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玫瑰 [gb]》 1、第1章 《她的小玫瑰》/十万橙 位于城郊的隐蔽茶室内,袅袅的茶烟淡淡升起,弥漫在房间内。窗外照进的阳光掠过墙壁上传统的山水绘图,一派宁和古典的氛围。 但茶室内对坐的两方人,气氛就很微妙了。 “不好意思。” 一杯茶被稳稳放回桌上,清绿色的液面在陶瓷内浅浅晃了一圈,像是浪花拂岸。 木桌后方,一双长直双腿并斜,身着长裙的女人弯起唇角,慢慢说道, “看来贵司并没有给够足够的诚意啊。” “苏小姐,您说的哪里的话。” 桌子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嘿嘿一笑,嘴角咧开扯出几道精明的褶子, “您身后站着苏家和钟家,我们骗谁,也不敢骗您啊。” “我们给您开的双倍价格已经是市面上最好的了。您去问问别家,谁能给您开到这个价?” 像是见对方不为所动,西装男人再接再励,他比了个数字。 “现在市场动荡,各个行业都受到了影响,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公司,第二天就破产了的不知道有多少,要我说,您就该……” 女人稍微往前倾了些身子。 头顶的古典吊灯的澄黄色的光晃上她明艳的脸,那一双浅色的眼睛在灯光之下近乎泛起淡淡的金色。 专注又昳丽,蛊惑人心。 她不动声色,轻轻“嗯?”了一声。 被她那双泛金的眼眸注视着,西装男人莫名感觉衬衫的领口有些紧,他面红耳赤地拉了拉领子。 咳嗽了一声,西装男人准备继续高谈阔论:“要我说啊,您手上的这些股份,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现在趁还有人要,卖个高价,及时止损……” “可是你们的对家,给我开了三倍的价格欸。” 女人说道。 西装男人的喊声戛然而止。 茶室内,桌两旁坐着的两方人,气氛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只有女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们说,这家公司马上要被收购了,对方还是行业内top3的那家……” 她托着脸庞,笑盈盈地看着对面已经开始满头冒汗的男人, “两倍价格,你在把我当小孩子耍吗,张总经理?” …… 高层的转角天台上,温和的风吹拂而过,扬起女人肩头的碎发。 苏蓝点了一根纤长的烟,袅袅升起的烟雾笼罩过她的侧脸,让人看不真切。 舒涵良走过来,看到她手里的烟,皱了下眉:“苏……” “舒律师。” 没等他说话,苏蓝便早就知道了一般,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了墙上的标签。 「吸烟允许」 舒涵良表情没变,他不赞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是说你。苏小姐,吸烟有害健康,你还年轻,得注意你的身体。” 苏蓝眨了眨眼。 这下她熄灭了手里的烟。 “我没抽,只是闻闻味道。” 这回她说话了。她的表情无辜,语调也无辜,“舒律师,戒烟真挺难受的,不会我望梅止渴一下都不行吧?”可怜巴巴的。 “不行。” 舒涵良面无表情地抽走她手里的烟,将火星完全摁灭在烟灰缸里, “烟味也有害健康。” 苏蓝目光跟随着那被摁熄的火光,凝了很久,不无遗憾。 舒律师本来是她家的家族律师,他是行业精英,业界内名声赫赫,苏家当年用了一大笔钱才留住他。苏蓝基本就是他看着长大的。 对着从孩童时期就拉着他的衣角喊他“舒律师”的苏蓝,这位舒律师对她,有着一种近乎父亲对女儿看护的心态。 尤其在苏蓝的生父去世之后,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好。” 勉强妥协。 烟从手里被抽走了,肢体记忆还在,苏蓝不自觉地搓了一下食指中指,“晚上的宴会,是八点对吧?” 舒涵良看她,点头。 过了一会儿,“钟先生那里……” “我跟他提前说好了。我们会一起去。” 舒律师顿了顿:“那就好。” 两人便从天台回到室内,坐电梯下去了。 走出茶馆的大门,侍者已经恭恭敬敬将苏蓝的车开到了门口。 为苏蓝打开车门的时候,舒涵良忽然:“苏小姐。” “嗯?” “你真的收到另一家三倍的报价了吗?” 苏蓝刚坐进车内,闻言,她转过头看他。 舒涵良:“如果那家公司真的要被收购,三倍的价格也足够抵上它之后可能的增幅……” 淡金色的眼眸里漾起一丝笑意。 她说:“谁说我要卖了?” “那你……” “认识我了这么久,还猜不出来?” 苏蓝看着他笑,“我才是那个买家啊,舒律师。记得把合同准备好,不出意外很快就能用上了。” 她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 现在收集对手两家的信息,只是未雨绸缪。 舒涵良低头看她明艳的脸,过了会儿,哑然失笑。 “好,路上小心。” 车门关上,苏蓝点点头,随即,黑色流线型的新型跑车启动,没多久便驶出了茶苑。 - 从停车场出来,苏蓝来到公寓的电梯门口,却发现有人早就在那里等着她了。 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少年看见她,便快速走上前来,“——姐姐!” 苏蓝被高个子的少年抱了个满怀,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里等我?不怕被拍到?” 两人走进了电梯,少年还紧紧挽着她的手臂,鸭舌帽下的眼眸亮亮。 “难得姐姐突然说想来看我……我就没管那么多。” 苏蓝跟着他推门进了公寓。 “你还是注意点,现在狗仔手段什么都有。” 少年不在意:“没事,我也没有什么名气,他们不会在意我。” 苏蓝似笑非笑看了他几秒,移开了视线。 他的账号,她记得没错的话,粉丝数量是个八位数。 如果这都叫“没有名气”的话。 进了门,少年就接过了苏蓝的外套和包,把她拉到沙发上坐着。 少年声音很轻:“姐姐,我看了新闻,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很忙?” 少年本身对投资行业并不感兴趣,但自从发现能时不时在新闻上看到苏蓝的身影之后,就开始偷偷收藏所有跟她有关的页面。 最近她经常出现在一些企业相关的报道上。 优雅从容,长裙摇曳,酒杯里的淡色酒液晶莹,唇边的笑完美。 大多数时候,身边还会站着那一位。 “工作么,还好。” 苏蓝实话实说,“就是眼睛有点累。” 少年“啊”了一声,下一刻,他的手便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我替你按按。这样会舒服点吗?” 少年的手干燥又温热,贴在她的眼睛上揉了一会儿,的确是让那种不适感好了一些。 苏蓝闭着眼享受他的按摩。 她说的是实话。 刚刚她和中年男人们开的茶会乌烟瘴气,那些嘴角咧到耳根的大笑,油腻的笑话和虚与为蛇都让她反胃。 视线里充斥了太久不保养的啤酒肚和迷之自信的魅力笑容,苏蓝真的觉得自己需要看点什么好的东西养养眼。 她在手机联系人里翻了一翻,想起她给谁买的公寓好像离得不远,她就想都没想,直接开车来这儿了。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姐姐,你想吃点什么吗?” 过了会儿,少年问道。 苏蓝想了想,晚上有晚宴,她吃不下太多东西。 “有水果吗?” “有,我去切。”少年立即站起身,进厨房前,似乎还怕她无聊,塞了个抱枕进她的怀里,“那姐姐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让……让它先陪你。” 苏蓝看了看手里被他塞进的q版小鹿形状的抱枕,有点啼笑皆非。她捏了捏,还挺软的。 少年去忙碌去了,苏蓝站起身,走到阳台上。 她一向品味很好,就连给小情人买的公寓也是朝向极好的高层,从落地窗往外看去,能俯瞰整个城市的景象。 打开一侧的细长窗户,她又非常不听话地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淡淡的白雾拢着她的指尖。这帮助她平静。 细长的烟自顾自燃到一半,苏蓝摁熄了它。 回到客厅,少年正好端出来一盘切好的水果。 “我切的都是姐姐喜欢吃的。” 他坐到她身边,用叉子叉起一块水果,乖巧地递到她嘴边,“姐姐想先吃蓝莓吗,让我喂你吧?” 少年漂亮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看她的时候整个脸庞都亮晶晶的。 比他在那些广告海报上的营业笑容真诚多了。 苏蓝看到了养眼的东西。 她很欣慰。 她的手掌慢慢贴过少年的侧脸,摩挲进他的发间。少年的发柔软,顺过指间的触感十分好。 苏蓝很喜欢。 她张开嘴,咬住他喂来的水果。 - 苏蓝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 黑暗中夜色氤氲,漆黑黯淡。淡银色的月光拉下一道长影,蔓延到床的脚边。 床上洁白的被子凌乱成一团,柔软地陷着月色,静谧无声,温和又软绵。 这一声持续不断的铃声,在黑夜里便显得格外突兀。 苏蓝从被子一角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阵,才摸到了手机。 她摁下接听键。 “喂?”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和一丝被吵醒不悦的鼻音。 对方顿了一下。 这一丝停顿格外地久,在黑暗中很清晰。 但还在昏昏欲睡的苏蓝,大脑并没有来得及处理这额外的信息。 对方声线平稳:“你才醒?”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散在夜色里。 苏蓝倏地僵了一下。 她清醒了大半。 她把手机拿到自己眼前,眯起眼努力在屏幕的白光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很快,她看清了来电人的名字。 ……果然。 「钟予」。 2、第2章 钟予给她打电话做什么? 苏蓝迷瞪瞪地思考。 大脑还像刚开机一般,还在重新加载之前的思路。 奇怪啊,钟予基本从来不会给她打电话。 她开口:“怎么了?” “……”对面沉默了一下,“你今晚要去的那个晚宴,八点开始。” ……晚宴。 她邀请钟予去的那个晚宴。 她下意识问:“现在几点?” “六点。” 苏蓝一下子睁开了眼。 这下她剩下的那半睡意彻底没了。 视线内一片昏暗,房间内盛着沉沉夜色,苏蓝这才反应过来。 晚上六点。 她直接睡到了天黑!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着淡淡的荧光。 苏蓝看了眼提醒,从顶上划下来哗啦啦几条信息,都来自同一个人,“钟予”。 ……看来他是短信一直得不到她的回信,才终于打了她的电话。 苏蓝难得地尴尬。 她算了一下,离晚宴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她需要洗漱,换衣服,化妆,还要开车过去…… 但苏蓝觉得只要她胆子够大,一切都来得及。 “我能准时到。” 她一边用胳膊撑起身子,一边对着话筒说道, “钟予,但我来不及提前跟你汇合了。打个商量吧,我们能不能直接在晚宴见……” 苏蓝的腰间忽然紧了一紧。 一道惺忪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姐姐,你要走了?” 苏蓝动作顿住。 少年手臂攀上她的脊背,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脖颈,柔软的发丝蹭过她的胸口,宛如小兽撒娇,不舍又软糯地哼哼。 “姐姐,别走,留下来陪我吧,我会让你开心的……” 少年低哑又朦胧的嗓音,像是黑暗中的鱼尾,轻微拍打水面,晃出涟漪,把之前的旖旎缠绵都说了个明白。 昭然若揭。 “等下。” 苏蓝赶紧在他说出什么限制级的话题前把他嘴捂上了,她盯了一下手机屏幕。 果然,通话还在持续中。 对面没有声音。 钟予没说话。 她干咳了一声,对着话筒道,“不好意思,刚刚没想让你听到……” “你还能准时到么?”对方平静的嗓音传来。 苏蓝下意识:“能。” 回答完,她才听出了那句问话里的淡淡嘲讽。 这个“还”字,用得很微妙。 苏蓝:“……” 苏蓝:“放心,八点,不见不散。” “好。那八点见。” 咔哒。 通话被挂断。 手机的屏幕仍在黑暗里闪着荧光。 维持着拿着手机的姿势几秒,苏蓝才摁熄了屏幕,把它扔在了一边。 另一只手底下,却传来“唔唔”的声音。 苏蓝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捂着小情人的嘴。 少年握上她的手腕,脸颊贴过来,“对不起,姐姐,我刚刚没想到你在打电话。” 他把苏蓝圈在身前,老老实实地伸出手,动作熟稔地替她按上太阳穴,替她揉着。 顿了顿,他轻声问,“……是那位钟先生吗?” 苏蓝被他按得很舒服,她抬手调整了下他手指的位置,往上挪了点儿。 “对。”她阖着眼点头。 听到她肯定,少年僵了一下。 是那位钟先生。 心里漫上恐惧和忌惮感,他的声音莫名有点慢,“那我给姐姐添麻烦了?” “没事。”按了一会儿,苏蓝觉得够了,她拿开他的手,从床边站起身, “他不介意的,放宽心。” 她跟钟予,各玩各的,在对方那里早就是心知肚明了。 就是被他听到有点尴尬,其他没什么,他估计甚至不会提这件事。 少年还是惴惴:“……那就好。” 她的小情人支起身子,又爬过来到床边,一只手绕过她的胳膊贴过来,“那姐姐,我们可不可以……” 从苏蓝居高临下的视线里看去,少年眼睛在昏暗的室内凝着一点亮。 他的后颈,白皙的皮肤上那一道咬痕,尤为明显。 有点烫眼。 “我会让你开心的。”少年说着。 苏蓝手捏起他的下巴,少年的下巴尖尖,她的拇指摩挲过他的侧脸。 八点。可惜。 算了下时间,苏蓝觉得自己需要的时间多得多。 “下次吧。”她拍了拍他的脸。 借着昏暗的夜色,苏蓝拿起衣服,转身走进了浴室。 - 温水冲刷着身体肌肤,苏蓝才感觉自己清醒的意识一点一点回笼了。 闭着眼,睫毛挂着水珠,氤氲的热气扑着面庞。 苏蓝阖着眼,一心二用。 她预想着等下晚宴上要见的人,要说的话,要做的交易,交易的数字。 一样一样地确定安排好,动辄十几位数的生意,在她的脑海里逐步变成了简单的步骤。 苏蓝喜欢万无一失的计划,也喜欢提前做好的准备,这让她安心。 就像是为了这次要求携伴出席的晚宴,她早早就提前问好了钟予的日程,跟他确定了时间。 钟予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苏蓝平心而论,他们俩的家族联姻,可能是一笔再合适不过的交易。 她需要钟予陪她出席各类商业场合,钟予也需要她一同坐镇数不清的慈善晚宴和画廊剪彩。 表面上恩恩爱爱,私底下互不干扰。 很完美。 苏蓝在镜子前勾完最后一笔眼线,轻巧“啪”地合上眼线笔的笔帽。 她不喜欢钟予,但她尊重她的合作伙伴。 就是希望他别介意刚刚的事。 镜子中映出的女人已经化好了妆。 苏蓝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脸肤色白皙,一双眼略略狭长,眼尾微挑。 淡色的眼眸在灯光的照耀之下,几乎泛出一层浅浅的淡金色流光。 凝着人的时候,专注深情,恍惚地给人一种被爱的错觉。 苏蓝喜欢自己这双眼睛。 靠着这双眼睛,迄今为止,无论是在情场还是商场,她都无往不利。 打量了下镜中的自己,确保没有遗漏,苏蓝这才走出了浴室。 - 少年等在客厅,他已经整整齐齐地穿好了衣服,见她出来,眼神中流露出惊艳之情。 “姐姐,今晚是有宴会吗?” “对,我现在就要出门。” 苏蓝顺手拢了下自己的头发,少年凑上来,给她递上外套和手包。 “会很早结束么?” “不一定。”苏蓝心里想着等下晚宴的预演,有点神游,“他们安排的活动挺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走到门口。 “那……”少年抿了抿唇,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 “姐姐今晚,还会回来吗?” 苏蓝回头。 见她看过来,少年立即补充, “我给姐姐做夜宵!你不是一向晚宴上都吃不下东西……正好,我今天买了很多食材,可以给姐姐做饭。” 少年期待地看着她。 这种林间小鹿般的眼神,是被他粉丝最为追捧的纯良范本,此时却直勾勾地盯着苏蓝。 一错不错。 苏蓝其实有点惊讶。 她确实宴会上的食物都吃不惯,每次都得提前或者之后吃点儿填肚子,不然她的胃就要激烈抗议。 少年竟然记得。 不过,想到别人做的饭菜…… 苏蓝顿了顿,还是拒绝了,“我今天应该不回来了。别等我了,你自己吃吧。” 说完,她披好了外套,推开了门。 少年有点失落,但还是扣上鸭舌帽,一步一步地跟在她身后走到了电梯门口。 “姐姐,那你,晚上……加油。” 少年勉强道,“如果姐姐宴会结束了还想吃东西,能给我发消息么?” 苏蓝按了电梯楼层按键,伸出手,在少年脸上捏了一下。 皮肤细腻,让人心情很好。 “好,如果回来,我会跟你说。” 知道她自己十有八九不会回来,苏蓝随即想起了什么, “对了,最近火起来的那个导演要筹拍新片了,改天,我帮你牵个线。” 少年僵了一下,他开口:“我不是……” 苏蓝冲他心不在焉地微微点头。 电梯门在他面前合上。 - 苏蓝赶到晚宴的时候,正好八点过两分钟。 舒律师已经西装革履地等在门口。 四十多岁的精英男人的气质非凡,却偏偏又温和儒雅。 他往那儿一站,便吸引来了旁边不少贵妇们的青睐,许多摇着扇子偷偷瞥他。 侍者帮她去停车,而苏蓝拿着手包登上台阶,和舒涵良一起走进宴会大厅。 “怎么?”舒涵良注意到了旁边人的眼神。 苏蓝只是看着他笑。 笑了一会儿,苏蓝还是开口,“你真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结个婚?” 苏蓝接他的话。 舒涵良从身边路过侍者的托盘上拿下两杯香槟,递了一杯到苏蓝手里。 他有点失笑:“你关心这么多做什么?我赚的钱够多了。” 他不需要富婆。舒律师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而且,还有女儿了。” 舒涵良提醒她自己还是一个人父的事实。 “……”苏蓝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 “你的女儿是你自己生的。” “所以呢?” “你自己,一个人,生的。”苏蓝也提醒他。男性beta自己生育做单亲家长也算常见, “你还没结过婚。” 聊到这儿就没得聊了。 果然,舒涵良看了她一眼,手向她伸出来,“东西。” 苏蓝装傻:“什么东西?” 舒涵良皱着眉:“苏小姐。” 苏蓝叹了口气,从自己手包里摸出烟盒,放到他手上:“好了好了,给你。我真不抽了。” 舒涵良这才展开眉,他把烟盒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他点了下头,示意了一个方向,“钟先生好像是在那里。” “谢了。”苏蓝顿了顿,“他几点来的?” “比你早两分钟吧。” 早两分钟,那不就是八点准点么? 也没早多久啊。 苏蓝了然。 她抿了一口香槟,往他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3、第3章 其实不需要舒律师指路,苏蓝只需要往四周看一圈,就知道钟予在哪里了。 这个晚宴上来往的都是名流贵族,各个妆点得精致非凡,气氛浓烈又奢靡。 但在这一众纸醉金迷的华光之中,在场的众人,却在意或不经意地时不时往一个方向瞟眼过去。 他们全部都在看,同一个人。 钟予。 找到众人目光的方向,就能找到钟予。 旧世的帝国贵族阶级虽然不在了,但众人还是对着这些曾经拥有世袭头衔的家族充满憧憬。这些坐在金字塔高层的人,坐拥的大量财富和资源,寻常人依旧难以匹敌。 钟家,就在金字塔的最顶端。 苏蓝端着香槟,站在往那个方向觑着的众人身后,恶劣地驻足欣赏了一会儿。 窃窃私语还传入她的耳里。 “钟予……来了?” “今晚怎么是一个人?” “他不是作为苏蓝的伴侣,出席的吗……” “苏蓝呢?她还没到?都这个点了?” 议论声嘈杂,有人蠢蠢欲动。 “她不在,那我们是不是有机会……” “他实在是太好看了……” “说什么呢?你不知道人家夫妻很恩爱么?” “恩爱?”说话的人闻言,露出暧昧的笑容, “这个圈子里,谁会真的恩爱,不都是逢场作戏。” “我不信,你见过他们一同出席活动吗?感情完全不像是假的……” 终于,有人发现了她。 “喂,小声点,苏蓝来了……” “当心她听到……” 苏蓝走过去的时候,众人的目光便也跟随在了她的身影上。 目光有兴奋,有羡慕,也有嫉妒。 而高挑的女人松卷的长发齐腰,拎着酒杯,走路姿态优雅,似乎完全不在意周遭的眼神。 苏蓝径直走到了所有目光的中心。 人流熙攘的宴会上,被万千瞩目的地方,竟然只是靠近宴厅角落的一扇窗。 有人靠在那里,矜贵又单薄。 “钟予。” 走到窗台边,她也倚靠过去,温柔地对着那人开口,“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耽搁了,你没等我很久吧?” 语调亲昵,举止自然。 夏夜的风柔和,带着微微的凉意,吹拂过她耳边的碎发。 听到了她的声音,钟予向她侧过脸来。 苏蓝落进他的目光里。 那一瞬间,周遭的嘈杂声,似乎都消匿了片刻。 苏蓝呼吸稍滞。 就连从小到大看惯了美人的苏蓝也不得不承认,钟予有着一张极其漂亮的脸。 他是在纸醉金迷之中被养大的玫瑰,是天生的矜贵与生人勿近。 眉眼精致,本是一张冷淡的脸,侧过脸瞥人时,撩红的眼尾淡淡扫过,却又有着极致的瑰丽。 那种冷淡与瑰艳的反差,吸引着无数狂蜂浪蝶的靠近。 让人疯狂地想要去窥探,这样的高傲玫瑰,在无法自持又脆弱易折的时候,会是种什么样的瑰艳颜色。 想要揉碎玫瑰的花瓣,研磨它,弄坏它,再去看看他清冷脸上的艳丽。 蛊人心弦。 钟予就给人这样一种感觉。 让人趋之若鹜地觊觎,却又不得不止步于钟家的层层荆棘之下。 高冷又疏离的玫瑰。 现在,钟予正望回了她。 漂亮的眼睛,淡淡映着她。 “苏蓝。”他开口。 手中的酒杯,淡金色的酒液微微晃动,都比不过他眼里映出的灯火。 “嗯?” 苏蓝移眼过去,伸手慢慢拂过他耳边的发,动作自然地将碎发别到他的耳后。 他的耳尖有一些淡淡的红。 “怎么了?” 玫瑰在她的掌心。 钟予僵了一下,下意识别过眼。 “……没事。”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心跳快得,让钟予嗓间都有些干涩。 身侧的手机被摁熄,静静地收了回去。 屏幕黑暗前,是一条通话记录。 是他跟几个小时之前跟苏蓝打的那通电话。 那一道少年低哑暧昧的嗓音,在电话里额外清晰,钟予听得很清楚。 ……但没关系。 钟予安静地想。 她刚刚在别人身边也没关系。 钟予侧回脸,黑发黑裙的女人正用她那双略略上挑的淡金色眼眸望着他。 眼里含情,温柔又专注。 给人一种被爱的错觉。 钟予心跳空落一拍,他有些恍惚。 漂亮的手指拿起酒杯,靠近了唇边。 “等等,钟予。” 苏蓝挪了眼神,轻柔拦住他。 她客气地招过旁边的侍者,要来了一杯果汁。 “钟予,别多喝酒了,你酒量又不好。” 苏蓝体贴地叮嘱,将那杯果汁推到他面前,“喝这个吧,温一点。” 钟予怔忪了一下,应了。 “……谢谢。” 他对她人前的温柔总是没办法拒绝。 接过杯子,他轻轻抿了一口。 苏蓝还在柔和地对他说着些话,而钟予自己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着。 然后蓦地,钟予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的目光顺着她线条优美的下颌线,落到她颈间。 白皙的颈部皮肤被乌黑的发落着,却有什么隐在发间,颜色灼灼,惹着人眼。 …… 苏蓝的眼里,就听钟予忽地开口:“……苏蓝。” “怎么了?” 钟予没回应。 长长的眼睫之下,神色却被雾蒙成深色的一团,看不真切。 他冷淡地别过眼,“你可能需要去趟化妆间。” “什么?” “……”钟予没回应。 苏蓝没明白,皱眉:“钟予,你……” “——苏小姐,钟先生,好久不见啊!” 忽地,有人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苏蓝眼神凝了一下,话收了回去。 她转过身。 “是王太太啊。” 苏蓝认出了来人,她端起香槟跟来者碰杯,脸上已经是笑盈盈的了,“好久不见。” “苏蓝呀,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我没记错的话,是去年三月吧?一个慈善晚会。” “哟,你记性真好!” 王太太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珠光宝气,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是苏蓝父母那一辈的交情,“是啊,没想到已经快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时间快是快,王太太您看起来却是一年比一年年轻了。” 苏蓝面上笑地明朗,心里却在想刚刚钟予的反应。 他说“化妆室”,是什么意思。 虽然心思完全不在谈话上,但苏蓝只要用那双欺骗性极强的淡金色的眼睛看着别人,就足够让人觉得真诚了。 她笑问:“听说您最近和王叔刚去度假去了?度假怎么样?” “别提了,最后变商业旅行了。”王太太摆手,“我就是顺嘴说了一句我喜欢那里的海滩,你王叔,说什么也非要把那条海岸线买下来,唉,你看看这真是,乱花钱……” “是吗?王叔对您可真好啊,真让人羡慕。” 两人一来一回寒暄了几句。 “还是你们年轻人感情好,我们才羡慕呢。” 末了,王太太留下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说到她跟钟予。 苏蓝有点怔神。 不过她还是反应极快地露出浅浅微笑,挽过钟予的手臂,眨了下眼,“您快别说我们啦,谁不知道您跟王叔伉俪情深,这么多年了都跟刚新婚似的。” “就你嘴巴甜。”王太太乐得脖子前的珠串都在晃悠, “改天去我跟你王叔那儿作客去啊,就新买的海岸线那儿我们盖了座新房。带钟予一起来,看看海景,多浪漫啊。” “好,我们有机会一定去。” 苏蓝笑着回应。 钟予被她挽在一侧,他的唇角微微抿起上扬,配合地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 这一笑,惊艳得王太太都一愣。 她扇风的扇子莫名其妙晃得更快了,笑了半天,她半捂住嘴,把苏蓝拉到一边来,示意有话跟她说。 苏蓝不明所以,但也跟着靠过去。 王太太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得暧昧,“知道你们才结婚没多久,年轻人嘛,感情好,忍不住。但是吧……” 她的目光,在不远处的钟予身上落了一下,又回到苏蓝身上。 苏蓝顺着:“嗯?” 王太太扇子落在她的肩颈处,轻轻一点。 “你这痕迹,也太明显了。” 说完,王太太意味深长地往苏蓝肩上拍了拍,端着酒杯走了, “下次啊,记得好好遮一遮。” 苏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她手摸上自己的侧颈。 刚刚王太太的扇柄就点在这儿。 钟予,之前的目光,也是落在这里。 苏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回头。 钟予没有看她。 他正靠在窗边,瞥向窗外远处的庭院。 鸦羽似的的睫毛敛下,在他那张精致的脸上洒下一片阴翳。 - 化妆间内。 身材高挑的女人撩开肩颈一侧的黑发,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 她的目光顺着那颈线找着,直到停留在一处暗红色的痕迹上。 其实并不很明显。但只要看见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什么。 一处吻痕。 少年情动时埋在她的颈间,喘着气息亲吻。 没想到留下痕迹了。 苏蓝拿出手包里的粉饼,细细在那里拍了拍,压了压,直到暗红色看不见了才停下。 她又撩起自己的长发,对着镜子左右仔细看了看,确保没有其他遗漏了,这才出去。 看来以后都得跟小情人们约法三章。 “不好意思,” 穿过人群回到钟予旁边,苏蓝抿了一口香槟, “这次是我疏忽,我下次注意。” 她镇定自若的本事很高超,说出的话也冷静地像是在谈论天气。 一道吻痕的事情,就这么轻飘飘带过去了。 钟予没什么情绪地瞟她一眼,神色在她说的“下次”两个字的时候滞了一下,转瞬即逝。 他没回应。 - 对苏蓝来说,接下来的宴会一切如常,钟予配合地挽着她的手臂,两个人笑得浅浅,宛如一对眷侣。 她也顺利谈完了她想谈的交易,舒律师旁听,双方握手,都是十分满意。 等到了宴会结束,要散场的时候,苏蓝才犹豫了一下。 夜里下起了雨,细密的雨线落在地上,被宴会厅大门的光照得亮晶晶,很快又被一阵脚步踩碎。 胃里空落落的。 舒涵良礼貌婉拒了几个前来示好的贵妇,走到她身边:“苏小姐,怎么了?” 苏蓝回头见是他,老实说:“饿了。” 舒涵良没忍住,唇角扬起,随即又严肃地绷下。“……又没提前吃东西?” 舒律师也知道她这个晚宴吃不下东西的习惯。 小时候的苏蓝,就有这个毛病。 “没吃。”苏蓝语调都耷拉着,格外可怜,“没时间,都花在赶路上了。” 和额外的体力运动上。 不过这个苏蓝没敢跟舒涵良说。 要让这位把她当半个女儿看的舒大律师知道了,肯定又会向她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舒涵良很欣赏钟予。 其实谁都很欣赏钟予。 苏蓝食指中指无意识地搓了一下,总感觉像是缺根烟,她现在很需要一些东西让她平静。 不过舒涵良不知道……钟予自己也有心上人。 他们俩没有什么谁对不起谁。 手机震动,苏蓝看了眼,是今天下午的小情人发来的消息。 【姐姐,宴会结束了吗?】 【要不要来我这里吃夜宵,我给姐姐做?】 配图是一大袋食材,还配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表情包上的小鹿眼睛大大圆圆的,看起来很可爱。 还挺像本人。 苏蓝没有再去他那儿的想法。但他给了苏蓝一些灵感。 夜宵。 是可以考虑一下。 正巧余光里,苏蓝扫到宴场大门另一侧,撑起的一柄黑伞。 是司机恭敬地为刚走出来的钟予打伞。 雨线斜织,宽檐漆黑的伞在夜色中劈开了细密的雨。晶亮的水珠顺着黑伞的珠尾一连串落下。 伞沿压得很低,只远远露出钟予白皙的皮肤,优美的下颌线,和那一双形状姣好的淡红的唇。 雨中的玫瑰。 旁边的名流们都默不作声地在偷偷打量他。 苏蓝也是其中一个。 她没忍住,看了又看。 看得太久,看到舒涵良都发现了:“苏小姐,你有什么事情要找钟先生吗?” 苏蓝回过眼,郑重点头:“有。非常重要的大事。” 跟舒律师告了别,苏蓝就泰然自若地撑伞走了过去。 司机正准备关上车门,见苏蓝来了,愣了一下,“苏小姐……” “多谢了。” 苏蓝动作自然地钻进了车里。 钟予见她坐进来,身子僵直了一下。 面上淡淡扫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反倒是苏蓝坐稳了,先开的口,“今天大厨在家吗?” 她淡金色的眼眸在黑夜中凝着一点亮光, “我想蹭个饭。” 4、第4章 在从她嘴里说出来“大厨”两个字之后,苏蓝感觉钟予的神情微微一滞。 他没什么表情地回道:“在。” “在就行。” 苏蓝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她边单手揉着自己因为长时间空腹而有些绞痛的胃,一边往车窗外看着霓虹色彩从眼前飞速掠过。 她过了会儿,又说:“你能帮我跟大厨说声,我还想吃之前那几道菜吗?对了,再配个香菇鸡茸粥。” 身侧没声音。 半晌,传来一声冷淡的“好”。 苏蓝心情很好。 她的嘴巴太刁了,很少能有让她能提起食欲的食物。 有的时候,她干脆就不太想吃。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在小情人家里什么也没吃的原因。 但就算她的要求古怪苛刻,她跟钟予的那个“家”里,恰巧就有一位能做出正合她口味的大厨。 这件事情说来还挺神奇的。 在刚跟钟予开始婚姻的那段时期,苏蓝几乎从来不回家。只有在家里要办宴会,或者长辈们来作客的时候,她才会装模作样地住下来。 要是没什么正经事,苏蓝就算第二天有活动就正好在家门口,压根两步路都不用走,她也会选择去住酒店。 不为什么,她跟钟予是合作对象而已,又不是真的伴侣,没必要正儿八经住在一起。 但事情从一年前开始变了。 某个一天的早晨,她难得地留下来吃了一次早饭。 - 那次早饭的时候,苏蓝本来只是匆匆想要出门,司机却绕错了路,没按时到。 她只好边拿着手机听助理讲话,边随意地坐到餐桌边,顺手尝了尝清粥小菜。 “……新开业的法餐有位子了?行,你替我订了吧,今天中午的就行。”她跟助理心不在焉地说着日程安排, “还有件事,上次那个新创业团队,帮我问问他们下午的日程,直接见一面,对,干脆就今天下午……” 筷子停了。 助理在那里喊她:“苏小姐?” 苏蓝拿着筷子的手僵直,她坐好了身子,又夹了一筷子,送入嘴里。 助理锲而不舍:“苏小姐?喂?您还听得到我吗?喂?” 苏蓝没说话。 她瞥着餐桌对面的钟予优雅地用完早餐离开了餐厅,才贴着话筒说道: “帮我全取消吧。” 助理:“……?” 助理:“新的餐厅,取消吗?您之前为了等它可是等了很久……” 苏蓝:“不去了。” 助理:“创业团队呢?” 苏蓝:“不见了。” 等了片刻,强烈的事业心让她又:“……改天见。” 苏蓝单手拿着手机:“你让他们发个明后天的日程过来吧,我再单独跟他们约时间。” 她盯着面前这一碗平平无奇的粥,目光都没离开半寸, “我今天有点重要的事情要确认。” 挂了电话。 苏蓝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拿起勺子,把一整碗粥都喝干净了。 - 接下来那天的午饭和晚饭,她都在钟予默不作声的打量之中,坐在餐桌的另一头,把所有端上来的菜尝了又尝。 果然,都特别合她的胃口。 在苏蓝第二天早饭也出现的时候,钟予终于没忍住,冷着眼问了她一句,“你这周不是有事么?” 苏蓝手抖了一下,面不改色:“都改时间了。” 她又夹了一筷子面前那一盘炒小青菜。 入口香嫩,清爽,又甘甜。 连这一小盘最普通的青菜都能炒得这么好吃,苏蓝沉默了。 别人不知道,但熟悉苏蓝的人都能理解。 这对苏蓝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可以说是完全命中她的死穴。 她高中的好友,就曾经叹息说过她的嘴是金子做的。 苏蓝的嘴巴,极其地刁。 她不愿意吃的东西长长一列,咸甜忌口也是数不胜数。 从小到大,她的这张嘴不知道难为过多少苏家照顾她的保姆,厨师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来没找到过一个称心如意的。 按苏蓝的话来说,现在她吃的喝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也全部都是“将就”。 “将就”的意思,就是勉勉强强,随便吃点吧。 但现在,她吃了家里的这顿饭…… 她忽地不想将就了。 从那之后,本来脚不着家的苏蓝,就忽地经常回家了,连带着撞见钟予的次数也变多了。 一开始,她还要每次都冠冕堂皇地用“有东西忘拿了,顺便留下来吃个饭吧”等等之类蹩脚的借口搪塞。但时间一久,苏蓝觉得钟予再怎么也能看出来她是回来蹭饭的了。 虽然钟予什么都没问。 他是个非常合格的合作对象,一直对她时不时自觉的出现表现得非常冷淡,好像她在或者不在,就也只是多了双筷子。 苏蓝很欣赏他这一点。 “啊,对了,” 有一次餐桌上,苏蓝还是没忍住问了,“钟予,你请的厨师有联系方式么?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钟予离开的动作一顿。 她合情合理:“我的口味太刁钻了,真的很难找到对我胃口的厨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雇别的厨师来跟你交换。” 她想要挖墙脚的司马昭之心,过于明显,路人皆知。 “怎么样?你考虑一下?”见钟予没说话,她锲而不舍,“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在其他地方都做点让步,你提条件就行,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她的目光灼灼,很是认真。 但显然钟予没有跟她交换的意思。 因为那天她刚问出口,钟予就用他那双美丽又冷冰冰的绿眸,抬起眼来觑了她一眼。 幽幽的,复杂不明。 苏蓝:“……?” 她被他觑得莫名其妙。 然后钟予就上楼了。 ……吃了一个闭门羹。 苏蓝悻悻,但也没太失望。 毕竟,一个连她都觊觎的厨师,钟予不愿意放手,也很合理。 而且本来就是他的人。 但没关系,反正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 苏蓝想的很简单。 大不了她就回“家”吃饭。 就像现在这样。 回到家,侍者接过她的外套和包,苏蓝懒散地上楼去自己卧室卸妆。 虽然住在同一个家,但她跟钟予默契地一人占了一个卧室,各不干扰。 悠悠闲闲地卸妆换衣服,没等多久,就有人敲门来跟她说夜宵准备好了。 - 苏蓝走进餐厅的时候,发现钟予也在。 似乎是到了深夜,他也有些疲惫,本来剔透白皙的面容更加地有些苍白,衬得他眼尾的那抹红灼灼。 但也漂亮地令人心惊。 苏蓝眨了下眼:“你也饿了?” 钟予并没有看她,回答简短:“嗯。” 约有两米长的大理石餐桌,他们俩习惯性对坐在一头,离得很远,正好不用讲话。 不过苏蓝还是有些惊讶,她吃夜宵纯粹属于个人恶习,但他居然这个深更半夜的点也跟她一起坐下了。 奇怪。 侍者开始上菜。 旁边人忙忙碌碌,两人对坐无言。 苏蓝支着下巴快乐等待,忽地,就发现对面钟予扫过她的视线凝了片刻,又落在她的颈间。 “哦这个?” 苏蓝意识到他在看什么,刚刚她卸妆一并卸掉了遮瑕,吻痕估计又显露出来了, “吻痕的话,我估计它要三四天才消。不过别担心,如果最近有什么公开场合要露面,我会提前遮好。” 钟予没什么情绪,他冷淡地别过眼,“这几天应该没什么事情。” 苏蓝了然:“那就好。” 他们不怎么说话,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长桌两头离得很远,但苏蓝隐约似乎瞥到他的手指绑了个创可贴。 肤色的创可贴,绕在食指上,不是很明显。 他什么时候把手弄伤了? 苏蓝眯眼想了下,没印象了。 是晚宴的时候吗? 她正想着要不要出于礼貌顺便关心一下,侍者退出去之前恭敬的那句“菜已经全部上齐了”,直接吸引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桌上摆好的的菜,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苏蓝食指大动,幸福地心情颇好。 尤其是她点的那碗香菇鸡茸粥,色泽鲜艳,香气扑鼻,暖融融的,在深夜完美地抚慰了她饥肠辘辘的胃。 苏蓝满意地眯眼。 大厨深夜还要加班,好辛苦。 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吃完一顿美滋滋的夜宵,苏蓝跟钟予客气地道了晚安,便上楼了。 - 空荡寂静的餐厅里,就只留下钟予。 吊灯的光晕映在大理石的桌上,在餐盘的边缘凝成一个微亮的光斑。那些透明的水晶吊坠晃悠着,光影在细微处明暗起伏,细碎无声。 钟予并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苏蓝离开了餐厅,他就放下了筷子。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跟她单独相处的时间。 没有别人,没有宴会上的温柔面具,没有旁人面前的恩爱伪装,只有他们两个人。 安静地对坐,安静地用餐。 苏蓝吃到喜欢的东西的时候心情都写在脸上,钟予就会看她飞扬的眉眼,看她上翘的嘴角,看她满足起来眼睫都弯起。 然后他藏起他的目光,在冷淡的外表下心躁如鼓。 这是只有他能看见的苏蓝。 只属于他的。 风吹开餐厅落地窗的帘子,细碎的珠串敲在玻璃上,发出玉石般清脆的微弱声音。 食指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钟予漂亮的墨绿色眸子敛着,他安静地垂下眼,盯向自己食指上的创可贴。 之前的晚宴上,苏蓝似乎是为了体现他们之前的柔情蜜意,他们在阳台与人交谈的时候,她忽地拉过了他的手。 钟予还在怔忪,她就把他的手放到了她两手掌心,替他捂着。 “你冷不冷?” 她问道,淡金色的眼眸色柔和,看上去温柔无比。 他盯着她捂着他手的双手。 她温热的体温,顺着皮肤的接触,一点一点传到他的手心。 钟予…… 钟予无措地头晕目眩。 心跳躁着耳膜,他浑身僵硬。 他只能别开眼,匆匆说了句“不冷”。 他希望她没有看见他烧红了的耳根,自己的手却没有勇气从她的手里抽出来。 她好暖和。 他舍不得。 直到那位跟她交谈的人走了,苏蓝看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把他的手松开来。 松开的那一瞬间,钟予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指合拢进掌心,放在身侧,怕被她看出来自己微微的颤抖。 苏蓝以前也碰过他的手。 不过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今晚突如其来的幸福,让钟予整个人都觉得不真实,晚上切菜的时候也恍惚地想到她温柔的神色,他无意识就切到了手。 刀口切得有几分深,鲜血涌出来的时候,钟予还在怔神。 然后,他就安静地给伤消了毒,贴上了创可贴。 继续给她做香菇鸡茸粥。 苏蓝似乎很喜欢这道。 钟予垂下眼睫,默默把手指拢回掌心。 淡红的唇角微弱地牵动起一个上翘的弧线。 她喜欢就很好。 良久。 侍者进餐厅来收拾餐具的时候,钟予已经上楼离开了。 5、第5章 第二天早上,苏蓝又如愿以偿地吃上了自己喜欢的香菇鸡茸粥。 餐厅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正向着花园。晨间的曦光落在低矮的花丛上,渲染成一道金色的轮廓,闪着点点的光,看得人心情颇好。 苏蓝就是心情很好。 昨天谈的交易很成功,舒律师一早就给她转发来了对方已经签好的合同。苏蓝细细看过,大笔一挥,一桩动辄十几位数的交易便都尘埃落地了。 然后,今天早上,她又吃上了香菇鸡茸粥。 一件两件,全都是她喜欢的好事。 苏蓝心情好时,眉尾挑起,淡金色的眸里恣意飞扬,看人都带着好感。 “大厨平常不休假吗?我怎么感觉他每天都在家。” 苏蓝连带着话都变多,“如果他哪天要是放假,你能提前跟我说一声么?他不在的话,我就不白跑一趟了。” “……好,到时候告诉你。” 坐在她长桌对面的钟予没什么特别反应。 钟予穿着深色的单衣,鲜明的颜色对比衬得肤色极白。窗外的曦光落在他的脖颈下方的锁骨上,阴影深深落落。 晨曦下的他被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要论艳丽,窗外的烂漫鲜花都比不过。 他刚用完了早饭,正安静地喝茶。 食指上的创可贴仍然绑着。 苏蓝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一下,觉得贸贸然开口关心他这种小伤,还是太越界了。她转了话题, “对了,大厨薪水够么?” 钟予抬眼看她:“……” “像他这种稀缺手艺,又日夜操劳,太辛苦了。不如加上我的份,给他涨个薪吧?” 钟予:“……” 商人本性依旧没放弃挖墙脚:“说真的,真不能把他介绍给我认识一下?我真的真的只是想当面感谢下他,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钟予:“……” 钟予干脆移开眼,不理她了。 ……那就是不能介绍了。 屡战屡败,苏蓝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低头又吃了几勺香菇鸡茸粥,满足地沉浸在暖融里,苏蓝忽地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钟予,昨天的交易能成,我还得感谢你。” “接下来我安排都挺空的,如果你哪里有什么我能帮到的事情,我应该都有时间。” 苏蓝说的认真。她对合作伙伴一向有来有往。 “跟我开口就行。” 长桌对面,钟予安静了下去。 他似乎微怔了下,在思忖什么。 苏蓝看他两眼,没觉得钟予会真的立刻提出要求来。 像是以往,他们要是有活动,他都是直接用信息直接把细节发到她这儿。 毕竟他们当面的交流一向不多。 但在她快吃完早饭的时候,钟予开了口。 “苏蓝,” 钟予将餐巾放回桌子上,带着创可贴的手指点在手边的茶杯上,带着微不可查的僵直。 他声调平静:“这个周末你有事么?” “周末?” “嗯。” 苏蓝想起自己今天早上才答应了小情人陪他过周末的心愿,“周末怎么了?” 钟予短暂地停了一下。 苏蓝正有点疑惑,她抬眼看过去,就撞见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眸,色泽凝凝,正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跟她的目光触及,钟予又敛下眼睫,动作淡定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他密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翼,轻淡的阴影洒在他白皙的脸上。 他的声音很平静:“父母想要我们回去一趟。” 他说的父母,自然是指钟家的那两位。 苏蓝了然:“就是普通家宴吗?” “对。” “没有特殊事情?” 钟予顿了顿,“没有。” “我有时间。”苏蓝想了下,“周日吧。” 那周六她就跟小情人约见面好了。 她的小情人们都很乖,应该不会为了改时间这点事跟她闹别扭。 “具体时间你到时候发给我,我会准时到的。” 一顿饭就吃到这里。 她站起身来要离开的时候,又重复:“这回我真的会准时到跟你汇合。一分钟都不会迟,我保证。” 她是在说她晚宴紧赶慢赶,最后还是差点迟了两分钟的事情。 但钟予没笑。 他那张精致的脸上甚至都没什么情绪,黑发美人淡淡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苏蓝没从他那张脸上读出任何想法。 ……真冷淡。 苏蓝耸了下肩,她推门出去了。 - 苏蓝的猜想果然没错。 她发出去消息之后,小情人几乎是立即就答应了她变更了时间的计划。 她只是说了一句“周日有事”,少年就自己给自己垫了个台阶下,答应地很顺畅。 “周六也行,能跟姐姐见面我就很高兴了。”他这么回的。 手机震动,苏蓝随意扫了一眼。 周六她要去见一个圈内知名的导演。而这个导演新拍的电影有个选角是个青春高校的角色,苏蓝乍一眼觉得他还挺符合,就顺手牵根线。 苏蓝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很好的情人,出手大方,要钱要资源都行,除了认真谈感情之外,什么都不吝啬。 周六,苏蓝提前了一会儿到了茶室。 却没想,少年比她倒的更早。 “姐姐。” 一见她,他就两眼发亮。 少年刚摘下鸭舌帽的头发乱蓬蓬成一团,苏蓝上手揉了一把:“自己整理下,等会儿人来了就没时间了。” 少年愣了下:“……什么人要来?” 说着,他下意识地按她的话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他小心道,“姐姐,我们今天见面,不是要……要……” “约会”。 这两个字抿在嘴边,他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因为在他犹豫的时候,服务员已经引了一位中年男子走进了包厢。 “苏小姐,好久不见啊!” “王导。”苏蓝站起身,跟他松松拥抱。 “苏小姐看上去心情很好啊,是新投的几个项目回报不错?” “别说我了,王导你刚从电影节领奖回来,看这海岸沙滩给你晒的,也挡不住你脸上的笑容啊。” “哈哈哈,那还不都是因为苏小姐是我的伯乐?” “都几年前的事了……” 少年先是被吓了一跳,但很快脑袋嗡嗡地听着苏蓝跟那个男子寒暄,几个关键字句飘进了耳朵,他下意识一抬眼,才意识到了苏蓝要带他见的人是谁。 ……是她之前说的那个,最近要筹拍新片的导演。 最近影视圈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淡淡的失望,少年一时间被砸得有点懵。 正在晃神的时候,就看到苏蓝淡色的眼向他看了过来,女人的手往他这儿示意了一下。 “这次也是想给你介绍个人,池鹿,你听说过吧,他最近也想要往演艺圈发展……” “呀,这不是最近的新起之秀,池小艺人嘛,难得苏小姐给我介绍人啊,那我可得好好看一看……” 池鹿被苏蓝点到,这才回过神,勉强挤出了自己的营业笑容,和导演寒暄。 他应该知道的。 姐姐不会跟他约会的。 少年心里酸涩。 他是这场交易里,那个一厢情愿的人。 …… 搞定完这件顺手的小事,苏蓝靠在门廊边又点了根烟。 她是个搞投资的,在几年前这个导演还没成名的时候就投资了他好几部作品,现在电影火了,她也看着情况照旧投着,塞个人只是顺手。 不过挺好,导演看上去挺喜欢池鹿,认真打量了很久,直接就说要带他去组里试戏了。 苏蓝也没拦,她知道这个导演的人品,就挥手让池鹿跟他上了车。 靠在门廊边点上了烟,看着车尾拐出茶社门口,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不过今晚的安排就空下来了。 苏蓝打开自己的通讯录列表,手指在几个联系人的名字上划了一下,停了下来。 那几个联系人的对话列表还有亮着红色的未读消息提醒,看了看时间,很多还有是来自一两天前的。 她的小情人们还是很克制,知道她不喜欢消息轰炸,最多一天发来一两条消息。 正当苏蓝要随便点进一个对话框回复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助理发来的消息:【苏小姐,我为您筛选好了一些送给长辈的礼物,麻烦您过目一下。】 接下来,助理便发过来一个链接。苏蓝点开了,发现全是好酒好画这些规规矩矩不出错,适合送给长辈的礼盒。 毕竟明天要去钟予父母那里拜访,她肯定不能空手豋人家门。 苏蓝在列表里圈出了几个,发回了给助理。 苏蓝:【就这些吧,明天送到我车上,别迟了。】 助理:【好的,苏小姐。】 过了一会儿,助理又犹豫地发来一条:【钟先生那里……您都安排好了吗?】 助理:【有什么您,需要我做的吗?】 什么意思? 钟予那里怎么了。 苏蓝蹙着眉看着这条消息,半晌她反应了过来,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明天我跟他坐一辆车过去,你记得不要把礼物放错车了。】 应该说的是这件事吧。 助理这回回得很快:【好的。】 苏蓝:【谢谢。】 摁熄手机屏幕,苏蓝看了看天色。 夏末的黄昏天黑得已经开始快了,明明刚刚她低头看手机之前天还是亮的,现在回完了,绚丽的晚霞都已经爬满了天,灼得云朵都要烧了起来,像是要从天空坠落地面。 天都快黑了。 一旁有茶社的服务员走了过来,恭敬地对她道:“苏小姐,您在忙吗?” 苏蓝回神:“没有,怎么了?” “是这样的,”服务员露出温和的微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最近我们茶社后面的老街晚上有夏日庆典,今天正好就是最后一天了,您有兴趣吗?” 苏蓝没想到茶室还有这种服务,笑了:“庆典这种情侣成双成对出现的场合,我一个人去,有点寂寞吧?” 服务员微笑:“庆典今天开到很晚的,您要是有空,可以带您夫人一起来。” 夫人……苏蓝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在指钟予。 苏蓝笑意不变:“我夫人今天有事啊,不好意思,就我一个人。” 服务员:“没关系,您要是一个人寂寞,我们也可以找人来陪您。您喜欢哪种类型的omega?” 苏蓝:“……啊?” 服务员微笑:“或者beta,alpha也行。” 苏蓝:“……” 服务员:“您放心,我们服务私密性很好,嘴巴也闭得很牢。” 苏蓝默了。 挺上道的。就是道有点偏。 苏蓝熄灭了手里的烟,刚要婉拒,就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经理模样的人从一旁跑来,一把拉住了服务员斥道,“说说说,乱说什么呢!不知道我们苏小姐和夫人感情多好,多恩爱,这是圈子里人都知道的事,你还在这儿乱说!” 转而又向苏蓝道歉:“抱歉抱歉,苏小姐,她刚来的,不懂事,不知道您和夫人恩爱情深,我们给您道歉。” 苏蓝听到“恩爱情深”笑了。 她轻松道,“不用,没关系。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开车回去,就不麻烦你们了。” “好好好,没问题,谢谢您!” 茶社经理哈腰点头,恭敬送她出门。 从茶社出来,苏蓝走到自己的车边上,车灯刚亮起,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欢乐喧闹声。 她侧目望过去,发现离这儿不远的一条小街上灯火点点。 夜幕初临,那些支起的小摊贩门口已经挂上了盏盏灯笼,在夜色里像是一条流淌的橙色溪流。 似乎是他们说的那个夏日庆典。 苏蓝眯起眼,想起高中的时候,她跟几个朋友还一起逛过庆典。 逛庆典的那一天,说起来,钟予也在。 人群熙攘之中,他安静地站在小路中间,一双墨绿色的眼映着万千灯火,就静静地觑着她。 6、第6章 具体发生了什么来着? 苏蓝似乎不太记得了。 脑海里短暂地闪过几个画面,等苏蓝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下意识地跟着灯火走到了一个摊位前。 摊主热情地招呼她:“小姐,来玩玩试试吗?很简单的,十枪只要中八枪就会有玩偶哦。” 摊主手一伸,指着摊位后面摆着的半人高的大娃娃, “如果十枪都中了,还可以抱走后面的大奖。” 夏季庆典热闹,估计是因为最后一天了,来逛的人也尤其地多。 这个射击摊位在巷口,更是引人驻足,光是摊主说这两句的功夫,就有几圈人兴冲冲地围了过来。 苏蓝既然走到这儿了,见附近的人越变越多,她也不好直接扭头离开。 她干脆就拿起一把桌面上的仿真玩具枪,在手中掂了掂。 “小姐,您放心,八枪看起来难,其实很简单的!十枪也一样!” 摊主嘿嘿笑,“您看看您有没有喜欢的娃娃,中的枪数多,娃娃就越大,您就按您喜欢的大小打!” 苏蓝看了一圈,问:“那这个小的呢?” 她指的是刚刚摊主身后的一排巴掌大的小玩偶。 那些大奖的娃娃太大了,她嫌带回去麻烦。 摊主以为她是对自己的枪技不自信:“小的……小的这些玩偶,您中一半就行了!” 苏蓝确认:“五发?” 摊主点头:“对,十发中五发!我们今天刚出摊,您来试试吧,给我们大伙开个彩!” “挺好。” 众人瞩目中,苏蓝拿起手/枪,单眼眯起,抬起手臂瞄准了摊后的靶子。 摊主退到一旁,乐滋滋地看着。 这个小姐长得好看,光是她在他摊位前站着,都引来了不少附近的人驻足。 更何况,听她的口气,她刚刚问的那句“五发”带了点儿犹豫,那枪法应该不是很准的样子,多好啊,这样还能省点儿…… 刚想到这儿,面前突地就传来了“砰”“砰”“砰”连续五声。 枪声持续落下,震得人耳鸣。 苏蓝转头向他看来,“五发,正好一半。我有什么礼物可以挑吗?” 摊主愣愣地看着面前黑发黑裙的女人,那双浅金色的眼悠悠地盯着他,似乎在认真询问。 摊主有点后知后觉地扭头,看向靶子。 十发,她只打了五发。 五发全中。 围观的人群传来惊讶的惊呼声,聚集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都在纷纷议论刚刚看到的惊人一幕。 摊主把小玩具们拿到苏蓝面前让她挑的时候,他还在恍惚。 苏蓝看了一圈,指了一个模样挺可爱的巴掌大的毛绒小狗,“我拿这个可以吗?” 摊主傻傻点头:“……可以。” 苏蓝很高兴:“谢谢。” 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摊主突然醒了过来一般,又喊了一句:“小姐,你,你要不要再拿一个玩偶走?” 显然明眼人都反应过来了,她这么轻松地五发五中,枪技高超的人,自然十发全中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摊主又递来一个玩偶,“两个也行?” 不过苏蓝只是摆了摆手,笑了:“不用了,谢谢你的礼物,我先走了。” 摊主还想说点什么:“那……” “祝你今晚生意兴隆啊,老板。” 苏蓝微笑着留下一句,黑裙摇曳,肌肤白皙,靓丽的两抹颜色就消失在众人追随的目光之中。 - 坐上车,苏蓝捏着毛绒小狗的脸,左右看了看。 其实,这么仔细看,还挺可爱的。 也软乎乎的。 苏蓝对这种毛绒小东西不感兴趣,但让她就这么把它扔了吧,似乎也有点可惜。 要是还是高中时期的庆典,倒是可以把这些小玩意儿随意送人,现在她一个人来的,也不知道放哪儿好。 苏蓝顺手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面板上的导航路线开启,虽然现在可以自动驾驶,但苏蓝大多数时候还是习惯自己开车,算是她的一种放松方式。 确定了目的地,车子启动。 车灯在黑夜中打亮出朦胧的灯柱,苏蓝踩下油门,流线型的漆黑跑车融入消失在了夜色里。 - 第二天,为了不迟到,苏蓝特意起了个大早。 她赶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巧钟予也刚出门。 钟予今天穿了件浅色的薄毛衣,更衬得阳光下他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眼尾的绯红惑人。 他显然也看见了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向她转来,淡红的唇微张,“的确准时了。” “那当然了,我可是个守时的人。上次那是意外。” 苏蓝拢了拢自己肩头的长发,还没完全吹干的头发还浸着一丝湿意。 她本来应该更早到。但从二号小情人那里过来,一大早这样那样,就不得已耽搁了一些。 不过还是压点到了。 苏蓝收回长腿,钻进车里,坐到了钟予的旁边。 “好巧,我们今天穿得挺搭配。”她看了一眼,说。 苏蓝今天恰巧穿的是一条跟钟予上衣同色系浅色的裙子。两个人待在一起看上去竟意外地十分般配。 毕竟是要见长辈,苏蓝收敛了很多。 “你父母看见,应该觉得我们俩感情不错。” 钟予没回应,他别过眼看着窗外,轻轻“嗯”了一声。 神色看起来很冷淡,就是耳根有些微红。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不过苏蓝并不放在心上。 钟家的家宅在城郊的山庄里。 钟家是旧世贵族里的首席,就算这个阶级在帝国政权轰然倒塌之后也被取缔了,但这些前贵族们坐拥的资源和地位却并没有随之而消失。 这一处山庄,就是旧世帝国皇帝还在的时候,分给钟家的财富。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午餐时间。 钟家父母客气地招待他们,不过正像苏蓝说的,钟予母亲看到他们俩身上同色系的穿搭,眼睛都亮了一下。 “呀,你们俩穿得真好看!我们今天得多拍两张照片。” 午饭后,钟母笑盈盈地拉着苏蓝和钟予拍全家合影。 他们二人也很配合,一人扶在一位长辈的椅子后面,对着镜头笑得柔和。 咔嚓。咔嚓。 管家恭敬地拍完几张,将相机递给钟母看。 苏蓝正松了口气,就听钟母继续乐呵道:“哎,苏蓝,别走呀,来来,跟我们钟予多拍两张。” “……嗯?” 苏蓝下意识回眼,直接就被钟母热情地按到了前方的椅子上,钟予也懵懵地被同样架势地按下在她的旁边。 “怎么在父母面前还害羞呢?靠近点靠近点!别那么拘束。” 两人被硬推到一起,肩膀一撞,各都是僵硬了一下。 管家还拿着相机喊着:“先生小姐,你们再往里靠靠,表情不要那么僵硬!多笑笑,对,不要看起来这么生疏……” 苏蓝转眼看过去,只能看到钟予偏向另一方向的半张侧脸。 精致的侧脸上,他的眼睫低低敛着,看不清楚神色。 苏蓝内心叹了口气。 她主动抬起手,牵住了他的一只手。 松松拢拢,十指相扣。 被她牵住的一瞬间,钟予蓦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纤细冷白的脖颈上都腾地染上一层薄红,还隐隐有往耳根蔓延的趋势。 苏蓝讶异地扯了下嘴角。他怎么气成这样? 钟母在一旁笑:“好,好,就是这样!快拍快拍!” 几下闪光灯闪过。 看钟母兴奋地去翻管家拍的照片,苏蓝本来以为要结束了,准备赶紧松开钟予的手,钟母又兴奋地拉过了两人的胳膊,径直把他们往外面领。 “今天天气好,我们花园里的花都开得漂亮,来来来,你们来,到花园里也拍几张!” 钟予在旁边微弱地开口:“母亲,我们不用……” 钟母纤眉一竖:“难得你们回来,我还不能拍几张留作纪念吗?你说是不是呀,苏蓝?” 苏蓝:“……是的,钟姨。” 于是苏蓝跟钟予十指相扣的手,就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只好继续牵着。 两人就这样被迫维持着牵手的状态,被领到了钟家后院的花园里。 牵着手走的时候,苏蓝感觉旁边的钟予整个人僵直地不像话,甚至要不是她稍稍拉了他一下,他都能直接撞到门框上。 “你没事么。”她低声问。 钟予没回应,缓慢地摇了下头。 钟予人僵硬,被她牵着的手却冰凉凉地颤着。 “来来,在这里在这里,你们今天穿得这么搭配,两个人搂一下拍吧!” 钟母笑眯眯地看着站在开得正艳的玫瑰花丛前的两人,心里乐开了花。 在钟母的眼里,这就是一副最赏心悦目不过的画作。 年轻的一对璧人长相清俊美丽,身上也是同色的浅色衣物,两人站在烂漫的玫瑰花丛前,看起来相得益彰,般配至极。 见两人站在原地不动,她催促:“快呀快呀,现在阳光正好!再过会儿就暗了。” 钟予手指屈了屈,他下意识脚步往后撤了一些,退开苏蓝一步。 但随即,他又蓦地定住了脚步,转而站定了。 犹犹豫豫的,他别开眼。 “……我尽量不碰到你。” 苏蓝看着钟予挣扎的动作,见没回旋余地了,她轻声道。她的一只手绕过钟予的腰,两个人面对面地贴近了不少。 钟予依旧没说话。他“嗯”了一声,声线都在颤。 一个暧昧至极的搂抱。 两个人近得,温热的气息都能交织在一起。 钟予在她面前垂着眼,不知道看着哪里。 他浓密的眼睫颤地厉害,像是蝴蝶翻飞的翅翼,将他不宁的心绪说了个遍。 旁边钟母指挥着管家前前后后拍照。 离得这么近,苏蓝蓦地发现,钟予的眼尾有一颗小小的泪痣,隐在那绯红色里,只有看得很仔细才能发现。 她以前的确从来没注意过。 似乎感觉到她一时没能移开的视线,钟予微微侧过脸来,轻轻地瞥了她一眼。 泪痣红得灼灼。 “再拍几张啊,你们等等!保持这个姿势,哎,好……” 似乎是维持这个姿势太过亲密,钟予眼尾的那一抹潮红,也越绽越烈,浓烈至极,艳得近乎要将他身后的玫瑰花丛都比了下去。 ……不过,他的确是“小玫瑰”。 苏蓝下意识想。 钟予很久以前,在上高中前,就开始被这么叫了。 人如其名,很贴切。 拍了好多张照片,钟母终于满意了。 她一手拉过他们一人,带他们回主楼,边走边说,“你说你们俩也是,结婚也一年多了,怎么也不经常回来走动走动。” “您说哪里的话,我和钟予平常事业都挺忙,如果有空,肯定回来看您。” 苏蓝嘴上笑着应着,心想如果每次回来都是这种强行亲密接触,估计钟予第一个就要冷下脸来。 苏蓝已经对他的冷淡见怪不怪了。 “钟予呢?”钟母又笑着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了?” 钟予嗓音依旧清凌凌的,他慢慢地“嗯”了一声,也重复着说,“有时间就回来看您。” 慢吞吞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认真回答。 苏蓝顺着声音往身边的钟予看去。 看到了他的样子,苏蓝微愣。 不知道什么时候,钟予的脸颊已经绯红成了一片,他的皮肤本来就白皙,这下就如同云霞漫上脸颊,格外明显。 他脸怎么红成这样? 苏蓝有点茫然。她刚刚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虚虚地搂了一把他的腰而已。怎么会把他弄得恼怒成这样…… 钟母正挽着两人胳膊走上台阶,顺口问道:“苏蓝啊。” 苏蓝还在走神:“嗯?” “钟予生日你们怎么过的?” 苏蓝脚下一停:“什么?” “昨天钟予的生日啊?” 钟母笑盈盈地转向她,“你们俩怎么庆祝的?平常那么忙,难得过生日,有没有好好出去约个会?” 话音落下,散在空气里,轻飘飘的。 像是湖心落下了一枚树叶。 苏蓝微怔。 钟予的生日。 昨天……是钟予生日? 钟母还在笑着:“本来昨天他生日,我就想让你们俩回来吃饭,但钟予说周日,我就估摸着是你们俩想甜甜蜜蜜过二人世界。你们怎么过的?” 苏蓝脑内忽地浮现起了几个片段。 餐厅里钟予问她周末有没有事,她随意回答周日可以…… 看她给长辈买礼物,对钟予的生日只字未提之后,助理的委婉询问…… 还有,突然要回钟家吃家宴的邀约。 原来昨天,那个她随意安排了情人的周六。 是钟予的生日。 7、第7章 对于名义上的伴侣,生日一句问候都没有,也并不是件客气的事。 苏蓝有点怔神。 她刚想说点什么,身边已经响起了一道淡淡的嗓音。 “这些您就别问了。我们先进去吧。” 钟予脸上的红晕仍在,在旁人看来,这么说着话,似乎就像是害羞而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在替她解围。 果然,钟母打量了他两眼,便笑起来,“好好,我不问了。你们自己甜蜜就好,哎,年轻人啊……”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 …… 两人落后钟母一步,跟着迈步在走廊上。 苏蓝扭头看向钟予。 他的侧脸精致,没什么情绪。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钟予轻轻说了句,“不用谢”。 语气冷淡,看都没看她。 苏蓝扬了下眉。 目光凝了半晌,她才了然挪开视线。 钟予他昨天,应该是跟自己的心上人过的吧。 难怪他也不想提这个话题。 正好。 - 下午四人坐在一起聊了会儿天喝茶。 没一会儿,夕阳西沉,一众又坐进了餐厅用晚餐。 热热闹闹的一家人,苏蓝笑着应和,淡金色的眼眸里盈满笑意,看得人亲切。 “苏蓝,”席间,钟父还关心地问,“我记得你继母是不是还在服药,她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问起继母,苏蓝顿了一下,自然道:“她好多了,医生说现在就让在家里静养,没什么问题。” “那太好了,身体好多了就行。好好静养,一定也会痊愈的。” “那就借您吉言。” 话这么笑着答着,苏蓝其实已经很久没回苏家的宅子了。她一般就让助理替她打点,隔段时间跟她汇报一次情况。 “那你弟弟苏梓呢?”钟父又问,“他现在放假了?” “阿梓他还在学校,应该再过段时间才能回家。” “好好。”钟父钟母笑意盎然,“等他回来了,下次叫他一起过来玩。” 苏蓝点头应了。问候家人的客套话而已,她也并不会当真。 一顿晚餐吃得欢声笑语,气氛热闹。 苏蓝侧过脸,余光扫到钟予,他精致的侧脸被蜡烛燃的烛火勾勒出线条完美的光边,正安静地听着众人讲话。 眼底的那一抹淡淡的火光,静谧又灼灼。 钟予是钟家这一代的独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光看他父母恩爱的样子,就能知道他是在一个温暖备至的环境之中成长。 苏蓝记起来,因为钟家这一对长辈对钟予无微不至的宠爱,再加上他分化成omega,少年时期的钟予除了在学校,无论去哪,身后都寸步不离地被几个保镖跟着。 保镖们人高马大又气势汹汹,衬得走在前方安安静静的钟小少爷矜贵地出奇。 只看一眼,便知道那是温室里精心养出来的花朵。 旧世贵族。 他走到的地方,道路上的人都会自觉地避让,争相侧目,眼里都是艳羡和惊艳。 看起来更像玫瑰了。 被层层荆棘护卫着的,生人勿近的玫瑰。 苏蓝对钟予一开始的印象,也是这样。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等回到城里就太晚了。” 吃完晚餐,又用了甜点。 夜色渐沉,钟予放下餐巾,语气平静。 钟父钟母对视了一眼。 