种仪式感。 江夜就坐在桌边等着他。 不是幻觉。 “快来,我都快要忍不住了。”江夜说。 虞音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拿起了筷子。 扒了口饭。扑鼻的香气下,是软嫩的炒蛋、爽脆的胡萝卜丁、粒粒分明的米饭,和一点葱花香。盐和胡椒粉的调味也恰到好处。 江夜没说假话,他真的会做饭。 虞音安静地吃了几口,抬眼看向面前的江夜:“我认可你厨艺不错。不过为什么你做的饭,我都没吃到感动地哭出来,你自己却好像要吃哭了?” “终于吃到阳间的饭……”江夜咳了一下,“咳,我是说,我这三年关在精神病院里,国外的病院,白人饭嘛你懂的——一直吃不惯,现在总算吃到正常的食物了。” 呃,天天吃炸鱼薯条吗?厨艺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 吃完饭,江夜站起来收拾碗筷准备洗碗,虞音没让:“以前的老规矩,一个人做饭的话,就是另一个人洗碗。” 虞音在厨房水槽前洗碗的时候,江夜还是挤了过来,在旁边拿起了待洗的果盘。 水槽光亮的侧壁上映出了两个人的倒影。虞音心底升起奇怪的感觉,这一幕还似三年以前,仿佛三年时光从未逝去。 说一点感情都不剩下了,当然是假的。 但不管是治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江夜都不是被困在没有信号的孤岛,却在三年间音讯全无,连一个电话、一句微信都没有,大概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吧。虞音没有心思去追究,也不打算轻飘飘地原谅。 他无法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毫无芥蒂地再度接纳刚刚回来的江夜。 虞音硬起了心肠。他的抑郁症才治好,也差不多要开始新生活了。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对了,既然自己看到的江夜并非幻觉,明天还是给周医生打个电话,取消预约吧。 “老婆……咳,音音,”虞音还在纷乱地想着,身旁的江夜率先打破了沉默,“冰箱里没剩多少食材了,明天一起去超市买些回来?”又假装不经意地补了一句,“顺便再吃个饭。” “你买吧,不用买太多,你也就住到周末。我平时一个人在外面吃。” 虞音没抬头,视线落在水槽侧壁的倒影上。角度问题看不到脸,他看到的是江夜毛衣胸口的柯基图案。在他说话时,那只柯基似乎委屈地扁了扁嘴。 ……是错觉吧。 “我想多买点,我很能吃的。一起去嘛,我做饭肯定要给你留一份。做都做了,你不会还要在外面吃吧?”江夜说。毛衣上的柯基耷拉着耳朵。 “……明天应该不加班,去趟超市。” “嗷。”柯基咧嘴笑了。 虞音怀疑自己的抑郁症其实还没好,又出幻觉了。 洗完碗,洗漱过后,虞音回到卧室。像往常那样看了会儿书,关灯睡觉。 总是入睡困难的他,今晚倒是睡着得比较快。 在他睡着后,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有人走进来。 像静默的幽魂,或是守夜的戎卫,黑暗中的身影,停驻在了床边。 自然是江夜。 江夜先扫了眼床头。台灯旁放着一本作者为西泽保彦的《死了七次的男人》。死了七次吗……他下意识地心算了一下某个数字。音音还是和以前一样,习惯在睡前看会儿推理小说。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熟睡的虞音身上,再不移开。 一千多天里,冰冷的怪谈世界里,他在心底想了无数次的人。一眼不够,一晚上也看不够,就算往后余生里一直看着也不够。 他想再多看、再多看几眼。 还想再伸出手,摸一摸床上人的脸颊和发丝。但是想起虞音的那句“前男友要有分寸感”,江夜的手指又停顿在了空气中。 毛衣胸口的柯基图案变回了一只四腿短短的小骷髅狗,从毛衣上跑了出来。骷髅狗的小脑袋凑近睡梦中的虞音,闻了闻气息。生前毛茸茸的狗尾只剩下了骨头,就像细短的猪尾巴,却一点都不妨碍它欢快地摇出了残影。 主人跟它说过,这是它的另一个主人! 鼻尖离得太近,差点儿就碰到床上人了。被江夜瞪了一眼,小骷髅狗乖乖地往后退了退。 我知道,不能惊扰新主人睡觉,汪。 4、吃醋 “精神病院里最正常的一个”,听到江夜把这样的称号顶在自己头上,语气里还带点小骄傲,虞音莫名地,有点想笑。 开着车,想到这几个字,忍不住又笑出声。 “你在笑什么啊音音?”坐在副驾的江夜问道。 “我想起高兴的事。” “真的吗?你不会是在笑我吧?”江夜明知故问,幽幽说道。 “哪有的事。” “你可以多笑一笑的,我不介意。” 车水马龙,华灯初上。道路上变得拥挤了,周五的傍晚总是最容易堵的。虞音放缓车速,慢悠悠地在车流里前行,车载音响里放着一首经久不衰的老歌。 狭窄的密闭空间里,气氛有一点暧昧。 两个人都安静了,只有那首低吟浅唱的情歌,在车里流淌。许多人会于萦绕在黄昏的歌声里找到往昔爱情的影子,他们也是。 ……如果他在这时候再提复合,或许我会犹豫几秒钟吧。虞音忽然心想。 他先打破了这份沉默,问道:“你回来后有什么打算?” “先去补个驾照,然后啊,可能会开个直播,捉捉鬼。” “鬼屋探险那种吗?好像最近挺流行的。”虞音随口应道。 江夜那套“怪谈世界”的说法倒是始终如一,如果是妄想症,他还没治好吧。江夜以前是个纨绔子弟。父母早年离异,各自出国,抛下了年幼的他,没给他爱,没人管教,给了他一栋大宅子和很多钱。他能找件事情做一做,打发时间倒也不错,总比混迹于酒吧夜店,每天纸醉金迷的强。 前方堵得厉害,车流几乎停滞不动了。 “咚咚咚” 车窗突然震颤。一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拥堵的车流中央,拦在虞音的车前,干枯发皱的脸孔紧紧贴在挡风玻璃上,朝里窥看,用力捶打着车窗。 “○○□,○○□”老太太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虞音皱了皱眉,降下车窗,问道:“老人家,你有什么事?” “我走不出去了,这条路走不出去了,捎我一程,捎我一程,捎我一程……” “你别站在马路中间,很危险。我帮你打个110,你在路边等一等。”情形古怪,虞音没有答应让她上车,拿起了手机。 “捎上我”“捎上我”“捎上我”“捎上我”“捎上我”,老太的声音愈来愈响,愈来愈尖锐刺耳,脸色也逐渐狰狞,“走不出去了”“走不出去了”“我走不出去了”“○□走不出去了”“我走不出去了”“○□走不出去了” 就算知道她多半是老年痴呆,虞音仍旧心里发毛。他输入110,点击拨号——竟然没有拨通。 “酉时三刻,有辆公交经过,你拿着上车。”身旁的江夜突然开口,伸手将什么东西递出了车窗。 老太太接过来,攥在手心,狰狞的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谢谢,谢谢你们。”她向着车里道了好几声谢,拎着菜篮子蹒跚而去。 几乎是一个晃神的工夫,佝偻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车流里。 “你给的是什么?”虞音看向江夜。 “用来买公交票的硬币啊。” “只是硬币?” “她要回家,没钱买票,不给硬币给什么?”面对虞音探寻的目光,江夜轻轻一笑,“哎呀,我总不能给她一枚清明节烧的纸钱吧。” “是吗。” “是的。” 既然江夜不肯多说,虞音便也不再逼问。 开过了最拥堵的路段,终于一路畅行。半小时后,虞音驾车驶入了琼林宴的停车场。 他和江夜还在交往的期间,他们常常光顾的一家店,食材和风味都是上乘。江夜失踪以后,虞音就再没来过。只是他一个人,随便吃点什么就凑合了。 “预约过,两位。” “请随我来。”服务生在前为他们引路。 “哟,这不是小虞吗,你也来吃饭?”才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熟人,是合作公司的陆总。这位白手起家、年轻有为的总裁满面笑容,一副颇具亲和力的模样:“小虞,这位是你的朋友?” 余光瞥见身旁的江夜警惕地绷紧了身体,虞音说:“嗯,刚从国外回来的朋友。” “你好。”“幸会。”两人互相审视,握了握手。 告辞了陆总,他们在订的位子落座。 江夜忽然冷哼一声:“以前还没发现,脏东西有这么多。” 虞音看向他:“怎么了?” “音音,离刚才那家伙远点。” “只是合作公司的老板。再说,和你有什么关系?”是男友的时候就吃醋,变成前任了还要胡乱吃醋吗。 “他养小鬼,身上有邪气,会给身边人招灾。”看到虞音的表情,江夜又笑了,“算我吃醋了行吧。人家是成功人士,我只是个游手好闲、还刚刚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富二代。” 他都这么说了,虞音也没办法再说出别的什么话了。 “你没必要这样说。”纵使是前任,他也不想听到有人贬低江夜,更不想听到江夜自己贬低自己。 “好啦,其实我也没有自卑,他才该自卑。他养的小鬼看起来快要失控反噬了,最多还有一年,财运就会由盛转衰。到时候我们出来吃饭,说不定能看到他在端盘子。” “你真的没有乱吃醋吗?”虞音忍不住说。 “没有吧。……可能有,只有一点点?” “……”虞音没接这话。江夜是真的没有自觉。 吃完饭,他们去超市,买了许多新鲜食材,以及江夜的生活用品。虞音还买了个软乎乎的狗窝给那只名叫小白的柯基。 结了账,推着购物车回停车场取车时,虞音看到一辆无牌的公交车从路边驶过。之前遇见的老太太坐在车上,从车窗后面朝他们点头致意。 江夜小声嘀咕:“功德+1,记在音音账上吧。” 未入轮回的迷途鬼魂,会逐渐失去理性,有变为厉鬼的可能。看在老人还没造过杀业的份上,他就帮了一把。搭载鬼魂驶往幽冥的渡船,现在也早就与时俱进,换成这种无牌公交了。 “你说什么?”虞音没听清。 “没什么。” 启程回家,一路无事。 虞音开进了小区地库。地库里停着一辆蚂蚱搬家的小型货车,搬家师傅正把一个硕大的收纳箱抬进车厢。楼上邻居小李也在旁边搭了把手。 “你要搬走了?”路过货车时,虞音问道。还挺突然的,之前没听小李提过。 “对,这里我一天都住不下去了,再住下去就要命了!”小李朝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仿佛生怕被“鬼”听见,“我跟你说啊,地库里真的有鬼!真的有,恐怖片那种,我亲眼看见的!你也赶快搬走吧。相信我,这事我没跟谁讲过,只跟你说了,小区群里也没说。你要是顾忌房价就守口如瓶,赶紧先把房卖了,再不卖就迟了。你也不想当恐怖片炮灰吧,反正我不想当一集死三个的那种,我不想死,我当不了主角也不想当炮灰。快跑!!” 他说得语无伦次,显然被吓得不轻。 小李说完,才注意到站在虞音身边的江夜。明明没见过面,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小李愣了一愣,直到江夜朝他一笑。 与某个令他印象深刻的黑影轮廓,重合了。 “救……救命!鬼,鬼啊啊啊啊!”小李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脚并用地拼命往后爬。 “你怎么了?”江夜神情无辜,上前两步,不顾他疯狂挣扎,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有、有体温,不、不是鬼?小李懵了。 可能真的不是?他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两样,那个鬼的眼眶里,是阴森森的鬼火…… “不好意思,见、见笑,我可能有点精神过敏了。” “没关系。你的房子,租吗?”江夜道。 “不租了,我已经准备卖房了。” “双倍市价,先租三年。” “!”小李挤出笑容,“……其实想一想,已经请过道长驱邪,应该没问题了,我的房子装修很好,住起来还挺舒适的。我马上叫师傅把家电都搬回去。” 双方一拍即合,江夜当场转账。 看到叽付宝到账的那个数字,小李获得了不少心理安慰。这是什么人傻钱多的富二代?他自愿的,我可没有诓骗哈。 与此同时,某人心想:给点精神损失费罢了,可算赶走了一个,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觊觎我老婆。 5、烛光晚餐 江夜……很像鬼吗? 虞音在一旁看着,默默想道。怕不是他又偷偷干了什么坏事,就算问他,大概也会被搪塞过去吧。 就见江夜拿出手机,飞快地转了账,随即揣回衣兜。动作行云流水,虞音都没看清楚他的手机长啥样。 但能依稀看到,外壳老旧,像是老款了。 两个人各拎着购物袋进了电梯,虞音说道:“你居然没把小李的房子直接买下来,而是选择租,这可不像你以前的风格。你是不是经济上出现困难了?银行卡被你父母冻结了?” “那倒没有。”江夜说,“我要是买下来,以后就不能用‘无理房东突然收回房子’的借口大半夜跑到你家门口求你收留了;以后我们婚后吵架,你本来可以把我赶去睡沙发,就因为我有房子了,你直接把我轰出家门……那可不行,不能买。” “……你想得还真是周密啊。” “是吧。”江夜就当是被夸奖了,笑得还挺开心。 虞音家的楼层到了。下了电梯,江夜去消防通道把柯基小白“叫”了回来,两人一狗回到家中。 将买来的食材囤进冰箱,日用品收纳在老位置,狗窝安置在客厅,窝里还搁了一根棒骨形状的狗玩具。 然后虞音洗了澡,看会书,睡觉。 第二天是星期六,虞音陪江夜去看了他刚租下来的房子。自来熟的小李曾经几次邀请虞音到他家来喝啤酒看球赛,都被拒绝了,虞音也是第一次进来。 就在楼上,装修得确实还不错,家具家电也是齐全的。 他们约了保洁来给房子做一次深度清洁。到了星期天,又开车去了趟超市,把上次忘记买的家居用品补齐,回去后把房间收拾了一遍。 这个周末,虞音就在陪前男友忙前忙后中度过了。 其实不累。 忙完的虞音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接过江夜递给他的一杯水果茶。柯基小白乖巧地趴在他的脚边。 比起他抑郁症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周末不上班的时候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事都没有力气做,只能不出声地在窗帘拉上的昏黑房间哭……这样的充实,挺幸福的。 “音音。” “嗯?” “晚上吃什么?我去做。” “都行。”虞音想了想,“粉蒸肉,尖椒牛柳,腌笃鲜吧。” “好。” 喝了两口水果茶,虞音走到厨房,小白也一骨碌爬起来跟在他屁股后面。 “你要帮忙吗?不用,我来就行。”江夜在切菜。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菜刀,也不是那种沉重的剁骨刀,他切起排骨来就像切黄油一样轻松。 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把一扇猪肋排整整齐齐地分割成了一堆带骨肉块,清洗后泡在盆里,以泡出血水。 “才不帮你,我来督工。” 江夜笑了:“好呀。” 还在下午,光线没有暗到需要开灯,初春的阳光并不刺眼,温柔地覆在流理台前的江夜身上。他神情专注地将竹笋切成大小均匀的笋片,手指修长而稳定。 虞音又吸了一口清爽的果茶。 此时此刻,真好。这也是他和江夜的最后一天了。 那天夜里,江夜回来,他答应收留江夜到这个周末。虽然那时候天色已晚,江夜说他手机没电……但这么大一个四肢健全的大活人,总不至于真的没处可去。 他答应江夜留宿,只是自我放纵,满足自己的最后一点痴念。从周末结束以前,过渡到再也没有江夜的日子。 从身体到心境,都与铭刻上了“江夜”的过去彻底告别。 “你怎么过来帮忙了?不是说要当督工的吗?”见虞音把喝完的水果茶扔进垃圾桶里,到水槽前洗菜,江夜问道。 “两个人会快一点。”虞音说。 今晚是他和江夜的分手饭,他也想亲手做点什么。虞音没有现在说出来,因为他不想搅了江夜的兴致。如果江夜很难过,难过到因此吃不下饭,他也会很难过的。 去拿取厨具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在了一起,又各自移开。 江夜忽然小声嘀咕,叹了口气:“可惜我的刀工太好了。” “怎么?” “如果我不小心切到手,你会不会心疼地帮我包扎?” “不会。贴块创可贴就够了吧。” “要是切得很深呢?” “你都说你刀工很好了。” “嗨呀,自卖自夸罢了,其实我还是个生手呢。” 虞音当然不信。随便看两眼就看得出来,江夜用刀之娴熟,和菜馆里的老师傅能有一比了。 “那好,既然你不行,就由我来切菜吧。”虞音伸手就去抢菜刀的刀柄,是带了力气的真抢。 虽然他抢不过江夜,倒是把江夜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抓住他的手:“音音,别,我怕你碰到手,我来切就行了。”像只撩闲后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大狗。 被抓住的手背上,似过电般酥酥麻麻,一直流进心里。虞音垂下眼睫,抽回了手:“哦,那你小心切到指头。” 他们在厨房里,从下午到晚上。 虞音只点了三道菜,但两个人就好像在厨房里做上头了一样,最后一口气做了十道,把餐桌都摆得满满当当。甚至因为缺少部分食材,还中途叫了一趟生鲜配送。 他们在烛光里吃完了这一餐。 到尾声的时候,虞音说:“欢迎你回来,不管是从精神病院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吃完这顿饭,我们就散伙吧,我不会再找你,你也不用再找我了。” “音音……”江夜猝不及防,“怎么突然说这个?难道是今天我做得不好吃?” 见虞音摇头,他沉默了一下:“音音,我知道你还没答应复合,但你拦不住我追你的。” “别浪费时间了,你我都是。” 营造情调的烛光摇曳着,映在江夜的脸上。他眨眨眼,笑了:“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哎呀,我好像耳朵出问题了,突发性耳聋,过段时间你再跟我说……” 虞音:“……”对一个开始耍赖的人是没有办法的。 6、死在公司里 没让虞音帮着收拾餐桌,江夜把他送回楼下,注视着他进门。 回家以后,江夜看向已经变回一只小骷髅狗的小白:“你都吃了吧。” 两个人,十道菜,显然是吃不完的,还剩了许多。 小骷髅狗“嗷呜”地欢叫一声,踏着空气跑到餐桌上空,仰起鼻子,用力一吸。一缕缕朦胧烟气,从桌上的每道菜肴里飘出,在半空汇集成一股,被它吸进了肚子里。 烟气飘离时,菜肴表面的色泽,也在瞬间黯淡了些许。不仔细看的话,又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如果有人这时拿筷子夹起一块尝尝,就会发现这些菜肴都变得寡淡无味,吃起来如同嚼蜡。 ----------- 星期一早晨,虞音一如往常,出门上班。 公司里的小王和老孙都比他先到,又在摸鱼闲聊八卦。 小王:“猝死的那位,今天是不是头七了?” 老孙:“上周一没的,头七是昨天吧,今天刚过。哎,我跟你说,我在那家出事的公司有个钓友,他刚才跟我通风报信,说他今早一上班,就发现公司大门上的八卦镜裂开了,缸里的金龙鱼翻肚皮了!啧,给他吓得掉头就走,请病假回家去了。” 小王震惊:“你的意思是,昨天头七,那玩意闹了个大的?!还好是周末,公司里没人。” “可不是嘛。” “真的假的,阴阳先生也镇不住啊……”小王嘀咕,“我要不要去寺庙里请个开光护身符什么的。哎,对了,”小王突然又想起什么,“你进写字楼的时候看见员工守则了没?红底白字,贴在一楼大堂里,哪家公司贴在那种公共区域啊?” 老孙:“没注意,好像没看见。” 虽然对他们的对话没多少兴趣,但还是听在耳朵里的虞音,想了想,也没看见。 虞音投入到了工作中。 中午,小白又准时准点地送来了盒饭,依然没人注意到它是怎么进来的。它朝虞音摇着尾巴,背上绑着一只小篮子。 虞音不接,小声对狗说:“回去吧,我不需要。” 小白好像听懂了似的,委屈巴巴地趴下了大耳朵。小短腿挪挪挪,朝虞音更挨近了一些,拿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他的腿。 虞音是摸也不好,不摸也不好。见他没反应,小白抬起埋在他腿上的小脑袋,呜咽了两声,圆黑的眼珠湿漉漉的,可怜得要命。 让虞音感觉,自己是一个欺负无辜小狗的恶人,心头生出罪恶感。他终究心软了,把饭盒拿了出来。 小白立刻雨过天晴。咧开嘴巴,摇摇尾巴,然后转身跑了。 “咦,你外卖几时到的?”隔壁工位的小王探头闻了闻,“好香,不会又是同一家吧?”见虞音点头,嘀咕道,“可恶啊,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虞音:“……” 他不是有钱人,江夜是,但是也不重要了。 他打开微信,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 “别再送饭给我了,下次我一定不会收。” 不像过去三年里,消息记录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这次对面秒回。 回了个“一人我饮酒醉”的柴犬表情包。 过了一会儿又回:“音音,晚上要不要去看个电影?” 虞音把微信关了。 忙完一天的工作,傍晚时分,虞音打卡下班。 开车驶进小区地库,从车里出来,就见江夜携狗突然出现,似乎一大一小一直等在那里。 江夜说:“你没有把我拉黑吧?” 虞音下意识道:“没有。” “那就行。”一束郁金香被塞进怀里,江夜不等他拒绝就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你可以摆着,也可以扔垃圾桶。” 花不重要,好像等在车库里就是为了和他说一句话,看他一眼。 虞音抱着那束郁金香。地库里寂静微冷,灯光明亮,没注意是什么时候,物业已经把灯修好了。走过那堵曾经有过红字涂鸦的墙时,墙面上也是空白的。那对小情侣是在一起了吗,还是表白失败了? 虞音脚步顿住,看着面前的垃圾桶,双手捧着,松开手,那束娇艳的红色郁金香坠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虞音刚进公司,就看到同事小王打着呵欠从茶水间里出来。眼睛通红,头发凌乱,外套也皱皱巴巴,还是昨天那身衣服。看起来像是在公司里睡了一晚。 对于工作能摸就摸,一下班就不见踪影的小王来说,还挺罕见的。 “早啊。”小王跟虞音打了招呼,又转头看向聊天搭子老孙,“老孙,你不知道我昨晚经历了什么,真他妈有鬼啊!” “咋了?”老孙问。 “我昨天下班后,就在写字楼里鬼打墙了你敢信?硬是转了十几圈都没找到出口,电话也拨不通,最后只能在公司里凑合了一晚。艾玛,真不是跟你瞎扯,昨晚踏马的给我吓死了,你知道我出不去,回到公司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我在想,死公司里也算工伤吧,会给我家人赔钱吧!”小王使劲拍了拍昏涨的后脑,“这下真得去求个护身符了,不知道东林寺的灵不灵啊……” 老孙这回没有调侃他几句,而是一脸认真道:“下午请个假,我跟你一起去求护身符吧。” “啊?”小王一愣,就连虞音都忍不住朝他俩看了一眼。 “你昨天说的员工守则,我也看见了,红底白字,贴在停车场墙上,写得奇奇怪怪的。” “嘶,你这么一说,”小王如醍醐灌顶,“我昨晚鬼打墙,可能真的跟这个破员工守则有关!” 虞音:…… 这世界好像越来越疯了,真不是压力太大疑神疑鬼么? 忙了一会工作,虞音想起了江夜。想发条微信让他今天别送饭了,又担心自己多事,犹豫了一下。 江夜的微信倒先来了。 “音音” 接着是个柴犬歪头的表情包, “想你了” 虞音打字,又撤回,最后干巴巴地写道:“我们已经结束了,你也别再给我订餐。” “不行” “为什么?” “我在追你啊,你有拒绝的自由,我也有追求的自由嘛” “别费心了,我不会答应的。” 对面没了动静。 到了中午,柯基小白却还是背着小篮子来了。虞音狠下心来,不管它怎么撒娇卖萌都一概不行。结果一晃神间,饭盒留在桌上,狗不见了。 虞音愣了愣,把饭盒递给隔壁小王:“我今天胃不舒服,你吃吗,我还没动过筷子。” “好啊!”小王已经觊觎了两天,当即就美滋滋地收下了。揭开饭盒后,却立马叫出声来:“不行,这不是爱心饭吗,这我哪好意思吃。虞音你有对象啦?” 卧在白米饭上的荷包蛋,用模具煎成了爱心的形状;哈密瓜雕琢成了一朵玫瑰花。 虞音:“……” 难道说,自己以为的订餐其实是江夜亲手做的? 小王又八卦兮兮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的情况啊?进行到哪一步了?” “没,我没打算谈。” 小王把饭盒还了回来。虞音自然也不会吃,将饭盒原封不动地放进了茶水间的小冰箱里。 中午没怎么休息,虞音又开始工作。手机屏幕亮了,微信又有新消息。忙完手头的活,虞音才看了一眼。 江夜:音音 江夜:你不吃饭吗小心低血糖 江夜:别不吃饭 江夜:乖,吃点垫一下 江夜:口味不好我可以改 江夜:求求你 江夜:就算生我的气,你也吃一点吧 发了一长串,他好像很着急。他好像知道虞音没有吃东西的心情,宁愿饿着。 视线有点模糊,虞音闭了闭眼睛,将那股酸涩的滋味压下去。他去茶水间倒了杯热水,吃了几块员工福利的饼干。 前台小姑娘溜进来吃零食,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你眼睛有点发红,昨晚没睡好吗?” “嗯,熬夜了。”虞音说。 下午,小王和老孙还真的请假去求护身符了。虞音埋头工作,下班后在写字楼附近的餐厅随便吃了一点,开车回家。 地库里没遇到人。虞音上楼,按下门铃。 门开了,是小白,江夜好像不在。虞音摸了摸小白的脑袋,把装着饭盒的袋子放在了江夜家的餐桌上。 下楼回家,微信响了好几声。虞音没有去看,洗过澡后,早早地就睡了,一觉睡到天亮。 星期三早上,当虞音走进上班的写字楼,看到电梯厢内贴着的那张红底白字的员工守则时,心情平静地想: 原来轮到我了吗。 7、员工守则 如果忽略内容的话,贴在电梯里的那张员工守则看上去十分普通: 第一,员工是公司的螺丝钉,工作时间不能处理私人事务; 第二,员工有自己的私人生活,非工作时间内可以不工作; 第三,不得拒绝老板的加班要求; 第五,必须赞美老板;(这一条被划去,下面用红笔歪歪斜斜写着‘可以诋毁老板’) 第六,员工要以亲切温和的态度接待甲方,尽量满足甲方的合理要求; 第七,甲方是不会提出不合理的要求的,若提出,请□□□□(此处被疑似美工刀的东西划烂); 第八,办公室恋爱是绝对禁止的; 第九,上下班时务必记得打卡,无论是用指纹考勤机、钉钉还是○○(模糊不清); 第十,公司是员工温暖的家,当员工迷失方向时,永远可以将公司当做避风的港湾。 虞音其实并不相信这些,但还是扫了一眼,记了下来。 缺了第四条;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条上,心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小王除了鬼打墙出不去以外,没遇上别的危险,就是因为他最后回到公司里了吧。 电梯停了,虞音走进公司。小王和老孙都在,正聊着闲话,看来昨天没出什么事。 他坐到工位上,打开电脑。在正式工作以前,他没忍住,看了一眼微信。 好几条未读消息,都是江夜发来的。 江夜:要不要出去转转? 附照片:一张灯光璀璨的外滩夜景 过了两小时,又发一条。 江夜:要不要一起遛狗? 附照片:柯基小白的萌照 虞音把手机放下了。江夜不是发风景就是发狗,照片里唯独没有他自己,好像在说,你想看我的话,就来找我,亲眼看着我吧。 虞音不会去找他的。 中午小白没有再送餐来,虞音点了份外卖,继续干活。一晃眼就到了下班时间。 “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身后的小姑娘看虞音突然站在写字楼大堂不动,原地愣了很久,上前问道。 “……谢谢,没事。”虞音朝她笑了笑。刚才恍惚间分不清面前是出口,还是一堵墙,不过这种错觉很快就如烟雾一样消散了。他愣在原地,是在想——他要回家,家?他的家究竟是在哪里? “公司是员工温暖的家”,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员工守则的这句话,虞音苦笑,虽然他工作还算勤勉,但还没有工作狂到这个地步。可是他每天下班后回去的那个地方,他竟然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也许可以找江夜帮忙,让他接自己回去,但虞音不想。 虞音拿出手机,打开打车软件。他的视线在使用记录里停了停,最终一个地址浮上心头。 他的家,就是在那里吧。 坐上网约车,半个小时后,他被送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小区管理不善,门卫看到陌生车牌号也没有阻拦,放他们进去了。 虞音下车,望着面前的老楼发呆。 他记得,几年前他确实住在这里,后来搬走了。他努力回忆起来的“家”,还是留在这里吗? 那时他刚毕业实习,工资不高,为了省钱,在这个小区里租了个老破小。一天夜里,他坐公交回家,从公交站到小区还要走上一段路。途经一条路灯坏了的漆黑小巷,他看到了倒在路边的江夜。 一开始他以为那个少年是醉倒了,睡在那里。两条街外就有个酒吧街,不过从小到大一直是个规规矩矩好学生的他,还从来没有去过。 夜雾迷蒙,周围没有旁人。 他过去查看。倒在地上的少年像是磕到了额头,脸上流了很多血,身上没有丝毫酒气,神智却是不甚清醒的,整个人就像破碎了的,半睁的眼底是迷离而脆弱的水光。 虞音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他拿出手机想报警,却没有信号,110或是120都拨不通,他又走开几步,想找个信号好一些的位置,这时他听到了背后的少年在叫他。 “别走,求求你……别走。” 虞音自认不是一个热心的人,可他没有办法抛下那样的江夜。鬼使神差般,他把人带回了家。他拿出家庭小药箱,帮这个捡回来的少年清洗了额头的伤口,包扎起来。 其实并不是很严重的伤。不过直到江夜失踪,他都没问出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江夜为什么倒在那里。 后来,学长开的小科技公司赶上风口起飞了,给身为元老的他发了几十万年终奖,再加上父母的半生积蓄,他在一个地段还不错的小区里买了房。 当时他和江夜还没开始正式交往,江夜属于是交着食宿费,强行赖在他家里的。江夜问清了房子的总价,说“原来才七百万啊,我帮你付了吧”,当然被虞音无情拒绝。虞音知道七百万只不过是他一辆跑车的钱。这种没有金钱观念的富二代,真是太讨厌了。 虞音从回忆中醒来。所以,自己现在住在哪里?努力回想,却记忆模糊。 看房,等待交付,接下来是装修,折腾了得有一两年。搬进去不久,江夜就失踪了。他每天浑浑噩噩地活着,本来期待的归巢,成了一个睡觉的地方,冷冷清清,没有一点“家”的味道。 “我跟你说,我们老板今天太搞笑了……”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走进单元门。虞音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江夜。 轰鸣声在背后响起。虞音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一辆豪华跑车,和推开车门的江夜,明亮的眼睛,飞扬的眉峰。 他笑:“我来接你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掐指一算,算到的?” “……” 9、噩梦 第二天,虞音去上班。没再看到贴在某处的红底白字的员工守则,一切风平浪静。 公司里,小王老孙正在闲聊。 他俩就像rpg游戏里的两个npc,每天都在讨论最新话题。 老孙说:“十三楼那个出过事的公司,又有后续了。我的钓友刚才微信跟我说,昨晚有高人来过,把公司里作祟的前同事给收走了。今早他硬着头皮上班,一进门,没看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阴森森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他还拍了张照片给我,有人在他们公司前台的墙上贴了张纸,巴掌大的黄纸。乍一看像是影视剧里的天师符、驱魔符那种玩意,结果仔细一看,黄纸上印了个二维码。” “二维码?”本来就听得津津有味的小王更加感兴趣了,“扫过了吗,是什么?是不是高人的收款码?” “是个抖嘤直播间。高人在简介里写了,有关于鬼的线索,欢迎举报给他,新城区优先。看这意思,人家还不收钱。” “格局啊!快快快,分享给我。” “我发你。” 把他俩对话听在耳中的虞音,忽然想起了江夜曾经提到的“捉鬼直播”,该不会…… “也分享给我吧,谢谢。”他突然开口,让老孙小王都是一愣。 老孙笑道:“难得看你对这些感兴趣,不用客气,也发你了。” 虞音扫码,跳转。 他的视线停在了“魔都夜行人”那几个字上,又看了眼头像,是黑底上的一团幽绿火焰。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江夜。 现在没在直播。应该是刚注册的号,已经有几百个粉了。 虞音默默点了个关注。他的抖嘤号用得不多,而且只看不发,像个僵尸号,应该不会被注意到吧。昵称是nightingale的抖嘤号,悄然汇入几百个粉之间。 叮,微信突然弹窗。倒让看着那个抖嘤主页发呆的虞音一阵心虚。 “音音,我刚睡醒,今天阳光真好啊,我现在特别想你,你有没有在想我?” 虞音的手指移到了屏幕上方,停顿了,如果秒回,像是做贼心虚。他先放下手机,过了几分钟才回复,“在忙工作,没有想你”。 回复完了,又有点懊恼,像欲盖弥彰。 对面回了个柴犬欢快地朝镜头奔跑而来的表情包,给这份懊恼又添了把柴火。 傍晚,虞音下班回家,在地库里又遇到了抱着一束向日葵的江夜。 就算被他一直拒绝,江夜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虞音:“不了。” “好吧,我下次再问!”江夜把那束向日葵往虞音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今天阳光真好,我特别想你”,明黄色的花束亮得有些晃眼,让虞音想起了早上江夜的那句话。他把花扔了,回到家。没有心思去做点什么,他随手在一整个书架的推理小说里抽了本《五只小猪》,坐在书桌前翻了翻。 阳台上的风铃声响了,虞音下意识地抬头。前不久江夜就是在风铃声里回来的。 这次没有人进来,却来了条微信。 江夜:今晚不行,后天在艺术中心有场音乐会,去吗?你负责在散场后把我叫醒。 虞音:不。 江夜:那你周末有空吗,我们去游乐园?或者去海洋馆? 虞音:……也不去。 江夜发了个流泪猫猫头.jpg 然后又发来一张截图,是两张最近热门的电影票的订单。 江夜:别的都不行,这个总行了吧? 有种图穷匕见的意思,前面都只是铺垫。 虞音:我拒绝过你了。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不吃回头草,我要准备开始新生活。 电话打了进来。 “江夜(地狱归来版)”,看着这几个字,虞音莫名地笑了笑。 他接通电话,对面没有说话,只听见安静的呼吸声。 虞音先开口:“我在看一本叫做《五只小猪》的书。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听名字像童话故事,其实是阿加莎的推理小说。讲的是一个花心滥情的画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新的恋人。他每次都爱得很真挚,但用不了多久,也许三五个月后,激情便退潮,爱意便消散。后来他被吃醋的恋人毒死了。 我没有这么花心,但我的爱也是一样平凡短暂。我爱过你,可是我的热情也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不会永久持续,何况我们还分隔三年。我以后可能会爱上别人,可能会和别人结婚,你别再找我了。” 沉默良久,江夜的声音才从线路的另一端传来:“真的么?” 虞音:“真的。” 江夜:“我知道了。” 挂断通话,虞音按了按痛到发麻的胸口,努力平复呼吸。 他决定往前走,不能心软。 他记得江夜失踪后,他去派出所报案,抛下工作,请了两周假,发了疯地找。警察告诉他,人是在监控死角消失的,不确定是否涉及刑事案件,会密切关注,你先回家吧,后续有了新进展会通知你。 他找上江夜以前还是纨绔子弟时,夜店泡吧那个圈子里的朋友。江夜的朋友们说,他不是第一次突然玩失踪了,之前也有过一次。三四个月不见人影,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谁都联系不上,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出现。他们再碰上江夜时,问他去了哪里,江夜嘻嘻哈哈地避而不谈。说到底没把他们这些朋友当回事,消失的时间里可能是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一掷千金,或者在某个不知名小国的红灯区里醉生梦死,谁又知道呢?毕竟他家有钱,又没爹妈管他。这一次估计也是一样。 啊,你就是他的小男友?他上次失踪后就是和你在一起,与我们这些旧朋友断了往来,历史又重演了啊。江夜这次失踪前没有和你说吗,大概是……那些人露出了然的,藏着隐秘恶意的笑:玩腻了吧。 那时,虞音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睡着了也总会做噩梦,梦见江夜正在死去。当他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宁愿江夜是真的躲在哪个销金窟里醉生梦死。 没有任何线索,他也不能再找了,必须回去工作——还有房贷要还。虞音坐在工位上,面对着电脑里运行的程序,突然抬起头,看见江夜进来找他了,笑着对他说话。 当幻影消散时,虞音停止了对空气的喃喃自语。一直很器重他的学长兼老板正站在他面前,眼带同情,叹了口气,建议他去看一看心理医生。 失踪三年后,江夜真的回来了。完好无缺,没有“死去”,甚至不像是受过伤。 人没事就行,虞音并没有相信他是进精神病院了。也许这次又是在失踪后找到了“真爱”,流连忘返,所以把留在旧世界的他抛在脑后了吧。想到这点,虞音的心隐隐刺痛。 就算江夜再怎么表演,他也不会再奉陪了。他只是个疲于生活的普通人,没精力陪少爷再玩一次。 合上书,洗了个澡,虞音在睡前又看了一眼手机。微信上有十几条未读消息,结果是江夜连续发了十几个柴犬表情包。 江夜:我没有说要放弃。 江夜:晚安 虞音没回复,关灯睡了。 他以前做噩梦,曾梦见江夜被看不清形貌的黑色怪物分尸,梦见江夜被旋转的锋利锯齿一块块割开,鲜血渗进地板的缝隙里,然后哭着醒来。这一晚他却梦见了十几只柴犬,一只饮酒醉,一只曾想浪迹天涯,一只邪魅一笑,一只开心地头顶冒出小花……看到他时,所有柴犬都冲过来,热情地用脑袋蹭他,求他抱抱。 早上醒来,虞音回忆起梦境,发了片刻呆。 该死,都怪江夜发的那一堆表情包。 微信响了。 江夜:早啊。柴犬咧嘴.jpg 10、夜の帝王 虞音:……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爱柴犬表情包。 虞音去上班了。 隔壁工位的小王今天没聊天,在刷抖嘤,还不小心点了公放,在他手忙脚乱地关掉之前,虞音听到了颇为耳熟的声线。 “看,这里有一只落单的社畜鬼,让我从背后悄悄地接近它,吓它一跳……” 问小王要了视频链接,虞音点了进去。那个名叫“魔都夜行人”的主播果然就是江夜,有人把他之前的直播录屏上传了,热度还挺高。 虞音没忍住,调成最小音量看完了视频。 江夜还真是去直播捉鬼了。第一个录屏就怪吓人的,一辆公交车里全都是鬼,除了司机,所有鬼都幽幽地盯着他看。江夜背后的一个鬼捂着惨白凹陷的脸颊,眼神尤其怨毒,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扑上来,看得虞音捏了把汗。视频的最后,江夜在一栋大楼前下了车。 ——笼罩在夜色中的高楼十分眼熟,就是自己公司所在的写字楼。 第二个录屏,是江夜在写字楼里抓到了一个正在张贴员工守则的鬼。那鬼转过身来,露出真容时,苍白的鬼脸上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眼球里布满红血丝,倒并不显得多么狰狞可怕,只显得可怜。大概就是那个猝死的社畜吧。江夜给它脑门上贴了张符,领着它,带回了鬼公交。 特效做得还挺像一回事的,虞音心想。 看完两个录屏,虞音又看了看底下的讨论。有骂哗众取宠的,也有夸特效真实、夸主播颜值的,有共情社畜的,还有一群被吓到了的人在嚎。 虞音没有打算回复。自己这个前任要评论的话,又该评论什么,……我也觉得他挺帅的? 心情复杂地,自嘲般地笑了笑,虞音又点开了“魔都夜行人”的账号。现在是上午,显然没有在直播。但江夜的抖嘤主页里发布了一条新视频,是预告。他今晚准备去新城区的某个烂尾楼里捉鬼。 预告片底下的评论区也挺热闹的,一堆人玩梗,给烂尾楼区域的鬼怪们通风报信,让它们“快逃”。如果鬼怪们有手机的话,肯定得谢谢他们。 虞音记下了预告时间,然后放下手机,开始工作。 这天下班回家,等在地库里的江夜塞给他的是一只精致的购物袋。依然塞了就跑,不给他还回去的时间。坠在手里的重量有一点沉,看袋子上的logo,大概是香水,而且价格不菲。 还是被虞音扔进了垃圾桶。 虞音并不喜欢辜负别人的心意,可他已经明确拒绝了江夜,拒绝过好几次,想不出还能用怎样果断决绝的办法去拒绝。他只能把江夜送的一切都扔掉。 他或许还藕断丝连,或许在心底对江夜还存有感情……可他已经不想再和这个人纠缠了。 虞音回到家,坐在书桌前。想看书,结果却拿起手机,打开了抖嘤。 虞音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点进了“魔都夜行人”的直播间。 江夜正在直播。 这次他不再自己举着手机四处拍摄,一架无人机飞在半空跟随着他,无人机上绑着开了摄像头的破旧手机。 他在长着杂草、钢筋裸露的烂尾楼工地里行走,脚边跟着一只小骷髅狗。如果说别人到这里来是探险活动,还得成群结伴的话,他一个人走在里面就像闲庭信步,看不出丝毫紧张。 因为没看到鬼怪,弹幕的气氛也挺轻松,还聊起了天。 【感觉我上我也行】 【决定了,下次团建就来这里】 【主播你家狗是哪个品种的呀,想养!】 【我猜是地狱三头犬】 【看骨相是柯基,你养一只,等它老死之后使用大招魂术就可以了】 【所以大招魂术在哪学,霍格沃兹吗】 “霍格沃兹不行,”江夜瞥了眼腕表的电子屏上浮现的弹幕,说道,“想学大招魂术,要去怪谈世界学。怪谈世界的第二街区,楚江街道上有个康平杂货店,花十枚纸钱可以买一颗果汁软糖。软糖罐子里有两种糖,外表一模一样,只有店主能分辨出不同。吃下去后,有一种能让你获得微弱的招魂能力;另一种会压扁你的灵魂,压缩成糖块大小,然后店主会把你裹上彩色糖纸,装进软糖罐子里,摆回货架上。” 【讲得跟真的一样】 【原来剧本还设定了这么丰富的世界观吗】 【记笔记了,希望用不着】 【如果吃到了错误的软糖,还有办法补救吗】一条弹幕浮了出来,这也是虞音想问的话。 江夜也看到了这条弹幕,说道:“补救方法……当然是没有的,至少我没听说过。从一开始就不能错。” 【只能看脸吗】 【像我这种非酋不是死定了】 【能多花点钱让店主帮忙挑吗】 江夜看到这条,笑了:“你们就这么相信一个怪谈世界的杂货店店主?让他帮挑,几条命啊?” 虽然他独行在荒凉工地里的身姿很潇洒,但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还挺气人的。弹幕里哇哇乱叫。 【啊啊啊被主播鄙视了】 虞音略一思考,然后打字。 【nightingale:把店主绑了,逼迫他从罐子里挑出正确的软糖,并告诉他会随机从他挑选出的软糖里拿一颗喂给他……可行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次江夜的视线在腕表的电子屏幕上额外多停了一两秒钟。他抬起头,朝飞在半空的无人机摄像头望去,微笑起来。 “有意思的想法,不过思路还是太曲折了。既然有能力把店主绑了,那就干脆把它干掉,成为新店主就好啦,店主就可以分辨出罐子里的两种软糖了。”他说得又轻松,又理所当然。 原来这道题是这样解的……虞音若有所思。 直播镜头中微笑的江夜,看着有些陌生,可他却并不讨厌。 无论如何,哪怕是刚刚若无其事地说着“干脆把它干掉”这种话,江夜都不会让他感觉到危险。 江夜和弹幕互动过了一波,继续在工地里探索起来。他进入了烂尾楼,楼里还没安装电梯,他沿着楼梯拾级而上,脚步声在这片水泥筑造的寂静空间里回响。 弹幕也恢复成了闲聊吹水的样子。直到某一刻,一条弹幕出现。 【从刚才起,是不是多了一个脚步声?】 然后弹幕爆炸。 【woc我也听见了】 【好吓人】 【背后!!