苏蓝跟着钟予一同要起身。 “哎呀,回什么呀?” 钟母乐呵呵的一句话将两人都定在了原地, “这么晚了,你们晚上就在这里睡吧?” 这话一出,两人都一僵。 他们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一个晚上,同一个卧室,同一张床。 沉默之中,钟予率先开口:“不用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苏蓝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捏在手心的手指用力地骨节都泛白。 看来对他来说是真的太勉强。 钟母眼神在他们俩脸上扫了一下,仿佛无所察觉地道, “没关系啊,家里卧室那么多,都收拾得好好的。正好你们留下来,我让人给你们换个新的床品,睡得肯定也舒服。” 说着,她站起身来,就要去安排,“你们俩喜欢什么颜色的睡衣?” “……那个,钟姨,” 见一旁的钟予不说话了,苏蓝语调带着微不可查的僵硬, “我和钟予明天都还有事,这次,我们还是……” “哎,没事!” 钟母笑得开怀, “明天一早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而且山庄外面最近修路,晚上开车不安全,你们就住一晚,明早再走吧?修路呢,多危险。” 话都说到这份上。 “修路”的理由搬出来,把两人“有事”之类的软借口,都堵回了喉咙里。 苏蓝内心吸了口气。 拿出了自己面对商业对手的耐心,淡金色的眸含上笑意,她说服自己应允道,“……好,就然您这么说了,那就……” “不住。”钟予猝不及防地开口。 突兀。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撑在桌上的那只冷白漂亮的手的手指攥紧又松开。 钟予抿了抿失了血色的唇,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不住了,现在就回去。” 楼层挑高,典雅精致的餐厅内,烛火在桌上打出一小圈光圈。 没人说话。 ……钟予,好像难得情绪这么激烈。 苏蓝慢慢地瞥他一眼。 “什么事这么重要呀?” 还是钟母先打破的沉默,她拿出手机划了两下,递到钟予面前,笑道,“傻呀,你看看,我说的是真的,下山的路现在真的在修,我又不骗你。”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明晃晃的,苏蓝也看了。 一篇配着道路塌陷的照片的新闻报道,发文时间在几小时前,报道上写的预计抢修时间,也要一整晚。 钟母说的,的确没错。 ……不过,既然这篇报道几小时前就被发出来了,没道理作为山庄主人的钟家人几个小时前不知情。 看来钟母晚餐前就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们今晚住下来。 之后苏蓝看见的明显收拾整理过的客房卧室,和早就准备好的给两人用的洗漱用品和睡衣,更是证实了她的想法。 ……准备的还挺齐全的。 苏蓝内心评价了句。 夜深了,到了快要休息的点,苏蓝礼貌地跟两位长辈道了晚安便上楼了。 - 苏蓝离开,谈话声消失,偌大的客厅里蓦地沉寂了下来。 钟家喜欢焚香,旧世贵族时期留下的习惯。 茶几桌边的焚香烟雾袅袅,淡香悠远,细烟像是一条触及不到的飘忽丝带,在客厅的角落里盘旋而上,又消失。 沙发上,三人对坐无言。 手指攥紧在手心,钟予偏过脸,低低地开口, “请不要再这么做了。再这样……会勉强她。” 钟母叹了口气。 之前的高昂笑意慢慢褪去了,她的语调带上了疲惫。 “钟予啊。”她叹道, “你觉得我们在勉强她,是因为今天我们又让她跟你拍合照,又让她留下来跟你同住,是吗?” 钟予没说话。 无声地默认了。 “她勉强……” 钟母揉了揉眉心,“但你要想想,难道你,你就不勉强吗?” “非要我们又是怂恿又是找借口,做到这份上,她才能碍着面子对你亲近一点。你自己想想,究竟是谁在勉强?” 钟予没有做回应。 冷淡的外表依旧安静地宛如无波澜的水面,只有他眼尾本来瑰艳的红慢慢地黯淡下去,似乎像是被戳中了埋在极深处的隐秘心事。 “当初要联姻的时候,那么多其他的人选,还都是大家族的子女……” 说起了过去的事,钟母摇头,“你说我们堂堂旧世贵族后裔,配谁配不上?连皇室后裔的那个小alpha,都眼巴巴地非你不娶,往我们这儿不知道让多少人说过好话……” “是你非指了苏蓝,说你除了她之外,谁也不要。” 钟父在一旁沉默地安抚着她的胳膊。 客厅内静得厉害。 歇了一会儿,钟母又道,“钟予,你从小就乖,又听话,那是你第一次非要做一件事……” “我们同意跟苏家人见面了,但跟苏蓝那丫头见第一面我们就看得出来……”钟母嘴唇动了动,还是用了个柔和的说法,“……她心思不在你身上。” 钟予垂着眼,一声不吭。 手指拢在掌心,攥得更紧了。 钟父见不对,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别说了,别说了,消停一点,我们以后再说……” “我不知道你跟她在婚约前达成了什么共识,能把你们的联姻变成一桩交易。” 不顾钟予脸色的变化,钟母的眼神定定,“但是我们看得出来。” “你们的恩爱能骗得了外人,我和你父亲都是在社交圈子里混了几十年的人了,难道看不出两个人是不是真心的么?” “表情动作可以伪装,细节装不了。更别提,她连你的生日看来都忘了吧?” 她满脸都是疲倦,“苏蓝那丫头,长得漂亮,人也厉害,但这点她改不了。” “长期以往,真正勉强的都只会是你一个人啊,钟予。” 话的尾音落在客厅里。 没有人再开口。 钟予安静地坐在那儿。 他的眼尾绯红,脸却惨白得像一张薄薄的纸。 像是艳色的玫瑰淹没进了忽如其来的雨水里,无力又脆弱。 …… 半晌。 角落里的焚香蓦地断了一缕。 他抬起头,轻声说,“我知道。” 钟母没听清楚:“什么?” 客厅里很静。 钟予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长睫垂着。 钟予的声音很轻,很轻,一字一句,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 这次钟父钟母都听清楚了。 父母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隐隐的惊慌。 钟母下意识开口:“钟予,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跟她在一起? 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地卡住了,吞进了嗓子里。 像是怕会蓦地戳破什么,在临界点之前生生刹住了脚步。 她不敢继续问了。 钟予这次没回话。 他已经站起身,精致的脸上恢复了平静,神色似乎完全如常。 “我先上楼了。”他礼貌地向父母道了晚安,“你们也注意身体,早点休息,明天见。” 留下这句带着疏离的话语,他便走出了客厅的门,离开了。 10、第10章 钟予醒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那只小狗。 晨间的微光顺着半卷的窗帘洒落在他的枕头前,光斑微微地晃动,在视线之中晕出一片朦胧的亮色。 床的另一侧,空空荡荡。 苏蓝不在。 钟予一下惊醒。 墨绿色的眼眸倏地睁大,钟予刚想要撑起身子,余光忽然扫到卧室一侧的阳台门。 轻薄的门并没有完全关牢,从钟予的视角,能隐隐约约瞥到阳台上一角黑色的睡裙,和披散腰际长长的乌黑卷发。 ……是苏蓝。 她没走。 意识到这个念头,钟予怔怔地将坠起的心落了下来。 ……她没走。 但过了片刻,他又觉得自己的念头有些荒谬。 他闭了下眼。 他跟苏蓝现在在他父母的山庄里,苏蓝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先离开。 但刚刚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因为以为她走了,才…… 钟予慢慢地定下了神。 他睁眼,看向还握在手中的毛绒小狗。 他的拇指,慢慢地摩挲过小狗脸上的绒毛,细细软软的,带来微微温暖的触感。 阳台上,忽地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风顺着门的缝隙,将女人清沉的嗓音送了进来。 “……嗯。” “……怎么了?” 几个细碎的词汇传入钟予的耳中,钟予愣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 苏蓝是在阳台上打电话。 “……就算这样,” 顿了一下,不远处传来的女人的声音出奇地冷淡, “那也没有必要特意见我。” 风吹拂着阳台轻薄的门,将那一道缝隙拉大了一些,她的话语也更清晰地落入了钟予的耳中。 她话里隐隐的回避,和淡漠,让钟予忽然意识到,这是一通……私人电话。 意识到的同时,钟予长睫敛了敛,他移开了视线。 毛绒小狗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他不想听她的私人电话。 过了半晌。 阳台上苏蓝的脚步动了一动,她似乎准备结束通话。 她淡声道:“好了,就这样吧。” 她的手都推上了门,但是那一头,忽地,从话筒里传出来断断续续的哀求声。 那传来的呜咽声,一声一声。 很是狼狈。 连卧室里的钟予也听见了。 走向阳台门口的脚步停了。 最后,沉默了很久一会儿,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气。 苏蓝慢慢说道:“……你在哪里,我等下过去。” 听到这句话,钟予身体僵硬。 他坐起身,只感觉心底都在烧灼。 - 苏蓝挂掉了电话。 她盯着屏幕上的人名,把手机摁黑了屏,沉默地按了按眉心。 没有办法。这一面还是需要见。 夏末的清晨还有一丝微微的凉,风拂过苏蓝裸露在睡裙之外的皮肤,带来些许寒意。 苏蓝把手贴在门扉上了一会儿,思忖着等下怎么跟钟予父母告辞,边推门进去。 钟予已经醒了。 她走进去的时候,钟予正安静地从床上起来,系好了睡袍腰间的细带。 一双墨绿色的眼淡淡地向她扫过来。 轻柔的阳光,染过他眼尾薄薄的一层红,看上去妖冶至极。 艳丽地令人心惊。 苏蓝看到这一幕,蓦地顿住了脚步。 她微微蹙起眉,半眯起眼打量他,似乎在犹疑什么。 “抱歉。”钟予先开的口,“我没想要听你电话。” 苏蓝没回应。 她迟疑地转过身,伸手将卧室通向阳台的门又打开了,风送进来,将门栏边的窗帘吹拂起弧度。 “但如果你等下要离开的话,我跟你同一辆车走。”钟予顿了顿,声线不变, “这样我们俩明面上都方便一点,不用做太多解释。之后进了城区,你也可以单独再去做别的安排。” 说这话的时候,钟予的语气冷淡,像是公事公办。 卧室里没有声音。 久久没有回应,钟予抬起眼。 却见站在卧室一侧的苏蓝,正把手从开好了的阳台的门上撤开,她转过身来抱着手臂,眉头轻皱地看着自己。 钟予顿住。 然后他听到她忽地问道:“钟予……” “你的热潮期,是什么时候?” 卧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热潮期。 钟予怔住。 为什么她会突然说到热潮期…… 恍惚之间,他这才意识到,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充斥起了淡淡的甜香。 就算开了通往阳台的门,那熟悉的气味,还是让他一瞬间意识到了。 是他自己信息素的味道。 脖颈后侧逐渐发烫的腺体,让钟予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体内渐渐汹涌起来的热度,究竟是什么。 他的热潮期提前了。 脸上顿时血液上涌,他攥紧了手。 他的热潮期一向时间很正常。 他习惯了定期打抑制剂,独自熬过去。 这次唯一跟以前不一样的……就是昨晚……睡在了她的身边。 他还没意识到,但他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 长期打抑制剂的身体过于敏/感,对内心的任何一丝翻涌起的思绪都像是水面晃起涟漪,水潮泛滥。 他不能让苏蓝知道……自己的热潮期为什么会提前。 “钟予,你有抑制剂么?” 苏蓝环着手臂靠在门边,她眉头蹙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些什么, “我这次过来,身上没有带着。你房间里有么?” 苏蓝背靠在门扉边上,她努力地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室外,不去受卧室内那飘散的信息素的影响。 那一缕带着淡淡玫瑰味的香气,极度地诱惑,又极度地勾人。 不同于单纯的甜香,那一丝气味更像是山岭之巅上矜贵的玫瑰,靠近了,却像是被细锐刺破皮肤,划出殷红的血珠。 却更让人想要靠近,更激起人的征服欲。 想要折掉花枝。 一寸一寸,折断花枝,再把花瓣揉碎,揉出艳丽的色彩。 像是说不清又道不明的主动引诱,让她本身清醒的思维都一瞬间迟钝了许多。 她不是没闻过钟予的信息素,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对她的影响尤其汹涌。 这个房间里的是,她不该标记的人。 克制,冷静。 苏蓝闭着眼,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一点。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努力压住蠢蠢欲动的步伐。 “抑制剂么?” 钟予的声音低哑:“……房间里没有。” 突如其来的热潮期,让钟予平常冷淡的声线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哑意,听在苏蓝耳里,让她身体里的燥热又几乎瞬间上升了一个等级。 这种声音…… 完全是在帮倒忙啊。 “……好,你告诉我你家的抑制剂在哪里,我去拿。” 苏蓝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本能,快步走到卧室通向走廊的门口。 她的手握在了门把手上。 “或者不行的话,我叫人送两支过来,如果他们能马上去……” 正要开门,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在她按下把手之前砰地合上了门。 喀哒。 旋钮反锁。 那只手把他们反锁在了房间里。 苏蓝抬眼看他。 钟予站在她面前。 那张漂亮的脸红雾氤氲,他的表情却冷淡至极。 金亮的钥匙,顺着他的手指落入他的口袋。 “苏蓝,你标记我吧。” 苏蓝吸了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临时标记,咬一口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介意。” 黑发美人撩起眼,冷静地看她。 被风撩起的窗帘让屋外洒进来的光线在他的锁骨之上明明暗暗,精致惑人。 “我们名义上还要维持伴侣身份,如果我热潮期还需要人拿来抑制剂缓解,在外人面前怎么也说不过去。” 平静地陈述,钟予跨进一步靠近苏蓝,在她面前转过身。 用手拂开了自己颈后的碎发。 指尖都在微不可查地颤抖。 “只是临时标记,麻烦你,帮我个忙。” 那一截纤细白皙的后颈,便落入了苏蓝的眼里。 喉咙里都在烧。 她缓缓垂下眼看着他这样把自己后颈暴露在自己面前的姿势,眼里晦暗不明。 她慢慢地,慢慢地磨了磨自己的尖牙。 本来还在动摇的心,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那靠得极近的幽幽的甜香。 诱捕猎物的本能,一节一节地往上攀升。 对于一个alpha来说,这样美丽易折的东西呈到眼前,只有两种处理方式。 狠狠折断。 或者……完全占有。 “怎么了,不可以么?” 钟予平静的语气跟脸上的潮红完全相反。 似乎真的在公事公办,只是握在身侧攥紧了的手暴露了他紧张的心迹。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更贴近了一些她。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这种行为,对于一个alpha来说意味着什么。 钟予侧眼睨来,眼尾的绯红灼得几乎要烧了起来。 他声音很轻。 “咬我吧。” …… 阳台的门被合上。 没有开灯的卧室光线昏沉。 偶有从窗角漏进的光晕浮浮沉沉,在地板上摇曳晃动。 昏暗之中,只有低哑断续的气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坐回了床上。 钟予腿软,思维里混沌全是乱麻,后颈带来的愉悦的感觉几乎让他身体都失去力气。 苏蓝靠在床边,一手揽过他的腰,将钟予背对着自己圈在怀里。 另一手的虎口张开,绕过去卡住他清晰姣好的下颌,将他的位置定住。 尖利的牙齿,咬入那薄薄的纤细后颈。 一个本能的,不容许猎物逃脱的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 信息素交融,温度都发烫。 浮浮沉沉,没有人一个人不沉浸其中。 苏蓝陡地咬重了一些,钟予闷闷哼了一声,张嘴就在她的手上也咬了一口。 “嘶。” 身后传来苏蓝的轻嘶声,“怎么咬人。” 她的声音很轻,气息落在他的后颈,“……果然带刺。” 话音落下,钟予身体一僵。 长睫抖了下。 他忽地知道…… 她这句话是从哪里来的。 钟予记忆里闪过自己十五岁那年,在学校经历第一次分化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浑浑噩噩,身体里热潮涌动,只知道围过来的都是不怀好意的alpha。 那一双手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在那靠近的胳膊上咬了狠狠一口。 “啧。”高挑的少女盯了下他咬出的牙印,额上都沁着强忍信息素诱惑的薄汗, 却侧过脸看着他,笑。 “……你被叫小玫瑰,是因为你带刺么。” …… 下一瞬,身后的牙尖又没入腺体,让钟予又闷哼了一声。 思维停滞,回忆褪去,又全部浸到了那种糟糕的愉悦感之中,让他没有办法分出一点神。 思绪都昏沉,打结,像是把人沉进了水面之下,溺水的人却沉溺其中,抗拒和想要脱身的情绪慢慢消失殆尽。 压抑地吐出一丝潮热的气息。 “……苏蓝。” 很久,终于等到适应了一些,钟予湿红着眼尾,脸伏在她的掌心。还是没忍住哑着嗓子问出了口。 “……你电话里,等下要见的那个人……” “是谁。” 尾音上扬着,都带着颤。 听到问话,苏蓝略略停顿了一下。 钟予…… 为什么要问她去见谁。 苏蓝迟钝的脑海里闪过一瞬这个念头。 但很快,牙下的omega信息素太过蛊惑诱人,又夺走了她短暂的清醒。 钟予很香,让她几乎失神。 她埋在他的后颈,湿濡气息很重,含糊不清地吐字。 “阿梓。” 她很诚实。 阿梓,苏梓。 ……她的弟弟。 原来等下她要见的人。 不是……情人。 像是心下蓦地松了,空气中弥漫充斥的甜香,又陡然浓郁了几分。 钟予感到苏蓝圈着他腰间的手,又忽地紧了几分,将他整个人都更加贴近了她。 进入他腺体的尖牙,也咬得更深了。 他阖上眼。 疼得蹙眉,手指拢紧在掌心。 殷红的下唇都快被他咬破。 - 坐上离开山庄的车的时候,从玻璃车窗往外望去,苏蓝看到站在门口那儿目送他们远去的一对长辈,脸上的表情透露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古怪。 和几分明显的欲言又止。 长辈们冲他们告别摆起来的手,也摇得犹犹豫豫,像是有很多没说出来的话。 ……也不能怪他们。 苏蓝心想。 侍者后来收拾房间,察觉到卧室里那就算通了风还是残存了不少的信息素气味,估计就把消息上报给一对长辈了。 不过因为她跟钟予离开得急,钟父钟母到底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向他们俩开这个口问。 说来也尴尬,就算开口问,估计也不知道问什么。 难道问“你们夫妻俩怎么标记了”? 一切的事情在明面上的那层恩爱幌子之下,都变得理所应当,反而问不出口了。 就比如那一室明显交融过的信息素。 ……说到这件事。 苏蓝侧目看向同样坐在车后座的钟予。 临时标记,在这个时代,其实算不上是太逾距的举动。 一两天内就能消除的信息素痕迹,像是冬天随意下的一场雪,过不了多久,走过痕迹的路又白茫茫一片。 但同样的举动,放在他们两个人单纯利益往来的关系上,就划在了灰色区域。 等两人清醒后,她本来以为钟予会或多或少尴尬,但并没有。 他似乎真的没有当一回事。 依旧是那张冷冰冰的漂亮的脸,标记完平息之后只是敛着眼,淡淡说了句“谢谢”。然后推开了她。 非常冷淡。 也同样非常利益结果导向。 就像现在,跟她一同坐在车里,钟予半敛着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神色平静,依旧跟她保持着生人勿近的距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做。 一切如旧。 苏蓝扬了一下眉,扭开脸。 很好。 这也是她想要的。 一路安静无话。 12、第12章【修】 跟钟予亲密的人。 钟予的情人,难道是她认识的人? 这就有点麻烦了。 苏蓝仔细思忖了一下,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 能让苏梓有这么大反应,估计这个情人跟她关系还不错,或者,以前的关系还不错。 说实话,苏蓝对钟予的情人身份,完全一无所知。 因为互不干扰的关系,她保持着礼貌客气,对钟予的私生活基本上毫不过问。毕竟她跟钟予虽然表面上恩恩爱爱,但私底下做什么,都是他们两人各自的隐私,多问也尴尬。 细细回忆了一下,她好像也就那么偶然一次,她宿醉昏昏沉沉醒来回家吃晚饭,正巧碰到钟予后颈上贴着抑制贴。 那大概是一年前了。 那天的钟予也很奇怪。 虽然他本来就冷淡,但那天他更沉默寡言地厉害。 他沉默地坐在长桌另一头,沉默地跟她一起用餐,精致的长睫低垂,看起来像个不会说话的漂亮人偶。 几乎一句话也不说。 但苏蓝还是注意到了,他用刀叉的手都在抖,站起来的时候也感觉摇摇欲倒,像是需要人扶一把才不会腿软。 末了,苏蓝还瞥见了他抑制贴都没遮住的后颈咬痕。 红痕深深,看起来咬他的那个alpha并不客气,咬痕在他雪白纤细的脖颈上格外鲜明。像是雪地里绽开的艳红鲜花。 苏蓝在钟予出门的时候扶了他一下。 他怔忪地侧过脸看她。 苏蓝这才发现,他脸色脆弱地苍白,眼下却带着不自然的艳丽潮红。本是形状姣好的唇也带着伤痕,让苏蓝看了都是心头一跳。 “你……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一下?” 鉴于两人的关系,苏蓝不好点明,只能委婉建议。 钟予顿住。 然后他睫羽轻颤,有些躲闪地侧过脸。 “不用了……谢谢。” 他说,然后他轻轻推开了她,走了出去。 眼尾低垂又嫣红。 本来一直冰冷表情的精致玫瑰,陡然那么脆弱又虚弱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还是第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 …… 那也是苏蓝对钟予和他的情人关系的唯一一点印象。 要说他喜欢的那个alpha是谁,她还真的没有一点头绪。 从她看到的,苏蓝只能勉强地说,看上去钟予像是并没有得到对方同等的回应。 就算被这么粗暴地对待,还持之以恒地喜欢对方。 也不知道钟予是什么样的心情。 苏蓝的表情很有点复杂。 她想了一圈,还真没想起来自己认识的人里到底有谁跟钟予私底下能有交集。 “那个……姐姐……” 对面的苏梓看自己姐姐神色变换,心头跳得厉害,“你,你没有想起什么吧?” “想起什么?” “没,没什么……” 少年眼神左右飘忽了好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之前的结论, “总之……总之,你不要喜欢上钟予。” 这句话他说的郑重。 但再问他细节和人名,他就又闭起嘴巴一个字不吭了。 苏蓝微妙地看他一眼。 不过最后少年还是没有反对回学校。 苏蓝叫了车,跟他一起去航站楼的路上,阿梓磨磨蹭蹭,还是委屈地说了一句。 “姐姐……之前车上,我看到钟予脖子后面的标记痕迹了。” “怎么?” “他是不是勾引你?” “……”苏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人家自己有情人,在意我干什么?” “可是他以前……” “你关心这么多做什么。”她没什么好气,“安心回去上你的学去。” 阿梓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还是没说话。 到了少年要登机了,一只脚踏进了安检口他还定在那儿,眼泪一串串掉,嘴里还一遍遍反复念叨, “姐姐,你真的别被他影响,你不要喜欢钟予……” “行了行了,快去吧。”苏蓝敷衍。 少年走进去,到了拐角还一步三回头,“真的不要喜欢他……” “……”苏蓝已经懒得回了。 看阿梓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转身离开航站楼。 苏蓝心里有点好笑。 ……喜欢钟予? 她要喜欢钟予,估计第一个反对的,就是钟予他自己。 他们俩私底下压根没什么往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苏梓还这么操心。 今天的临时标记也只是个例外。 没有感情牵扯的利益联姻,是最简单的。 她跟钟予就是这种关系。 - 过了几天清闲日子,作为工作狂的苏蓝闲得浑身难受,又开始跟舒律师频繁见面。 看文件的时候,苏蓝正坐在舒涵良家里的餐桌旁等饭。 “苏小姐,不放青椒吗?” “不放。” 苏蓝眼神在数字上,头也不抬。 “洋葱也不放?” “不放。” “好。” 没过多久,围着围裙的舒大律师端着菜上来了。 苏蓝放下手里的平板,看着他布菜,笑得开心。 “还挺适合你的。”她意有所指。 舒涵良无言地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粉色小碎花围裙,无奈,“超市其他颜色都缺货了,随手拿的。” “说明它跟你有缘分。” 苏蓝歪歪脑袋。 还别说,平常西装革履的精英舒大律师换上了居家围裙,还真的有一种母性光辉。 “别让那些富婆们看到你这副打扮。”她很认真,“会出大事。” 温文尔雅,精英人才,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太吸引那些贵妇们了。 简直芳心纵火犯。 舒律师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失笑,“都说了,我习惯单身,不会跟她们多牵扯。” “来,苏小姐,先吃饭,等会儿再看。” 舒律师抽掉了苏蓝手中的平板,给她塞进一双筷子,“趁热吃,不然对胃不好。” “好——” 苏蓝听话地拉长尾音应了。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舒律师自己亲手做的。 她偶尔事务繁忙的时候,干脆就会窝到舒律师家里来通宵,这种时候舒律师就会自己下厨给她做吃的。 对苏蓝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都不是家里大厨做的。 相比起来,舒律师因为看着她长大,熟悉她的口味,做得菜还比外面的要对她胃口一些。 夹了一筷子菜,苏蓝心里很不道德地在吃着碗里的想着家里的。 想了一会儿大厨的手艺,苏蓝还是认认真真地把碗里舒律师给她夹的菜都吃完了。 她对舒律师这种关爱女儿的态度,很是感激。 苏蓝的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苏父又从小把她当苏家的接班人培养,父亲的形象对她来说,更像一个严厉又不苟言笑的上级。 可以说,从小到大真正把她当做一个“女儿”来爱护的,其实都是舒涵良一个人。 晚上在床边把她哄睡的,给她编辫子的,带她去游乐园的,生病了给她换毛巾喂药的……都是舒涵良。 更有甚者,苏蓝在高中前的家长会,有几次还是舒涵良作为长辈去的。 要不是舒律师不让她改口,苏蓝还真想对他换个称呼。 一个很适合他的称呼。 …… 想到这里,苏蓝顿了顿,问道, “你女儿的忌日……是不是这周六?” 舒涵良筷子顿了一下。 金框眼镜下的眼睛幽静了片刻,但他叹了口气,声音倒是很平静。 “是。” 苏蓝说,“我也去看看她吧。” “好,等忙完这阵子。” 两人继续吃饭。 苏蓝有点心不在焉。 舒律师虽然有女儿,但可能因为beta体质的天生低生育率,或者是别的什么关系,他的女儿出生没多久就不幸夭折了。 这么多年以来,看上去舒涵良已经几乎释怀了。但除了苏蓝,这件事情他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这也是为什么苏蓝觉得,舒涵良是把他对女儿的爱,大多数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因为她能感觉得出来。 舒律师对她的爱护,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关怀。 吃完了饭,苏蓝帮忙把碗筷都收进洗碗机里。 “洗碗是按这个键,对吧?” 她指着洗碗机上的按键问道,一脸笃定。 舒涵良看了眼,“右边那一个。” “……噢,好。” 苏蓝默默地摁了旁边的按钮,启动了机器。 她真的不怎么进厨房,对这些东西都一无所知。 术业有专攻。 她又想起了大厨。 苏蓝曾经不信邪自己亲自去厨房试过一次做饭……那天夜晚火光冲天,非常浪漫,映亮了帝城的半边天。 最后被苏家的公关压下来了。 大厨一定是练了很久的手艺吧。 苏蓝想。 要不是钟予不放人,她真的要把他绑定成自己的私人厨师,随身携带,揣兜里最好。 他要什么都行。 …… 收拾好了桌子,两个人又坐下来讨论公事。 一沓厚厚的报告堆叠在桌上。 “舒律师,这份实验报告你看过了吗?” 苏蓝手上拿着其中一份文件,“他们做的数据看起来……我直觉感觉不对劲。” “我看倒是看过了。”舒律师应道,“其实从这份数据出来之后,行业内已经有很多专家开始给他们背书了。说它的前景很好,有足够投资的话,这两年甚至可以完成划时代新突破。” “……专家?” 苏蓝不置可否,“我说他们数据不对,他们董事会怎么说?” “他们下周会重发一份实验结果来。” “好。”苏蓝继续低头看报告,笑了下,“他们当年创业白皮书可没把数据写的这么夸张。” 苏蓝最近忙着的是一个医疗行业的项目,对方声称发明了可以突破现有医学壁垒的新技术,而苏蓝作为投资界有名的资源大佬,正是他们极力拉拢的目标。 几年前,在他们还是小初创公司的时候,苏蓝就给他们投了一笔天使资金。 现在他们做起来了,就想拉苏蓝下更深的水,天花乱坠的前景说了一大堆。 这不,创始人一早,就眼巴巴地给她发来了最新的实验报告。 数据密密麻麻,结果赏心悦目。 苏蓝没那么容易上钩。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花了几个小时仔细研究,她把平板放在一边,揉着眉心道,“等他们最新的复核结果出来吧,到时候叫上我们的技术人员,一起看看再决定。” 如果真跟她想的一样,那这就是一场轰动的骗局了。 水真深啊。 看累了。 她需要点东西平静一下。 撑着额头,苏蓝走到阳台上。 自然地从手包里拿出烟匣,又自然而然地摸出一根烟,自然而然地点了火。 苏蓝舒出一口气…… 烟被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抽走,摁灭。 火星湮灭。 舒律师面无表情:“苏小姐,我家禁烟。” 苏蓝:“……啊。” 她悻悻地别过脸,“抱歉,顺手习惯了,忘了。” 她趴在栏杆上,一副蔫巴巴的样子,看得人心疼。 舒涵良好笑:“这么累?” 苏蓝:“……嗯。” 她扁了下嘴,夜间的凉风吹拂过她耳边的乌黑碎发,能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色。 “好困。” 这几天忙得都没睡好。 夜风有点凉。 吹得光裸的肩头寒气飕飕。 旁边。 站着个温暖的人。 苏蓝没太多想。 身体有自主想法一般,她靠了过去,把自己塞进了舒涵良的怀抱里。 “妈咪,冷。” 舒涵良:“……” 13、第13章 舒大律师很无可奈何。 两人回到了客厅,苏蓝看起来真的累了,她像只猫似的,窝成一团枕在他的膝盖上没说两句话,就眼皮子打架睡着了。 睡着前,还耍赖地一直管他“妈咪”“妈咪”地叫。 舒涵良:…… 已经纠正很多次了。 从小到大。 毫无用处。 算了。现在苏蓝已经改正到只有他们俩独处很偶尔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已经很乖了。 舒涵良顺了顺膝上枕着的她的头发。 手势娴熟。 苏蓝也很受用,睡梦中的她眉头都舒展了一些。 舒涵良本来想让她干脆去床上睡,但苏蓝眼下的淡青和均匀的呼吸,让他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放弃了吵醒她的打算。 她看起来睡得很香。 就让她这么先睡着吧。 无奈地摇了摇头。 舒涵良拿来一边的毯子给苏蓝披上,掖了掖边角。 调低了落地灯的亮度,他拿过平板,就维持着这个被当做靠枕的姿势,看起工作文件来。 - 苏蓝睡得很沉。 她在做一个梦。 梦里,光陆怪离。 无数的色彩都混沌,交织成一片,像打翻了颜料盘,涌起的漩涡将她吞没进去。 梦里的她似乎也不是很清醒。 视角歪歪斜斜,耳边音乐震耳欲聋,说不清是谁在跟她说话,又是在跟她说什么。 走廊顶上的水晶吊灯晃眼,特意调低的昏黄的灯暧昧朦胧,酒味与烟味交杂,冲得人脑袋发昏。 有人扶着她的胳膊,被她甩开了。 有人在耳边喊她的名字,“苏小姐”“苏小姐”……有男有女,吵死了。 手机在手包里震动,但她也没心思去看。 梦里的苏蓝脚步踉跄,眼前朦胧,体内的热浪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 后颈发烫。 脸颊发烫。 身体也发烫。 这种感觉让她烦扰地要命。 像是想要什么解渴,想要什么冰凉的东西缓解身体里的滚烫,又像是想要什么东西让一切停下来。 停下来。 然后在面前出现一道带着熟悉气味的身影的时候,她不自觉地靠近了过去。 “苏蓝。他们给我电话,说你喝得很多,没办法自己开车。” 那人嗓音很好听,清凌凌的。 “阿梓也来了,但现在深夜不安全,我让司机先送他离开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香。 好舒服。 苏蓝靠近上去。 手环住细窄的腰。 被她抱住的人身体僵直。 她吸了口气,蹭了蹭。 “……苏蓝?” 好听的声音一滞,僵硬又带着迟疑。 “让我抱一会儿。”她说,含含糊糊。 脸埋在他的脖颈那儿。 那人便僵直在原地,让她抱了。 好乖。 苏蓝想。 好香又好乖。 脸在他脖颈那儿磨蹭了很久一会儿,苏蓝觉得还是不满足。 她总感觉想要更多。 香味,想要更多。 本能地,她伸出手,指尖在那人的后颈上摩挲了下。 触感很好,薄薄的,那里好像就是香味的来源。 想要。 但被她一碰,她抱着的人明显地颤抖了。 “别动。” 她凶凶地说。 她环着他的腰的力气很大。 她带着他走,将他顶在了走廊边的墙壁上。 想了想不对,这个姿势不方便。 她听从本能,自然地掰住他的肩膀,就要将他整个人反过来扣住。 这样会离他的后颈近一点。 “……等等。” 那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喉结攒动了一下。 “等什么?”她语气蛮横,带着对猎物反抗的不满。 她很自然地反扣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清削,腕骨分明,捏起来也很舒服。 就在她要按着他的手腕强迫他转身的时候。 那人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 那人说:“苏蓝,你知道我是谁么。” 苏蓝顿住了。 她撤后了一点,努力眯眼定神去看那人的脸。 视线模糊,光晕柔成一片。 她只知道,眼前的是一张好看的脸。 很好看,很好看的脸。 漂亮的五官的线条,白皙剔透的皮肤。 漫上红晕的脸颊,形状姣好的淡红的唇。 密长的睫毛,颤抖着。 像小扇子。 很好看。 眼尾那抹瑰艳的红,仿佛是揉碎了玫瑰,将那艳色抹在了他的眼尾。 苏蓝慢慢靠近过去,她捧着他的脸,唇轻轻蹭过他的脸颊。 掌心的他都在颤。 香味。 那股她喜欢的香味。 香味也是玫瑰味的。 于是她歪了歪头。 笑了起来。 或许是她笑得忽然,对面的人顿了顿。 “……怎么了。”他有些懵然。 她笑得眉眼弯弯。 “玫瑰。”她轻轻地说。 尾音上翘,很愉悦, “我的玫瑰。” 醉意交缠,捧着他的脸,她的话音带着甜蜜的酒意,漫不经心地慢慢从唇间吐出。 像是给出了回答。 对面呼吸蓦地滞住。 她看见那双眼怔怔地回望着她。 眼尾水色微红,看起来交杂了不知多少复杂的情绪。 似乎过了很久。 “其实你,没有认出我来吧……” 他说,嗓音很轻。 动作却软了下来。 她把脸又埋进他的颈间。 这次她扣上他的手腕的时候,他没有再反抗。 任她钳住自己的动作,顺从地,他只是低低地问她, “苏蓝……” “嗯?” 她的气息越来越烫,隐隐有些不耐。 握着他的手腕的手也愈发用力,她能感觉到他吃痛地蹙了下眉。 但他还是声音很缓,很轻, “……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他轻声地征求她的意见。 很柔顺,很乖。 像是如果她说不,他也不会真的抗拒。 “我要说不行呢?” “……那就不换。”他垂下些睫,依旧很顺从地点头。 这让苏蓝心情莫名地很好。 她同意了。 “好,换吧。”她说,“快点。” 然后就是视野的转换。 昏暗的会所里也有私人的卧室。 柔软的被单,柔软的枕头。 漂亮的脸上额间透明薄薄的汗。 艳丽地不像话。 那双姣好的柔软的唇,吻起来也是玫瑰味的。 很甜,很软,又很青涩。 他僵硬了很久,又很青涩地回应她。 眼尾湿红,气息都在颤。 苏蓝捧着他的脸,细密地亲吻。 他很漂亮。 掉眼泪的时候都很漂亮,疼得蹙眉的时候也很漂亮,受不了咬在她肩头的时候也很漂亮。 他脸上瑰艳到了极致,最后,他满脸泪痕慢慢地说了一句。 微若无声。 “苏蓝……” 他咬字轻哑,唇都被他咬破,殷红颤抖着。 “……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所以不管你是谁的,都没关系。 我是你的。 所以如果你能给我很少一点点的喜欢,就很好了。 我就会很快乐了。 苏蓝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又一次到了,他又掉眼泪掉得厉害。 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娇艳玫瑰。 苏蓝安抚地吻他。 吻他薄汗沾湿的额头,吻他蹙起的眉…… 吻他很薄的眼皮,吻他湿濡的睫毛。 吻他眼尾小小的漂亮的泪痣。 被泪水浸得,艳红地灼灼。 烫人心尖。 泪痣。 …… 苏蓝陡地惊醒。 泪痣。 “哗啦”一下,她好像打翻了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到地上,响声让她的心又一颤。 世界天翻地覆重回人间。 心脏剧烈地跳动。 几乎要跳出胸膛。 “……怎么了?” 身边传来一道男声。 舒涵良无奈地转头看她。 昏黄的落地灯中,他从沙发上起身,捡起地板上被她撞落的平板。 又一页一页地捡起散落了一地的纸张册子。 “做噩梦了?” 把东西收拾好,舒涵良又坐回来,给她把身上的薄毯拢好,关切地问。 苏蓝没说话。 她光洁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黑发有些湿濡地粘在脸侧。 纤长的眼尾耸拉着,感觉恹恹地,像是还没缓过神来。 舒涵良给她拢毯子,她就挪了挪,蹭过来,窝进他怀里。 “舒律师。”她闷闷地道。 “怎么了?”舒涵良顺着她的长发。 很轻柔,像是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每次做噩梦,如果舒律师在家,苏蓝就会半夜跑去他的房间,让他给她顺头发。 这样就会让她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现在也是一样。 苏蓝又张嘴:“妈咪。” 舒涵良:“……” 不过这次他没说什么,又继续顺她的头发,“怎么了?” 苏蓝闷了一会儿。 然后她说:“商业伙伴之间上床,犯法吗?” 舒涵良手僵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谨慎问道,“苏小姐,你跟谁……” “犯法吗?”她很固执。 舒律师卡壳了一下,“……这个得具体情况具体判断。”他勉强道,“大多数情况下,不犯法。” “噢。”她应了一声。 窝在他怀里,她蜷成一团。 看着苏蓝没什么精神的脸,舒涵良内心顺了很久自己提起的一口气,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他们最近合作和以前合作过的公司董事们的无数张脸,男的,女的,成熟的,年轻的,alpha,beta,omega…… 是谁……苏蓝最近见过谁…… 苏蓝:“对不起,我忘记说了。是梦里跟商业伙伴上床。” 舒律师:“……” 给他整不会了。 他屈指弹了一下苏蓝的脑门,“你清醒一点。” 苏蓝委屈:“嗷。” 舒涵良哑然地收起自己多余的关心。 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继续柔和地顺着苏蓝背后披散的长发。 一下,一下。 他能感觉到苏蓝在慢慢平静下来。 不管怎么样,她刚刚从梦里被惊醒的样子不是假的。 顺了一会儿她的头发,舒涵良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 “别想这么多了。你不如,还是跟钟先生多搞好一些关系吧。” 苏蓝一顿:“谁?” 随即惊道:“——钟予?不了不了。” 舒涵良被她突然一惊一乍的样子搞得有点莫名。 他顿了下,温声道,“我知道你们关系僵硬,但你们两个人再怎么样也要共同相处很多年,不如早点搞好点关系,相处久了也会有感情的。” 他还是希望苏蓝能跟钟予好好在一起。 不过听了他的话,苏蓝看起来好像更头疼了。 她揉着自己太阳穴,恹恹道,“再说吧。” 话说到这里,也就到头了。 - 苏蓝最后还是决定回家。 当然这个家,自然不是跟钟予的那个。 她准备回自己的一套公寓。 婉拒了舒律师送她的好意,苏蓝在街边拦了辆车。 去的公寓是她之前路过看中顺手买的,风景很好,苏蓝偶尔会去住上一两晚。 看点风景,喝点酒,放点音乐,自己泡个澡。 很完美。 倚在车窗边的时候,苏蓝已经开始想不久到家之后的心灵放松日程了。 想什么都行。 她只想赶紧忘掉刚刚那个荒唐的春梦。 春梦,钟予竟然在里面。 苏蓝人长这么大了,家里圈层在那里,经历过的见过的各类荒唐事情实在太多。 联姻对象互相捉奸,互相背刺,反目成仇,闹得鸡飞狗跳,最后互咬一口离婚收场,老死不相往来的,比比皆是。 就像婚约前她跟钟予说的那样,她不喜欢麻烦的事情。 交易更好,交易更简单。 她跟钟予那样不带感情的利益联姻最好。 ……至于。 她春梦里为什么非要出现钟予眼尾的泪痣。 苏蓝觉得一定是个巧合。 她并不喜欢钟予。 这点苏蓝很确信。 苏蓝是那种可以严格控制自己感情走向的人。 对于不该心动的对象,她会最早地将一切可能性都掐灭在发现的第一时间,不让火星有机会壮大,影响自己的理智判断。 钟予,就是不该心动的对象。 第一次见到钟予的时候,苏蓝就这么觉得。 至于原因…… “……他看起来,太认真了啊。” 苏蓝倚着窗边,喃喃出声。 前面的司机以为跟他说话:“小姐?” 苏蓝回眼:“没事,你专心开车吧。” 车窗被她降了一半,苏蓝抬起眼,向窗外向后流逝的街景望去。 漆黑夜里的风胡乱地吹扬起她的发,她抬手,漫不经心地将碎发别到耳后。 钟予看起来太认真了。 苏蓝想着。 这样单纯的人,不适合作为“坏女人”的她。 幸好,他早就有心上人了。 …… 深夜漆黑。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窗外吹进来的风忽地带上了一丝寒意。 寒得人刺骨。 苏蓝的眼皮,莫名一跳。 她微微蹙眉。 心情不妙地准备关上车窗。 这时,一道剧烈的强光,猛地从前方冲来。 “嘀——” 喇叭声猛然撞近。 她转眼。 强光在黑暗中刺眼,刺得她瞳孔生疼。 心脏极其缓慢地跳动。 咚。 撞在胸膛。 前方传来司机撕心裂肺的惊叫。 卡车迎面相撞。 剧烈的撞击,天旋地转的翻滚,揉进五脏六腑的挤压,全部都在一瞬间。 耳鸣,撞痛,血沫腥甜倒灌进自己的喉管。 车祸突如其来。 一切发生得很快。 剧烈咳嗽中,苏蓝第一次尝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 真腥。她想。 意识涣散。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苏蓝脑海里幽幽浮现的,不是走马灯的回忆,也不是家人、朋友、亲戚,也不是她没完成的交易,她要参加的商业活动……她还不至于这么工作狂。 苏蓝最后想的。 竟然是没能再吃上一碗大厨的香菇鸡茸粥。 香菇鸡茸粥。 那一碗熬得又香又糯,暖融融的粥。 最适合抚慰她这样深夜里的胃。 真可惜。 她还没来得及从钟予那儿挖墙脚呢。 苏蓝钝钝地想。 如果早知道这么早就会死,她一定再也不顾什么客气礼貌,直接从钟予手里抢人…… 从钟予手里…… 钟予。 梦里他眼尾湿润灼灼的泪痣,又恍然到了她的眼前。 苏蓝阖上眼。 …… 黑暗。 混沌。 浑浑噩噩。 头痛欲裂。 四肢轻飘飘又无力。 不知道漂浮了多久。 …… 苏蓝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正对上钟予那双漂亮至极的墨绿色眼眸。 14-20 第14章 第14章 钟予。 像是有钟声, 远远地敲响,那钟鸣声敲地苏蓝脑海里嗡嗡地响。 一声, 一声, 像是海潮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海潮声再把她拉回来的时候,钟予那张漂亮的脸依旧在苏蓝的眼前。 很近。 就在眼前。 钟予。 他坐在行驶的车的后座上。 车窗外的昏黄路灯的光映在他身上,光影随着车的行进变换明暗。 车内很安静。 那双望向窗外的墨绿色的眼眸里, 冷淡又冰凉,苏蓝对他的这种神色很熟悉。 钟予。 是钟予没错。 她怎么看见钟予了…… 她不是出了车祸吗? 恍惚着,苏蓝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 苏蓝试探了一下, 发现她的手能穿过旁边的椅背。 所以……她现在是灵魂? 还没来得及细想,苏蓝就看见近处的钟予身体向前倾了一点。 太近了。 苏蓝下意识往后退。 视线中, 钟予只是拿起了手机,接起了电话。 他的声线清凌凌的,有点低沉。 “舒律师。” “……” “……对, 新闻报道是真实的, 我确认过了。” “我现在去警局的路上。” “好,接下来事情很多, 麻烦你了。” 客气地说完这些, 他就安静地挂了电话。 信息量很多。 苏蓝还没从一连串“钟予为什么跟舒律师打电话”,“什么新闻报道”, “为什么要去警局”,“接下来什么事情多”等等的疑问之中反应过来…… 车已经停了。 司机拉开车门,钟予下了车。 苏蓝下意识跟了出来。 “警察署”三个威严的大字,立在面前大楼的招牌上。 夜风猎猎, 亮着光的招牌在夜空中清晰可见。 ……还真的是警局。 为什么? 一只蝴蝶翩然而至, 落在了她的肩上。 蝴蝶说:【跟进去。】 苏蓝看了它一眼。 能碰到她灵魂的蝴蝶。 它说:【你不好奇吗?】 苏蓝抬脚,跟在钟予身后走了进去。 作为灵魂很方便, 没有人看到她的存在。 苏蓝旁听钟予和警局的人轻声交谈,又跟着他们一行人在警局里坐上电梯,最后踏进了一间屋子。 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苏蓝忽然明白这里是哪里了。 她知道,钟予是来做什么的了。 蝴蝶说:【你可以看看你自己。】 这间偌大的屋子,冷光惨惨,空空荡荡。 中央只摆了一张床。 一张白布,盖在一具躯体之上。 白得刺眼。 苏蓝移开眼。 苏蓝对自己的遗体没什么兴趣。 几人轻声迎上。 “钟先生,请您节哀。” “虽然知道这可能有点难以承受,但按照手续,我们还需要您作为家属,亲自辨认一下事故死者身份……” 白布被工作人员掀起一角。 “请您放心,这里的一切都是保密的,如果辨认身份之后,您需要时间单独与死者相处,这是人之常情,我们也可以回避……” 钟予漂亮冰凉的绿眸扫过去,定住了工作人员的动作。 “不用再掀开了,我确认了。” 他目光顿了下,然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触之即分。 “是她。” 他轻声说。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这就确认完了。 一个本该耗时很长的过程,仅仅几秒就结束了。 没有痛苦,没有惊叫,没有哭泣,没有惶然……更像是…… 公事公办。 房间里,静了片刻。 工作人员几乎愣神。 但他们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安静地,将白布复原,重新盖在了那张脸上。 钟先生也并没有要求与死者单独相处的多余时间。 一行人收拾停当签了手续,便走出了房间。 “钟先生,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 几人在走廊后窃窃私语。 “传闻不都说,他跟苏小姐感情很好么?” “看来那些大家族的联姻,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说不定私底下,两个人都不相往来……” “苏小姐死了,也就没必要装深情了吧……” …… 钟予坐在离开警局的车上,依旧半敛着眼看着窗外,眸色静静。 这样近乎残忍的平静,出现在他那张冷淡又精致的脸上,是苏蓝再熟悉不过的一种表情。 钟予一直是冷淡的。 在她面前,冷淡又安静。 几乎像是漠不关心。 苏蓝坐在车座侧边。 她其实有点惊讶。 她的确没预料到。 钟予会对她的死讯接受得如此相当顺畅。 就像刚刚认尸的时候,她看着工作人员掀起的白布还没露出她的小半张脸呢,他就淡漠地点了头。 动作快得,苏蓝都怀疑他看清了没有。 苏蓝自认为,她跟钟予应该还没熟悉到他随便瞥一眼,就认出她是谁了的程度。 她的朋友,她的家人,甚至只要是稍微在意她的人,都应该会仔仔细细看了她的脸,再辨认一下她的痕迹,不放弃最后一丝认错的希望,再最终确认下来她的身份,确认她的死讯。 确认在意的人的死讯。 正常的人都会这么做。 ……这让她脑海里,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答案。 “……我在钟予眼里,这么让人讨厌的么。” 她自言自语。 这已经是在人死了之后,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 “也是。”苏蓝也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答案,“我死了,他就自由了。” 也不错。 能理解。 【……】 苏蓝看向肩膀处的蝴蝶。 从刚刚开始,它就很聒噪。 蝴蝶:【……我什么都没有说。】 苏蓝捏住了它扇动的翅膀,它不动了。 这样好多了。 蝴蝶:【……】 车还在行驶。 苏蓝面无表情地放空了一会儿。 捏着蝴蝶。 她问出了自己死后的第一个问题。 “你告诉我,我真的死了吗。” 蝴蝶沉默了。 苏蓝本来以为这是一个刁难的问题。 但出乎意料地,它答得很快:【死了,但也没有死。】 苏蓝捏着它的翅膀抖了抖:“什么意思,说完整。” 摇头晃脑的蝴蝶:【……】 蝴蝶:【……你怎么一点敬畏心都没有?】 苏蓝:“我都死了我怕什么?” 蝴蝶:【……?】 好像也没说错。 敬畏心是属于活人的东西。 苏蓝看着手指之间捏着的蝴蝶,她总觉得它好像吸了一口气。 蝴蝶:【你会重生,但不是在原来的身体里。】 【简单地说,最开始你的灵魂就被分给了两个身体。现在一个坏了,灵魂就要转移到另一个身体里。】 【但新身体还没准备好,到了时间,我们会送你过去。】 苏蓝:“那原来的身体呢?” 【你自己看到了,已经没有办法再用了。】 脑海中闪过停尸房内的白布。 苏蓝沉默了下。 她侧过脸,看了下车座旁边的钟予。 漂亮的人,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也像是带着丝微弱的亮光。 他依旧很平静。 对她的死讯保持着出乎意料地平静。 暗色的深绿色眸,半敛着,不带任何情绪。 就像往常一样。 没有区别。 苏蓝并不想见到这样一张脸。 苏蓝收回视线。 “那我现在以灵魂的状态,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我已经死了,可以离开了么?” 蝴蝶安静了一下。 【你不想待在这里?】 “待在这里做什么?”苏蓝奇怪。 【……】 看蝴蝶沉默,苏蓝以为它觉得她接受自己死亡的态度太过平静:“放心,我接受得很好。我这个人对什么都看得很淡,而且一向看得很开。” “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还能重生。我还不如趁这个时间到处逛逛。” 良久没有回音。 【你真想要离开?】 “嗯。” 它只是说:【那你可以试一试。】 ……试一试? 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很奇怪。 苏蓝古怪地看了蝴蝶一眼。 它没再说话。 灵魂状态可以穿过物体,苏蓝尝试了一下,身体漂浮,便穿过了行驶的车的车壁。 漆黑夜里的风很凉,掠过她的指尖,她却不觉得冷。 漫步走在深夜的街道上,钟家的车离开,马路上没有其他的车,显得冷冷清清。 踩过一片落叶,苏蓝忽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夏末了。 夏天的末尾。 死在这个时候,意外地还挺适合她的。 顺着长街走了一会儿。 苏蓝连接踩着落叶,见它们没有发出“嘎吱”的清脆声,她有点遗憾地皱起眉。 这可是她的一大爱好。 “啧。”她轻啧了一声。 她想起蝴蝶的话。 她会重生。 虽然死了,但是会借着另一具身体继续活下去。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生节点。 ……那,对其他人呢? 她原来身边的其他人呢? 苏蓝脑海里,恍惚间下意识浮现出几个熟悉的人的身影和面孔。 阿梓,继母,几个好友,舒律师…… 舒律师。 想到舒涵良,苏蓝胸口微微滞了一下。 她是在从他家出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他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吧? 甚至作为她的私人律师,他还要处理她的遗嘱和遗物。 难怪钟予电话里跟他说时间不多。 他本来就失去了自己的女儿,现在又失去了她。 苏蓝脚下又踏过一片落叶。 依旧没发出声音。 阿梓也是,本来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知道了她死亡的消息肯定又眼泪会掉个不停,眼睛哭肿成桃子…… 继母,她跟她关系一直很疏远。但继母是个温和的女人,估计也难免会伤心。 好友,还有那几个朋友…… 苏蓝试图踢一颗石子,但鞋尖穿过石头表面,失败了。 她有些莫名的挫败。 她并不是对谁都无所谓。 只是…… 钟予。 苏蓝站住了。 钟予。 虽然她知道他们两个人只是利益联姻,私底下也几乎不来往。 但看人这么冷漠地处理自己的身后事,对她来说,毕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他太平静了。 苏蓝抬起头,望向上方的树梢。昏黄的路灯将树梢的线条映得模糊,这么直接地看,有几分刺眼。 夜风将树叶吹得哗啦啦响。她身上还穿着之前的那一条长裙,丝质的裙摆摇曳,贴在小腿上,有些凉意。 她跟钟予…… 苏蓝安静地想。 就到此为止吧。 不要再见了- …… 车辆正在行驶。 昏黄路灯的光影掠进车内,像是静谧的流水一般,缓缓流淌。 钟家的家徽,精致反复的暗纹,隐在窗旁的角落。 没有声音,像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只有变幻的昏黄光影,让人知道车在行进。 苏蓝转过头。 那有着精致的脸的黑发美人依然倚在窗边,半敛着眸子不知道在看着哪里。 薄红的眼尾看起来也冷淡。 钟予。 苏蓝:“……” 这是她第五次,回来了。 她第五次试图离开,再一睁眼,又回到了这辆车上。 又看见了钟予。 第五次了。 蝴蝶落下在她的肩头。 它薄薄的声音如期而至。 【你试过了?】 【你离不开的。】 苏蓝:“…………” 她轻声:“那你不早点说完整?” 有点冷笑。 蝴蝶当做没听见。 【就算我说了,你也会自己去试试看的。】 这倒是。 苏蓝没什么表情移开视线。 但…… “为什么是钟予?”她问。 再怎么尝试,她也看出来了,她离不开,是因为钟予。 她问:“你们这儿,就算人死了,也要按生前的婚姻把伴侣两个人绑在一起吗?” 蝴蝶翅膀试图抖了下。 【婚姻?……】 “或者说,”她这回说得直接,“我非要跟钟予绑在一起吗?” 浅金色的眼眸色泽很凉。 “我们本来就是利益婚姻,不能按你们那套规则来。” “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感情,就不需要给我们这个死后重逢的机会了吧,绑在一起,没有什么必要。” 安静了下去。 【……七天。】 “什么?” 【七天。】 蝴蝶声音竟然有些发闷,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死者在人间弥留七天,是规矩。就算你要重生,也要先待七天,不能例外。】 “所以我要在钟予身边待七天?” 【……对。】 苏蓝顿了下。 “没想到你们还挺形式主义。” 她幽幽地看了蝴蝶一眼,往后靠了靠。 虽然感觉不到疼,但苏蓝还是无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仔细想了想,她还觉得有点好笑。 “其实,如果正常来说……” “这死者弥留七天,我也应该被绑在什么‘对我执念最深的人’旁边吧?”她笑了声。 “居然是按婚姻绑人,多没意思。” 【……】 意外地,这回蝴蝶沉默地有点久。 它的翅膀在她的手指下不自觉地翁动,让苏蓝都注意到了。 蝴蝶振翅,挣扎着密密不安。 但又停了下来。 停下来了,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欲言又止。 又最终缄口。 苏蓝盯了它一会儿,放弃了。 她松开蝴蝶翅膀,头扭向一边。 “行吧,跟他绑在一起,就绑在一起。” “七天之后,你们就送我离开了对吧?” 【……嗯。】 得了肯定的确认,苏蓝便也安定下来了。 她靠着椅背,眼神也瞥向她这一侧的窗外。 窗外黎明破晓,微弱的晨光仍然没有路灯的黄昏要亮,显得更加寂静。 她跟钟予没什么道别好做的。 七天而已。 不算太难熬。 要是钟予知道自己死后还得在他身边呆着,他一定比自己抗拒的反应还大。 幸好,他不知道- 跟着钟予回到了他们的“家”。 苏蓝看着钟予上楼进了浴室,她自己就去后院里走了一圈。 虽然绑是绑在一起了,但这不意味着她就要乖乖待在钟予身边。 蝴蝶看着她走出大门,默默问:【……你要做什么?】 苏蓝:“我想知道具体能离他多远。” 如果可以,她还不想完全被困在这个家里。 蝴蝶慢慢地抖了抖翅膀。 走在花园里,苏蓝看着晨曦之中的矮丛鲜花,想起自己上次看到这些花的时候,还是坐在餐厅里吃早饭。 ……时间过得真快。 回忆着回忆着,苏蓝还有一些惆怅和惋惜。 【你怎么伤心……】 蝴蝶对她有点警惕:【不对……你在想什么?】 “我重生之后,那个身体,跟钟予认识吗?” 【……不认识。】 “真令人伤心。” 【啊,你是在难过吗?】 蝴蝶结巴了一下,似乎想要安慰她:【那个,你也不要太伤心,虽然现在不认识,但你要是想,以后也可以找机会认识……】 “好想喝香菇鸡茸粥啊。我都没机会让钟予放手,让不熟的人挖墙脚就更没机会了。” 【……】 之后蝴蝶就再没有说过话了。 它似乎也伤心了。 苏蓝并不关心它。 她顺着花园的小径一路走到了院子围墙旁边。 她仰头看了一下,伸出手,手指如她所料,直接穿过了围墙。 事实证明,只要人有足够的财力和地位,没有哪里不能建豪宅。 她跟钟予的这个“家”,就在城中心闹中取静的一处院落。 苏蓝想,按理说,只要穿过这堵墙,她就可以去热闹的街上逛…… 这样七天还挺好打发的。 …… 眼前一黑,意识到面前的视线开始熟悉地扭曲的时候,苏蓝暗啧了一声。 看来要被拽回去了。 “家的围墙,就是距离极限了啊……” 那不是之后几天,钟予不出门,她也哪里都不能去,只能被迫被锁在家里? 捆绑真麻烦。 什么古怪规矩,居然人死后还要被婚姻捆绑。 视野恍惚地在眼前变得清晰,一扇房间的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门? 正想着,浓郁的雾气氤氲,从苏蓝面前的门打开的缝隙中散出。 一只漂亮的手推开了门,手指骨节分明,纤长白皙。 苏蓝微怔。 走出来的黑发美人晶莹的水珠顺着湿红的眼尾落下,掠过因为温热雾气而薄红的脸颊。 水珠滑过他颈间,随着喉结精致的形状滚落下去。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苍白的脸上只有眼下那一圈漫着红晕,密长的睫毛敛着,神色不明。 很漂亮,又……很欲。 他往前走出来的时候,苏蓝不自觉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苏蓝很缓慢地意识到。 钟予刚洗完澡。 ……幸好她没更早地被拽回来。 钟予身上的洁白浴衣有一些松散,在他伸手去把它拉拢的时候,纵使苏蓝飞快地移开了眼,她还是看见了。 苏蓝愣了下。 有一道陈旧的咬痕伤疤,在钟予的肩后。 有些淡,看上去像是一年前左右留下的。 他的皮肤很白,几乎剔透,那一道暗红咬痕就显得明显。 脆弱与狰狞的对比,很是强烈。 因为是咬痕,反而更加地……暧昧。 钟予浴衣披上,那色泽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钟予肩后……怎么会有咬痕?谁会……” 话刚自言自语出口,苏蓝下一瞬就反应了过来。 她别开眼。 这就有点尴尬。 难得看惯了风月的她第一时间没想到。 她没想故意刺探钟予跟他情人的私下情趣。 Alpha标记,正常不会咬在人的肩后。 他肩上这咬痕……应该就纯粹属于床上的爱好了。 还挺粗暴。 “不过……咬这么狠?都留疤了。” 边往外走,苏蓝边轻轻自言自语。 “难不成是当留念么?” 【……】 蝴蝶又在飞快抖翅膀。 苏蓝瞥它一眼,皱了下眉。 从刚刚开始,它又很聒噪。 两指捏住它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蓝恪守不踏出花园一步的规则,就在这个她并不熟悉的“家”里晃悠,倒是没再出过撞见钟予出浴这种尴尬的场景了。 “我们俩真的不熟,绑在一起真的会让人很尴尬。” 苏蓝第一百零一次睨着蝴蝶,意有所指。 “你们那个‘规则’,对我们这种貌合神离的伴侣就真没什么例外吗?” 【……】 蝴蝶翅膀转了个方向,装没听见。 见它惯例装死,苏蓝也习惯了。 不过其实这几天下来,比苏蓝想象中要好熬得多。 因为钟予很忙。 他是真的很忙。 他放下了他手上画廊和慈善基金会的一切事物,就待在家里处理她的事情。 苏蓝在这个圈层里,她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有她这个人,还有她坐拥的大量财富,地位和名声。 更别提,她同时还代表了苏家的利益。 她一死,一环扣一环,这些所有的环节像是衔尾的蛇,全部都要有人出面料理。 作为她的“遗孀”,钟予不得已就成了这个走到台前的人。 看着他深夜里仍然在书房里亮着灯看文件,苏蓝对他那张冷淡的脸的不愉快也慢慢消散了。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苏蓝想。 就算他厌恶她,对她的死冷眼相看,他都完美地尽了他的义务,完成了他们交易里的每一个环节。 这一点,她很谢谢他- 出不去院子,苏蓝一般就待在花园里,看各类公司的人,媒体的人,政府的人进进出出主楼。 钟予的父母也来过一次。 他们满脸惊心的愁容,一见钟予就围着他看,甚至还从家带来了随身医生,半强迫地非要给他简单检查了一遍才勉强放心下来。 “他们是在担心什么?” 看着这大动干戈的一幕的苏蓝扬起了眉,她问蝴蝶, “不会是担心……钟予因为我的死讯伤心过度吧?” 这个问题问起来有些好笑。 但蝴蝶这次说话了。 【……不然呢?】 它声音闷闷的。 顿了很久,它又有些艰难地说, 【你不觉得,钟予伤心吗?】 小心翼翼地,有点像是试探。 苏蓝奇怪了,“这么多天了,你没看出来么?” 钟予这段时间可是一直冷淡着脸,平淡无波,像是无风时候的潭水。 她瞄眼过去,一脸平静的钟予正送两位长辈出门,而上车前的钟父钟母一步三回头望他,面上仍是忧心忡忡。 “估计,也就是长辈们担心吧。”她说,“他们可能不知道钟予有心上人这件事情。” “知道了,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蝴蝶又不说话了。 它动了动自己的触角,慢慢地摇晃了一下。 苏蓝靠过来。 蝴蝶:【……?】 苏蓝手在蝴蝶跟前晃了两下,委婉:“你真的有视力吗?别人伤不伤心都看不出来?” 蝴蝶:【……】 它很想反问,但忍住了。 蝴蝶翅膀蓦地一收,背对着她了。 苏蓝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从一只蝴蝶身上看到了“气到无语”四个字。 脾气真怪- 灵魂七天的弥留。 时间过得比苏蓝想象中的快。 既然出不去,她就天天赖在花园里,悠闲地像是过退休生活。 一直到一转眼过去了四五天,钟予要去苏家的时候,苏蓝才提起了点兴趣。 看着他出门,苏蓝靠近了,跟在了他的脚步之后坐上了车。 自从几年前搬出去之后,她就很少回苏家。 苏家人追逐繁华,主宅也在城中,其实离她跟钟予住的地方并不远。 但苏蓝依旧很少回来。 父亲去世,阿梓又被送去远方上学,偌大气派的苏家只剩下了她的继母。 她跟继母的关系客气且疏远,偶尔的家宴见面,已经足够了。 天从早上开始就在下细濛小雨。 雨线纷飞,淅淅沥沥。 此时下了雨,苏家在细密的雨线中朦胧又模糊,显出几分寂寥。 钟予到的时候,舒律师刚好从苏家大门出来。 成熟的精英男人打着伞,拿着公文包,依旧是西装笔挺,但身形明显几天之中就削瘦了不少。 一向一丝不苟熨好的西装,袖口都有疏忽了的压褶,隐隐透出几分难得的狼狈。 眼眶微红憔悴过度的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遇到钟予,两人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视线在空中交汇。 侍者撑起的黑伞之下,黑发的钟家少爷立在那儿,依旧衣着精致,眉眼美丽又淡漠。 一个憔悴,一个平静。 对比明显。 舒涵良看他的眼神微微凝住。 他似乎有疑惑,有震惊,有茫然,又像是有什么别的情绪想要找宣泄的口,但最终,又被他勉强压了下去。 “舒律师。” 雨声淅沥,钟予先开的口。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舒涵良没有办法去看他平静的脸。 他撑伞走过他身边,也匆匆客气点了下头。 “……钟先生。” 两人擦肩而过。 走下两步台阶,舒涵良似乎还是没忍住。 他转过身,又喊了一声,“钟予先生。” 钟予回头。 站在台阶上方的人,下颌线清凌优美,带着天生贵族阶级的居高临下。 钟予的声线很稳。 “有什么事么?” 舒涵良定定看着他。 “苏蓝的……遗嘱。” 最后两个字顿了顿,依旧很是艰难地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我还没有全部处理完。但是里面一部分,会跟你有关,会需要你的签名。” “我之后如果上门叨扰,你方便吗?” 说着,舒涵良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脸上,似乎想从他平静的外壳之中找到一丝破绽。 钟予身侧冰凉的手指慢慢地拢入了掌心。 