背后是不是闪过了什么!】 【不敢看了】 【小爱同学!开灯!!!!】 虞音也依稀看见了镜头中一闪而逝的黑影。他屏住呼吸,注视着屏幕中的江夜转过身去。 烂尾楼没建外墙,是镂空的,可以照进来少许月光。无人机适时地调整摄像头,将此时此刻晦暗月光下的情形,转播给直播间的观众们。 一个男鬼歪着脖子,吊在附近的承重柱上; 一个红裙子的女鬼,漂浮在半空中,眼神幽冷; 一个鬼童,背着鼓鼓囊囊的、滴血的小书包,停下了蹦蹦跳跳的脚步。一根人类的手指从拉链没拉严的书包里掉出,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弹幕在疯狂刷屏,虞音也顾不得去看了。他注视着江夜不躲不避,直接朝那三个原住民鬼走了过去。 “怎么,三缺一来叫我?”江夜的语气有些遗憾,“我不会打麻将啊,你们找错人了。” …… 接下来的战斗,是虞音所看不懂的了,超过了他的动态视力能捕捉的范畴。 当尘埃落定之时,三个鬼每个脑门上都贴了张黄纸符箓,一脸乖巧地低着头不动了。比站着聆听领导讲话的工作狗还要谦卑。 “好啦,待会儿你们跟我上公交,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去。”江夜说着,顺手把掉在地上的人类手指捡了起来,塞回鬼童的小书包里,帮他把书包拉链拉严,然后拍了拍手,拍去浮灰。 “走,来都来了,再到顶层看看。” 他转身在前,三个鬼老老实实地跟在后方。 一直爬到了烂尾楼的楼顶天台。站在这栋烂尾楼的最高处,江夜风衣飘飘,俯瞰着前方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城市。 如果忽略他背后一字排开的三只鬼,还挺像都市剧里会出现的场景。 “突然觉得‘魔都夜行人’这个名字不够味道。”江夜意气飞扬地笑着,眉眼张狂年少,“既然这座城市的鬼魅都将臣服在我脚下,直播间改名叫‘夜之帝王’怎么样?” 弹幕比刚才还要爆炸,满屏都是问号。 【?】 【??】 【???】 【别啊哥】 【求你别,好羞耻】 虞音也没忍住,发了条弹幕。 【nightingale:好中二】 这条弹幕很快就被刷没了。看了眼腕表屏幕的江夜,却忽然笑了起来。 “行了,今晚下播,乖孩子要早睡,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咳咳,不对,是上学。” 他好像意有所指。虞音混在直播间成千上万个头像里面,假装没有听到,默默地等到直播信号消失,才退出了抖嘤。 也算是看个新鲜……看到了前男友的另一面。 知道江夜不差钱,不过看江夜的直播事业开展得很顺利,也挺好的。 正要放下手机,微信来了。 江夜:晚安。 虞音洗完澡,去睡了,又是一夜安眠。 他做了个梦,梦见高楼的天台上,一只柴犬对月长啸。 嗷呜,我名为夜の帝王—— 11、兔兔 除了家人和工作方面的消息,虞音的微信现在每天都要固定响几次。 早上,江夜:早呀。 中午,江夜:吃了没。 睡前,江夜:晚安。 间或夹杂几个不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收集来的柴犬表情包。 有时候不止睡前,晚上也会发。看时间,江夜是在一边捉鬼直播,一边给自己发柴犬卖萌。 虞音会看,但不会回。 ……其实看也不必看的,无非就是一些类似“多喝热水”的没有营养的话,可他还是忍不住要看。在江夜失踪的那段时间,如果他的微信聊天页里能弹出哪怕一条这样的消息,虞音都要激动得手指颤抖,掉下眼泪,现在却变成已读不回了。时间还真是奇妙。 有一天,江夜在睡前发来的直男废话文学(虽然他并不直)语句里忽然多了几句话。 江夜: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 江夜:我去看了你提到的《五只小猪》,画家在外面花心归花心,但他有一个唯一的真爱,最终总会回到妻子身边。我也可以当你的正宫呀?你要是跟别人谈了,我等你回心转意,保证不弄死他。 江夜:一只墨镜叼烟,大佬揣手的柴犬.jpg 虞音陷入了沉默。一直已读不回的他,忍不住回复道,“我没有那种爱好”。 为什么要让我去做那种被情人毒死的三心二意渣男啊!再说,江夜的“保证不弄死他”,听上去也挺可疑的。 江夜秒回:嘿嘿。 虞音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书桌上那本好几天还没有重温完的《五只小猪》。那一天他对江夜说起这本书,不过是随口提及,但他确实还有话没有说完。只是……不重要了。 他不会告诉江夜,自己心里真正在想着什么。 -------------- 每天上班,下班。 打工人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最近虞音的公司接了新业务,甲方是个反复无常的@#,特别擅长提出一些“五彩斑斓的黑”“流光溢彩的白”“放大的同时再缩小一些”这样的要求,偏偏这又是一笔大订单。作为一个小公司,全员都被调动起来,折腾得烦不胜烦,包括虞音在内。 这天傍晚,虞音开车回家,江夜一如往常在车库里等他。 “你要是有烦心事,可以和我说说啊。虽然是前男友,我们也可以像朋友一样聊聊嘛。”江夜好像看出了什么,说道。 他又从背后变出一只又大又毛茸茸的玩偶,一只金黄的小狮子,塞进虞音怀里。 “别扔这个,好吗?我定制的一对,没了一只,另一只会很伤心的。” 看来他知道,一直以来他送的花束被扔掉,糕点被送给保洁阿姨,奢牌衣服被投进了小区捐衣箱里。 “另一只玩偶是什么?”虞音有些好奇地问。 “是只兔兔。”江夜笑着说。 “……哪里像兔子了。”叠词词,恶心心。 还有这只小狮子,江夜把它当做他自己吗,为什么不是只柴犬? 江夜转身,摆了摆手:“要是喜欢就放在枕边,你要是不喜欢,就藏在衣柜深处吧。” “谁会放在枕边”,虞音抱在怀里嘀咕。但是这么大一只毛茸茸、金灿灿的布偶,让他因工作产生的郁闷,消散了许多。 抱着布偶进了电梯,虞音突然发觉,他还没有问过江夜失踪的三年间发生了什么。之前都没有想去详细了解。 当然,江夜说他去了怪谈世界,还说他被关在了精神病院里。这两种说法,虞音都不相信。虽然他也不愿意相信,江夜是在外面寻欢作乐,忘了回来。 也许他应该再听一听江夜的说法。哪怕他告诉自己,他每天都在精神病院里无所事事,看日升日落。 回到家,虞音把小狮子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去洗了澡。洗完后,本来应该看书的时间,虞音却习惯性地打开了抖嘤。 关注的直播间还没有开播。 虞音于是打开微信。犹豫了一下,输入一行字,手指在删除键上停顿了一会儿,接着下定决心,点了发送。 虞音:你消失的三年里做了什么,我想听。 对面秒回。 江夜:你想听哪个版本的?精神病院版,还是怪谈世界版? 虞音:都听听。 江夜:行。一天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穿着蓝白病号服,成了精神病院的病人。病房里贴着一张住院指南:一,每晚五点提供免费晚餐,必须在食堂吃饭,不可浪费;二,每晚十点必须睡觉,熄灯后不得发出声响;三,在有月亮的夜晚,可以使用负一楼的活动室锻炼身体。 江夜:第一天醒来时是晚上七点。我在病院里逛了逛,九点半返回,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江夜:第一晚,和我住在同一个病房的病人在熄灯后喧哗,然后他死了。他证实不遵守规则就会死。 江夜:第二天晚饭时间,我已经很饿了。但是食堂里提供的病人餐感觉不能吃。我提前一点去了食堂,得到一个在食堂后厨里打下手的工作,获得了员工餐。 江夜:员工餐也挺难吃的,我就不形容了……不过至少能吃。 …… 他给虞音讲述了一个恐怖病院的故事。 江夜:这故事怎么样? 虞音:……挺有意思的。 心底想道,x乎,与世界分享你刚编的故事。果然不该指望什么。 江夜:你喜欢就好,明天可以再讲,一千零一夜我也可以努努力。 虞音:那倒不用 虞音:晚安 这次,对面停滞了好一会儿才有回复。 江夜:晚安 虞音家楼上,江夜抱着一只同样做工精细的垂耳兔布偶坐在床上,叹了口气:“音音不信,可我讲的故事是真的啊。” 他垂眸看了眼白兔布偶,喃喃:“什么时候才能抱住音音呢?他今晚和我主动说话了,还回我晚安了,四舍五入,马上就要回心转意了吧!” 他说他不像兔兔,明明就很像。明明没有经验却敏感得很,自己稍微一撩,就眼睛红了,白皙的脸也红了,身体战栗,眼底水汪汪的……摸到他的尾椎骨时,也像摸兔子尾巴一样,要温声地好好哄着,让他身体放松下来,才不会在被抚摸时颤抖得太过厉害…… 【今天不开播吗】 【还不上播】 【散了散了】 直播间里,苦等多时的粉丝们正在哀嚎,被主播鸽了。 12、柳枝 公司里,小王和老孙在每天正式上班前的闲聊时间,已经变成了甲方的批斗会。 “要是这个龟毛又拧巴的甲方就站在我面前,看我不把他头给拧下来。”小王恶狠狠道。 “我要把这鳖孙的脑袋扔进水里打窝。”老孙赞同。 “拧下来!” “打窝!” “拧下来!” “打窝!” 虞音插不进话。 还好他没开口,因为这时候,公司老板从门外走了进来,西装革履,满面微笑:“大家火气都这么大呢?” “咳咳,说着玩,说着玩的。”老孙小王都有点尴尬。老板平时会来,但不会来得这么早,怎么就刚好被他给听见了。 “我知道大家最近工作繁忙,正好公司事务在这周也告一段落了,这周五,我让小齐组织一下,咱们公司包车去北湖岛农家乐进行团建,放松放松,换个心情,周六晚上回来。”老板说道,“只占用周六一天时间,没问题吧?” 小齐是公司的前台兼行政。 “呃,能不能从周四开始……”小王嘀咕着,被老板瞟了一眼,越说声音越小。 虞音:“……”他这个同门师兄兼老板,比剥皮资本家还是要好上一些的,虽然也好得不多。因为惦记着自己患上抑郁症、严重影响工作时,老板没有辞退他,也没有扣工资的恩情,虞音就算工作再忙再累,都没有动过跳槽的心思。 “没问题!”老孙响亮地应声。 老板点点头,进了最里间的办公室。 小王幽怨地看了老孙一眼,默默坐下,开始工作。 --------- 这天晚上,面对着在地库里迎接自己的江夜,虞音第一次主动开口:“这周五公司组织团建,周六晚上才会回来,你不用等我了。其实你本来就不用等我,我早就说过,都是白费时间。” 他不加班时,江夜会在地库里等;他加班晚归时,江夜也会在地库里等到他回来。 虞音担心,如果不告诉他,自己周五晚上不回家的话……他会不会等上一夜? “诶?好呀。”江夜直接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脸上笑意明亮,“音音,你们在哪里团建?” “北湖岛。” “我知道了。”江夜点点头,把一盒绑着缎带蝴蝶结的巧克力塞给他。 当天睡前,虞音打开抖嘤,看了一眼关注的账号。 “魔都夜行人”刚才发布了预告,下一站在北湖岛。底下评论区很激动,除了欢迎他来的、抗议他来的,还纷纷开始举报自家隔壁半夜磨刀的邻居、亲戚家羊圈里直立行走的羊、深更半夜的北湖里出没的不知名水怪什么的。 在评论区的世界里,拥有秀美的田园风光的北湖岛俨然已经是一个百鬼夜行的鬼怪乐园。看得虞音嘴角一抽,他怎么没听说过北湖岛有这么危险。 星期五很快就到了。 上午从公司坐包车出发,中午就到了北湖岛上。小齐订了个湖景别墅,公司人少,一人一个房间也有宽裕。 午饭享用了一顿食材新鲜、家常风味的农家菜,下午时间自由安排。老板去附近的跑马场了。老孙美滋滋地拎着鱼竿去湖边钓鱼,还叫上了小王,说要教他钓鱼。有几个同事留在别墅里唱k打牌。 虞音喜欢安静,一个人出门踏青。 春日里,北湖畔波光粼粼,杨柳依依。放眼望去,油菜花田金黄。 虞音沿着湖边散步,内心宁静。工作上的繁杂纷扰,一时间离他远去。 “你好呀,我一个人到这里来,人生地不熟的,好像迷路了。能不能和你一起走一段路?”忽然有个声音响起。 虞音回头。 他的前男友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手中捏着一根柳枝。 “……这种搭讪方式,已经过时了。”虞音说。 “有用就行。” “谁说有用了……”虞音小声说道。 就见江夜上前两步,和他肩并肩地走着,笑着说:“不就是怕被你同事看见嘛,所以平时也不愿意我去你公司找你。你放心,他们不会发现的。” 又自顾自道:“音音,我们这算不算是在偷情?” 虞音:“……不算,只是路上偶遇了一个普通朋友。” “嗯,”江夜注视着他,笑着眨眨眼,“是偶遇。”他看了一眼拿在手里的柳枝,又说:“我刚才突然想起一句诗,是说把柳枝送给别人,开头好像是‘江南’,‘江南’……哎呀,你也知道我上学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虞音说,“但是这句诗说的是,送一枝报春的梅花,不是柳枝。”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送你一枝梅花好了。”江夜边说着,边用空余的那只手,在柳枝上轻轻一弹。 霎眼间,他的手中变成了一枝嫣红的梅花,还有幽香袭来。 虞音:“……你在精神病院里学会的变魔术吗,手法不错。”他都没看出来是怎么变的。 “还行。”江夜并不谦虚。他把梅枝递给虞音:“我把春天送你。” “不用了。”虞音没有接。 江夜比以前更会了,但是……他也不再是从前的他了。三年前,他还在热恋期,江夜随便哄哄他,甚至不需要哄哄他,就可以让他神魂颠倒,无法拒绝江夜的任何要求,但现在已经不同了。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的事情。 虞音望向湖面,江夜望着虞音。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这时候,虞音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自家亲妈的电话。他昨天和父母说过了团建的事,他们知道他现在人在外面。 看了江夜一眼,虞音走开几步,去接电话。 “小音啊。”亲妈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虞音说,“家里有什么事吗?” “家里没什么事。我同事介绍了一个小伙子,你周末去见一见,好吗?”虞妈说,“你也到年纪了,就见一面,吃个饭,好不好。那个小伙子学历挺高的,和你有共同话题,据说长得也很帅。” 虞音:“……” 他知道父母挺着急的。自己工作以后,一直有人介绍。刚毕业那会儿,介绍的还是哪里哪里的女孩子,都被虞音敷衍过去。后来虞音跟家里出柜,二老大为震惊。在他和江夜确定关系的时候,消停了一段时间。江夜失踪两年后,又动起了心思,介绍的对象还变成了男生。 按他父母的说法,总要找个人陪陪你,哪怕是男的也行,一个人多孤单啊。 虞音转头,望向几步之外的江夜。江夜站在柳树下,身影被垂落的柳枝遮蔽,看不清他的眼神。 虞音的心脏突然开始狂跳,跳得很快很快。 之前父母让他去相亲的时候,虞音都没有什么心思,直接拒绝。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也许是在等江夜回来,也许是在等一个结果。 江夜回来了,仿佛一颗心终于放下了。虞音想,不能光是嘴上说,要往前走,该做出实际行动了。 ……也让江夜死心。 13、团建 亲妈还在念叨着,“就看一眼,吃个饭,不行就散伙,不会强迫你的”。她还没有多劝几句,虞音就说:“好。” “小音你同意了?”虞妈的声音里透出几分高兴,“行,我这就跟介绍人说。” 电话挂断了。虞音走回去,走到江夜面前。 江夜回视着他,双眼明净如星,嘴角仍噙着笑意,好像还完全不知道,刚才虞音在电话里答应了什么。 虞音的嗓音有些干涩:“你没有听见我刚才的通话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江夜应该可以听见。 “本来是能听见的,”江夜笑着说,“但我要是偷听,音音你会生气吧,所以就没有听见。怎么啦,音音,你有事跟我说吗?” 他心底是不是像脸上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愉快,虞音不得而知。但虞音知道,自己如果把答应相亲的事说出来,江夜嘴角的笑意,和他们之间仅剩的一点暧昧气氛,都将消失不见。 “我……”虞音还是开口了。 “嗨,虞音,老远就看见你了——”他只说了第一个字,就被打断。从北湖上驶过来一艘电动游船,上面坐着老孙和小王,在离湖岸不远处停了下来,掀起一股水浪。 两个人都不由往湖面上望去。 小王说:“虞音,这是你朋友啊?”要不是远远看到虞音身旁有一个陌生人,他说不定还不会撺掇老孙把船开过来。他眼底闪烁着八卦之光,上下打量着江夜,突然一愣。诶,这好像是……他看过的那个捉鬼主播? “嗯,是我的……一个朋友,刚好在岛上遇到了。”虞音说。 “这么凑巧啊!”小王十分开朗,又对江夜说道,“我是小王,他是老孙,都是虞音的同事。你就是那个叫‘夜之帝王’的主播吧?我看过你的直播,幸会幸会。”老孙在旁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夜之帝王”,竟然能从小王嘴里听到这几个字,虞音绷不住了。 如果他是江夜,他现在已经裂开了,还好江夜的脸皮比他要厚上不少。江夜微笑道:“对,是我。原来你就是小王吧,还有老孙,幸会。” “哈哈哈。”小王心想,他刚才是在骂我吧? 夜之帝王和小王八对视了一眼。 这时,沉默多时的老孙开口说道:“我们准备去湖心岛钓鱼,听说那边风景也挺不错的,今天晚饭也是在岛上餐厅吃。虞音,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嗯,那就麻烦你们把我捎过去了。我在湖心岛上转转。”虞音说。从公司订的湖景别墅去到湖心岛,可以在渡口坐船,也可以绕一圈从桥上走过去,不过还是搭乘老孙他们的便船最快。 最关键的是……虞音想从江夜的身边逃开了。 江夜总是想再进一步,或者说,回到他们曾经的亲密关系,但虞音不想。就算心底还有些放不下他,在手机屏幕里看看就够了,江夜还是当个恋爱游戏里的那种纸片男友比较好。 他朝江夜略一点头,踏上了靠在岸边的小游船。 江夜大概也看出来了,没有强行说要跟着上船,电动游船渐渐远去,他的身影独自伫立岸边,显得有些落寞。 虞音移开了视线。 “他是不是就你那个……你以前……人失踪了的……”老孙咳了一声,有些含糊地问。 小王是近两年才进公司的,老孙是老员工,他见过曾经接送虞音上下班的江夜。……而且记性还挺好的。 “是的,就是他,回来了。” 小王嘴巴张大,惊讶地看着他俩,并极尽所能地竖起了耳朵。原来还有他所不了解的内幕八卦? “还真是他啊,人还……挺精神的,是吧。”老孙道。 虞音知道他遮遮掩掩想问什么,笑了笑说:“人没出事,也没有犯事蹲局子,他就是……没联系我。现在回来了,想跟我复合,我没同意。” 旁听的小王逐渐理解一切,插嘴道:“那确实不能同意,玩失踪,这不是渣男吗?” 就连老孙也说:“你没错,不能信他。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元旦前后失踪的吧,离现在有三年多了。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三年?何况还是三年的青春。”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虞音说。 他面上平静,心脏却像被人拧毛巾一样用力绞住了,越绞越紧,渗出绵密的痛楚。 不是的,他其实并没有这么想,他并没有觉得江夜是“渣男”,是“不值得的人”……他也许应该这么想。但他的心却诚实地告诉他,他依然觉得江夜是个很好的人,是个值得的人,他只是不想和江夜复合而已。 把这种话说出来,会被当做无可救药的恋爱脑吧。 虞音看向搁在游船甲板上的水桶,桶里有一尾不大不小的鲢鱼,看来老孙他们之前已经甩过几杆子,也有了收获。见他表露出不想多聊这件事的姿态,老孙和小王也不再说什么,转而聊起了钓鱼。 不一会儿,湖心岛到了。 ------------ 晚上,公司在湖心岛上的酒店聚餐。 除了吃饭,还少不了一些“喜闻乐见”的小游戏环节。虞音一点都不积极地被迫参与了,虞音在“谁是卧底”的环节轻松胜出了,得到一个养生壶作为奖品。 饭后,虞音坐酒店的车回到了湖景别墅。同事们有的要去夜钓,有的还要去酒吧续摊,虞音则体现出一个自闭,回到房间,洗完澡后,就拿起了手机。微信上有亲妈发来的消息,她已经雷厉风行地跟人约好了,让他周日和相亲对象吃个饭。 虞音回复,“好的”。 他打算在微信上把这件事告诉江夜——比起当面说,这样确实更容易一些,但他先犹豫了一下,打开了抖嘤。 “魔都夜行人”正在直播。 ……还是先别打扰他吧。 直播间里,画面一片漆黑。 依稀可见背景中一棵大树的枝杈间,悬吊着人类婴儿一般的物体。当无人机飞过去,拉近了镜头,可以清晰地看出那个上吊的人形是个挂在树上的布偶娃娃。旁边的树皮上还刻着一行字,经风吹日晒有些模糊了,“希望女儿的病早日康复”。 无人机又往大树后方的黑暗树林里飞了一圈,零零星星还有更多的布偶娃娃被吊在树上。“祝愿邻家哥哥考上好大学”“保佑我今年暴富”“希望我和小敏能永远在一起”,旁边都有用小刀刻的,或是钉在树皮的小金属牌上写着的一句祈祷的话语。这好像是当地的一项民俗传统。 凄清的树林,上吊的娃娃,虽然是有些诡异吓人的场景,但是有了那一行行鲜活的文字,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一开始【啊啊啊啊啊好可怕】的弹幕,也逐渐变成了跟着一起祈愿暴富、祈愿桃花、祈愿家人安康。 “现在是九点二十三分,夜晚刚刚开始。我来到了网友举报的第二个地点,依然没撞见鬼。”江夜说,“该不会今晚就是来打假的吧?你们还能不能好好举报了。” 弹幕: 【都怪我们行了吧】 【有没有鬼都无所谓,我是来赛博旅游的】 【主播搁这立flag呢,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14、细说 虞音看着江夜在夜间的北湖岛上跋涉。 毕竟是主推田园风光的郊区,除了湖畔别墅区灯火辉煌,很多地方都没有路灯照明,黑黢黢的。 江夜离开了那棵吊着布偶娃娃的大树,在黑暗的乡村小道上一边走一边说道:“下一站去这个村子的羊圈,有网友举报亲戚家出现了直立行走的山羊。一般这种情况是被恶魔附身了。要处理起来也很简单,宰杀它,挖出它的心脏,在午夜零点,把心脏放置在用羊血所画的逆六芒星中央。然后——” 江夜说:“你就可以召唤出一只恶魔啦。祂会吸干你的血液,在零点零一分前回归地狱。” 【???】 【这剧本不对啊】 【我为什么要召唤恶魔?】 “当然,你也可以用一支银制餐刀,在午夜零点准时扎穿山羊心脏,这样就可以摆脱这只恶魔了。” 【学会了】 【这就跟恶魔对线】 【铝合金餐刀可以吗】 【我可以拿着银制餐刀逼迫恶魔给我100万吗】 看着直播,又看看沙雕网友们的弹幕,虞音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脸上有一丝抹不去的笑意。 江夜真的很擅长这种直播。 没过多久,江夜来到一个铁丝网围着的羊圈外。 露天的场地上凌乱堆放着干草,山羊们都挤在有遮雨棚的室内,安安静静的,一个挨着一个。 江夜往羊圈深处望了望:“现在是十点二十七分,我来到了羊圈外。看起来都是正常的山羊,已经睡着了。不过眼见为虚,让我验证一下。” 他命令跟在脚边的小骷髅狗:“去,把那几只山羊赶出来。” “嗷。”小骷髅狗嗖的一下就钻进了羊圈,迈着小短腿,朝羊群奔去。 柯基,作为一种牧牛犬,现在也算重拾老本行。 “咩”“咩”,羊群骚动起来。“这什么!鬼……有鬼!!”羊咩声里面还夹杂了一个人声。 片刻后,一个披着羊皮的男人连滚带爬地从遮雨棚里跑了出来,屁股后面撵着一只小骷髅狗。这个人的脸被内部掏空的羊头遮挡了大半,几乎看不出真实长相。 “行了,回来吧。”江夜道。 小骷髅狗立刻听话地抛下羊头男人,钻出羊圈,跑回到江夜身边。 羊头男人身体一抖,看向羊圈外的江夜:“你、你是谁?那又是个什么玩意?” “我只是个游客,至于它,一只白骨涂装的小电子狗罢了。”江夜指指飞在半空的无人机,“就跟无人机是一样的。” 【什么,原来是电子狗】 【我也想要一只】 【竟然不是地狱三头犬!】 羊头男人先是一愣,语气随即从惊恐转变成了怒气冲冲:“这里没什么好拍的!带上你的电子狗赶快滚,不然我报警了!” 面对羊头男人的暴怒,江夜镇定地递出了两张毛爷爷。 “你的脸被羊头挡住,也相当于打码了。采访一下,你为什么睡在羊圈里。” “……”羊头男人从铁丝网里伸出手,一把攥住两张毛爷爷,“性.癖是羊有错吗。” 江夜:“……” 弹幕炸了。 【我靠信息量爆炸】 【难得看到主播沉默】 【我耳朵脏了】 【天呢是我举报的,没想到羊圈里是我小叔,一听他说话就听出来了……】 【你这是大义灭亲啊】 正在观看直播的虞音也感觉被刷新了世界观。原来这个世界上变.态这么多。 “……你不是最重口的,我见过类似章鱼的海怪养了一堆人类当玩具。”江夜在短暂沉默后说道,“不过还是挺恶心的。” “关你屁事!”披着羊皮的羊头男人就像一头直立行走的山羊一样,回到羊棚里去了。 【确实恶心】 【细说章鱼海怪养了一堆人类玩具的故事】 【细说+1】 【+2】 【+3】 【+10086】 江夜明明扫了一眼腕表屏幕,却像没看见一样,直接无视了这波弹幕。 “在羊圈也没有撞见鬼,现在前往下一站。” 他带着小骷髅狗和飞在半空的无人机,转身就走。 江夜走在北湖边,是比较偏僻的地段了,月色下的湖面泛着淡淡的波光,四周寂静无声。 一个古怪的声音忽然在背景音里响起,凄厉阴森,像是有人在号哭。 【汗毛竖起来了】 【是不是有鬼】 【来了吗来了吗!】 无人机悄无声息地朝声音来处飞过去,镜头拉近,是一只躲在草窝里的,长得像黑色鸭子的鸟。 弹幕有懂行的人科普:【这是潜鸟,叫声就是这样的】 【学到了】 【我在捉鬼直播间学习生物知识】 虞音也松了口气,随手在房间的零食区里拿了包薯片,坐在窗前边吃边看直播。 “现在是十一点十一分,网友举报邻居家经常半夜磨刀。”不久后,江夜站在了一栋当地村民的自建房前面。无人机没有飞得太近,悬停在院墙外拍摄。 厨房里亮着灯光,剪影映在窗户上。“咚咚咚”,屋里人正在用力剁肉。 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拎着菜刀就出来了,刀身上还在滴血。男人不太友好地打量着江夜,问道:“你是谁,什么事?” “我是游客,现在挺饿的,你是不是在做饭?我付钱,给我来一碗。”江夜说道。 【有点吓人】 【这男的看起来好凶】 【是我我可不敢进去】 男人狐疑地看了一眼飞在半空的无人机,见江夜拿出两张毛爷爷,表情瞬间变得和蔼了。 “行,你进来吧。” 江夜把绑在无人机上的破旧手机取了下来,让无人机停在墙头,小骷髅狗等在外面,自己拿着手机,跟男人进去了。 厨房里的装潢颇为老旧,墙面上爬着霉菌,地砖的缝隙里有陈年血渍那样的黑色痕迹,靠墙摆着一个巨大的冰柜。案台上有一大盆剁好的肉馅,盆边还放着一包饺子皮。 江夜说:“别人吃夜宵也就是煮个面,你为什么要在大半夜包饺子?” “晚上睡不着觉,又想吃饺子,就多做一些冻着。”男人说道。 江夜点点头:“我能看看你的冰柜吗?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不等男人同意,他已经走过去,掀开了那个巨大的冰柜门。 15、不是水鬼 冰柜里塞得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了。最上层是好几个装满的生饺子盒,和一段一段的香肠。还有一只尤为显眼的硕大黑色塑料袋,应该在冰柜里放了挺长时间,塑料袋上都结了霜。 江夜一手举着手机,单手以快到根本看不清的速度拆开了那个黑色塑料袋。 里面是一大堆苍白肉块。江夜还伸手拨了拨,看起来是剁成块的冷冻猪蹄。 “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吃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了背后,表情阴沉,突然开口说道。 江夜关上冰柜,转过身,手机摄像头也跟着转了过来。 【嘶,表情有点吓人】一条弹幕飘了过去。 “这冰柜挺能装的,不出门应该也够吃很久了。”江夜就好像没看见男人的表情似的,坐回餐桌边。 男人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他回到案台前,现包了一些饺子,烧水下锅。 几分钟后,一盘水饺端了上来,男人还拿来一小碟辣油。一颗颗饱满的水饺摆在盘子里,隐约透出馅料的肉色,上面还洒了一小把翠绿葱花,挺有卖相。 江夜把手机靠在筷筒上,对准了拍摄角度,然后抽出一双筷子。捉鬼直播当场变成了吃播。 【看上去好香,我都想吃了】 【就不怕是人肉馅的?】 【点外卖了】 镜头中,那盘水饺看起来真的很好吃,虞音觉得手里的薯片不香了。 江夜吃着水饺,忽然转头看去,有个样貌可爱的小女孩正在门边探头张望。以手机的拍摄角度是拍不到她的。男人也看到了她,语气温柔:“囡囡,你快回去睡觉。” 小女孩点点头,扭头跑了。 吃完水饺,江夜从那户农家出来。他朝镜头说道:“味道还不错,吃得出来,肯定不是人肉馅的。” 【?】 【??】 【不是,你吃过人肉吗】 【你就是魔都汉尼拔?】 【妈耶报警了】 在一片闹哄哄的弹幕中,也有一些别的声音。 【说起来一晚上没见到鬼,白期待了】 【笑死,今晚仿佛在看《走进科学》特别版】 江夜看到了这条,说:“风平浪静不是挺好的吗,你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看着直播的虞音也心想,看来北湖岛上确实没有网友举报的那么多鬼怪。本来他也没听说过,北湖岛有这么危险。 江夜带着无人机和小骷髅狗离开了半夜包饺子的农家,走在乡间小路上。夜色愈加深重,叫声恐怖的潜鸟在未知的角落里鼓噪。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无人机什么都没拍到。 【发生了什么】 【感觉气氛突然变了】 【我知道,剧本要开演了】 虞音也莫名紧张起来。 江夜抬头望向无人机的摄像头,笑着说道:“骗你们的,没有闻到鬼气。” 【吓我一跳!】 【被主播骗到了】 江夜又走在了北湖畔。夜空中不知何时聚满了乌云,月色晦暗,湖水也变成了黑色。 北湖之中,坐在电动游船上的小王正在收杆。他好像钓到了一条大鱼。 “哐哐”,大鱼拼命挣扎,狠命撞击着游船侧面,把不大的游船撞得歪歪斜斜。 “哟,你这是新手大礼包到账了吗,这么大一条!”老孙也羡慕嫉妒恨地来帮忙。 “哈哈哈,回去后赶紧称一下,看看有多重!”小王还在得意洋洋,突然看到船舷边,幽暗的水底之下伸出了一双漆黑细长的手臂,近似人类的枯瘦五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力拽进了湖里。 “!”老孙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也紧随其后落入了水中。 两个大活人掉进湖里,几乎是顷刻之间,湖面上就没了任何动静。 这一幕恰好被盘旋空中的无人机拍摄了下来。 在弹幕的一片惊呼声中,行走在湖边的江夜已经果断跳进了水里。 虞音的心提了起来。 在直播间几万人的紧张注视之中,小王被江夜带回了水面,丢进游船里,接着是老孙。两个人把喝进肚子里的湖水吐出来,躺在船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江夜却又潜进了水里,身影不见了。 片刻之后,湖面上飘起了一丝血色。一只猴子大小的黑色怪物的尸体从水底浮了上来,然后像泡沫一样,消失在了镜头中。 江夜也在这时钻出水面,爬上了游船。 他没有提刚才那只怪物,而是看着小王笑道:“这不是小王八吗,怎么掉进水里了。” 小王苦笑。直接叫“小王八”,这是连装都不装了吗!但是大哥你救了人,你说得对。 “我、我是被一个玩意拽下水的,那是什么东西?” “水鬼啊。”江夜语声轻快。 “……”小王张大嘴巴,有点吓傻了。 “你要是怕,就当是水猴子吧。已经被我弄死了。” “原来还真有水猴子啊……”老孙无力吐槽。 江夜笑笑,看向无人机镜头:“今晚总算捉到了一个,就播到这里吧。” 【主播牛逼!】 【佩服佩服】 不管“水猴子”是什么玩意,主播总归是救了两个人,好感拉满。 直播间中,礼物正在疯狂刷屏,弹幕被礼花和烟花特效占满。 虞音也赶在直播间关闭以前,发送了一条。 【nightingale:辛苦了】 他是真没想到,看个直播而已,自己的同事居然会上镜,而且差点儿就出事了。 出了这种事,老孙和小王哪还有兴致继续夜钓,都表示要开船回去。 二十分钟后,虞音听见了走廊上的脚步声,是老孙和小王回来了吧。 又过一会儿,“笃笃”“笃笃”,房间的落地窗突然被人敲响了。声音来自外面。 ……这里是三楼。 虞音拉开窗帘。 落地窗外有一小段延伸出去的狭窄平台,江夜就侧身站在上面,手指搭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湿透的黑发遮在眼睛上:“我刚从湖里爬上来,能不能让我进来洗个澡?” 虽然江夜站的位置很刁钻,但考虑到他在直播里表现出来的身手,他站得似乎还挺稳的。 虞音:“……你没别的地方能去吗?” 江夜说:“我没有提前订房间,订不到了嘛。” 他浑身湿透,像淋了雨的小狗,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似乎比直播里刚从水里钻出来的模样还要可怜。 见虞音一时没出声,江夜又说:“音音,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他有多好呀,比我好很多吗,我这个前男友是不是在你心里连狗都不如了。好吧,没关系的,如果打扰到你,我也可以等夜晚的冷风把我身上吹干的。” “……”虞音知道,江夜他就算真的忘了提前订房间,靠钞能力也肯定不会没有去处。他无非就是找个借口来见自己。 但是……江夜毕竟刚刚下水救了人,虞音到底没忍心拒绝他。 虞音打开了落地窗的上面半扇窗户,同时说道:“我今天在团建活动里得到了一个养生壶作为奖品。” 江夜一边利落地翻窗进来,一边问道:“养生壶怎么啦?”他没懂。 “你去洗澡吧,我把养生壶拿出来,给你煮一壶茶,绿茶。” 江夜笑了:“好呀,等我出来喝。” 装作没有听出来,虞音是在说他茶香四溢。 虞音看他没有带任何东西,单单一个人进来,又说道:“我叫客房服务给你送一身衣服来吧。”因为只外宿一晚,虞音就带了一套换洗衣物,没有匀给江夜的份。 “好。” 江夜穿过卧房进了浴室,很快,从浴室里传出了水声。 虞音坐在床上,有些心乱。好在这个房间不是那种浴室和卧房之间只有一堵特别透明的玻璃墙的布局,不然他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不久,门铃声响了,湖景别墅的服务人员把换洗衣服送了进来。虞音端着装衣物的托盘,敲了敲浴室门。 门开了。 开门的江夜赤着上身,肌肤上还泛着水光,浴巾围在腰上。虞音撇开了眼,把托盘递出去。 托盘没有被接住。江夜抓住了他的手腕,手掌潮湿,带着烫意,什么话都没说,那股霸道的炙热禁锢在他的腕间。 虞音抽了抽手腕,没抽动。他垂下眼,咬着牙:“放手。” 他已经决定要分手了。就算江夜要当男狐狸引诱他,也不行。 16、大哥他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音音,你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吗?” 江夜终于开口。不像他平常说话时总带着一丝调侃,一丝笑意……此刻的他语声不再明快,嗓音微微沙哑。 他还是没有松手。 虞音索性闭上了眼睛,用最冰冷的语调重复道:“放手。我已经生气了。” 刚刚使用过的浴室里,氤氲着一股湿热的雾气。闭着眼睛的虞音,感觉到那股热气扑在自己面颊上。 不,不止是水汽,还有从一具身体上所散发出来的热意——那极具压迫感的热浪,几乎让他呼吸停滞。 片刻之后。他的颊边,被小心翼翼地触碰,拭去了一滴将落未落的汗珠。 那滴汗珠沁出的位置那么巧,分不清是汗,还是从眼角滑落的泪水。 手腕上的禁锢被慢慢松开了。 江夜接过了装衣物的托盘,将浴室门关上。 又过了一会儿,擦干头发,穿着一身家居服的江夜从浴室里出来了。 家居服的样式非常普通,但穿在他身上,倒有几分洒脱闲适的意思。 他好像已经完全忘了刚才浴室里发生的事,笑着对虞音说道:“客房服务还贴心地搭送了一样小东西,塞在上衣口袋里。音音你猜猜,是什么?” “是什么?”虞音没心思猜。 “可以用来吹气球。” 虞音懂了,雪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拿起养生壶,倒满一杯,递了过去:“你的绿茶。” 江夜喝了两口,就看着房间说:“只有一张床啊,没有沙发。那我今晚睡在哪?” 这里面是带卫浴的单间,不是套房。 虞音说:“别得寸进尺了。” 江夜把茶喝完,定定看着他,虞音以为他又要说一些茶言茶语,却听江夜说道:“我走了,音音你早点睡吧。” 他放下杯子,转身走了出去,把门带上。 别墅三楼的另一个房间里,小王刚刚冲完澡,换了身衣服,想睡又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把他拽下水的那只枯瘦“猴爪”。这心理阴影搞不好要持续好一段时间了。他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披上外套,准备出去,跟还待在酒吧里的同事们喝上几杯。 一出门,站在走廊上,就看到江夜从某个房间里走了出来,而且衣服也换过了。 ——那好像是虞音的房间。 啧,不是说,还没有答应复合吗……小王心想。不过夜之帝王大哥下水救了他和老孙,人确实还不错,失踪可能有苦衷吧,他本来还想着找机会在虞音那里说一说情呢。现在应该不用他再帮忙说情了吧。 等等。 小王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眼手机。他还记得他们回来的点,距离现在还没过去多久。 大哥他……这么不持久的吗?小王感觉到了某种自信。 如果江夜知道小王的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一定会微笑着,把他的头给拧下来吧。 房间里,虞音在浴室的盥洗盆边发现了一只智能手表。他没有这个,是江夜落下的。 他拿起来,追了出去。 江夜才走了一小会儿,就已经走得很远了。虞音一直跑出灯光明亮的别墅区,才将将追上了他。 “音音?”江夜回过头。 “你的手表。”虞音喘着气,递给他。 “哦。”江夜接过来,“麻烦你了。” “你要往哪里去?”虞音又追问道。 往这个方向走只会越走越荒凉,走进本地村民的农田里。江夜就算真的没有订到住处,现在这个时间也能去酒吧待着,部分娱乐设施也是彻夜开放的。 周围,灯火寥落,星月晦暗。 “觉得吵,出来吹吹风,散散步。”江夜说。他的态度有些冷淡,又好像只是在勉强抑制自己。 “是吗,那你……小心。”虞音说,“这里没有监控,你也没有开直播,我感觉岛上有些不安全。”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今天直播里的几站,除了最后的水鬼,出现得都有些刻意,像是提前编造的剧本。就好像是故意用虚假的举报,将你的视线引开,以此掩盖什么。我没有证据,只是有这种感觉。” 虽然这会暴露出自己一直在偷偷观看直播,但虞音不能不说。 他觉得,今晚在直播里参演的群众演员们,演技似乎不够好。一个会对女儿温声细语让她去睡觉的父亲,不应该在每天半夜,用能吵到邻居的音量去磨刀、剁肉。那肯定也会吵到他女儿。 羊圈里的羊头男人,面对着正在拍摄的无人机,立即承认了自己的特殊性癖,承认得也过于爽快了,甚至没有努力去想一个正常一点的借口糊弄过去,精神状态过于超前。 当然,这两点都只是有些奇怪,还算不上证据。 江夜注视着他,笑了,身上那层装出来的冷淡也在同时消散。 “我知道啦,音音。别担心,我没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是装神弄鬼的那家伙。他可能是怕我在岛上到处乱跑,真的撞见了什么,所以给我设计了一条路线,安排了一点事情给我做。” 他又笑着说道:“所以我现在正要去拍《走进科学》——大结局版。不一定会传到网上,不过,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因为他戏耍了你吗?”虞音问。 “虽然他把我当傻子看是挺气人的,害得我白跑了一晚上也挺气人的……”江夜说,“但是,我开直播本来就是为了狩猎鬼怪啊。我是想,把你会踏足的地方,都清理干净。” 原来,是为了我吗…… 虞音垂下的手握紧了,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去。……我会拖累你吗?” 如果江夜正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而且是为了自己,他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地回去休息?虞音想要亲眼看一看,江夜之后会做些什么。 他直视着江夜。 江夜在短暂的一怔之后,眉眼间染上了最明亮的光彩。 “不会。音音你不会拖累我的,待在我身边,我会保护我们两个人。”他随手将腕表扣上,转过身,“我们走吧。” 17、水神 “我们是在往哪里走?虽然知道有这么一个……幕后黑手,但是北湖岛这么大,要去哪里找他?”虞音问道。 “他低估了我,我能闻到一些他掩盖不了的气味。”江夜说,“音音,跟着我走就好啦。” 直播的时候,他曾经在某处感受到了死气、鬼气和人类的血气混合起来的气息。在怪谈世界,比兔子还要警觉,比狼还要敏锐是活下去的基操,想要追踪这丝气息并不难。这个鬼怪应该是本土鬼,没在怪谈世界进修过,没能跟得上版本更新。 “好。”虞音说。 寂静的深夜里,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 就算一时沉默,也没有刻意去寻找话题,他们的脚步声在默契地回响呼应。 江夜悄悄地,以余光痴迷地描摹着身旁人的轮廓。他答应带着虞音一起,固然是因为他有信心能保护好音音,也是因为他的私心。 有许多许多次,他只有幻想着虞音虚幻的身影陪在他身边,才能活下去,不至于发疯。 可他又不希望虞音真的在怪谈世界,那里太危险了。 而现在,他能够压制住这份危险,他所梦想的情景,终于映入了现实。 灯火如昼的湖畔别墅区,已经离得很远了。脚下的道路也从可以行车的马路,变成了颠簸不平的土路。 江夜忽然说:“音音,要不你再猜猜,幕后黑手如果是个作祟伤人的鬼怪,他会是什么样的?” 虞音想了想:“它的能力大概与水有关。我没有听说过北湖岛发生多人死伤的恶性案件。这里四面临湖,每年都有不小心淹死的人、跳湖自杀的人,这些死亡并不会引发什么关注。换句话说,北湖岛年年都有溺亡的名额。如果鬼怪作祟,它最有可能把人伪装成溺死,就像……水鬼一样。它能买通‘演员’,可能还具备操控人类行动的能力。” 虞音一边说着,一边心想,我明明不信鬼神……但是以“假设有鬼”为前提,就是这样了。 江夜笑着点点头:“你分析得很对。”要是在怪谈世界,音音说不定也能成为高级玩家。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夜色逐渐到了最深重的时候。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在直播里拍到的那棵吊着布偶娃娃的大树。再往树林深处走,一只又一只的布偶娃娃,像死去的婴儿一样,垂挂在树上。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布偶娃娃们用纽扣做的眼睛,仿佛在静默无声地注视着两个闯入者。 不知名的野鸟,在树丛里发出尖锐的怪笑。 虞音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呼吸也急促起来,他不信有鬼,可还是有着本能的恐惧反应。 他的手被握住了,从两只手触碰的地方,渡来了温暖。江夜说:“地面凹凸不平,容易崴到脚,音音,抓住我的手。” 已经没有路了,满是残叶枯枝的地面,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的确容易崴到。江夜给出了一个好理由。 虞音这次没有挣脱。 他想忽略被抓住的那只手,却又忍不住将注意力停留在上面。江夜的手掌比他的大上一些,手指温热有力,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失踪的时间里,江夜的确不像是做了三年养尊处优、醉生梦死的少爷。 走神之际,虞音忽然脚下一滑,踩到了被厚厚的枯叶掩盖住的小土坑。 他被及时地拉住了,稳住了自己的身体,短暂错位的两只手,重又寻找到了对方。虞音能感觉到,江夜仿佛不经意地、悄然无声地,偷偷地将一根一根手指扣进了他的指缝间,然后握紧,就似攥住了好不容易获得的珍宝。 他们手牵着手,就像从前一样。 