他问:“关于什么?” 嗓音冷淡,像是在谈论与自己并不相关的事情。 两人的目光对视。 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大了,打在漆黑的伞面上,噼啪作响。 风声冷冷。 像是蓦地呼出一口气,舒涵良退后了一步,踏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吞下了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 冷静的精英律师恢复了公式化的脸色。 舒涵良声音生硬,“苏蓝那里需要处理的文件有很多。等遗嘱签字需要的东西全部整理完,钟先生,我会再跟你联系。” 钟予顿了顿。 “……好,”他说,“谢谢。” 手指松开,掌心都是深深的掐痕。 打完了这一个照面。 两人各自沉默转过身,在苏家的门廊分别开。 …… 一直沉默不语的蝴蝶开口了。 【苏蓝。】 “嗯?” 【你的遗嘱,是什么意思。】 它似乎是真的想知道。 苏蓝本来视线定在雨里远去的舒律师的背影上,听到它说话,扯了下嘴角。 “你知道我遗嘱的内容?” 她转过身,往苏家室内走去。 并没有要它回话的意思,苏蓝语气懒懒地上扬了下。 “就是正常的意思。” “不光钟予在尽他的责任,我本人同样也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在交易上,她可是一向有来有往,名声很好。 她的遗嘱就能很好体现这一点。 【但……】 蝴蝶翅膀缓慢地抖了一下。 它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咽了回去。 第一部分的遗嘱它明白,但第二部分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于蝴蝶经常的欲言又止,苏蓝已经习惯了。 她踏进会客厅。 钟予刚跟她的继母寒暄完。 继母李姨依旧是她上次见她的那副样子,虚弱的病美人坐在轮椅上,神色带着几分哀哀。 明明只是夏末,客厅的壁炉却已经生起了火,无烟的柴噼啪作响,火光融融。 钟予嗓音很轻,继母嗓音也很轻,两人说着话,苏蓝没有想听的意思,她便在客厅里随便转了一圈,在壁炉旁的墙边靠着了。 苏蓝并不担心他们两人的谈话。 在他们各自的父母面前,他们两人都有戴惯了的面具,伪装好了的客套话术。 钟予在这一点上一向做得很好。 果然,继母神色安定了一些,看上去被他的话语安抚了下去。虚弱的女人扶在轮椅扶手上,哀哀地点头。 苏蓝环顾着苏家里的摆设,跟她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家里用白色大理石作为装饰的基调,摆放着各地搜罗来的精品雕塑和画作。 她的父亲说这种侘寂风格是为了展示新世的新潮设计,但苏蓝倒是觉得,现在这么一布置,与其说这个地方是家,更不如说是某个人迹罕至的精致博物馆。 自从父亲死后,没有人往家里新添东西,苏家就看起来更冷清了。 这让苏蓝有点想起……她跟钟予的那个名不副实的“家”。 那个“家”,甚至更像一个家。 她跟钟予的那个家里,浅色的餐桌上的花瓶永远插着新换的艳丽的花,花园里的大片艳色,明亮的落地窗,细亮的米色窗帘被风拂起,能嗅到淡淡的香气。 她不常回的卧室里面永远点着她喜欢的熏香,她的摆设没人触碰,一切按她喜欢的格调来,苏蓝甚至还往房间里面塞了很多自己买下来没地方放的心爱小收藏。 如果下雨的时候她在,她有时候会披着毛毯窝在书房,懒懒散散听屋外雨声细碎琳琅,有人也会敲门给她送来大厨做的姜汤。 钟予有时坐在书房另一侧的沙发上,他就垂着眼看着手里的书。 精致又安静的身影和这一切都相融地很好。 说到“家”这个词…… 苏蓝脑海里竟然浮现出的就是这些画面。 细碎的,彩色的,在记忆里边角上还闪着光的。 黑暗中像是蝶翼翻卷,翻飞而去。 …… 人死了,果然想法都变得容易感慨起来了。 苏蓝摇了摇头。 刚想到这里,客厅外传来了一阵咚咚脚步声。 一身黑色打扮的黑发少年沉着脸大迈步走进了客厅。 少年脸尖削,高挑又单薄,苍白的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意。 客厅内本身静谧又轻柔,他反而像是一个不速之客。 锋利又尖锐的刃。 苏梓径直走到了钟予跟前。 钟予正坐在继母面前,冷淡回眼。 “钟予,你怎么在这!” 站在钟予面前,少年开门见山,恨恨大声质问道。 他的脸上都带着泪痕,两眼肿的像桃子似的,说话调子极高,“你怎么有脸进我们家!” “阿梓!”继母皱眉虚弱开口,“你怎么这么说话?对面是谁你不认识了?你快点,跟钟先生道歉……” “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钟先生是你姐夫,他来这里是为了你姐姐……” “——‘姐夫’?!” 这个词似乎戳中了少年某个点,他笑起来。 他的笑容惨然。 “‘姐夫’?为了我姐姐?” 苏梓上前一步,逼近钟予。 钟予平静看他。 “钟予,你跟我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利益关系——其他人不知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苏梓笑得发颤, “难道这点,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继母惊疑:“阿梓,你在说什么?” 钟予神色淡淡,没有回应。 少年唇边挂着冷笑,“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跟我姐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钟予,既然你清楚,那你怎么还能在她死之后还一脸平静来我们家?” “你既然一点都不伤心,为什么还要假惺惺装模作样地过来拜访?你还不如不来这一趟,省得你白费力气。” 少年胸脯剧烈起伏,手都握成拳,神色越说越厉, “钟予,这里是姐姐跟我的家,你凭什么能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 “你明明,就是个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外人,你不配——” “苏梓!闭嘴!”继母厉声出口。 “外人”两个字,宛如尖锐的利刃,破开了那薄薄一层粉饰太平的伪装,水花飞溅。 钟予怔怔。 他敛下神色,手指冰凉。 手指屈起,僵硬地握在掌心,寒浸浸的。 少年抬眉焦急,“母亲,我——” 继母猛地声音突兀拔高让她都开始咳嗽,“咳咳!……咳咳咳!……你不准对钟先生这么说话!……” “——母亲,你怎么……护工!护工快点过来!” 继母身体虚弱,这一咳嗽引得少年赶紧俯身过去关照,他喊来了厅外的护工,几人忙给咳嗽不止的继母递茶顺背。 “太太这几天伤心过度,需要多休息。”一人说。 “对不起……母亲,”少年带着哭腔呜咽道,“我送您回去。” “我没事……咳咳,睡一觉就好了……”轮椅上的继母眉间带疲意,她转向钟予, “不好意思钟先生,我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些天实在是有些体力不支……” 钟予顿了下,眼神移过来。 “没关系,您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护工们推着继母下去。 苏梓执意要送自己母亲先回房间。 少年走出客厅前,红着的眼还回头恨恨盯了钟予一眼。 一番手忙脚乱。 苏梓气势汹汹地来,又气势汹汹地离去。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下去。 所谓简约风格的空荡客厅,现在是真的空荡了。 冰凉的白色雕像立在客厅角落,仿佛无声地注视着所有事情的发生。 寂静。 只有壁炉里的火光忽明忽暗。 钟予仍站在原地,面色平静,身侧的手指却攥得很紧。 他半敛着眸子,神色晦暗不清。 像是将要被海浪吞没。 作为旁观者,灵魂苏蓝依旧靠在壁炉旁,姿势不变,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蝴蝶问:【你在想什么?】 蝴蝶看她脸色。 火光之间,苏蓝微微仰着头靠在那儿,看起来像是蓦然离这个世间疏离地很远。 “我在想,” 她说,“阿梓还是跟我想的一样,完全长不大。” 失望的语调停留了一瞬,转瞬即逝。 她的这个弟弟,倒头来还就是一个幼年的小狼崽,只会冲着人叫,也并不分青红皂白。 “你不是问我遗嘱是什么意思么?” 苏蓝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把苏家都留到他手里。” “家族信托挺好的,他想玩这辈子也有花不完的钱。至于其他的,他以后真要有能力,自己再去拿。” 她安排地很好。 蝴蝶沉默了一下。 【这就是你刚刚在想的?】 “不然呢?” 她有些奇怪地看它一眼:“是你之前问我,我的遗嘱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关于苏家财产的遗嘱。” 她还笑了下,“是不是很周全?” “我其他的安排也很周全。” 【……】 蝴蝶动了动。 它的翅膀无力地垂敛下来。 刚刚那一幕,对于苏蓝来说,竟然只是让她肯定了她遗嘱中财产分配的内容。 它一时之间不知道,她究竟对谁更残忍。 是因为姐姐的死讯哭到已经崩溃的苏梓。 还是……钟予。 她甚至并没有提到他。 第15章 第15章 蝴蝶定定地停在她的肩头, 最后,它还是没说话。 这不是它能问出口的话。 壁炉里的火光摇晃, 映得人发闷。 苏蓝在客厅里站够了, 灵魂的她虽然并不会累,但也不想一直在这个空空荡荡的地方待着。 她走向窗边。 屋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阴沉的云翻卷交织在天空, 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玻璃上,衬得屋内更静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环视一圈, 目光扫过仍在原地的钟予。 黑发美人侧脸精致,敛下的墨绿色眼眸沉沉。 他站在那里, 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纤薄又浓重,蔓延到她的脚边, 将将就要碰到。 她低头看去, 脚步退后了一步。 她下意识避开了他的影子。 “钟予……” 苏蓝迟疑着,“也挺难的。” 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生前名义上的伴侣, 慢慢说了句, “阿梓钻起牛角尖起来,真的会很难缠。估计还得他头疼一阵子。” 想到这个, 苏蓝也开始有点头疼。 苏梓是个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活着有她看着他还能收敛利爪,现在她死了,小狼无人管束, 肯定炸毛要疯了, 见谁咬谁。 钟予,肯定会被他对上。 苏蓝想到这儿, 就更头疼了。 谁知道苏梓会做出什么来。 她至今都不知道,阿梓为什么这么讨厌钟予。 他看见了的那件“不该看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苏蓝想不出来。 不会真的是因为她的哪个认识的人,跟钟予是地下情人吧? 苏蓝脸色有点微妙。 想起她认识的那群Alpha一个个乱七八糟的模样,无论谁的脸跟钟予配对在一起,都显得…… 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 这是第一个跳入苏蓝脑海里的词。 钟予那张漂亮的脸,太过瑰艳,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其他的事物都显得相形见绌起来。 让人又畏惧靠近,又想要靠近。 高岭荆棘里的玫瑰。 苏蓝身边那群无论是着调还是不着调的Alpha,每次见到钟予,都出奇地老实收了嬉皮笑脸,在惊艳的美人面前低下头默不做声。 本来一个个无法无天的Alpha,见了钟予就矜持得像群夹尾巴的狗。 低眉顺目,惹得苏蓝嘴角直抽。 虽然她并不在意也不吃醋,但面子上的维护老婆总得有。 她就一条条狗挨个踹过去,然后搂住钟予的腰,跟他说,“夫人,我们别理他们。” 钟予每次,就会用他那漂亮的绿眸轻轻睨她一眼,然后任她搂着自己离开,一言不发。 …… 苏蓝:“……” 现在想到她踹的那几条狗里面,说不定真的有一个是钟予的地下情人,苏蓝就头疼。 是真的头疼。 还是别想了。 苏蓝不自在地回过神。 她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疾风骤雨,琳琳琅琅。 但现在的她并不怕。 “我出去走走。”她说了句,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迈腿,身子穿过墙,苏蓝的身影消失在客厅中。 蝴蝶并没有回应- 客厅内安静一片。 走廊的脚步声又响起。 钟予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他站起身走到迈入走廊的拐角,目光映到走过来的人,他还是顿下了脚步。 壁炉的火光映在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上,染出淡淡的晕光。 火光摇曳,忽明忽暗。 苏梓抱着手臂走过来,少年眼眶通红,明显又哭过一会儿。 他站定在钟予面前。 钟予静静看他。 “还有什么事么。” 他问得缓慢,精致的脸上几乎不带情绪。 目光交汇。 苏梓沉默着一声不吭。 “你怎么做到的?” 就在钟予转身要走的时候,少年猝不及防地问。 “……什么。” “在我姐姐死了之后,还看起来这么平静。” 苏梓嘴角扯起,笑意都很勉强。 他的声音很慢。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装出个悲伤的样子。” “是因为姐姐死了,所以装都懒得装了么。” 钟予敛下眼。 他没有办法回答这种话。 他侧过身,与苏梓擦肩而过,走入走廊。 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钟予,姐姐死了,你哭过哪怕一次吗?” 空旷的走廊里,这句缓缓吐出的话带着回音,很轻,很重地回荡。 提到姐姐的死,苏梓心都要破碎掉。 他看着钟予离开的背影,声音放轻,却一字一句: “你哭过么?” “你伤心过么?” “你有哪怕一点点对她的留念吗?” 问得很慢,少年笑起来,眼泪都流过嘴角,咸的发苦。 “如果你有一点点对她的留念,你都不至于能够这么精致地出现在别人面前。” “你怎么做到的,钟予?” “你怎么这么平静,你还是人吗?” “你真的一点不难过吗?” 少年的问话噙着悲伤,泪水啪嗒啪嗒顺着他的下巴往下落。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姐姐也就算了……” “姐姐喝醉的那天晚上,你让司机送我回去的那天,……我看见了。” “我没有走,我看见了。” “我知道你跟姐姐睡了。” 钟予停下了脚步。 走廊里听不见雨声,但屋外的雨仿佛落了进来。 骤雨连密,将所有人淋湿浇透,无一例外。 钟予的手都冰凉。 “你是喜欢姐姐的吧。” 苏梓的声音哽咽又轻,“可是我不明白,你又凭什么?” “你跟姐姐,不都各自有情人么?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姐姐睡?” “你都有了情人,为什么还要勾引姐姐?” “你凭什么又要别人,又还要姐姐?你就这么滥情放荡,既要又要吗?” “你把姐姐当什么?” 少年眼泪掉着,身体都在抖, “你知道吗?我最怕的就是姐姐记起这件事情,我怕她会对你产生感情。但我又怕姐姐不记得这件事情,她就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好了,我不用担心了。” 少年哭得调子都在发颤, “我现在再也不用担心了。” …… 钟予走出苏家大门的时候,手指都在抖。 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捏上这只手的手腕,才能遏制住那种从心底涌出来的钝痛感。 ……很快。 很快就好了。 钟予迷茫地敛下眼睫。 长睫在脸上洒下一层阴翳。 不远了。 等候在门口的侍者上前,恭敬地为少爷撑开伞。 黑伞伞沿很宽,劈开雨帘,黑影盖过天光,将钟予的身影都笼罩在浓重的阴影之下。 钟予感觉自己下台阶的脚步都在虚浮。 他想要找什么东西扶一下。 但他知道,他没有办法。 一旦有了支力点,支撑他的东西就会慢慢崩溃。 他得自己来。 很快了。 再支撑一会儿就好了。 浓烈的痛感无时无刻撞击着心脏,几乎要将它震碎,他却不得不把它们都压抑下去。 勉强地,用力地。 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下去。 钟予又踏下一级台阶。 没关系。 很快了。 很快了。 还有几天就好了。 很快这些痛苦都会过去。 钟予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发现苏梓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追出来,大步越过了他,在台阶下方等他。 少年被倾盆的大雨淋湿,雨水渗进他的领口,发丝贴在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苏梓就这样站在雨里等他。 他并不在意浑身湿透。 少年声音很轻。 “钟予,你刚刚来的时候,见到了舒律师么?” 黑伞之下,钟予勉强抬眼看他。 苏梓问:“你知道他是来家里做什么的么?” “他来告诉我们,姐姐的遗嘱。” 钟予怔然。 没有等他回答,湿透了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容。 掺杂几丝恶意,像是报复。 “这个遗嘱,说起来……也跟你有关。” “钟予,你想知道吗?” 而他接下来的话,几乎让钟予的血液一瞬间凝结成冰。 …… 钟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的车。 他的视线几乎模糊,意识开始不清醒,脚下的路都在踉跄。 他好像踩在沼泽里,每一步都是深陷,有手从泥地里拽人裤脚,将路过的所有生物都拉入深渊。 侍者为他拉开车门。 黑色的大伞被合拢收起。 天光与车内昏暗的交错。 车门合上。 昏暗。 视线昏暗。 车又开动。 钟予头靠在车窗的玻璃上。 玻璃沁着雨水带来的凉意,却没有办法将他唤醒。 气管都在烧。 眼眶都烫得厉害。 额上沁出的晶亮薄汗将乌黑的发丝濡湿。 染上的氤氲红色弥漫了眼下。 身体好烫,烧灼地他都快无知觉。 钟予半睁着眼。 他却不知道自己在看着什么了。 一片模糊。 他耳边只有少年的话。 一字一句。 少年带着奇异苍白的笑,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说给他听。 他说,“钟予,你知道姐姐的遗嘱是什么吗?” 他说,“姐姐向来不喜欢她的东西留在别人的地方。” 他说,“所以姐姐遗嘱里说,她死后要把她在你那里留下的所有东西,全部送回到苏家里来。” 末了,少年的笑慢慢扩大,凝结成一个癫狂的弧度,“你不是不在意姐姐的死吗,钟予?” “那你应该也不介意我明天登门拜访,去把姐姐的东西全部拿回来吧?” “你不介意的吧?……姐夫。” 最后两个字落得轻轻,却重得像一柄重锤。 那双和苏蓝极像的浅金色眼眸,笑得弯弯说出诛心的话语,像是最利锐的尖刀,划得心脏鲜血淋漓,支离破碎,一刀一刀,刺进去。 胸口霎那的剧痛,让钟予恍惚间眼前都开始发昏。 视线中黑伞的伞沿几乎和天空的颜色模糊成一片。 好不容易,找到失去的力气。 钟予慢慢张开唇,干涩的嗓间慢慢地挤出一个回答。 “……好。” 光是这一个字,就耗尽了他剩余所有的力气。 浑浑噩噩地迈步离开。 钟予眼前都在失神。 他一向没有办法拒绝她。 他不会的。 如果这是她的遗嘱的话。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话。 他会顺从的。 他会听她的话的。 他会按照她的话做的。 也没关系。 那就拿走吧。 钟予头靠在车窗,细密的雨打在透明的玻璃上,随着雨中的风向后流淌出无声无息的线。 他阖上眼。 痛苦已经烧灼地他快要不行了。 快了。 快了。 钟予勉强跟自己说。 就要快了。 他还有事情要做。 做完了,就好了。 做完了就好了。 阖着眼。 钟予隐在袖口里的手,紧紧地攥着一只毛绒小狗。 细密柔软的绒毛,磨蹭着他的指腹,带来一丝微乎其微的温暖。 感受着它的存在,他才能勉强喘出气息。 ……没关系。 没关系。 她还是给他留下了一样东西。 是他心爱的东西。 他很知足了- …… 车外的雨下得连绵又细密。 苏蓝被捆绑拽回来到车里的时候,恢复意识睁开眼,就看见了钟予。 车内安静。 黑发美人眼尾濡湿潮红靠在车后排的一侧,眼下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他阖着眼。 气息灼烫都微弱。 苏蓝看了他一会儿。 她轻轻蹙眉。 “钟予……发烧了么。” …… 第15章 第15章 钟予发烧了。 他烧得很厉害。 车门被打开, 侍者看到靠在车椅上的自家少爷烧得满面酡红又意识模糊,一众吓得惊慌失措。 钟予被扶进家里, 家庭医生没多久就蜂拥赶到了。 一群人拥来, 一群人又走。 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量体温,冰毛巾, 降温,吃药。 一颗药,两颗药。 红的, 白的。 温水送着药片滑入喉咙。 除了换衣服,已经烧得快失神又无力的钟予偏偏执意要自己来。 其他需要做的, 他都一样一样顺从了医生的话。 加衣服。 披上毛毯。 安静地休息。 少量地用餐进食,维持体力。 钟予很乖地,很顺从地做完了一切。 一切能让他身体好起来的事情。 钟家父母打来电话, 语气焦急又迫切, 山庄很远,但他们想要立刻驱车赶来。 钟予披着毯子靠在窗边的躺椅上, 月色落在他的指尖, 像是淌下的银色溪流。 还发着烧的人眼下的红晕没散,呼吸的气息烫得灼人, 他接了电话,却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只是需要休息。 “淋了雨。”他说,“已经吃了药, 睡一觉就好了。” “钟予, 你这样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电话里的人急切, “苏蓝的事情, 我们知道你伤心,但你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医生来看过了,他说烧得不重,好好休息就能够康复。” “医生是医生,你自己也得照顾好自己,不能再这样不管不顾……” “我知道的。” 父母明显不信:“钟予……” “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钟予声音很淡,平静地一句陈述。 他手上仍然拿着那一份写了日期的文件,上面还有十几项需要他确定的条项。 他的那句话,清凌凌地落在月色里,淡淡又冷静。 “什么事情……” “葬礼?” 对面钟父钟母愣了一下,才忽地反应过来,声音也变得急切, “你还在筹备苏蓝的葬礼?” “嗯。”他翻了一页。 “你发着烧……” 钟父说不清楚,钟母抢来了电话,急声道, “钟予,葬礼事情又多,打点起来又费劲,你不如交给一个专业的机构,我们可以替你联系来最好的主持人和最好的团队,一定会把苏蓝那孩子的葬礼办得好好的,你不用担心……” 轻柔的纱帘,被窗户细微开的缝隙里吹来的风拂起。 帘的末尾,细垂的流苏正轻柔挲着地板的纹路。 一下,一下。 沙沙。 月色落在他的手边。 钟予垂下眼,盯着文件上的流程图例,月色模糊的边缘正好落在纸张的一角。 带着淡淡的柔光。 月色的边缘也在晃动。 听筒里的人还在说话。 “钟予,我们知道你一向倔,但这次你得听劝,你不能这么操劳……” “我知道。” 蓦地开口,他的嗓音慢慢柔和,却带着已经做了决定的口吻。 钟予带着那烫意的气息,安静地说。 “但这件事需要我来。” 这是跟她的协议的一部分。 他是她的伴侣。 就算是名义上的伴侣,他也要做好。 咬字很烫,又很清晰。 说得很明白。 听筒那里慢慢静了下去。 良久。 一声微弱的叹息。 散在月光里。 风停了。 角落里纱帘摇晃的流苏也停了。 挂上电话。 钟予向前动了动身子,毯子从他肩头滑落。 他抬起眼。 墨绿色的眼里,映出窗外夜色之中的月。 冰凉凉的,静谧的。 离他很远的。 很远。 ……很快了。 他轻轻凝望它。 很快就不会那么远了。 很快……他就会把事情做完了。 从他作出决定的那一瞬,到现在,他已经坚持到现在了。 不远了。 钟予静静地仰头看了一会儿月。 体内的倦意与烫意慢慢地一并涌上来,钟予知道是药物起效果了。 他回到床边。 侧脸陷入柔软的枕头。 他发烧了,这在他的计划之外。 为了接下里的事情,他需要好起来。 电话里他没有说谎,他真的需要一副康复的身体。 昏昏沉沉,钟予睁着半失神的眼。 月光倾斜,落到他的枕边。 他看了一会儿。 手下意识地,慢慢伸过去,在触碰到那月色的轮廓前,停了下来。 指尖落在床单的地方,与月色轻柔的线,差着极短的距离。 他望着那条线。 这样近的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烧得意识混沌。 恍惚间,钟予想起了别的事情。 他很少这样回想。 那个晚上,也是同样月色的晚上,他跟苏蓝,也是这么近。 这么近的距离。 甚至更近。 那是她第一次吻他。 带着淡淡的酒气,和蔓延的醉意,她俯身吻上他的唇。 她的手指摩挲过他的脸,浅金色的眼眸半眯着看他,仿佛在她的眼里,他被视若珍惜的宝物。 那是让人觉得深情的错觉。 但是钟予信了。 她的手指顺入他湿濡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又轻柔地吻他。 她说,“你真的很好看。” 说着醉话,笑得眼尾弯弯。 唇落在他的眼睫上。 所以痛的时候也不觉得那么痛了。 他的心里盈满了她的笑意和话,就像他盈满她一样。 吻将一切欲说未说又破碎的气息吞入唇齿间,她细密地吻他,他流着泪咬在她的肩上,她也并没有怪他。 痛又很痛。 快乐又很快乐。 又一次到的时候,钟予失神地凝望她的脸。 苏蓝没有认出他……真好。 那时的他支离破碎地想。 如果她认出他…… 如果她知道是他的话。 ……如果她知道的话。 然后,倏地巨大的惊慌将他笼罩。 下一波来得很快,思维断续飞扬,颤抖地空白。 但很快惊慌又追上了他,他像是即将溺水的人,迫不及待地,不顾一切地想要抓到点什么。 那种即将失去的慌张,让他的心都攥成一团,紧紧地揉不开。 于是他掉着眼泪,向她乞求,“苏蓝,你咬我吧。” 她歪了歪头,答应了。 她将他抱起,本能地去寻他的后颈,他却微微侧了身子,先将自己肩头送到她的唇边。 尖锐的牙刺入后肩细腻的皮肤,痛得他都快痉挛。 不知道是全是痛苦,还是又是受不了的快乐。 咬痕很深。 他留下了她的印记。 这就不是梦了。 …… 时间失去了计数。 身体都像是已经散了架,使不上任何一丝力气。 从苏蓝怀里出来的时候,尤其地冷。 钟予仍努力地撑起身子,因为太过失力,翻身下去的时候差点腿软跪在地上。 膝盖磕得生疼。 没有吵醒她。 要擦的东西很多。 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清洗。 勉强地用了毛巾,粗糙得蹭上去都疼。 他强撑着,收拾了全部的痕迹,勉强走出门之后,苍白的脸带着眼下艳丽的红,他用钱封住了所有见过他们的人的口。 不是他。 没见过他。 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过这个地方。 巨额的数字能很好地收买人心。 记录。监控。人的口供。 他在那里的痕迹消失地一干二净。 钟予也很用心地去收拾自己。 清洗的时候他很仔细。 穿衣的时候也很仔细。 身上的痕迹太过明显。 那就衣服多穿整齐一点,领子扣到最高,袖扣也扣紧,吻痕和青紫都被遮盖掉。 颈后的暗红咬痕掩饰不过去。 钟予对着镜子,摸索着在自己的后颈上贴上了抑制贴。 嘴唇被咬破,钟予用手抚上那道下唇的血痂。 他慢慢地……抿了下唇。 血痂粗糙,唇瓣摩挲起来带来酥麻的痒意。 是她咬的。 …… 屏幕亮起。 苏蓝发消息,说晚上要回来。 她的消息看上去就像是宿醉的人发的,语法倒乱,词不达意,零零碎碎列了几个名词。 钟予读懂了。 他看着消息发怔。 晚上又要见到她。 她的吻又恍惚在眼前。 带着巨大的不真实感,钟予扶着栏杆下了楼。 做饭的时候,因为脱力,手还在发颤。 但没关系。 做坏了也没关系,多做几遍就好了。 钟予依旧做了一桌的菜。 都是她喜欢的。 晚餐的点,苏蓝带着宿醉的头疼进来,揉着太阳穴坐在他的对面。 餐桌很长,她不容易发现他身上的细节。 钟予藏起自己的情绪,一声不吭地低头用刀叉切食物,怕她察觉出端倪。 就算她并不怎么关注他,但他只怕万一。 钟予一直沉默地很好,直到出门的时候,像是不小心碰到了某处青紫,他没撑住腿软下去,一只手扶住了他。 苏蓝揽着他的腰。 她迟疑。 “你……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一下?” 语调带着少有的关心。 她看着他,淡金色的眼眸倒映着他。 钟予能看到自己怔忪的脸。 他想起……他的唇上,那道明显的血痂。 他躲闪地偏过脸,匆匆推开她。 “不用了……谢谢。” 礼貌又疏离地拒绝。 像往常一样。 他不能让她发现。 就像其他不能让她发现的事情一样,钟予把真相隐藏地很好。 她不知道,他很庆幸。 只有夜色浓重的时候。 月色冰凉,思绪开始恍惚。 钟予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才会慢慢地,试探地,小心地,用手指探入衣领。 摸上肩后那道咬痕。 然后他才能知道。 那不是他臆想的梦。 …… 恍惚的时候,他总需要一些确认。 就像……现在这样。 高烧烧得他额头滚烫。 枕巾柔软,蹭着他乌黑的发,带来细微的柔意。 月色朦胧。 钟予摸着自己肩后的痕迹。 眼尾潮红,似乎被发烧的温度灼烫。 有什么拉他入水,浸没,沉沉,向水底坠落而去。 闭上眼前,他好像恍然看见了苏蓝的身影。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 像那个时候一样。 …… 是梦的话,也没关系。 他想。 第17章 第17章 夜晚的卧室内很静。 苏蓝的动作顿了顿。 她把手从钟予的脸颊上拿了开来。 本来她想要看看他烧得有多厉害, 忘了自己现在也感受不到温度。 她低头打量了下他。 发着高烧的钟予看上去虚弱又单薄。漂亮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浓成一片。 在黑夜里他连呼吸声都微弱。 就这么看着, 苏蓝莫名想起来, 上次见到钟予烧得这么厉害,好像还是在高中。 那貌似是钟予第一次经历分化。 矜贵美丽的小玫瑰在学校里意外分化,Omega信息素的蛊惑程度, 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那天的苏蓝,只是在不远的枪/支射击部练习,瞥见了人潮涌动, 就听好友看了眼手机说,不好, 你听过小玫瑰吗。 苏蓝装弹上膛,单眼眯起瞄靶,没在意。 她说, 听过。他怎么不好了。 好友说, 他意外分化,就刚刚。隔壁场馆Alpha全疯了。 场景肯定比她描述地糟糕得多。 苏蓝松开手, 放下了枪。 ……她难得发善心拎开一众躁动的Alpha, 背这个陌生的漂亮学弟去医务室的时候,还被他在胳膊上咬了一口。 …… 苏蓝无意识地揉了下手臂。 好人不太有好报。 她垂下眼, 又瞥了眼钟予。 他正烧得厉害,眉头都蹙着。 还是希望他能赶紧好起来吧。 苏蓝从他的床边离开,向阳台外走去。 月色柔和。 蝴蝶望着她半透明的灵魂身影伏在阳台的栏杆上吹风,蝶翼微微颤动。 最终归于平静- 钟予发烧来得突然, 退烧退得也快。 第二天早上, 带着额上的细密薄汗醒来,他似乎已经体温恢复了正常, 意识又清明了起来。 苏梓如期登门拜访的时候,钟予正好出门。 苏梓从车里出来,走到大门的台阶下。 少年依旧穿着黑色的衣服。跟苏蓝如出一辙的高挑身高,让他看上去比起之前更加消瘦。 “姐夫。” 少年仰头看他,热情的笑不带善意,挑衅地叫人。 “之前说好的,我来拿姐姐的东西,不算打扰吧?” 不再被姐姐管束的小狼,带着尖锐又毫不掩饰的恶意。 钟予正走出到门廊,没在意他。 细濛小雨拂过,带着泥土的潮湿气息,冰冰凉凉。 病刚初愈的钟予披上了件外套,侍者为他撑起伞。 “舒律师送来的遗嘱原件。” 没有得到回应,少年拳头攥紧又放松,他走上台阶,开门见山。 径直将一份文件递到了钟予面前。 “姐姐的话写得清清楚楚。你如果想要核实,可以再看一眼。” 钟予瞥眼过去,眼神在文件末尾停下。 密密条款的最下方,是一项名为“私人物品”的条例。写着签署人身亡之后,一切属于苏蓝名下的私人物品,全部送回到苏宅。 写得很明白。 他没说错。 钟予目光看的是最下方苏蓝的签字。 恣意的字形,末端扬起,是她的风格。 他很熟悉苏蓝的笔迹。 “没有问题的话,那我就开始了。” 苏梓已经想往屋里走,“姐姐的卧室是哪一间?在二楼西侧么?” 钟予说,“你可以回去了。” “……什么意思?”苏梓脚步定住,感觉不妙。 钟予伸手将遗嘱的文件递还给他。 “字面意思。” 话音平稳,没有多余的解释。 苏梓看他两眼,忽然意识到不远处传来的响动。他退后了几步,往台阶下的另一个方向望去。 院落不远处,那里停了辆车。 有人正在搬运。大大小小的箱子,从主楼的侧门运出来,封得完整,堆叠整齐地放进货仓。 ……他竟然已经收拾好了姐姐的东西? 苏梓愣住,回头冷冷,“钟予,你让人提前收好东西,是压根不想让我进姐姐的房间么?” 这回连“姐夫”都没叫。 钟予淡然地拢好了外套。 雨下得不算大,但凉意很重。 他不想再有意料之外的生病。 钟予走下台阶,侍者为他打着伞,紧跟身侧。 苏梓就眼睁睁看着他径直地走过了自己。 他不可置信,“你去哪?” “喂,钟予?你无视我?”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要去哪?——” 雨声中,追问一声比一声聒噪。 小狼发疯起来没完没了。 走到台阶下,钟予侧身。 他那双冷冰冰又生人勿近的绿眸,回头远远打量了他一会儿。 站在台阶上的少年喉结滚了下,竟然忽地感到有丝凉意,胸口慢慢滞了下。 他竟然有些被镇住。 被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苏梓内心莫名地涌起了一阵恼羞成怒的怒火,他冷笑,“怎么了?难道你还想要管教我?” 他下了一级台阶,逼近,“你用什么身份来管教?‘姐夫’吗?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 苏梓怒气冲冲还想要呛点什么,就听钟予嗓音冷淡地说了一句话,当时将他定在原地,话僵直地卡在了喉咙里。 “你最好收敛点。” 钟予精致的脸上毫无情绪,他静静开口。 “你对苏蓝的想法,我看的出来。别人也能。” 他说的很平静,像是只是在点出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 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苏梓四肢发冷,如坠冰窟,“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钟予不带感情地收回视线,往台阶下走去。 少年嘴唇哆嗦,难以相信,内心最隐秘又最龌龊的秘密被人活生生当面剖出,又像是尾巴被点着了,他当即叫起来, “你……你不要乱说!钟予,我警告你,我没有——” 钟予没有回头。 少年强扯出来的叫嚣声像是被扔进了吞没回声的涧谷,无端地被风雨刮回。 寒冷的潮意像是嘲讽,打得他胃内的火都烧灼到四肢百骸。 他蓦地吞下了声音。 雨声骤急。 门廊之下,苏梓看着驶向远去的车尾,独自站着,胸膛剧烈起伏,茫然的怒火堵在胸口。 “苏先生,” 管家适时走上前,“苏小姐生前的私人物品,已经为您打包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苏梓回眼看过去,管家的表情恭顺,不出一点差错,“钟先生今天行程繁忙,没有时间招待您。您如果下次想要拜访,可以提前跟我们联系。” “提前联系?他!……” 刚想再说点什么,苏梓嘴唇动了动,又硬生生抿住了唇。 少年脸色沉下去,最后一言不发了。 他转过身,跟着管家离开- “……啧。” 苏蓝坐在长椅上头疼。 她最近喜欢上了下雨天在外面呆着。 灵魂状态的她既淋不到雨,又感受不到冷,苏蓝反正哪里也去不了,就愉快地坐在花园里欣赏雨天风景。 一些活着的时候不太能做的事情。 苏蓝今天刚坐下没多久,就看见自己弟弟来了。 然后钟予出门了。 然后两人见面了,两人说话了,两人杠上了……说杠上有些不符合实际,她更感觉像是苏梓一个人的挑衅和一个人速度飞快的挫败。 钟予一句话,张牙舞爪的小狼就毫无还手之力,灰头土脸一败涂地。 最后苏梓独自被扔在门口,绷着个脸,面无表情地去取自己的东西。 这两人还说了一些她听了都头疼的话。 苏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又叹了口气。 她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些放松心灵的按摩。 在往常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在高级会所的私人包厢享受spa了。 要不然就在小情人的膝盖上。 这个也很解压。 【……】 蝴蝶在她侧边的长椅扶手上慢吞吞地扇着翅膀。 从刚刚开始,它就一句话都不说。 “你有什么问题吗?” 苏蓝思绪飘回来,好心地问。 她知道它是欲言又止。 【……你的东西。】 蝴蝶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 【为什么你的东西……都要拿回苏家?】 这似乎是一个很令她惊讶的问题。 苏蓝歪了下头,“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她笑了下,“当然是因为我体贴啊。” 【……?】 看不出表情,但蝴蝶翅膀振动那一刹那的凝滞还是被苏蓝察觉到了。 “我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么。” 苏蓝说,“处理遗物,这么私人的事情,当然不该扔给自己的交易对象。” 蝴蝶不动了。 【……交易对象?】 它好像有种预感,它知道苏蓝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了。 “对,交易对象。” 点着头,苏蓝忽然感觉到身边场景的变换。 周遭的视野逐渐变暗。 知道是因为离钟予太远,马上又要被牵引去别的地方,苏蓝早就习惯这种转换,老老实实地在原地不动。 苏蓝耐心解释:“说到底,我死了,钟予就跟我没关系了,他不欠我人情,也没有处理我私人物品的义务,这件事情不在他跟我的协议范围内。” “而且,钟予有自己的情人。要是以后他们和和美美搬到一起同居了,家里还有个‘亡妻’的房间,人之常情也会膈应吧?” 【……】 “还不如我提早安排好,把我的东西都清掉,谁都不麻烦谁。” 苏蓝下意识搓了搓食指和中指,总觉得想要点根烟。 “就这样,正好两清。” 话音落下,画面转换,因为牵引,苏蓝又出现在行驶的车里。 窗外的景色向后涌动,色彩模糊成一片。 她看了眼身侧正闭目养神的钟予。 他精致的侧脸,还带着病愈的苍白。衬得鸦羽似的黑睫颜色更深。 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苏蓝仰靠在椅背上。 “我的遗嘱,这都不算体贴么。” 【……】 蝴蝶一时之间,沉默地非常古怪。 在苏蓝的眼里,她是体贴的。 但它意外地开始理解。 不动心的人,没有任何顾忌。 她只是不在意。 …… 车子减速,缓缓在一处僻静的街道停下。 苏蓝也跟着下去。 雨已经停了。 天光很好。夏末有些泛黄的枯叶被雨水浸湿,踩在她的脚下。水津津的,但苏蓝并不怕鞋子被沾湿。 算是灵魂状态的好处之一。 她也不关心钟予为什么来这里。 慢悠悠地,苏蓝沿着小楼后面的街巷走了一会儿,刻意保持着不会被牵扯回来的距离。 走回这栋小楼门前的时候,钟予正走出来。 苍白的黑发美人依旧是冷淡的,他微微点头,跟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说了些什么。 那人问,“你确定么?” 钟予轻轻地“嗯”了一声,将收到的东西握进手里。 雨后的微光,衬得落在他脸颊侧的碎发有几分柔软。 他几乎看起来很柔和。 苏蓝多看了一眼。 他手里是一个药瓶。 钟予发了烧,怎么还要到外面来找医生。 苏蓝收回视线,她没有多想。 第85章 第85章 从小白楼回去的路上, 苏蓝感觉钟予都心情很好。 眼尾晕红,那张平日里冷冰冰的脸竟然带上一些柔软的轮廓, 他靠在椅背上, 虚弱的病美人唇角微微抿起,瑰丽异常。 “他……遇到什么好事了吗?”迟疑着,苏蓝问蝴蝶。 不出意外地没得到回应。 苏蓝也想不出来, 小白楼,跟钟予的心情好有什么关联。 看医生难道会让人开心么? 苏蓝细细打量了一下钟予。 别的不说。 苏蓝也很少见到他这样柔和的神情。 很淡,很淡。 但又像是即将完成某种夙愿时候的快乐。 他的睫毛微微垂着, 更显得抿起的唇线轻柔。 艳丽的玫瑰,美得不可方物。 上一次见他这样是什么时候? 苏蓝恍然想了想。 ……好像是婚礼。 她跟钟予的婚礼。 大家族之间的联姻, 向来规矩一箩筐,步骤和日程也多,何况这次一方还是旧世贵族的钟家。 她跟钟予是名义上的伴侣, 那既然为了名义, 所有复杂的婚礼流程他们也都走了个遍。 订婚宴,筹办婚礼, 挑选礼服, 鲜花,配饰……这些需要恩爱伴侣做的事情, 她跟钟予一个不落,还做得很好。 演戏演得很周全。 当然,事务繁琐,家族自然不会让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一对新人头上, 他们巨额请来了最好的策划设计, 让这些人事无巨细地安排细节,只有选择性上的问题会来向她跟钟予敲定。 …… “婚礼的主要用花, 您觉得用绣球花可以吗?” 戴着黑框眼镜的策划师带着官方的语调,温和地询问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人,她推过去一份平板,屏幕上面的绣球花开得簇蔟团团,鲜艳温馨, “婚礼的时间,正好是绣球花的花期。这种花的颜色很多,花型又比较丰满,寓意也很好,象征着希望,忠贞……” 苏蓝笑起来。 策划师以为她是赞许,眼睛一亮,“苏小姐是喜欢这个花语吗?” 苏蓝慢悠悠点了个头。 她看向旁边的钟予。 精致的黑发美人坐在她身侧很近,眼睫敛着,安安静静,一丝神色也不露。 忠贞。 这用在他们俩身上真的太不合适了。 苏蓝随口,“虽然绣球花真的挺合适的,但我们换一个好了。用玫瑰吧,玫瑰更漂亮。” 策划师一顿,“玫瑰?” 钟予抬眼,蓦地转向她。 眼尾薄红灼灼,是天然的风情。 苏蓝笑眯眯地回望他,嘴里回答着策划师,“对,我夫人喜欢玫瑰。用玫瑰最好。” 一句“夫人”之下,钟予睫羽轻颤,他抿了抿唇,别过眼去。 “……嗯。” 他对着对面冷淡应道。算是肯定了苏蓝说的话, “……那就玫瑰吧。” 声音淡淡,似乎有些勉强。 “好,那我们婚礼的花就定玫瑰。玫瑰代表着浓烈的爱和真心,也很合适。” 策划师笑起来,“我听传闻说,苏小姐和钟先生感情很好,这下看来果然是真的。” 苏蓝弯眼也笑,不置可否。 于是他们婚礼时,海边悬崖就有了大片的玫瑰花海。 天色湛蓝,玫瑰艳红的花瓣从崖顶一直铺到崖脚,一眼望过去,在海浪声之中,绚烂至极。 圣台上,钟予垂着眼睫站在她的面前。 那天的他瑰艳美丽地惊人,连苏蓝都不得不承认。 那双眼抬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时候。 瞳仁清亮,眼尾嫣红,背景所有艳丽的玫瑰都失去了颜色。 唇角轻轻抿起,柔和又真心。 他期待的快乐太真。 苏蓝有一刹那的近乎恍神。 威严的神父站在高台,手放在他们的肩上,朗声宣布。 “——我宣布你们将成为永生的伴侣,生死都不能将你们分开。” “我们将成为永生的伴侣。” 他们对视着,跟着慢慢念出, “……无论生死,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漫天的鲜花和掌声中。 苏蓝俯身,吻偏了偏,落在他的唇角。 “苏蓝……” 贴近时候,她听到他轻声的呓语。 睫羽颤抖,气息断续都不稳。 他侧眼注视她的眼神恍惚又迷茫。 薄薄的水雾令人心惊。 他们走下圣台,暂时离开人群去后面休息的时候,钟予贴在她的身侧。 人群仍然能看到他们的背影,苏蓝的手就仍然搂在钟予的腰上。 他们极其亲密,极其贴近地走着。 苏蓝侧过脸,正好看到钟予耳侧的碎发落了一片彩色碎片,她顺手替他摘了下去。 钟予一顿。 他忽地转眼过来,怔怔地与她对视。 他们靠得太近,呼吸都能交织。 钟予忽然又上前贴近了一点,这样他几乎就贴进了她的怀中,他松松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蓝有些讶异。 被人看着,她没有推开他。 怀中传来他温热的体温。 苏蓝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单薄,少年到青年之间过度的身体乖顺地贴在她的怀里,轻飘飘地像羽毛。 “钟予?”她问。 他没有回应。 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定定望着她,眼尾绯红地烫人心尖。 “苏蓝。” 他说。 声音很轻, “我们已经结婚了。” “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 气息和她的气息交缠地相近,苏蓝近乎有些茫然。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在这里就亲热?你们不如找个房间得了。” 苏蓝眉一皱。 她转过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抱着双臂靠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打量着他们。 倨傲的一张俊脸上,皮笑肉不笑。 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烦人的东西。 苏蓝看见他就烦,她放开钟予,扯开一个笑,过去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 “今天我的大好日子,你也来做皇太女的走狗?” 她没收力,看似不轻不重的一脚,她本来的力道摆在那儿,也不会让人好受。 霍游寒面无表情地挨了她的踹,面皮抽了抽,倒也没躲。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男人身形结实高大,标准的Alpha气质散发出来,带着隐隐的震慑力。 霍游寒跟她是一年前认识的。 ……或者说,一年前,是霍游寒主动来找她的麻烦。 旧世阶级崩塌,皇族不复存在。但这些所谓皇族后裔在现在依旧对外以皇室血统自称,身边也跟随着一群世代之交的贵族家族。 那个“皇太女”对钟予觊觎追求了好几年,骤然听到他跟苏蓝订婚的消息,当即就让自己的世交家族之子霍游寒,来给苏蓝“找点乐子”。 ……后果当然是堂堂军火世家,霍家的大公子,被苏蓝治得很是凄惨。 苏蓝想起自己第一次动手,就把他羞辱成那副德性,她不光夺了他的枪,还反绑他跪下,强迫他跪着张嘴吞枪管,还拍了拍他的脸夸他霍大公子真是熟练…… 他先一而再再而三惹到她头上,苏蓝当然对他没什么好脾气。 ……但被这种“是个Alpha都不能忍”的行为羞辱成那样,这个人,居然之后跟打了鸡血似的,还变本加厉,更加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每次想到这里,苏蓝都无语地眼角直抽。 ——她都把他Alpha自尊心的雷区都踩了个遍,这人还每次送上来挨打,打完左脸送右脸,这人有病吧? 还走哪儿都跟着她。 就像现在。 现在面前的宽阔男人,正绷着一张脸皮,在她的婚礼上冷笑出声, “老子都说了多少次,皇太女哪有那么大面子驱使老子。老子自己想来你婚礼自己就来了,不行吗?” 一句话三个“老子”,狗气十足。 “行,很行,那你自己玩去。” 苏蓝懒得理他,挥挥手把路边的野狗打发了,“往那边走,那边有吃的,你自己吃饱喝足,想惹谁惹谁,别来烦我。” 她手往旁边一个方向一指。 男人没动,脸色难看地盯她,眼神像是能吃人。 “苏蓝。” 他语气低沉,但意外地没有什么怒意。 “嗯?” “你真喜欢钟予,才跟他结婚的?” 他这话甚至问得有点没底气,苏蓝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然呢?” 她古怪瞥他。 “你人都在我婚礼上了,还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有点不识趣。”她说话委婉了,其实该是“不识抬举”。 霍游寒不说话,高大的身影背着光,俊朗的面容在昏暗里阴沉地能滴出水。 苏蓝对他的表情免疫,她转身就离开,往钟予身边走回。 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声冷笑,“苏蓝,老子才不信你会收敛。” “以后你小心点,我还会盯着你。你要出轨,你试试看。” “……”还盯她,苏蓝能被他弄笑,“你不才说皇太女没那么大面子驱使你?” “哈,老子乐意,你管得着?” “……” 这人是真有病。 找了机会就往她跟前莽,不知道皇太女到底用什么收买的他。 苏蓝不跟发病的人计较,她走回钟予身边,抚着他的背,跟他一起走进了休息室。 关上门。 苏蓝想起来,转眼问,“钟予,你之前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钟予从刚刚开始就沉默。 他脸上之前那层浮起的柔和意味已经褪去了,像是从恍惚中从幻梦中蓦地清醒,又露出了他一贯冷淡的神色。 绿眸冰凉凉,他别过脸,声音很淡,“没什么。” 苏蓝盯他一眼。 他看起来很冷淡。 那就是正常。 没多想,苏蓝在休息室里环顾了一圈,手叩了叩桌子和餐柜。 “这两个是木头的么?” 钟予看过来,“应该不是。” 苏蓝“哦”了一声,她又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到处敲敲。 钟予:“你在找什么?” 苏蓝拉开抽屉,看里面的东西,“找木头的东西。” 不明白为什么,钟予还是开口:“窗棂。那个应该是木头做的。” 苏蓝转眼看去,“谢了。”她松了口气。 她屈起食指,伸过去在木制的窗棂上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咚咚”两声。 “这样应该就行了。” 她回头看他,“钟予,你也来敲敲。” 钟予走过去,漂亮的绿眸微微眯起。 他问:“为什么?” “说了不吉利的话,要敲木头。” 微凉的风从窗外吹来,苏蓝顺手把窗户给关上了。 她回头,发现钟予正看着她。 他的表情很怔忪。 漂亮的美人喉结动了动。 “哪一句。”他轻声问。 话音很轻,像是快要破碎,化成泡沫。 苏蓝奇怪,难道他们还说了别的什么不吉利的么? 她张口,“当然是神父那句,‘生死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她弯头看他,淡金色的眼眸映着他的脸。 “难道不是么?” 她是真的疑惑。 钟予那双墨绿色的眸子望着她,眼尾灼红地厉害。 有一瞬间,苏蓝都觉得他好像要哭。 但只是她的错觉。 因为钟予只是别开眼,敛下神色,冷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苏蓝点头。 她迈开步子,将窗户让给钟予。 她打开酒柜,挑出了瓶白葡萄酒,开了瓶,给自己跟钟予各倒了杯。 澄澈的酒液散发出醉人的香气,苏蓝走回去,递到他身侧。 “庆祝一下。这个日子开这个酒不错。” 钟予侧过脸。 他正倚在窗台边,黑鸦似的眼睫低垂下去,安静地望着她递过去的酒杯。 睫毛湿润,薄红的眼尾泛潮。 苏蓝注意到了,“你累了么?” 对自己未来名义上的伴侣,她还算体贴,“你要是累,等下就先在这里休息下吧,外面我先来应付。” 钟予停了一下,他接过酒杯,“没关系。” 他说。 他拿起酒杯,灌了一口。 像是喝得太急,他剧烈咳嗽了起来。 苏蓝惊讶,放下自己的酒杯,上前去拍他的背。 “钟予,你是不是不会喝酒?怎么喝这么急?” “咳……咳咳……” 钟予被她安抚着,一张漂亮的脸因为剧烈咳嗽涨得通红,眼泪都掉下来了。 美人掉泪,艳得惊人。 钟予拽着她的衣服,脸上难受地要命。 他断断续续地咳嗽,泪水都划过脸颊,顺着尖尖的下巴往下落。 “苏蓝,咳咳……你怎么一点心都没有……咳咳……” 苏蓝只能拍他的背,无奈,“我的错,我的错,我不知道你喝不了酒,下次我不让你喝了。” “咳……咳咳……” 钟予嗓音微弱,让人莫名心疼,“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是……” 他的声音到最后,淹没地无声了。 苏蓝没听清楚:“什么?” 钟予的泪水让她的肩上都湿了一片。 他默默地在她的肩上埋了会儿,才抬起脸。 “……没什么。” 钟予说。 他的眼神垂向一边,眼尾嫣红,还带着未坠的泪珠。 “没什么。”他轻轻说,“我们出去吧。” 第19章 第19章 …… 现在身侧, 钟予脸上那种淡淡柔和的神色。 就跟婚礼那天宣誓时候的一样。 苏蓝隐隐约约,想起来了他们当时在神父面前的誓词。 好像跟什么, “生死也无法分开”有关。 这也太夸张了。 大家族之间的联姻就是太过正式, 婚礼的那套话术用的还是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古老誓词。 苏蓝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常年在商场呆久了,让她还是对这种敏感的话能避就避。反正就随手敲个木头而已, 不算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她侧过脸,看向车座一侧的钟予。 他阖着眼, 轻柔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是睡着了。 想起来, 那天他应该也跟她一样,敲了木制的窗棂吧? 活着的时候苏蓝对这些事情不太在意,但现在发现自己死了之后居然还能有灵魂, 她就忽地感到有些微妙。 要是被她的死, 影响到了冥冥之中的什么东西,就不太好了。 苏蓝顺便问蝴蝶:“既然你在这, 我就问你了。” “那些东西, 真的有用吗?” 蝴蝶:【……】 它有点结巴:【看……看你信不信吧。大多数其实没用。真正有用的,一般也接触不到……】 “那就都是虚的?” 【……差不多。】 苏蓝“啧”了一声。 “你刚刚的话要被活人听到, 得摧毁一整个玄学产业。” “幸好我没投资。” 蝴蝶:…… 蝴蝶:对于她商人本色的反应,它已经习惯了。 回忆到了婚礼,苏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奇怪了。 最近一直没见到霍游寒。 在烦人的东西开始缠上她之后,苏蓝不胜其烦, 骂过他几次, 还动过手。结果越打他他越来劲,照样阴魂不散地跟着她, 到最后苏蓝都发现了。 两个Alpha可以天生互相看不顺眼,但没他这样死皮赖脸的。 “打你,不会是奖励你吧?” 有一次,她匪夷所思地盯他,随口说了句。 霍游寒坐在墙角,脸皮一抽,这一动扯到俊脸上刚刚被她打破的嘴角,又是“咝”得吸了口凉气。 高大的男人坐在阴影里,昏暗将脸上的燥红都掩盖掉。 “怎么?”他扯着脖子,“老子就是打架没赢不服输。你要是想我不来也行啊,那你给老子认个输?” “你有病?” 苏蓝懒得理他,从他身边路过他时踢了他脚,“滚,一边去,好狗不挡道。” 挨了一踹的霍游寒:“……”他特么倒是想站起来。 英俊健壮的霍大少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 又看了看自己的裆。 他面无表情又往阴影里坐了坐。 至少……还得再等会儿。 …… 所以。 霍游寒人呢? 坐在车里,苏蓝在自己记忆里努力回想了下。 她死前那段时间,就隐隐约约感觉日子舒心了不少。 现在想起这个人了,她明白了。 原来是耳边一直嗡嗡嗡的聒噪声少了。 一个霍游寒不在,她的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不过他什么时候消失的来着? 苏蓝总记得他好像跟自己说过。 这个人在她心里的重要程度实在太低,她完全没放心上。 正想到这里。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苏蓝转头向窗外打量了下,发现车竟然是停在了家的庭院的大门口,没开进院子里去。 愣了下,她下意识转头向另外一个方向望去。 ……果然。 有不速之客。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他们对面。 刚刚才被她想起的霍大少爷,此时正等在她家门口。 霍游寒。 苏蓝扬了下眉。 巧了。 许久没出现的高大Alpha依旧身形挺拔,但那张线条凌厉的脸此时憔悴不堪地厉害,眼下都发青。 他站在阴影下,头发乱糟糟,衣服也风尘仆仆。 看上去像是刚经历了连续几天的赶路,觉都没睡好。 钟家的保镖们,在他身后不远处齐刷刷站着,不善的目光在他身上紧紧盯锁,严阵以待。 苏蓝难得从这位霍家大公子身上看到叫做“落魄”的一个词。 匪夷所思。 他来找钟予。 见车停了,霍游寒也从墙根的阴影下走出来。 现在有了光线,苏蓝眯了眯眼,看见霍游寒脸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动作也没迟缓,但他的一条腿上,竟然夹上了厚厚的金属钢板。 远远地打量着两人说话。 “……他腿断了?” 苏蓝又观察了一会儿,惊讶地说。 “奇怪了,谁能把霍大公子的腿打断?” 苏蓝不无遗憾:“连我都还没把他腿打断过。” 蝴蝶:【……?】这是你遗憾的东西吗? 不过,看见他的断腿,苏蓝这回忽地想起来了,他为什么消失了。 霍游寒,回霍家主家去了。 …… 大概是一个多月前,这个烦人东西跑过来找她喝酒。 喝到了半夜,霍游寒低沉来了句,“家里让我订婚。” “恭喜,恶人自有天收。” 她跟他碰了下杯。悠闲地看眼前台下的比赛,“按这个道理,你老婆应该是个神仙。” 深夜拳击赛,是除了高级美容院spa,小情人的膝盖之外,苏蓝最喜欢的放松方式之一。 三更半夜没事干,她就买张票坐在前排看比赛。她是常客VIP,老板总会给她留张位置不错的票。 霍游寒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她的这个习惯,他施施然坐下在她旁边座位上的时候,顶着苏蓝非常不善的目光,霍大少爷只是非常牛逼地说了句, “这个馆子我家开的。” 很好,一切解释清楚了。 不过因为这层关系,霍游寒后来再乱七八糟地出现在她身边,苏蓝也懒得管他了。 为皇太女来就为皇太女来吧,他自己闲得发慌,狗皮膏药一样赶不走,苏蓝真是信了那句人不要脸鬼都怕。赶他走,比让他呆着还累。 那就呆着吧。 反正有霍大公子在,他们每次的座位都是黄金座位。 今天想清静,还坐进了包厢。 苏蓝顺手婉拒了个凑过来要给她“贴身”倒酒的清秀少年,让他出门去别打扰自己看比赛。 顺便不近人情地让他把门带上。 正巧这时,台下本来被压制的弱势一方的拳击手突然使出一记漂亮的勾拳,重重打在对手下巴上,将对手径直仰面捅飞出去撞在护栏上,场下顿时爆发出剧烈的尖叫叫好声。 “漂亮!” 苏蓝跟着站起来鼓掌,一片嘈杂欢呼之中,苏蓝听旁边男人低哑地说, “……家里的婚约,我会拒绝掉。” 苏蓝都没看他,“很好,给我省了份礼金。” “……”礼金? 霍游寒没忍住,“苏蓝,你特么就不能给我点反应吗?” 苏蓝匪夷所思回眼看他,“我给你什么反应?” 霍游寒噎住了。 竞技场的夸张霓虹彩光在男人线条凌厉的脸上晃过。 欢呼声,尖叫声,嘈杂声,鼓噪地出奇。 他看着面前站在身前,黑色长发的女人。 她光裸的肩头薄润,乌黑的卷发披肩而下,手里点着的那根烟淡淡烟气缭绕,近乎让她的脸在背光之下有些朦胧。 浅金色的眼睛,淡淡向下睨着他,没什么好气。 他不做声地咽了下嗓子,喉结滚了滚。 霍游寒生硬转了话题:“苏蓝。” “嗯?” “你这么晚不回去,钟予不担心?”都知道他们关系很好。 “怎么,都这种时候了,还替你们皇太女打探敌情?” 苏蓝笑了,比赛好她心情好,她难得地吐进了口烟。说话的时候,淡淡烟雾有些飘忽沉下来,迷蒙在霍游寒的脸上。 他呼吸进去,心脏都剧烈地跳动起来。 血液都在血管里灼烧。 “这你就不懂了吧。” 苏蓝眉梢微微地扬着,“我们结了婚的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信任。” 来自各玩各的,绝不互相干扰的信任。 “我跟钟予,都很信任对方。” “哈?” 霍游寒听了,懒懒后仰,扯着嘴笑,“信任?钟予连你有多少个情人都知道吗?没想到你跟他这么开诚布公,连花天酒地这种话题都能……” 苏蓝点烟的手一顿。 她眸色里的温度慢慢下来了。 霍游寒似乎也发现了自己说漏了嘴,表情僵硬,如鲠在喉。 “你跟踪我。” 她说。声音很轻。 但是里面威胁的凉意吓得霍游寒一僵。 他猛地站起来,“苏蓝,不是,我……” ——“嘭!” 一声巨响从竞技场上方的VIP包厢传来,引得无数的人抬眼望过去。 帘影重重,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再加上台下赛台内比赛形势又焦灼了起来,聚光灯下两名选手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观众们的目光便又专注到了比赛上。 “好!好!” “打起来!打他!” “就这样,继续,揍他!” “干他!” …… 包厢内也是叮呤哐啷,箱柜桌台东倒西歪翻了一地。 两个Alpha之间的矛盾,能动手就不动嘴。 霍游寒的额头被“嘭”地猛地撞在洗手间的镜子上,镜面都龟裂出蜘蛛网状的裂纹。 而身后单手拽着他头发的女人,明明身材纤细,力道却大得惊人。 “怎么,霍大少爷?” 女人温热的气息凑在耳廓,霍游寒咬着牙关,殷红的血液从额角留下来。 “才刚开始呢,你就这么不能打了?” “苏蓝……”他吐字艰难,桀骜的一张英俊的脸上满是潮红,说不出来是不是痛的,“我真的没跟踪你……” 然后,下一瞬,女人的手摸上了他的腰。 霍游寒浑身过电似的一僵。 苏蓝摸他的腰,纯粹是感觉那里塞了个金属东西。 衣服下的身体肌肉有力结实,她挑了下眉,摸到他后腰,摸出来一把手/枪。 看清了是哪把枪。 苏蓝表情一瞬间很微妙。 “我还以为,你堂堂霍大少爷,一定会把这把枪处理了。” 她第一次动手塞他嘴里的那把。 “没想到你还贴身带着,怎么?不服气,想卧薪尝胆?” 她说话的气息拂在霍游寒的耳廓上,那一片连着脖子都红透了。 “还是我们霍大少爷,想再吞一次枪?” 冰凉的枪管拍在他的脸上,那种熟悉的过电的凉意让霍游寒牙关都在抖。 “……草!” 霍游寒闭着眼暗骂了一声。 因为后脑苏蓝拽着他的头发的力度加重了,发根扯着头皮,这种被她禁锢桎梏的感觉让他整个身体都开始战栗燥热。 他的额角被用力顶在镜子上,霍游寒抖了抖嘴唇,咬牙挤出几个字,“苏蓝,真不是我,是霍家长辈!他们派人跟踪我……” 苏蓝笑了一声,手下力道也没放松。 “多说两句。”她给他机会。 …… 二十分钟后,霍游寒从洗手间里出来,脸色很难看。 苏蓝早已经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继续悠闲看台下比赛了。 见他出来,她点着烟的手顿了下。 神色微妙。 “怎么你还冲了个凉?” 霍游寒面无表情地浑身湿透在她旁边坐下。 “老子乐意。”他僵硬道,“你别管那么多。” 花了二十分钟冲凉才让自己没那么硬,霍大少爷觉得自己从没吃过的苦,在认识苏蓝之后全给吃回来了。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出大事。 苏蓝瞟了他一眼,也没在意。 “你真要跟你家长辈这么说?终身不婚?” 她点了点烟灰,目光往下看比赛,“亏你想得出来,难怪长辈要派人跟踪你。” “哈,不然呢。”霍游寒僵硬点头,水珠还湿哒哒地从他额间碎发往下落,“就是没想他们这次做得狠,光听了个风声就连我身边的人全部都一起查,顺便就看到你跟你的两个情人……” 撞见苏蓝的眼神,霍游寒立马梗住脖子,“你看老子干嘛?” 想到这儿,他又赶紧补充了句,“老子可没告诉皇女,钟予那儿我不熟,你那两个小情人的事情只有你知道我知道,没别人知道!” 苏蓝似笑非笑。 看来这个人也没查出来,自己到底有多少个情人啊。 但苏蓝不准备纠正数量。 她往椅背后懒懒地靠去,手里的烟丝雾缭绕。 “你真想好了?” “啊?” “终身不婚。不是小事。” 霍游寒卡了下,“……想好了。” “这次回家,老子跟长辈们当面说个清楚。” 他的嗓音低哑,“反正已经决定了。” 然后他挠了挠脸,又有点心虚地补充,“结婚有什么好啊,跟一个人一直绑在一起,看久了都能看腻。你看,你都跟钟予在一起,那可是钟予,也没见你收敛……” 女人没看他。 苏蓝说,“你们霍家几代单传。小心你的腿。” …… 刚下过雨的天气潮湿。 水滴从树梢的叶尖往下滑落,穿过她的身体,滴在脚边。 鬼魂状态的苏蓝,幽幽盯着不远处挺拔如松的霍游寒。 和他被金属夹板固定着的腿。 她的表情很微妙。 ……这不还是被打断腿了? ……- 院落大门前,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亮色天光之下,刚病愈的钟予面色苍白。眼尾的薄红更显得脆弱。 依旧生人勿近,矜贵地出奇。 没有人敢轻视。 他那种天生越然的气场,让一切的心思都在他面前收敛了。 他的神色有几分冷淡。 “有什么事么。” 他先开口。 霍游寒攥了攥身侧的手指。 旧世贵族钟家的人,平常难得能见上一面。 霍游寒能出现在这里,还是突破了几层护卫硬生生不要命闯进来的。 但估计也是钟予在外面知道了,让人给他放了行,霍游寒才能被放在这儿完完整整地等着。 霍游寒沉默了一会儿。 Alpha宽肩上落了雨,还有着暗色的潮意。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良久,他还是哑着嗓,直接问出来了。 “苏蓝的事……是真的吗。” 话音低沉。 说不清楚,是真的想要一个希望,还只是想从他口中听到答案。 钟予目光落在他身上。 静了一会儿,他别开视线。 “嗯”了一声。 刚下过雨的街道,就算雨停了,潮气也很重。 院落围墙的顶上落下细密的水珠,砸在水洼之中,溅起涟漪。 这轻微的街角啪嗒落雨的声音,在两人的一言不发之中,都清晰可闻。 霍游寒吐出一口气,“那,她的……遗体呢。” 钟予开口,声音清凌,“明天是葬礼。” “噢。” 霍游寒也“噢”了一声。 那就是见她最后的机会。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钟予转身要离开。 霍游寒忽然说,“明天贝琳达如果要去现场,我会拦住她。” 听到这个名字,钟予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他冰凉凉的绿眸向他望过来。 贝琳达是现世皇族后裔,所谓的“皇族太女”。 霍游寒:“你知道的,她这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贝琳达一向对苏蓝不对付。明天她出现在葬礼上,绝对不会是件好事。” 他沉了口气,“我不会让她出现。” 霍游寒对自己这个远亲毫无好感,但靠关系做点手脚拦下她还是能做到的。 贝琳达如果出现在葬礼,一定不安好意。她打着吊唁的旗号,只可能是为了奔着钟予去的。 苏蓝活着,自诩为皇族太女的贝琳达守着面子,明面上不好做手脚,只能暗地里做动作。 现在苏蓝死了,钟予身边没了人,贝琳达肯定要发疯,完全不奇怪。 钟予微微点头,算是谢了。 “还有事么。” 他问。 霍游寒看着钟予的目光很复杂。 他喉咙里堵得难受,他有很多的话想问,但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贵族阶级不存在了,但地位在。 旧世贵族血统高贵,分三六九等。 钟家坐在金字塔的最顶端,凌驾所有的其他家族。皇族高贵,但人人都知道,权杖之后没有底蕴深厚的钟家的默认,那顶皇冠就是个小孩子的装饰品。 所以贝琳达才疯。 所以明天的葬礼绝对不能让她来。 所以霍游寒…… 霍游寒在钟予面前,不自觉收了所有气焰,沉默隐忍地厉害。 他问不出口。 一腔想问的话,全部咽下吞回嗓子里。 何况,他还有不能说的隐秘心思。 最后,在钟予的身影要消失在大门后面的时候,霍游寒还是没忍住,一股热意冲上脑门。 他提高音量,“钟予!” 保镖们齐刷刷回身。 走在最前方的钟予停下脚步。 霍游寒拳头在身侧收紧又放松。 攥得骨节嘎吱响。 他遥遥地,哑声问。 “苏蓝……” “她……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么。” 话音出来。 空气里一片安静。 钟予那张精致的侧脸上,说不清是不是错觉,仿佛远远冷了下去几分。 他淡淡回头瞥了他一眼。 绿眸里的冷淡神色让人心惊。 “没有。” 他说。 钟家的大门合上。 保镖们走上来。 霍游寒被客气地请离。 离开的时候,霍游寒没有再反抗。 他往外走着,脚步都踉跄,满脸止不住地失神。 高大的Alpha,像是被无端的海潮吞没,背都弓起。他整个人浑身湿透,手脚冰凉。 怎么会呢。 霍游寒感到无边无际的茫然。 虽然知道这可能就是真相,但他仍然喉咙都干涩地发出苦意,还是麻木地不想相信。 苏蓝她真的,没在意过自己。 真的是这样。 …… 远远地看完了这一幕。 苏蓝走上前,跟失魂落魄的霍游寒擦肩而过。 路上的雨水积洼,男人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去的时候,地上的水花溅起,像是迸溅开碎裂的镜子。 落到她脚边。 苏蓝瞥过他那张憔悴神色的英俊的脸,歪了下头。 真奇怪。 她问蝴蝶。 “霍游寒怎么会觉得我有东西留给他?” 声音落下很静。 蝴蝶沉默地没说话。 “我怎么不知道,我跟他有什么特殊交情。” 苏蓝不在意地迈步路过,“要是给谁都留东西,我别当商人了,当个爱心慈善家算了。” 【……】 蝴蝶沉默地更久了。 没得到回应,苏蓝也并不关心。 这件事情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苏蓝抱着手臂,悠悠闲闲地往钟家走。 灵魂透明,她直接穿过了关上的钟家大门,走进庭院。 漫步在庭院里,苏蓝心情还不错。 快走到主楼台阶的时候,蝴蝶终于忽然开口了。 它的声音很静,很慢。 【但你的确还留了一大笔东西给钟予,不是吗。】 苏蓝停下了脚步。 【按你的话来说,你本来不应该该他留的。】 雨后微凉的风掠过庭院里的枝叶,在空气中发出细碎又沙沙的声音。 风又拂过她光裸的肩头,苏蓝感觉不到凉意。 她低头看向停在一边的蝴蝶,眼神有些似笑非笑。 “啊,你是说我的第二份遗嘱吗。” 她的眼睫慢慢弯起, “舒律师很快会告诉他的。” 第20章 第20章 到了葬礼的这天, 苏蓝心情尤其好。 蝴蝶告诉她,七天的弥留时间快要过去了。 在昨天问完她第二份遗嘱之后, 蝴蝶变得有些沉默。 但它还是尽责提醒她:【重生的节点不确定, 有可能是之后的下一天,也可能是第二年,第三年, 第五年都有可能。】 “都行。” 苏蓝不在意。 重生这件事情本身,就玄乎其玄,她做不了决定的事情, 就不如不想。 她轻松地舒出一口气,跟在车队后面上了车。 今天她没跟钟予一辆车过去。 早上出发的时候钟予的车已经开走了, 苏蓝又不想被牵绳强行“牵引”到他身边,就很自然地上了下一辆车。 跟她同辆车的是两个管家和助理。 虽然苏蓝没什么心思听他们聊天,但车内空间不大, 他们几句谈话还是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少爷, 今天真的这么说了?……” “是啊,那没有人在家里怎么办?” “家庭医生呢?他们总得在家吧。” 一阵低语。 “好像, 让他们也回去了……” “啊?这怎么行?今天家里就没人在了呀。” “可能今天是苏小姐的葬礼, 少爷伤心,想要一个人待一晚……” 苏蓝靠着窗悠悠哉哉地看街景。 听着旁边人幽幽叹气, 苏蓝倒是心情没受任何影响。 钟予伤心?别提了。 苏蓝觉得,这七天应该无论对她来说,还是对钟予来说,都是一种隐秘的折磨。 现在七天到了, 她快要重生, 钟予解决完她的丧事可以自由,他们两人都能够得到解脱。 解脱。 难能可贵的词。 苏蓝这么想着, 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身边的管家们的话题已经变到了刚出的新闻。 最近又有贵族出车祸去世了,这几人絮絮叨叨地感慨着人世无常,要珍惜活着时光。 末了,话题兜了几个圈,还是回到了苏小姐车祸前,少爷对她有多深情,苏小姐去世之后他又是有多么伤心…… 苏蓝听得眼角直抽- 车停下,苏蓝率先下了车。 明亮的日光让她的眼睛一时眩晕了一下。 她眯起了眼抬头看了下天色,天空清澈,云色淡淡,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天气好,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苏蓝没那么伤春悲秋。 她对自己的遗体都不感兴趣,葬礼更别提。 活着的时候快乐就行,死了之后……活人的事情,关她什么事? 对于这种跟自己没关系了的东西,苏蓝一向不在意。 就像她的第二份遗嘱一样。 “你说我给钟予的东西么?” 昨天对着蝴蝶,苏蓝笑得很自然, “我只是觉得钟予做了一笔不错的投资,作为一个合格的生意人,我要给他一定的回报。” 跟她联姻这件事情,的确让她顺风顺水了很多。 而对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她一向给的很爽快。 何况是遗嘱。 “我的股份。”她说,“他应得的。” …… 苏蓝迈着步子往礼堂走。 一路上,各大媒体堵在路边,镁光灯不断扑闪着,比天光还要令人眩晕。 旁边跟她同路的名流们各各盛装打扮,妆容精致,像是所有人知道了这场葬礼一定会占大幅的新闻版面,铆足了劲将葬礼的黑色穿得出挑和不寻常。 苏蓝看得新奇,这不像是她的葬礼,倒像是一场“葬礼”为名的大型名利盛宴。 苏蓝对蝴蝶说,“你看到这些哭哭啼啼的人了吗?” “看起来伤心吧?”她笑起来。 “名字我都不认得。” 话说着,苏蓝余光扫到了什么,她停下了脚步。 她的葬礼,虽然对名流圈层开放,但也不是谁都能进来。 礼堂之外的警戒线,从一百多米开外就沿路拉上,进来的车都经过审核,确保人名跟脸对上,万无一失,再放人入场。 再远一点,那些进不来的人,就只能站在警戒线外了。 普通民众不认识她,来的人只把这场葬礼当个热闹看。 但有一个人。 他站在警戒线外的人群里,黑色的鸭舌帽压得低低,遮住了大半面容,下半张脸又戴着个黑色口罩,一眼望过去,并不起眼。 少年穿着黑色卫衣和黑色长裤,遥遥地朝着礼堂望着,身形单薄寂寥地像枝早春的杨柳。 在一众看热闹的群众里,像是一个真来悼念的人。 苏蓝刚微微眯起眼看过去,人群攒动,黑衣少年的身影就消失在拥挤的人海。 她顿了顿。 然后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池鹿抿了抿苦涩的唇。 他的手腕僵硬,眼眶发烫,四肢站在夏末的凉风里,冰凉地不像是自己的了。 身边的人群拥挤,嘀嘀咕咕议论着今天的葬礼排场。 有的人为凑热闹而来,有的人来看到场的名流,有的人想来一睹难得一见的钟家人的风情。 他呢? 他是为谁来的。 得到消息之后池鹿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剧组那里状况不断,但他还是勉强撑着。 王导知道他跟苏蓝关系匪浅,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回去几天。 池鹿回到了家。 姐姐给他买的家。 他躺在那张他跟姐姐睡过的床上。 抱着姐姐穿过的睡衣,枕着姐姐枕过的枕头,摸着姐姐用过的抱枕。那个小鹿抱枕,姐姐上次来揉过,还夸过可爱。 眼泪湿透又干涸。 狗仔拍到他失魂落魄,经纪人花了大价钱买了公关,说他胃病复发。 黑粉说胃病能哭成这样? 经纪人说,疼的。 池鹿想,是啊,就是疼的。 疼得他五脏六腑都抽搐,都快死了。 哭到快要失力的时候,池鹿盯着天花板,怔神地放空。 如果这个时候姐姐在,应该会笑他。 “挺好的,这样以后哭戏不怕没眼泪掉了。” 她弯起眼睫,手指抚摸上他的脸颊,会捏上他的脸。 他喜欢她的手。 喜欢她的眼,喜欢她的肩,喜欢她揉他头发时候的轻柔。 他更喜欢她的吻。 姐姐不时常主动吻他,但如果他情动时贴上去,她也不会拒绝。 接吻的时候,比起进入的时候,更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姐姐的所有物。 想被她占有,想被她承认,想被她喜欢。 想要她偶尔流露出的一点点温柔。 让他会有一丝只有梦里才敢想的错觉。 他被她握着腰占满的时候,总会有这种支离破碎的错觉。 池鹿混混沌沌地在家里躺了几天,他支撑起身,准备收拾去姐姐的葬礼。 姐姐会想再看他一面的吧? 池鹿钝钝地想,但他想了很久,又不那么确定了。 会吗? 然后那天他收到了一笔打款。 数字很长,他怔神了很久。 打扮一丝不苟的黑衣人出现在姐姐给他买的公寓门口的时候,口吻平和地告诉他。 钟先生不希望他出现在葬礼上。 钟先生。 还能是哪个钟先生呢。 池鹿对着门外笑。 黑衣人语调温和,态度明确。 金额数字嫌不够还可以加长,但是葬礼这件事,不可以。 池鹿停顿了很久。 他说,我不需要钱,我就是想见姐姐最后一面。不可以吗? 这样不可以吗? 黑衣人没说话。 我只是想见姐姐,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就看一眼,就一眼,这样都不可以吗? 这样都不可以吗? 黑衣人看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同情。 他说,池鹿先生,钟先生只是出于礼貌。 然后池鹿就懂了。 他踉跄后退,绝望关上门。 那是钟家。 钟家怎么可能没有不让他出现的方法。 给的那笔巨额的金钱,就算是打的那一巴掌之外的抚慰。 他连见姐姐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他是见不得光的,主人死后,被扔在街道角落里的流浪狗。 池鹿站在警戒线外,鸭舌帽压得很低,旁边人的议论声吵闹。 他站在嘈杂声之中。 心都在死去- 苏蓝心情很好地踏进礼堂。 一想到很快就能脱离这个七天绑定,跟这一世完全解脱,她就心情愉悦,眉眼弯弯。 而且,灵魂状态的好处之一,没有人能阻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于是懒得跟其他人拥挤,苏蓝就悠哉地穿过了两个保镖之间,走上了礼堂二楼。 从高空俯视底下的人群。 苏蓝环顾了一圈。 礼堂最前方,离高台最近的,是作为她的家属的继母和苏梓。两人穿着黑衣,继母神色戚戚,苏梓眼泪啪嗒啪嗒掉,哭得抽搭都快断气。 黑色西装的舒律师在黑发少年身侧,垂着眼,伸手慢慢地顺着他的背。 远远看去,舒涵良好像瘦了一圈,苏蓝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她的几个好友和关系好的商业伙伴也在那里,和家属们轻声谈话。 她看向礼堂后方。 熙熙攘攘的。 之前路上撞见的那些不熟不认识的亲戚,只见过几次面的顶层公司董事,一线二线……十八线,被她随手推荐过的爱豆明星,还有妆点地花枝招展,把葬礼当成社交场合的各路名流。 还有人说是她的私交好友。 苏蓝笑出声。 平常大众看不到的热点人物,顶流人物,今天全在这个礼堂里挤着,装模作样地参加她的葬礼。 演技都不错。 这种排场,要不是媒体进不来,这里随便拍张照片,都是十几个新闻头条预定,无数八卦和绯闻飞扬。 苏蓝看了会儿,扬了下眉。 蝴蝶:【怎么了?】 苏蓝:“我的小情人们呢。” 她仔细看着,“我怎么一个没看见。按理来说,他们每个人的身份应该也能进来……” 过了会儿,苏蓝歪了下头。 “算了,本来就是交易关系。的确没有来的必要。” 她能理解。 蝴蝶:【……】 它想到了警戒线外现在站着的戴着鸭舌帽已经哭得不能自已的小明星,和同样跟他一样被拦下只能站在外面的五六个人。 更别提,还有…… 刚从封闭训练出来就得知了消息,脸色难看的赛车手…… 中断了巡回画展,听到消息还在往回赶的画家…… 受刺激太大在个人独奏会上昏倒,现在还在医院昏迷打着点滴,呓语喊她名字的大提琴家…… …… 蝴蝶抖了抖翅膀,沉默地更厉害了。 这,还是别告诉她了。 苏蓝正感慨着,底下礼堂的大门又大步迈进来一个人。 踩点赶到的高大男人体型挺拔,面色冷峻,脚步沉稳都带风。 苏蓝瞄眼过去,好笑。 这人,明明腿都断了,怎么还要装作跟没事人一样。 霍家大少爷在圈里圈外名声都很响,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他一进来,靠门近的那些人当即打断了谈话,纷纷惊讶跟他招呼, “霍少!您居然来了!” “霍少爷,好久没见!” “霍哥!您……” 霍游寒谁都没理,他径直走过,走到礼堂前方的时候才放慢了脚步,缓走到苏蓝的家属那里去致意。 平常倨傲的男人在苏蓝的继母和继弟面前慢慢低下头,低声说着什么,硬朗的面容上带着沉重。 他看起来是真情实感来吊唁的。 后方的那些人议论起来。 “霍少……霍少怎么也来这个葬礼?” “他不是最讨厌这种宴会场合吗?怎么这次苏小姐的葬礼,他反而来了。” “霍少跟苏小姐关系很好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哎,我知道,你们听说过那个地下拳击馆吗?霍少花了一大笔钱买下来的那个,我在里面见过霍少跟苏小姐一起看比赛,感情看起来挺好。” “不会吧,我记得他俩不对付啊!” …… 苏蓝在高台栏杆上趴着,无聊地数窗户玩。 她跟霍游寒感情好? 下辈子吧,下辈子有可能。 苏蓝摇了摇头。 葬礼快开始了,底下的人聊着聊着,又聊向了别的方向。 “苏小姐还在的时候,我们还偶尔能在晚宴上见到钟先生……”一人说着,“以后就难了啊。” 苏蓝略略转移了注意。 他们在说钟予? “不如试试看抓住今天机会?你看我,我也是一表人才。说不定能趁虚而入……” “嘘,干什么啊,今天可是葬礼!”那人赶紧捂他嘴,“在葬礼上勾搭死者的未亡人,亏你想得出来!” “哎我知道我知道,但那个是钟予啊。”重音强调,“是会穿着葬礼丧服出场的钟予啊。” 其他人看他。 “钟家,玫瑰美人,穿丧服,还在葬礼上。” “你们忍得住?反正我忍不住。” 几人沉默了。 苏蓝:“……” 隔着这么远,她都能听出来这些人脑海里汹涌的情/色废料。 蝴蝶:【……】 蝴蝶:【我还听到了更过分的。】 蝴蝶:【他们想要在会场后面……】 苏蓝头疼:“你别告诉我。” 她看向蝴蝶:“少听点,什么都听只会害了你。” 正想着,底下的人又来了一句, “葬礼趁虚而入搞貌美寡夫最刺激了!就算这次搞不了,等回去我给你们分享点代餐。” 苏蓝:“…………” 苏蓝头越来越疼了。 这人说话声音略略大声了点,话音刚落,就撞到了一个钟家保镖结实有力的胸膛。 保镖面无表情地把这位某家族大公子和他的同伴请离了。 其他人看在眼里,默默地收敛了很多。 毕竟,谁也不想被钟家记在黑名单上,对吧? 名流太多,闹剧层出不穷。 到了正点,一声沉重的钟声敲响。 葬礼才正式开始了- “——这是个葬礼啊。” 苏蓝对那些人说的关于钟予的话还心有余悸。 她趴在栏杆上,正跟蝴蝶叹着气,“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都是什么,葬礼还怎么有心思想别的,难道脑海里只有美人美色吗,再说了,钟予他……” 但等到钟予走上来的时候,她目光扫过去,也微微怔住了。 话音慢慢停止。 苏蓝看着他,也没说话了。 熙熙攘攘的礼堂,都安静了。 无数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们都向着最前方的高台上望过去。 钟予。 黑发美人冷淡着脸出场。 眉眼依旧精致清冷,病弱的脸苍白脆弱,眼尾的薄红,淡淡,蛊惑又出奇地瑰艳。 灯光照耀下,纤细冷白的脖颈线条没入丧服黑色的衣领里,惹出无尽的遐想。 柔弱,又美丽的未亡人。 他一走出来,底下便全部安静了。 像是一切被静谧地定格。 礼堂的吊灯仍晃着光晕。 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拂起窗帘的流穗一角。 宾客手里酒杯的半盏香槟澄黄酒液还在摇晃,发出气泡破碎的噼啪声。 没有人出声。 众人屏着呼吸,仰着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好像怕惊扰了什么。 本来矜贵的,生人勿近的高岭玫瑰。 美丽又疏远。 在此刻又……脆弱易折,给人一种触手可得的错觉。 蛊地让人心惊。 …… 苏蓝目光在他身上凝了一下。 然后她别开了视线。 30-40 第31章 第31章 周日苏梓比赛那天, 苏蓝晚了一些到场。 偌大的赛前准备室里人群行色匆匆,教练, 工作人员, 技术人员,所有人来来回回地做着赛前准备,反复检查确保车辆没有问题;就连苏家负责公关的人也忙着审查稿件和其他媒体拍到的照片, 场面闹哄哄的,一片嘈杂声。 与此相比,窝在房间角落里的苏梓像是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苏蓝走进来的时候, 就看见少年仰倒在一边的柔软懒人沙发上。 他一条腿翘在茶几上,另一条腿耷拉着, 头顶的红发因为仰躺的重力向下散得乱蓬蓬,懒懒散散没边没形。 他闭着眼,戴着耳机, 也不知道在听些什么, 神情倒是有点恹恹的。 苏蓝穿着黑裙,露出线条直润的光裸的肩头, 在所有人的目光的注视下, 在苏梓旁边挨着的懒人沙发也懒散坐了下。 苏蓝也没有打扰苏梓的意思,她就单手撑着脸, 看准备室里的人来来往往,像是很有兴致。 有人在小声议论。 “那个大美人是谁?” “好像是苏小少爷的特殊嘉宾……” “特殊嘉宾?以前怎么没见过苏小少爷带人来?……” “你们不觉得,她的眼睛跟少爷有点像?” “好像还真的是……”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苏梓忽然睁开了眼。这一下, 就发现旁边坐着个他想见的人。 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斜靠在他很近的另一个懒人沙发上, 托着腮,正悠闲地看着别的地方。 “啊!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到的——” 苏梓一时间惊慌失措地想坐起身子, 但柔软的懒人沙发没个形状,他一支身,反而重心不稳骨碌碌地从沙发斜边滚了下去,正好仰面朝上歪七扭八地仰倒在了苏蓝脚边。 少年吃痛地皱了下眉,然后一双浅色的眸,就这么傻愣愣地睁着直直仰望着她。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他自言自语说。 面色有点委屈。 苏蓝转过眼,看到躺在地上的红发少年,有点好笑。 “说了我会来的。” 说完,苏蓝不自觉地想摸烟匣点根烟,但又想起对面是苏梓。她就又放下了手。 就算苏梓成年了,她也习惯了不在他面前抽烟。 算是……一些长姐习惯的无意识延续? 苏蓝摇了下头,哑然失笑。明明理论上来说也没有亲缘关系了。 放下的手,就顺手揉了一下少年散落在地上的红发,质感依旧很好。 “起来吧。你不是快要比赛了,怎么还在这里窝着。” 苏梓脸一瞬间就红了。 他讷讷地撑着手在地板上坐了起来,不自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我这就起来了!不用你说!……” 头发…… 刚被她摸过的头发…… 苏梓手顿了一下,脸更红了。少年的红发浓颜色浓烈地张扬,映得两颊绯红也盎然。 苏梓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姐姐说了一句……“红色也还凑合。” 他问,“那,那个……” 苏蓝:“嗯?” “你见过我黑发的时候吗?”少年挠了下头,装作不在意地别过脸,“我就是随便问问,因为之前你说,红发凑合……” 苏蓝“啊”了一声。 她自然地伸过去一只手,托了下少年的脸颊,将他的脸掰了回来,正对着她。 苏梓呼吸滞了一瞬。 少年的下巴尖尖,抵在她的掌心。 苏蓝就托着他的脸左右真的认真看了看,扬了下眉稍, “黑发乖点。红发还挺吸引人。都还行。”她评价道。 苏梓心都快跳出来,一张脸烫得不成样子,他感觉自己舌头都快打结了,“哈……哈?是吗?这,这不用你说,我,我也这么觉得……” 正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时候,工作人员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苏小少爷,要入场了……” 苏梓腾地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脸上还燥热着,他一把从工作人员手里夺过自己的头盔抱进怀里,大步就要往出口走。 腿刚迈出去一步,他又缩回来,看回来。 “那,那个……你要看比赛的话,去楼上。”他比了个向上的手势,“他们会领你去的,包厢那里看得……看得比较清楚。” “嗯。” 苏蓝也站了起身,她理了下身上裙子的褶皱,出门前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过头,发现少年竟然还在另一侧出口那儿抱着头盔停着,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在等什么。 ……就差摇尾巴了。 苏蓝没忍住笑,说了句,“加油。” 少年一激灵,红发似乎都一瞬间扬了一下。 他别过脸哼了声,“这还用你说,我反正肯定都会加油的!这次冠军肯定还是我的,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他就大步走出了出口,速度快得像是后面有什么追着他似的。 苏蓝目光留了一瞬,也没在意。 她转过身,跟着工作人员上楼,去观赛包厢。 工作人员一边在她前面引路,一边恭敬地给她介绍这次比赛的选手构成和赛制。 苏蓝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上楼的途中迎面垂着脸走下来一个人,面容姣好,神色郁郁。 眼熟。 苏蓝转过去,眯了下眼。 ……竟然是她那个前小情人。 上次一向冷脸的少年,还在媒体的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往苏梓脸上揍了一拳。 他这次也是来参加比赛的? 苏蓝看着少年脸色沉沉地和她擦肩而过下楼,也没多想。 …… 直到比赛开始之后,苏蓝才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此时,下面的观众也已经哗然了,议论纷纷。 “哎,他怎么回事?” “上次方离展示赛不是拿了亚军吗?怎么这次落到了最后?” “不应该啊!按理来说,他实力肯定超了前面那么多人,他难道在放水?” “是状态不好吗?之前直播的时候感觉方离脸色就很差……” …… 苏蓝看着直播的大屏幕,发现那个前小情人的车完全落到了所有赛车的最后面,甚至离倒数第二名都还差了不少距离,的确水平掉得很让人匪夷所思。 而最前方,苏梓烈红色的赛车开得飞快,道路周遭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铺天盖地,它破开那些尖叫声,像是一道极速的电光一般,在赛道上驰骋。 稳稳的冠军相。 苏蓝坐在包厢里看着直播,若有所思。 其实苏梓,他之前在她面前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不算是自夸。 他的确是真的在这方面有天分。 苏蓝正想着,就听解说的声音大声响起。 “你们看!稳稳行驶在第一名的苏梓,经过两圈的赛道加速,现在已经逐渐逼近了最后一名!” “这是要套圈啊!观众朋友们!激动人心的时刻要到来了——这是要套圈了啊!” 她抬眼看去,画面里赛道上苏梓的烈红色的车距离最后一名的距离正在快速缩短,套圈这种事也极大地调动了现场的热烈气氛,观众们的欢呼声也一波比一波剧烈。 随着解说激动的大喊,赛场内的工作人员也即时的在最后一辆赛车前面挥动起了蓝色的旗帜—— 蓝旗,代表着有领先的车已经到了车身身后,慢车必须马上向一侧靠拢或者减速,给后方的车让路。 但出人意料的是,最后一名看见了蓝旗,却并没有减速。 解说古怪卡了下:“——最后一名是方离吗?他,他怎么不让?按他的经验,他不该犯这种会犯规的错误——” 在苏梓飞驰过它身侧的时候,那辆车反而忽地像是猜准了时机一般,方向直转,径直一头撞上了苏梓的赛车! 烈红色的赛车被撞得猛烈旋转,失去平衡,冲出了赛道,在刺耳尖锐的摩擦声中,它径直翻倒,一股浓烟顿时滚滚升了起来! 一时之间,解说惊叫出声,观众席上传来了排山倒海般地惊呼声! “我天!车翻了?!” “出什么事了?!怎么会——?!” “撞车了!有人喊救援了吗?!快喊救援啊!!” …… 苏蓝猛的站起身看台下的情形,手攥紧了看台的栏杆,随即她转头大步砰地推开了包厢的门- 离赛场最近的医院。 苏梓被从检查室推进病房里来的时候,苏蓝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医生面前。 苏蓝在这家医院占股,算是董事之一,在医生护士面前,她就说了自己是这位苏少爷的“朋友”,既然家属还没到,他们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留在了病房里。 医生推苏梓出来的时候表情复杂。 “我是真没想到……” 苏蓝心头一跳,登时皱了下眉,“他怎么了?” 医生继续:“我是真没想到这种事故,这位病人竟然基本什么事也没有。” 苏蓝:“……” 说话不要大喘气。 苏蓝松下了点心弦。 她侧眼看了下被护士们安顿在大病床上的苏梓,少年头上缠着纱布,红发凌乱,半敛着眼,一双浅金色的眼睛有点失焦。 “你看他这样,他应该是还在眩晕。” 医生说:“我们全部检查完了,他只是擦伤加上轻微脑震荡,留院观察几天应该就没事了。在这期间如果呕吐或者失忆,胡言乱语,都是正常现象。” 说完这些,医生离开病房前,还又深深看了眼苏梓,“这位病人,这么大的事故,还一点事没有,真的是福大命大啊。”他感慨。 门关上。 病房内安静下来。 苏蓝揉了下太阳穴。 她竟然觉得,医生说得有些道理。 苏蓝想起了自己看的那几场苏梓挑战高危极限运动的回放视频,每一次,无一例外,苏梓都是命悬一线,死里逃生…… 后来他习惯了,观众也习惯了,最后苏梓玩命都竟然玩出来了几分游刃有余的姿态。 ……不知道是好是坏。 苏蓝站在床边,垂下眼看着苏梓。 苏梓躺在病床上,懵懵半睁着眼,眼神光有些失焦。 这小子,命倒是挺硬的。 苏蓝叹了口气,想着,她本来想伸手捏一把少年的脸,手伸到他脸颊边,突然又觉得这么揉捏病人不太好,又收回了手。 就在她的手要撤开的时候,苏梓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蓝顿住。 “你要走吗……姐姐。” 少年抬眼望她,叫了一声。 苏蓝浅金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 苏梓在叫的,是谁? 苏蓝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苏梓在叫的…… 是“苏蓝”。 那个“苏蓝”。 莫名地,苏蓝内心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她试图抽了下手。 苏梓握得很紧,没让她抽走。 想起医生的叮嘱,知道他现在出现了记忆混乱,苏蓝好声好气地反握住苏梓的手腕,哄道, “嗯,姐姐出去一下,等会儿会有别人来看你的,好吗?” 她本来按医院规矩,作为一个“外人”,就不该出现在病人的病房。 而且医院叫了苏梓的家属来,她的继母身体不好,除此之外苏梓的家属,想也知道…… 会是钟予。 苏梓的身体没什么事情,苏蓝也就放心下来。 少年被她的哄声安抚着,有点失落,但还是慢慢地,点了下头, “……嗯,我听姐姐的。” “好。那我先去叫护士来陪你。” 苏蓝轻柔地放开了他的手,准备离开。 苏蓝走出房门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回了下头,就看见少年已经闭上了眼在病床上躺下了。 头上绑着白色绷带的少年看起来格外可怜,他闭着眼,说哭就哭。 眼泪都开始串线一般啪嗒啪嗒顺着脸颊滑落,滴到他身前盖着的白色被单上,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苏蓝靠在门框边,愣神地看着他蜷缩在那里哭。 ……记忆错乱的苏梓,这次终于没能做到忍住眼泪。 他照样是那个在她面前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的小少年阿梓。 苏蓝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本来上一世,因为苏梓过线的事情,她不得不避开他,跟他远离,甚至连面一年都见不上几次。 ……但苏梓,毕竟是她最疼爱的弟弟。 他是原先跟她有亲缘关系的那么些人里,苏蓝唯一喜欢且亲近的人。 以前她每次从父亲书房里出来心情烦躁的时候,小苏梓总扬着明朗的笑脸“姐姐”“姐姐”地叫她个不停,拉上她的手哄她开心,苏蓝就会微微笑起来,被他拉过去陪他玩。 像个小太阳。 …… 现在有了这层新的身份,每个月见上一次,挺好的,苏蓝还能绕开原先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继续把他当个弟弟一样疼爱。 但如果……如果苏梓知道了她是谁呢? 一切又会回到原点。她仍旧不知道怎么处理。 苏蓝关上了病房的门,让护士进去陪护。她离开的时候头还是很疼。 苏蓝顺手从手包里摸出了烟匣,刚想抽出一根烟,又忽然想起了自己是在医院。 她转身走去电梯,去上了天台。 …… “啪”。 轻微的火苗噼啪声后,又是一根烟被点燃。 苏蓝手夹着这根烟,轻轻放在栏杆上。烟味缭绕,淡淡的白烟弥漫在她的眼前。 她就这么静静站着。 任火星慢慢灼透烟身,她就只是闻着这种烟草味,往下瞥着,不知道在看哪里。 只有被这样的烟草味环绕着的时候,她才能平静一些下来。 第三根烟快要燃完了,苏蓝掸了掸烟灰,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就听身后天台的门传来“喀哒”一声,有人上来了。 她本来没在意,一转眼,正好撞到一个人。 推门出来的人西装革履地细致,戴着副金框眼镜,温文尔雅。 苏蓝呼吸一滞。 …… 舒涵良刚看完苏梓,担忧又心烦地走出天台的门的时候,内心的心绪还在翻涌。 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他转过头,就看见一个高挑的黑发黑裙的女人,愣神地看着他。 她的手还抖了下,似乎下意识想把烟藏起来。 舒涵良微微皱了下眉。 “呃……我,我正准备下去。” 对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举措,把手放到了身侧,就准备路过他,“不好意思……借过。” 舒涵良侧了侧身,给她让路。 黑发黑裙的女人刚走出去几步,舒涵良喊住了她,“这位小姐,麻烦等一下。” 她脚步一顿。 转过来的时候,她动作还有点凝滞。 “……嗯?怎么了。” 舒涵良示意了一下她手里的烟,“你的烟还没熄。门里面是医院的禁烟区,要是被看到就不好了。” 他语调温和地提醒。 “噢……噢。” 苏蓝拿烟的手指都僵硬,她快速到一旁把烟摁灭,再次走过舒涵良的时候,低声道了句谢。 “谢谢。” “没事。” 天台的门被关上。 舒涵良盯着那扇关上的门,视线又移到了一旁的烟灰缸上。 被摁灭的几支烟,无一例外,烟身干干净净。 都没被抽过。 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很久。 ……- 苏蓝走回到走廊里,还有点懊恼。 突然见到舒涵良,她一点防备都没有,差点直接就露馅。 在舒涵良面前藏烟……基本上已经成了她的肢体记忆。以前被他没收烟匣的场景记忆犹新,苏蓝见到他,下意识就想收起自己点烟的手。 而且舒律师…… 他看起来……还有一些憔悴。 按了按眉心。 她把烟匣收回手包里,苏蓝继续顺着走廊往下走。 走廊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地出奇。 苏蓝心不在焉,拿起手机看了眼,刚刚只过了半天而已,她已经收到了大量的未读消息,她刚一打开,哗啦啦的工作提醒就在屏幕上浮现。 她一条一条地单手慢慢刷过去,动作机械,眼睛盯着屏幕,又好像没在真的看屏幕。 直到前方快要撞到一阵脚步声的时候,苏蓝抬起眼,才反应过来。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身形高大,挺拔魁梧,面色严肃,身形都带风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 苏蓝往旁边走了一步,客气地给他们让了半条道。 这些人与她路过的时候,苏蓝目光不经意扫到了什么,脚步微微停了一下。 其中一个保镖拿着一柄长伞,伞柄修长漆黑,映着一个精致又繁复的家徽。 钟家的家徽。 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家徽的出现,只代表了一个人的到场。 ……钟予。 …… 苏蓝脚步微缓的瞬间,这些人已经越过了她。 她侧眼瞥过去。 ……果然。 被众人簇拥着,苏蓝下一刻,就见到了钟予。 她瞥见了他的一抹侧脸。 穿着黑衣的玫瑰,苍白又精致,像是冬日的雪。 他半敛着眸,视线看着前方,长睫在他漂亮的脸上洒下一片阴影,脸上一丝情绪也没有。 钟予被这些人恭敬地簇拥在中间,矜贵又疏离,视线都没偏移,似乎什么都不能入他的眼。 前方的人躬腰为他引了方向,他微微颔首,绿眸微抬,就这样从苏蓝身边路过。 擦肩而过。 苏蓝脚步微顿,向后看去。 远去的钟予的身影,已经被他身后跟着的高大身形的保镖挡住。 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 苏蓝有些微微的怔。 莫名地,她忽然觉得自己死后,待在钟予身边的那个荒诞的七日,想起来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觉。 刚刚她见到的,钟予脸上那个冷淡的神色,才是她以往最熟悉的。 对苏蓝来说,甚至这才是钟予。 一向冷淡的,没有表情的,对事物都漠不关心的……那个钟予。 而她在死后的那七天,被羁绊捆绑,看见过的那个,痛苦,脆弱,又绝望不堪的钟予…… ……是真实的吗? 她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吗? 苏蓝的脚步停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过身,向走廊的反方向离开。 走进医院门外的晚霞的时候,苏蓝眯着眼看了下天。 不过……也跟她没关系了。 第32章 第32章 钟予走到了病房前。 一路上, 医生已经把苏梓的病情跟他说了,钟予微微颔了下首, 表示知道了。 其他人都在走廊外安静地候着, 只有钟予推门走了进去。 窗外的黄昏色泽浓艳,在病床的角落洒下一片光晕。 头上绑着绷带的苏梓正睁着眼,侧躺在病床上, 傻傻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钟予知道他现在意识混乱,也没打扰他。 他本来也只是接到了苏母的电话,电话里女人请求地哀哀, 他就让人临时调转了航线,还是回来了。 钟予站在病床不远的地方, 敛下眼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事,就准备离开。 似乎听到了声响, 苏梓转过头来。 少年脸上还带着没干的泪痕。 他说:“钟予, 我见到姐姐了。” 病房内很安静,窗帘被风吹起一角, 漫在墙上沙沙地响。 钟予怔了一下。 他的手指慢慢拢进掌心。 然后又松开。 他没回答, 转过身往屋外走。 身后少年的声音继续响起, “钟予, 你不信吗,我真的见到姐姐了。” 钟予没有回应。 步子也没有停。 “钟予,我见到姐姐了。” “钟予……” 砰。 门在身后关上。 黄昏的夕阳光线也被隔绝在身后。 钟予闭了下眼。 心跳声慢慢平缓下来。 钟予看向一边等候着的医生,说, “你们进去看下他, 他还不清醒。” 医生点头,进去了。 侍者上前来轻声询问, “少爷,您之后是直接回家么?” 钟予抬眼,冰凉凉的绿眸环视了一下周围。 他问,“舒律师呢。” “啊,舒律师应该比我们早到,可能是去外面休息区等着了,我这去帮您找他。” 钟予淡淡“嗯”了一声- 黄昏时分,天上的晚霞像是泼墨的渐变色,暖色从明到暗,一直从天边蔓延到头顶,落日融金。 苏蓝刚从后门走出医院没多久,就被人从后方喊住了。 听到来人的声音,苏蓝还是定了下脚步。 没想到他竟然会跟出来。 “这位小姐,” 舒涵良大步追了出来,走到她的身前。 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地有亲近感,对上她的时候,他带上了温和的笑意, “不好意思,这么说有些唐突……不知道你等下有时间么?” 苏蓝看着他,挂上了寻常的笑容,“有什么事么?” 舒涵良客气地递过去给她一张名片。 “我是钟先生的律师,姓舒。关于苏梓先生在赛场出的事故,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要跟您了解一下当时现场的情况。” 他温声说, “您等下如果有空,可以请您吃个饭么?当然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之后联系。” 语调真诚,公事公办。 苏蓝愣了一下,接过名片。 她低头看了眼,目光在一行字上停留了一瞬。 她的拇指无意识动了动,指甲在舒涵良名字下的那行属于钟家的一处地址上划了一划。 舒律师……居然现在是钟予的私人律师? 他是在她“死”之后,被钟予请走了么? 苏蓝的惊讶掩饰地很好。 她看了看天色,笑得自然,“也行。正好我想试试附近那家新开的餐厅,一起吧。” …… 两人在餐厅对坐而下。 窗外是寂静的富人区街道,花园外几乎没有行人,偶尔只有几辆漂亮流线性的车行驶而过。 关于苏梓出的事故的事情,其实从苏蓝的角度,也没什么特别多可以提供的信息。 “……这大概就是我了解的情况。”她说,“我也只是在观众席上看的比赛,不好意思,帮不到你太多。” “没关系,这些已经很好了。”舒涵良温声说,他做着记录,“那对于那个肇事的赛车手,方离,您对他有印象吗?” ……方离。 他说的是那个她的前小情人。 苏蓝愣了一下。 印象…… 除了这几天,过去的记忆还真的没给她留下什么印象。 不太重要的事情,她一向不会费心去记。 “……嗯,对了,” 苏蓝忽然想起之前比赛前在楼梯上遇到过他,少年脸色沉沉, “赛前我见到方离了一次,那个时候他的情绪似乎就不太对。” 她几句描述完,舒律师也认真做了记录。 “谢谢,这些很有帮助。”舒律师温和地笑。 “没关系,能帮到忙就好。” 谈完了正事,两人就让服务员过来,开始专心用餐。 苏蓝一开始拿着菜单看了很久,酒单倒是看也没看,直接要了杯白葡萄酒配她的海鲜。 但事实是,最后酒喝得差不多,盘子里的料理也没动上几口。 “不饿么?” 服务员撤掉主菜的盘子,舒涵良看她只浅酌着喝酒,开口问道。 “还好。” 苏蓝答得随意,“只是跟我想象的味道不太一样。” 这家号称金牌厨师掌厨的餐厅,还是满足不了她的胃。 找一个合适的厨师这件事……对苏蓝来说实在是迫在眉睫。 再这样下去,苏蓝真的要对食物失去大半兴趣了。 苏蓝有点心不在焉地又抿了一口酒。 好像霍游寒跟她说都城新开的另一家餐馆的厨师不错来着……她改天去试试,如果好的话,干脆高价把厨师请回家也行。 Plan A如果不是最优解,那换成Plan B,C,D也都可以。 她不会只在第一个出口停下。 苏蓝正胡思乱想着,忽地听身边响起了一声夸张的“呀!”。 这个声音倒不是冲她来的。 一个戴着好几串珍珠项链,扇着小扇的中年女人,正站在他们桌侧,惊喜地看着舒涵良。 “舒律师,这么巧呀!——在这里也能碰见,我们别有缘分呀!你也喜欢这家餐厅?” 舒涵良脸上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苦笑,他礼貌地跟苏蓝道了声歉,站起身,跟那个贵妇打扮的女人去旁边说了两句。 苏蓝就托着下颌远远望着他们两人交谈,扬了下眉,饶有兴致。 舒律师……果然还是好受富婆们的欢迎。 这次再次见到舒律师,苏蓝觉得自己比想象中要开心一些。 她心情都开始变好。 舒涵良好不容易摆脱了人回来,刚坐下就看到对面女人冲他投来戏谑的眼神。 服务员正好来给他们上甜点。 “舒律师你这么受欢迎,” 苏蓝撑着脸笑了会儿,先说,“看起来,你还没结婚吧?” 她用小银勺劈开做成了玫瑰花样子的巧克力,底下是冰淇淋,奶油散发出香甜冰凉的气味。 钟予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来着的? 嗅到这个气味的瞬间,苏蓝忽地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了这个问题。好像是玫瑰味,诱甜,冰凉,最后又烫起来…… 这道甜点,莫名其妙地勾起了她一些古怪的联想。 她怎么突然想起钟予? 将这些想法全都抛到一边,苏蓝就听对面舒涵良哑然失笑地说了声,“的确没结婚。以后应该也没这个打算了。” 苏蓝惊讶地挑了下眉,不过很快又普通地“嗯”了一声, “我理解,都是个人选择。婚姻也不一定是好事。” “可怜那些人的心意了。” 她垂眼,将盛着冰淇淋的小银勺送进嘴里。没注意到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的舒涵良忽然一滞的神色。 舒涵良看着她,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苏蓝吃完了大半个冰淇淋,才停下了手。 说来奇怪,她本来也不是那么喜欢甜食的人。 放下了银勺,她本来想要问舒律师是怎么被钟予请去做他的私人律师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话她问起来,稍微有些越界。 …… 两人一顿饭吃完,舒涵良执意买单,苏蓝也笑了起来,自然地让给他了。 “以后有机会的话,让我来。”她笑着说。 “好。” 苏蓝心情很好,虽然这顿晚餐食物一如既往地不让她满意,但甜点不错,又见到了舒律师,苏蓝站起身的时候唇边还带着笑。 于是,在舒涵良突然喊她的时候,苏蓝几乎一丝防备都没有。 男人的嗓音自然地响起。 “——苏蓝。” “嗯?” 苏蓝转眼。 这一声回应之下,苏蓝拿着手机的手一下攥紧了。 窗边的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对着玻璃窗,苏蓝能看见自己一瞬间凝滞的表情。 他叫了“苏蓝”。 舒涵良背靠在椅背上,侧身向她转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两人对视着,没人说话。 在反光之下看不清外界的玻璃窗外,有一辆漆黑的车慢慢地停下了。 苏蓝心跳只错乱了很短的一瞬间,多年的商场能力让她几乎是马上就面不改色地弯起了眉眼。 “——舒律师,你叫错人名了吧?” 她笑起来,“才刚认识就叫错我的名字,我会伤心的。” 舒律师定定盯她,那张一向温文尔雅的脸上意外地没有表情。 停顿了两秒,他才慢慢笑起来。 “是吗?不好意思,你跟我另外一个认识的人有点像。” “那还挺有缘分的。”苏蓝应道,“有机会应该认识一下。” 她拿起手包,打开搭扣,将手机放了进去。 做着动作的时候,苏蓝没注意到,舒律师的眼底眸色逐渐深了下来。 就在刚刚苏蓝笑着开口说话的时候,她身侧的那只手,食指和中指无意识相互搓磨了一下。 ……那是当苏蓝想要为了平静点烟,却没办法点的时候的小动作。 舒涵良全部看进了眼里。 从小照顾苏蓝,他太熟悉她的习惯。 …… 拿好了东西,苏蓝和舒律师一起向餐厅外走去。 已经到了夜里的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细濛小雨。 苏蓝看到打在玻璃门上的雨线的时候,还有点愣神。 “……夏天。”她感叹。 都城的夏天,总是下雨。重生之后她一直住在都城之外,她都快忘了这糟糕的季节。 正巧,有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打着伞从外推门进来。 苏蓝认出来,那是之前跟她在走廊里擦肩而过的保镖之一。 “舒律师,钟先生在车里等您。” 那人毕恭毕敬地说。 舒涵良转头看她,似乎想说什么,苏蓝在他说话之前先开了口,“我想等下自己走一段。舒律师,不用管我,你先回去吧。” 舒律师深深看她一眼,“好。” “下次见。”他温和地笑。 “嗯,下次见。”苏蓝也点头。 目送着黑衣人替舒涵良打着伞,送他一路走到街边停下的车前,苏蓝移开了视线,她准备去找餐厅前台,问他们提供不提供伞。 却没想,她人刚回到前台,舒涵良又回来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肩头落了些雨,他递给了她一把伞。 长柄的黑伞,伞柄上刻着钟家家徽,暗纹精致。 “先拿着这把吧。”他说。 苏蓝顿了下,眉梢微微抬起,“钟家的伞,我用不太好吧?” 凭这一把带着钟家家徽的伞,就能为普通人打开通向几座高级俱乐部的大门。 钟家的东西,一向不外流。 舒涵良说,“没关系,我说你是苏梓的朋友,钟先生不介意。” “那……谢谢了。”苏蓝也没再推辞,她接过来,“也替我谢谢那位钟先生。” “好。” 正常地,两人在餐厅门口分别。 苏蓝抬脚往街区的方向走。 夜里的富人区街道安静。 雨线纷飞,被餐厅门口小花园的路灯点亮,像是无数银线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苏蓝打开伞,黑色的伞面劈开了雨线。夜里下雨有些凉意,她摩挲了下胳膊。 刚走出两步,听到身后响起轻轻一声, “钟先生……身体状况很不好。” 苏蓝脚步顿了下。 她刚弯起唇角,想回点什么,就听身后继续道。 他慢慢地说,“这两年,钟先生一直在照顾苏家的财产,也在照顾苏太太和苏梓。还有……你留下的那笔遗产。” “就连那些有可能威胁到你名声的人,他也全部用协议书处理好了。” “……你留下来的一切,他都在用尽全力照顾。” 舒涵良撑着伞,往前走了一步,却仍然跟她的背影离了一段距离。 “……除了他自己的身体。” 苏蓝停了下来。 她慢慢转回过身。 黑伞的伞径很大,漆黑的伞沿将她的脸遮住一半,只露出姣好面容的下半张脸。 舒涵良停顿了下。 “钟先生他……实在是太辛苦了。” “苏蓝,你,如果你——” 话音顿在这里,他没说下去。 夜里淅沥的雨声,将他们两人的对话都隔绝在雨里。 路灯暖黄,却在这雨夜里渲染不出任何的暖意。 他们在雨中隔着远远的距离站着。 雨里的安静停顿了十几秒,苏蓝才开口。 她说,“你觉得,我出现在钟予面前,他就能好起来么。” 舒涵良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深究她话里的意思,他的心脏已经霎时间狂跳了起来。 她—— 她默认了?! 她——她承认她是苏蓝了? 舒涵良还没来得及惊喜地上前,就被她的下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漆黑伞沿在雨线的淅沥之下一动不动,被遮住半张脸,女人嫣红的唇微微张合。 “……我并不觉得一切会变好。” “有两个不同想法的人,并不会因为一场死亡而重新在一起。” “我跟钟予,也不会。” 舒涵良又上前一步,手里的伞柄攥得紧紧。 “但是……” “我对他来说,可能才是痛苦的根源。” 雨水顺着黑色的伞沿滴落,在花园的路灯照耀下,像是剔透的水晶玻璃,细碎地坠落而下。 雨声噼里啪啦,没有人说话。 最后,雨里响起一声女人轻轻的叹息。 “……还是,请钟先生多注意身体吧。” 她晃了晃手里的黑伞,转身向另一方向走去。 “谢谢他的伞。” 第33章 第33章 舒律师收伞上车的时候, 坐在对面的钟予淡淡看过来一眼。 “出什么事了么。”他问。 舒律师在他对面坐下,解开了西装的扣子。 他有些沉默, 拿下眼镜擦了擦, 眼眶还微微地红。 “没什么。”他说,“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钟予并没有多问。 他向车窗外看去,远远的有一个黑发黑裙的女人的身影, 撑着伞漫步走着消失在街角。 钟予收回视线。 他阖上眼,轻轻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倦色又加重了一些。 “开车吧。”他说。 车启动, 缓缓向寂静的街头驶远- 苏蓝撑着伞,一路顺着街道就往下走。 富人区闹中取静, 她走出一会儿,拐到了一处热闹的街区。 就算是下雨,都城闹市的街头也是人群熙攘。 高耸入云的大厦, 繁华的购物中心, 绚烂的霓虹灯与巨大的屏幕变幻着色彩,映在地上的水色, 和每个行人的脸上。 她走过一群凑在一起学生模样的人的时候, 听到他们惊叹的议论,似乎是盯着某个大楼上的屏幕。 “真的吗?他发新专辑了?” “什么时候?” “就刚刚!你看看这个销量……这才五分钟, 都已经破十万了!” “天!你买了么?” “我买了!当然买了!来,拿我耳机,你听听,主打的这首竟然是他清唱的……” 苏蓝打着伞, 不经意地慢悠悠路过。 他们似乎是在谈论哪个明星。 除了跟投资有关的事情, 苏蓝对娱乐圈知道地很少,也并没有特别的兴趣。 就在她要走过的时候, 学生们又叫了一声。 “完了我要睡不着了……池鹿的嗓音,救命,我要睡前反复播放!” ……池鹿? 苏蓝微微瞥眼,顺着他们注视的方向回了下头。 那个熟悉的少年的身影,正出现在高层大楼正面的巨大荧幕上。 已经跻身顶流的池鹿,在聚光灯之下格外精致。配着他那张漂亮的脸,闪闪发光,赏心悦目。 看背景,他似乎是正在接受新专辑的访谈。 广场上也全是驻足仰头欣赏大屏幕的人群。 “听说王导下部电影还要找池鹿主演,这算不算影视歌三栖了?” “上次拿新人奖的也是他吧?” “池鹿……红得也太快了。” “你别看他现在红……听说过那个八卦吗?” “什么?” “今早出事故的那个赛车手,富豪家的苏梓苏小少爷,他在池鹿出道的时候大闹过一场,差点让池鹿直接被雪藏……” “啊?还有这种事?” “苏少爷图什么啊?” …… 苏蓝:“……” 很好,头疼又开始了。 伞沿压下,她从大屏幕上收回了视线。 黑发黑裙的女人走到街边,拦下辆车,收了伞,钻进了车里。 车门砰地关上,将雨声都隔绝在外。 车辆在夜雨中开始行驶,靠在后车座上的苏蓝闭上了眼小憩。 她并没有看到荧幕上的采访后续。 主持人:“池鹿先生,我们有很多粉丝好奇您这张专辑的名字,《355》——请问这个数字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池鹿拿着话筒,微微抿了下唇,“……是的。” “这张专辑,是为了纪念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主持人“噢”了一声:“原来是为了纪念。那这位……” 池鹿顿了一下,“她已经去世了。” 主持人:“啊,不好意思……” “没关系。” 池鹿摇了摇头,漂亮的脸上带上了掩饰不住的哀伤, “‘355’……是我跟她在一起相处过的所有天数。” “如果她能听到这首歌……就好了。” ……- 苏蓝下了车。 做了登记,她让人存了自己的随身物品,戴上护目镜和耳罩,跟着工作人员走进了场地。 “您确定不需要射击培训吗?”工作人员问,“鉴于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射击馆,还是最好先请个教练,这样安全一点……” 苏蓝拿到了自己喜欢的手/枪。 枪身很重,她一向比较喜欢重一点的枪,拿在手里很稳,强后坐力她也很习惯了。 她的手很快,装弹上膛,轻车熟路,几秒之内就完毕了。 咔啦啦一顿声响,工作人员话音戛然而止。 苏蓝顿了下,摘下耳罩:“不好意思,我刚没听清。你说什么?” 工作人员:“祝您玩得愉快。” 苏蓝笑起来:“谢谢。” 工作人员离开,苏蓝走到了自己的射击道前。 她买了两百发子弹,今晚打到哪儿算哪。 以前在高中时候,她最喜欢的运动项目就是枪支射击。 还有什么比上了一天课,放学了直接去射击部连开五十发枪来得更爽快的呢? 一天的烂心情,直接一扫而光。 “砰”。 “砰”。 “砰”。 …… 苏蓝手很稳,枪也很稳。 每一发都中红色靶心。 【10环】 【10环】 【10环】 …… 红色的提示标不断在她的射击道上方亮起。 射击馆有实时的成绩榜单,很快,这条射击道上不断刷新的斐然记录一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我天,这是人打出来的吗……” “全部十环?开玩笑吧!是不是记录仪坏了?” “这得是哪路大神?……” …… “哎,你是不是说她是个新客户来着?”场馆前台,几个工作人员抬头看着不断刷新的成绩表,都有点懵。 又一个【10环】的记录跳了出来。 “这这这……这……算新?” 结结巴巴的话音之下,刚刚给苏蓝引路的工作人员低头使劲看着她刚刚签的那张身份登记表,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啊,联网的联邦记录上,这个女人没有任何以往枪支射击训练的记录……她怎么会这么熟练? …… 苏蓝连打了几十发,才停下来休息一下。 拿起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她一转眼,才发现身后场馆玻璃墙外站了不少人。 那些人见她转身过来,都惊喜地冲她挥手喝彩。 “厉害啊!” “好强!” 声音都被挡在玻璃墙外面,但能从他们夸张的口型里看出这些词语。 苏蓝礼貌地微笑,冲他们点了下头致谢。 她随即移开了视线,又喝了口水。 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到了她射击道后方不远处,见她视线扫过来,他恭恭敬敬笑了一下。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打扰您。我们少爷想请您帮他看一下动作……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苏蓝顺着他手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她隔壁的射击道上,站着一个也戴着护目镜的面容清秀的少年,正眼巴巴向她这里望着。 见她看过来,他眼神缩了缩,但又露出了个羞涩的笑容。 看打扮像是某个大家族的少爷。 苏蓝正休息着没事,也没拒绝,“嗯,也行。” 她走过去,站在少年身后侧一点的地方。 “抬手。” “再高一点。” “对,这边扣紧一点。” 她虚扶了一下,客气地没碰到对方。 “好。拿稳。” “瞄准。” “嗯,开吧。” “砰”的一声,少年扣动扳机开了枪。 他们顺着看过去。 ……完全脱靶。 甚至这一枪,还直接一下打到了苏蓝的靶子上。 苏蓝射击道上方的红色提示刷新了一下。 【2环】 成绩条也同步刷新,一个“2”在一堆“10”之中,格外显眼。 “我……” 这下少年都傻了,说话都结巴,“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去跟他们说,让他们取消这个成绩……” 苏蓝看着那射偏到自己枪靶上的弹孔,缓缓地愣了一下。 大概停顿了两秒,她转过来,笑起来,“没关系。二环挺好的,正好二是我的幸运数字。” 其实不是。 少年被她的笑容晃了眼,耳根瞬间红了。 “嗯……嗯。” “你再试一次吧。” “嗯……好!” 少年又开始举枪瞄准。 苏蓝在他身侧看着,又指点了两句,看他打了几枪,才回到了自己的射击道。 戴好了耳罩,这次给□□装弹上膛的时候,苏蓝有些心不在焉。 手的肌肉记忆却在。 “咔”地一声,上膛完毕。 抬手。 眯眼。 瞄准。 “砰。” 【10环】 提示跳出来。 …… 苏蓝想起了高中时候射击部的事情。 她的父亲拥有一家枪支射击俱乐部,从小每次苏蓝从父亲书房里出来心烦意乱,就来射击场练习。 一言不发,少女占着一条射击道,戴着耳罩,就砰砰开枪。 两百发子弹,打到哪儿算哪。 苏蓝很有天赋,从拿不稳枪被后坐力震得发麻,到练习太多半夜时候胳膊抽筋,再到弹无虚发,十发十环——只花了几年,她就超越了俱乐部的所有记录。 ……当然,这也证明她有多少次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心情不爽。 在到高中的时候,她参加了场联邦的比赛,夺了冠之后索然无味,苏蓝平常就留在学校的射击部,没事随便玩玩。 射击部的部长也是她的好友。 那天,她留在部长办公室里蹭吃蹭喝,无所事事,就听好友开口。 “哎,苏蓝,你猜猜我看到了谁的名字?” 好友从新生入部申请表中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匪夷所思的惊奇神色。 她拿起了其中一张申请表,看了又看,确保自己没看错字。 “……还真的是他。” “嗯,谁?” 苏蓝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头也没抬。 她正双臂交叉着靠在脑后,看隔壁沙发上几个部员打闹,悠哉地很。 好友说:“钟予。” 一瞬间,闹哄哄的部长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在另外一个沙发上闹成了叠罗汉的一群人也像动作定格了似的,就维持着那个动作,傻傻地愣了很久。 忽地,最上面的那个人叫了声,“我草,不是吧,钟予?!” 他一个跳跃就从几人身上下来,快步走到了办公桌旁边,够着头去看申请表。 其他人也动了,纷纷从沙发上鲤鱼打挺也凑过去。 “我不信,除非让我也看看!” “钟予?那个钟予?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啪! “你傻啊,钟姓怎么可能被冒充?” “哇,那你也不用打我吧!来让我看看……靠,还真的是钟予,那是他的学籍号码。” “嘶,你知道他的学籍号码?你好变态。” “去你丫的,像你不知道一样?我敢打赌,你梦里都能把玫瑰的学籍号背得滚瓜烂熟……” …… 苏蓝从这一场闹剧开始的时候,就一直维持着原动作靠在沙发上。 啪。 她懒洋洋地开了罐汽水,顺便剥了糖纸,把部长带来的巧克力吃了一颗。 橘子巧克力。啧。 正嫌弃着部长的品味,下一声从办公桌那里传来的话让苏蓝悠闲的心情瞬间打了个折。 “——苏蓝,你来帮忙做新生训练吧?我们三差一。” 苏蓝摸第三颗橘子巧克力的的动作一顿。 她靠回沙发,冲着办公桌后的好友眯起眼,笑了一声,“帮忙?我有什么好处?不如给你个机会收买我。” 好友只是指了指她手里的巧克力,“那是我心上人送我的告白巧克力。总共就三颗。” 她已经吃了两颗。 苏蓝:“……” 苏蓝:“你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 好友:“前天。” 苏蓝:“这就追到手了?我不信。” 好友“啪”地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好友正跟个清秀少年恩恩爱爱吃一个冰淇淋。 苏蓝:“……” 好友安慰她:“哎呀苏蓝,就一个新生训练而已,你就帮帮忙嘛。何况,你看看,除了钟予,上次给你写情书的那个漂亮小学弟也在。” 她推过来另一张报名表。 苏蓝瞟了两眼:“他叫这个名字?” 好友大惊:“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苏蓝:“……没印象了。”那封情书她好像也没看。 苏蓝:“但我婉拒地很温柔。” 好友:“那看来还是没死心,你看他课程选的都是什么插花,烹饪,茶道……社团非要来我们枪支射击部,太明显了,就是为你来的。” 苏蓝拿起报名表,看了会儿,随口问,“那钟予呢?” “钟予?”好友皱了下眉,看了下表格,“……钟予的选课倒是很正常。可能就是有钱人的兴趣?” 旁边有人插嘴:“我知道我知道!估计玫瑰是被这个学弟拖来的——这两天我老是看到他在玫瑰身边寸步不离……” 啪! 旁边人给了他一拳,“还说别人,你自己天天也盯着玫瑰不放。” “哈?这我不服了,你还不是?我上次就看到你在人家那个楼层反复兜着圈转悠,你不是为了看玫瑰是为了看谁?——” …… 苏蓝揉了揉太阳穴,放下了手里的报名表。 “……行吧。我去。”她应得很勉强。 到新生训练的那一天,那是枪支射击部人来得最齐的一次。 甚至还来了很多根本不是本部的人非要围观,部长不得不让人把门锁了,干脆关起门来训练。 ……就算这样,钟予走上场的时候,本部里所有人拥挤着围观他的场面还是夸张地令人咋舌。 看着玻璃墙外,脸都要贴到玻璃上挤变形的众人,苏蓝眼角抽了抽。 “……好了,刚刚的安全规则和演示就到这里,还有不懂的吗?” 她动作利落地收起枪,问。 新生们摇摇头。 “好,那你们开始练习吧。”她说,“有什么问题问负责你们的学姐学长,他们会帮忙。” 众人听了,便听话走到自己的射击道前,开始试着练习。 部长走到苏蓝身边,示意了下,“那个苏蓝,钟予和那个小学弟……他们这两人就拜托你指导了哈……” 苏蓝笑起来:“我知道巧克力是你商场买的了。一盒甚至还有六个。” 部长:“……” 部长:“这么明显吗?” 苏蓝笑:“是啊。” 部长:“……” 部长:“……这里就你技术最好!求你了苏蓝!钟小少爷万一打枪出点什么事,明天这个部的所有人都能被开除呜呜呜……” “行,你欠我一次。”苏蓝踹了她一脚,算是应下了。 钟予和那个小学弟的位置就在她的射击道旁边,倒是也很方便。 她向钟予看过去一眼。 在众人目光最中心的钟小少爷面容精致,神色平静。 他戴上了护目镜,正在安静地按着教学指导演示的那样试图装弹。 反而是他右侧的小学弟,手忙脚乱,戴个护目镜都把自己脑后的头发跟系带缠在了一起,正在呜呜咽咽地跟护目镜搏斗。 苏蓝:“……” 她叹了口气,路过了钟予,走到那个小学弟那里去帮他松绑护目镜。 “别动。”她说。 小学弟乖乖地不动了。 苏蓝帮他解下护目镜的时候,他一张脸都涨得通红。 “好了,拿着吧,重新戴。” 小学弟点头应了,然后再一次戴……系带又跟脑后的头发缠在了一起。 苏蓝:“……” 苏蓝:“我来吧,你别动手了。” 帮他戴护目镜的时候,苏蓝瞥眼看向了远处的部长。 苏蓝的眼神:你真的放心他拿枪? 部长无辜:所以才需要高技术人才你啊。 苏蓝:…… 苏蓝干脆直接帮小学弟调整好了,手把手教他换弹上膛一步一步操作,直到打出第一枪——毫无疑问的脱靶——才叫来了另一个部员陪他训练。 部员一脸兴奋:“我来了我来了,叫我什么事呀?” 苏蓝:“你看着他。别闹出人命。” 部员:“……?” 苏蓝拍了下他的肩膀,将他送到还对她依依不舍的小学弟身边,转身去了钟予那里。 钟予跟他完全是天差地别。 她走过去的时候,钟予已经一切准备都弄好了,枪也上好膛了。 他就维持着托着枪的动作,从刚才开始,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她。 护目镜后的绿眸望向她,漂亮地像昂贵的绿宝石。 “学姐。”他轻轻叫了一声。 ……好乖。 这句话从苏蓝脑海里浮现,她轻微地扬了下眉。 她走到他身后侧,看他托枪的姿势还算熟练,“嗯”了一声,“你以前学过吗?” “练习过几次。” 钟予的声音很轻,清凌凌的,很好听,“现在可能有点生疏了,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好,我看看,你抬手。”苏蓝说,她上前贴近了他一点。 钟予在她身前很近的地方,她这一贴近,苏蓝顿时背后能感觉到从后方射来的无数人的眼神。 她微微瞥回头一眼,玻璃墙外的那些人顿时一激灵,左顾右盼地移开了视线。 苏蓝转回头,看钟予的动作。 “嗯,你做得很好。” “拇指扣紧一点。” “肩膀放松,不要太僵硬,不然等会儿你会被后坐力冲击到。” 她说,钟予听话地照做。 说了几遍,发现他的肩膀还是放松不下来,苏蓝上手帮他调整动作前礼貌问了一句,“你介意吗?” 钟予维持着抬枪的动作,长长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不介意。”他低低说。 “好。” 苏蓝的手就触碰上了他的肩膀,轻轻顺着他抬手的动作按了一下。 被按的那一瞬间,钟予身体一抖,藏在少年乌黑头发里的耳尖都红透。 苏蓝注意到他的颤抖,眉蹙了下,很自然地手伸过去托了一下他的手腕。 “别抖,拿稳。” 钟予睫毛颤地厉害,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我试试。” 手指紧了紧,钟予勉强地让自己的心沉下来。 但自己喜欢的人就在旁边站着,身体靠得离她近的那一侧都在酥酥麻麻,手指也在酥麻,手腕也在酥麻。钟予心跳地慌乱要命,脸都在烧。 钟予闭上眼又睁开,又努力平静气息。 食指用力勾下,重重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枪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场馆里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射中的枪靶上,惊地一时间说不出话。 苏蓝看到了最终的枪靶,又惊讶地转向身边的钟予望去,正好撞上他抬起的眼。 钟予那双漂亮的眼眸眼尾绯红得厉害,他微微抬眼看她,眸色水光潋滟。 “学姐……我不是故意的。”他轻声说。 属于苏蓝的射击道上方,亮出了一个新的成绩提示。 所有人都抬头盯向了那个提示。 【10环】 他开的枪,子弹穿透了苏蓝的枪靶最中间的红圈。 正中靶心。 场馆里嘈杂的惊呼声响了起来。 苏蓝盯着那个枪靶看了很久,笑了起来。 “下次干脆你替我去比赛吧,就站在我旁边。” 被她笑着,钟予睫毛颤了颤,他望着她,一张漂亮的脸上的绯红灼灼。 ……- 在射击场买的总共两百发子弹,苏蓝打了差不多一百多发,才放下了手。 把枪交还给工作人员,往外走出去。 她轻轻地捏着自己的手臂,太久没握枪,身体肌肉都在兴奋地颤抖。 拿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工作人员这回对她的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尤其在他们交还给她伞的时候。 递来的伞柄上,钟家家徽的暗纹,正在光下泛着哑色的微弱色泽。 苏蓝了然,也没做解释,接过伞笑了下,“谢了。” 正转身往外走,忽然大厅的沙发上站起来个人。 之前要她指点的那个小少爷,被自己的管家跟着,他眼巴巴地跑到她面前,结巴着开口。 “那个……姐姐,我能,能要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语气窘迫,又带了些期待。 “我想请,请你吃个饭,感谢你之前教我那些……” 苏蓝看了一眼墙上挂钟的时间。 她打这一百多发花的时间挺久的,这个小少爷看来是一直在大厅里等她。 苏蓝转眼,又看向小少爷的脸。 很清秀乖巧的一张脸,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见她看过来,他紧张地皱了皱鼻子。 “对,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要别人的联系方式……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小少爷说话结结巴巴。 苏蓝唇角微微弯起,她笑了起来,“没事。” 她拿过小少爷递来的手机,顺手输入了自己的通讯号码。 写了名字,保存。 “好了。” 她递还手机给他的时候,小少爷激动地脚尖都踮了一下。 “谢,谢谢姐姐……” “不过,你父母那里应该有我的号码。”她说。 小少爷高兴的情绪滞了一下。 他茫然地抬起脸,“啊……?我父母……” 苏蓝笑了下,“两周后的晚宴,我们应该能遇上。” 说完,她拎着长伞,客气地点了下头,算是告别。 她顺着走廊走出去了大门。 