他们所走的地方,也不再像一片隐藏着危险的幽暗树林,而是晴日里春风吹拂的公园小径。 如果这条路永远走不完该多好。 虞音忽然想起了他答应亲妈,周日去相亲的事。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清醒过来。他不应该再沉湎于逝去的美梦,也不该再让江夜陷在一切还能挽回的错觉之中。 他曾经在这段关系里,遭逢了很多痛苦,患上了抑郁症。可他并不想让江夜也同样感受到痛苦。 江夜能够放手的话,他们都能轻松很多。 虞音开始抽出自己的手。 每根手指都被捉住,是江夜在挽留他。不等他开口说话,江夜已经说道:“音音,就在前面了,会有危险,跟好我。” 本来吊在树枝上的布偶娃娃,出现在了低矮的灌木丛上、被绑在了插进泥土的木栅栏上。野兽啃咬,破破烂烂。 腐朽的木质栅栏,引出了一条树林间的小路。走到尽头,是一口遍生青苔的古井。井口前,有三根燃尽的白烛,一盘烂掉的供果,另一只摆放贡品的瓷盘里,躺着的竟然是……一个老款的旧手机。 往井中看,一片漆黑,只能看到微弱的波光。 “这里就是村民们祈福的对象,大概是个水神。”江夜说。 在树枝上悬挂布偶娃娃,就是向它祈福的一种仪式。 “那它到底是邪神还是善神?”虞音问。走到这里,已经顾不得再提他和江夜感情上的事了。 “我能闻到浓重的煞气,应该是个邪神吧?”江夜笑了笑,“向‘神’许愿,都要付出许愿者所不知道的代价,干掉它也不算冤枉它。” “而且,”江夜随手就把那只作为贡品的旧手机拿了起来,握在掌心捏成一块废铁,“它已经学会了上网。要是发展到敲门鬼的程度,就麻烦了。” “敲门鬼?” “在网上广泛传播一段音频,只要点开,听见了音频里的敲门声,就会被鬼找上门来——” 这只水神如果在网上开设一个许愿的网站,替人实现愿望,并拿取对方所承担不起的代价的话,要不了多久,就能快速成长起来。 话音未落,从古老的水井中,传出了愤怒的咆哮。 18、要夸夸吗 水声涌动,什么东西正要破水而出。 江夜往井里瞥了一眼,飞快地伸手,捂住了虞音的眼睛:“很丑,音音别看,辣眼睛。” “哦。”光线太暗了,虞音虽然也往井里看了看,但根本没看清楚。 那个“水神”似乎因为被骂“丑”,暴怒了。一阵黏腻滴答的水声,伴随着众多节肢动物窸窣爬动的声音,快速地向井口逼近。 “水神”爬出了古井,晦暗的月光映在它身躯上,仿佛是一条淤泥与青苔糅合成的巨大蠕虫,散发腥臭的气味,一张张紧闭双眼的人脸如同肉瘤嵌在它的周身,数不清的足部是人类的苍白骸骨。 普通人看上一眼就会做噩梦。 就连看多了已经免疫的江夜都皱了皱眉。在怪谈世界的怪物里,这都算是寒碜的了,黑山羊在它面前简直可以称为优雅俊美的贵族。 不过不重要。这怪物缩在小岛一隅,没发育起来,目前实力不强。 在“水神”扑过来之前。 江夜的一只手仍捂在虞音的眼睛上,单手将腕部一转,那只被捏成废铁的手机就化作寒光一闪,飞了出去。“水神”竭力避让,似乎也成功避开,只牺牲了一小段节肢。寒光似回旋镖一样飞回,带回了一根被削落下来的骸骨。 江夜伸手接住那根骸骨,顷刻间,骸骨表面覆盖上了一层燃烧着的幽绿鬼火。他扬手一抛,甚至没多看“水神”一眼,白骨剑就以比刚才快上数倍的速度,一击贯穿了“水神”身躯,将它钉死在井壁上。 在月下,“水神”吃痛挣扎,嵌在它躯体上的众多人脸,也在同时发狂地哀嚎。 很快,一息之间。 什么声音都寂灭了。 虞音没有乖乖地闭上眼,透过江夜的指缝间看着这一幕。他今晚跟过来,本就是想看看江夜在做什么。哪怕场面再可怖,他也想看。 “水神”濒死前的挣扎,激起了一股水浪,浪头高耸,然后浇落。 江夜用自己挡住了这股水浪,没让虞音被淋到多少,他自己被浇了个透湿。 他把拦在虞音眼前的手放下了,但依然用身体遮挡住了虞音的视线。 “死了,挺好杀的,不过尸体你也别看了,有点恶心。” 他说得一点没夸张,是很恶心。“水神”的每个瘤子一般的人脸里,都在从七窍往外渗出污血。一张张本来就诡异扭曲的脸,变得更加阴森。 然而虞音根本不听他的,直接越过他肩头看了一眼。不仅看了,还脸色平静。 …… 虞音觉得荒诞。 他刚才从指缝间看到了扑过来的“水神”,比吊在树上的模糊布偶娃娃冲击力大得多。超出了某个阈值之后,他在极短的一瞬间里脑子一片空白,再看时,“水神”就变成了……低成本影视剧里的那种劣质怪物道具。 身躯是泥土捏的,捏得凹凸不平;人脸是用油彩画的,画工拙劣;节肢是假得不能再假的石膏骨头。 因为过于不真实,反而显得滑稽可笑。 虽然江夜单手扔出白骨剑的手法是挺潇洒的,但是“怪物”如此简陋,效果就打了很多折扣。 江夜在大半夜演这一出,好像还很认真的样子,是有一点叛逆了,连带着特意跑过来的自己都像个傻子。 虞音越过前男友的肩,内心毫无波澜地看了一眼外表滑稽的“怪物”,又看看江夜,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又转过头仔细看了看怪物。 再看看江夜。 虽然发梢上还在滴水,江夜亮晶晶的眼底隐约闪烁着一簇嘚瑟的火花,以虞音对他的深刻了解,他在期盼着自己夸夸。——“我还挺厉害的,对吧音音?” 要是江夜有根尾巴,在大摇特摇之前,现在正处于假装低调地轻摇尾巴尖的阶段。 这时候夸他一句,软声哄哄他,他不止能猛摇,还能摇到开屏。 ……我应该夸他厉害吗? 看着这略显贫乏的演出,做工劣质的怪物,还真有点夸不出口。 虞音的潜意识深处,响起了那个明亮温柔的声音:“音音你记住,邪祟是虚假的,灵异是虚假的,包括回来见你的我,也是虚假的……就算未来的世界沦为鬼蜮,人类曾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出没着鬼怪,只要你记住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就会永远安全。” 这句话沉没在意识的最底层,就连虞音自己都感觉不到,仿佛一段咒语,一句规则,或是一把枷锁。 虞音还在挣扎,要不要违心地夸上一句,此刻的江夜也是内心震惊。 音音的胆子明明没有多大,之前走在挂满布偶娃娃的树林里,听得到他呼吸声都变了。结果他看到丑恶的“水神”不仅一点不怕,甚至一眼还看不够,多看了好几眼。 不会被吓傻了吧? 他伸手在虞音眼前晃了晃。 “嗯?怎么了?”虞音问。 “有什么好看的,比我好看吗?”音音该不会突然变得重口味了,所以在浴室里面对他也无动于衷……嘶,江夜甩甩头,赶紧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抛在脑后。 “……当然是你好看多了。”虞音也没理解他的脑回路。脑子坏掉啦,为什么要跟一个质量很差的怪物道具比好不好看? “哦,那就好。”江夜勉强笑了笑。 就算音音这么说了……谁会因为这种事高兴啊! “你身上又全湿了。”虞音说道。他被江夜挡着,身上只湿了一点点。 他忽然发觉江夜的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腰间,是刚才替他挡水浪时揽住的……他默默地避了开去。 “没关系,我很久没感冒过了。我们回去吧。”江夜把手松开。 从腰间放开的手,转而若无其事地去牵虞音的手,被躲开了。 “走吧。”虞音说。 19、纸片男友 穿过挂着布偶娃娃的树林,原路返回,虞音有些心不在焉。 他亲眼看到了江夜所面对的“鬼怪”,只是个做工粗劣的道具。江夜却演得那么投入,不像在故意骗他,该不会所谓的“妄想症”……其实是真的吧。 江夜总去最偏僻无人的地方直播,虞音之前还有些担心,现在确认了捉鬼直播只是加了特效的剧本表演,鬼怪是人工制作的道具,就放心多了。就算在荒僻角落里撞上了躲藏的犯罪分子,以江夜的身手也足够应付。 这样,自己也能安心地吃着薯片看直播了。 只要江夜不出现在自己面前,虞音挺愿意在手机里养着这么一个纸片男友的。给他送送礼物,发发弹幕,再买一沓周边回来…… 一组尺度大些的浴室写真,也不是不能买。买回来藏在家里最隐蔽的抽屉里,大半夜拿出来躲在被窝里翻看。 不行,虞音旋即否决,如果公开发售,无论谁都可以买的话……心里泛起酸味,那还是算了。 “音音,你还走得动吗?”江夜忽然开口。 他听得到虞音在喘气。在本该休息的时间,虞音一来一回走了很多路,体力本来也算不得多好。 “没事。” “我抱……我背你回去吧。遇到人就说你崴到脚了。”知道他一贯嘴硬,江夜直接走到他身前,双手托住他的大腿,轻轻一抬就把人背了起来。 “放开。”重心突然偏移,虞音下意识地环住了身前人的脖子。 “不放。” 走了一段路,江夜带笑说道:“音音,你记不记得,以前有一次你崴了脚,我也是背着你回家的。” 虞音没有说话。 不用江夜提起,他也当然记得…… 江夜很想回到三年前,其实他也很想。可是,怎样才能把中间的这三年剪切掉,无缝衔接到过去呢。 江夜的后背是潮湿的,但依然坚实温暖,带来许多的安全感。一晚没睡的虞音不知不觉地犯了困,将脸埋在了身前人的肩上。回忆化作一段半睡半醒之际的梦,在脑海中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涌来。 …… 虞音在晚饭喝了点啤酒,有点晕乎,走出烧烤店时不小心被台阶崴到了。江夜把他背起,行走在小吃街上。 他在夜色霓虹之中,温柔拂面的春风里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被放在了家里的沙发上,还换了一双家居拖鞋。 “不是去路口坐的士吗?”虞音问。 眉眼间还有几分青涩少年气的江夜笑着说:“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我就要背着一只笨蛋到处游街,让大家都看看,是谁连那么低矮的两级台阶都能扭到脚——对吧,哥?” 他嘴上说得轻巧,从烧烤店到家有两公里路,而且老小区没有电梯,他背着虞音一口气爬了六层楼,体力是真好。 “游街是这么用的吗!”虞音随手抄起沙发上的小恐龙抱枕砸了过去。不小心动到扭伤的脚踝,吃痛地“嘶”了一声。 “好啦,你别乱动,我给你揉揉。”江夜熟练地接住抱枕,丢回沙发。 他在面前蹲下来,脱去袜子,握住了虞音红肿的脚踝。 心里浮起一丝异样,虞音莫名感觉,好像有点暧昧了。 ——因为两个人都缺乏相应的生活常识,刚扭伤脚的时候必须冷敷,要48小时后才能按摩揉捏,结果虞音多瘸了一周。江夜挺懊恼的,虞音倒没在意。每天打网约车上下班,江夜背着他上下楼。 …… 音音睡着了吗? 江夜背着虞音,悄悄地因私心多绕了一点路。开直播的时候他已经在岛上转悠过一遍了,知道附近有给游客拍照的桃花林。 桃花林里,花还未凋,粉的白的堆积在枝头。 比春日夜晚的那条长街略冷一些,也冷清一些,多了些随风飘落的花瓣。 江夜没有出声,脚步也是轻的,怕惊扰了背上人的睡梦。 他忽然感觉到肩头滚烫的潮湿。 一滴滴,在他肩上洇开。 江夜还在微笑着,笑里没有一丝阴霾,一片桃花飘到他眼前,他眨了眨眼,泪水就和坠落的花瓣一样落进了夜色里,再也看不见了。 一路上没遇到人,他背着虞音,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别墅区。 小王脚步虚浮地进了别墅,在三楼走廊上摸索着揣在包里的房卡。他酒量差,在酒吧喝了两杯就头晕难受,再加上酒精壮了怂人胆,觉得自己不怕水猴子了,遂决定回房睡觉。 房卡还没摸出来,又撞上两个人。 “这么巧,也刚回来?”小王打了个招呼。心想,之前不是看到江夜出去了吗,这就又回来了,他们俩反复进进出出的还挺闹腾。是不是在屋里没做够,又出去换花样do了? “他不小心崴了脚,我送他回来。”江夜笑着说。 两人的对话让迷迷糊糊的虞音也清醒了,从江夜的背上下来。江夜给他使眼色,虞音读懂了,连忙伸手扶墙,一只脚虚站着,做出崴到脚的假象。 看得小王嘴角抽搐。我是喝多了,不是喝傻了,非要在大半夜伤害一个可怜的单身狗吗? “你们随意。”小王刷卡进屋了。 “音音,我走了。你休息吧。”江夜说道。 他在浴室里妄图色.诱不成,已经丧失了信用,这一次没好意思再要求进门。 “你去哪里?”虞音问。 “去喝一杯吧,待到天亮。” “……嗯。”虞音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想挽留却说不出口,江夜若是真要留下,自己又会催他走吧。 22、手机该换了 第二天是周一。没等闹钟铃响,打工人虞音就准时醒来了。 阳光很好,又或许是昨晚吃的抗抑郁药起了效果,刚睡醒的虞音,觉得内心异常宁静。 他看了眼手机,微信上有一条新消息,“早安”。 不是江夜发来的,来自于相亲对象简先生。虞音也给他回了个“早”。 是啊,江夜大概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会在微信上每天三次地“早呀”“中午好”“晚安”了。 这不就是自己所期望的吗? 感官仿佛与世界之间隔了一层薄膜,虞音也分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了。 也许是高兴,他和江夜都可以卸下前任的枷锁。 虞音没有再多想,洗漱过后,吃过简单的早餐,就开车上班了。 --------------- 这周内,虞音很快地和简先生见了第二次面。 他们去看电影。这段时间最热门、最风行、口碑人气双丰收的电影,几乎是近期进电影院的首选。 虞音一看到名字就记起来了,当初江夜发给他的两张电影票订单截图,上面就是这一部。 江夜列出了一堆音乐会、游乐园、海洋馆的选项,最后问:别的都不行,这个总行了吧?他说,不行。 原来还没有下映。 虞音尽量阻止自己去想,却还是止不住地想道,如果坐在身边的人是江夜…… 如果,还是三年以前…… 电影很精彩,剧情流畅,特效华丽,煽情的部分也不尴尬,是部合格的爆米花片。 虞音却沉浸不进去。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些不该想的东西,只好咔吱咔吱吃爆米花。 简先生没有碰爆米花桶,望向他,笑着说:“真可爱,像只小仓鼠。是不是很喜欢吃爆米花?” “算是吧。”虞音说。 江夜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他会抢,和虞音抢着吃桶里的最后一颗爆米花。没抢到的人负责在散场后买奶茶,然后拎着去餐厅会合。但简先生不会抢,他一颗都不吃。 虞音又吃了两颗。 桶里还剩许多,大半爆米花都堆积着。他一个人,吃不完的其实。 散场后,他们去吃饭。 商场里人潮汹涌,也许是担心走散,简先生拉住了虞音的手。虞音僵硬了一下,默默把手抽了回去。 简先生温和地朝他笑笑,没有再做出类似的举动。 虞音走着走着,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单独一个人走在人群里。等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同伴,在转过脸之前,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身影,却还是江夜。 最后,才是回归现实。和一个理智上觉得还不错,却没有丝毫感情的人走在一起,待会儿还要去吃饭,聊一些可有可无的话。 虞音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次的约会甚至比上次还要明显,他总克制不住地想起江夜。他和简先生之间总像是隔着江夜的影子。他到底是在和一个人约会,还是在和两个人约会…… 再过段时间吧,虞音心想,也许就能放下了。 用完晚饭回家,虞音下意识地打开抖嘤想看一眼。犹豫一秒,又关掉了。 想看书,翻开后就开始走神。虞音于是收拾了一下屋子。 迟来的疼痛,绵密地涌了过来,在心口泛滥。就像是某种疾病,平时很安分,藏匿在身体里,没什么存在感,突然发作起来,就疼得要命。 微信响了一声。 虞音等打扫完,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竟然是沉寂了几天的江夜。但是微信页面上显示的是,灰字提示:“江夜撤回了一条消息”。 虞音:…… 好气。 好想知道他发了什么。 虞音在网上搜了个显示裂开的空白图片,存下来,发了过去。 对面很快回复:你发的是什么图? 虞音:你先告诉我你撤回了什么。 江夜:不小心误触发的乱码。 原来只是乱码吗。 虞音:……我发的本来就是一张空白图。 虞音看着手机屏幕,等了等,一直没有等到回复。他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收了起来。 魔都某大型公共墓地里。 一只鬼王被人撕得四分五裂,暗红色的残片正化成飞烟,徐徐消散。小鬼们躲藏在远处瑟瑟发抖。 就在鬼王的附近,江夜握着一只老款的黑色手机,五指收紧,能把“水神”的贡品手机捏成一块废铁的巨力,只是让这个手机略微变形。摄像头里的苍白眼球惊恐地转动着,眼白上的血丝疯涨,一股鲜血从手机屏幕里渗了出来。 江夜突然喃喃道:“原来只是发了一张空白图片吗……还想着,换一部能看得见图片的手机呢……” 他松开手,喘息着,扶住胀痛的额头。隐约的黑色煞气,在身上缭绕。 一旁的小骷髅狗仰头望着他,担忧地朝他吠叫着。 “没事,我还能控制住自己。”江夜对忠心的小宠物狗说,“毕竟我的精神状况,是病院里……最稳定的了。” 他站在原地缓了缓神,然后领着小骷髅狗,继续往墓地深处走去。 “谁?”他突然回头。 一个中年男人从他背后的方向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我这有一份稳定的、待遇优厚的工作,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某物,快速地晃了一下又揣回去。 官方证件。 “……你这工作,有编制吗?” “哎?”中年男人怎么都没想到江夜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错愕半秒钟之后果断点头,“有,当然有!进去就是副科级,立功的话还能提拔。” 有编制啊。 江夜心想,音音想要的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如果获得一份有编制的工作,就能更符合他的要求吧。 “那就了解一下。”他说。 23、热心市民 每天上班、下班,一晃眼,到了周六。 虞音睡醒,洗漱完,在微信上回了简先生一句“早”,叫了个早餐外卖。 上次约会时,简先生提议过周末要么去他家,要么来虞音家,一起做个饭,聊聊天,培养一下感情什么的,被虞音表面镇定,实则惊恐地拒绝了。最后还是约了周六晚在cbd见面。 除了江夜,他接受不了有任何人侵入他的私人空间。 早饭送来了。虞音待在他的小兔子窝里,感觉家里有点冷清,就打开几百年开不了一次的电视,边吃边看。 电视停留在上一次关闭前的本地台,正在播放早间新闻。虞音正要转台,却愣住了。 最新一条新闻,热心市民捣毁传销窝点。画面中,是记者在采访热心市民江先生。 虞音盯着蓝底白字的“热心市民”几个字,莫名地笑了一下。 记者:您是怎么发现这里有传销窝点的? 江先生:网友举报,这里有鬼。 记者友善地笑了:我知道您是做捉鬼直播的。结果您来了之后发现没有鬼,但是有个传销窝点是吗? 江先生:是的。 记者:只有您一个人过来吗?那还是挺危险的吧。 江先生:还好。他们报了警,警察来得挺快的。 记者:……等等,您说是谁报了警? 江先生:传销分子啊。 镜头一转,接着播放了一小段犯罪分子们被警察一个个从窝点里拷出来的画面。虽然在眼睛位置打了码,但也能看出人人都是鼻青脸肿,还有的胳膊都折了。 虞音:…… 起猛了,看到前男友上电视了。 新闻采访里的江夜神色冷淡,说话简短,是难得一见的高冷模样。虞音注视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但这条新闻还是太短了。 没有看够的虞音摸出手机,打开抖嘤,点进关注。 从他上次看过以后,“魔都夜行人”的账号又井喷式地更新了十几个新视频。看背景,几乎都是夜里在本市的墓地拍的。 没有剪辑,没有解说和配音。一句废话都没有,也没有用什么神神叨叨的桃木剑、符箓、八卦镜之类的,见到鬼怪就是上手生撕,场面十分血腥。 评论区: “看得我都可怜这些鬼了” “谁惹你了哥” “鬼:飘在墓地,祸从天降” “急需厉鬼保护协会!!” 其中只有一个视频画风不太一样。背景是废弃厂房,剥蚀的豆绿色墙漆、脏污的水泥地、锈迹斑斑的机械设备,都透出上个世纪的气息。 镜头转过,传销分子们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画面之外,隐约可以听见“逮捕~~~~逮捕~~~~”的警笛声由远而近正在赶来。 江夜没有在视频里露面,也没有配音,只在简介里写道,“接到网友举报有鬼,鬼没看到,有个传销窝点,也算没白来。这回不是摆拍。” 评论区炸了,留言数是其他视频的几十倍: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哥你是真牛逼” “所以以前都是摆拍?” “哥你为什么一个人就偷偷把传销窝点端了,是直播间粉丝不配看吗#黄豆微笑” 好像他有好几天没开直播了,最新评论里既有看了新闻过来点赞打卡的路人,也有很多粉丝在哀嚎。 虞音翻看着评论区,被沙雕网友们逗笑了。 也没忘记给视频点了个赞。一颗桃心亮起,融入几十万个心里面。 吃完早饭,虞音把外卖盒收拾了,坐在沙发上,继续刷着抖嘤。 抖嘤贴心地给他推送了一些江夜之前直播的录屏。一袭风衣的江夜站在烂尾楼天台上,神色轻狂地说出“夜之帝王”的那一段,已经有粉丝单独剪辑出来了,评论区十分欢乐,被“夜の帝王堂堂降临”刷屏。 ——虽然他最后并没有把“魔都夜行人”改名,但是人是已经社死了。 短视频播放了一遍又一遍。虞音的目光停留在那个人的眉眼间。江夜耀眼得就像太阳。 与此同时,魔都市,民族宗教管理局。 江夜写完登记表,推给对面。 “这就算进体制内了?”他问。 招揽江夜进来的中年男人周主任扫了一眼表格,笑着点头:“对,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这似乎是迄今为止最顺利的一次收编吧。江夜没有仗着自己的能力,在福利待遇上讨价还价,也没有要求特权。事实上对于这样的人,内部的评价会更高。 “那我能不能告诉别人?我前任说,他喜欢安安稳稳的生活,我想跟他说我有正式编制了。”江夜说。 周主任露出“了然”的表情:“这事不严格保密,你可以向他稍微透露一点,工作中如果涉及到高机密任务,那就另算,一个字都不能提。不过嘛,咱们特殊事务处是挂靠在民族宗教管理局的,你就告诉他,你在民宗局里有编制就行了。” “好。” “我们这儿平时不用严格打卡上下班,你有自己的办公室,爱来不来。但是出了特殊事件,派你外勤你得去。”周主任说。 “这我知道。” “行。你的直播间也可以照常开着,局里不会限制你。” 