小少爷傻傻地转身,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半晌,他慢慢反应了过来, “她说的晚宴……是那个,那个皇室马上要办的那个……贵族晚宴吗?” “少爷,”旁边的管家低声说,“刚刚我们查了下……那位小姐也是贵族……” “真按血缘关系算的话,她可能,还算得上您半个表姐。” 小少爷呆呆回过眼看他。 “……表姐?” 啪地一下,手机滑落掉在地上。 ……- 已经快午夜了,苏蓝懒得坐航班回自己家,干脆在都城找了个酒店住下。 高层落地窗能俯瞰都城的繁华夜景,拖鞋绵软,松软的床还是苏蓝喜欢的触感。 给了服务员一笔不菲的小费,让他帮忙去跑腿买自己需要的东西,苏蓝自己去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按摩浴缸的水流冲流下,苏蓝感觉自己手臂和肩膀的肌肉也在慢慢放松下来。 慢悠悠地泡完了澡,湿发披在身后,苏蓝走出来顺便看了眼手机屏幕。 有三条私人消息。 她边擦着头发,边点开看。 最先跳出来的是刚刚那个小少爷发来的消息。 小少爷:【姐姐,那个……我还是想请你吃顿饭,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呀?[可爱]】 苏蓝:“……”居然没放弃。 她已经有一个让人头疼的弟弟了。 不需要第二个。 顺手婉拒了,往下滑,是霍游寒的消息。 霍游寒:【你来都城了?怎么不告诉我?】 霍游寒:【走,明天中午吃饭啊,老子请客,尽个地主之谊,地方随你挑】 霍游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过了两个小时。 霍游寒:【晚饭也行】 苏蓝:“……” 她直接忽略他的消息,滑到了最后一个提醒。 她的手顿了一下。 ……是舒涵良。 苏蓝停下了擦头发的手,靠上了门栏,慢慢地,点开他的消息。 舒涵良的消息就只有一句话。 舒涵良:【明天来吃饭吧。地址没变。】 消息的末尾,他还是附上了他家的地址。 苏蓝盯着这条消息,盯了很久。 良久。 她抬手,敲了回信。 苏蓝:【好】 第35章 第35章 去舒涵良家里的时候, 苏蓝带了一瓶酒和一份礼物。 酒是舒律师喜欢的酒庄的红葡萄酒,苏蓝专门挑了瓶年份好看的拿走。价值不菲的酒瓶被她就这么随随便便掂在手里, 店员一路跟着都心惊肉跳:“小姐, 不如我们给你包装一下……” …… 最后苏蓝敲门的时候,那瓶酒还被她晃晃荡荡拎在手里。 舒涵良给她开了门。 苏蓝笑得两眼弯弯,把自己手里价值连城的酒拎高展示给他看。 “今天庆祝一下?” 舒涵良目光落在她脸上, 只是扫了一眼红酒瓶,应了一声,“破费了。” 他让开道, 让她进来。 苏蓝规规矩矩地换了拖鞋进屋内。 舒涵良给她准备的拖鞋还是原来她最喜欢的那款。踩在脚下松松软软,苏蓝穿上去就心情很好。 红酒酒瓶被她顺手放在边柜上, 苏蓝一回头,正好撞上舒涵良从她进门,就一直看着她的定定的眼神。 她笑了一下。 “除了酒, 我还准备了礼物。”她说, 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想看看吗?” 舒涵良还在看她:“什么礼物。” 苏蓝将一个礼盒从袋子里拿出来, 送到舒涵良手里。 礼盒是她亲手包装的, 盒子外用丝带绑了个蝴蝶结。 “我很仔细挑的,你要不要现在拆开?” 女人脸上笑意盈盈。 舒涵良看了她一眼, 这才把视线从脸上移开,垂下眼去看手中的礼物盒。 他抽开丝带。 一条围裙,静静躺在盒子里。 舒涵良怔了一下。 他拎出来,是一条深咖纯色的围裙, 末尾绣了朵小花。 “怎么样?” 苏蓝看他表情, 耐心解释,“上次我们见面, 你穿了条粉色围裙,好像是因为超市缺货买不到了——虽然我觉得,那条围裙的颜色很好看,但还是深咖色比较适合……” 话没说完,舒涵良上前一步,她就直接被拥入了男人温暖的怀抱。 苏蓝的眼微微睁大了一些。 舒涵良突然抱住她,抱得很紧。 苏蓝的脸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她能感觉到他胸膛里重重的心脏跳动,一声,一声。 很重,很重。 苏蓝闭了下眼,放任自己窝进了他的怀里。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死亡……对舒律师来说,也许是一件无法承受的事情。 他看上去已经云淡风轻了,但他的心跳并不这么说。 “……妈咪。” 半晌,她慢慢地叫了一声。 “嗯。” 破天荒的,她第一次从舒律师嘴里听到一句对这个称呼的回应。 苏蓝头微微从他肩头抬起来了些,眼睫微微向旁边侧去。 男人的脊背还在克制地微微颤抖。 她什么也没说。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才分开。 舒律师放开她,眼眶还微微红着,声音有些轻微的哑, “先去坐着吧。饭还没做好。” 苏蓝“嗯”地点头,她提要求:“我想喝橙汁。” “现在吗?” “嗯。” 舒涵良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笑了:“好。” 舒涵良去帮她倒果汁,苏蓝就自己走进了客厅。 舒律师家里的布置跟以前几乎没变化。苏蓝环顾了一圈,她上次来是什么样,现在她看见的基本就还是什么样。 背靠着落地窗的沙发居然也依旧在那里。 “沙发!” 苏蓝扬了下眉,惊喜地走过去,把自己的膝盖陷进软软的沙发里。 这是她最喜欢的沙发,以前在舒律师家呆的晚了,这个沙发每次都是她小憩的地方。 说来奇怪,舒律师家的床她也睡过,但睡得最好的觉都在这个沙发上。 苏蓝趴在沙发背上,向窗外看去。 夜景璀璨,道路上车水马龙,还是熟悉的景色。 舒律师本来住在这里,是为了离她的办公楼近。 她问:“为什么不搬家?” 舒涵良给她拿来果汁:“嗯?” 苏蓝说:“那样可以离钟家更近一点。” 玻璃杯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苏蓝转过身子,在沙发上坐好了。 她仰头看着他,“我还没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钟予请过去的?” 她拿起果汁,抿了一口,就听舒涵良说,“……葬礼之后不久吧。” 他叹了口气,“那些股份的事情,本来我也熟悉。钟先生……他知道第二份遗嘱的事情之后,就跟我提出了协议。” “而且你的东西……我也不放心交给其他人去做。” 舒涵良坐下在沙发上,看着旁边人那双熟悉的淡金色的眼眸,嗓子里还是隐隐发涩。 而对面人似乎知道他的感受一般,挪了挪身子,靠了过来,径直又窝进他的怀里,在他的膝盖上躺下。 她闭着眼,眼睫很长,精致的脸庞在黑发的映衬下愈发莹白。 乖乖巧巧地窝着,像只猫。 “妈咪。”她叫了一声。 “嗯。” 舒涵良伸手慢慢地顺着她脑后的长发。 过了会儿,他还是轻声地问出了口。 “苏蓝,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么。” “死而复生,不是一件平常的小事。” 苏蓝仰起脸睁眼看他,内心想,这是一个怎么说都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想了一下,“那就从我出车祸开始说吧……” 趴在沙发上舒律师的怀里,苏蓝把她死后跟蝴蝶的交流都跟舒律师讲了一遍。 她讲的很细,除了下意识避开了在钟予身边被绑着的七天之外,她把其他都慢慢跟他说了。 讲到新身体也是父母双亡的时候,她笑了一下,“你看,跟我原来的生平还是有一些共同点的,这不就还有点缘分。” 舒涵良手顿了一顿,又摸了摸她的发顶。 …… 等到终于讲完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客厅里的落地灯光线昏黄,映在窗户的玻璃上,形成一个朦朦胧胧的大的光晕,将窗外的夜景都渲染得模糊起来。 屋外的风声在夜里都静了。 舒涵良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起了什么,哑然失笑。 苏蓝看过去:“怎么了?” “看来晚饭得重新做了。”他摇摇头,笑着问,“要不我们叫人送?这样会快一点。” “叫人送?……不行不行。”苏蓝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她忽然兴致高了一些。 舒涵良的手艺,她的胃至少不会抗议。 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我去厨房给你帮忙。”为了表示诚意,她还举起一只手。 却没想,她很真诚,但舒涵良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好好坐着就行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温和地没有说出下半句话。 苏蓝:“……” 她看着舒涵良穿上了自己送的围裙,几乎是快步走进厨房,她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又一下把自己身体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她以前把厨房烧起火那件事情,真的只是个意外。 ……应该是意外吧? 回忆了一下,苏蓝突然觉得自己也不太确定。 厨房里渐渐传来香气。 苏蓝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正好瞥见了一旁小桌上放的几本文件。 在文件封面的角落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暗纹。 又是钟家的家徽。 她顺手拿了过来,封面上是一个她非常熟悉的公司名。 她记得她投这个公司的时候他们还只是个十几个人的小团队,团队的启动资金少得可怜,所有人还必须窝在城郊的一个仓库里办公。 至于现在……她看了眼窗外,都城里最大的一栋商业建筑之一上的霓虹色彩的logo,和她手里这封文件封面上印的logo,如出一辙。 他们很有潜力。果然她的眼光很好。 苏蓝感叹了句,很自然地就想翻开这份文件。 手指刚摸上文件的硬壳边缘,她忽然动作顿了顿,停了下来。 苏蓝把文件又慢慢合上。 盯着封面角落上的那个钟家的家徽,苏蓝缓慢地反应了一下。 ……对了。 她把这些东西,都留给了钟予。 苏蓝的思维在这句话上停留了很久,跟舒律师吃饭的时候,快吃完的时候,她开口。 “妈咪。” “嗯?”舒律师又给她夹菜。 “我想买一家公司的股份。” “哪家?” 她说:“那家。” 下巴微抬,示意玻璃窗外,大楼正闪烁着的那个logo。 她之前投的那家。 舒涵良手顿了一下。 他从窗外转回目光。 他反应过来了什么。 “你要从……钟先生那里买?”嗓音有点慢。 苏蓝:“对。” 她揉了下太阳穴,“我在网上看了下这个公司现在的产品架构,感觉方向不太对,对市场的风向把握错了。” “但要想影响决策的话,只有大股东才行。”她说,“那个公司,现在除了创始团队手上的股份不会动,剩下最大的能动的那一笔,在钟予手上。” “我想买钟予手里的股份。” 苏蓝说,“不用多,百分之十就可以。” 足够她召开股东大会。 舒涵良怔了怔。 她的声音过于公式冷静,他胸口稍微滞了一下。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苏蓝,其实,只要你告诉钟先生你的身份,告诉他你是谁……他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做。” 舒涵良想起来钟予苍白虚弱的模样。 在书房里处理以前的文件的时候,穿着黑衣的钟先生看到苏蓝的名字,就会短暂地停顿下来。 钟予的眼神静静盯着纸张上的那个名字,又阖眼闭上,再转过头和他继续说事情。 “只要你告诉他,” 舒涵良说:“钟先生,他如果知道你还活着,他一定会很……” ……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样太麻烦了。”苏蓝说,她夹了一块子菜,顺口说道, “买股份而已,比起那些弯弯绕绕,做一笔交易,难道不是更直接的方法?” 舒涵良停顿了一下。 他看向苏蓝,声音稍微有点轻哑。 “但我认为,钟先生不会卖的。” “为什么不会卖?我可以开高价……” “那是你留给他的股份。” 苏蓝微微怔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有点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又夹了一筷子菜。 她当然也知道他为什么不会卖。 又吃了一会儿。 她问:“钟予,两周后的那个皇室办的贵族晚宴,他也会去么。” 舒涵良愣了片刻:“……会去。” “这种三年一度的场合,钟家向来都会按惯例出席,算是传统。” “好。” 她放下筷子,拿过纸巾,“那我到时候跟他当面谈。” 舒涵良下意识:“你准备告诉他——” “不会。我是个商人。商人有商人谈生意的方法。不谈感情,就谈生意。” “他会同意的。”她说。 …… 吃完饭,苏蓝帮忙收拾桌子。 在家里的佣人簇拥下长大,但苏蓝除了烹饪之外,其他的家务做得还是顺手地很自然。 拿上清洁剂喷了两下,她正拿着厨房巾擦着桌子,就听舒涵良说了一声。 “你准备留在都城吗?” “嗯?都城?” 苏蓝又擦拭了下桌面,随意答道,“我好像没什么必要……” 抬起眼,正好对上舒涵良的目光。 他穿着她送的那件咖色围裙,捧着收拾好的碗筷。 男人站在厨房门口,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眸色微深。 苏蓝话音滞了一下。 心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扎了一下。 很轻,但有些胀。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了,“我……留下来吧。” 她擦好了桌子,拿出手机,“我来找找房子。正好,一个投资房产的新机会。” 停顿了几秒,舒涵良问:“你要不要住在我这里?” “住在这里?我……” 苏蓝讶异地抬了下眉,想到能经常吃上舒律师做的饭,刚唇角上扬想要答应下来,她的目光忽地扫到了书架上放的那几本文件。 ……钟家的家徽,暗纹烫金。 话到嘴边转了一下。 “没关系。”她笑着说,“正好如果一直要长期呆在都城的话,我也需要买套房产。” “……嗯,也好。” 舒律师点了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厨房了。 …… 收拾完东西,苏蓝坐下在单人沙发上,摁亮手机屏幕,发了条消息。 苏蓝:【你不是要尽地主之谊么?】 对面“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几乎是即刻就亮了起来。 但硬生生拖了三分钟,霍游寒才回了消息。 霍游寒:【怎么?】 憋这么久,就这两个字? 苏蓝瞟了眼,没在意。 苏蓝:【都城有正在卖的高层公寓么,漂亮点的,我了解一下】 霍游寒那里顿了顿,又开始“正在输入中”。 过了很久,没完没了。 苏蓝懒得等他回消息,把手机扔在一边,拿了本书开始看。 过了会儿,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二十分钟。 划开手机。 【您有来自霍游寒的55条未读消息】 苏蓝:“……” 她莫名有种不想点开的欲望。 手指停顿了很久,她终于还是点开了提醒。 霍游寒:【真是巧了】 霍游寒:【完全就是巧合】 霍游寒:【我这有套公寓,你不如直接住我家?】 霍游寒:【[图片]】 霍游寒:【[图片]】 …… 他发来了五十张他高层公寓的照片。 苏蓝仔细看了,顶楼挑高,落地窗,大平层,按摩浴缸,游泳池,地理位置很好,都城夜景净收眼底。 很不错的顶级公寓,完美地符合她的需求。 霍游寒:【老子品味不错吧】 霍游寒:【怎么样,住不住?】 苏蓝又仔细看了眼公寓图片。 真的很不错。 苏蓝:【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住别人家】 霍游寒“正在输入中”:【你要不喜欢,我看看别的……】 苏蓝:【所以你卖不卖?】 霍游寒:【?】 …… 最后,苏蓝满意地拿到了自己新买的公寓的钥匙。 在落地窗前,苏蓝看着自己窗外的惊艳城市景色赞叹了一声,一转身,就撞见霍游寒两眼幽幽地看着她。 “谢了。”她晃了晃钥匙,笑得两眼弯弯。 霍游寒被她的笑晃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僵硬僵了片刻,这才别开了眼。 “行吧,老子也买了楼下的,以后楼上楼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情不愿地,“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住楼下? 苏蓝扬了下眉,没太多在意。 烦人东西住楼下,她也懒得见他。 两人走到了公寓门口。 苏蓝倚在门边,客气的笑容挂在唇角。 “霍大少爷不忙吗?你不是说你下午还有事要办?” 她已经开始想自己的新按摩浴缸,只想把人赶紧赶走。 霍游寒:“……”那是他一时嘴快说的借口。 霍游寒:“那你晚上一起吃饭——” 砰。 门关上在了他的面前。 霍游寒:“……” 他又敲了敲门,“之后那个晚宴——” 没人回应。 他又看了两眼自己熟悉的公寓门,嘴角抖了抖 ,转身离开了。 第35章 第35章 两周后。 霍游寒:【你到晚宴了吗?你在哪?】 霍游寒:【怎么没看到你?】 霍游寒:【喂, 你不会屏蔽我了吧……?】 扫了一眼屏幕,苏蓝自动无视了消息, 将手机收回了手包里。 “小姐, 请您这边请。” 服务生恭敬地向她鞠躬,引她进了正厅。 苏蓝踏进宴会厅的时候,微微眯了眯眼。 一个金色的世界。 偌大挑高的宴会厅被装点得流光溢彩, 气派非凡,望眼过去,厅里的全都是锦衣华服, 珠光宝气的人。 端着托盘的侍者穿梭在人群中间,不远处有人聚集在一起高谈阔论, 而苏蓝的右手边,几个太太模样的人正凑成一圈轻声笑着些什么,小扇子轻轻摇着。 见她走进来, 许多人转向她, 投来了惊艳的目光。 苏蓝扬了下眉,带着她惯用的微笑, 拿了杯香槟, 慢慢走进去。 贵族晚宴。 这场由皇室举办,只有旧世贵族血统才能参加的晚宴, 算是名流圈最重要的一场社交晚宴。 苏蓝上一世的时候,就算苏家已经跻身顶级富豪圈层,也照样收不到这些老牌贵族圈层的邀请。 “——人应该认清自己的圈层。”有贵族这么傲慢地当着他们面说过。 但很快,在他旗下所有产业被破产清算, 求到苏家大门口的时候, 这位落魄贵族就笑不出来了。 苏蓝的父亲带着商人的礼貌,给他吃了个客气的闭门羹。 “人应该认清自己的圈层。”他彬彬有礼地回道。 给了他五万块钱, 然后关上了大门。 当时还小的苏蓝就在他身后看着,把父亲的礼貌学了个十成十。 但如果是她的话,会再把他用彩带包装再打个蝴蝶结漂漂亮亮的地送到他对家的手上。 商人喜欢广结善缘。 她一向做得很好。 …… 苏蓝对这些贵族晚宴也没什么好感。 当然,在商人的心里,只有有利益可图,和毫无利用价值两种区别。 所以她来了。 并且她这次要见的所有人,都已经到场了。 甚至,她要见的人其中之一,正在被所有人注目着。 钟予。 作为坐在贵族家族金字塔顶尖的钟家人,他一出场,喧嚷的宴会厅内霎时静了一瞬下来。 宴会厅的那一侧,钟予穿着黑色的贵族制服走了进来。 一身的黑,让他美丽的脸更显得剔透而白皙。那双最被人惊叹的绿眸微微半敛着,似乎没有什么能入他的眼。 他走进宴会厅,在专属的位子上坐下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 那是钟家的玫瑰。 他像是自带那一圈柔和的光,除了他的身影之外的事物都黯淡无光,沦为了陪衬的暗色背景。 苏蓝能听到附近人细细抽着气的窃窃私语。 “钟予……终于见到钟予了……玫瑰啊……” “他有多久没出席这种场合了?” “反正我是好久没见过他了……” “是不是他在苏家的那位死了之后,就没再出来过?”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钟家出席这个宴会好像是传统,不然我估计他也不会来。” “天,那我们这次来居然能看到钟予,也太值了吧?” …… 这些人虽然聊归聊,但是整个宴会厅里,居然没有人敢靠近钟予身边。 远远地看过去,钟予就安静地一个人敛着眼坐在那里,手放在桌上的酒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周像是有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没有人敢接近。 高岭上的玫瑰。 苏蓝听着身边人的惊叹闲谈,慢慢地抿了口香槟,跟几个前来跟她攀谈的人寒暄。 她的浅金色眼眸微挑含情,笑容优雅又从容,很快谈话的热度就直嚣而上。 …… 霍游寒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找到她,就见这个黑发黑裙的女人正跟几个人谈笑风生,一双漂亮的眼眸微微弯着,美得不可方物。 他脚步微微一滞,喉结艰难地滚了滚。 霍游寒走过去的时候,她面前的其他几个贵族都跟他惊讶地打起了招呼。 “呀,这不是霍少吗?” “还真是稀客。” “你不是平常从来不来这个晚宴的吗,怎么这次有兴致来了?” 几人打趣着,霍游寒敷衍地对他们点了点头。 他一向拽惯了,其他人也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冷硬的态度,也不奇怪。 他往那儿一站,也不参与聊天,就一个劲喝酒,很快,本来一直在跟苏蓝交谈的几个贵族也讪笑着离开了。 “……霍大少爷,你很闲吗?” 黑发女人向他睨来一眼,唇边笑意淡淡。 眼里写满了“晦气”。 霍游寒眉头一跳。 心跳却莫名其妙地加速了。 ……原来,苏蓝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眼神好像。 她真的……会是那个人吗? 吞了下嗓子,霍游寒咳嗽一声,努力压下自己脸上浮起的燥热。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件事。” 他没忍住再次试探,“你……你喜欢地下拳击赛吗?” 苏蓝似笑非笑看着他。 “地下拳击赛?”她喝了口酒,重复。 “咳……对。”被她这么盯着,霍游寒不自觉地开始嗓子发干,他别开视线, “我在都城有家地下拳击赛馆,咳,我想着你要是喜欢,以后比赛也不是不能给你留个好位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旁边人一直没有回应。 “反正,你要是晚上没事,就跟我提前说声——不提前说也没关系,你直接来也凑合……” 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霍游寒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女人早就走远了。 还正在那里跟其他人聊得很开心。 霍游寒:“……” 他居然一点怒意也没有。 男人挠了挠脸,脸皮上莫名古怪地又燥热一点。 这是不是算那个什么,放置? ……不能再想了。 他默默灌下一大口酒。 正努力压着自己的心跳声,霍游寒视线里瞥到了远处的一个身影。 ……等下。 贝琳达在干什么? 他转回头,看向宴会厅远处那个大步走向钟予身边的皇女,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贝琳达怎么回事,她这次又想做什么?- 苏蓝也看见了贝琳达走过去的身影。 不止是她,宴会厅里的所有人都看见了。 钟予永远是众人关注的中心,贝琳达又是所谓皇室“皇女”,她这一大摇大摆地走去钟予身边,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又一次都跟过去了。 “啧,贝琳达居然还没放弃?” “这都多少年了……” “你们听说了吗?贝琳达天天往钟家送花,还每次都被挡在门外……” “老八卦了,最近听说她还又光明正大开始拦钟家的车了,都差点闹上新闻……皇室公关压了好久才压下去。” “她这几年真是越来越疯了……” “不过钟予,不会真的是在守寡吧?” 其他人顿了一下。 “真的假的?不是吧?” “听说求亲的人全都被婉拒了,你看他穿贵族制服还是黑色的……” …… 苏蓝遥遥地看着。 钟予的确穿着黑衣。 她想起来,之前搜到的那张新闻照片上,签字会的钟予……也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 没有任何花纹修饰的黑色,衬得他更加剔白,甚至有些病态的虚弱。 一种快要透明下去的虚弱。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贝琳达已经走到了钟予身边的位置,她拉开了把他旁边的椅子,把自己的酒杯放下,就这么大喇喇地坐下来了。 众人的视线里,贝琳达扯开笑脸,开始跟钟予攀谈。皇女打扮得很高调,穿金戴银,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闪烁的光。 她正挥舞着手向钟予比划着什么。 “……啧,还挺不要脸。” 苏蓝身边的一个贵族太太啧了一声,没好气。 “她就顶着个什么‘皇女’的头衔,在这里作威作福,真的就仗着我们玫瑰教养好,不会跟她说狠话呗。” 果然,像她说的一样,贝琳达卖力地比划了一会儿,钟予终于忍耐不下去,转过眼看了她一眼。 被美人一盯,贝琳达更激动了,动作幅度更大了,看样子甚至想要去握钟予的手腕—— “我的天,她要干嘛?!” 贵族太太发出惊呼,跟她同时差点叫出声的还有其他正在关注那里的众人。 远处那儿钟予一下子站了起来,直接避开了贝琳达轻薄的动作。 众人的视线中,黑发美人偏过头,居高临下,绿眸冷冷地瞥了皇女一眼。 眼尾压抑的冷意绯红地灼烈。 他拿过自己的酒杯,转身向后场离开。 贝琳达也没等,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就要追着钟予去了后场。 “天,你看到了吗,贝琳达脸皮也太——” 贵族太太转头想要跟身边的黑裙女人八卦,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了自己的杯子离开了。 ……她…… 她不会是打算去——拦住皇女吧? 看着女人大步离开的身影,贵族太太内心冒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 …… 霍游寒埋头喝酒连喝了两杯,正烦闷着,一转眼,突然就发现自己一直在想的人朝自己走了过来。 霍游寒精神一振,支起身,刚准备开口,对方就打断了他。 “你找我——” “霍游寒,帮个忙。”她说,“把那个皇女拖住,别让她离开宴会厅。”语速很快。 霍游寒没反应过来:“贝琳达?” 苏蓝冰凉的浅金色眼眸瞥他一眼,薄唇吐出来的字都带冷意,“对,贝琳达。” 霍游寒被她莫名镇了一下,下意识点了头:“……行。” “谢了。” 说完,苏蓝微微一点头,便拎着自己的杯子大步离开,“我欠你一次。” 霍游寒不知道缘由,看着她的背影,男人脸皮绷了绷。 他还是顺从了她的话,快步走到刚起身准备去追钟予的贝琳达跟前。 “做什么?” 贝琳达明显很不耐烦,霍游寒流氓劲上来也不是好惹的,冷笑了一声就拎着她的领子拽着她往旁边拖。 贝琳达急了:“表哥,霍游寒!你别拦我啊!钟予在那儿呢!万一等会儿……” “等会儿什么?” “等会儿……什,什么都没有。” 贝琳达卡了一下,突然紧闭上了嘴,一双眼不自然地四处乱转,就是一个字不吭。 “说话。” “不……不说。” 霍游寒眯眼狐疑地盯了下她,下意识往刚刚后场的入口那儿看去。 那个黑发黑裙的女人,正拉开了门,身影一晃,消失在门后。 她这是去找……钟予? 霍游寒心里猛地震了一下。 为什么? 她…… 惊疑不定- 走廊厚重的门在自己身后重重关上。 拎着自己的杯子大步往那里走,苏蓝唇边挂着的笑很淡。 但如果有人看得很仔细,就会发现她这双看似柔情的浅金色眸子里……一丝笑意也没有。 贝琳达,真是很会故技重施。 苏蓝唇角弯起,想。 上辈子她给她杯子里加料,让她断片过了个春宵的事情,她还没找她算账。 现在贝琳达胆子大了,同样的事情居然又敢对钟予再做一次。 想起她刚刚看见的贝琳达借着抓钟予手腕的机会,趁机往他杯子里撒了点什么的画面,苏蓝唇角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贝琳达的姿势夸张,大多数关注的人都应该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就算有少数几个人看见了……那些人也不敢跟堂堂皇女当面呛声。 就算是刚刚在大厅里骂她的那些贵族,每个人都不屑她的举动,但每个人都不敢阻拦。 贝琳达还真的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钟家人跟别的贵族用的不是同一个休息室,但这个时间点这条专属走廊上竟然连一个服务生都没有,明显就是提前安排好的。 苏蓝个高腿长,步子又快,在拐角拐了个弯,却没有想到,居然直接撞见了钟予。 走廊的灯光柔和,还有些昏暗,钟予似乎是听到了脚步,早就站在了那里等着。 朦胧灯光下,他看起来漂亮地像画里走出的人。 苍白的玫瑰还拎着自己的酒杯,精致的脸上毫无情绪。 看见苏蓝,面上的冷淡神色也没有变。 “有什么事么。”他声音很静。 他漂亮的绿眸看向她的时候,苏蓝微微滞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和钟予面对面。 而且他似乎一点没对自己很像的那双金眸感到讶异。 平静地像是……并不在意。 把一些胡乱的想法快速赶出脑海,苏蓝垂下眼仔细打量了一下他手里的酒杯。 酒液还很满,杯沿也没有水渍的痕迹。 ……以防万一。 苏蓝顿了顿,还是笑了起来,“不好意思,钟先生,你手里那杯酒之前服务生拿错了,那杯其实应该是我的。” 她示意了一下他手里的酒杯,“能麻烦你跟我换一下么?” 钟予绿眸移开。 他平静地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却没有接苏蓝手中的酒杯。 非常冷淡。 “我没有喝过,但你最好再要一杯。” 他说,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苏蓝听他这么说,心下微松,放了些心下来。 这样应该就行了。 苏蓝顺手拿上了他那杯酒。 酒液在灯光下澄澈,只有非常仔细地举着杯子杯子对着光源细细查看,才能看到一些还没融化的细小粉末。 皇女的确有备而来。 冷笑了一下。 苏蓝看向钟予的背影。 就算穿着黑色版型硬挺的贵族制服,他看起来也很单薄。 腰线那里的衣物微折,能感觉到他的脆弱。 苏蓝看着他走到休息室门口,美丽的侧脸上疲倦神色浓重。 ……算了,生意的事情等会儿再谈。 苏蓝转过身,向过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她拐过走廊,又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了一声响动。 苏蓝脚步定了一下。 她本来想不在意继续往前走,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原地停顿了几秒,苏蓝还是决定回去看一眼。 走回到走廊的拐角,就看见本来要推门进去的钟予,突然像是体力不支,身体一软咚地一下撞在了门上,半跌在了地上。 “钟予?” 钟予似乎没听见她的声音。他半扶着身子,勉强想要撑起身体。但好像失去了力气,又跌坐了回去。 袖子之外,露出一截削瘦的手腕,腕骨清削,无助又无力。 钟予怎么了? 他不是没喝那杯酒? 苏蓝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这才把酒放在一边,走到他跟前。 钟予垂着脸,手臂撑在地上,精致的脸的额上都冒出了薄汗,他紧闭着眼,眼下逐渐漫起淡淡的潮红色。 “钟予,酒之前,你喝了什么?”她问。 他声音都在飘:“……只有水。” 苏蓝停顿了一下,随即心里慢慢升起一股冷意。 连下两次。贝琳达,真是做了两手准备啊。 算账的时候以后再说。 苏蓝心里叹口气,她蹲下身,就要去扶钟予,手要碰上他的时候,钟予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往旁边躲了一下。 “……别碰我。”钟予说,睫毛都在抖。 声音都在轻颤发抖,但又极冷。 他努力往后缩了缩。 苏蓝放缓了声音,“钟予,我只是把你扶进去。扶完我就走。” “……别碰我。”他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像是没了力气,钟予手臂一软,光洁的额头就贴在地面上,他手指都掐进了掌心,像是这样能更好忍耐。 “不要碰我……”他说着,像是呓语,语调越来越轻。 苏蓝顿了顿。 她站起身,“那我去叫人来……” 却没想,她还没转身,钟予就身子一晃,整个人歪倒了下去。 “钟予?” 苍白脸色的人倒在了她的脚边。 黑发有些湿濡地贴在脸颊上,更显得他眼下那抹潮红不自然。 钟予身体轻轻颤抖,没有回应。 苏蓝垂下眼,俯视着蜷缩在脚边的他。 眸色变幻了几瞬,她到底还是没有真的转身离开。 苏蓝蹲下身,打横把钟予从地上抱了起来。 这么一抱,苏蓝才发现,他……好轻。 脑海里突然闪过舒涵良跟她说的那句,“钟先生身体真的很不好”,苏蓝抿了下唇,推开了休息室的门,把钟予抱了进去。 就算意识不是很清楚,被她这么抱着,钟予还在无意识地挣扎。 把他放在沙发上躺下的时候,钟予的手还抗拒地推在她的肩头。 只是他现在力气几乎完全丧失,抵在她肩头,就像是小猫推搡一样。 “好了好了,钟予。”她放轻了声音哄了一下,“我这就叫人来,不会碰你了。” “你就在这里躺一会儿,等下就会有人来了,好不好?” 语气温柔,像是在哄小孩子。 似乎听懂了她的话,钟予渐渐地安静了下去。 房间里有毯子,苏蓝展开来,给他盖上,又拿了个沙发靠垫枕在他的头下,当个临时枕头。 虚弱地闭着眼的钟予看起来依旧精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洒下一片阴影,只是他呼吸微弱,甚至看起来像个精美人偶。 他眼下那抹渐渐浓烈起来的潮红,反而让他看起来有了些活人的生气。 托起他的头,给他放完枕在下面的靠枕,苏蓝动作停了一下,静静地看了钟予一眼。 他的确……比她上前见到他,要病弱了很多。 肩膀削瘦,脸色煞白,他躺在那儿,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被风轻轻吹拂,就会微弱地消失。 苏蓝收回视线,准备站起身出去叫人来。 按理来说,现在的她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苏蓝刚动了一下,衣摆忽然传来拉扯,她回眼看去,发现钟予的手攥上了她的衣角。 她慢慢转过身。 俯下身,试着从他手里把衣服拽出来。 钟予明明那么虚弱,手却拽得很紧,怎么都不放。 “怎么了?”她讶异,这样的钟予有点执拗,她莫名好笑,“不是不让碰……” 下一刻,钟予够了够身子,双手环住了她的脖颈,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苏蓝身子一僵。 “苏蓝……” 趴在她颈间,他轻声唤着,似是呓语。 钟予像猫似的蹭了蹭她的脖颈,灼热的气息拂过,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玫瑰味的信息素已经弥漫了整个房间。 “苏蓝,我好热……” 第35章 第35章【虐,慎点】 苏蓝全身僵直。 不是没有被Omega抱着过, 甚至苏蓝都数不清自己有过多少亲密的接触,但钟予抱上来的那一瞬间, 她还是脑海里空白了一瞬。 钟予的气息断断续续, 滚烫地拂在她的颈边。他的睫毛很长,颤抖着扫在她的颈侧,莫名地痒。 “苏蓝……” 他慢慢地叫着她的名字。 很轻, 很轻,有些哑,末尾却又小小地扬起。 像是一小片……勾人的羽毛。 “我好热……苏蓝……” 羽毛又慢慢地拂在她的耳边。 就算知道钟予没有别的意思, 苏蓝还是不自觉地滚了滚嗓子。 本来房间里冰冰凉凉的玫瑰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滚烫, 让她的血液都开始逐渐烧了起来。 像是被药物趋势,钟予呼吸湿热,又在她颈间蹭了蹭。 柔软的唇瓣蹭过她的皮肤, 苏蓝又是僵了一下。 “苏蓝……”他又叫了一声。 这次的叫声, 带了些转音,又有些轻微地喘, 一下就让苏蓝回忆起了她不小心撞见的那个雨夜。 …… ……这样下去, 要糟啊。 她慢慢地想。 苏蓝自己觉得自己还是个定力不错的人,花丛里也待了不知道多久了, 按道理来说,她早就应该对被投怀送抱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 ……但这个人是钟予。 那么漂亮,那么蛊惑的……钟予,趴在她的怀里。这样只是折磨人的酷刑。 时机不对。人也不对。她不应该在这里。 苏蓝准备抽身, 但就在下一瞬, 她的侧颈上忽地传来了道湿热的潮意。 ……钟予,就在这个时候, 舔了她一下。 舔…… 苏蓝心头重重一跳。 她抓住钟予的手臂,一下把他拉开了自己的怀里。 被她猛地摔开的钟予又倒回了沙发上,他仰着那张美丽的脸,半迷蒙着眼看着她,好像还有些委屈。 “疼……” 嫣红的唇瓣还张着,从苏蓝的角度,能看到他唇瓣间小巧湿红的舌尖。 ……他刚刚,就是这么在她的脖子上舔了一下。 平常冷淡的人脸上露出这种迷离潮热的表情,格外地令人有不该有的冲动。 “苏蓝……?”他慢慢地唤她,委屈又无助。 苏蓝定了定,手指攥紧又松开,血液都在身体里翻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他的脸上别开视线。 她真的得走了。 真的得走了。 侧颈上那一道湿濡的痕迹都在发烫,苏蓝站起身。 刚准备离开,钟予又拽住了她的衣角。 “苏蓝……” 他趴过来,手把她的衣角攥得很紧,他就那么仰着头,看着她。 漂亮的脸上,眼尾和唇瓣都嫣红,艳丽地不像话。 “别走。”他低哑地说。 苏蓝不为所动,伸手就要从他手里把衣服拽走。 “苏蓝……” 他又一下攥紧了手里的衣角,哑哑地唤了一声。 下一瞬,泪水就从钟予的眼眸里落了下来。 “你别走……” 他忽地就哭了。 眸里像是盈满了水,他就这么抬头望着她,睫毛根根湿润,眼泪顺着漂亮的脸颊滑落。 一滴,一滴,泪珠砸在他的毯子上,打湿了一片。 “你别走……你别走,好不好?……” 他低低地乞求道,都带着止不住的呜咽。 “苏蓝……好不好?” 休息室内,很安静。 只有他低低的哀求声。 苏蓝顿了下。 她垂眼俯视着他满是泪痕的脸,竟然有些怔神。 在那死者弥留的七日,看到钟予一个人蜷缩着哭是一回事。 但现在他……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可以被触碰到的人,拽着她的衣角,在她面前掉眼泪……又是另一种感觉。 苏蓝看他的眼神很复杂。 钟予就这么流着眼泪地望她,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就是不肯放手。 “别走……别走……好不好?……” 苏蓝在原地站了很久。 良久。 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想法,她慢慢地伸手,掌心贴上了他的脸颊,拇指的指腹缓缓为他擦了下脸颊上的眼泪。 ……可能是那个时候,她没能替他擦掉泪。 眼泪滚烫,烧着她的指尖。 滚烫而真实。 “苏蓝……” 像是被她突如起来的温柔惊到,钟予抖了一下,随即立即用双手贴住她的手背。 他仰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苏蓝,”他轻轻地说,泪水顺着眼尾滑落下来。 “苏蓝,你不在的时候……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你别走了……好不好?” 他掉着眼泪,小心翼翼地问着,几乎是讨好的语气。 “我会很乖的,我不会干扰你的生活的,你让我呆在你身边就好,你不用在意我,就让我在那里,随便把我放在哪里,能看见你就好……” “我会很乖的,我会很乖的,苏蓝,你别走……” “你别走,苏蓝……别走……” “我会很乖的……我真的会很乖的……” 钟予哭得眼泪一连串地往下落,声音轻哑, “我好想你,苏蓝……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 苏蓝垂着眼,看他。 她停顿了很久,在沙发上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摸上他的后脑,心情复杂地慢慢地把人抱进了怀里。 钟予呜咽抽泣着,伏在她的怀里哭,气息压抑地很轻很低,削瘦的肩膀却在不住地颤抖。 像是一朵被雨水淹没,快要凋零的瑰丽玫瑰。 苏蓝伸出手,压抑着自己身体里汹涌要叫嚣的信息素,慢慢地顺着他的背。 一下,一下。 这么摸上,她才发现,钟予是真的瘦了很多,他整个人轻飘飘的,脊背单薄又脆弱。 她轻轻吸了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注意力定在别的地方。 被她怀抱安抚着,钟予颤抖的身体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在她刻意不在意的时候,钟予的身体也慢慢地变得温热,滚烫。他埋在她怀里的气息急促,带上了轻轻的哑意。 玫瑰味的气息,又再次浓郁了起来。 在苏蓝用手贴在他的脸颊上,慢慢给他抹眼泪的时候,钟予微微偏过了脸。殷红带着水泽的唇微微张开,他舌尖一勾,用湿润的口腔……含住了她的手指。 苏蓝震惊地身体一僵。 “钟予,你……” 而钟予,只是含着唇上水色润泽着,眼尾艳红地不像话,他长睫敛着,吞咽着,发出轻轻的喘/息。 苏蓝紧紧盯着他,身体里腾升的热度几乎让她的理性的界限快要被突破,心跳剧烈地跳着,最后在他吐出她的手指,嫣红的舌尖舔了下指尖的时候,她脑海里嗡地一声,将钟予径直按在了沙发上。 “……别乱动了,钟予。”她低声警告道。 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她也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他不该挑衅她。 而瑰艳至极的玫瑰,就躺在那儿,那样迷离地望着她- 钟予脑袋昏昏沉沉的,视线模糊,意识都不清醒。 他被按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只知道眼前的是自己心爱的人。 他就足够幸福了。 他好想她呀。 钟予迷离地想。 她的手按在他的肩上,他就侧过脸,用自己的脸颊去轻轻地蹭她的手。 他捧过她的另一只手,唇瓣蹭过她的手指,钟予顺从地张开嘴,舔着她的指尖。 苏蓝是喜欢的这样的,对吧? 他慢慢地想。 上一次……上一次她就喜欢他这样。 那这一次……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但他这么问出口的时候,对方却忽然怔了一下。 女人的嗓音有点低哑,“……什么上一次?” 上一次啊。 钟予很自然地答。心爱的人的手被他握在两手之间贴在自己的脸畔,他只觉得幸福地快要晕过去。 你喜欢这样吗? 他问。脸颊都在烧起来。 ……苏蓝,你喜欢什么样……我都可以。怎么对我都可以。 像上次那样粗暴的……也可以。 都可以。 如果你开心的话……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他说,眼睛亮晶晶地仰着脸望她。脸颊烫得他感觉自己都在灼烧。 对方沉沉地俯视着看他。脸上看不出来表情。 钟予伸手去够她的脖子,他把脸贴在她的脸颊上,眯起眼,感觉整个人幸福地都要化掉了。 我好喜欢你。苏蓝。 他说。 我好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你…… 好喜欢你…… 他一遍一遍地说着。 说了很久,对方却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拽了开来。 钟予迷茫地看过去,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但他莫名地感觉到,对方现在的眼神静得让他心慌。 他心下一颤,下意识挣扎了起来。 苏蓝,苏蓝…… 他慌张地贴过去,颤抖着手,想要她抱。 苏蓝……抱抱我……我冷…… “钟予。” 她说,“苏蓝已经死了。” 钟予顿住,猛地睁大了眼睛,脸色瞬间煞白下去。 心口像是被重重地抽光了空气,他一瞬间近乎感到了窒息。 她说,“不要再为死去的人受折磨了。” 她说,“苏蓝不在,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才对。” 她摸上他的脸颊,“钟予,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会正常的,你的人生,也会走向正轨。” 钟予急促地喘着气,他感觉心口骤然痛苦地快要扭曲了,眼泪顺着他的眼尾往下流,他拼命地摇着头。 不会的……不会的…… 他想说什么,但是痛得太厉害了,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没有苏蓝……他不会变好的……不会的…… 他急切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眼泪流地他视线模糊地都看不清,什么都被打湿。 不会的,不会的,苏蓝……我不会变好的…… 苏蓝……苏蓝…… 他泪眼迷蒙地急切地叫她,她却站起了身。 “钟予,”她说,“你把苏蓝放下吧。” 不要…… 不要…… 他做不到…… 钟予模糊地看到她起身要往屋外走,慌张地去伸手抓她的衣角。 但这次她没有再停留,她坚定地将自己的衣角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转身离开。 苏蓝,苏蓝…… 他慌张地翻身就想要下沙发去追,他的身体却没有力气,他一下子就咣当摔在了地上。 苏蓝,别走……求求你,别走…… 别抛下我……苏蓝…… 手臂撞到了茶几锋利的边角,钟予却感受不到痛了,他哭得心脏痛得抽搐,腿上没有力气站不起来,钟予就在地上爬了过去,想去抓她的裙角。 苏蓝,苏蓝,苏蓝…… 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苏蓝…… 苏蓝…… 房间的门在他面前嘭地关上。 他试图支撑起身,慌张地去拧门把手,手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怎么抓,怎么拧,都拧不开。 苏蓝…… 苏蓝,苏蓝,你开开门…… 苏蓝…… 别丢下我…… …… 钟予嗓子都快哑了,他的头无力地靠在门上,断断续续地呜咽着。 苏蓝…… 苏蓝…… 叫着她的名字,钟予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直到眼前视线都浑浊,他阖上眼昏睡过去,跌入了无尽的黑暗。 梦里的苏蓝,都没有出现。 钟予独自一个人捧着花,站在玫瑰花海里。 那个搂着他,亲吻他的唇角,跟他一起说了誓词的人,不见了。 他在梦里惊慌,他在梦里大哭,他到处找她。 他问了所有人,去了所有地方,问过她的每一个亲人,朋友,情人……他连情人都问了。 没有一个人见过她。 钟予哭得都快要碎掉,他回到家,却发现了那口漂亮的棺。 他爱的人,正躺在里面。 眼眸阖上,唇角带着温柔的笑。 她的手里捧着一束玫瑰。 钟予站在棺前,怔怔地看着。 看着。 看着。 钟予又开始无声地掉眼泪。 有人上来,要合上棺盖。 他想要阻止那些人,声带却像突然失去了发声的能力,无论他怎么大叫,大喊,冲到那些人面前挡住他们,他也没有办法阻止那些人将棺盖合上。 他哭得心口都快痉挛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将那口棺和他的爱人一起抬走。 泥土漫扬,他的爱人变成了一道墓碑。 钟予两眼失神地往后退。 一直退,一直退,一直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一脚踩空,失重向下坠落。 他不要这样。 他爱的人死了。 她不要他了。 他不要……他不要这样。 ……- 私人盥洗室,静无声息。 只有水珠一声一声,“嗒”,“嗒”的坠落声。 苏蓝手撑在洗手池上,浑身湿透,按在桌面上的手指骨节用力地泛白。 成串的水珠正顺着她的发梢和裙摆往下滴落。 她重重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半小时前,她找了信得过的人去给钟予送了抑制剂,又联络了医护人员,让他们去给他检查身体。 看着他们推门进了房间,说他没事,苏蓝才从走廊里撤步离开。 她没有再回到宴会厅。 心里翻腾成一片,她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 像是胃里有什么钝钝的东西往上顶,搅得她思维混乱,浆糊一般复杂不堪。 苏蓝头疼又烦躁,混沌地厉害。 她把这一切的烦躁归于刚刚对信息素的忍耐,于是她走进盥洗室里,在淋浴间里冲了很久的冰水。 冰水劈头盖脸地冲着,她浑身湿透。 但现在冲完了,她撑在洗手台上,脑袋里的烦躁并没有任何一丝减少。 她怎么了? 手指骨节用力地愈发泛白,她燥得要命,摸出一根烟,想要点燃,却又没了兴致。“啪”地一声合上了烟匣,扔在了台面上。 金属烟匣撞到了镜子上,发出当的碰撞声。 苏蓝盯了下,也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了镜子上。 她紧闭上眼。 镜子冰凉,她这么贴着,稍微好受了一些。 ……钟予。 钟予。 她一闭上眼,就是钟予。 苏蓝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眼。 他那泪眼迷蒙,无声流泪的脸,一直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会好的,会好的。” 她重复着。 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会好的。” 钟予没有她,一定会更好的。 他的人生会走上正轨,他会过上正常的生活。 没有她,他一定会更好的。 苏蓝又摸回了自己的烟匣,打开拿了根烟,她的手都有点发颤。 试着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燃。 她无意识地退后了几步,拿着那根没点燃的烟,重重靠在了墙上。 她盯着那根烟。 喜欢她,一定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她想。 在钟予说出了“上一次”的时候,她才意识到。 那个断片的晚上,被她粗暴地睡过,又清除了一切痕迹,甚至在她回家后还拖着残破的身子给她做饭的……全部都是钟予。 全部都是钟予。 全部都是钟予。 那个喜欢她,默默忍受她的一切,刚刚还说出只要她开心,怎么对他都没有关系的钟予。 还依旧甘之如饴的钟予。 他说喜欢她的时候,弯眼笑起来,泪痣灼灼,好漂亮。 是没人见过的,最漂亮的玫瑰。 他说,苏蓝,我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他蹭着她的脸,幸福的笑容让苏蓝发怔。 苏蓝莫名想起来和他的婚礼上时,钟予抱住她,没能说完的半句话。 他抬眼看她,眼眸里都是亮晶晶的,他说,苏蓝,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们能不能…… ——我们能不能试着在一起。 ——能不能试着,以真的伴侣的身份相处? ——我们能不能……不要成为单纯的交易。 为什么要这么喜欢她? 为什么要这么喜欢一个像她一样的人? 喜欢她,一定很痛苦吧? 苏蓝开始感到迷茫。 钟予为什么这么痛苦,还要喜欢她? ……不要再喜欢她了。 她不懂怎么爱人,也不懂怎么去回应感情。 他向深渊要求回话,是不会得到回音的。 钟予想要的,她的口袋里空空如也,心里也空空荡荡,捧出来全部给他,也只有无尽的折磨。 让苏蓝在他心里死去吧。不要再牵挂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了。不要再让他受一个死去的人的折磨了。 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没有她,他才会好起来。 苏蓝已经死了。她应该已经死了的。 她说出来,钟予哭得满脸泪痕。 她下意识地,竟然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离开休息室的时候,她几乎是逃出去的。 像是有什么隐秘的,要冒出来的,要水落石出的东西,在追逐她。 可是……她为什么要逃? 苏蓝深深吸了一口气,掏出火机,又一次试着点烟。 拇指颤抖着按了半天,这次连火都没打着。 烟被她攥紧在手里,用力攥着,烟丝都挤得零落残破。 都是信息素的问题。她想。 她这么烦躁,都是因为信息素的问题。 都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这么烦躁。 一定是。 苏蓝重重推开盥洗室的门,她将烟匣和火机都扔进了垃圾桶。 …… 第37章 第37章 隐秘又高级的宴会厅之外, 一辆车缓缓停下。 当一个面容精致,穿着昂贵露背吊带黑裙的大美人, 全身湿透地坐上后排的时候, 司机还是投去了震惊的目光。 车门被关上。 后视镜里她的发梢都湿透,散乱贴在直润的肩膀上,显得皮肤昏暗中也莹白。 她转过来, 浅金色的眸里冷意浓重,一丝笑意也没有。 司机心脏猛地一跳。 然后他的第二次震惊,就是看到她给的小费金额的时候。 “麻烦了。” 冷艳的美人开口也是礼貌疏冷, 她浑身撒发着一种压迫的气势感,让司机几乎一个字不敢多说。 “好……好的, 小姐。”狂压住心跳,司机赶紧移开自己的目光。他转向道路前方,就定心开车。 莫名地, 他感到了一种浓浓的危机感, 脊背都开始陡然发凉。 车行驶地飞快,到了都城一处顶级公寓前停下。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挑高的玻璃门后的时候, 司机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感来自那里。 她身上带着……只有顶级的Alpha, 在某个时期会出现的异常的躁动感。 压抑,压迫, 威慑。 让人本能地感到恐惧- 苏蓝燥得厉害。 公寓里巨大的落地窗,将都城的夜色都铺在了光滑的大理石瓷砖的地上,泛出冰凉又朦胧的光。 她扶着额头,踢掉鞋子, 钥匙被毫不留情地甩在台面上, 发出当啷一声。 手机还在震动,它已经震了一路, 现在连带着底下的台面一起震,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苏蓝看都没看,扔到了一边。 浴室。放水。注满。 浴缸的水蓄满了。 她躺进去,把湿透的身体浸入冰冷的水面之下。 燥热。燥热。燥热。 皮肤下的血管里的血液都在燃烧和沸腾,搅得她心神不宁,皮肤就算被寒意刺骨的水包围,也没有办法抑制住那种糟糕的渴望。 闭上眼就是钟予,睁开眼还是钟予。 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 那张喊着她名字的脸。 ……那张瑰艳至极的脸。 他湿红着眼,舔她的手指,张开唇又轻轻含住。手指摩挲过他柔软的唇瓣,被湿热的软舌卷裹吞咽着,他的舌尖勾人,吮着又咽下,精致的喉结滚动。 他凑过来,迷离地贴近了望她,潮红的脸漂亮至极,唇瓣水色湿润。 苏蓝,我这么做……你喜欢么? 他又当着她的面,慢慢地舔了一下她的指尖,漂亮的眼抬起,迷离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喜欢么? 粗暴地对我吧……没关系…… …… …… 苏蓝猛地从水里坐起来。 水一下被她的动作溅出了浴缸,哗啦一片洒在地上。 浴室里灯光昏亮,只有浴缸边缘还在持续滴落的水声,和她急促的呼吸声。 苏蓝用手撑住了额头,重重地喘了口气。 她在想什么? 她都在想什么? 不对……不对。 她怎么会在想这些? 哪里出了问题。 浴室里的光并不明亮,她努力定了定视线。沾着水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身体的热度和水的温度都滚烫地令人战栗。 她盯着水面,感觉自己吐出的呼吸都灼热。 那种本能的,来自她的骨血的叫嚣着的渴望。 她正在切实地体会到。 ……易感期。 苏蓝极慢地反应了过来。 她竟然毫无征兆地……进入了易感期。 上一次的易感期,还是在她刚刚重生的时候,新灵魂与新身体磨合,把她折磨得浑浑噩噩。 透明针剂的抑制剂,被她控制不住力道捏碎了好几支,才终于打进了身体。燥热消退的时候,苏蓝的冷汗都已经快湿透床单。 ……她怪不了自己。 以前她的易感期,她基本没用过抑制剂。 …… 现在的苏蓝落到了同样的境地。 甚至更糟。 抑制剂本来应该在易感期开始前就打进去,才有最好的效果。 身体里的燥热汹涌,血液直冲脑袋,苏蓝换好了衣服出来,打开床头柜的抽屉。 她站定了。 ……三样糟糕的事情。 不明不白就开始了的易感期。 一个人在家。 没有抑制剂。 她都不知道哪个更糟。 苏蓝没有买抑制剂的习惯。 以往的这个时候,提前感觉到了易感期的开始,她的身边就已经有人开始陪着了。 ……现在。 面对着空无一物的抽屉,苏蓝神情恍惚了一瞬间。 这里还是她的新家,没有家庭医生给她准备。 头痛欲裂,苏蓝猛地合上抽屉。 走出房门。 苏蓝摸到了差点被自己砸坏的手机。 霍游寒的短信和电话都快把她的手机屏幕淹没,苏蓝没看,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方秒接:“你终于接了?你在哪?我到处都没看见你,你去哪——” “霍游寒,你家里有抑制剂么?” 霍游寒的声音顿了一下,急促道:“……什么抑制剂?你在哪?我需要跟你谈谈,晚宴上你为什么要找钟予——” 问题太多了。 咔。 苏蓝直接挂了电话。 她单手撑在桌子上,脑袋里烧灼的感觉越来越烈,她都有些晕眩。 那种糟糕的……想要被抚慰的感觉。 在她不得不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太糟糕了。 何况她总能闻到自己身上还带着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玫瑰香味。 明明都洗过澡了。 苏蓝拿起手机,在网上搜到了附近药店的电话,送过来要半个小时。 她刚准备按下拨出键,霍游寒的来电提示又跳了出来。 霍游寒:“我在楼下,马上过来。” 比半小时更快。 “麻烦了。”她说,“放门口。”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苏蓝扶着额头去开门,却见高大身形的男人本人拿着抑制剂站在她的门前。 他的脸色沉沉,目光幽深。 一言不发。 苏蓝眉头皱了一下,她没多说话。 从他手里接过抑制剂,“谢了。” 她转过身,顺手带上门。 门“嘭”地一声,隔了几秒缓慢地在身后关上,走出去几步,苏蓝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霍游寒跟着她进来了。 她转过身,就看见男人站在玄关的阴影里,身形被昏暗笼罩,看不出来神情。 没有光线的玄关漆黑。 他就这么站着,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霍游寒沉沉开口:“你宴会的时候,去找钟予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在意他?他跟你什么关系?” 一字一句,问得缓慢。 苏蓝眯了下眼,“关你什么事?” 她抬手示意了下门的方向。 “门在那里,麻烦霍少爷你自己出去。” “跟另一个在易感期的Alpha待在一起有多麻烦,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扬了下手里的抑制剂,转过身,“谢谢你的抑制剂。” …… 刚拆开一支抑制剂,耳边呼声传来的时候,苏蓝反应也极快。 身体本能地驱动,她嘭地一声,掐着霍游寒的脖子就将他狠狠撞在了一边的墙上。 后脑勺撞墙,霍游寒重重闷哼了一声。 “你有病?”她问,“跟我动手?” 霍游寒看着面前的女人冷冷出声,浅金色的眸子寒意极重, “易感期还敢来挑衅我?你不要命?” 被她用力地掐着脖子,霍游寒只感觉大脑充血,呼吸困难。 他伸出手,拽上了她的手腕,握得很紧。 他吐字艰难, “回答我的问题。” “你跟钟予——是什么关系?” 苏蓝的眼神沉了下去。 被那双眼睛盯着,像是被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盯上,危机感密密麻麻从霍游寒的脊背往上漫延。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非要这个答案不可。 他……放出了自己的信息素。 来自Alpha的信息素强硬剧烈,带着浓浓的攻击性,一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这是一个最恶劣的挑衅行为。 骤然弥漫的寒松气息里,霍游寒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她。抓着她的手腕的手用力。 嘴唇抖索,一个字一个字地蹦, “你承认吧。”他说,“你就是苏蓝。” 屋内寂静地出奇。 夜色蔓延到两人脚边,大理石的瓷砖反射着银白冰冷的光。 良久。 苏蓝终于笑了。 她松开了他的脖子。 弯起的眼里,一丝笑意也没有。 下一瞬,她的信息素径直笼罩住了他。 强烈的入侵和攻略,顶级的信息素让霍游寒刚开始喘过气的喉咙瞬间又再一次窒息,喉间的空气急速地减少,他剧烈地弯腰咳嗽了起来。 她拽上他的头发,将他的头又一次重重撞在了墙上。 …… 高级公寓里一片狼藉。 挂画,雕塑,摆件,桌子椅子,茶几沙发,柜子倾倒,里面昂贵的瓷器哗啦啦碎了一地,在夜色下那些碎裂的边缘闪着锋利的光。 霍游寒喉间腥甜,气血翻涌,他撑在地上剧烈地大口喘着气。 喉咙滚动,都在发干。 ……是她。 不敢置信的情绪在他胸口里冲撞混搅,却又一遍一遍提醒着他这一个事实。 一定是她。 就在他不远处,黑发的女人已经对被她发泄过的同类失去了兴趣,她站在那儿,拆开了新一支抑制剂。 霍游寒转过头,盯着她,心脏都快从胸膛里狂跳出来。 ……就在刚刚。 她把他摁在地上的时候,唇角弯起,笑得开心。 然后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 一个极近羞辱……极近挑衅的动作。 但苏蓝…… 苏蓝也对他做过同样的动作。 霍游寒喉结滚了滚。 在她……第一次跟他见面,跟他动手的时候。 那天,他本来是去找她的麻烦,却在把她推进房间里之后,被她夺了枪,反制了一把。 用来威胁的枪被她轻松抢走,他的拳脚被她制住,皮带也被她抽出来,绑了他自己的手腕。 她当着他的面,将他自己的枪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奖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脸。 …… 就是她。 霍游寒喘着气,耳朵旁都在嗡嗡作响。 一定是……一定是。 “……你是苏蓝。” 霍游寒坐下在地上,转过身向那个女人说道,嗓间的干涩和剧痛比不上他狂躁的心跳,“你就是苏蓝!” “怎么,你不敢承认吗?”他说,“苏蓝,承认你自己还活着就这么难吗?” “承认就这么难吗,苏蓝?!” 不远处,拿着抑制剂,正准备打进胳膊的女人停下了动作。 她向他看过来。 淡金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冷得像冰。 她笑起来。 女人走过来,弯下腰,一手拽住他的头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面对面。 她打量着他,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承认吧,你就是苏蓝。”霍游寒痛得冷汗都出来,面皮绷紧,还在喊,“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怕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就是——” “嗯,我就是。”她说。 霍游寒话音戛然而止。 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中了他的脑袋,霍游寒一时之间呼吸都中止了。 “你,你,你……” 他震惊地瞪大眼看着面前的人,嘴唇剧烈哆嗦着,话都说不清楚。 “你,苏蓝,你……” 而女人没有理他。 她从他的后腰摸出了他的枪,在跪着的他面前,慢条斯理地数起了子弹。 一颗,两颗,三颗。 随手扔掉。 剩下的三颗装好,合上弹匣,手势娴熟。 霍游寒喉咙滚动,他呆呆地看着女人的举动。 被甩掉的子弹在大理石地面上圆弧地滚动,滚到了他的手边,停下。 “苏蓝,”他嗓音沙哑,“……你做什么?我的枪……” 苏蓝微微抿起唇,淡金色的眼眸里此时色泽沉沉,她转眼看他,露出一个很单纯的笑。 “给你奖励啊。” “你不是最喜欢这个了吗?霍大少爷。” 霍游寒心头重重一跳,随即他脸上猛地涨红,想说些什么,冰凉的枪口就怼上了他的咽喉。 男人锐利的喉结在枪口之下,极其缓慢地停下了滚动。 女人拿着枪抵着他的喉咙。 她微笑着,声音很轻。 “之前让你滚,你都没有滚,非要在我易感期的时候找我麻烦。你说说看,你是什么毛病,霍大少爷?” 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霍游寒感到不妙,身体里的血液翻涌,他盯着她,浑身滚烫,心跳逐渐加剧。 苏蓝脸上出现了一抹奇异的笑。 “就这么喜欢当狗吗?想要人给你奖励?” 枪口顺着他的喉咙慢慢上移。 “不如叫几声给我听吧。嗯?……霍大少爷。” “我记得,你很熟练来着。” 她用枪管拍了拍他硬朗的脸。 这个动作太刺激,霍游寒脑子“嗡”地一声炸了。他张口,“苏蓝,不是,我没有——” “不叫?啧。” 女人说完,似乎是嫌他吵,她直接一手捏住他的腮帮,力道之大迫使他张开了嘴。 冰凉的金属枪管,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猛地捅进了他的嘴里。 “你不就是喜欢这样吗?” 金属一直顶到嗓子眼,霍游寒剧烈呛到想要干呕,眼前都眩晕地冒金星,一瞬间整个人都僵直了。 他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懵然和刺激中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喀哒”一声。 霍游寒汗毛竖起,那是上膛的声音! 苏蓝在干什么?! 枪还在他嘴里! 霍游寒剧烈地挣扎,她捅得很深,他含含糊糊只能让枪管进得更深,他几乎都要翻眼。 苏蓝拿着上好膛的手/枪的手很稳,另一手慢悠悠地拍了拍霍游寒那张好皮相英俊的脸。 她歪着头,笑得慢条斯理,“别挑衅我,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然后她扣动了扳机。 …… 十五分钟后,霍游寒瘫软在地上。 浑身冷汗。 黑发女人早就离开了,她打完了抑制剂,就回去了卧室。 客厅里,只有霍游寒躺在冰凉的地砖上,全身汗湿。 怎么回事? 他明明看着她把三颗子弹都上了膛…… 但最后她前后慢悠悠扣了三次扳机——全部都是空弹。 那三次吓得他魂飞魄散,抖如筛糠。 ……是障眼法? 这得是多熟练的手? 霍游寒浑身汗津津,目光扫到大理石地砖上的枪,胸口滞住。 他的那把枪,被好好地留在那儿。 她没拿走。 他盯了很久。 咽喉里还在发酵的胀痛,和女人漫不经心笑的语调重新回到脑海里。 奖励…… 想着,想着,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将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全部甩开。 他爬过去,把枪拿起来,握在手里。 心脏剧烈跳动,眼神晦暗不明。 ……苏蓝。 ……- …… 苏蓝回到卧室。 冰凉的药剂注入,她在床上躺下,等待它发挥作用。 眼前的光和影在交替,她的头还晕得厉害,刚刚剧烈的打斗让她的血液依旧滚烫,汹涌地往头上涌。 她很慢地闭上了眼。 脑海里剧烈翻腾。 易感期的余韵还在追逐她。 她努力地克制,努力地去压制,但没过多久她的脑海里又是旖旎,她看见的旖旎,不该想的旖旎。 一闭上眼又是钟予。 胸膛剧烈起伏,苏蓝的思绪不受自己控制。 想到钟予,她的燥热就又开始了。 ……易感期。都是易感期。 躺在床上整个人躁动地更厉害。 苏蓝坐起身,摸起自己的手机,试图分心。 屏幕被摁亮,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卧室发出微弱的光。 到处乱点,她压着翻涌的气,胡乱地刷了几下,最后在关上屏幕前,她的拇指停在了相册的图标上。 她想起了什么,盯着那个图标,停顿了很久。 点开相册。 ……往上。 ……再往上。 她之前保存的那张……钟予的照片,映入了她的视线。 葬礼上的玫瑰,精致冷淡的绿眸瞥下,与她隔着屏幕对视。 苏蓝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当初……为什么要保存这张照片? 思维混乱,无数的思绪伴随着头疼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把一切搅得混乱不堪。 为什么? 头疼欲裂,她将手机甩在一边,它滚落到地板上,啪的一声。 明明晚上……她才见过满脸泪痕的玫瑰。 她该跟钟予划清界限了才对。 …… 当卧室里传来响动的时候,苏蓝靠在床板上,还是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看过去。 有人进来了。 霍游寒背对着光,男人硬朗的身影隐没在昏暗里。 他说,苏蓝。 苏蓝眯起眼。 她没搭理他。 身体里的燥热一点都没有恢复。 苏蓝仰头看天花板。 她开始怀疑抑制剂能不能真的对她起作用了。 静静地看了会儿,苏蓝闭上眼扶着额头,身体里的滚烫热度让她整个人浮浮沉沉。 男人动了。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来。 他低声说,你难受吗。 苏蓝撩起眼皮,看他,你觉得呢。 他沉默了很久,说, 我给你口吧。 …… 苏蓝脑袋空白了一瞬。 吸了一口气,苏蓝猛地清醒了。 她抬起腿,径直把霍游寒整个人踹了出去。 咚地一声响,男人的脑袋重重磕在了柜子角上,一道鲜血瞬间就淌了下来。 昏暗的光照在男人一侧线条硬朗的脸上,照出了那道血痕,血从他的额角涌出,一直顺着脸滑,滴着血珠。 滴答。 滴答。 滴落在地板上。 “霍游寒,”苏蓝骂出声,“你有病?!” 昏暗之中。 男人没有看她。 他垂着眼,盯着地板上的另一样东西。 鲜血顺着他的脸往下淌,他也混不在意。他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拿起了她的手机。 他盯着那只手机。 手机的屏幕亮着,在昏暗的室内发出幽幽的光。 屏幕上,是钟予的照片。 钟予的照片。在她的手机里。 霍游寒的喉结缓慢地滚动。 他说,“苏蓝。” 他说,“只有钟予……是不一样的。” “对你来说,” 他问。 “只有他是不一样的。” “……对吗。” 昏暗的卧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 苏蓝没有回答。 第38章 第38章 苏蓝一直没有睡着。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 身体里的燥热才平息下来,她就坐在落地窗前, 睁着眼, 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 霍游寒早就被她拎着领子拖出了家门外,她关上门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就双眼通红, 沉默地看着她。 最后他说,苏蓝…… 砰。 门在他面前合上。 苏蓝看都没看他一眼。 晨光很刺眼。窝在单人沙发上,她微微地眯起眼。 易感期没有Omega抚慰, 真的是一件极其令人难受的事情。 以往的她都在小情人的膝盖上度过。她会给自己放两天假,放空大脑, 享受小情人的体贴,然后事后再给对方价格不菲的礼物作为交换和补偿。 每一次的易感期她都是这样。 她都是这么过的。 那……钟予呢。 苏蓝脑海里钝钝的,忽然意识到。 她好像……从来不知道, 钟予的热潮期是怎么过的。 以前的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跟他的心上人甜甜蜜蜜。但现在的她明确知道那只是个幌子。 钟予…… 是一个人熬过去的吗? 一个Omega, 需要独自熬过每一次的热潮期,那会有多难受, 多孤独—— 可想而知。 苏蓝深吸了一口气。 她在单人沙发上靠了一会儿。 眼前还是浮现出钟予望着她流泪的脸。 过了几十秒, 她睁开眼,拿手机给舒涵良发了条消息。 苏蓝:【……钟予, 他还好吗】 舒涵良起得很早:【怎么了?】 苏蓝顿了一下。 苏蓝:【没什么,随便问问】 手机像是发烫一样,她把它扔在了一边。 提示闪了闪,舒涵良的消息又跳出来。 舒涵良:【我上午去见他, 我等下告诉你】 苏蓝:【……谢谢】 回完了消息, 苏蓝站起了身。 高空看晨曦格外漂亮,她就在落地窗撒下的晨晖之中踱步了几个来回。 她回来看了眼手机。 没有新消息。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苏蓝顿了顿。 又看了一次。还是没有新消息。 “……算了。” 不等了。 苏蓝去睡了。 再睁眼的时候,黄昏色泽氤氲,洒落到她的枕边,她的手机上有两条未读消息正在闪烁。 舒涵良:【钟先生看着还好。】 舒涵良:【出什么事了吗?】 苏蓝盯着这两条消息。 盯了很久。 苏蓝:【谢谢】 钟予没事。 那就好。 放下手机,苏蓝看向窗外的景色。 黄昏里的都城漫上艳丽的色泽。 让她想起了玫瑰。 她慢慢地,慢慢地舒了一口气。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 她现在,应该是轻松的吧?苏蓝想。 钟予看起来真的放下了。 这样挺好的。 他们各自都会走上正轨。 时间在向前滚动,不要向后看- 三个月后。 都城奢华会所。 一个奢靡的私人宴会,来来往往的全是长相秀美的男女,灯光昏暗,气氛暧昧。 这场看上去人群熙攘的宴会,真正的主角却只占极少数。 都城林家的小少爷拿着酒杯走上阳台的时候,正看到女人靠在栏杆上,点着烟吹风。 她穿着淡金色的丝质长裙,在黑夜中有着像是金箔一般的微光。乌黑的发很长,散落过她光裸的肩膀。 烟雾缭绕,顺着风散去。 听到了脚步声,她回过眼眸来。和她裙子同样淡金色的眼眸却在霎时间让其他的一切都黯淡了下去。 林小少爷的心怦怦跳。 这三个月里,他经常见到她。 ……或者说,他去了所有她会去的场合,就想能多见她一面。 她是一切的焦点。 都城里大家族的少爷小姐们,这几个月里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在听说她“未婚”的消息之后,他们更如蜂蝶一般,一个个都急切地想要抓住了机会跟她见面。 未婚。林小少爷已经在内心想象出了自己做她的贤夫的画面。 ……而且这次宴会,只有他靠着人脉,拿到了邀请函。 紧了紧嗓子,林小少爷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他快步走上前,走到了女人的旁边。 她侧过脸看着他,林小少爷莫名地感觉自己之前鼓起的勇气都散了。 他手把酒杯攥得很紧,结结巴巴地开口: “晚上好……” 她目光落到他脸上。 林小少爷咽了口口水,又开口:“姐姐,你,你一个人吗……” 这话一出口,林小少爷就尴尬地想把它全部吞回去。 这,这是个什么开场白? 却没想到,女人眉梢微微扬起。 她看起来很惊讶。 她扭头看了下她右侧的栏杆。 然后又转过来。 她问:“我朋友在这里,你没看见他吗?” 浅金色的眼眸看着他,貌似认真的样子。 林小少爷愣住。 他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右侧,又看看她的脸。 林小少爷脸色慢慢变得煞白。 “你……” “你,我……” 苏蓝看着他的表情,转过眼,摇了下头,唇角弯起轻笑了一声。 这一笑,林小少爷才反应了过来。 他的脸涨红了,手捏得更紧了。 他垂下头,讷讷了很久。 林小少爷终于重新鼓足勇气,声若蚊吟地开口,“那姐姐,我,我可以留在这儿吗?……” “当然了。” “真的吗?”林小少爷惊喜抬头,却发现这句话不是她说出口的。 他的最大竞争对手,对家的小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了阳台,正挑衅地对着他笑。 “你不会以为只有你能拿到邀请函吧?”他说,“你不是想要留在这儿吗?那你就呆着吧——我跟姐姐进去。” 对家洋洋得意,睨了他一眼,跟上了已经走回了会所正厅的女人的身影。 林小少爷这才脸色发白地想起来,自己刚刚好像是隐约听到了一句……“失陪”。 他错过了机会。 …… 苏蓝走回正厅。 她走回来,是找个地方接电话。于是眼神一瞥,将身后跟上来的趾高气扬的小少爷也定在了原地。 苏蓝走到个没什么人的走廊,按下了接听键。 苏梓哀怨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呜呜,姐姐,我最近真的快要忙死了……连轴转……觉也睡不好……” 苏蓝觉得好笑,随手从路过的侍者的托盘上拿下杯酒,抿了一口:“怎么了?” “唉,还不都是我那个姐夫……我不是一直在学吗,最近他真的让我接手生意,这也太忙了……我已经连续一周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呜呜呜……” 苏梓苦苦地絮絮叨叨地说着,苏蓝喝着酒,时不时“嗯”一下,表示自己在听。 苏梓出事故住院醒来之后,把当时把她认成“苏蓝”这件事情似乎当成了个不清醒时候的梦。苏蓝不想戳破,她就依旧跟他维持着原先的关系,一个月见上一次。 至于其他的,她都回绝了。 “你姐夫也是为你好。”苏蓝说。 苏梓顿了顿,沮丧地叹了口气。 “……唉,也是。” 过了会儿,他又说,“他也挺辛苦的。” “嗯,是吗。” 苏蓝应道。 慢慢抿了口酒,她手指在杯梗上敲了一下。 她问,“那他最近在做什么。” “谁?我姐夫吗?” “对。……你接手了他的事情,那他呢。” 苏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噢”了一声,不疑有他,“我姐夫他好像要出远门。之前生意让我接手前,还特意交代了我挺多事情的。” “……出远门?” “是啊。”苏梓拖长了点声音,他想了下,“……不过好像也没说去哪。” 苏蓝只是愣了一下,很快也不奇怪了。 出远门……散心也很正常。 她以前一段时间忙得太痛苦了,也会给自己找个假期好好消失上一两周,找个山清水秀风景美丽的地方,快乐远离一切。 调整好心态,再回来。 钟予之前那么忙,他值得好好去休息一会儿。 她又跟苏梓简单地说了两句。 最后,小少年还信誓旦旦地表示,就算他很忙,但明天一定会准时到场跟她吃饭。 苏蓝好笑,说,好。 挂上电话,苏蓝走回正厅。 正再拿上了一杯香槟,另一个侍者却迎面向她走来。 侍者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了句,“门廊有人找您。” 苏蓝微微扬起眉。 …… 看见舒律师站在门口的时候,苏蓝依旧是惊讶的。 西装革履的男人拎着收束好的长柄伞,伞尖还在往下滴着水。 “外面又下雨了?”她问,迎上去。 ……都城。夏天的雨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幸好我这次有司机了。听说明天还要下雨,不然可以出门去上次那家餐厅……” 苏蓝正感慨着突如其来的夏雨,舒涵良面色沉郁地开口了。 “苏蓝,”他说,“钟先生失踪了。” 苏蓝话音僵住,唇边的笑凝了一下。 笑意收了点。 她问:“什么叫‘失踪了’?” 舒涵良说:“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联系不上钟先生了。我问过他的医生和管家,也是同样的结果。” “……都联系不上?” “都联系不上。” 门廊里安静了一会儿。 “应该没什么事吧。” “我刚刚跟阿梓打完电话,他说钟予要出个远门。” 苏蓝说,有点慢地继续笑着,“可能他只是出去散心了。这种私人时间不接电话也很正常……我以前不也经常这样?” “而且凭钟予的身份,他要想去什么地方不被人找到,真是太容易了。” 舒涵良沉默了一会儿。 残留的雨水,从他手中长伞的伞尖滑落,一滴滴地滴落在地上。 “但是,苏蓝……” 他说,“昨天钟先生,去了一趟苏家的墓园。” …… 苏蓝微微怔住。 她拿着酒杯的手指有些僵硬。 “墓园。”她重复道。 舒涵良说:“钟先生在里面呆了很久……大概过了足足有半天才出来。你也知道,苏家的墓园里,能让他专程去看的,有什么。” 苏蓝张了张嘴,没说话。 一座墓。 属于死去的“苏蓝”的……墓。 “苏蓝,” 舒涵良皱起眉,目光沉沉,他说,“虽然我不想要危言耸听,也可能的确是我大惊小怪……” “但我非常担心钟先生。我怕他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什么不好的事情。”苏蓝问,嗓子有点发干。 舒涵良的声音很轻。 “怕他,想不开。” 这句话落下,苏蓝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无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背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不会吧?” 她笑了下,“钟予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他最近不是过得挺好的,怎么会想不开……” 舒涵良深深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苏蓝。你认为呢。” “你说他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但万一……这对他来说,就是注定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苏蓝唇角的笑滞住。 “我不该告诉你。但是情况到了这个地步……”舒涵良说,“钟先生,遗嘱里把你的东西都留给了苏梓。” 她茫然地看向舒涵良。 苏蓝眼前浮现起了记忆里的画面。 灵魂状态的她,看见的那个白色的药瓶。药瓶被他拿起,握在手里。 钟予低头看着它,脸上的表情近乎柔和。 …… 苏蓝忽然意识到。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钟予没有死。 在她灵魂状态弥留的最后那一刹那,她明明是看到了的。 他倒了水,拧开了药瓶,拿出了药,就要吞进嘴里。 他命悬一线,她不能看他死在她面前,强行让蝴蝶带走了她。 所以钟予最后……为什么没死? 苏蓝怔怔地靠在墙上,拿着酒杯的手无意识地倾斜,酒液顺着杯口滑下,打湿了她昂贵材质的裙摆,滴落出深色的痕迹,她也丝毫没有发现。 她忽然想起了苏梓,和他刚刚给她打的电话。 ……他说,钟予一直在教他看生意。 ……他说,钟予最近把事情都交给了他。 ……他说,钟予,好像要出一趟远门。 无数的思绪,无数的猜想,无数她看到的画面,全部纷飞聚集在一起,告诉了她那个问题的答案。 她听到自己发问,声音干涩:“……钟予的遗嘱,是什么时候立的?” 舒涵良看她一眼:“就在他知道你的第二份遗嘱之后。” 就在她死了之后。 那已经是……三年前了。 苏蓝突然感到一阵空白。 她的第二份遗嘱…… 那个将她所有私人股份全部赠与钟予的第二份遗嘱。 那个,她自己觉得是无私馈赠的第二份遗嘱,大方地赠予给他,却成为了钟予不得不苟延残喘,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那颗钉子。 将他钉在了人间,痛苦地活着。 现在他把它交出去了。 他没有遗憾了。 她难道—— 她难道要看他第二次……死在她面前吗? 苏蓝手里的杯子顺着她松开的指尖滑落。 玻璃碎裂在地上。 她要看着他死在她面前吗?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脸,听到舒涵良在问她。 “苏蓝,你知道钟先生会去哪吗?” 他的语气沉沉,“你知道吗?” 她愣愣地回望他。 第39章 第39章 海浪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钟予想。 抚上岸边之后, 像是泡沫在水里破碎的声音。 透明的浪泛着阳光的金色,拥上岸, 到他的脚边, 宛如无声的牵引,试图将他拉回拥抱。 一下,一下。 泡沫缓慢地在他的脚边破碎, 像是一瞬间凋零的花,细细密密地触碰着他的鞋尖,又缓慢地褪去。 泡沫涌起, 又破碎。 钟予垂着头,怔怔地看着。 海风吹拂着他耳边的碎发, 扫在耳廓上,有些轻微的痒意。 浪尖的金色灼着他的眼。 他睁着眼,就这么看着。 被明亮的光刺到, 眼睛有隐隐的烫意。 黄昏的光落在了他的脚边。 散落的玫瑰花瓣, 被一起冲上来,随着海浪又隐没而去。 他想起了婚礼那一天。 …… 婚礼的那天, 仪式在下午就已经结束了。 直升机将散场的宾客接到另一个地方下榻居住, 这整座漂亮的小岛的黄昏和夜晚,全部都被留给两个新人。 留给两个人的独处时光。 这是来自钟家父母的馈赠。 钟予有点想哭。 他慢慢地看着那个木制的窗棂。 窗外的阳光灼得他眼睛有些刺痛。 他抬起眼, 转向在客厅另一侧单人沙发上靠着的女人。 她替他挡了很多酒,现在脸上还只有着很淡的微醺。淡金色眼眸垂着,带上了几分醉意,看着人的时候更令人心脏怦跳。 像是有无限的深情, 让他恍惚。 沉溺在海里。 她放下看了很久的商业新闻, 看了看天色,想起来什么似的。 弯起唇, 对他说,“要日落了,想出去走走吗?” 她的眼神温柔。 钟予偏过脸,低声说,好。 海风吹拂,日落前的黄昏落日熔金。金色融化,落入海里,大片大片地铺散开来,像是被揉碎的柔软金箔,风一吹起,蔓延到他们脚边。 他们慢慢地走着。 唰啦啦的海浪声中,钟予嗅到了淡淡的玫瑰香气。 那是他们婚礼用的大片大片的玫瑰。散落的花瓣有的被卷着送上岸,瑰艳的红色,在金色的昏光之中也看不太清晰了。 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就是伴侣了。 钟予茫然地想。 他是……她的夫人了。 玫瑰的花瓣送到他的脚边,又褪去。 最后,他们在沙子上坐了下来。 两人并排,对着海面坐着。 钟予瞥过眼,他的手放在身旁的沙子上,离她的手很近。 很近。 她仰着脸,微微眯起眼,正在欣赏远处的落日景象。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钟予抿了抿唇。 他看着她的手,想要前进一点……却又,停下了。 他想起了她说的话。 最后手微微地动了动,他垂下眼,终究还是移开了视线。 ……只是这么近的距离。 钟予忽然意识到,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是这么近,这么近的距离。 他再也前进不了了。 他站在她身边,却再也牵不了她的手了。 鼻尖有些酸涩,钟予勉强地抬起眼,看向海面远处的落日。 阳光灼眼,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眼里漫起的模糊水意,委屈都是假的。 在婚礼上的时候,或许是玫瑰的香气太浓,或许是神父的话语太轻,或许是她微微笑着看向他的时候,眼里的温柔太真实。 念完誓词,她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那一刻,钟予的心恍惚着怦怦跳动。 在那一瞬间,他抬眼望着她。 他幻想里的画面……就在他的眼前。 于是在他们走回休息室,她抬手帮他理头发上落下的彩色碎片的时候,钟予鼓起勇气,将自己送进了她的怀里。 他说,“苏蓝,我们已经结婚了。” 她略略惊讶的目光垂眼望他,却没有把他推开。 他说,“我们能不能……” …… 未说完的话,都吞咽在了她屈起手指,敲上木制的窗棂的那一刻。 咚。 敲在了他的心上。 让他的嗓子,喉管,脊背,一处一处僵硬。浑身发麻。 钟予手指攥得很紧,很紧,才没有掉下眼泪来。 她递给他盛着白葡萄酒液的杯子的时候,滑下喉咙的酒液又苦又涩,他却竟然觉得尝不出来了。 鼻尖又酸,胸口沉又重。 落在她肩上的泪,他的鼻尖蹭着她的脖颈。她的手抚上他的背,一下,一下,她轻声安慰他。 好了,下次不让你喝酒了。她说。好了,钟予。 …… 就像现在,坐在海边,苏蓝带出来了那瓶酒,手边却只有她自己的杯子。 透明的酒液倒入杯盏,她对着落日眯着眼慢慢地喝着。 海边只有他们两人。 钟予说,“让我也喝点吧。” 她转头,微微扬起了眉。 似乎是想起了他之前被酒液呛得咳嗽的画面,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 半晌,她唇角弯了下。 “落日这么好看,不喝一点是有点可惜。” “不过只有我的杯子,”她问,“你不介意么?” 钟予接过她手里的酒杯。 “不介意。”他说。 “好。” 她转头去看正融化向海面的落日。 钟予垂眼,在杯沿上,她喝的印迹旁边,隔着很近很近的距离,慢慢把杯子送上了自己的唇边。 他抿了一口。 酒的味道,还是很苦。 钟予尝得出来嘴里的酒的珍贵和价值不菲,贵族的礼仪让他学过,是印在身体里的本能。 但他依旧不喜欢喝酒。 很苦,很涩的味道,并不会让人好受起来。 但这一刻,钟予竟然有些理解了。 它像是中和的药剂。嘴里和嗓间苦到极致的时候,心就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慢慢地,慢慢地,酒液滑入喉间。 落日的温暖映在他的脸上。 钟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把她的那一杯酒,都喝得快差不多了。 落日的金色,在空了的杯子的玻璃上折射出微妙又美丽的光。 苏蓝也很惊讶。 但她看着他,笑了起来。 “别再喝了,钟予。”她说,“你脸都红起来了。” “你喝醉了吗?” 钟予拿着她的杯子,摇了摇头。 “没有。”他轻声说。 “没有喝醉。” 他站起来站不稳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天色快暗了,苏蓝看着他笑。 她把他背起来在背上,沿着海岸很慢地走回去。 钟予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一声,一声。 ……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吧。 钟予慢慢地想。 他的心跳声这么重,这么吵,她一定能听见。 他的脸伏在她的肩颈上,这么近,这么近,他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的脸好烫。她也能感觉到吧。 她说,“钟予,我第一次跟你认识的时候,好像就像现在这样。” 钟予没有动。 他很慢很慢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 高中的时候,他意外分化,她背他去了医务室。 但…… 钟予其实认识她……是更早,更早的时候。 在她的眼神还没落在他的身上的时候,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她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 她说,“你当时真的很凶。” 她偏了偏头,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就在这儿,”她说,“你在我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可疼了。”她说。 钟予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过了会儿,他闷闷地说,“对不起。” 他那个时候昏昏沉沉,不知道是她。 苏蓝笑起来。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她说,“但这次别再咬了。” 她转过头,继续背着他沿着海岸走。 钟予说,“不会咬了。” 她说,“嗯。” 钟予说,“这次……我知道你是谁了。” 她有些好笑,“我是谁?” “你是……” 酒意漫在脸上,钟予声音都轻地像风。 “你是……我喜欢的人。” “……嗯?什么?” 海浪声拍在耳边,她偏了些眼过来,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钟予睫毛垂下,他阖上眼。 他有些害怕。 他说,“没什么。” “苏蓝……我有点困。” 他能感觉到,苏蓝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了一会儿。 “嗯。”她说,“快到住的地方了。” 她往前走,体贴地不想颠到他,步子压得很稳。 海风吹拂,他鼻尖嗅到的她的气味让他有些恍惚。 她背着他走上海边的石阶的时候,钟予微微抬起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天色暗了下去。他看见了月亮。 淡淡的月,映在了海面上,流动的银色静谧又美丽。 光线不再刺眼了。 他看不见太阳,于是去看月亮。 现在月落在海上,钟予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能看见的,也只有水面上映出来的月而已。 在海面上的,波光粼粼的月亮。 被细伏的浪花打碎,却又依旧在那儿。 很近又很远。 那才是属于他的月亮。 ……- 这个季节的海风很冷。 钟予在这里站着,吹着海风,夜里的风带上了更深的寒意。 海浪拍打在他的脚边。 夜里的海水退潮,他很慢地跟着往前走,跟着拍打上岸的浪走,跟着褪去的海水走。 水花蔓延,又冲上岸,又褪落而去。 月亮出来了。 落在了海里。 细碎的,落在海面的远处,闪着微弱的光。 钟予怔怔地看着。 他望着远处,那落在海面上的月亮。 那是影子。 钟予不敢去看她,于是只能去看她的影子。 站在苏蓝身边的时候,钟予会悄悄地瞥向她身后的影子。 然后他迈上一步。 他的手,轻轻地碰上了她影子的手。 就这么……碰一下。 钟予就能唇角抿起,高兴很久。 能这么呆在她的身边,他已经很高兴了。 如果能再往前一点…… 海浪又褪去一些,钟予的脚步无意识地跟了一步。 冰凉的海水漫过了他的脚踝,他仿佛没有感觉到。 ……再往前一点。 水流拂动在他的皮肤上,仿佛是柔软的触摸。 被她拥抱,是什么样的感觉? 钟予已经记不得了。 上一次的时候,还是在钟家的山庄。 他父母拉着他们拍照,她和他站在玫瑰花园里,她轻轻地搂上了他的腰。 那个时候的钟予,在想什么? 他垂着眼,不敢看她,身体都在发烫。 他在看他们的影子。 那个下午的阳光很好,他们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是他依偎在她的怀里。 不是那样若即若离的,客气的,保持着距离的搂抱。 是他在她的怀里,被她温柔地拥抱着。 只有在梦里,钟予才能拥有这样的时刻。 那些无数个梦里,他能肖想,能妄想最多的,也就是这样一个拥抱而已。 她温柔地看他,喊他,钟予。 钟予的眼泪就要下来了。 他鼻尖发酸,委屈又难过,埋进了梦里她的怀里,无声地落泪。 他说,苏蓝。 他说,我好想你。 他说,要是你能这么抱抱我,就好了。 他说,就这么抱抱我。其他的我什么也不要。 他说,抱抱我吧。苏蓝…… 梦里的苏蓝只是看着他,温柔地笑。 然后她退了几步,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苏蓝…… 钟予惊慌失措,往前追她的脚步。 苏蓝,等等我…… 我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 等等我…… 海水冰凉,往上漫去。 慢慢地,漫过了他的脚踝,小腿,大腿。 钟予浑无所觉,他落着泪,向海里走去。 天边的月亮落在了海里。银色的光泽在远处,像是触手可及的月的影子。 寒冷让他的身体僵硬,衣服沉甸甸地拖拽在身上,他也毫无知觉,他就那么往前走着。 海水漫过了腰线。 钟予失神地望着,走着,他望着远处水面上倒映出来的月。 好远……又好近。 好近。 他从来没有离她这么近过。 钟予的喉结微微攒动。 他甚至,加快了一些步伐。 他怔忪地追着远处的月的倒影。 追着,追着。 眼泪不断顺着脸颊往下落,落入了海里。 海水漫过了他的胸口。 漫过了他的肩膀。 寒意刺骨,钟予竟然觉得温暖。 他的手伸向前,似乎是想要去够它的碎片。 ……影子。 她的影子。 那才是属于他的月亮。 苏蓝…… 苏蓝…… 苏蓝,别留下我…… 冰凉的海水终于将他淹没的时候,钟予缓缓阖上了眼。 他的唇角抿起,慢慢抿出一个笑。 泪水掉入了海里,融成了一体。 他好高兴。 他又要见到她了。 终于,终于…… 苏蓝…… …… …… ……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被拽出海面的时候,被拉入了一个怀里。 水珠哗啦啦往下落,他听到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钟予。别走错方向了。” 她说。 “我在这里。” …… 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都很重。 她抱着他往岸上走。 耳边很吵闹。 有海浪声,有喧闹声,直升机的嗡鸣声,他被交给医护人员,担架摇摇晃晃,昏昏沉沉。 钟予微弱地睁眼,去寻找她。 浅金色的眼眸离他很远,带着沉沉微弱的光。 是他梦里的颜色。 他怔怔地看着。 看着。 泪水又滚了下来。 他陷入了黑暗。 梦里的那个苏蓝,远远地站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之外,抱着双臂看他。 微微蹙着眉,眼神复杂。 然后,她移开了视线。 第40章 第40章 海浪声一声一声, 从不远处的海边传来。 天光很好。 海边的别墅里。 舒涵良正站在她身边。 但这次,他难得地没有管她点起的烟。 苏蓝在柱子边靠着。她换了套轻便的衣服, 长发披散, 眼下带着淡淡的的青,像是一夜没有睡。 朦胧的烟雾将她的神情笼罩,看不清晰。 二人身后, 还有医护人员不断地进进出出,他们动作放得很轻,很缓,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两人的谈话也很轻。 舒涵良问,“你怎么知道是这里的?” 苏蓝说, “不知道。直觉吧。” 她慢慢呼出烟雾,眉微微蹙着,侧过脸看着远处的海岸线。 莫名地, 她就觉得是这里。 舒涵良问她钟予会去哪里, 她眼前就浮现他在婚礼上看她的神情。 那张漂亮的脸,在玫瑰的映衬下, 眼尾绯红, 瑰丽至极。 钟予怔怔地看她。 那时的苏蓝闭上眼,想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舒涵良报出了婚礼小岛的名字。 苏蓝微微愣了一下。 她竟然都忘了。 他们过来也废了一番功夫。 岛是钟家的私人财产,航线也是钟家的航线,最后苏蓝想起通过指令的要求是虹膜解锁。她凑过去,缓慢地将她淡金色的眼眸对准了检测镜头。 ——指令允许。 他们的航程被通过。 钟予给过“苏蓝”最高的权限。 舒涵良在她身后, 神情地复杂地看着她。 没有人会有同样的虹膜。 就算早就知道她是重生, 但看到这一幕,舒涵良还是安静了很久。 “苏蓝。”最后他说, “钟先生这样就会知道你的身份。没关系么。” 苏蓝停顿了一会儿,才站起身。 “没关系。”她说。“现在这种情况,我总得要面对他。” …… 现在,在海边别墅的廊下。 有医护人员从大门出来,走到两人面前,微微鞠了一躬。 医生说:“钟先生已经醒了。” 舒涵良看向苏蓝。 苏蓝不紧不慢。 她把视线从远处的海岸线收回来,把手里的烟摁灭了。 她转向医生。 “钟家的管家,刚刚进去了?”语调没有起伏,一个陈述句。 医生点头:“是的。……钟先生叫进去的。” “这样。”她应了一声,神情很平静。 “钟予的身体呢?他怎么样。” 医生顿了下:“钟先生的身体……其实状况不是很乐观。” “长期的熬夜劳累,和睡眠不足,再加上之前的溺水受寒,钟先生……现在非常虚弱。” 苏蓝食指和中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她“嗯”了一声。 她想起把他从水里抱出来的时候,他苍白的脸色,和很轻的身体。 ……他比她上一次见他,竟然又瘦了一些。 轻飘飘的羽毛,纵使沾湿了水,在她的怀里也是轻的。 单薄,脆弱。 “鉴于钟先生的身体状况,”医生继续说,“他真的需要好好地静养一段时间,不能再劳累了。” 他说的很委婉,无奈的意思很明显。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劝劝病人吧。” …… 等医生离开后,苏蓝又点了一支烟。 火光燃起又消失。 一手夹着烟,淡淡烟草味弥漫,让她勉强地平静。 “等下我去见一下钟予。” 她慢慢地说,“我会劝他注意身体。” 她迟早要见他。 用过虹膜之后,她见钟予就变成了一件待解决的事情。 它在她的事项列表上涌到最高,等待她的打钩,在她完成之后,又会变灰,沉到最底。不再被她记起。 “见完后,我下午回都城。” 等到这根烟燃完,苏蓝将烟摁灭。 她还有事情要做。 看到钟家的管家从门里出来,她准备过去。 “苏蓝。”舒律师叫住了她。 苏蓝站住了。 她回头看过去。 舒涵良静静地看她。 “苏蓝,”他说,“你有想过,陪钟先生一段时间吗。” 这句话来得很突兀。 苏蓝微微凝了下神,没说话。 “在他身边呆一段时间,等他恢复过来,再离开。” 见苏蓝似乎想要婉拒,舒涵良又开口说,“像你看到的一样。你不在他的身边,他并不会变好。” “苏蓝,你真的还觉得,你是他痛苦的根源吗?” 这是几个月前的那个雨夜里,苏蓝撑着伞对他说的话。 苏蓝微微一怔。 舒涵良镜片后面的目光带着不忍。 他的声音很轻,“痛苦也好。痛苦也可以。就算你带来的是痛苦……这个世界上,有比痛苦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 是什么呢。 ……绝望。 淡淡的烟草味还萦绕在她的身侧,苏蓝没有回应。 她不需要他说出来,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 永久失去了爱人之后……那种绝望。 痛苦并不会让钟予放弃生命。 绝望才会。 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去找她。 从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地追向另一个世界,去找她。 钟予是绝望的。 失去了她,在这个世界里,孤独地绝望着。 苏蓝想起昨天夜里钟予被她抱出海里时,身上落下的水珠。 他浑身湿透,又轻又冷,像是要破碎在她的怀里。 让她怔神的,是他阖着眼的那张漂亮的脸上唇角抿起,弯着一个很轻很轻的笑容。 ……他是快乐的。 这个忽如其来的念头,让苏蓝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在濒临死亡沉溺进海的时候,他竟然是……快乐的。 “苏蓝,陪他一段时间吧。” 舒涵良声音很缓,“至少……等钟先生的身体稳定下来。” 和以前一样。 苏蓝想。 舒涵良……依旧很希望她跟钟予可以好好在一起。 但她跟钟予,已经不是伴侣了。 门廊里很静。 只有远处不断传来的海浪声,一声一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苏蓝沉默了很久。 她转身,推开了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房间的窗户被吹开了一条缝。 微凉的海风,顺着空隙拂进来,将柔软的丝织窗帘飘飘悠悠地晃起,流苏缓慢地在地板上划着不规则的弧线。 微弱的光线,也被拂动地忽明忽暗。 苏蓝走过去,将窗户轻轻合上。 室内便安静了。 昏暗的房间里。 她转过身,对上了钟予的目光。 他果然……又是瘦弱了很多。 白色的被单,床单,将他孱弱的身体包裹在里面,苏蓝本来以为是他的发色更乌黑了,然后才恍然意识到……是他的脸色很白。 苍白地快要透明,尖削的下颌线让他那张美丽的脸上的精致感更加明显。 病弱,脆弱,虚弱,他靠在那里,就好像马上要消散。 再这样一幅近乎要黯淡下去的黑白画面里,他的眼尾……却依然是绯红的。 他就睁着眼,这么怔怔地看着她。 眼眶很红。 他挂着点滴,那只本应该放松的手,紧紧地攥着身侧的被单。 攥着。 苏蓝走过去,抬眼替他看了一下点滴。 还有很多,没问题。 她坐下在他的床边。 钟予抿了下唇,垂下眼去,不知道看着哪里。 “钟予。”她说。 “刚刚管家进来,跟你说了虹膜的事情了么。” 他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轻轻地抿了抿唇。 “他说了。” 钟予的眼睫垂着,轻轻地抖动。 “……那你……” “那你……是么。” 他的嗓音很轻,很轻。 像是怕她不回答,又像是怕她说出另外一个回答。 钟予问出口之后,就似乎有些慌乱地想要退缩。 但他还是抿了抿唇,低着头,勉强定在了原地。 手指攥着被单,攥得很紧。 他在等她的答案。 苏蓝说,“嗯。我是。” 房间内很安静。 过了很久,很久。 钟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嗯。”他说道,“我知道了。” 他慢慢地说着,带着轻轻的虚弱的哑意。 “谢谢你……救我。” 最后两个字很轻。他垂着眼,依旧没有看她。 苏蓝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予,”她说。 “医生说,你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 “……嗯。” “公务事情重,但是你的身体更重要。最近不要再看了,交给其他人去做吧。苏梓也上手了,让他自己磨炼一段时间。” “……嗯。” “你要听医生的医嘱,药要按时吃,也要早点睡觉,不要熬夜了。” “……嗯。” 钟予长长的睫毛颤着,他的嗓音都有些发抖,还是乖乖地应着。 “都城的环境也不太好。人太多了,空气也一般。不太适合调养身体。” “……嗯。”他又嗯了一下,眼睫垂得越来越低。 眼眶很红,攥着被单的手也越来越紧。 苏蓝看着他,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钟予。” 他又轻轻地“嗯”了一声,垂着脸,泪水终于没忍住落在了被单上,晕出了深色的痕迹。 他抬眼看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泪水涟涟,倒映着她的模样。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接下来……她又要跟他分别了吧。 钟予慢慢地想。 光这么想,他的鼻尖很酸,又要忍不住掉眼泪。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才知道……才知道她活着的消息。 躺在这里的时候,管家神色不忍地给他看了平板,虹膜配对的信息匹配。 像是点醒了他的梦,钟予迷茫地看着屏幕,思维混乱,脑海里记忆翻涌,像是有什么打翻了,又像是什么涌起来,把他淹没。 那一个一个数字,那一个一个字符,那一段一段的确认信息,都朦胧不堪,模糊不堪,被揉捏成一团,字符的油墨浑浊在一起,互相融合,什么都看不清了。 像是什么被戳破。 他的嗓子都在干涩。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钟予想起他陷入昏迷前,看到的那双淡金色的眸子。 世界从黑白黯淡到有了颜色,像是从水里漫出来,一切是黑暗的,只有那一点金色,遥遥地,灼灼地,烫着他的眼睛。 钟予闭上眼。过了很久,才睁开。 他看见了她。 她走进来,替他合上了窗。 那巨大的不真实,不确定,不敢肯定,在那一刻,慢慢地定格了。 他怔怔地看她。 在那一瞬间,海浪涌起,将一切拍打卷席带回海里。 钟予觉得自己明明没有沉溺在前夜的海水里,却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溺水的感觉。 他在溺水。 茫然地,无措地,迷惘地,在水里向下沉下去。 就像是现在这样,她坐在他的床边,叮嘱着他一样。 她的嗓音……好温柔。 钟予听到,就忍不住想要流眼泪。 她说的话,他都会听的。 只要是她说的话,他都会听的。 上天已经给了他他想要的了,她活着,她在这里,她坐在他的床边。 就算她马上就要离开,但上天给了他再见她一面的机会,她还这么……这么温柔。 泪水滚下脸庞,钟予抿着唇望着她。 他心心念念这么久,想要了这么久的所有东西……仅此而已。 那就让他再看她一会儿吧。 再一会儿…… 然后他听到她叹息了一声。 “钟予。”她说,声音很轻。 “这个季节北山森的温泉很好,你想去么。” 周遭都静了下去。 钟予的心跳,滞了一下。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说…… 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 钟予思维一片空白。 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很安静。 窗户被苏蓝已经关上了,室内没有人说话,只有点滴往下滴落的声音。 嗒。 嗒。 滴落。 过了很久。 苏蓝看着他呆住的模样,微微蹙眉,又叫了一句,“钟予。” 钟予缓缓地转过脸。 他那张清冷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傻傻的神色。 他说,“苏蓝。” 苏蓝嗯了一下。 他仰起脸,慢慢地问,“我还在……幻觉里吗。” 没有流完的泪水,还在顺着他尖尖的下巴往下落。 一向精致冷淡的人,蓦地问出这种话。 苏蓝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到舒律师跟她说的话,她心里又很缓,很缓地叹了口气。 “不是幻觉。”她说。 她伸出手,碰上了他还在挂点滴的那只手的手指。 她握了一下。 “暖的,不是幻觉。”她说,“我在这里。” 钟予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他说,“……是幻觉,也没关系。” 他弯起眼睫,慢慢地笑了一下。 很漂亮。 “是幻觉,我也好高兴。”他轻轻地说。 苏蓝胸口一滞。 她慢慢地垂下眼,去看被单上两人交握的手。 钟予纤细好看的手指,正被她握在掌心。 摸上去,骨节分明,轻飘飘的。 他还打着点滴,药液顺着透明的细管流入他手背上插着的针管。 虚弱,又冰凉。 苏蓝静静地想。 一个月吧。 她陪他一个月。 40-50 第41章 第41章 北山森是北境的一个地名。 它地境偏僻, 在都城还在长夏的时候,北山森就已经进入了冬季。 冬季来临, 大雪覆盖, 白雪皑皑,森林和湖泊都被漂亮的茫茫白色遮盖。每年都有大量的旅客涌入北境来享受雪景和温泉。但如果不是本地人,很少有人知道, 僻静一隅的北山森才是那个温泉与雪景最相得益彰的地方。 而苏蓝知道,因为这里属于她的贵族领地。 旧世的贵族阶级崩塌,新世的联邦重新划分地界。但为了安抚贵族, 联邦政府仍然给予了那些老牌贵族们保留少部分封地的权力。 苏蓝重生之后,打理财产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让人把自己名下所有领地的信息送到她的手上,给她过目。 北山森的温泉,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她知道的。 她去过一次。 雪景里的北山森僻静, 避世, 山庄里的民风淳朴,节奏很慢, 最适合疗养身体。 也挺不错的。 坐在飞机上的苏蓝放下手中的资料, 看着带着黎明微光的舷窗外想着。 作为一个领主,她也时不时该去自己的领地看看。都城的夏天和雨太长了, 她待得也烦闷起来。 她转过头,看向钟予。 他正坐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 似乎是困倦了,他阖着眼,靠着靠枕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那张美丽的脸, 被埋在白绒绒的围脖里, 显得更加精致。 眼尾带上的那抹绯红,像是被揉碎的玫瑰花瓣抹上, 淡淡的瑰艳色泽。是白色之中的一点艳丽的红,让他苍白病弱的气色都看起来好多了。 苏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注意到,他不再穿黑色了。 好像就是那天开始的。 还躺在病床上的他,把身上的黑色全部都换掉了。就连钟家后来赶到的佣人和保镖,衣服也全部被换成了亚麻色或者其他深色的西装。 而他自己,披上了一条浅色的披肩,望着苏蓝的时候,虽然依然是那张清冷的脸,但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钟予很高兴。 谁都看得出来。 苏蓝自然也看得出来。 就连现在在她对面沙发上睡着了的时候,他的那张睡颜上也带上了几分生气。 跟之前她见到过的那个空壳般淡漠的精致人偶,像是两个人。 苏蓝起身,走过去。 她拿上一边的薄毯,有些漫不经心地给他披上,又在他身侧掖了掖。 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把静音打开,才点开了消息。 是苏梓。 前几天错过了和他的每月见面,小少年又急又闹,每天发来十几条消息,话里拐着好几个弯想要见她。 苏蓝很简单地给他回了几个字。 苏蓝:【最近不在都城,之后见】 苏梓秒回:【这样啊!那,那也行——姐姐去哪了?】 苏蓝:【北境】 苏梓:【北境?】 似乎去搜了一下北境是什么地方,过了十几秒,苏梓才赶紧回:【……咳咳,那姐姐能给我带礼物吗?特产也行,随便什么都行,我都喜欢!】 苏蓝的回答依旧很简单:【好】 小少年又回了几个乱七八糟的表情包,苏蓝没看,她回到消息列表,往下滑。 滑到霍游寒的聊天框,苏蓝点进去,说了句【谢了】 霍游寒回得也很快:【没事】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对方输入中”闪了一会儿,还是没了动静。 苏蓝没在意。 之前她跟舒律师要临时从都城飞去她跟钟予婚礼的海岛,事发突然又关系到钟家,他们的启程就变成了件棘手的事情。 苏蓝贵族身份的根基不在都城,最后是找霍游寒帮的忙——当然,苏蓝找人办事都是公事公办,她交易的报酬给的很足。 说实话,在那天她易感期霍游寒说了那句怪话之后,苏蓝就对这个人充满了古怪的感觉。 但霍大少爷不要脸皮,第二天到她的公寓门口抱胸一站,振振有词:“老子当时被你打昏了头,这事不能全赖老子。” 苏蓝:“……” 人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但霍游寒坚持那天就是他一时发昏,口不择言,甚至还出具了他被苏蓝打成中度脑震荡的伤情鉴定书。 “真不是那意思,你别误会,”霍游寒说,“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不然老子名声丢光了,那还了得?” 苏蓝:“……” 霍游寒:“我可是正宗的AO恋取向。” 苏蓝笑了下,把门摔在了他的脸上。 烦人东西滚远一点。 …… 从那以后,霍游寒又腆着脸开始在她身边晃悠,苏蓝照常无视。 不过他还算是挺有用的,霍大少爷的名头在都城吃得太开,苏蓝虽然没有要求,但霍游寒似乎怕她把上次的那句“口误”抖露出去,骂骂咧咧地前后帮了她不少事。 商人本性,利益说话。只要不牵扯到她,苏蓝懒得关心霍游寒的私生活,也不关心。 苏蓝关上跟他的聊天对话框,又看了下其他的未读消息。 全都是不同的问候消息,来自她重生之后在各种场合各种手段得到她联系方式的人。 有想接近她的,有想要暧昧的,也有直白大胆的。 这几天她一直没怎么看手机,这些人都坐不住了。 苏蓝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随便回了几条。 对面忽然传来衣料摩擦的簌簌响动,苏蓝转过去,发现是钟予睡得不安稳。 他脸色煞白,眉头紧蹙,身体都在轻轻地发抖。 “苏蓝……”他呓语了一声。 声音很轻,很轻,脆弱地要消失。 苏蓝顿了下。 她还是把手机放下,走了过去。 她坐在了钟予身边,隔着他身上的毯子顺了下他的脊背。 “钟予。”她说。 他的手冰凉,睫毛颤抖。 一张精致的脸竟然显得比他白绒绒的围脖还要更苍白,眼尾湿红。 “苏蓝……别走……” 他叫了一声,忽地睁开眼,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眼里都带着水色迷蒙的泪,睫毛根根都带着水珠。 他惊慌失措,一下抓紧了她的袖口。 苏蓝任他抓着。 “我在这里,钟予。都是梦。” 她声音很轻。 “都是梦。不要怕。” 钟予就那么仰着脸看她,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失措,瞳孔失焦。 眼泪顺着他的眼尾滑落。 他毫无意识。 就这么呆呆地定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又慢慢地阖上眼,继续睡了过去,脸上还带着泪痕。 苏蓝停顿了一下。 她试图动了动手,想把自己的袖口从他手里拽出来,但他攥得很紧,她抽了一下,没有抽动。 ……算了。 苏蓝就在地毯上盘腿坐了下来,任他拽着自己的袖口,没再动。 手机也扔在一边,不看了。 这几天以来,钟予逐渐清醒,美丽病弱的那张脸又变得清冷客气,跟她相处起来就像是往常的玫瑰。 但他睡着了意识不清醒,还会在梦里呜咽着叫她的名字。 小猫似的,柔软无助,极其可怜。 跟醒来面对她的时候的反应相差太大。 苏蓝问了医生,医生说,钟先生应该是受到了严重的刺激。 “很奇怪,我们记得苏蓝小姐三年前就去世了……钟先生怎么会突然开始这样?……” 医生看她脸色,又小心地补充说, “您有什么头绪吗?如果我们知道源头是什么,才能对症下药。” 苏蓝没说话。 她皱起眉,揉了揉太阳穴。 她本来想着,到北山森之后她会跟钟予分开住,最后,还是让人挑了个两间卧室的小木屋。 卧室在二楼,她跟钟予一人一间,她还能照看他一点。 一个月而已- 到达北山森的山庄的时候,是午后了。 北山森跟苏蓝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太大变化。一个僻静偏远的小山庄,没有太多的人员流通,一切都像是被大雪封住了时间,让苏蓝想到了冬天时候都城街边会卖的冬景水晶球。 拿起来晃一晃,漫天的大雪就在水晶球里面下了起来,永远都是冬天。 美得像童话。 车开到了山庄外,车轮在雪地上压出了两条深深的雪痕。 山庄不大,车开不进去,他们需要走一段。 苏蓝转头看向自己身边下车的钟予。 他已经披上了厚厚的白色貂裘,脸被毛绒绒的围脖裹住,似乎见苏蓝看过来,他也轻轻地转过脸,对上了她的目光。 眼尾的绯红灼灼。 病弱的美人,乌黑的发梢上落了雪。 “怎么了?”他问,声音清凌凌的。 苏蓝看着他,“冷吗?” 钟予顿了一下。 “还好。”他说,“……不冷。” 发间的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苏蓝说,“那就好。” 两人在雪间走着。 佣人早就提前布置好了他们要住的小木屋,苏蓝知道大概位置,就往那个方向走。 午后没有下雪,走上一会儿也还好。 两人肩并肩,隔着大概半人的距离。苏蓝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她落后了钟予半步,目光落在他烫红的耳尖上。 她以前好像从来没注意到过。 钟予……原来这么容易就会害羞么? 苏蓝的目光在那红上停留了一会儿,她移开了视线。 山庄今天很静,他们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 又走了一段路。 “山庄里的人,他们都……不在家吗?”钟予侧过点脸来,问。 他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带着朦胧的白雾,很漂亮。 苏蓝嗯了一声,“今天他们都去准备集市了。” “……集市?” “对,”苏蓝说,“我听说北山森这里每年的这个月份,他们都会在山脚的地方办个集市。” 她看向钟予,见他迷茫,唇角弯了一下,“有点像都城的夏日庆典。好像会有很多的摊贩,卖自己手工做的小玩意,还会有些猎人做点交易。” “我上次来的时候不太巧,没赶上,但我听说是这样。” 钟予没说话,他慢慢地视线移过来,瞥了她一下。 很小心翼翼。 她说,“你要感兴趣的话,今晚我们先歇下来,等明天如果你身体好,我们可以去看看。” 钟予的眼睛立即亮了一些。 他很慢地点了下头,转过脸去,“……嗯,好。” 很薄的耳尖又红了点。 “我今晚好好休息。”他轻轻地说。像是一个保证。 苏蓝顿了顿,没说话- 山庄不大,没走多久,就到了他们要住的地方。 古朴的木屋不大,总共两层,受地理环境限制,山庄里都建不了很大的房子。 苏蓝和钟予两人从小在都城长大,都没怎么住过这样的屋子。 钟予从远远地见到木屋,到走进院子里,到走进屋内,漂亮的眼眸都微微地睁大,一错不错地打量着。 苏蓝上次来过一次,感觉还好。她特意让人把内部收拾了,改成了更舒适的条件,这次正好适合钟予调养身体。 进了屋,暖融融的暖意就扑面而来。 佣人迎上来,接过他们脱下来的围巾和外套。雪花被暖意融化,打湿了衣物的表面,带上些湿濡的意味。 两人走进了客厅,又有人端上来热茶。 佣人们做事悄无声息,做完了,就又退下去了。 苏蓝说,“为了不打扰你休息,他们平常不会在这里待着。需要的时候再叫他们吧。” 钟予很慢很慢地嗯了一声。 壁炉里正燃着火,木柴在火苗的舔舐下发出噼啪的轻微声响。橘黄色的光将整个屋子映成了暖调,看上去就很温暖。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钟予从玻璃窗往外看去,现在屋外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而屋内篝火暖融,热意都滚上了他的脸颊。 他捧着盛着热茶的杯子,垂着眼看向里面澄澈的液体。 其他人都不在。 那他跟苏蓝……就是会像这样……在这里独处么。 独处。 光是这么想想,钟予就一阵晕眩,感觉自己脸烫得要烧起来。 “钟予。” “嗯?” 他抬起眼,就见她忽然靠得很近。 他的呼吸滞住。 ……好近。 他都能闻到她身上新融化的雪的味道。 清新的,冰冰凉凉的。 他的心却抑制不住地跳了起来。 “——喏,树叶。”她说。 她撤开身子,从他的发梢上拿下来一片树叶,展示给他看了一下,再丢掉。 钟予傻傻地望着她。 心跳声还在耳朵的鼓膜上狂跳。 “……谢,谢谢。” 虽然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但钟予还是没忍住眼睫颤抖,结结巴巴地道谢。 再次见到她,他……都快忘记自己以前是怎么隐藏自己的心意的了。 他太幸福了。 幸福地都压抑不住。 他不得不别过脸,试图避开她的视线。 壁炉里的篝火声噼啪作响,他慢慢地抿着茶,喝得很慢- 第一天舟车劳顿,很快他们简单地用了晚餐,就各自去睡了。 用晚餐的时候苏蓝没吃多少,钟予默默地看着她佣人收走她吃剩下的餐盘,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小木屋的二楼也不大,顺着楼梯走上去,两人的卧室就在隔壁。 进屋之前,苏蓝那双淡金色的眼眸落在他身上,跟他说,“如果你有什么事,来敲我的房门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半夜也可以。” 钟予还感觉自己在梦里,只能傻傻地点头,又嗯了一声。 在她面前,他好像话都不会说了。 苏蓝推门进了她的卧室。 钟予没走,他又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 他看着两扇门之间的距离,有一阵恍惚。 在都城的时候,他们的主宅很大,苏蓝住在东侧,而他住在西侧。 有的时候,两人同在一个宅子里,但一天连面都见不上一面。 钟予每次走上楼梯的时候,都会静静地向着她那个方向的走廊望上一会儿,希望能偶尔撞见她。等了许久,才会垂下眼睫,收回视线,转过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 现在。 钟予愣愣地看着两扇卧室门的距离。 就……就只有几米。 好近。 他没忍住,又看了一眼苏蓝的房门。 他手指掐入掌心,又掐了一次。 终于确定了这不是梦,明明现在是在冬天,屋外还飘着雪,钟予心里却漫山遍野地开了好多好多的花。 走回房间,洗漱完,又回到床上的时候,钟予的脚步都是飘的。 枕上枕头的时候,头也是轻飘飘的。 他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时刻? 钟予不禁想。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好事,上天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 他在床上翻过身,看向身侧的墙壁。 在这薄薄的一堵墙的后面,就是苏蓝的房间。 他居然跟她靠得这么近…… 一这么想,钟予脸上立即又烫了起来。他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试图平息自己的呼吸。 怎么,怎么会这么近…… 他闭了下眼。又睁开。 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钟予脑海空白,他停顿了一下。 他有些失神。 ……他的身体,太糟糕了。 这么敏感的身体……太糟糕了。 这是这样一个不经意,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的念头,竟然就…… 他咬了咬下唇,又翻了个身,对向另外一侧。 手指攥紧了枕头的边缘,紧紧闭上眼,努力平缓着自己的心跳。 就只隔着一堵墙,那边睡着的是标记过他的Alpha。虽然只是临时标记,但他一直……一直记得她的味道。 他的身体也记得。 刚刚在客厅的时候,她靠过来,他又闻到了很淡……很淡的她的气味。 虽然也只睡过一次,钟予闭上眼,也能记得她喜欢用什么姿势……也记得她喜欢他说什么羞耻的话,也记得做什么样的事能取悦她,也记得她拇指摩挲他水色靡艳的柔软的下唇,在他耳边轻轻笑。 她说,好奇怪。好像只要跟你接吻……你就很容易高.潮。 …… 躺在床上,钟予把脸埋进被子里,湿热地喘出一口气,压抑自己飞快的心跳。 整个人都烫得快要化掉。 别想了,别想了,钟予…… 别想了。 别想了。 第42章 第42章 第二天早上, 钟予在桌旁坐下吃早饭的时候,还紧张了很久。 他垂下眼, 盯着自己的盘子, 良好贵族教养下的人难得刀叉用得僵硬。 他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切着盘子里的食物,直到他听到桌子对面的人开口了。 “钟予。”她说。 “……嗯?” 他把脸埋得更低了一点。 “早饭不合你的口味吗?” ……原来, 原来是问这个。 无措地,钟予又感觉自己小小地松了口气。 “没有。”他开口前稳了一下自己的声线,把慌张都吞了下去, “……味道很好。” 他说着,拿起杯子, 喝了一口果汁。 然后就听苏蓝又开口,“你是昨晚没睡好么?看你有黑眼圈。” 钟予拿着杯子,就僵在了那里。 放也不是, 拿起来也不是, 她果然还是注意到了。 他有点傻傻地抬起头,正对上苏蓝的目光。 她在看什么, 钟予知道地……很清楚。 早上起来他就发现了, 镜子里的他眼下带上了淡淡的青,看上去就像是休息不足。 钟予对着镜子盯了很久很久, 发现也没办法遮掩,他也不想错过跟她一起吃早饭的机会……这才低着头下楼了。 她还是发现了。 钟予想起了她昨天的话,手指在掌心蜷了蜷。 昨晚……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屏下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就差把旧世历史拿出来默背了, 最后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他没休息好的话, 那山下的集市…… 他慢慢地说,“我……我可能是第一天到这里, 不太适应。今晚应该就好了。” 钟予有点沮丧。 明明昨天,昨天是自己保证了要好好休息的,他自己却没有做到。 这样……也没办法去集市了吧。 他好想跟她一起去的。 面上,钟予还依旧维持好了自己冷淡的样子,安静地垂眼继续吃着早饭。 苏蓝在对面“嗯”了一声。 她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手边的果汁,喝了一口。 她看着钟予。 以前在都城的家里,她跟钟予每次在餐厅里见到,两人都隔着长长的大理石桌子相对而坐。 桌上的烛火摇曳晃着人的眼,苏蓝的注意力一般也只在食物上,从来没仔细地打量过他。 现在…… 苏蓝看着对面钟予那张精致的脸。 他的眼尾带着一点绯色,小小的泪痣就藏在绯色里。 他正垂着眼,安静地用餐。长长的睫毛垂下,洒下一片阴影。 她以前总觉得钟予冷冰冰的,面上毫无表情。但其实真的这么仔细看,他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猜。 两人面对面坐着,用着餐,没有再说话。 吃完了饭,两人各自去休息, 苏蓝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就看见钟予缩成一团窝在客厅的沙发上。 壁炉里的火把屋内烤得很温暖,他披着毛茸茸的绒毯,捧着一杯热茶,看着窗外的飞雪慢慢地喝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起来很乖。 苏蓝忽然有些好笑。 她说,“钟予。” 沙发上的人转了脸过来。 钟予望向她。 他手里捧着的热茶还在袅袅冒着热气,让他的脸有些朦胧。 苏蓝嗓音像是不经意,“走吗,去集市吗?” 果然,他一下坐直了,手里的茶都差点泼出来。 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喜。 手指微不可查地颤了颤,钟予很快掩盖好了自己的情绪,睫毛垂着,很慢地应了一声,“……嗯,去。” “我去收拾一下。”他慢慢地说,站起身来。 钟予路过她上楼的时候,苏蓝看见他眼尾的绯红就刚刚这么一下,已经艳丽地不像话。 苏蓝有些惊讶,微微扬了下眉- 他们走到山庄门口,司机早就停着车在那里等好了。 集市其实离山庄不远,走路也就半个多小时,但鉴于钟予病弱的身体状况,苏蓝觉得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两人就坐着车下山。 路上的时候,苏蓝靠着窗,忽地,她转过头往车窗后看去,眯了下眼。 钟予安静地在她旁边坐着,侧过脸向她看来,嗓音很轻,“看见熟人了么?” “嗯。”苏蓝应了一声。 她好像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但车开得不算慢,她回头看去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拐弯之后。 “上次来的时候见过。” 没看见也没关系,山庄下山只有这一条路,等下也会在集市见到- 两人让佣人远远在外面等着,走进了集市。 北山森山脚下的这个集市由几个附近的山庄在一起办,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全是本地人。 与这寒冷的冬天相反,集市里几乎无论是摊贩还是行人,老老少少的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还有几个小孩子嬉戏追逐着,穿梭在人群里,引来一阵阵笑声。 苏蓝跟钟予两个人俊美非常,气质又完全不同,几乎是一走进集市,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领主大人!” “领主大人,好久不见!” 有人立即认出苏蓝来,兴奋地跟她打着招呼。 苏蓝也笑眯眯地回应着,客气又不失温和。 这里的民俗习惯似乎就是喜欢拥抱,有好几个人奔上前来跟苏蓝拥抱,苏蓝一点架子没有,挨个跟他们张开双臂抱了。 “领主大人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啊?” “是呀,上次就说要让您尝尝我老婆做鹿肉的手艺,就一直没盼到您!” “领主大人这次待久一点吧?” “最近有点忙,”苏蓝笑起来,“这不还是来了吗?” 钟予的脚步慢慢地落后她一点,他侧过脸,看着她的侧脸,轻轻地抿了下唇。 苏蓝和不断拥上来的人寒暄完了,笑着挥了下手,和钟予走到一处摊贩前停下,避开了大多数的人群。 “他们都很喜欢你。”苏蓝说。 “嗯?”钟予转过眼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一张美丽的脸上有些茫然。 “……我?” 苏蓝的目光落在他深绿色的眸子上,笑了下,“嗯,你。” 她刚刚听见了人群里的窃窃私语。 这些淳朴的本地村民,都带着惊艳的目光,悄悄地,在用一个词形容在她身侧的钟予。 那是北山森的语言。 意思是——森林里的神子。 苏蓝上次来的时候学过这个词。 天生美丽的神子,从森林里来,从湖里走出来,从白雪里踏过来,有着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 她看了看钟予。 她意外地觉得还挺符合。 而钟予被她这么盯着看了会儿,眼睫颤了颤,不明所以,但耳尖又红了起来。 “——呀,领主小姐!您可算来啦!” 他们走进的摊贩的摊主是个中年阿姨,一见到苏蓝,眼神又在旁边的钟予身上定了定,立刻上前,唏嘘着感慨, “领主小姐,您不知道,昨天听说您来了的时候我都想过去拜访了,但又说不能打扰您,这才没过去……” 她往苏蓝手上递了杯热红酒,“来来来,您尝尝!还是热的,暖暖身体。” 苏蓝接了过去。 摊主又捧了一杯,递给钟予,“来,这杯给您。” 带着茧的温暖双手就这么直直地捧着杯子到他面前,钟予愣了下。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良好的教养让他轻轻点头,钟予也双手接过了杯子。 “……谢谢。”他说。 中年阿姨咧嘴笑了起来,看钟予有些苍白的脸色,又补充了句,“酒稍微有点烫,您慢慢喝,酒劲不大的。” “要是醉了,就让我们领主小姐扶着您点。” 苏蓝一听,笑起来,“那我是要让他少喝一点。” 中年阿姨哈哈笑。 苏蓝又跟摊主聊了几句,他们这才离开了热红酒的摊子。 集市上的其他人本来就在往他们俩身上关注着,但一直不敢跟那位“神子”说话,这次见他跟着领主大人从热红酒摊子出来,都像是被鼓励了般,纷纷上前打招呼。 “——您第一次来吗?您拿着这个吧,这是我新用兽皮做的护身符……” “——您收下这个,这是我昨天去山里摘的花,冬天北山森只有这一种花开着……” “——您想要这个玩偶吗?我用布扎的,就是个小摆件,您要是喜欢就行……” 人群闹哄哄地涌上来,脸上都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钟予傻傻地被人们往怀里塞着东西。 最后还是苏蓝看不下去了,她拿了个小篮子,替他装着,很快连篮子也满了。 苏蓝就笑着向人群示意了下装都装不下的篮子,其他人才没有继续往里面塞。 