周主任和江夜对话的同时,民宗局某间办公室内,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正在看着江夜的档案。 姓名:江夜 性别:男 年龄:21 潜力:极高 危险性:低 结论:经过观察,可以吸纳入组织 概述:于26年4月13日失踪,疑似进入怪谈世界,116天后回归。于29年12月25日再次失踪,33年2月12日回归,掌握多项能力,已知的有:画符,驭鬼,基础格斗。心智正常,道德观正常,情绪较为稳定,无明显反社会倾向。 这就是那个开捉鬼直播的网红,领导心想,挺有意思的年轻人。 他的每期直播,局里都会组织观看,并有专人负责把透露出来的信息进行整理和分析。这些年,内部也陆续收了一批进入过怪谈世界的人,可惜能力都不是很强,而且如果不是自己逃出来的,随时有可能被再次卷入。这些人里有人认出了江夜,疑似怪谈世界中的一位高手,代号——“夜帝”。确实是年轻人的品味。 领导又看了一遍概述,感慨地轻声一叹。 没想到,曾经的不良少年倒是表现出了社会责任感。有的人从小到大无任何不良记录,从怪谈世界回来后就游走在法律边缘。还有的,其道德观和所作所为,恐怕都不能被算作人类了吧。 异常事件逐年增加,怪谈世界与现实的界限正在被打破,这时候吸纳了一个肯遵纪守法的能力者,也算是一件好事。 江夜,将夜。风雨欲来啊…… 办完入职手续,江夜走出了民宗局的大门。阳光明媚,却照不进他一片灰暗的眼底。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和id,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虞音。字都打在输入框里了,最终却还是没有发出去。 他知道虞音今天又要去约会了,和别人。 等他发出去了,不知道虞音是客套地回应一句“恭喜”,还是不回更让他伤心。江夜也知道这不足以挽回虞音,他只是想不出,还能再做些什么。 掌心的黑色手机在恐慌地颤抖着,生怕自己又成为江夜泄愤的祭品。 24、幽灵出租车 傍晚时分,虞音出了门。 江夜远远地望着他。 他又要去见那个简先生,这是第三次了! 妒火在江夜心头燃烧,几乎要焚尽他的理智。他已经发过疯了,跑去墓地,把挡在路上的大鬼小鬼都揍了一顿,却丝毫没有减轻内心的痛苦。 只是无能狂怒。 如果那个简先生是个厉鬼,现在早已被江夜挫骨扬灰,可他只是个普通人。 ——许多人在进入怪谈世界后心态扭曲,变得不再像人,但江夜还是想做个人。 江夜注视着虞音在广场上与简先生会合,两个人肩并肩,仿佛亲密地走在了一起,不知正说些什么。呼吸愈发急促,颅脑也开始疼痛,江夜扶住头,暴戾的念头充斥着脑海—— 好想毁灭一切,杀了所有碍眼的人…… 好想把虞音掳走,囚禁起来,关在只有他一个人能找到的地方…… 好想……让虞音的眼睛永远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嘴里只能叫出他的名字…… 但是他不能。 一旦他这么做了,音音再也不会原谅他。他所幻想的美梦——和音音重新过上他们三年以前的那种平静生活,也会烟消云散,再无实现的可能。 无处化解的戾气,缠绕在身上,江夜知道自己的状态下滑得厉害。 原本在怪谈世界里支撑着他的梦想,已经转变成了所有痛苦的源头。 音音……你能不能回过头,看我一眼……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江夜身子一震,略微清醒了些,摸出手机,接通。 是特殊事务处的电话。有了编制的第一天,就有个紧急任务要出外勤。 曾经在事务处留下过档案记录的幽灵出租车,今晚在魔都市区出现了,被链接在“灵网”中的摄像头所拍到。 车上有两名不知情的普通人乘客。根据摄像头中的画面推测,有可能已经遇害。如果还活着,尽量将他们救下来。 联络人给出了集结地点,让他尽快前去报到。 江夜问:“如果我在集结的路上先遇到了这辆车,能自行处理吗?” “可以,但要小心。” “好。” 江夜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去。 …… 一台风驰电掣的机车,一只小短腿但跑出残影的小骷髅狗,正在追逐一辆有些老旧的黄皮出租车。一路上的红绿灯全都横冲直过。 在这样的速度下,人类的肉眼已经很难看清楚是什么东西飞驰而过了。 江夜没有去报到,他直接带狗追踪到了那辆幽灵的士。 刚好就在附近,撞到了他的手上。 出租车的顶灯疯狂闪烁着,“哐啷”一声,车后盖被颠开了,一个干尸般枯黄消瘦的鬼从车盖下面爬了出来,空洞的眼眶幽幽地看向江夜。 仿佛想要交涉一番。 在与江夜对视的下一秒,干尸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缩了回去,盖上车后盖。幽灵出租车逃得更快了。 一张朱砂符箓捏在了江夜的指尖,他随手将符贴在了机车的车身上。轰鸣声爆响,机车再次加速,从侧面逐渐越过了幽灵出租车。 与此同时,江夜唤了声:“小白。” 小骷髅狗得令,四腿发力一跃而起,落在幽灵出租车顶部。闻了闻,“呜呜”叫了两声。 “都死了吗。”既然车里已经没有活人乘客,江夜再无顾忌,把油门拧到最大,一个甩尾漂移,拦截在幽灵出租车前方。 然后,机车引擎发出响亮有力的咆哮声,向幽灵出租车——一头撞了上去! 狂风卷起江夜的发丝,他只余下暴戾之色的双瞳微微放大。 幽灵出租车的挡风玻璃上浮现出无数的血手印。 小骷髅狗化为一个狼头印记,投进了江夜的黑色风衣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同一瞬间。 机车与幽灵出租车轰然相撞。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碰撞,而是两方灵异力量的对决。 机车损毁燃烧。幽灵出租车的车头被撞瘪了进去,灵异力量散失,成了一坨废铁疙瘩。江夜的身体被反震的巨力击飞,重重砸落在地上。 他感觉到血从喉咙里涌上来,断折的肋骨扎进了内脏里。 他睁着眼睛,眼前蒙上了一层血色。 半分钟后,从这条立交桥下的通道经过的路人们惊叫起来,围拢在他身边。 “叫救护车啊,愣着干什么。”躺在地上的江夜眯了眯眼睛。当着我的面议论我“撞得好严重,没救了吧”,是以为我听不到吗? 他突然坐起来,把掉出来的黑色手机捡回衣兜里,又若无其事地躺回去,再次惹得一阵惊呼。 有人在叫救护车,有人在拍照,还有的在跟旁边人说,这不是那个直播捉鬼的抖嘤网红吗?见义勇为捣毁传销窝点的那个,怎么被撞得这么惨。 接着还开始阴谋论,是不是被黑恶势力打击报复了。 嗡嗡嗡的,挺烦。 江夜懒得听,闭上了眼睛,等救护车来。 以他的伤势,换个人是凉透了,他还死不了。 本来在怪谈世界里,是有机会把肉身淬炼成传统意义上的钢筋铁骨的,但是痛不再觉得痛,快感也感受不到,江夜觉得那样很适合去修仙文里修仙,活得就跟一头僵尸一样没什么意思。所以,他没对身体做多少改造,也就比普通人稍微强韧一些。 被撞这么一下,要说严重也严重。但诡异力量可以为他吊住一口气,替他默默修复身体。 他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对抗幽灵出租车。只是在那短暂的一刻,他选择在符咒加持下,将油门拧到最大。 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把江夜用担架抬了上去,进行了紧急止血救治。 江夜睁开眼,对面前的护士说:“麻烦帮我通知虞音,他是我前任,手机号是13xxxxxxxxx。不用联系我家人,都在国外,也不关心我死活。”边说话边咳着血沫。肺被扎穿了,说话有点费劲。 给护士看傻了。像这种伤情,换成其他人,说一句完整的遗言都难。这病人神志还挺清楚,口齿也很清晰。 “啊,哦。”护士愣了一下,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江夜重复了一遍手机号,又说道:“告诉他我被撞得不轻,不过死不了,没有生命危险。”免得把音音吓到了。 “……行,你别说话了。” 护士拨通了电话:“你是虞音吗?你的……前任出车祸了,人暂时神志清醒,你快过来吧,仁济医院急诊部。” 电话挂了,江夜有点急:“咳咳,你忘了说,我没有生命危险。” 护士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但江夜似乎读懂了。“这也不一定吧”“你真觉得你没事?”“你都撞成这样了,死不死我能跟你家属保证吗”。 不是,我真的死不了啊。 他想去摸手机,动一下就被医生护士一起摁住了。护士抱怨:“你这人怎么还乱动,不要命啦!” 江夜:…… 消耗了大量灵异力量的疲惫感,与体内的疼痛一起涌来,江夜闭上了眼睛,稍作歇息。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这次音音不来…… 那没有必要再醒过来了。 颇有情调的咖啡厅里,虞音还在和简先生聊着闲话,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过来。 接听之时,虞音脸上礼貌性的、社交专用的笑容消失了。 26、薄荷糖 虞音在洗手间里洗了个脸。 黏腻的泪水洗净了,脸上清爽了一些。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还是红红的,还有点肿。毕竟哭了一个晚上。 像这样去上班,会被同事们看出来吧。 不过……江夜看起来人没事,还好好的,这就足够了。 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怕,一想起江夜,泪水又不受控地流了下来,虞音赶紧再洗干净。 狗男人。 不知死活的柴犬。 自己身体不知道珍惜的二十来岁巨婴。 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了一会儿,总算把情绪稳定下来,虞音推开门,回到了病房里。 “音音,”躺在病床上的江夜说道,“你一晚没睡了,就在这里睡一觉吧。” 这间单人病房没有icu里的那么多监护设备,但条件还是很好的,有一张家属的陪护床,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 “不睡了,”虞音说,“再等等都快上班了,今天公司有点事要去加班。” 窗外的天空已经泛出了鱼肚白,整座城市正在一点一点醒来。现在补眠的话,等闹钟响起就是一场极致的折磨了。 “哦,那你把手给我。”江夜说,见虞音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又开始撒娇,“音音~你不让我乱动,那就自己把手给我好不好呀。音音……你也不想我爬着去找你……” “……你别乱动!”虞音只好走到病床边,把手递了出去,尽可能地凑近了江夜从被底露出的那只手的手边。 他的手被抓住了,江夜的手指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后一丝清清凉凉的感觉从皮肤相接处流入了身体里,就仿佛吃了一颗薄荷糖,困倦昏沉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许多。 虞音有点惊讶。 江夜究竟使了什么妖法……还是说,自己已经恋爱脑到这种地步了,只是因为被他抓住了手,就在荷尔蒙的影响下,一下子精神振作起来了。 他慢慢往回抽手,被江夜收紧手指,不肯放开。这个重伤病人还怪有力气的。 “我去把椅子搬过来。”虞音说。 江夜这才放开。 等虞音把椅子挪到床边,坐下来,江夜又叫了一声“音音”,虞音就再把手给他。 只有他们两个的病房里,他们静谧地、亲密地手牵着手。 时间在片刻不停地流逝着,明明什么都没做,虞音却感觉到了充盈。内心的空虚被填满,每一刻每一秒都被赋予了意义。 他知道江夜侧着脸,在偷偷地……不,明目张胆地看着自己。回看过去时,江夜也没有移开目光,张口就说:“老婆真好看。” “闭嘴。” “音音真好看。”江夜改口得很快,又笑着说,“怎么都看不腻。” “……你一个病人能不能好好休息。”虞音嘴上说着,心里在想,他也觉得江夜挺好看的,很对眼缘,连腹肌都有八块。 可惜是个狗男人。 “我在手术台上睡饱了,现在不困啊。”江夜说。如果打了麻醉陷入昏迷也能算睡觉的话。 天亮了,虞音也要去上班了。 江夜恋恋不舍地把手放开。他又咳了几声,眼睫微垂,作出一副虚弱且可怜兮兮的模样,问道:“音音还会再来看我吗?” “……我下班后会回家一趟,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虞音说。 江夜的眼睛亮了。 “把那只兔兔布偶带来吧,就在我床头。我家密码锁你知道的,六位数,你的生日。” “好。” 自己的车还落在cbd停车场里累积停车费,虞音打了个网约车去上班。 坐在车里,他看了眼手机,微信上有一条相亲对象简先生的消息。虞音心虚地点开,是简先生问他朋友还好么。 “他还好,手术成功了,谢谢。”虞音想了想,又写道,“很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我们就此结束吧。” 江夜出了车祸以后,他发觉自己离放下江夜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他不该再把别人牵扯进来了,这样只是多伤害一个无辜的人而已。 虞音又包了个红包发过去。本来他和简先生几次见面,互相都有埋单,算上去大致差不多,但虞音还是把简先生的花销都还了回去。 对面很快回复了,没有领红包。 “好吧,祝你幸福。” “谢谢,也祝你幸福。”虞音发出去,轻轻地松了口气。 周日的公司里,笼罩着一层名为加班怨念的乌云。 虞音本来想悄悄地溜进工位,结果还是被隔壁小王发现了。小王说:“你这眼睛红的,熬大夜了吧?” “……嗯,昨晚没睡好。”虞音笑了笑。 虞音开始干活。也不知道怎么的,江夜的那颗“薄荷糖”特别有效,就算一晚没睡,头脑也一直清明,不觉得累。 坏了,男狐狸是不是给我灌迷魂药了。 下班后,虞音打车先回cbd停车场取车,然后开车回家。 他在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然后上楼,拿江夜要的兔子布偶。 他之前来过一次,帮江夜搬家收拾。再进来时,被吓了一跳。脏乱倒不脏乱,而是许多地方都贴了符箓,淡黄符纸、朱砂字迹,像是神棍住的地方。 虞音站在玄关,仔细看了看贴在进门处的符箓,画得挺像模像样的,就是看不懂写了什么。 他换了鞋,走进来。自己给小白买的狗窝就放在客厅里,狗窝上还搁着一只狗玩具,但小白不在家里。 客厅墙上挂着一把不知是什么物种的骨头削成的森白长剑。茶几上有一包没拆封的白蜡烛,看起来像是灵堂点的那种,不是营造情调的香薰蜡烛。 虞音来到卧室。卧室门上也有一张符箓,虞音居然看懂了,写的是“江夜”和“虞音”,两个名字以一颗爱心的图案链接了起来。 该不会是什么永结同心符吧,真的有这种符吗?画成这个样子,道教祖师爷真的认吗? 虞音默默在心底吐槽着,走进卧室,找到了江夜说的兔子布偶,一只红宝石眼珠的白色垂耳兔,看起来很甜美,很可爱。 到底哪里像我了…… 虞音抱起来,装进袋子里。 28、你每天都来见我 音音在做噩梦吗? 江夜看向隔壁的陪护床,那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他坐起身,一手拎着吊瓶,不发出一点声响地下了床。 走到陪护床边,江夜稍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音音叫醒。过了一会儿,抽泣声停止了,虞音安静下来,脸上也浮现出安宁恬静的神色。 噩梦结束了吗?江夜本来应该回去的,却还是站在床边静静看着。病房里有走廊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隐隐约约地映出了虞音脸上残留的泪痕,是噩梦的遗迹。江夜心中一动,非常小心地伸出了手,想要替他拭去。 他的动作已经足够轻柔了,指尖触碰到微微泛红的眼尾时,却还是觉察到了眼皮底下眼珠的轻颤。然后,床上人醒来了。 江夜猝不及防。 在虞音睁开双眼之前,他撤去了灵异力量,当机立断地往地上一摔。 ——车祸第二天,他的骨折和内脏损伤其实都没好,只是依靠灵异力量才能行动。 虞音:“?你在干什么?” 一睁眼地上有个人,本来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就清醒了。 江夜说:“咳咳,我想去趟洗手间,一不小心摔了。” “……你为什么不叫我?” “我、我以为我可以的呀。” ……早晚被狗男人气死。虞音都气笑了,下床,把人扶了起来。手臂环过江夜的腰,他有些恍惚,是温热的□□,能感觉到肌肉的柔韧和皮肤的弹性。不是冰凉的、因为尸僵而沉重僵硬的身体。 真好啊,他还有很多时间。 虞音思绪万千,以至于他把江夜扶起来的时候,江夜第一次假装不经意地蹭了蹭他脸颊他都没注意到,直到江夜第二次偷偷地用唇蹭了蹭,他才发觉。 脸上微微发热,江夜怎么这么幼稚啊。 他扶着江夜穿过病房。江夜自己一只手拎着吊瓶,打石膏的那条腿不能使力,狼狈也是怪狼狈的,但脸上还在笑。 好像对趁机偷亲了虞音两下,挺得意,挺开心的。 他的大半身体都倚靠在虞音身上,发梢擦过虞音的侧脸,偶尔借着行动不便,多蹭虞音一下,像只黏黏糊糊毛茸茸的大型犬。 虞音把他扶进洗手间,在退出去以前问道:“你一个人在里面方便吗?” “呃,好像不太方便,”江夜笑着说,“你要帮我扶着吗?” 虞音的脸莫名地就红了。扶、扶什么?是扶住腰,还是扶住…… “好啦,我能应付,音音你出去吧。”江夜逗完了虞音,说道。 虞音退出去,带上了门。他有些懊恼地想,说江夜幼稚,自己大概也没有多老练,明明和江夜上过床,什么都做过了,结果还是会脸红。 明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水声过后,虞音推开门,再扶着江夜回到病床上。 “有需要就叫我,别再自作主张地自己下地了。”虞音说,“可别摔出什么毛病来。” “知道啦,音音。”江夜嘴上很乖。 虞音回到陪护床,重新入睡了。没有再做噩梦,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在病房吃了早饭,虞音要去上班。 躺在病床上的江夜问:“音音,今晚还会回来看我吗?” “看情况吧……”瞥见江夜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些许,虞音接着说道,“加班就晚点来,不加班就早点来。” 江夜一下子原地复活:“好,我等着你。” 他脸上的笑意,让虞音的心情也不禁明快起来。虞音心想,其实我是故意说话大喘气的。 江夜好像觉得逗我很有意思,我还觉得,逗逗他也很有意思呢。 虞音出了病房。面前的不是那天他等在手术室外的同一条走廊,但一样冷色调、地板干净反光、有消毒水味。他本来觉得这里冷冰冰的,忽然间,看着温馨起来了。 把病房当成家的不止是江夜。 ---------------- 这段时间,虞音持续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以前是家和公司,现在是医院和公司。 养伤中的江夜也不怎么需要照看,虞音就给他倒杯水,说说话,偶尔扶他去洗手间。有时候还会带上笔记本,在病房里加班。 每天清晨去上班前,江夜都要问他,晚上还回不回来看自己。 不管虞音告诉过他多少次,“我会来的”,江夜依然不厌其烦地每天都会确认一遍。直到亲耳听见虞音肯定的答复,才能露出安心的表情。 那一晚还是伤害到他了吗,虞音心想。 江夜把自己堵在玄关,泪水在月光中发亮,祈求自己留在他身边的那一晚……从那天后,江夜似乎就失去了安全感。 虞音并不想伤害他。只是那时候,虞音以为他们可以各自放下,去过没有彼此的新生活。 也许错了。兜兜转转,他们还是绑在一起了。 这天虞音在上班,“叮”的一声,弹出的不是工作微信,而是一条久违的消息。 江夜:音音,中午记得好好吃饭。 虞音回复:你还能玩手机吗? 江夜:能啊。我还追了几本无限流小说呢。 虞音:好看吗? 江夜:好看,不过都是胡编乱造的哈哈,一看作者就没有亲身经历过。柴犬的神秘微笑.jpg 虞音:……倒也不用对作者要求这么高。 好吧,看江夜这么精神,他也就放心了。 虞音回复微信的样子,被起身去茶水间倒水的老孙看到了。 老孙张口就说:“哟,虞音你谈了?”回着微信,眉眼里还带有笑意。 一看就是陷在恋情的甜蜜期里呢。 虞音还没说话,心直口快的小王就抢答道:“你居然不知道吗,就是那个下水救了我俩的大哥……” 老孙讶然:“啊?” 虞音说:“还没有复合。他出车祸了,身边又没有家人,我就每天下班后去探视他。” 去探视,然后住在一起。 他们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正在同居。 ……这还能算是前男友吗? 虞音确实还没有答应复合。江夜没再提过“复合”两个字,虞音也不说,只是一直像现在这样相处着。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舍不得离开江夜,江夜身边也只有他。 老孙点点头:“毕竟有以前的情分,出车祸去看望一下也正常。” 虞音知道,老孙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估计是自己又被跑路三年的渣男骗得团团转,彻底没救了吧。 算了,同事怎么想都不重要。 下班后,虞音拎着一盒他买的糕点进了病房。今天突然想吃就去买了,也带了江夜的一份。 江夜倚坐在床头,注视着他,忽然假装不经意地问:“音音,你每天下班都来看我,那你的相亲对象怎么办呀。你是不是好几天没见他了?他会不会生你的气?” 虞音把糕点盒子放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已经分了。” 江夜又开始茶了,甚至主动提起了相亲对象简先生。说明……江夜感觉到自己的地位有所稳固,于是嘚瑟起来了,尾巴摇起来了吗? 要是之前,江夜不仅不会提起简先生,甚至这个人的本身都会刺痛他。 “诶,原来分了吗。”江夜肉眼可见地高兴,蓝白病号服上印的小柯基也跟着咧嘴笑了。今天映在病房里的夕阳余晖,特别灿烂。 虞音盯着那只小柯基看了一秒。 真是的。 江夜还觉得他自己像狮子,到底哪里像了? 29、看狗都深情 “我买了青团,你吃一个吗。”虞音问。 “好呀。”江夜依然笑眯眯的,……病号服上的小柯基也是。 虞音把盒子拆开,塑料膜撕去,两指捏着一只圆润饱满的青翠团子,喂给他。 