两人走出去一会儿,身后的那条集市街都快看不着影了,苏蓝侧过脸,看着钟予还是愣愣地捧着红酒杯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 听到了她的笑声,钟予下意识转过脸望她。 一落进她含笑的淡金色眼眸里,他慢慢地反应了过来,轻声“啊”了一声,脸都红透了。 他别开脸。 “钟予,你以前没去过夏日庆典吗?”苏蓝笑着问,“怎么这么局促?” 钟予低下头,慢慢抿了口热红酒,声音很小,“……去过。” “嗯?是吗?” 苏蓝移开视线,随口道,“什么时候?” “……高中。” 苏蓝不经意地“噢”了一声,没有多想,“也对,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不管去哪里身后都跟着一大堆人。有那么多保镖在旁边,也很难真的玩到吧。” 钟予只是垂着眼,没说话。 他高中去的那次……也只是为了见她。 虽然那次也只是隔得很远跟她打了个照面,他回去之后也默默高兴了好久。 两人往前走着,苏蓝又笑了下,“他们刚刚好像是太热情了,把你吓到了么?” “没有。”钟予慢慢摇了下头,“这是……北山森的习俗么?”他想起刚刚人群看他的目光,人人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 他又转过头,看了眼被苏蓝拎在手里的篮子,木篮里被塞得全是当地人手工做的手艺品,什么都有,挤得满满当当。 “倒也不算习俗,他们平常也没像刚刚那样热情。可能因为你长得像他们的神子。” “……神子?” “森林的神子,是北山森神话传说里的一种神明,代表自然和好运,”苏蓝很自然地接话,“长得很好看。” 钟予呼吸滞了一下。 他没预料到她会这么说,整个人一僵,垂眼盯向自己手里的热红酒。 热红酒还冒着热气,把他的脸都蒸得烫了起来。 心躁如鼓,吵得钟予都快听不见远处的嘈杂声了。 她说他……好看。 钟予长睫轻轻地颤着,他捧了会儿热红酒,像是为了掩饰一样,他又默默地喝了一口。 他本来是不喜欢酒的苦味的。 但这次的酒……竟然让他觉得不苦了。 甚至,他有一点点,喜欢这个味道。 ……甜的- 两人向前走着。 集市很大,还有好几条街道没逛完,但苏蓝看着钟予病弱的脸色,还是决定先跟他一起回去。 “之后几天我们再来?”她问。 “……嗯。”钟予很乖地应了。他其实没想到她还愿意之后再跟他一起来,耳尖立时又红了点。 慢慢地绕上一圈,两人就快走回之前进来的地方了。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道喊声。 “领主大人——” 白雪皑皑的路上,个高腿长的少年一路顺着另一条街道的下坡奔跑着,脚步在雪上踏出一串脚印,还一个劲激动地挥手。 苏蓝转过身,惊讶地扬眉。 是之前下山的时候她从车窗看到的那个少年。 果然在集市里碰到了。 “领主大人,我就知道是您!” 矫健的少年飞奔到苏蓝面前,直接欢呼着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脖子上的兽牙项链叮当作响。 “对,对不起!我太激动了!领主大人,我昨天听说您又来了就想去看您,但爷爷说我们不能过去打扰——” 苏蓝很及时地伸手扶住了他。 她看了眼少年脸上因为奔跑而带上的红晕,跟他拉开了点距离,又转向钟予。 她介绍道,“这是希莱德。我上次来北山森的时候,他给我做的向导。” 很清楚地介绍完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您,您,您好……” 希莱德的目光在撞到钟予的身形之后,整个人下意识就惊了一下。 这就是,这就是刚刚大家说的神子吗? 希莱德脸都涨红了。 那这位神子长得也太……太好看了。 见对方那双深绿色的眼眸落到自己身上,希莱德又紧张地赶紧补充道, “我,我叫希莱德……从小在这里长大,您有什么事情的话,打猎,找方向,或者缺什么,都,都可以叫我……” 话说着,希莱德的目光没忍住,在面前这位,和旁边的领主大人身上小心地转了一下。 这位——这位跟领主大人,是什么关系? 两个人都长得好好看,站在一起很般配。 但……他们好像站得也不近,气氛也没有很亲昵的样子——看起来,又不是很像恋人。 之前他听山庄里的人讲,领主大人现在好像还是单身未婚,也没有未婚夫…… 那他们是…… 美丽的神子微微颔首,声音很客气。 “谢谢。” “……!”希莱德心思被打断,突地一激灵,“不,不用谢……” “希莱德。”苏蓝叫他,“你不是要去给你爷爷的摊子帮忙么?当心被骂,快回去吧。” “噢。噢好!” 苏蓝唇边的笑温和,希莱德没忍住脸又涨红了点,“那——那我先走了!” 希莱德反应了过来,立马跟两人摆了下手,慌慌张张地向集市里面跑回去了。 “领主大人,之后要打猎的话,记得叫我啊!” 苏蓝目光在少年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收回视线,和钟予走出了集市。 希莱德一向热情惯了,这里民风又是这样,苏蓝并不是很在意他的拥抱。 钟予微微地偏过了脸,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希莱德的插曲很快,两人坐上了车。 车往山上的山庄开去,开得缓慢。 过了一会儿。 苏蓝问:“集市好玩么?” “……嗯。”钟予轻轻点头。 “大家都很热情。”他慢慢地说,“跟都城很不一样。” “都城。”苏蓝笑了下,重复了一下这个地名。 它就代表了一切。这里还真是都城的反面。 “那你喜欢么?”她又问。 钟予无意识的用手抚了下脸。 他的脸上还带着她之前说“神子”的事情的时候,留下来的烫意。 “嗯……喜欢。”他轻轻地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酒意开始上涌,钟予有点困倦,头靠在了车壁上,阖上了眼。 苏蓝感觉身边没了动静,微微转眼,正好就看见他小憩的模样。 漂亮的眼尾艳红灼得厉害。在他身后车窗外的漫天白茫茫的雪景的映衬下,美丽地不可方物。 他就静静地靠着。脸上带上了一点点微红的醉意。 ……难怪他累了。原来是刚刚喝了热红酒的缘故。 苏蓝了然。 过了这么久,他的酒量还是很差。 她弯了下唇角,没再开口。 车开上山,一路无话- 车缓缓地开到山庄门口,停了下来。他们回到木屋应该要走上一段路。 苏蓝看了眼旁边阖着眼已经睡着了的钟予,按了按眉心。 她抬手示意了一下,拥上来的佣人就停下了脚步。 苏蓝自己下了车,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动作很轻地把钟予抱了出来。 果然还是得她抱着。 苏蓝还记得他之前在晚宴上,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快失去意识了,还死活不想让别人碰到的样子。 ……现在在她的怀里,钟予就很安静。 抱着他走,一路上,苏蓝缓着自己的脚步,尽量在雪地里走得稳一点,不要把他吵醒。 回到木屋里也是,佣人早就会意了,所有人替她开门关门的声音都很轻,苏蓝就一直把他抱上楼,进了他的卧室。 门被佣人轻轻合上。 把钟予放在了床上,苏蓝心里叹了口气,小心地开始给他解掉绒绒的围脖和身上的披肩。 今天外面没有下雪,但衣服上被暖意一烤,还是有些潮意。 她看着钟予,乌黑的发柔软,贴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他薄红的唇轻轻抿着,不知道在做什么样的梦,睡得看起来有些不安稳。 他这个身体,如果带着潮意就这么睡了,肯定会病情加重。 苏蓝把视线移到自己手上,就慢慢地解着系带。 系带打得繁复,解了一会儿,她唇角弯起,觉得有些好笑。 这还是她第一次给别人脱衣服,脱得这么小心翼翼,还什么回报都不要。 也就在钟予这里破例了。 解开了他披肩的搭扣和系带,苏蓝需要把钟予抱起一点身,才能把它从他身下拿出来。 动作的时候,钟予似乎被她弄得有点醒了,轻轻地含糊了一声,“……苏蓝?” 嗓音带着一点朦胧的迷离和哑,苏蓝动作一顿。 心里啧了一声。 她把不该有的联想甩出去,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把厚厚的披肩慢慢抽出去。 “嗯,是我。”她说,“到家了,你好好睡吧。” “……嗯。” 钟予慢慢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出声了,估计是又睡过去了。 苏蓝就慢慢地把披肩抽了出来,扔在了床下。 她刚想把他放躺回床上,就听见他轻轻地开口。 嗓音很哑,很轻,像是朦胧的呓语。 “……他们……都可以抱你。” 钟予小声地说,很慢,很慢。 苏蓝微微怔住。 钟予身体柔软又单薄,就这么贴进了她的怀里。 他醉意迷离的温热气息拂在她的颈边,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像是委屈的小猫在呜咽着撒娇。 “……你能不能也抱抱我?” 他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着,蹭着她的脖子。 “苏蓝……就一会儿。” 就抱他一会儿。 第43章 第43章 窗外下起了雪, 簌簌地落得无声。 屋内很安静,苏蓝维持着这个姿势, 怀里的温热透过他单薄的单衣传来, 莫名地要比屋内的暖意要烫得多。 钟予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手攥着她的衣襟,头靠在她的颈间, 气息微弱又均匀,乖巧温顺地像只小猫。 苏蓝很有耐心地伸出手,她又试探着从他的手里把自己的衣服抽了出来。 ……又没抽出来。 已经知道结果的苏蓝内心叹了口气。她刚刚不应该心软又抱了他一会儿。 她就继续保持着这个动作, 抱着钟予,慢慢地把自己的背靠上床板, 长腿也微弯,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等再过上一会儿,他睡得迷迷糊糊了, 她才能把自己的衣角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 ……苏蓝已经有点摸清这个规律了。 现在就先这么抱着吧。 她看了眼他脸上醉红之外依旧白皙地有些微弱透明的皮肤。钟予还很虚弱, 她也不想打扰他难得好一点的睡眠。 窗外飞雪,屋内暖融, 她就这么抱着钟予。 什么也干不了, 暖意的确让人困倦,苏蓝靠在那儿, 也阖上了眼。 …… 埋在苏蓝的颈间,钟予慢慢地睁开了眼。 醉意仍然漫在他的脸上,但那双漂亮的绿眸的眼底却没有困意。 心跳跳得飞快,钟予紧张地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脸趴在她的侧颈, 他能闻到很淡很淡的她的气味, 让他整个人都烫起来。 他不得不小心地将指尖掐入掌心,用力地, 才能强迫自己定下神来。 她不知道。 从她把他抱下车开始,他就一直醒着- 在回山庄的车上的时候,钟予收到了一条消息。 消息来自钟家底下的人。 钟家从旧世开始就坐在贵族阶层的金字塔顶端,他们拥有的资源和财富,让他们想要知道的任何信息都几乎是一览无余。 发到手机上的消息很简单,条理清晰,工工整整。钟家的人做事情一向高效,钟予出门前才发出去,没几个小时后就得到了回复。 钟予只问了一个问题。 北山森的贵族领主,准备在这里待上多久。 这是一个很好问的问题,也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但要打探一个贵族未来的行踪和计划,是一件高度私密,且绝不简单的事情。 但对钟家来说不是这样。 他们给他的回复有长长的列表,列出了采购物资的清单,一些当地行程的安排,甚至还有目前能知道的苏蓝之后会参加的在都城的活动……一切能知道的信息,都放在了表格里。 钟予越看,手指越冰凉。 最后,答案也写得很清楚。 “一个月”。 这个答案,让他茫然。 当时的车内很静,静得钟予都快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了。 ……一个月。 她只会跟他在一起待上一个月。 钟予甚至不需要细想,他都知道苏蓝并不准备一个月在北山森跟他分开之后,再跟他有别的新的交集。 原来一个月,就是这段快乐时光的终结点。 他看到消息的时候,车内仍然暖融融,却一点也没有办法暖上一点他的身体。 钟予的心就这么冰凉下去。 他往侧边看去,苏蓝正靠在他旁边望着车窗外,唇边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眼眶发烫,嗓间发干。 酸涩的感觉涌上来,他不得不闭上眼,才能忍住不掉下眼泪。 他本来以为这是上天砸到他身上的好事,原来现在他甘之如饴的幸福早就有了一个时限。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一个月。 钟予阖起眼靠着,内心全是茫然。 钟予。 如果只剩下一个月,你该怎么办? 钟予想起来两家父母定婚约的那天,茶馆的楼道里,苏蓝对他说的那一句,“如果你喜欢我,钟予,我们还是不要结这个婚了。”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表情,神情,淡金色眸子里的冷淡,钟予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时的他慌张无措又害怕,勉强住了全身的力气在她面前编出了一个谎言,用那个让他痛苦的谎言,才换得了一个名正言顺在她身边待下去的机会。 但现在谎言失效了。 现在的苏蓝,跟他,已经不是伴侣了。 钟予忽然觉得有一只大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现在的他跟苏蓝,毫无关系。他再也没有资格和名分……待在她的身边。 钟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感觉眼前都模糊了。 心脏疼得有些抽搐,他偏过一些头,把自己的脸对着车窗,眼尾的泪无声无息地滚下来。 眼尾烫红。 阴影遮盖下,遮住了窗外洒进来的天光。 钟予…… 钟予,好好想想…… 只有一个月。 你想要什么?- 在车上的钟予,意识缓慢地滑入黑暗。 又一次坠入梦境,他梦到了高中的时候,社团一起出门合宿时候的场景。 那时也是在山间,也是在温泉边上,所有人住进了一间旅馆。 苏蓝本来要跟好友部长住一间,但部长的对象半夜的时候敲了她们房门,片刻之后,苏蓝出了门,给了部长一脚,把房间让给了甜蜜的情侣。 ——这些,都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个林临跟他说的。 钟予身边永远跟着很多人。 从小开始,无论在哪里,就算在学校里没有佣人和保镖跟着,他身边依然簇拥着很多人。 他拥有的很多,他们觊觎的东西也很多,钟予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让林临待在他身边的理由,也很简单。 林临喜欢苏蓝。 林临表白过,被拒绝过。也依旧喜欢着。 钟予不需要开口,林临自然就会把他关注到的事情告诉他。 ……包括苏蓝放学后都会在枪支射击部待着,苏蓝新跟谁传了绯闻,苏蓝最近在学校又参加了什么活动。 也包括,合宿的这天晚上,苏蓝被情侣无语到,一个人出门去吹风这件事。 “钟予,”林临就小心又期待,说,“我们要不要出去找学姐?” 苏蓝正盘腿坐在屋外吹着夜风,他们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的另一侧。 见他们来了,苏蓝只是扬了下眉,没说话。 林临很殷勤,给她递了汽水,苏蓝接了,“哧”地一声,单手开了易拉罐。 带着汽的饮料冒了出来,在夏夜的蝉声里气泡破灭的细碎噼啪声也很清晰。 她把开好的汽水还给还在跟易拉罐拉环搏斗的林临。“拿这个吧。” 林临的脸一下红了。 苏蓝看向钟予,钟予绿眸静静地回望她。 “学姐。”他叫她。 把自己的易拉罐递到她手边。 苏蓝笑起来,替他开了,“钟小少爷也会喝汽水么?” 钟予微微点了下头,“谢谢。” 他其实不喝。 但因为是她开的,所以他还是拿过了易拉罐,喝了几口。 山里的夜间有点冷,苏蓝出来前也不是没准备,她带了件厚厚的毯子,一铺开,发现裹住三个人还绰绰有余。 毯子很暖和,林临最先没撑住。 他聊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还想要起新话题找苏蓝聊天,但最先眼皮打架,就靠在那儿睡了过去。 苏蓝顺手替他掖了下毯边。 钟予静静看着。 苏蓝看人的时候带着漫不经心的深情,她对人也是天生的温柔。 这不是她刻意为之的东西,是她不经意,是她为人处世已经习惯了的客气。 钟予想起之前钟家公关告诉他,论坛在发出了关于他的那条贴子之后被全盘黑掉的事情。 他们说,是苏蓝小姐帮的忙。 钟予听了之后很高兴。但他也同样知道,如果被针对的对象不是他,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被无端意淫污蔑,她都会做同样的事情。 下三滥的事情她看不惯,所以顺手找人黑了,对她来说,这个理由很简单。 她永远对人很客气礼貌。 就算是拒绝人,婉拒人,也从来不会让对方难堪。 有人会把这误会成温柔,但钟予知道,她只是单纯地礼貌。 但他也没办法抑制自己的动心。 把礼貌误会成深情的……他才是第一个。 他该…… 该怎么绕过她的“礼貌”这一层,才能站到她身边? 钟予茫然地想着,就听她开口了。 “——抬头看。”她忽然说。 没反应过来,钟予停顿了一下,这才跟着她的动作,抬起了头。 绿眸微微睁大,他一时有些怔神。 漫天的星河。 钟予这才发现,没有城市光污染的山间黑夜里,抬头竟然就是漫天的璀璨星星。 “你信许愿吗?”她说。 “……嗯?” “信的话,准备一个愿望吧。” 钟予怔了怔,他还没开口问,就看见黑布上的璀璨星子——缓缓地,划了一颗下来。 ……是流星? 像是印证着他的想法,很快,天际的边角,又落了一颗星星下来。 星星在漆黑的绸布上划出线,带上了漂亮的银色尾巴。 她笑起来,“错过了?还有机会。” 她的话音落下,很快,更多的星星像是画布上摇摇欲坠的挂件,被什么震动。 很快,漫天无数的星星都开始往下坠落。 ……一场,轰轰烈烈的流星雨。 无声无息,就在他们头顶的漆黑夜空里上映。 整个夜空,亮丽非凡,美丽地不像人间。 钟予怔怔。 苏蓝在他旁边仰倒,双手交叉放在脑后。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明艳至极。 “……不会真以为我半夜出来就是为了吹风吧?本来想告诉部长那傻女人的,她说我不懂情侣的浪漫。” “现在好了,真想让她看看她都错过了什么。” 钟予从流星上收回视线,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苏蓝。 她浅金色的眼眸眯起,正欣赏着头顶的流星雨,唇边带着笑。 钟予顿了顿。 他也躺下,就躺在她的身边。 苏蓝瞥了些视线过来,“不冷吗?” 背后抵着有些凉意的石头,钟予是觉得有些冷的。 他摇了下头,声音很轻,“不冷。” 两人静静看了一会儿流星雨。 钟予问:“你许了愿望么?” 毯子下,他的手都在紧张地颤抖。 “愿望?”苏蓝随口答道,“我不太信许愿。” 她顿了下,“不过既然机会难得……我也可以许一个。” “就许个这辈子下辈子都有钱的愿望好了。” “商人的愿望,”她笑道,“很俗吧?” 钟予摇了摇头,他的愿望……更俗气。 他很怕她忽然会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但还好,她并没有问。 ……又是她很有分寸的礼貌。 钟予转头看向正在往下坠落的流星。 每一颗都璀璨,每一颗都惊人地美丽。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许下了同样的一个愿望。 如果有一千颗流星,他就说一千遍。 这样,无论是哪颗星星听到了,如果能替他实现愿望就好了。 钟予想要……永远待在苏蓝身边。 这辈子也好,下辈子也好,他都想要待在她身边。 ……- ——他想要待在她的身边。 钟予从梦里醒来的时候,车刚缓缓停下在山庄门口。 他没有睁开眼。 苏蓝下了车,把他抱了下去。 她的怀抱温柔,动作也很轻。 她把他抱进了木屋,抱上了楼,抱进了他的卧室,又把他放在了床上。 她永远是这样,礼貌且客气。 就像她愿意在这里陪他一个月一样。 钟予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她是为了他的身体。因为他还虚弱。因为他受不了刺激。 所以她陪他一个月。 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了下去,窗帘半遮半掩,透进几乎看不分明的月色。 于是钟予在她要离开的时候拽住了她的衣角。 他说,你抱抱我吧,苏蓝。 话音朦胧,醉意弥漫,钟予知道自己酒量很差,但他这一刻意外地清醒。 她没有怀疑。 钟予靠在她的怀里,他的胸膛起伏着,梦里的画面还在他脑海里不断地浮现。 流星。她唇边的笑。他许下的愿望。 一遍一遍。 钟予听见自己刻意平缓下来的呼吸。 流星……流星不能实现他的愿望。 这是他自己想要的。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要待在她的身边。 于是钟予没有松开抓住她衣襟的手。 苏蓝停顿了很久,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在他的床上靠下了。 她的动作又轻又缓,像是怕吵醒他。 总是这样的,苏蓝就是会这样的。 她会拒绝清醒的他,会拒绝对着她流泪的他,会拒绝把喜欢摆在明面上的他。 但苏蓝不会拒绝病弱的,昏昏沉沉的,毫无意识依赖她的他。 她是见过了太多猎物的猎人,钟予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一夜就这么睡了过去。 晨曦微光的时候,苏蓝朦胧醒来,发现自己仍然抱着钟予靠在他的床上。 她还在愣神的时候,身体稍微动了一下。 怀里的钟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动作,无意识地追着热源贴了一些过来。 黑发美人的身体贴在她的怀里,温热,滚烫,他不清醒。 含糊的吐字,带着初醒的旖旎和哑意。 “……早。”他轻轻地说,湿热的气息在她的脖颈上,酥麻了一片肌肤。 话音带着慢慢的尾音,落在晨曦里。 他的腿慢慢地叠过了她的腿。 蹭了一下。 苏蓝身体一下子僵硬。 她立刻就清醒了。 苏蓝几乎有些不自然地把钟予推开,从床上一下起来,推门走出了他的房间。 关门的时候,甚至还收了力道,像是下意识怕吵到他。 门关上。 钟予侧躺在床上。 柔软的被子带着温和的晨光裹在他的身上。 房间里很安静。 钟予心跳很快,脸都在发烫。 他慢慢地,慢慢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喘出一口湿热的气。 他有一个月。 苏蓝真正的温柔和看起来温柔的客气,只隔着很短的距离。 钟予感觉自己…… 好像在这之中找到了破绽。 第44章 第44章 苏蓝没这么狼狈过。 至少没为这种事情这么狼狈过。 她睁开眼, 伸手关掉了淋浴的开关。 淋了快半小时的冷水,苏蓝现在整个人都冰凉凉的。 水珠还在顺着她的肌肤, 她的脸, 她的发梢往下滴落,带来阵阵寒意。 她本来还在沸腾的血液终于平缓了下去。 外面还在大雪纷飞,她在屋里冲冷水澡。 苏蓝自己都不得不嘲自己一句“好雅兴”的程度。 按了下眉心, 她披上浴衣,湿淋淋的头发散落在身后,她也不介意。 手支在洗手池上, 苏蓝点了根烟。 脸颊侧的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 她起来的时候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清晨。刚睡醒。人在怀里。本能作祟。 四个词一连串,按苏蓝的经验来说, 本来就应该很顺理成章地发生点事情。 更别提,怀里的人那一声轻轻的咬字,气息撩拨在她的耳边, 又哑又欲。 ……还蹭她的腿。 苏蓝:“……” 然后她就意识到了怀里的人是谁。 高涨的火焰被蓦地压住, 她几乎是一下子就把钟予从怀里拉开。 漂亮的玫瑰还睡得迷迷糊糊,无意识地蜷进了被子里。 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给她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苏蓝关上钟予房门的时候, 脑海里下意识地闪过“他还身体不好, 还很虚弱”。于是关门的力道还被她顺手放缓了。 最后门合上,悄无声息。 跟她血管里血液沸腾的声音完全相反。 苏蓝冲了个冷水澡。 冲到最后, 皮肤冰凉,发梢冰凉,吐出的气息还是烫的,阖上眼, 平时不会有的没有的不该有的念头全冒出来了。 …… 苏蓝对着镜子点完了一根烟。 烟燃到最后, 被她摁灭,力道很大, 蜷曲的烟身受到了无情的蹂.躏。 那是钟予,苏蓝想。 把头发擦干了,苏蓝换了衣服下楼。 这次她来北境其实也有公务要忙。贵族领主来到领地,有很多当地事务要给她过目。 白天她不会在北山森。 在玄关佣人给她披上围巾和大衣的时候,苏蓝回头,往楼梯那里看了一眼。 没有动静。钟予应该是还没醒- 苏蓝飞去了北境的首府,私人飞机按她的行程来,她到首府的时候,还只是上午。 在贵族领地里,联邦官员跟贵族指派的主事共同执政管理整片地域,苏蓝不打招呼直接到的时候,两方惊成一团,随即热情并成了一把火,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讨这位领主欢心。 “领主,您难得来一趟,我们这儿真是蓬荜生辉啊!” “您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们马上安排下去……” “您有什么想逛想去的地方吗?我们陪您一起参观参观……” “领主,您今晚留下来吗?我们给您准备了些礼物,您一定喜欢……” 但没想到,他们临时准备上的一应娱乐项目全部都没用,那位一直微笑着的大美人领主,一到地方,直接让人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公文。 公文很重,砰地一声扔在桌上,整个桌面都震了一下。 打开来,数字,条目,负责人,金额……一应俱全。 全部都是不在上交的财簿上的内容。 两人谄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身材高挑,面容绝美的贵族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坐在了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优雅又悠闲。 “解释一下。”她说。 官员和主事满头冷汗。 会议室暖气开得很足,两位在北境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双股战战,抖如筛糠。 苏蓝很悠哉地喝完了一盏茶。 表情愉悦。 “不是要陪我参观一圈吗,来,走吧。” 她站起来,说。说完真的就往外走去。 官员和主事不明所以,一头雾水,两人没人敢问,也不敢不跟上去,最后真的只好陪着苏蓝在城内有名的名胜古迹逛了一下午。 逛的途中,领主大人似乎是真的只对游览感兴趣,还偶尔问上一些关于人物事迹,建筑风格,历史风貌等等只跟景点有关的问题,神态认真,还频频点头。 好像是真的来参观的。 两个管事的人一路上战战兢兢,最怕她忽然说点什么,但最后几个小时的一整圈逛下来了,心里折磨得两人提心吊胆,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恨不得她给他们个痛快。 最后逛完了最后一个景点,苏蓝终于满意了。 “明天我要名字和答案。”她说。 两人松了一大口气。 忙不迭地点头,表示明天一定她到的时候他们一定能给出答卷。 “那您,晚上不如下榻我们这里,——我们给您接风洗尘?” 两人小心地看她脸色,话音带了点暧昧。 “我们给您准备了点礼物……又贴心,又漂亮。” 他们听说这位贵族小姐目前单身,未婚,在都城是炙手可热的婚嫁人选。 ——贵族嘛,结不结婚的,怎么风流都很正常,何况还是个Alpha。 在知道她要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派人找好了贴心可人的各种各样的小美人,就等着她一个眼神,马上打包送上。 而且,面前这位领主大人——怎么看怎么都是风月事的高手。 苏蓝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 “礼物?”她唇角上翘,重复了一遍。 “对对,包您满意,什么样都有,您喜欢什么样的?Omega,Beta,还是呃,Alpha?” “我们都准备了,您说一声,我们给您用丝带绑个蝴蝶结送上!” “您喜欢双生子吗?我们也有……” 苏蓝当然知道他们说的礼物是什么意思。 说实在的,她早上被点的火还没消。 但这种场合送来的礼物,苏蓝兴致缺缺。 最后,官员和主事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领主大人坐上了车,车的影子消失在街角。 两人对视一眼。 “领主应该只是第一天这样,”主事说,“贵族我见多了,没有美人计打不动的。要是打不动,就是没有投其所好。” “那领主喜欢什么类型?” “你那儿那对双胞胎,没人动过吧?” “没有。” “好,那等明天我们再……” 两人吞了吞口水,想到明天公务上要交差的内容,都是一阵头皮发麻- 苏蓝回到山庄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山庄里点起了灯,橙黄色的灯透过家家户户的窗户透出来,映在暗下去的雪地上,格外有温馨的感觉。 远处的树影和山影交织婆娑,映在夜空之中,像是远去的画。 首府和都城很像,是个缩小版的名利场,每个人的贪婪和欲望都写在脸上,到处伸来的手蠢蠢欲动。 苏蓝感觉自己也就在北山森待上了两天,回到这个地方,竟然有一种洗脱俗尘,时间变慢了的感觉。 雪道是个上坡,苏蓝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慢慢地走。 回到木屋前的时候,苏蓝看过去,脚步顿了一下。 木屋里,也映着橙黄色的灯。 ……有人在等她。 这个念头,在苏蓝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夏日雨夜。 家宅橙黄色的门廊灯光下,钟予撑着伞,也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她回家。 这一幕只是短暂地闪了一下,又消失。 苏蓝白天要离开北山森,就让一两个人佣人到木屋里待着,以防万一。 佣人给她推开门。 “您回来了。” “嗯。……这些是什么?” 苏蓝一进屋,就发现了玄关旁佣人们还正在整理着东西。 走廊里放着许多篮子。 篮子大大小小,各式各样,一看就是北山森居民手工编出来的。大多数都特意用花和毛绒绒的兽皮装饰地很精致,里面放了各种东西,有食物,有手工艺品,还有小摆件。 “这些是白天山庄里的人送来的礼物,”佣人说,“他们说是要送给您,和……” 她茫然地模仿发了一个词的音节,苏蓝听出来了,是北山森语言里的那个“森林的神子”。 苏蓝没忍住,唇角弯了弯。 今天的礼物真的很多。 很显然,只有这个让她心情变得很好。 苏蓝把围巾和外套脱了,交给佣人,随口问,“钟予呢?” “钟先生在里面。” “他今天没出门?” “没有。” 苏蓝扬了下眉,倒也没有特别在意。 “他晚饭吃过了么?” 佣人停顿了一下,苏蓝没有在意:“……也没有。” “好,谢谢,你们先回去吧。” 苏蓝看着餐厅里昏黄透出来的光,走过去的时候,心里还在想明天北境公务的事情。 数字,人名,金额,时间,所有的字符在她脑海里过着一遍,她半眯起眼,想着明天那两人会给她究竟交出个什么解释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踏进餐厅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餐厅和厨房连在一起,开放式的厨房让她直接能看到那个身影。 一天没见到的钟予,正围着围裙,在台后静静地做饭。 他剔透白皙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层暖色的光,从苏蓝的角度,能看到他流畅优美的下颌线,和半张美到极致的侧脸。 他垂着眼,动作不急不缓,安静地切着食材。 就算苏蓝在死后弥留的那个时间看过他做饭……但当面看见,还是第一次。 她的步子停在原地。 漂亮清冷又矜贵的玫瑰,低着头做着饭,见她来了,抬起眼微微抿起了唇。 “你回来了。”他说。 嗓音很轻,很好听。 苏蓝微微怔住。 那些数字和字符,在她的脑海里短暂地都消失了。 她走过去,低头看着他处理食材。 “……怎么你来做饭?”她问。 钟予睫羽轻颤,他依旧垂着眼,“嗯……只是想做,就做了。” “而且,北山森这里很好,我还是有些吃不惯。”他说,“正好……我以前学过一点厨艺。” 苏蓝看着他切着食材。 心想,那可不只是“一点”。 钟予动作很娴熟,轻柔又不疾不徐,就算是在用刀,看起来也赏心悦目。 “晚饭我来做的话……你会吃么?”他问。 说话的时候睫毛微微颤抖,像是有些紧张。 苏蓝看着他处理食材着的手。 钟予的手很漂亮,五指纤长,白皙又精致,苏蓝总觉得这双看上去像艺术品一般的手,用来处理食材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何况,他身体还很虚弱。 但苏蓝身体比她的想法反应得更快,“嗯。” 她点了头。 苏蓝:“……” 她很像一个吃了太久糟糠的人,突然面对佳肴美馔,实在是很难说不。 她蹙起眉,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钟予听了她的回应,侧过脸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好。” 他抿着唇,笑起来说。 美人笑靥如花,何况这个人是钟予。 钟家的玫瑰笑得好看,瞳仁明亮,眼尾都带着艳艳波光,是天然的风情。 他看了她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去处理食材。 苏蓝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她移开视线前,发现钟予那双漂亮的手上,左手食指有一道很浅的淡色的疤。 她记起了那道疤痕。 在她死后弥留的时候看见的,他独自去厨房做香菇鸡茸粥,切到了手。 当时也只是草草用创可贴贴了一下。 ……没想到,那一刀竟然切得这么深,现在还留着痕迹。 苏蓝坐到餐桌边,钟予端上来晚餐的时候,她还在想这道疤痕。 “钟予。” “……嗯?” 屋外的雪纷飞着,屋内篝火融融,橙色的灯火落在餐桌前,两人相对而坐,吃着晚餐。 苏蓝的胃终于等到了久违的慰藉。 她整个人都感觉被融化了。 钟予这次给她的做的菜式都是新的,以前的“苏蓝”没有尝过的。 所以……在她死了之后,他还在继续做饭吗? 甚至还一直在练习。 这个念头在苏蓝的心头闪过。 “钟予,”她说, “你的手,去看过吗?” 钟予放在桌上的手一顿。 他下意识地手指屈了一下,挡住了那道很淡的疤。 他的声音很轻。 “看过。……很难看吗?” 他在想什么? 苏蓝有些惊讶地看了钟予一眼,“没有,只是看上去当时应该切得挺深的。” 钟予轻轻摇头,“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的厨艺真的很好。” 这句话真心实意。 钟予耳尖红了一点,暖光下不是很明显,“……谢谢。”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做饭么?”钟予很轻巧地用着刀叉,垂着眼道,“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了。” “很小?” 苏蓝有点惊讶,笑了一下,“我印象里的贵族,有人学厨艺,但也没人会真的下厨。” ……还像他这么熟练。 苏蓝记得自己跟钟予是高中时候认识的,没道理他是为自己的口味特地练习的。 ……那样想,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钟予“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他的确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了。 学习做饭,学习插花,学习练枪射击,学习管理知识……学习一切她喜欢的,或者她在做的事情。 一切能向她靠近的事情。 钟予从很小的时候,从喜欢上苏蓝的时候,他就开始为了能留在她身边而努力地往前靠近。 她喜欢什么呢? 钟予会想。 夜深人静,在少年青涩的梦里,他跌跌撞撞地跟着她的身影走。 而她会回过头,目光终于落到他的身上。 他希望她会喜欢他。 少年的心,怦怦跳起来- 吃完了饭,钟予低着头收拾的时候,说了一句,“苏蓝。” “怎么了?”她刚起身。 他抬起眼。 漂亮的眼眸在暖光下灼灼,眼尾的泪痣柔得不像话。 “我等下想去泡温泉……可以么?” 第45章 第45章【修】 苏蓝一开始提议要来北山森泡温泉的时候, 并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场景。 病人泡温泉疗养。在她的眼里,是一个天光极好, 明亮温和, 非常自然且正常的一个场景。 而且是在白天。 ……跟现在完全不是一回事。 现在的苏蓝,坐在私人温泉池旁边的小亭子里,望着黑夜里蒸腾的雾气, 慢慢地叹出一口气。 山林里的夜晚很黑,虽然有着昏黄的路灯照着,依然朦胧一片。而亭子里有暖气也有透明的隔帘, 靠在这儿苏蓝倒是也不冷。 但身后传来的潺潺水声,无时无刻地正在提醒她, 身后的温泉池里有人正在泡着。 ……钟予。 钟予不喜欢别人碰他,更别提让别人陪他泡浴池。 这么晚的天色,苏蓝很下意识地放心不了一个病人大晚上独自出来到林子里泡温泉。 最终, 她跟他一起上来了。 来的路上, 钟予裹着很厚的白绒绒的貂绒披裘,站在雪地里等她的时候, 看起来又乖又安静。 走上来到温泉池边上的时候, 路上他也安安静静的,没说话。 到了池边, 钟予眼睫垂着,轻声说了一声谢谢,苏蓝就非礼勿视,别开眼进旁边的亭子里坐着了。 衣服解开的簌簌声传来, 然后是微弱的入水声。 苏蓝带了平板来, 正好可以顺便看看公文。 池水一直蔓延到亭边,晃悠的水拍打在池边, 落入她的耳朵里。 轻柔地,啪嗒,啪嗒。 啪嗒。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苏蓝盯了眼自己手里的平板。 刚刚她翻过页吗么? 啧。 “苏蓝。” 他叫她的时候,苏蓝手里的平板差点抖了一下,还好她手很稳,不动声色地按住了。 声音很近。 钟予趴到了她亭下的池边。 她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他。 但苏蓝没动。 保持着客气的礼貌,苏蓝视线没有偏一下,她问:“怎么了?” “你能帮我递一下水吗?” 钟予的尾音不自觉地上扬,带着点轻轻的餍足的味道。 “就在那里。” 佣人早就替他们在亭子里准备好了一切可能要用的东西。 苏蓝在桌上看见了水杯,她顺手倒了一杯,坐回原位,伸手递给侧下方的钟予。 “给。” “谢谢。” “不用。” 两人的对话简单又明了。 除了钟予接过水杯的时候……手指不经意地在她的手腕上划了一下。 苏蓝一滞。 温热的手指,指尖轻柔地从她的腕,划到掌心,一带而过。 留下了潮湿的水意。 苏蓝想起了钟予那双漂亮纤细的手。 他接过了杯子。 “喝完了的话,杯子放旁边吧。”她说。 苏蓝收回手,手指微微收拢进掌心, 那道湿意还在那里,湿热的。 烫的。 她握住手。 “好。”他乖乖地说。 嗓音有些轻轻的哑。 水声继续拍打岸边。人工牵引温泉水进来的池子,没有多大的浪花,只是像是微弱的涨潮退潮。 钟予似乎依旧还靠在她亭下的池边。 啪嗒。啪嗒。 池水声蔓延。 苏蓝突然有点后悔。 如果以后钟予还是要晚上来泡温泉的话,她可能真的需要以一个“解决”了自己问题的状态来。 不然像现在,声音的碎片,视觉的碎片,鼻间嗅到的淡淡的温泉硫磺味道,皮肤上被雾气蒸腾的淡淡湿意,都糅合在一起,让她的体温短暂地升高。 不是一个什么好的状态。 苏蓝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习惯禁欲的Alpha。 相反,她习惯享乐,在自己的资源和财富之下取得快乐。人想要快乐,有什么不对? 她听从自己身体想要的,获得自己想要的,并付出报酬。一切顺理成章。 很合理。 但这件事情在钟予这里碰了个壁。 钟予不想要交易。 他甚至什么都不要。 眼前的光线忽然黯淡了一些。 苏蓝才发现是手中的平板,因为太久没有被触碰屏幕,黑屏待机了。 苏蓝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又点亮屏幕,这回真的认真看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水声一直哗啦啦地在身边缓慢地响起。 苏蓝把这份文件看到了最后一页,【已阅读完毕】的提示跳出来的时候,她才微微怔了一下。 钟予泡了多久了? 她看了下时间,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够久了,更别提钟予那个虚弱的身体—— 苏蓝刚想要出声唤他,就听身边侧下方软软地传来一句。 “苏蓝……浴衣。” 有点虚弱和有气无力。 苏蓝顿了一下,起身拿了浴衣,别过眼给钟予递了过去。 “拿好了吗?” “……嗯。” 应的声音也听起来不是很有力气。 浴衣从她手里被接过去。 然后便是哗啦啦的水声,他踩上岸边。 又是穿衣服慢慢的簌簌声,白色浴衣的带子在苏蓝的余光里一晃而过。 水珠滴在石头上,一连串的声响。 “好了吗?”她问。 没有回应。 苏蓝停顿了一下,一种微妙的感觉从心底往上漫延,她刚准备开口再问一遍。 “钟予……” 哗啦。 水声。 苏蓝转过去,就见钟予似乎太晕没有站稳,身子一软,跌进了温泉池。 想都没想,身体动得比念头快,苏蓝径直站起身大步迈出亭子,扔掉身上的披裘也入了水。 “钟予?” 温泉池水烫热,雾气蒸腾,苏蓝一下水,身上的衣物都全部浸湿。 池水不深,她双手捞住他的腰,把他托了起来,放到了池边。 钟予浑身湿淋淋的,水珠哗啦啦往下落。他背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一张漂亮的脸被热气蒸得面色潮红,眼神迷离。 “钟予,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黑发湿濡贴在他的脸上,水珠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线,和纤长的脖颈往下滑。 他迷蒙地望着苏蓝,热气呼吸间感觉整个人都要晕过去。 “……嗯。”他慢慢地应了一声,“我能听见。” “我好像泡太久了……” 随着他的点头,发梢坠着的水珠又往下滑落,落在他的锁骨上,又滚落进浴衣的衣襟里。 苏蓝这才发现,钟予身上的浴衣已经全部被打湿,薄薄的一层布料贴在他的身上,能看到底下莹润白皙的皮肤,像是欲盖弥彰。她手下握着的他的腰也很纤细,单薄浴衣下的身体烫热。 更何况这个姿势,他被她握着腰放在池边,他的双腿微微张开,浴衣的衣摆湿透散落,凝白若瓷的大腿就分开在她的腰间两侧,往下坠着水珠。 一个恰到好处的姿势。 一切朦朦胧胧,在雾气的缭绕里看不分明。 苏蓝脑海里空白了一瞬。 像是无意识,钟予手抵在湿漉漉的池边向后撑了撑,他的大腿往上不自觉微微抬了一下,蹭过了她的腰。 苏蓝身上穿的也是单衣。被打湿的单衣,贴在她的身上,他光裸的腿蹭过她的腰间的时候,只隔着那一层薄薄的衣物,感觉贴合又清晰。 “我好晕……苏蓝。” 嗓音又柔又轻,带着诱人的失神。 被水雾湿润着的玫瑰,潮湿地望着她,脸上氤氲的红雾越来越重。 苏蓝握着他的腰的手收紧了。 血管里的血液都在升温沸腾,吵得其他声音都听不见了。 钟予说话的时候,被水色润泽的嫩红唇瓣看起来格外柔软。唤她的名字的时候,舌尖抵在齿后,在苏蓝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苏蓝几乎是一下上前了一步。 被她这么一上前,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隔着湿热的滚烫的衣物,就这么贴合在一起。 钟予被她忽然的动作一撞,轻轻地哼了一声。 尾音变了调。 苏蓝气息滞了一下。 胸口剧烈起伏着。 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苏蓝没有再动。 大概隔了几十秒,自己呼吸的声音才重新回到耳畔。 鼓噪声撞在耳膜,很重,很重。 她别开眼,松开了钟予。 自己撑上了池岸,弯腰伸手将钟予打横抱了起来。 一件宽大的绒裘罩住了两个人的身体。 抱着钟予顺着雪路往下走的时候,苏蓝的脚步很稳,手也很稳,厚厚的披风里,两人湿透的衣物贴在一起,胸口贴在胸口,心脏都在剧烈地跳动。 山间的雪风寒冷,苏蓝的气息都是烫的。 钟予昏昏沉沉,已经趴在她肩上阖上了眼。 苏蓝一路上,眼睫垂敛,在心里反复默念。 一字一句,念给自己听。 他是钟予。 他是钟予…… 他不清醒,他不清醒。 苏蓝,别做出格的事- 回到木屋,找了医生来看。 医生量了体温和血压,又看了看钟予其他体征,出来卧室,跟苏蓝说, “钟先生没什么事,他身体弱,又温泉泡太久了,这样血管供血不足,头晕很正常。现在好好平躺休息,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谢谢。” 医生又叮嘱了几句以后的注意事项,苏蓝看了眼卧室里的钟予,还是让医生留下来陪上一夜,以防万一。 她正要转身走开,就听卧室里微弱的声音响起。 “……苏蓝。” 苏蓝脚步顿了顿。 医生会意,转身暂且先去楼下等着了。 苏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走进了卧室。 她没有关门。 像是要给自己留一个出口。 钟予被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单衣,他晕晕沉沉地躺在床上,好像又睡了过去。 面色仍然带着不自然的潮红,他似乎很难受,微弱地蹙着眉。 苏蓝站在床边,低下眼看他,没有说话。 站了一会儿,她转身离开,就在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句。 “苏蓝……” “明天晚上,你会回来吃饭么。” 苏蓝其实第二天准备留在首府。 心脏在胸膛里跳动,还压着那之前没有平息的热度。 沉默了几秒。 她说。“睡吧。” 她走出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晚上苏蓝洗漱完坐回自己的床上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淡淡的银色的月光透进窗户,洒落在地上,窗外和窗内都静得出奇。 苏蓝手撑着额头,揉着太阳穴。 手指点在被单上,一下,一下,带着隐隐的躁意。 她看向窗外,山间的夜色单薄又疏冷。 映在遥远的银白的雪地上,发出暗暗的光。 身体和心灵的反应是割裂的。 炙热的气息散去,呼吸又冷静了下来。 苏蓝躺下。 手臂挡住视线,遮在眼睛上,光线都被遮掩,留下一片黑暗。 钟予身体虚弱,刚刚昏昏沉沉,泡得虚弱,人都快晕过去。 她才是不清醒的那个人。 这样不行。 人不该被本能驱使行动。 手机又传来响动。 苏蓝看了看,是在都城还在她身后追逐的那些人。 半夜发来的消息,暧昧不清。 她抬起手,按了几个键,回复了过去。 第45章 第45章 钟予是真的昏昏沉沉。 身体太勉强了。 大脑一片缺氧的感觉, 思维都不清醒。 在床上闭着眼躺了很久,钟予才有力气侧了个身, 去摸床头柜。 抽屉打开, 摸出来了一只毛绒小狗。 巴掌大,躺在掌心。 小狗的毛绒绒脸颊蹭着他的脸。 身体还在滚烫,钟予心跳还是很快。 他紧紧闭上眼, 头跟毛绒小狗的脸抵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下来。 他其实很害怕。 刚刚在温泉池里,他强忍着羞耻心, 去勾苏蓝的腰,呼吸急促, 自己光裸的腿贴到了她的身体,最有剧烈反应的……其实是他自己。 钟予脸上漫上一片热潮。 不过苏蓝……不是对他没有反应的吧? 钟予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不能…… 不能让苏蓝发现他是故意的。 钟予又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 他勉强地支起身子, 开了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摸出了一支抑制剂, 手都有点在发颤。 抽屉里晃晃荡荡, 还躺着另外两管已经空了的针剂,撞在抽屉壁上, 发出当当的声音。 从浴室里拿出了一条毛巾,钟予近乎有些熟练地把它咬在嘴里,但是冰凉的药液打进身体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疼地呜咽了一声, 后牙紧紧咬住了毛巾。 脊背绷紧, 僵直。 剧烈的疼痛让钟予眼尾都噙出生理性的泪水,眼尾湿红成一片。 他把声音忍得很小, 很小,因为一墙之隔,就是苏蓝。 钟予不想让她听见。 苏蓝不知道……他来这里的第一天的那个晚上,就来了热潮期。 温泉头昏自然也不全是泡得太久的原因。 医生是钟家的医生,没有他的允许,他们自然也不会说。 药剂注入,身体里的情.欲被抑制剂强压下去,但每次跟她靠近的时候,腺体都在发烫,他脸和耳根烫得厉害,钟予不得不每天晚上再重新补上一支抑制剂。 痛苦就再经历一遍。 天生用来承受欢愉的Omega身体根本不适合被强行压制。钟予的体质又太过纯粹,让他对抑制剂的反应极其痛苦又剧烈。 Omega本来就占少数,分化后的身体敏感,热潮期难以忍受,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的Omega在联邦法律许可的年龄之后就会结婚。 ……钟予就是这样。 跟苏蓝举办婚礼的那一天,钟予刚刚成年。 十几岁的少年,带着满心欢喜,想要跟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然后在婚礼的那天晚上,他们分开了卧室。 钟予沉默了很久知道,以后都会是这样。 那天夜幕降临,钟予一个人蜷缩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感受到了热潮期的来临,颤抖着给自己打下了抑制剂。 疼得他眼泪浸湿枕头,嘴唇被他咬破,血腥味溢满口腔,他又去咬自己的胳膊。 从那之后,他就学会了提前把毛巾塞进嘴里。 这样不会咬破他的身体。 至少……他想在苏蓝面前,一直都是好看的模样。 不是残破不堪的,痛苦的,就像现在这样。 躺在床上,身体都在颤抖,泪水浸润钟予的眼睫,滑落眼尾,绷紧的脊背终于放松了一些下来。 药剂起了作用。 钟予慢慢地舒展身体,很慢地,他把毛巾从嘴里拿出来。 他瘫倒在浴室的地砖上,额上,脸颊上,背上都是冷汗。 睫毛颤抖,带着水珠。 跟苏蓝还是伴侣的时候,他还可以表面上装作不在意,鼓起勇气让她标记自己。 现在的钟予不敢。 他怕她推开自己。 如果推开了……他就真的没机会了。 不知道在地上趴了多久,钟予终于找到了身体里剩下的力气。 身体绵软无力,还带着隐隐作痛,他撑起身体,走过去靠到窗边。 橙黄色的路灯之下,大雪纷飞。 他躺回床上。 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陷入黑暗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也像是雪花飘然而至,卷席而来。 明天晚上……苏蓝会回来么?- 苏蓝今天行程从早排到晚。 她起得很早。 到达首府的时候也很早。 乱七八糟无关公务的事情被她压了下去,暂且扫到一边。 这回官员和主事学乖了,老老实实地在机场候着。 苏蓝一下飞机,就笑了。 两个发号施令惯了的中年人,低眉顺目地等在停机坪,手里还捧着厚厚一沓公文,活像两个犯了错的鹌鹑。 “走吧。” 她唇角上扬,笑眯眯看了两个人一眼,让他们跟上了。 两人猜不透她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的形象是“鹌鹑”,但至少一大早等来的不是最后通牒,两人就已经如释负重,赶紧哈腰点头地跟在她身后。 北境的腐败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绒布,光是几个最重点的项目,理顺就花了苏蓝大半天的时间。 休息下来喝茶的时候,苏蓝皱眉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助理。 苏蓝没忍住:“这么多事情,以前的领主是怎么处理的?”这么多烂摊子? 助理愣了下,小心道:“老爷太太生前,比较喜欢游山玩水,陶冶情操。” 苏蓝:“……” 苏蓝:“意思是‘我父母’就没管过事,是吗。” 助理:“是的。” 苏蓝:“……好。” 她就不该对旧世贵族抱有希望。 不过苏蓝勉强想了下,她打过交道的贵族里,也就在都城活跃的几个还算勤勉。 但也就仅仅是“还算”。 ……除了钟予。 钟家家大业大,这么大的家族自然早就有了它的一番资本财富运作方式,也有无数人为这些产业操劳打点,并不需要钟家人太过操心。 但钟予,在接手她的事业之后,意外地……做得很好。 “很好”都是一个太过谦虚的词。 苏蓝重生之后专门去查过,作为大股东的她去世之后,那些属于她的本应该股价暴跌的事业至今却仍然蒸蒸日上,走势蓬勃,很多还占着市场的大部分份额。 钟予这几年费了多少心血,可想而知。 但他……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苏蓝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 钟予是个Omega。 还是钟家千娇万宠长大的钟小少爷。 ——他学这些投资管理的东西做什么? 这丝疑虑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苏蓝看了眼。 又是霍游寒。 昨天她回私人消息的时候,就看到霍游寒那里又发来了几十条消息,她点都没点开。 苏蓝看了眼时间。现在正好她休息,遛下狗。 苏蓝拿过手机,懒得看,随便划了一下,霍大少爷自从知道她就是苏蓝之后就开始依旧锲而不舍地做他的狗皮膏药,发来的消息一连串还带着炮仗味儿,苏蓝偶尔回复,他就又回上几十条。 苏蓝:【矜持点】 霍游寒:【?】 苏蓝:【浪费我内存】 霍游寒:【……】 霍游寒不可置信:【你还在乎这种东西?】 转而,他又发来了几十条消息。 霍游寒:【你看看,老子最近看上的Omega,不错吧?肤白貌美身娇体软贤惠持家】 霍游寒:【[图片][图片][图片]……】 苏蓝看了眼:【没追上吧?】 霍游寒:【?你这么肯定?】 苏蓝:【没追上推给我】 霍游寒:【???过分了,朋友妻不可戏】 苏蓝:【这你说的不对了】 霍游寒:【我承认,的确还没到“朋友妻”的地步】 苏蓝:【我们是朋友吗?】 霍游寒:【…………】 霍大少爷怒火燃了,苏蓝的手机开始一连串的震动,她很淡定地给霍游寒标了个“勿扰”标签,准备去回其他人。 不过他发来的最后一条,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霍游寒:【听说你去北境了?】 这回,苏蓝没说话,霍游寒就自觉开始自爆,非常地创伤应激:【——真没跟踪你!老子发誓!是我有个熟人在北境官署,说见到了领主】 底下还跟了一连串自我佐证的肺腑之言。 苏蓝:【别来,不见】 回完这条,苏蓝把手机扔到一边,让助理把那两位被折磨得面无人色的官员叫了进来,继续微笑谈话。 …… 霍游寒看着手机屏幕上她最后发来的那条“别来,不见”,停住了脚步。 他又抬起头。 身边行人神色匆匆。 他看了眼自己头顶上都城“飞机出发”的指示牌。 四个字亮着灯,晃着眼,一个字比一个字刺目。 男人脸绷了蹦,他握紧了手里的手机,走进了航站楼- 晚上的时候,苏蓝去了北境首府熟人的宴会。 她跟熟人是在都城认识的。 都城是联邦最大的名利场,所有人像潮水一样向那里涌去,一切的纸醉金迷,一切的财富与权力,都在那里攀到高峰。 苏蓝对社交场合太过于游刃有余,就算重生带来的贵族身份的根基并不在都城,她花上了个大半年慢悠悠地玩,就已经成了最中心的那一圈人之一。 想认识她的人,有太多。 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苏蓝本来今天并没有想要去晚宴的打算,但想到北山森,她心思压了压,还是让司机调转了车头,去赴宴了。 看了眼时间。 晚上八点- 深夜。 奢华会所中。 闹中取静处,一只戴满了宝石戒指的手拿起一杯酒,富商太太看见了坐在软席上的女人,脸上立马扬起热烈的笑容。 “——刚刚他们跟我说,您真的来了,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看见您了!” 陈太太说着,殷勤地走过去,坐在了女人身边。 “怎么样,您觉得这个宴会还可以吗?” 她的旁边,穿着金色丝质长裙的女人靠在沙发靠枕上,她拿着杯酒,姿势懒散,神情似笑非笑。 昏暗光线下,她的浅金色眸泛着淡淡的流光。 “酒很好,我很喜欢。”她说。 “那就好,那就好。”陈太太连忙说,她招呼来了侍者,让他们继续给苏蓝倒酒。 “我特意选了您喜欢的山庄产的白葡萄酒,您再尝尝这个……” 陈太太招待也是大手笔。 苏蓝随便瞥一眼,上来的这些酒都是价值千金。 至于背后还有谁想要招待的意思,苏蓝心中了然。她微不可查地冷笑了一下。 喝着酒,陈太太满脸堆笑,跟苏蓝就着北境风光又聊上了几句。 “听说您这几天在首府逛了这些地方?我跟您说啊,最好的还是咱们城南的……” 苏蓝客气地回应着,偶尔点头,并不热情,陈太太也完全不介意。 苏蓝有些心不在焉。 她莫名看了看时间。 晚上十一点半。 又聊了一会儿,陈太太也看出她有些兴致缺缺,想起了官署的大人物对自己的交代,她咳嗽了一声,对着侍者使了个眼色。 昏暗的宴会灯光中,慢慢地走过来两个人。 朦朦胧胧,站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但隐约能看出两个少年姣好的身形。 “酒您喜欢,那您一定也喜欢我为您准备的第二份礼物。” 陈太太凑上前,语调压低了,充满了暧昧, “他们……都很干净。” 苏蓝目光移过去。 走进来的,是一对双生子。 两个异常美貌的少年,长得一模一样,像是镜子里外的两个人。他们见到苏蓝,都不约而同地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陈太太催促道,“去啊,快点坐过去。” 双生子一愣,他们很乖顺,轻巧地走到了苏蓝身边没有坐下,反而一左一右,分开跪在了她脚边的地毯上。 两人垂下头,衣领滑落,各露出了白皙的一截后颈。 一个顺从的,任君采撷的姿势。 “请您吩咐。”两人轻轻地同时说道。 苏蓝姿势都没变。 她微微转过眼看向满脸殷勤的陈太太,笑意也没变,“陈太太,大手笔啊。” “这就是一点小意思,”陈太太赶忙说,“您如果喜欢就最好了,您要是喜欢,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里用了“我们”。这是来自谁的礼物,昭然若揭。 苏蓝微微笑了一下。 她夹上一根烟,还没动作,左边的美少年立刻直起上身,温顺地垂颈拿了火机替她点烟。 “您请。”他轻声说。 烟被点上。 袅袅的烟雾缭绕而上。 陈太太眼神一转,看了会儿几人之间的气氛,笑着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私人宴会本来就是个欲望交织的地方。 无论是什么欲望,追逐权力也好,贪恋美色也好,梦想财富也好,这里就是欲望的深渊。 昏暗的灯光,重重鼓点的音乐,最适合一切暧昧不清的东西。 苏蓝去过不少这种场合。 被塞人这种事情,她也不陌生。 她掰起左边刚刚为她点烟的少年的脸。 两个官员的确花了大价钱。 长相姣好的Omega,后颈干净,还是双胞胎。 在都城也难得。 美貌的少年温顺像是被驯服的小兽,顺从地垂着眼,她抬他脸的手指落在他的唇边,他就自觉低下了点头,张嘴舔了下她的手指。 湿濡的意味从指尖传来。 苏蓝看着,似乎记忆里想起了什么,她定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又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五十。 另一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也没安静地呆着,他直接头侧过来,枕上了苏蓝的腿。 “主人,您喜欢我么?”他问,直白又大胆。 一双黑亮的瞳仁,直直地望她。 “我喜欢您,我和哥哥一定会让您高兴的。” 苏蓝似笑非笑。 两个人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她,没有她的允许,他们也不敢做下一步的动作。 …… 霍游寒到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画面。 都城的霍大少爷名声远扬,就算没有私宴邀请函,在门口点了个头就进来了。陈太太本来追着他的脚步还要寒暄几句,但霍游寒态度比人敷衍多了,直接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一个。 他绕了一圈,在一个角落看到了一抹浅金色的裙摆。就要走过去。 陈太太在都城宴会上见过他跟苏蓝,也不奇怪。只是说得暧昧:“没想到啊,您跟领主感情这么好,连玩都一起玩……” 霍游寒绷着脸回头盯她一眼,“玩?” 陈太太莫名一愣。 霍游寒抖了抖脸皮,大步向那个角落走去。 一走近,就看到了个让他从头僵硬到脚的画面。 长相绝美的黑发女人,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单手点着烟,烟雾缭绕。 她的腿上枕着一个美丽少年,正向她娇柔地说着什么,而她的另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正被另一个少年捧在手里,讨好地含着手指。 从他的角度,甚至能看到她纤长手指指尖淫.靡的水色。 听到脚步声,两个美丽少年转过头来,霍游寒一顿。 ……居然还是双胞胎。 不是不知道她养小情人的事情,霍游寒也撞见过无数人宴会上与她暧昧,但撞见这样的画面……还是第一次。 苏蓝比他淡定地多,眼皮撩起,见是他,见怪不怪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听不懂人话。” 狗皮膏药还是跟来了。 霍游寒视线僵硬地从那两个少年身上移开,他不自然地坐下在了她的旁边,浑身像是被冷水泼了一盆似的,冰冰凉凉。 他干巴巴地说:“怎么?这地方你能来老子不能来?” “能来,就是狗得办个手续吧。” 本来舔着她手指的少年被她掰住了脸,苏蓝的目光在少年脸上端详着。 霍游寒第一次感觉气息不顺地词穷。 他偏过脸,“看你在北境玩这么开心,也挺乐不思蜀啊,怎么,不想回都城了?” “还行。” “你这一对还是双胞胎?一对二,玩这么开?” 苏蓝笑了声,“我玩得有多开,你不是很清楚?” 霍游寒应激反应又开始了:“老子那次真不是故意跟踪你!都是家里长辈——” “行行。”苏蓝没继续这个话题,“现在几点了?” 霍游寒愣了下,看了眼时间:“刚过午夜一会儿……怎么了?” 苏蓝嗯了一下,没说话。 过午夜了。 北山森家家户户橙黄色的灯,早就该熄了。 钟予应该不会在等她。 “霍大少爷。” “怎么?” 她问:“你要追的Omega呢?” “……啊?噢噢……”霍游寒结巴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随即重重啧了一声,“哎,这不是还没追到吗?老子放弃目标了,准备换另外一个——” “先别换了。” 苏蓝转过了点脸来,答非所问,“你觉得好看吗?” 霍游寒一愣。 他这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她手里托着的那张少年的脸。 少年美丽的眉目在他眼里模糊一片,霍游寒下意识点头:“挺好看的。” “喜欢吗?” 她这么一问,双胞胎少年都身体一僵,纷纷抬起眼,泪眼汪汪地看向苏蓝。 “主人……” 被苏蓝注视着,霍游寒只感觉嗓子发干,气管都在一寸一寸干涸。 他麻木地点头,心都灰茫一片:“……还行。” “行。送你了。”苏蓝微微笑起来,她站起身。 “主人,别抛弃我们……” “主人……” 双胞胎一听,急切地要命,豆大的泪珠就顺着脸颊往下滚。 “霍大少爷,好好享受。” 不顾两个双胞胎期期艾艾的眼神,苏蓝路过霍游寒的时候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这句话轻飘飘的, “首府官员的礼物,帮忙安置一下。” 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霍游寒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的背影。 所以——她不是故意塞人给他……是因为官员行贿送的这种礼物她自己不会收? 霍游寒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还让他帮忙,她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血液冲到脑袋,霍游寒都忘了问她为什么要离开。 “喂,你等等——” 刚准备起身追过去,霍游寒一转眼,就对上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两个美丽的双生子少年,幽怨地跟他对视。 手还非常勉强地拽着他的裤脚。 “……主人。”双生子两个字从嘴里磨出来,像是有人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一样。 霍游寒:“…………” 怎么还有两个烫手山芋?!- 苏蓝下了飞机,又坐车回到北山森山庄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推开车门,寒风吹拂。 凌晨三四点的风是夜里最冷的,她拢了下披风,顺着雪路往上走。 跟她想的一样,山庄里那家家户户玻璃透出来的橙黄色的灯早已经熄灭。山庄里寂静一片,只有星点的路灯,飘雪簌簌,无声无息地落着。 踏着台阶的时候,苏蓝脚步本来下意识地大步往前走,再快要走到木屋的时候,又说不清地放缓了。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 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雪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终于走到了木屋前,苏蓝抬起眼。 她松了一口气。 没有亮灯。 钟予应该已经睡了。 心底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漫上来,苏蓝也不知道自己松的这口气是本来在期待什么。 又有点莫名的庆幸。 她又在庆幸什么? 苏蓝走进院落内,不疾不徐地开门,动静特意收了点。 佣人不在,她自己脱了披风和围巾,放在一边。 木屋里很黑。 只有客厅里壁炉里的篝火燃着一簇火光,噼噼啪啪的木柴燃烧声,在夜里清晰可闻。 苏蓝远远地看了眼那簇火光。 她转过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温热的水,透过玻璃杯,暖着她的掌心。 她在黑暗中喝了半杯,又重新倒满了温水,她拎着杯子,准备拿着上楼。 路过客厅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 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苏蓝莫名转过身,走进了客厅。 