江夜一口吃掉:“好吃。” “再吃一个吗。” “好。” 虞音又喂了一个,投喂的人和吃的人都得到了满足。他放下糕点盒,打电话叫了医院的配餐。 江夜已经可以正常吃饭了,这几天他们都是一起在病房里吃晚饭的。 在等待餐品配送的时候,江夜自己从糕点盒里拿出一只青团,剥开塑料膜,递到虞音嘴边。倒是给他借花献佛了。 虞音就着他的手吃掉。 江夜空了的食指移到他的唇边,轻轻从他的唇角抹过,笑着说:“沾了一粒芝麻。” 虞音瞪了他一眼。 真的吗,我信你个鬼。 有人敲门,餐品送过来了,虞音接过了快餐盒。 他在小桌前,江夜坐在病床上,两个人一边用餐,一边随口聊起了闲话。 虞音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等你伤好了,还会继续做直播吗?” 江夜已经有了一份民族宗教管理局的工作,并且有正式编制,那他是不是不会再在抖嘤上直播了? 有点可惜……自己还挺爱看的。 “局里说不会管我做直播,以后还会继续播的。”江夜说。 他做捉鬼直播,本来就是为了收集线索,把可能危害到音音的鬼怪都清理掉。民宗局给的任务或许也是清除鬼怪,但直播也不能放弃。 “是吗。” “音音你会看吧?” “会。”事实在前,虞音想要口是心非都没办法。 “那你觉得我的直播怎么样?”江夜又问。 “唔……”虞音想了想,“特效做得挺好,挺逼真的。” 江夜笑了:“毕竟是价值几个亿的特效。” 几个亿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又在满嘴跑火车了。 虞音吃完饭,把自己和江夜的餐盒都收拾起来扔掉,然后拿出了手机。 提起江夜的直播,他突然想再去回味一下他收藏的那个“夜之帝王”的切片了。顺便给江夜也播放一遍,看看他会不会尴尬。 打开抖嘤,app给他推送的第一条视频,就是那个剪了“夜之帝王”的太太的新作品,热度也很高。 虞音看了下去,原来是用江夜在本市墓地里拍摄的十几个手撕鬼怪的视频为素材,剪出的打斗向。 原视频都拍得非常朴素,或者说简陋。没有任何运镜,没有补光,没有配音。被太太妙手一剪,加上滤镜,配上快节奏江湖风的乐曲,硬是剪出了一种刀光剑影的味道。江夜灭杀鬼怪的身姿,也显得格外潇洒,犹如武侠小说里的少年侠客。 ……坏了,是心动的感觉。 虞音给视频点了个赞。打开评论区,本来想看看别人发的彩虹屁,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 虞音震惊地睁大双眼。 “呜呜呜,好遗憾没有早点入坑” “永远怀念@魔都夜行人” “一路走好,哥#蜡烛” 啊?永远怀念?一路走好?? 虞音又默默点进了“魔都夜行人”的账号,发现最后一条视频底下的评论区已经成了一座赛博灵堂。 留言全部都是r.i.p.和点蜡烛。 ?人要是已经没了,那我身边坐着的是谁? 虞音又搜了搜大致的事情始末,貌似江夜出车祸的第一晚,就有许多人坚信他已经死了。现场流出的照片太过惨烈,就连虞音当初看到照片,都丧失了希望,哭了一晚上…… 还有一小部分人不死心,想要等一个公告。结果有人浑水摸鱼地造谣,说他在医院工作,打听到人在手术室里没抢救过来,当晚就没了。说得言之凿凿,就跟真的一样。 再加上江夜多日没有直播,视频也不再更新,这下子,所有人都相信他确实是嘎了。 虞音:…… 造谣的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他抬头望向江夜,说道:“你的粉丝都以为你死了。” “啊?他们怎么会这么想?”江夜有点意外地笑了。他好像觉得这事还挺有意思的。 “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澄清一下吧。”虞音说。虽然这事影响不到江夜,但总归是有点晦气。 “行。”江夜把他的黑色手机递了过去。握住手机的几根手指略微用力,警告摄像头里的苍白眼球,给他老实一点。 苍白眼球委屈地潜进了手机壳内部。 虞音接过来,看着这只黑色手机。 ……之前他看到过江夜拿出来用,都是很快就收起来了,看都看不清楚。现在拿在手里才发现,款式老旧,边框掉漆就算了,屏幕上竟然有蛛网裂纹。 大少爷江夜这也能用得下去吗? 他不会是缺钱吧,但又不像,他回来后开的跑车是新的。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江夜的银行卡被他父母冻结了,他开的直播间也收到过很多礼物。 虞音忍不住问:“你真的不换一部手机吗?” “用惯了呀。”江夜说,“我在精神病院里就是用这部手机,用了很久。” “好吧。”虽然江夜不像是会对一部手机这么恋旧的人,但他或许有他的道理。 虞音打开抖嘤,用江夜的账号回复了最后一条视频:正在医院养伤,打了石膏,人没事。 这条回复马上就被顶了起来。 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消息条数爆炸了,一直是999+,自己的号像个僵尸号的虞音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 底下有很多粉丝欣喜回复“呜呜呜人没事真是太好了”,还有众多质疑的声音:“账号底下是本人吗?”“不会是工作室代发吧?” 他就坐在我旁边,我回复了就是他回复了。怎么,不信? 虞音又转头看了一眼江夜。 江夜在注视着自己。即将消逝的最后一抹夕阳余晖,落在他的眉眼间,双眸明澈,微微含笑。空气里浮动着璨金的微尘。 “咔嚓” 虞音的手,自发地动了,打开相机抓拍了一张。 他看了眼照片,很满意,先用微信把原图发给自己,然后把背景裁剪一下,压缩了一下像素——只有他自己才能看高清图,用江夜的账号发了条新的抖嘤。 简介“是我本人,过段时间会直播”,并配上刚拍的照片。 江夜虽然在养伤,但他年轻身体好,脸上一点不见憔悴之色,还是挺上镜的,p都不用p。 底下评论区迅速热闹起来,这下子终于没有质疑声了,全是欢迎他回来的。 不一会儿,又渐渐多了其他声音。 “这不是自拍视角啊,是谁拍的照?” “哥我怎么从你的表情里看出了温柔,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中二少年吗,不会被魂穿了吧” “我发现了,这就是传说中看狗都深情的眼神!” 刷到这条的虞音:…… 你骂谁是狗? 30、是来治病的 “音音,抖嘤这么好玩吗?”在虞音刷抖嘤的时候,被晾在一旁的大型犬问道。 “好玩啊。”虞音瞄他一眼,也不再刷评论了,找到那个“夜之帝王”的切片视频,点击播放,递到江夜面前。 【一袭黑色风衣猎猎鼓荡,青年的眉眼恣意张狂:“突然觉得‘魔都夜行人’这个名字不够味道。既然这座城市的鬼魅都将臣服在我脚下,直播间改名叫‘夜之帝王’怎么样?”】 “有什么观后感吗?”虞音提问。 这个视频他看过很多遍了,一边替江夜尴尬到脚趾抠出三室一厅,一边反复洗脑播放根本停不下来的那种。 “其实,”江夜的脸上一点不见尴尬,反而笑得很明亮,“我在精神病院待着的时候有个代号,叫做,‘夜帝’。” 彳亍。 虞音服气了。我是社恐,你是社交恐怖分子。 他又有点好奇起来,问道:“别的病人也有代号吗?都是什么样的?” “音音你对这个感兴趣呀,”江夜笑着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代号,只有最厉害的才有。” 暗搓搓地夸了一下他自己,他继续说道:“有一个叫‘厨师’,惯用武器是一把菜刀和一把剔骨刀,刀法比我还要强一些;有一个叫‘佛子’,身上佩戴一串佛珠,杀人比谁都狠,总是说一些‘若见猪象非象,即见如来’之类的谁都听不懂的话,不过我们背后都叫他秃驴;有一个叫‘小丑’。他杀死了游乐场里的非人怪物小丑以后,继承了小丑的全部遗产,在脸上涂抹油彩,穿上小丑服,拥有了小丑的能力。但我怀疑他已经不能算人了,变成了下一个‘小丑’怪物……” 虞音听得津津有味,说道:“你也可以去写无限流小说了。” “嗨呀,那我可写不来,”江夜笑着摇头,“不过可以在直播的时候顺便讲讲。” 聊着聊着,夜晚到来了,病房里陷入昏暗。 “感觉气氛到了,”江夜忽然说,“我再讲个关于医院的鬼故事怎么样?音音,想听吗。” 你就是想吓唬我吧,难道我会怕——虞音暗想。好吧,真的会怕。 但是讲故事的人是江夜,看着他的脸,或许就不会害怕了。 “你讲吧。”虞音说。 “好。这个故事发生在医院,不是我之前提过的精神病院,而是一所名叫‘福寿园’的大型综合医院。你是一个大学生,生病正在住院,医生嘱咐你每天都要定时吃药。这天你忘了吃药,当医生过来查房时,你死了。” 江夜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虞音:?这就完了?哪里恐怖了,而且为什么是第二人称? 没等他把这些疑问问出口,江夜又继续说道:“你是一个银行职员,生病正在住院,病房的墙上贴着标语‘熄灯后请勿发出噪音影响他人休息’。因为闲着无聊,晚上熄灯后你在被窝里跟朋友语音聊天。虽然你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查房的医生听到了,你死了。” 虞音:又是同样的结局吗。 “你是一个小公司的老板,生病正在住院,进来的第一天护士就提醒你不要在病房里抽烟,你没管她。医生查房时,你死了。” 真是各有各的死法啊,这家医院管理还挺严格,虞音心想。不过在病房里抽烟的人确实讨厌。 “你是一个幼儿园老师,生病正在住院,你明明记得你住的是四人病房,其他三张床上分别是学生、银行职员和小老板。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病房里只剩下了你一个人,其他人都不见了,你回想不起他们是什么时候出院的。你每天躺在病床上,面对着刷白漆的天花板。这天你突然发现,天花板上有三个人形的水渍。你盯着那些水渍看,看着看着,仿佛出现了幻觉,水渍动起来了。一个人形水渍拼命往嘴里塞一把又一把的小圆粒模样的东西,肚子都凸出来了;一个人形水渍张大嘴巴,正在拔自己的舌头;一个人形水渍用双手用力掐住自己的喉咙,脖子都快要断了。” 终于要讲到高.潮了吗,虞音听得认真了一些。 “你的眼前浮现出了三具尸体,和他们惨死时的样子。你终于想起其他三张床上的病人是怎么死的了。这时候,天花板上的水渍滴了下来,是血红色的,把你的被子打湿了,蓝白被子上染得斑斑点点,地板上也积了一大滩。你想起护士对你说过,请保持病房的清洁卫生。” 32、你梦见的 “对了,在福寿园医院的故事里,不普通的夜帝先生换上了医生制服,去探索医院里其他区域隐藏的秘密,”虞音说,“这个故事还没有讲完吧?” “对,医院很大,这个故事也很长,讲完要用很久,”江夜说,“明天再继续吧。” “这下真成了一千零一夜吗?”虞音点点头,“那我明天接着听。” 他的双眸在夜色中清亮如水,带着又期盼,又温柔的目光。 “嗯。”江夜轻轻地应了一声,注视着他,扬起笑脸,“只要你想听,每天都可以讲,讲多少天都行。” 一千零一夜……江夜在心底想道,音音会主动这么说,说明他暂时没有离开自己的想法,是吗? 他一直不知道虞音回到他身边,到底是真的愿意回来了,还是只是因为他受伤住院,才临时留下来照顾他。 等自己伤好了,是不是又会走呢…… 江夜不愿想,也不敢问。他本来是个就算知道对面是诡异生物,只要它还会说人话,他就能跟它聊上几句的人。 可是这次,他却患得患失,问不出口。 虞音跟相亲对象分手让他有了少许安全感,却还不够,远远不够。在简先生出现以前,虞音就已经在拒绝他了。 音音说他还不够成熟……他并没有能够证明自己。 所有的忧虑,被江夜藏在了笑容底下。片刻安静的病房里,他悄悄地伸出一只手,搭在坐在床边的虞音的手背上,然后握住。 “说起来,音音的胆子变大了呀?今天的鬼故事没有吓到你,有点遗憾,明天继续讲的时候要不要放个鬼片背景音,烘托一下气氛?”江夜笑着说。 嘴上说着这种贱嗖嗖的话,心底在想,在音音离开他以前,他想要多牵几次手,想要更多的亲近。 “你这不是赖皮吗?”虞音任由他握住手,白了他一眼,“不许找外援。” “那好吧,音音。” “所以你承认了,你讲鬼故事就是想吓唬我?” “不,是为了告诉你一些没有用的知识,如果你遇上了,可以参考……才不是想要吓坏你,让你缩进我怀里。”江夜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又开始撒娇,“音音~你不是也觉得很有意思吗?就不要追究我的动机了吧。” 虞音:“……” 拿他没办法。 握住自己手的那只手掌好烫好烫,让虞音无法忽略,整只手都似乎要融化在江夜的掌心里。如果那只手抚过别的地方,皮肤都要颤栗吧。 其实,我也渴慕着与他的亲近…… 虞音垂眸,看向自己的手,避开江夜的视线。他还没想好和江夜是什么关系,而且,江夜身上伤还没好呢。 他们牵着手,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虞音站起身说:“我去洗一下,睡了。” “好。”两只手分开了。 虞音去浴室里洗了澡,换上睡衣回来,和江夜互相道了“晚安”,在陪护床上躺下,盖上被子。 他们已经很多天,像这样共居一室了。 在窄小的病房里,没有擦枪走火,除了牵一牵手,再没有越界的举动。像一对熟谙的老朋友,胜过像一对旧情未了的恋人。 虞音在睡着以前,朦朦胧胧地想道,他知道在江夜身边是安全的…… 当然不止是因为江夜还带伤。 只要他不愿意,江夜就不会强迫他,即便是那一晚,江夜在他面前痛苦、失控……最终都克制住了自己。那天以他的力气,根本没办法反抗江夜。 虞音略带酸涩又甜蜜地想,因为他们的感情,不仅仅是□□的欲望。 即将睡着的时候,思绪总是很跳跃的,虞音又想道,明明都是男人,为什么他的力气会比我大那么多呢…… 完全挣扎不了…… 好气…… 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江夜把他抵在墙上,强行亲吻他的情景。江夜的泪水,和他的泪水流在了一起,他的手臂无力地搭在江夜的后背上,几乎在这一吻中窒息。 心脏跳得略微快了些,闭着双眼的虞音却没有惊醒过来,他……睡着了。 做了一个香艳旖旎的梦。 梦境的后面,不再是江夜不顾他意愿的侵犯,又在他的一句话后像被抽取了所有生机,止住了动作,而是他们情投意合的交欢。 他们亲吻着,为彼此脱去衣物,江夜灼热的眼神和手指一并抚过他的身体,然后他背靠的坚硬墙壁,不知怎么变成了柔软的床铺……天旋地转,意乱情迷。 第二天早晨,虞音醒来时,有点窘迫。 他能感觉到身体有些发软,甚至…… 不是有点窘迫的问题了,他都不敢起床了。 “音音,早呀。”江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一看到他睁开眼睛,就轻快地说道。 ——从之前的微信问候,变成了真人语音。 虞音没吱声。 “诶?音音你的脸红红的,是感冒发烧了吗?”江夜又说。 也不知道是太没眼力,还是眼力太好了。 “唔。”虞音含糊应了一声,跳下床,一头钻进浴室里面,又洗了个澡。 等他收拾完出来,抬头就看见坐在病床上的江夜在望着他。 “你梦见的是我吗?”江夜问。 33、死亡提问 虞音僵住。 这一定是他从小到大,平生以来,遇到的最死亡的一次提问。 今天的阳光很好,洒在江夜的发梢脸颊,镀在他的身体轮廓上,是温暖的浅金色,明媚又灿烂。让虞音的这个前男友,一只性格开朗、活泼又黏人的疑似大型犬,甚至有了个更具体的名字——比如说,金毛。 但虞音莫名觉得,如果自己回答错误,他就会黑化。 ……演变成灭世级别的灾厄。 “音音?”江夜又出声了。 无形的黑化倒计时,悬在他的头顶,几乎就快要能够看见了。 心跳加快,虞音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只梦见过你。” 到了现在,当然要说真话,也只能说真话。 他清晰地看到,话音未落,江夜的眼底爆出了一蓬明亮的光彩。江夜想对他笑,又想说话,停顿了一下,不知该先做哪一样,有些手足无措的惊喜。如果江夜真的是一只大金毛犬,也许会直接扑过来,拱进他的怀里。未能成型的灭世魔王,在阳光里烟消云散。 “音音……”江夜最后说道,“我真的很高兴。” “……嗯。”虞音的心,也像那抹停留在江夜身上的春日晨光一样,温温软软,光明灿烂。 “今晚,我们可以试试吗?”江夜又轻声地问道,眼里那么多的期待,都被他掩藏进了小心翼翼里。 “再过段时间吧,等你伤好了,也等我……准备好了。” 虞音不忍拒绝,却还是说道。 虞音觉得,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和三年后归来的江夜,重建一段新的恋情。他的身体渴望着江夜,可是还不能急。 他想要的是长久的爱情,不止是泄欲。 ……如果只是泄欲,他们第一天就可以那么做了。毕竟他们两个人的身体,曾经无比地契合过,熟悉对方身上每一处最敏感、最动人的地方。 “好,我可以等,音音。” 在病房里一起吃完了早饭,虞音就要去上班了。 走出病房以前,他听见江夜几乎出自本能地,再一次询问他:“晚上还会回来吗?” “会,我会回来的。”虞音也再一次回答道。 -------------- 虞音进了公司,在工位上落座,打开电脑。 他又一次在干活的时候心神不宁。写了一会儿程序,突然拿出手机,打开桃宝,搜了一下新款的套套,又脸颊微烫、若无其事地关掉桃宝,放下手机,继续工作。 在这种事上,虞音总是耽于幻想,其实做得很少。 宁愿想象自己买了一沓江夜的私密写真躲在被窝里看,或者想象江夜戴上那种密布猫舌般倒刺颗粒的套套,侵入自己…… 相比起来,江夜就是个实干派。他不仅亲身上阵在浴室里引诱虞音,还在发疯之际,把人壁咚在玄关…… 不管想得多,还是做得多,结果就是他们重逢至今,都只是牵了牵手,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 “叮”的一声,虞音刚开始沉浸在工作里,就被微信提示声吵醒了。 一看,果然是他的前男友·现关系不明·粘人精大型犬·江夜。 江夜:音音 虞音回复:怎么啦? 江夜: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仁济医院病房里。 虞音:……少学一些土味情话。 江夜:我被怪物肢解了,血肉被毒液腐蚀一空,只剩下支离破碎的骨架,被丢弃在几层楼高的白骨堆里。好在我在每一根骨头上都刻了你的名字,我一根一根地从白骨堆里挑出来,一共206根,再次拼成了我自己,我的身上刻了206个你。 虞音:……有精神病人那股味道了。写得挺好的,下次别写了。 江夜:嘿嘿。 配了一张柴犬wink的表情包。 虞音本来准备继续工作,想了想,又回了一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下班后带给你。 江夜:好呀,来两盒小壶春的生煎包吧。 虞音:行。 一天的工作忙完后,虞音准时打卡下班。 他开车到附近的商业区,先在品牌店里买了一部最新上市的旗舰款手机,接着又去百年老店小壶春,排队买了两盒生煎包。 最后开车去医院。 “音音,你回来啦!”一进门,就是江夜欢快的问候。 他好像一直在等待着虞音,从清晨虞音离开时,一直等到了傍晚。 “嗯,回来啦。”虞音拎着还温热的饭盒,走过去,坐在床边。 他从外卖袋里拆出一双筷子,夹起一只生煎包,蘸点醋,喂给了江夜。 江夜吃一只,他自己也吃一只,江夜再吃一只,他也再吃一只…… 直到虞音吃不下了,他就把剩下的全都喂给了江夜。反正江夜挺能吃的。 吃完生煎包,晚饭也不用吃了。虞音给他倒了杯水,然后,从包里把新买的旗舰款手机拿了出来。 “你要是用惯了那个旧手机,就拿来当备用机吧。”虞音说。 旧一点还不太要紧,但是屏幕上有裂纹,画面都是一块块破碎的……虞音真的有点看不下去了。 虞音虽然还没有还完房贷,但公司开的薪水不低,还有高额年终奖,总的来说,他已经过了缺钱的那个阶段。 “诶?”江夜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好呀,谢谢音音。” 他接过那只新手机,连上病房的wifi,首先把微信下了,再把他早就烂熟的虞音的手机号,输入通讯录的唯一一条记录里。 但是他没有把旧手机的手机卡拔出来,放进新手机,大概还是当成备用机了吧。 虞音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想用哪个手机就用哪个,在这种事情上指手画脚,是控制欲太强的表现。 江夜把新手机收起来以后,就牵住虞音的手,接着讲起了福寿园医院的续集,“不普通的夜帝先生”穿着医生制服探索医院的故事。 续集还挺精彩的。和上集的那些无能为力的死亡比起来,完全是另一种画风。 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江夜,虞音听得颇有一点紧张。戴着鸟嘴面具的护士变成了半人半鸦的怪物;在住院部巡夜的医生像人头蜘蛛一般,在走廊的天花板上窸窸窣窣地爬行;手术室里的主刀医师,在无影灯下做着血腥的换头手术,把一个人和一条狗的头颅互换……如果撞见了他们的真身,就会遭来不死不休的追杀。 好在,最后都是有惊无险。 毕竟是“不普通的夜帝先生”。 听完故事,虞音就像往常那样,洗漱后睡下了。 在他睡着以后,江夜拿出了一新一旧的两只手机。一只破破烂烂还掉漆,一只崭新干净,设计风格简约大方。 江夜压低了嗓音,以免把虞音吵醒,似乎总是明快开朗的声线里,此刻充满了威胁之意。收紧的手指,也把他的强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你自己想个办法,把窝挪了,懂?” 苍白眼球:“……” 眼球很气。每挪一次窝,它都得大伤元气,所以才一直不搬,宁愿留在破手机里。 “嗯?”见它装死,江夜道。 语气变得更危险了。 ……虽然眼球很气,但它只能服软。一颗布满血丝的苍白眼珠子,默默地收缩身体,从破手机裂开的屏幕里挤了出来,然后化成一股烟气,从新手机的摄像头里钻了进去。 眼球十分委屈,蜷缩在新窝的摄像头里,啪嗒啪嗒掉眼泪,把摄像头都从内部打湿了。 直到江夜随手掏出两件灵异物品,把其中的灵异力量抽出来喂给它,弥补了它的亏空,这才消停下来。 34、他要怪就让他怪我吧 对一切毫无所觉的虞音,安然熟睡。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他揉了揉眼睛,先去了趟洗手间。手还没搭到卫浴间的门上,就听背后传来一句“音音”。 下意识地回头,“咔嚓”一声,是江夜给他拍了张照。 虞音:“?你干嘛?” 江夜笑眯眯道:“拿来做壁纸。”他抓在手里的那个手机,已经是虞音给他买的全新旗舰款,到底还是用上了吗。 虞音问:“你不是用惯旧手机了吗?” “本来是用惯的,但是音音给我买的手机,我怎么能不用呢。”江夜说。他从昨天早上起,就特别开心,好像整个世界都明亮了,给人一种特别好哄的错觉。 ……大概也是真的很好哄吧,虞音心想。毕竟给江夜买手机花的一万多,对他的身家来说也就是随手一罐可乐的钱,就能让他这么开心。 当然,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苍白眼球就不这么想了。 眼球:恋爱脑真该死啊,真想化身鬼来电把恋爱脑都害死啊,嘻嘻。 什么,我本来就是鬼,不管是不是恋爱脑都要害死,只不过现在被栓上狗链圈养起来,没办法再害人了…… 呜呜qaq。 “等等!”眼看江夜当着自己的面点了几下手机屏幕,设置了壁纸,虞音扑过来,看向他手中的手机。 ……沐浴着晨光,头发还有点凌乱地翘着,一身宽松睡衣,略微转过头,眼神里带着清澈的迷茫。 刚才江夜抓拍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虞音:“我还没收拾好,头发都没梳!别用这张当壁纸啊。” “诶?我觉得很好啊,”江夜笑着说,“不是很像一只乖巧的垂耳兔吗。” “哪里像了……” “好啦,音音你不满意的话,以后给我多拍几张让我挑嘛~”江夜边说边想,挑,挑什么?肯定是设成随机壁纸,把每一张都用上啦。 毕竟老婆怎么拍都好看,哪个角度都完美! 虞音:“……”不仅交涉失败,还搭上了更多。 “对了,音音,你用的是什么壁纸?也给我看看嘛。”江夜又说。 虞音:“……不给看。” “音音~给我看下嘛。不是我我也不生气。”江夜笑吟吟道。 对,你不生气,你直接黑化了。虞音懒得吐槽他了,斜了他一眼,把自己手机丢过去,转身钻进了卫浴间。 江夜一把接住。 手机还没解锁,江夜先用虞音的生日试了试密码,没成功,又用自己的生日试了试,通过了。解锁动画一闪而过,出现在江夜眼前的,是那天傍晚,虞音帮他在抖嘤上澄清“死讯”时,抓拍的那一张看狗都深情的眼神。 早在几天前,音音就在用他的照片当壁纸了。 江夜笑了。 这是他从怪谈世界回归现世以来,除了第一天见到音音以外,最开心的一天。 …… 虞音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了一只正在傻乐的大型犬。抬眼望向他时,无形的尾巴在背后摇呀摇,摇呀摇。 江夜拿着他的手机说:“音音,我能偷看你的微信记录吗?” 虞音嘴角一抽:“你都说偷看了,当然不行。” “那好吧,我能明目张胆地看吗?”江夜又问。 虽然手机已经解了锁,无论想看什么都没有阻碍,但江夜还是选择先请求虞音的同意。他在怪谈世界里见过太多偏执阴暗、心理扭曲,窥探欲、控制欲极强的鬼,觉得那样是不好的。 他也得克制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别吓到音音。 虞音:“……你想看就看吧。都是些家人的消息,还有工作微信。” 虞音从来和“玩咖”两个字沾不上边,什么在线聊骚的网友、419炮友之类的都不存在。患上抑郁症的两三年,他更是完全没有精力社交,让他的交际圈缩得很小。 这么单纯的人际关系,就算江夜是十世醋坛子成精转世,都根本找不到吃醋的点。 ——哦,不对。虞音突然想起,他和简先生友好分手以后,还没把简先生删掉。 见他同意了,江夜就开始翻看他的微信。 过了一会儿,笑容不变,把手机还了回来。 虞音默默地看了一眼微信页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谢谢,也祝你幸福”的那个头像,已经从微信里消失了。 ……意料之中。 他望向江夜,江夜还神情无辜地问:“怎么啦音音?” “……没什么。”虞音说。他想删就删吧,反正也分了。 江夜笑了一声:“音音~虽然他也很好,最后还是我赢了是吗?其实我也不想拆散你们两个人的,我只是太爱你了,所以控制不住我自己……他要怪的话就让他怪我吧,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总算找到机会把碍眼的人都干掉了,开心,说两句骚话爽爽。 虞音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别说了,只有你一个行了吧。” 球球你别再说绿茶语录了,你在精神病院里到底进修了什么啊。 “好的音音。”江夜闭上嘴。 医院配餐把两份早饭送来了,和江夜一起吃完,虞音就去上班了。 他开车驶出仁济医院。刚起床时似乎还是好好的,到了早高峰这个时间段,突然间起了雾。 好大,好浓的白雾,能见度骤降,几乎只能看清车前方两三米距离。 虞音无奈,只能把车速放到最慢,在马路上龟速爬行。 他开始犹豫,要不还是开回医院,请个假算了。 37、小孩别管 沉默中,虞音在浓雾里一路开向前方。越来越多的“熟人”,出现在路边。 不止有他的同事、同学、亲戚、朋友,甚至还有早已死去的家人。看到自己童年时代就已去世的外婆时,虞音愣怔了片刻,然后开车越了过去。 所有人都带着一模一样的笑容要求上车,到了后来,似乎发觉他不可能上当了,开始从浓雾两边向车子追赶,四肢翻折在地,像人头蜘蛛一样狂奔而来。 让人毛骨悚然。 虞音的胆子不算大,但还能稳住呼吸,因为身边坐着江夜。 ……虽然是个版本异常的江夜。 他突然急打方向盘,避开了横着拦在路中央的一辆车。再往前开,越来越多的车抛锚在马路上,侧翻、起火,车身损毁,轮胎滚到一旁。四下里寂静如死,不知道车主去了哪里。 身后,披着人皮的怪物还在紧追不放。 虞音用出了平生所学的车技,努力在这个遍布车辆残骸的地段左穿右突,这时候他终于觉得当初的驾考还不够严格了。 直到面前,出现了十几辆车垒砌的路障,将整条马路甚至人行道都堵得严严实实。火焰熊熊燃烧,黑烟冲上天空,融入浓雾里。 虞音心跳加快,一边减速,一边看向副驾上的男人。 他刚才避让不及,刮蹭到了抛锚在路上的车,都是有实体的。直接开车冲撞过去,会车毁人亡吧。 “停车。”男人面无表情。 虞音踩下刹车。 车门打开,江夜的阴暗面下了车,快步走到起火的路障前。 虞音从另一侧车门下来,也跟了过去。虽然阴暗面没让他跟着,他就要跟。 面前的路障是由一辆辆车错位堆叠成的,已经在烈火中烘烤变形。江夜的阴暗面径直走到一辆越野车前,一拳砸了过去。先是把越野车的车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他眉头都没皱,连半点吃痛的神情都没有,接着再是一拳,越野车从中间断成两截,车身的一部分仿佛不翼而飞,露出了个可以容一人通过的空洞。 江夜的阴暗面穿了过去,虞音也紧跟着他。 前方的路上,到处都是毁坏的车辆、断裂的路面和掉落的商店招牌,雾气深处游荡着一个个影子——虞音不会天真地觉得那是活人。这种路况显然也没办法继续开车了。 江夜的阴暗面头也不回地大步走着,黑色风衣衣摆扬起。明明是走,速度却很快,虞音要小跑才能跟上。 背后,怪物们带着诡异的笑容追了上来。它们有的是从被江夜拳头砸出来的空洞里挤进来的,有的直接像巨型虫子一样,翻过三四米高的路障再爬下来。 阴暗面越走越快,虞音也跑了起来。呼,呼,呼,不知道跑了有多远,虞音开始大口喘气,肺部抽痛。 跟不上了…… 他的手,突然被一只冰凉但有力的手抓住了,江夜的阴暗面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拽着他往前跑去。 虞音振奋了一下,身体里涌出些力气继续跑。又跑了一段路,他的双腿灌铅似的越来越沉,每次呼吸喉咙里都像被火烧灼,就连意识都开始模糊。自从大学检测完八百米,他就再没参与过正经的体育运动。 实在……跑不动了…… 下一刻,他晕眩了一下,视野骤然转换,身体悬空,像只狍子一样被人扛在了肩头。 江夜的阴暗面单手扛着他,脚下步伐一点都没有慢。 虞音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问道:“你不是说不会管我死活吗?” 阴暗面依旧有问必答,也依旧语气暴躁:“放着你你会被怪物吃了,我只是不想让那些恶心的怪物得逞。” “你看到的也是认识的人吗?”虞音问。肯定和自己看到的不同吧。 “认识的人?不就是给我一笔钱就觉得不用再管我、十年没见过两面的亲爹,和他出轨的小三,还有嘴上说着很想念我但是从来不来看我,朋友圈全是带她再婚生的孩子到处旅游的照片的亲妈吗?还有一些在怪谈世界里见过的,死得七七八八了,尸骨都在诡异肚子里了。怪物顶着他们的皮想骗我回头,真是可笑死了,吵闹死了。” “……”虞音知道,江夜小时候是跟他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爷爷奶奶去世后,他再也没有从家庭中获得过温暖。这是虞音从他的话里听出来的,但在当时,江夜是笑着说的,说他从小就没人管,也不用考虑学业,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别提有多爽了。 “过段时间等我休假了,跟我一起回老家吧,我爸妈会欢迎你的,会做一大桌子菜……江夜。”虞音轻声说。 “哈?你跟我说什么?以为我想去?” 虞音没做声,不想跟他呛。 也许是因为浓雾笼罩的表世界中,活人已经很少了,他们被越来越多的怪物盯上。不止是从后方,左右、前面,怪物都在源源不断涌来,想要将他们包围。 江夜的阴暗面也开始奔跑,身法灵活地将人皮怪物们甩在身后。 唔……虞音有点吃不消了,忍不住干呕起来。被人像狍子一样扛着,不是种很舒服的姿势,很颠簸,很难受,江夜的肩头也很硬,顶在他的胃部。 “你怎么了?”阴暗面问道。 “……没、没事。” “啧,没让你跑,扛着你你也吃不消,体质这么差,这样不行吧?” 虞音有些羞赧,他也觉得自己该多锻炼了,至少遇到怪物时要跑得动,不能像这样拖累江夜。 “等出去以后,我会去跑步的,争取能跑过怪物。” “这倒无所谓,你反正是个普通人,跑得再快碰上鬼也是死。我是说,你体质这么弱,不会在床上被他操晕过去吗?” “!”虞音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江夜才不会说得这么直白。 “你的心理年龄有没有三岁啊!”呆了两秒钟,收拾了心情后,虞音说道。 如果阴暗面是江夜去了怪谈世界后才作为人格出现的,他最多也就三岁。 “你要给我唱生日歌?我几岁又关你屁事?” “三岁小孩别来管大人的事!” “你……”阴暗面气到炸毛,单手扛着虞音,一拳把一只从前面扑过来的怪物砸得倒飞出去,“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把你丢进怪物堆里?” 36、江夜 那个处处透着诡异的江夜,长腿迈了进来,坐到了副驾上,顺手把车门带上。 “砰”的一声,狭小的车厢里,关着他们两个。 “继续开车啊。”江夜语气散漫地说。 虞音重新发动了车子,目光还停留在他的脸上。这真的是江夜吗?还是一个顶着江夜皮的…… 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好像变了? 也许是他愈发凌乱的呼吸声,让坐在副驾上的人觉察到了。本来看着前方的江夜,突然转过脸来,上身朝他欺近,几乎脸贴着脸。 “哈哈哈,”他在笑,笑里带着气声,带着癫狂的意味,“哈哈哈哈哈哈……你就对他这么放心吗?看得出来这根锁链是早就栓上的吧?明明感觉到不对,还是放我进来?”他的手,毫不在乎地拽了拽从锁骨穿透而过的粗壮铁链,发出清脆的啷当声,结痂的伤口再度裂开,涌出鲜血。 因为凑得很近而放大的瞳孔里,是蛇瞳一般的森然冷酷,不像江夜的眼睛里,总是蕴着清澈热烈的温柔。 好陌生。 心脏狂跳,虞音质问:“你不是江夜,你是谁?!” 慌乱之下没顾得上看路面,余光瞥见突然有个身影跑到了启动的车子前方,虞音正要踩下刹车、猛打方向盘紧急避让,他被一把推开,油门踩到了底,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加速撞了上去。 拦车的幻影消失了。 如鼓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充斥耳畔,虞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假的江夜挤了过来,抢过方向盘,身体几乎与他贴在一起。那具身体是冷血动物一般冰凉的,带着血腥气。 “停过一次车,再被逼停,就走不了了。”车里的“江夜”面带愉悦的笑看向他,“吓坏了?怕我吃了你?不会吧,我这张脸哪里像怪物?” 他又松开方向盘,坐回副驾上:“我对吃兔子肉没兴趣,还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你到底是谁!”虞音既恐惧又生气,“别顶着他的脸说话!” 不提还好,对方竟然主动提到江夜的这张脸,让他更气了,甚至超过了恐惧。 “我也是江夜,为什么不能用他的脸?”副驾上的男人,在虞音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他的阴暗面。” “什么意思,第二人格吗?”虞音问。 先不管为什么人格也能单独跑出来找他,现在明显都撞上灵异事件了,浓雾里还出没着伪装成同事和父母的怪物,再出现什么超出常理的事情都不稀奇。 “还不算。如果我自认是个独立人格,我就该给自己取名字了,而不是觉得自己是江夜。说起来,他都叫江夜了,我这个阴暗面还能叫什么……江光明吗?哈哈哈哈哈哈。”笑了两声,男人屈指敲了敲仪表盘,“开车,别停。” 虞音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听话地将一些注意力放在了开车上。虽然身旁人的态度不怎么友好,但他似乎没有袭击自己的意思。 如果他真的是江夜的“阴暗面”……只要是江夜,就不怕。 虞音边开车边说:“我相信你是他的阴暗面。他在微信上告诉我,不能让任何人上车,除了他以外。如果有怪物能轻易变成他的样子来骗我,他应该会提醒我的,是吗?” “你不是有结论了?” “为什么他觉得不会有怪物变成他的样子?”虞音又问。 “他付出了代价,在怪谈世界里换到了一个能力,或者说诅咒。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诡异生物可以变成他的外表骗人。没什么用的技能,只适合组队,不过怪谈世界里根本不可能组队,他也从来没有队友。哦,按他告诉你的说法,应该叫精神病友。哈哈哈,精神病这个词对他们那群人来说都是夸奖。” 这个能力,是为了让我在看到他时,可以永远相信他吗……虞音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 虞音确实全心全意地相信了他。 就算是看到明显有很多异常的江夜,都停下了车。 继续往前行驶着,浓雾一望无际,还没有消散的迹象,这条马路也仿佛没有尽头。虞音又问道:“作为他的阴暗面,你是来做什么的?” 男人眉毛一扬,像是失去了耐心,语气也变得暴躁:“你以为我是什么有问必答的乖宝宝吗,嗯?他是我不是,开你的车,别问了!” “是不是他派来保护我的?”虞音没理,继续问道。 “哈哈哈,你不会真以为我在乎你的死活吧。他的负面情绪都在我这里,我只懂得憎恨、厌恶、报复。在乎人?开玩笑呢?我不过就是过来看看你。平时都是他见你,我还没跟你说过话,特意过来看看他惦记的兔子是什么样而已。你要是死了我只会看戏,别指望我出手。” “哦。”听着这一堆话的虞音情绪稳定,“江夜在哪里?我想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你想拖后腿?他已经进了更深一层的灵异空间,在解决大雾的源头。” 更深一层的灵异空间?虞音心想,就跟寂静岭一样吗。 自己从现实世界坠入了浓雾弥漫的表世界,还有个更加可怕的猩红色里世界。江夜现在就在那里。 一定很危险……可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帮不了他的忙。 虞音说:“微信联系不上他,如果他出了危险,你能感觉到吗?” “怎么?我不在乎你的死活,你以为我就在乎他的死活?”江夜的阴暗面笑出声来,锁骨上的铁链当啷脆响,“哈哈哈,你以为这根锁链是谁栓上的,啊?我巴不得他赶紧死了放我解脱,哦,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一声给他收尸。” “解脱?你也会死?”虞音听出了什么。 “不然呢?你要给我赐个名字让我从他身上独立出来吗?只要不是叫江光明。那我就真得感谢你了,不过我还是不会出手救你,最多就是撕碎杀死你的怪物,让它给你陪葬。” 虞音看了他一眼。 “你确实有问必答。”还话痨。 “!”江夜的阴暗面挂在脸上的癫狂笑容,变成了怒气,“虞音,别惹我生气,我没有他那么好说话。” 虞音沉默了,没有再开口。他心里想道,本来觉得江夜已经很幼稚了,没想到还有人是他的两倍幼稚。 ……这个人也是江夜啊,那就不奇怪了。 37、小孩别管 沉默中,虞音在浓雾里一路开向前方。越来越多的“熟人”,出现在路边。 不止有他的同事、同学、亲戚、朋友,甚至还有早已死去的家人。看到自己童年时代就已去世的外婆时,虞音愣怔了片刻,然后开车越了过去。 所有人都带着一模一样的笑容要求上车,到了后来,似乎发觉他不可能上当了,开始从浓雾两边向车子追赶,四肢翻折在地,像人头蜘蛛一样狂奔而来。 让人毛骨悚然。 虞音的胆子不算大,但还能稳住呼吸,因为身边坐着江夜。 ……虽然是个版本异常的江夜。 他突然急打方向盘,避开了横着拦在路中央的一辆车。再往前开,越来越多的车抛锚在马路上,侧翻、起火,车身损毁,轮胎滚到一旁。四下里寂静如死,不知道车主去了哪里。 身后,披着人皮的怪物还在紧追不放。 虞音用出了平生所学的车技,努力在这个遍布车辆残骸的地段左穿右突,这时候他终于觉得当初的驾考还不够严格了。 直到面前,出现了十几辆车垒砌的路障,将整条马路甚至人行道都堵得严严实实。火焰熊熊燃烧,黑烟冲上天空,融入浓雾里。 虞音心跳加快,一边减速,一边看向副驾上的男人。 他刚才避让不及,刮蹭到了抛锚在路上的车,都是有实体的。直接开车冲撞过去,会车毁人亡吧。 “停车。”男人面无表情。 虞音踩下刹车。 车门打开,江夜的阴暗面下了车,快步走到起火的路障前。 虞音从另一侧车门下来,也跟了过去。虽然阴暗面没让他跟着,他就要跟。 面前的路障是由一辆辆车错位堆叠成的,已经在烈火中烘烤变形。江夜的阴暗面径直走到一辆越野车前,一拳砸了过去。先是把越野车的车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他眉头都没皱,连半点吃痛的神情都没有,接着再是一拳,越野车从中间断成两截,车身的一部分仿佛不翼而飞,露出了个可以容一人通过的空洞。 江夜的阴暗面穿了过去,虞音也紧跟着他。 前方的路上,到处都是毁坏的车辆、断裂的路面和掉落的商店招牌,雾气深处游荡着一个个影子——虞音不会天真地觉得那是活人。这种路况显然也没办法继续开车了。 江夜的阴暗面头也不回地大步走着,黑色风衣衣摆扬起。明明是走,速度却很快,虞音要小跑才能跟上。 背后,怪物们带着诡异的笑容追了上来。它们有的是从被江夜拳头砸出来的空洞里挤进来的,有的直接像巨型虫子一样,翻过三四米高的路障再爬下来。 阴暗面越走越快,虞音也跑了起来。呼,呼,呼,不知道跑了有多远,虞音开始大口喘气,肺部抽痛。 跟不上了…… 他的手,突然被一只冰凉但有力的手抓住了,江夜的阴暗面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拽着他往前跑去。 虞音振奋了一下,身体里涌出些力气继续跑。又跑了一段路,他的双腿灌铅似的越来越沉,每次呼吸喉咙里都像被火烧灼,就连意识都开始模糊。自从大学检测完八百米,他就再没参与过正经的体育运动。 实在……跑不动了…… 下一刻,他晕眩了一下,视野骤然转换,身体悬空,像只狍子一样被人扛在了肩头。 江夜的阴暗面单手扛着他,脚下步伐一点都没有慢。 虞音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问道:“你不是说不会管我死活吗?” 阴暗面依旧有问必答,也依旧语气暴躁:“放着你你会被怪物吃了,我只是不想让那些恶心的怪物得逞。” “你看到的也是认识的人吗?”虞音问。肯定和自己看到的不同吧。 “认识的人?不就是给我一笔钱就觉得不用再管我、十年没见过两面的亲爹,和他出轨的小三,还有嘴上说着很想念我但是从来不来看我,朋友圈全是带她再婚生的孩子到处旅游的照片的亲妈吗?还有一些在怪谈世界里见过的,死得七七八八了,尸骨都在诡异肚子里了。怪物顶着他们的皮想骗我回头,真是可笑死了,吵闹死了。” “……”虞音知道,江夜小时候是跟他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爷爷奶奶去世后,他再也没有从家庭中获得过温暖。这是虞音从他的话里听出来的,但在当时,江夜是笑着说的,说他从小就没人管,也不用考虑学业,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别提有多爽了。 “过段时间等我休假了,跟我一起回老家吧,我爸妈会欢迎你的,会做一大桌子菜……江夜。”虞音轻声说。 “哈?你跟我说什么?以为我想去?” 虞音没做声,不想跟他呛。 也许是因为浓雾笼罩的表世界中,活人已经很少了,他们被越来越多的怪物盯上。不止是从后方,左右、前面,怪物都在源源不断涌来,想要将他们包围。 江夜的阴暗面也开始奔跑,身法灵活地将人皮怪物们甩在身后。 唔……虞音有点吃不消了,忍不住干呕起来。被人像狍子一样扛着,不是种很舒服的姿势,很颠簸,很难受,江夜的肩头也很硬,顶在他的胃部。 “你怎么了?”阴暗面问道。 “……没、没事。” “啧,没让你跑,扛着你你也吃不消,体质这么差,这样不行吧?” 虞音有些羞赧,他也觉得自己该多锻炼了,至少遇到怪物时要跑得动,不能像这样拖累江夜。 “等出去以后,我会去跑步的,争取能跑过怪物。” “这倒无所谓,你反正是个普通人,跑得再快碰上鬼也是死。我是说,你体质这么弱,不会在床上被他操晕过去吗?” “!”虞音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江夜才不会说得这么直白。 “你的心理年龄有没有三岁啊!”呆了两秒钟,收拾了心情后,虞音说道。 如果阴暗面是江夜去了怪谈世界后才作为人格出现的,他最多也就三岁。 “你要给我唱生日歌?我几岁又关你屁事?” “三岁小孩别来管大人的事!” “你……”阴暗面气到炸毛,单手扛着虞音,一拳把一只从前面扑过来的怪物砸得倒飞出去,“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把你丢进怪物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