壁炉的暖色火光昏暗地映着房间,温柔的色泽铺满了地毯。 走进来之后,那柴火的噼啪声清晰了一些。 苏蓝偏了一些眼,看向壁炉边,蜷在沙发上的人。 钟予披着一件厚厚的白绒绒的毯子,整个身体蜷在里面,只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脸。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染出一层朦胧的柔光,静谧又美好。 他就这么在客厅里睡着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脸上还压出了几道印子。乌黑的发拂在脸颊边,他微微蹙着眉,睡得不是很安稳。 苏蓝走过去。 她低头注视着钟予,不知道自己内心是什么想法。 她忽地想起刚刚在厨房里,黑暗之中,她似乎看见了他处理好的食材,分开装好,精致又细致。 他本来……想要等她回来一起吃饭么? 苏蓝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 她把手中的杯子搁置在一旁的茶几上。 弯下身,她把钟予抱起来。 钟予睡得很浅,她动作放得很轻,但他还是醒了。 长密的睫毛慢慢抬起,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 一见到是苏蓝,他下意识开口问:“苏蓝……” “嗯?” “你想吃夜宵么?” 苏蓝动作顿了一下。 钟予声音很轻,还带着初醒的朦胧,“我可以给你做……” “很快的,不会让你等很久……” 苏蓝抱他的手莫名紧了紧。 心脏滞了一下。 “不用了。”她说,抱着他上了楼梯,步伐依旧迈得很轻,“你先好好睡吧。” “……嗯。” 小扇子似的睫毛又垂下,钟予似乎有点失落。 过了一会儿。 苏蓝把他抱进卧室的时候,他又慢慢地说, “苏蓝……你晚上回来了,我……” 被放在床上的钟予眸色很浅,他看起来有些傻傻的,仰头看着她。 眼睫弯起,是一个轻浅的,很漂亮的笑。 “……我好开心。” 苏蓝站住了。 她垂着眼,视线定定地注视着钟予的脸。 卧室里的窗户开了一半,又山间的夜风吹拂进来,窗帘晃动,在地上拂出沙沙的声响。 屋内很静。 苏蓝听到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她转身要离开,脚边却像是似乎踢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清脆地被碰撞出去,滚到了床脚边。 苏蓝低头看去。 一支纤细的玻璃管。 她弯下身,把它捡了起来。 透明的玻璃管,在窗外映进的夜色下发出微弱的光。 玻璃管内的液体还很满,像是还没被使用过。 苏蓝走回床边,撩起钟予脖颈后散落的黑发,去看他的后颈。 那块皮肤柔软又微红。 是潮热的征兆。 难怪这几天他一直戴着围脖。 钟予本来模模糊糊地任她动作,但后颈的头发被撩开,整个人忽然惊地清醒了一瞬。 意识到她看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把自己蜷进被子里。 “苏蓝……我……” 钟予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以用抑制剂……” “我,我已经准备好了……” 钟予心跳地剧烈,慌张地要命。 还没到这个地步……他跟苏蓝的关系……还没到这一步…… 热潮期他就是准备自己熬过去的,抑制剂他都准备好了,不会麻烦她…… 他不想让她以为……自己在用这种东西胁迫她。 她要推开他怎么办? 她要推开他…… 正慌乱着,钟予的手攥紧了自己身下的被单。 苏蓝没有说话。 眼眶都有些发烫。 钟予垂着头,心乱如麻,胸口滞重的呼吸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鼻尖发酸。 眼泪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 啪嗒,啪嗒。 落在被单上,深色的圆点晕染开去。 就在钟予掉眼泪的时候,床微微地陷了一下,是苏蓝坐了上来。 她环住他的腰,将他背对着拉进自己的怀里。 他喜欢的Alpha的气息拂在他的后颈,钟予几乎是一下整个人都空白了。 “苏蓝……?”满脸泪水,他呜咽的嗓音都有点变调,“我可以自己……” 一只手送到了他的唇边。 苏蓝的声音在他的脖颈后响起。 “这次别咬我那么重。”她说。 说完,Alpha尖锐的牙就破开了他后颈腺体的皮肤。 第47章 第47章 不是被第一次标记。 但钟予的身体, 在被她的牙齿咬破后颈之后就开始无意识地剧烈颤抖。 黑发湿濡,贴在额上和脸颊边。 气息被压得断断续续, 急促又轻。 钟予想起自己刚刚分化的那一天, 苏蓝强忍着信息素的诱惑,把他背到医务室。 他被送进医疗间的时候,高挑的少女转身出去打抑制剂, 身影消失在门后。 他病床前的医生的嗓音温柔又亲和,钟予听不清楚。 他只是问,一遍又一遍。我分化成了Omega么? 是Omega么?是么? 他不确定, 他想要确定,想要心安下来。 医生说, 是的。 于是钟予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有预感,但还是想听到这个答案。 尘埃落定。 她喜欢Omega。钟予知道。从小就知道。 他想成为她的。他必须分化成Omega才行。 第一次分化期的痛苦难以忍受,潮热阵阵汹涌, 全部都要靠自己熬过去。但那几天躺在家里昏昏沉沉的钟予却像是被上天发了个小红花的奖励一般, 唇角抿起,甘之如饴, 心里雀跃地像开满了花。 他想要成为她的Omega。 成为她的。 …… 钟予闭着眼, 紧紧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唇齿之间, 整个人脑海里天翻地覆,海水像浪潮一阵一阵拍打过他的身体,将他卷席带走。 是她的气味。 他整个人都烫得快要融化了。 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滚落,眼尾烫红一片, 钟予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来自哪里。 是腺体被咬破的疼么?是愉悦么?还是没被推开的巨大惊喜?…… 他像是从深渊被带上岸, 充满了来自于侥幸幸存者的不敢相信。 钟予又重重咬了一下自己的唇,疼痛感传来, 血液的腥甜气息才能让他知道……他不在梦里。 他喜欢的Alpha……正在标记他。 脸颊边她的手指指腹摩挲上他的唇,将柔软的唇瓣从他的残忍的咬合下拨出来。 水色漫过她的指尖。 “别咬自己。”她说。 拂在后颈的湿热气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含糊。 她把自己的手递到他唇边。钟予却抿紧了唇,掉着眼泪无声地呜咽着,不想去咬她。 对方似乎没办法,又耐心地换了一样,一卷绸布递到他唇边。是她的腰带。 钟予慢慢张开了唇,顺从地咬住了腰带。 不薄不厚的布料被他吃痛地咬在齿间,很快被唾液打湿。 脖颈后的腺体又被Alpha的尖锐的牙齿蓦地刺入,钟予咬紧了后牙间的布条,猝不及防地疼得哼了一声。 冰冷又滚烫的玫瑰气息溢满齿间,苏蓝也没预料到,钟予的气味……时隔这么久,会这么令人上瘾。 不是那种腻人的甜香,是蛊惑人心的玫瑰位于高岭之上,被人折枝下来后,揉捏瑰艳的玫瑰花瓣,吞吃入腹,舌尖沾染的香气。(审核太太,这里就是真的玫瑰花香气) 艳丽的,靡艳的,诱人又不自知的玫瑰。想让人看他泪水落得再多一些,呜咽的声音再大一点……连求饶的话都断断续续说不出来。 脑海中不清明地带着这种念头,苏蓝不自觉地咬重了一些,利锐的齿尖进得越来越深,她臂弯之中钟予的身体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钟予紧紧闭着眼,整个人都在被淹没。 太久没有被标记过的身体,已经忘记了被标记的愉悦,潮热的涌动被Alpha牢牢地掌控,侵占,控制,掠夺,一点一点地打上她的标记,全部都是她的气息。 就像是……他是她的所有物一样。 这个想法一出来,钟予没有忍住,身体颤抖,脸上滚上了浓艳的热潮。 …… 一切平息的时候,屋内落进来的夜色仍然静谧。 半开的窗,将那缠绕的信息素的气味慢慢地落散出去。 或许其实是不静的,只是心跳的鼓噪声太吵,一声一声,重重撞在耳膜上,其他都不听见了。像是身体被过了一遍火舌,似有似无地灼烧过,现在还留着余温。 对苏蓝来说,这却是最糟糕的折磨。 思维里有些放空,血液被沸腾过一遍,热度却没有消减下来,反而越来越滚烫了。 她怀里的钟予单薄的身体还在轻轻地颤抖着,长长的睫羽跟着一起发颤,晶莹的汗水落在额间,混着泪水,分辨不出来了。 沾湿的布条被他从齿间拿出来,涎水亮晶晶的。唇瓣上水色艳丽。 黑暗之中,只有两个人的气息。 只是简单的怀抱。 急促,压抑,胸口起伏。 钟予转过来,仰头望向她。 昏暗的光线,苏蓝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朦胧的轮廓。和他嫣红的唇,闪着一丝微弱的水色。 钟予很轻很轻地说,……谢谢。 她从后颈咬进来的气息,在他的腺体里流动,将他烫热的信息素抚慰下来。一点一点地,钟予能感觉到,他在本能地餍足。 ……但苏蓝没有。 贴得很近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的变化和压抑。 脸上的热潮还没有褪去,钟予紧闭了一下眼,又慢慢睁开,心底漫上来的羞意和紧张快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他的手覆上。 苏蓝惊了一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却扬起脸看她,长长的睫毛扇动。 苏蓝……我也想帮你。他声音很轻,很轻。 苏蓝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思维里一片空白。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握住,那带着微弱水色的唇慢慢张开。 ……这是钟予。钟家最艳丽的玫瑰。 她的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克制地,但很快又完全克制不了,几乎是一下就往下按下去。他被撞得难受,却又乖顺努力地避开虎牙,漂亮的喉结艰难地攒动。 哗啦啦。 洗手池的水龙头打开,又关上。 钟予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渍。 他目光有些躲闪,但还是慢慢地走到了床边,小心地坐下了。 钟予靠着床,盯着脚边的绒毯,脸垂得很低。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地朦胧。 “我是不是……做得不好?”他垂着眼,小声说,声音很轻,“如果做得不好的话,对不起……我……我以前没这么做过……” 手指攥着袖口,他的眼尾还带着没有散去的昳丽殷红。 泪痣漂亮小巧,浴室朦胧透出来的光映在钟予半张精致的侧脸上。 他垂着眼,神色努力装出平常的样子。 苏蓝开口,她蹙起眉,嗓音还有些哑。“钟予,刚刚……” 温热的身体依偎进她的怀里。 苏蓝话音一顿。 钟予感觉自己的胸口和她的胸口隔着衣物贴合,他能感受到她心脏的跳动,很重。 一个极为亲昵的怀抱。 脸埋进她的颈间,他小声地请求,“苏蓝……” “我们先不要提这件事,好不好?……” 他的嗓音更哑,像是被粗暴地对待过,被蹭伤。 苏蓝手摸上他的脸颊,将他的脸捧到自己面前。 鼻尖与鼻尖的距离很近,他们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房间里只有浴室半掩着的门洒入的光,在钟予那双微微挑起的眼睛映出了一点微弱的灼意。 像是黑夜里亮起的星。 他的睫毛颤抖着,还挂着水珠,却又忍住没有别开视线,就这么和她近在咫尺地对视。 “……好不好?”他又请求了一遍,“我们先不要提……” 钟予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带着伤的嫣红的唇抿起。 “……先不要提这件事情。” 苏蓝的目光落在他刚刚抿起的唇角。 被撕扯的小小伤痕。 她没回应。手抚过他的唇角,似碰未碰。 “疼吗?”她问。 昏暗的灯光之中,钟予的脸烫得发红。他慢慢摇了摇头,说,“不疼……我很喜欢。” 他很喜欢。 钟予慢慢地滚了滚喉结,喉咙里还都是她的味道。之前他咽下去的时候,她惊地掰住了他的脸,眼眸里满满是震惊。 钟予。她叫他的名字。 而他只是垂下脸,又很乖顺地把剩下的收拾干净,没有漏掉的。 苏蓝的脸背着光,定定地注视着他,眼里晦暗不明。 钟予在她怀里动了动,慢慢地转了个身,身体缩进了被子里。 “能不能……抱我睡一会儿?”他轻声地问,“我好困……” 轻哑的嗓音落在房间里,像是拨开了涟漪的水面。 热潮期被标记完的Omega,本来就会更黏人,需要标记他的人抚慰。 “如果不行的话,也没关系……” 话没说完,身后的床陷了一些,一双手从他的背后环绕过来,将他慢慢拉进了怀里。 她的气息拂在他的头顶。温热的,捉摸不定的。 她就这么抱着他睡着。 鸦羽似的黑睫翁动了一下,钟予精致的喉结攒动。他的心脏好重,怦怦,一下一下撞在胸口。 “明晚……你回来么?” 过了很久。 像是黑夜里寂静的湖水。 有人撩起了一串水珠。 钟予意识朦胧,快要睡着,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头顶传来她的声音。 “嗯。” 她微微点头。 钟予攥紧了手。 整颗心都在发烫。 剧烈,酸涩,又重又强烈。 黑夜沉沉,他们就这么睡了过去- 之后的几天,苏蓝都傍晚的时分回到了木屋。 早上她起得很早,飞去首府处理公务,晚上前又回来。 踏进山庄的时候,夜幕还没有降临,天边还带着最后一抹黄昏的晚霞。晚霞之下,那一栋小小的雪山下的木屋,像是被拂上了温度。 她走进屋的时候,大衣上还落着晶莹的雪花,一进屋内,暖融的气息拂来,雪花融化,化成了淡淡的湿润。 钟予会做好晚饭等她,他们看上去很寻常地吃晚饭,晚饭之后苏蓝看公务,钟予缩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屋外大雪纷飞,壁炉火光绒绒,他也安静地拿着书看。 他也会去温泉,苏蓝依然陪着,背对着温泉池,侧过脸避开视线。 从温泉的雪路下坡的时候,钟予跟她一前一后,他有一次差点跌跤,于是苏蓝就会握住他的手腕,两个人慢慢地往下走。 温热的皮肤,还带着温泉雾气氤氲出来的湿意,被她握在手里。 烫的。 他乖巧地跟在她身后,大多数时候很安静。 有的时候,他会轻声地说一句,谢谢。 苏蓝转过眼,钟予脸颊晕着绯红,眼睫轻颤,就这么望着她。 然后他又侧过脸,身后的雪地暗得出奇,他乌黑发梢里的耳尖红透。 雪花落在他长密的睫毛上,随着他睫毛的翁动而轻轻颤动。 苏蓝莫名想起北山森语言里,“森林的神子”的那个词。 美丽的神明之子,在雪地里,就这么看着她。 晚间有的时候山庄里的人会来拜访,送来一大堆给领主和给他们神子的礼物,本来稍显些空荡的客厅和走廊,逐渐地堆满了各形各色的手艺品。 那个之前在集市里遇到的少年希莱德还来过一次,兴奋地问他们要不要去打猎。 苏蓝开的门。 少年叽叽喳喳,把打猎的好玩的趣事说个不停。 钟予站在玄关里,苏蓝回头看他一眼。 白皙剔透的脸上带着些微红,漂亮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身体还很虚弱。 钟予抿了抿唇,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微微垂下了眼。 苏蓝转过去,对着少年点了头,“我们去。”她说。 少年开心地要命,欢呼了一声,上前就直接抱住了苏蓝。 “太好了,领主大人!明天我就来接你们!” 双臂张得很大,把苏蓝抱了个满怀。 “——明天见!” 砰。 关上门。 屋外飘进来的寒意逐渐消散。 木屋里温暖的温度又开始回升。 苏蓝退了一步。 一双手从她的身后伸出来,轻轻柔柔地抱住了她。 钟予靠在她的背上,声音很轻。 “谢谢你……领主大人。” 第48章 第48章 打猎要在清晨。 他们出发的时候, 天还没亮。 晨曦破晓,雪林间的日出颇有一种壮丽的美感, 在自然面前, 所有人的存在都格外渺小,日出的光将白茫茫的天地慢慢地映亮。 他们只是寻常的打猎体验,也不会入林子入得很深。 希莱德带了北山森特有的热茶, 喝下去有些辛辣和草药的香气,意外地让身体暖和起来不少。 “怎么样,领主大人?” 少年在她旁边翻身上马, 叫得很兴奋,“山庄里我们平常打猎的时候就喝这个茶, 不光暖和,还提神,要不然前一晚没睡好, 第二天上马可要遭。” 苏蓝扬了下眉, 把杯子收好了,“是你爷爷做的?” “是我!”希莱德挺起胸膛, 少年的脸上漫出点赧红, “我昨天晚上特意……特意为您和神子做的。我还有点担心您会喝不惯……” 又听到这个“神子”的词语,苏蓝不禁弯了下唇角。 几条猎犬在他们前面一点的树根边上兴奋地打转, 发出“哧哧”的声音。苏蓝注意力被吸引,视线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 “茶的味道不错。”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 苏蓝俯身顺了顺马身,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回过头, 正好撞见钟予骑马慢慢过来。 钟予会骑马, 苏蓝是知道的。 一般的贵族从小都会有马术课,更别提钟家。甚至他们还在都城的稍微郊远的地方拥有一座马场。那里只对最顶级圈层的人开放。 ……但这是苏蓝, 第一次见到钟予穿猎装。 深色的皮质长靴包裹住他的腿,猎装的上衣防水又因为便于活动而贴身,剪裁精良的衣物版型腰间微微一折,钟予坐在马背上的姿势娴熟又轻巧,极为优雅。 深色的帽子衬得他肤色极白,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优美的侧脸微微转过来,露出一张昳丽精致的脸。 他对上了她的视线。 苏蓝的动作顿了一下。 反倒是希莱德惊艳地抽气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他小声断断续续道,“没、没想到‘神子’……这种打扮也这么好看……” 不光是希莱德,剩下还有几个和他们同行的山庄里的人,有老有少,也是禁不住转过脸,将视线移了过去,注视着他靠近。 苏蓝看着钟予慢慢地骑着马过来,到她身边。 他随行的还有几个人,他们特意落后他一段,保持着距离跟着。钟家跟来的人,保护他的安全。 钟予微微向已经到场的其他人点了下头。 “早。” 其他人一惊,像是受到了美人的冲击,立即也开始回过来打招呼。 “早,早上好,神子!……” “您也早上好!” …… “——神子,您也试一下这个茶!我刚刚给领主大人尝了,她说味道不错呢!” 希莱德骑马绕过去,将热茶也递给他,少年声音热情,“保暖的!” 钟予接过,礼貌道谢。 “谢谢。” 苏蓝注意到,在希莱德说出“她说味道不错”的时候,钟予接过的手顿了一下。 “啊,不、不用谢!您喜欢就好!您要是喜欢,我之后也给您做!” 希莱德是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坦率性子,这下蓦地被美丽的神子大人道谢,少年脸上顿时不好意思地涨红了。 他一夹马肚子,撤后了点跟他的同伴们去打闹了。 身后喧闹的欢笑声音传来。 钟予骑马到了苏蓝身边。 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早。” “领主大人。” 苏蓝侧过眼看他。 钟予却垂着眼,盯着自己手上的缰绳,侧脸的线条优美,乌黑发梢里的耳尖染起薄薄的红。 苏蓝想起,昨天她跟希莱德说完话,关上门钟予从身后抱住她的时候,也这么叫了一声。 轻柔搂抱住她的手臂很快又收回去,他稍稍退后了一点。面对着她的目光,钟予只是偏过了些脸,说,“拥抱是北山森的习惯。我只是想……融入一点。” 从昨天的画面里回过神来,两人往前骑行着,苏蓝看着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慢慢向后仰了仰身子。 “早。”她说, “叫我的方式,也要跟他们融入?” 被旧世最大的贵族叫领主,有些微妙的感觉。 钟予依旧垂着眼,明显知道她在说哪句话,耳尖清晰可见地又红了一点。 “……嗯。”他慢慢地说,“我想顺应当地的风俗。” “我这么叫你……很奇怪么?” 苏蓝顿了顿。 他耳尖的烫红有点灼着她的眼。 “不奇怪。”她最后说。 “好。……领主大人。” 苏蓝又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两人往前骑了一段。 狩猎刚开始,众人需要活动一段时间,正好就往雪林里走。马蹄踏在雪地上,在他们身后留下了串串痕迹。 钟予身体不好,马也不能骑得太快,苏蓝维持着速度跟他并行。 这次出来的打猎,本身也就是以他们两人为主,跟随着的其他人也不介意地放慢了脚步,簇拥在他们身边。 “领主大人!” 希莱德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夹马肚,又绕回了苏蓝的右侧。 “今天爷爷他们现在在林子里的营地里呆着呢,我们就一路猎过去到营地那里,正好晚上住一晚,明天一早回来。” 希莱德对两人说,又兴奋起来, “虽然这一路短,但说不定我们能打到点狐狸什么的!” 苏蓝弯起眉眼,“是吗。” 希莱德说,“山庄附近的林子里狐狸很多,很烦人!我还小的时候,冬天就会和几个朋友跑出来打狐狸——” “不过,喏,” 少年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跑在他们马跟前的几条猎犬, “反正有它们在,就是狐狸而已,也没有特别难打。” 猎犬们似乎听到了主人的叫唤和夸奖,打了个圈儿兴奋地呼了几声。 “狐狸被它们追到精疲力尽了,就会自己挖个洞藏起来,我们跟着追,看准时机开枪就行。” 苏蓝好奇:“那难打的是什么?” 少年脱口而出:“鹿。” “鹿?” “对,”希莱德挠了挠头,呼出的气都形成白雾,“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北山森附近的鹿都特别警敏,还特灵活……我们最好的猎手,也要花上个几天蛰伏,才能打到一头。” 转而,他的语气又激昂起来,“不过我们这次了,说不定就能看到鹿呢!至少能有点希望!” 苏蓝没忍住,笑了一下:“就是打不到?” “那的确是有点……勉强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身边的同伴们都笑起来。 “希莱德啊,怎么这就放弃了?……” “不是从小励志要自己打上一头鹿的吗?” “别放弃梦想啊!……” 希莱德也涨红了脸冲他们嚷道,“什么啊!我可没放弃!你们有本事也打只鹿!” “好啊好啊,谁怕谁!”同伴们也不服输起来了,“这次看到鹿你别怂!来啊,今天咱们比赛啊!” “比就比!”少年示意了下自己背后的猎.枪,得意洋洋,“我这把枪可是什么都能打,你们就拿着你们的小枪打狐狸去吧!” …… 几个人去闹去了,苏蓝也看了眼自己的枪。 希莱德给他们准备的猎.枪跟他是同一个款式。长枪杆的步.枪,.243的口径,射程很远,大小型的猎物都能轻松射杀。 就是很重。 苏蓝看向旁边的钟予。 钟予拿不太动这么重的枪。他的枪法也并不好,高中的时候,苏蓝还记得他把子弹直接打到了自己靶子上的事情。 黑发的美丽少年站在靶前,转过脸,耳尖薄红,轻声地跟她说,“学姐,对不起,我没怎么学过……你能再陪我练一次吗?” 苏蓝想,现在的钟予,其实跟那个时候的长相,没有太多变化。 更艳丽了,更瑰艳了,长开了一些的玫瑰,眼尾的绯红更重,蛊人心弦。 似乎是被她盯着有些不好意思,钟予慢慢地别过了脸,把猎.枪交给了身后落后半步他们骑着的那个钟家的随从。 他自己空着手握着缰绳,就安静地在她身边骑着马。 雪林里寒冷,骑了一会儿,他也披上了一件深色的绒裘。披风的系扣在颈间扣上,他向她转头望过来的时候,一张脸凝白若瓷,微微抿起唇,笑了一下。 本来,钟予这次来也只是随同,不会真的开枪打猎。 于是,在猎犬开始兴奋地喷着鼻息蠢蠢欲动的时候,几人一勒缰绳,招呼上了。 “——有狐狸!” “快!准备跟上!”有中年男人呼喊起来,“要动了!快快快,我们走!” “领主大人!——” 几人呼叫。 苏蓝缰绳在皮质手套里绕上一圈,勒住了一些马步,她侧过脸望向钟予。 “钟予。” 钟予跟她对视,优美流畅的下颌线微微点了下,他勒了下缰绳,马的步子在原地踏了几步,转向一边。 钟家几个跟随着的人,也跟他一齐向同一个方向跟过去。 “山坡上。”他轻声说。 他在山坡上方一点的位置等他们。 “好。” 苏蓝点了下头,随即调转马头,夹了马肚子,追上了前方的几个人。 贵族猎场的传统,身体不便不参与狩猎的人都会去附近视野好的小山高处等着,他一说,苏蓝就明白了。 猎犬兴奋地向前追逐着,呼哧呼哧的响声从最前方传来,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几人骑着马在它们身后追逐着。 “别放跑了!” “快啊!” 苏蓝的玩心也起来了,她眯了眯眼,看向猎犬追逐的方向,扬了下眉,猛夹了一下马肚。 “领主大人!” 其他人见她也追上来了,兴奋地叫起来。 “快来!一起比赛啊!” 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苏蓝的脸冰凉,几缕散落的碎发被风吹得扬起,她的身体前倾,躬伏在马背上,有力的腿收得很紧,努力把身体的重心压低,减少风的阻力。 猎犬对狐狸的气味太熟悉,激动地在林间向前冲刺着,远远望去,能看到雪林间窜出去的几抹微小的身影。 一群人向前急速骑马追逐而去。 “快快快!要追到了!——” “今天第一只狐狸!是老子的!” “我的——!” 训练有素的猎犬追到了狐狸,苏蓝手很稳,摸枪上膛。 很快,枪响了。 “——砰!” …… “领主大人!” 马被拽着缰绳停了下来,一直跟在苏蓝身后排在第二的中年人追上来,面上闪着惊喜和不可置信,“——领主大人,您枪这么准?!” 一阵马蹄声,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人也陆续到了。 他们看到一枪击中的猎物的时候,也露出了不敢相信的震惊神色。 “您以前练过吗?” “也太厉害了!” “您枪法怎么会这么好?” 最后一个人是希莱德,他的话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涨红了脸赶紧解释道, “不是,领主大人,我以为像您这种身份……应该不会有太多野外打猎的经验……枪还这么准……” 刚刚他可是都看见了,马背上疾驰,所有人都忙着稳定身形。 领主大人骑装劲劲,修长的双腿夹上马肚,就那样惊人地在颠簸之中稳稳地直起身子举枪上膛,动作极快。 下一瞬,枪就响了。 英姿飒爽,现在女人握着缰绳,她的胸口还微微起伏着,头发因为刚刚的疾驰散乱了一些,有几缕散落在明艳的侧脸上。 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她转过眼看过来,浅金色的眼眸里笑意微扬。 像是最漂亮的晨间的霞光。 领主大人弯起了下唇角, “希莱德,不是要比赛吗?不要泄气啊。” “……好,好!”希莱德立马应道,“下一个猎物就是我的!” “好,我等着看。” 苏蓝转了一些马头,和另外几个山庄里的中年人聊起来,几人聊着打猎的技巧,相谈甚欢,笑声不断。 希莱德望着女人的侧影,少年的心剧烈地怦怦地跳起来- 一行人酣畅淋漓地在林间追逐了很久,又收获了不少猎物,除了狐狸,还有几只雉鸡和松鸡,看上去呆头呆脑,很肥美。 众人打道回府,调转马头,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太好了,今晚等下到营地把这些交给爷爷他们,我们又有大餐吃了!” 希莱德兴奋地叫起来,他驾马上前,看向苏蓝,“领主大人,您上次没来得及尝我爷爷的手艺,这次一定要试试看!” “是么?”苏蓝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笑起来,“好,到时候准备的时候叫我,我一起帮忙。” “啊不用不用!”希莱德脸红起来,“我来就行!您是客人,怎么能让您动手!” “我爷爷手艺可好了,我跟您说,上次……” 少年叽叽喳喳的,又说了很多以前打猎的时候和爷爷在营地做饭的趣事。 苏蓝骑着马往前,金眸看上去专注地听着,但她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这几天晚上她吃惯了钟予的手艺,又把她本来已经开始将就了的胃养刁了一些。 不知道能不能再习惯吃别人做的饭。 钟予…… 钟予还在小山上等着他们么? 她向远处望去,雪压在密密的枝头,只能隐约偏见不远处起伏的地势。 看不清晰。 莫名地,苏蓝腿夹了下马肚,加快了点速度。 其他人跟着她,也一齐提了速,在林间往回骑着。 众人又前进了不少。 忽地,有人出声。 “等一下,有鹿。” 这声一出,所有人都顿了一下。 苏蓝也定了下身子。 他们暂时停住,望过去,冬天的雪地更容易留下痕迹,就在那人手指指着的方向,雪地上有一排明显清晰的脚印。 每一个脚印都由两片蹄印组成,看起来像个倒置的心脏。 脚印很大,前后的大小也不一样,在雪地里陷得很深,甚至没有什么落雪。 所有人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代表了什么。 一只公鹿,成年,体积很大。 独行,而且…… 刚刚离开。 果然,就在下一瞬,有人叫出来:“就在那里!”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定神看去,远远的雪林之间,有一抹矫健的身影,似乎是受到了惊吓,飞速跳跃着奔开。 “鹿!” “好大的鹿!” “居然真的是鹿!” “天啊,什么运气,咱们快追!!——” 一行人顿时血液沸腾,猛夹马肚就像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奔去。 “希莱德,你的机会来了!” “让他拉倒吧!机会是老子的!” “快追!快快快!别废话了——” “这可是鹿啊!!” 众人兴奋疯了,北山森本来撞见鹿就少见,何况还是一只这么大的雄鹿,如果能打下来,简直可以在庄子里,不,在附近的所有山庄里吹上一辈子! 雪林路途崎岖,猎犬兴奋地嚎叫,一行人疯狂疾驰,在马背上颠簸地身体都在剧烈颤抖,但没有人在乎,所有人的眼里就只有最前方的那一抹身影—— 那只鹿! 最前方的鹿似乎也感受到了后方激情高涨的捕猎者的包抄,奋力地奔跑着,慌不择路,居然一掉头,向着山坡上去了! ——山坡? 苏蓝本来对这只鹿并不像其他山庄的人有太大的征服欲,骑着马就落在队伍后方。 但看到那只巨大的雄鹿调转方向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的思绪慢慢地停滞了一瞬。 山坡。 她伏下身子,紧紧贴紧了马背,她嗓间喝出一声,用力的双腿猛夹了下马,一人一马犹如一把离弦的箭疾驰出去。 “领主大人?——” “哇领主大人也来了?!一起啊!!” “完了!这鹿怎么跑得这么快?又要给它逃了!” “又一次?!” 身后的声音喊出声,苏蓝充耳不闻,她伏着上身,双腿很稳,呼吸都撞在耳膜上,嗓间扯得很疼。很快,她就奔驰到了一众人最前。 面前的视野逐渐开阔,高大雄鹿的身影没了树影的遮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苏蓝微微抬起眼,就在鹿奔驰的方向那高处的山坡上,立着一行人,似乎是也听到了响动,那几人的身影向鹿那里微微转去。 血液奔腾,吵得震耳欲聋。 她一手栓紧缰绳,另一手去摸腰间的猎.枪。 另一手也放松缰绳。 上膛。 托枪。 瞄准。 “砰——!” 一声枪响,响彻山坡。 石破天惊一般,震得众人的心都一颤。 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中,那远处的雄鹿向前又跑了几步,然后,身形重重地晃了晃。 随即,那高大的身形像是终于中了石化咒术一般,僵直站定—— ——轰! 那众人视线汇聚之中的雄鹿,猛地轰然倒下在地。 大地都颤动了一下。 骤然安静了。 疾驰过去的众人惊地茫然,迅速奔上前。 等他们骑着马赶到鹿的身边等到看清了,都是不可置信地瞪直了眼。 刚刚射中的那一颗子弹,正正好好,从鹿的前胸与肩膀之间穿过。 稳,准,又狠。 一个教科书一般,最为标准的致命枪伤。 一击……毙命。 从那么远打中——这得是什么样的枪法和准头? 一时之间,山坡上风声猎猎,没有人说话。 …… 苏蓝收起自己手里的猎.枪。 她跟着众人的目光,一齐仰头,向高处看去。 那个面容美丽得不食人间烟火,矜贵出奇的贵族正遥遥地骑在马上。 他将手里的长杆猎.枪,不疾不徐地递给身后的随从,姿势镇静又优雅。 天光极亮,照在他身上,衬得光彩绝伦,像是有一层朦胧又说不清的光雾。 他太熟练了。 这个场景太过于震撼,众人一时之间都没说出话。 “……神、神子大人……?” 钟予,有人僵直着,讷讷出声。 他喃喃的,是北山森语言里的那个代表“森林的神子”的词。 声音顺着风声往下吹拂,很快就散在了风里。 山坡高处,似乎是跟随着的几个随从附耳跟着中间的人说了什么。 钟予偏过脸,下意识向他们转来。 远远地。 触及到了苏蓝的视线,那张美丽又精致的脸微怔,然后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握着缰绳的手攥紧了。 “这也……太厉害了……” 一人出声,随即,众人终于从不敢相信之中反应了过来。 “天!神子大人!这可是神子大人!” “您也太厉害了!” “是鹿啊!雄鹿!您怎么能一枪就毙命的?!” 一行人惊喜欢呼着骑马奔上前,热烈地称赞庆祝起来。 “您枪法是怎么练的?!您一定要教教我!——” …… 苏蓝也慢慢地跟着他们往上骑,步子放得很缓,过了许久才到了钟予身边。 其他人本来簇拥在钟予身边,还在兴奋地祝贺着,见苏蓝骑上来,他们二人似乎要说话,都自觉地往旁边闪避开来。 有的人去跟随从搭话,有的人骑马下坡去看鹿,商讨着要怎么处理带走。希莱德本来激动地还要凑上前跟两人说上两句,被同伴毫不留情地拉走了。 一群人沸沸扬扬,闹哄哄的嘈杂声都远去了。 山坡高处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钟予在跟苏蓝对视之后,就默默地垂下了眼,长睫敛下,手指攥紧着缰绳。 “钟予。”她说。 “……嗯。” 嫣红柔软的唇被他无意识地紧张咬着,唇角还能隐约看见之前留下来的伤痕。 很淡。 “对、对不起……”他有点结结巴巴。睫羽低垂着轻轻抖着,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苏蓝唇角上翘,声音很轻。 “……‘学姐,我没怎么学过’?” 她重复了一句他以前对她说过的话。 钟予蓦地抬起头,跟她对视。 羞红的眼尾泪痣灼灼,像是要烧起来。 第49章 第49章 雪林里, 天色渐晚。 到了营地,驻扎在那里的庄子里的人见到满载而归的一队人, 都兴奋不已, 纷纷跑出来迎接。 看到他们打到的几只狐狸,众人的兴奋不已。 “这么多狐狸?!” “收获不错啊!” 看到他们手上拎出来的雉鸡和松鸡,众人的兴奋又提了一个度。 “好啊, 今晚有大餐吃了!快快,快叫老爷子出来——” 欢呼声在看到他们最后拖进来的那只巨鹿的时候戛然而止。 “鹿?!” “——这是……?” “天,这是谁打下来的?!” 看着体型巨大的雄鹿, 营地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傻。在知道鹿还是那位“神子”打下来的时候,众人惊地断断续续倒抽气, 兴奋度逼近了阈值。 就连见惯了风浪的希莱德的爷爷,出来见到了雄鹿的体型也震惊不已。 老爷子注视着钟予看了又看,目光格外愕然, 惊疑不定。 “……好了, 你这下,要坐实‘神子’的名号了。” 跟着众人一齐下了马, 往营地里走的时候, 苏蓝偏过脸,有点好笑。 “北山森这两年都没人打到过鹿, 你之前那一枪算是给他们破了个例。” 希莱德的爷爷震惊了半天,招呼众人去做菜,许多人去帮忙,作为客人的他们两人便先去休息。 两人向着一边的平屋走去。 钟予已经对这个代表“神子”的北山森词语熟悉了, 他走在苏蓝身边, 眼睫扇了一下,望向她。 他停顿了一下, “我是不是不该抢了他们的风头?” “你那枪打不到,他们其实也没有人能打到。” 苏蓝说,浅金色的眸瞥了他一眼,嗓音很慢, “冬天的雄鹿,这可是个难得的彩头。——鹿这么难打,也就‘森林的神子’能给他们这种祝福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钟予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轻轻响起。 “枪的事情,高中的时候……对不起。” 苏蓝扬了下眉。 “狩猎是一回事,打靶又是一回事,我没有故意想骗你……” “我的确没怎么练过……” “手.枪比猎.枪这么难打么?” 苏蓝轻轻笑起来,“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正好打中我的枪靶呢。” “那回是——”钟予顿了一下,声音轻了一点,“那回是……真的失误。” 高挑的少女靠得太近,手托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触感透过衣物被他清晰地感觉到,钟予心跳得太快,手都在颤抖,开枪难得地走神。 “你狩猎这么熟练,再怎么也不会……” 苏蓝听了刚想顺着接话 ,她忽地想起了当时的场景,顿了一下。 商场混迹多年,怎么样的话都能顺畅接下去的苏蓝,难得地,没继续话题了。 她知道了为什么钟予会失误。 再往下,像是有什么要露出水面,黑夜里潭面无风微动,要被人伸手触及。 钟予安静地跟在她身边,也默契地没再说话。 夜晚的雪原林间很静。 风在暗涌- 营地里只有平房一般的木屋,北山森的人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家族好友关系,就收拾了两间分开的屋子。 当然,两人的随从早就提前一步到达,已经分别把屋子的内部布置得更加舒适,来适应他们主人的习惯。 站在两间挨着的屋子前面,苏蓝跟他暂时分别。 “等下见。”她笑了下,“希莱德的爷爷晚上应该要做大餐,好好庆祝你的鹿。” 丰收的狩猎的晚上案例就是会有一场盛宴,钟予点了下头,轻声说,“好。” “等下见……领主大人。” 声音很轻,尾音微扬。 苏蓝顿了下。 她转过头,正好看见钟予转身的背影,他离开的时候,右脚的脚步稍微迟缓了一下。 盯了一会儿,苏蓝收回视线,没太在意,她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 晚餐好的时候,希莱德来敲她的门。 苏蓝正在换衣服,等了一会儿才开了门。 “领主大人!晚饭好啦!” 希莱德叫道, “今天爷爷做了好多菜,我带您——” 看到换了一身衣服的她,少年忽地卡壳了。 面前开门出来的女人换下了骑装,一身浅色的舒适衣物衬得她肤色明亮。白天束起的长长黑发此时散落肩头,温和的灯光下多了几分柔意。 那双浅金色的眸子,正映着他的脸。 希莱德的心脏……蓦地漏了一拍。 “抱歉让你等了。走吗?”她关上门问。 “……走,走。” 少年回过神,脸上漫起了薄红,带着她往主屋走,身上都出了一层汗。 主屋内,希莱德的爷爷果然做了一桌大菜。 雪地的野生松鸡肉质鲜嫩,汤汁鲜美可口,原汁原味的炖鸡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苏蓝先是去跟老爷子打招呼,她笑眼弯弯,又会说话,老爷子红光满面地跟她喝了一杯,拍了拍她的肩。 钟予比她早到一点,已经被早喝上的一群人挨着敬酒。 换上了常服的美丽的黑发美人坐在那里,端着酒杯,屋内温暖的火光在他身上染上一层暖意,多了几分烟火气。 钟予从来没见过这样闹腾热闹的场合,他手指略略攥紧,把他那一点隐藏很好的局促映进了苏蓝的眼里。 苏蓝走过去,三言两语招呼了众人,坐在钟予身边倒了酒跟这些人喝了起来,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一只手将酒杯从他的手里抽走,换进来的是一杯热茶。 钟予微怔地扭脸去看她。身旁的女人正笑意盈盈地拿起酒杯。 “你们的‘神子’不能喝酒,我多替他喝点。” 其他人大喊起来。 “领主大人,上次我就听说您酒量很好,这次可不要推脱啊!” “是啊,让艾德大哥见识见识,他听了您的酒量就一直想跟您一较高下一次呢,哈哈哈哈!” “来来来,给咱们领主满上!” 苏蓝酒量是真的不错,她于是也笑着全部应了。 酒是雪原庄子里自己酿的烈酒,喝下去辛辣一片,整个身体都热起来。 希莱德也眼巴巴地跑过来,红着脸要跟她喝酒。 其他人笑他,“希莱德,你酒量就那么丁点儿大,还敢跟我们领主喝酒?” “怎么了,我就喝!我怎么不能喝,我可能喝了!”少年顿时不服,一仰头,整杯烧刀子都灌入了嘴里,顿时咳得他上气不接下气。 “咳咳……咳咳咳!……” “就这——还算能喝啊?” “别给我们领主大人添麻烦!” 众人闹闹哄哄,笑声不断。 苏蓝也不介意,她笑着也喝完了自己酒杯里的酒,亮了下杯底。 “不愧是领主大人,大气!” “来,继续继续,喝!” …… 吃着喝着,雪原内主屋里灯火暖融,气氛热闹。 苏蓝放下了筷子。 炖雪鸡的味道的确不错,比她想象中的好,但她还是觉得有点遗憾。 如果换个人来做…… 正想着,她移了些眼,看向旁边的钟予。 他也正好望着她。 凝白的脸庞漫上了柔柔的红晕,眼尾也柔红。 眸子里带上了薄薄的水雾。 苏蓝微微怔了下。 她反应了过来,“你还是喝酒了?” “……嗯。”钟予点头,声音有点慢,“刚刚来的时候他们很热情……没推脱掉。” “喝了多少?” “……一杯。” 苏蓝吸了口气,“一整杯?” “……嗯。” 钟予嗓音很轻,“我以为,要跟他们喝的一样多才行……” 苏蓝凝滞了片刻。 钟予的酒量……她是知道的。 小半杯白葡萄酒,他就能摇摇晃晃站不稳。这一整杯自酿的烧刀子烈酒…… 她有点啼笑皆非,但忍住了,唇角还是轻轻弯起。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没事。”钟予脸上泛起红晕,他弯起眼尾慢慢笑了一下,“这里氛围很好,我很喜欢。”待在她身边就很好。 “嗯,要是不舒服和我说。” 苏蓝又看了他一眼,见他除了醉意上涌,脸红之外没什么别的,稍稍放下点心来。 喝了一会儿,她身边又有个人挤过来坐下了。 是希莱德。 “领主大人!……” 他在她另外一边坐下。 少年醉得厉害,过来就张开双臂给了苏蓝一个拥抱。 苏蓝眼疾手快捞了他一下,他才没有滑到地上去,引起了周围几人一阵笑声。 “领主,他是占你便宜呢!” “别捞他了!让他自己睡地上去,哈哈哈哈!” 还有人喝高了,揶揄起来, “我看希莱德啊,是对您有意思——” 这话引起了一片附和。 “是啊是啊,上次您来的时候他就一直缠着您!” “还说上次呢,这次还不是?他就一直在您身边转悠,跟我们说话的时候也叽叽喳喳地全在谈论您……” “对对对,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 “他喝醉了而已。” 苏蓝应对地很流畅,她和众人笑着说了几句,喝得烂醉的众人便也被她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苏蓝拉过希莱德,想把他按回座上。 没想到,希莱德醉意满满,少年脸涨得通红,扒在了她的衣领。 他真的仰起脸痴痴地说。 “领主大人!您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苏蓝微微顿住。 “我不光会做茶,还会做其他的……下次还做给您……您要喜欢的话……下次……想给您……我还……” 喝醉了的少年说话颠三倒四,囫囵着吐着句子。 苏蓝的惊讶一闪而过,她没有回应,过去的经验让她已经被酒后投怀送抱习惯了。 她动作很自然地把希莱德捞出自己的怀里,捞着人把他交待给了其他几个庄子里的人。 正好走到主屋那头,和希莱德爷爷坐在一起的几位长辈拉住了她,大笑起来跟她聊几句。 钟予从希莱德挤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喝着茶静静看着。 她递来的热茶很暖,灌进喉咙里也是暖的。 他隔着喧闹的人群,看着站在那儿和长辈们聊天的苏蓝。 有几句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领主……小孩子不懂事,你别介意……” “没关系……酒……喝醉……” 苏蓝对这种场合游刃有余,她立在人群里,像是比火更暖的一抹亮色,让人移不开视线。 “领主小姐,你这么年轻,现在还没结婚吧?” 有长辈拍了拍她的肩,“怎么,连婚约也都还没有?” 钟予无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忽然,时间像是突然停滞。 一切都变得很慢。 拿着酒杯的女人弯了眉眼,唇角上扬,她笑起来。 身边的人闹闹腾腾,碰杯声,划拳声,大声嚷喊声,嘈杂一片,但是钟予还是听见了她的回答。 “……没有。” 她弯起唇笑道。 很随意。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顺着风,顺着空气,顺着篝火燃起的熊熊暖意,落入了钟予的耳朵里。 篝火燃烧木头的声音很轻微,噼啪声不大,钟予却一瞬间听得格外清晰。 之前喝下去的那杯烈酒像是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滚烫地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燃烧地一点骨血都不剩。 之后他们的对话他都没听见了。 钟予有些茫然地继续吞咽着嗓子里的茶。 心脏被烧灼地有点痉挛,痛感迟钝也清晰。 虽然他早就知道,他跟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从她嘴里亲口听见这句话,钟予没有想到痛感还是这么强烈。 咽下茶水的喉咙都很痛。 他们的确,没关系了。 连名义上的伴侣也不是。 …… 跟那人客气地嘱咐了几句,苏蓝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她发现钟予从刚刚开始,就垂着脸捧着杯子,没有再说话。 “醉得厉害吗?”她眨了下眼,轻声问。 “……还好。” 钟予轻声道。 他略略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眼睫被火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层阴影,柔软嫣红的唇被他轻轻咬着。 唇角之前的淡淡伤痕还在。 夜深了,有几人喝得酊酩大醉,很快晚餐终于散了。 希莱德早就醉得昏睡过去,被人扛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呓语着“领主”的字句,几个还清醒的同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他带走了。 苏蓝也准备离开。 钟予果然也醉得有点晃晃悠悠。 她问:“还能走么?” “……嗯,能走。”他点头。 苏蓝将他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自己环住他的腰,带他往平屋走。 走出暖融的屋外,寒风扑面袭来,苏蓝刚刚漫起微醺的醉意醒了几分。 她侧过脸,看向搂着的钟予,“冷不冷?”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 把他一路带到他的屋前,苏蓝停了下来。 “……我、我自己来就行。” 钟予乖乖地从她怀里出来,跌撞着自己去推门。 苏蓝这回她注意到了,钟予的右腿是真的有点重心不稳。 之前不是错觉。 “钟予。” 她蹙起眉,“你腿受伤了?” 扶着门框,钟予垂着眼,顿了一下,“不算受伤。就是……蹭破了一点。” “太久没骑马了,我等下自己涂药,没关系的……谢谢你,送我回来。” 骑马很容易蹭破腿,这次用的也并不是他自己的马具。 苏蓝顿了顿,见钟予推门身形摇晃,差点跌倒,还是抱住了他的腰,扶住了他。 身体单薄又温热,轻微地颤抖。 砰。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屋外的寒风。 屋内的篝火燃着,将两人的身体拂上一层暖意。 “你醉成这样,怎么自己涂药膏?” “没关系的。”他别过脸,轻声道,“只是涂药……我可以自己来。” 把钟予放平在床上,苏蓝没跟醉了的人多争执,直接问:“药箱在哪里?” 枕在床上,过了很久,钟予缓慢地抬起手,示意了一个方向。 随从们东西收拾地很整齐,苏蓝没费多少功夫就在柜子里找到了应急用的小药箱。 坐回了床前,苏蓝打开药箱的盖子,在里面翻出了擦伤的膏药。 “这个药膏看起来不错。太久没骑马的确会擦伤,你腿上哪里……” 苏蓝的话音顿住。 趴伏在枕头上,钟予的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 留出的那一小半脸,火光映在他的脸侧,将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映得晶莹。 他的眼尾湿红,泪水滑落,又难堪地别过去了脸。 第50章 第50章 躺在床上的黑发美人穿着的是一件深色的单衣, 墨绿色的昂贵绣线在衣物边缘绣出了浅淡低调的花纹,柔软细致的布料彰显出了它的价值不菲。 此时, 这件昂贵非凡的上衣的袖口, 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片。墨绿宝石的袖扣也被泪水浸湿,在火光下映出水润的灼光。 钟予垂着眼偏过头,无声地抹掉自己的眼泪, 不想让她看到。 不知道是混杂了醉意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眼尾湿润又红,看上去委屈又无助。 苏蓝定定看着他, 嗓间微动。 篝火在壁炉中跳动着,灼烫着她的半边身体。 她放下了手中的药膏。 “……钟予。” 她的声音刚一出口, 钟予就缩了一下。 他的身体往一旁的毯子里靠了一点,把脸直接转过去了,背对着她。 单薄的身体蜷缩起来, 像是努力地要把自己藏起来。 醉着不清醒的他, 看上去格外脆弱。 苏蓝往床上坐了一些,柔软的床微微陷下。 她没有什么哄人的经验。 尤其是哭着的人。 大多数的时候, 她无动于衷。 她的小情人一向很有自觉, 所有的眼泪只是为了用于撒娇和情趣。哭得都是梨花带雨,适可而止, 搏一个她的同情,或者是激起她并不想要隐藏的施虐欲,在床上。 除此之外,苏蓝唯一哄过的人就只剩下弟弟苏梓了。还仅限于小少年在触碰到不该触碰的线之前。 但就算姐友弟恭的时候, 她的哄人也就仅限于让人买来小少年喜欢的零嘴或者小玩意儿, 短暂地抱上一抱他。苏梓哭的次数太多,她甚至后来有些心不在焉。 但钟予呢。 苏蓝看着他单薄的缩在绒毯下的身形, 撑在床单上的手指动了动。 苏蓝忽然觉得,好像重生之后,她……经常把他弄哭。 看到他眼尾湿热的眼泪的时候,苏蓝微微凝住了。 她想起高中的时候,部长好友新谈了对象,恋人一掉眼泪,部长就心疼地跟什么似的,课都不上了,捧着手机蹲在宿舍门口只管眼巴巴等着哄人。 苏蓝嘲笑她黏糊,苏蓝自己的暧昧对象一个比一个乖巧,从来不用她操心。 ……现在呢? 她身侧的人正微微发着抖,泪水滑落脸颊,背对着她无声地呜咽。 这是钟予。不是她的暧昧对象。 苏蓝蜷了蜷手指。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去揉他脑后的发。 手一触碰上,钟予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惊到似的,轻轻一颤。 但他躬了躬背,没有避开她的触碰。 钟予的头发触感很好。乌黑的发的色泽像是最名贵的墨,发梢有一些很轻的自来卷,柔软又有些小小的韧劲。 发丝顺着指缝滑过。 她像是顺小猫的毛一般,慢慢地揉他的发。 她在试探。 很轻,很轻。 过了一会儿。 小猫轻声地开了口。 “……对不起。” 嗓音还带着一丝呜咽的音。 苏蓝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道歉,她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对不起……”他断断续续地道,“我没有想要哭的……” “但好像喝了很多的酒……眼泪……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它停不下来……我不想让你看见的……” “对不起……苏蓝,我又给你添麻烦……你不用管我……我睡一觉就好了……” 本来清凌凌的嗓音沾上了泪,带上了一丝哭音,软软绵绵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哄他。 苏蓝也这么做了。 钟予的身体脆弱又轻,像片羽毛,她直接把他抱进怀里,手继续顺着他的头发揉着。 “怎么了,钟予。” 她内心轻轻叹了口气,缓声哄道,揉他头发的手放得很轻,“你没给我添麻烦。” “怎么掉这么多眼泪,受什么委屈了?刚刚我没来的时候那些人说什么了?” 怀里的脑袋摇了摇,没有说话。 她顿了下,“……是因为希莱德吗?” 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的……苏蓝……”他闷闷地道,眼泪还止不住往下流,打湿了她的衣襟,“是我自己的问题……” “对不起……” 可怜的小猫又磕磕绊绊地呜咽着道歉。 “你一天很累,你先去睡吧……苏蓝……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苏蓝见他不想说,也没继续问。 她就这么揉了一会儿他的头发,目光扫到了放到一旁的药膏。 “钟予,”她轻声道,“药膏还是得上,明天你还要骑马,你不上药的话好不了。擦伤很小,但别让伤口加重了,好不好?” 钟予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打湿的眼睫乖顺地垂下。 苏蓝伸手够来了那一罐药膏。她靠在床板上,让钟予也背靠着坐在她怀里,她伸手弯起他的右腿,卷起了他的裤脚。 钟予之前就换上了常服,估计是因为擦伤的关系,选的裤子裤腿很宽松,她三两下就卷了起来,很容易。 暖融融的光映照下,露出的腿凝白晃眼。 苏蓝顿了一顿,她轻柔地掰住他的膝盖,仔细打量了一下露出来的部分,皮肤细腻,白皙如上好的玉石,没有伤痕。 “钟予,擦伤是在……” 刚想问出口,她就定住了。 她本来下意识以为他是被什么东西刮伤。现在想想,马鞍如果不适配……伤的地方其实是在,大腿内侧。 她突然觉得怀中的身体有点烫了起来。 钟予似乎也从酒精的迟钝反应之中意识到了什么,耳尖透红,她怀里的脑袋垂了垂,嗓音轻又哑, “我……我自己来……那个,药膏……” “……好。” 拿着药膏的手指曲了曲,苏蓝有点不自然地把药膏的罐子递到他手里。 苏蓝也没动,就维持着这个从背后抱着他的姿势。钟予伸手默默地去卷自己的裤腿。钟予的腿漂亮地出奇,苏蓝几乎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温暖的室内,一切的声音都很清晰。 药膏罐子的盖子被拧开,盖子被放下,衣物被卷起,手指挖出药膏…… 啪嗒。 手掌大的药罐没被拿稳,从手里滑落下去。 钟予酒意上涌,醉得迷迷糊糊,手完全没力气,他发出轻轻的惊叫声,眼睁睁地看着软腻的药膏几乎全部从罐子里倾洒了出去,泼落在他的腿上。 他带着泪痕,有点傻傻地呜咽着回头看苏蓝,眼尾哭得红红。 “洒了……药膏……” “……没事。”钟予的声音又哑又柔,苏蓝不由得吸了口气,她脑袋里有点放空,下意识地顺手抽来了手边的布料就替他擦。 擦了两下,她才发现她手里拿的是那条白绒绒的围脖。本来软绒的绒毛现在沾了药膏,毛流全部都粘在一起,黏糊糊地一片。 苏蓝:…… 这是钟予平常戴的那条。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她欠了他一条围脖。 第二个反应后知后觉。刚刚她替他擦的时候,非礼勿视地避开了视线,动作胡乱地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还丝毫不轻柔地摩擦了,钟予颤抖了半天,气息早就变了调,手被他身体下意识反应地夹住,反而挤得更靠里面。脸埋在了她的颈间,都在发抖。 手里握着的白绒绒的围脖还被药膏沾得一塌糊涂,黏腻地打湿了她满手。 小猫的气息急促又湿热。他还掉着眼泪,脸蹭在她的脖颈,茫然无措。 钟予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地,但醉意朦胧的他又没有什么力气,反而像情人的亲昵一般,手指指腹反复在她的手腕上无力地抓紧,松开。 他很害怕。之前那句“没有婚约”,像是一盆凉水。醉意放大了一切,他像是溺水的人,非要攀住一点什么,无助又急切地想要向她靠近。 他不想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明明,原来……是她的夫人的。 他们明明原来是可以站在一起的。 钟予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苏蓝。他叫她。 叫了好几遍。苏蓝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地握着那条绒绒的围脖,思维都在停滞。 最后那根弦,在他慢慢撑了点身子,到她的耳边吐出湿热的气息呜咽着喊了一声,领主大人,的时候,断了。 苏蓝有一双对于Alpha来说非常漂亮的手。 她的手指很有力度,很长,高强度的持枪射击的训练,让她的虎口,掌腹,食指关节都带上了薄薄的一层茧,摸上去会有些粗糙,但同时又不失美感。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跟钟予婚礼那一天,在岛上的海边,婚礼上用的铺满的玫瑰花海被风吹散,飘散洒落进了海水里。 金色的阳光像火光一般,波光粼粼,将散落的玫瑰花瓣冲上岸边,她走近水边,从浪花里捞起片玫瑰花瓣。玫瑰花瓣被海水打湿,她带着薄茧的手指指腹抚摸过那片花瓣,将它轻柔地展开,让它绽放,瑰艳的颜色浸湿了,水从她的指缝流下去,在火光的映衬下晶莹剔透。 那个时候的她在想什么呢? 没有想过玫瑰会这么漂亮。火光也不重要了,海面上泛起的金色波光也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她脑海里一片空白,一切都沦为陪衬。 她茫然地盯着火光,手指的指腹却把花瓣碾磨在指间,一点点在手指上蹭出痕迹。 怀里持续的痉挛在某一刻忽然僵直停止。 壁炉里的火光仍然在熊熊燃烧,本来应该驱散寒意的暖度,此时反而显得过高了。 钟予的脸埋在她的颈旁,身体还在起伏,呜咽得上气不接下气,掉的眼泪打湿了她肩上的衣服。 苏蓝继续揉着他的头发,有点僵硬地安慰着他。 “好了,好了,钟予。” 她用同样一只手擦掉了他脸上的眼泪,“别哭。” 她把那条围脖从他的嘴里拿出来,她塞进去的是干净的那一端,现在也被他嘴里的涎水全部打湿了,毛流湿漉漉地沾成一片,都变重了。 木屋隔音不好,玫瑰的声音哭咽的声音又柔又娇,她只能这样。 她动作轻缓地用拇指指腹也擦掉了他唇边留下的水渍,他眼尾湿红,睫毛根根被打湿,哭得可怜极了。 钟予脸还很烫,酒意蔓延,又哭了这么久,累极了,被她顺着脊背安抚了一会儿,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苏蓝把他放回床上,自己去了浴室。 走到洗手池前,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两只手。 灯光下,她的手依旧很漂亮。水光潋滟。 一只手沾了刚刚帮他抹去的眼泪和涎水,另一只手,从手掌,到手心,手指,关节,都有玫瑰的味道。 她对着镜子,抬起眼,看向自己。 镜中的女人黑发披肩,身形朦朦胧胧。 思绪很乱,什么都不清明。 浴室的水放开,温热的水流冲刷,雾气氤氲蒸腾,她在镜子里也看不清自己的神色了。 心脏跳得很快,说不清是什么来由。 苏蓝闭上眼,任水流漫过自己的脸,欲.望高涨,人在溺水的前一刻,那大脑空白的那一瞬间,她想到的是钟予的脸。 她用的是那只玫瑰味的手。 短暂的窒息感和她思维里的复杂情绪频率达成了一致,让她找到了片刻的停歇。 苏蓝一向是个自制力很好的人。 这种事情,对她来说,一向是灵肉分离。 纠缠在一起,会很麻烦。 她并不热衷于处理麻烦,所以从来都是只做交易。 但这个界限,在今天,被微妙地打破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苏蓝睁开了眼。 关上水。 浑身湿透,身上滴着水珠,苏蓝走到镜子前。 手指触碰雾气朦胧的镜面,她手指并拢,猛地横向抹擦了一下。 镜子里,划开的雾气里,浅金色的眼眸定定凝视着另一双。 像是隔着时空的两个同样的人沉默不言地对视。 她在询问她自己。 她—— 真的,无动于衷吗? 50-70 第51章 第51章 钟予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亮了许多。 屋内的窗帘很厚重,只有淡淡的微光像是流水一般在地板上晃动, 隐约地告诉了他现在的时间。 篝火仍然在噼啪燃着, 屋内暖融融的。 长长的睫毛颤了下,钟予忽然睁大了一些眼。 ——腿间还留有的黏腻,把他的记忆从昨天夜里唤醒。 他的脸几乎是瞬间就漫上了一层红雾。 心脏都是在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昨天……昨天? 昨天发生了什么? 那是……那是梦吧? 酒喝得太烈, 钟予头还有些晕,画面被拆散了像是坏掉了的相簿,每一页都被折了角散落在地上, 一页一页地在他面前翻动。 他下意识地一下子撑起了身子,被脑海里闪过的片段惊到, 整个人都发烫起来。 就算是梦……也太过分了。 断断续续的画面。 在那些画面里,苏蓝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是让他痴迷的气息,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间,不停地蹭着。 他不受控制地呜咽, 断断续续叫她的名字, 脸却被她单手掰住抬高。 张嘴,她说, 钟予,这里隔音不好。然后将什么塞进了他的嘴里,强硬地堵住了他的声音。 好像是那条他自己的白绒绒的围脖。 毛流都被他的涎水打湿,顺着唇角往下流, 泪水也在往下淌, 乱七八糟的,全部都混在了一起。 他很委屈, 眼泪流得更凶,但她揉了下他的头发安抚,说他乖,他就又身体软下去了。 乖乖地咬紧着围脖,紧闭着眼,身体都在颤抖。 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砰。 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 翻飞的画面中止在这一瞬间。 推门的力度很轻,屋外的寒气和雪花飘散进来,就被屋内暖融的热意驱散融化。 门又被轻轻关上。 钟予傻傻地抬起眼。 走进来的女人穿着漆黑的披风,昂贵的动物皮毛让它的黑在火光的映衬下像是流动起了一层暗光。披风底下已经换好了剪裁精良飒爽的骑装,长靴踏进来的时候很稳,踏在木制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长而浓密的黑发被她随意盘起,脸颊侧有碎发飘散,衬得那双眼睛像是暗夜里的星。 那双眼睛,正……看着他。 “你醒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钟予傻傻地跟她对视。 没有回应,苏蓝也并不在意。她把系在颈间的系扣解开,单手把那件厚重的披风顺手挂在了一边的衣架挂钩上。 皮毛上沾上的雪花被轻微抖动,落在空中,很快又融化成了水。 她走过来,坐到了床边。 钟予身体往被子里缩了一下,心跳跳得越来越快。 “……苏蓝?”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调,哑得厉害。钟予下意识吞咽了下嗓子,精致的喉结上下攒动了一下,他有点慌张地转移了话题。 “现在……现在几点了?感觉天都很亮了,我是不是睡得太久……” “还早。没关系,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对方的声音依然很平静。 下一句话,让刚刚放松了一些的钟予的身体又立刻绷紧了起来。 “……昨天你睡得很好,我只给你简单收拾了一下,还有一些没弄干净。” 她问,“你现在要去洗个澡吗?” 钟予呆呆地抬眼望她。 整个人的温度都在急速攀升,他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烫得比壁炉里烤出来的火都要烫了。 他突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如果你还没力气的话,我可以帮你——” “不不,不,我可以,我可以自己来……” 钟予慌张地应对,他直接撑起了身体,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下床的时候慌乱无措,他差点跌一跤,但在苏蓝伸手要扶他的时候他又努力地站稳了,踩着柔软的地毯进了浴室。 被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的时候,钟予还是手足无措,没有回过神来。 发生了什么? 昨天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不是他的梦么? 她说,“替他收拾”…… 所以都是真的吗? 他脑海里,记忆里的那些画面……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他真的……向她求……欢…… 这个词在钟予的脑海里刚一出现,他整个人的温度立马又热了好几分。 脸好烫,耳朵也好烫,身体也好烫,哪里都好烫。 烫的时候,一丝害怕又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 苏蓝…… 苏蓝是怎么想的呢? 她会讨厌……这样的他吗?- 一个澡洗了快一个小时,钟予才默默地从浴室里出来。 苏蓝靠在沙发上,正拿着平板看文件。 窗帘被她拉开了一些,透进来一些银白的天光。 她脱掉了猎装用的手套,皮质的手套被放在桌上。 那只拿着平板的手很漂亮。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力又带着些薄茧的粗糙,抚摸的时候…… 钟予几乎又要落荒而逃,但是脚步又死死地定在原处,哪儿都动不了了。 见她看过来,钟予的身体更僵硬了,“苏蓝,我,昨天,那个……”他结结巴巴地,“我酒量太差了,我,我不知道我昨天都在干什么……” “对不起……我知道你也并不想……” 苏蓝起身走过来到他的身边的时候,钟予还垂着眼睫,脸偏向了一边,想要躲开她的视线。 “都是我的错……” 乌黑的发稍往下坠着水珠,漂亮的玫瑰一张脸努力地装作平静的样子,但是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他的心绪不宁。 他还在道歉。 钟予的唇并不薄,柔软又嫩红,是一个很适合亲吻的弧度。 但这双唇现在被抿得很紧,钟予稍稍地退后了一步,别过了脸,看上去有点害怕,像是怕看她到她脸上的神情。 怕听到她厌恶的话语。 柔软的毛巾披到了他的头上。 钟予一怔。 他轻轻地抬起头。 苏蓝正在慢慢地给他擦拭还湿润的头发。 淡金色的眼眸微敛,她的动作不急不缓。 “洗澡都不把头发擦干,你这样等下吹了风着凉,你这个身体又得再躺半个月。生病很好玩么,钟予?” 她的动作轻柔,毛巾也柔软,蹭到他的脸颊,钟予气息都滞了片刻。 他就这样呆呆地僵直着,任她擦着。 发梢擦了个半干还带着些潮意,钟予又被按在了床边,吹头发。 单薄的背靠近了她的怀里,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他的心跳一声一声,砰砰鼓噪。 正在这个时候,暖风扫到了他的脖颈的皮肤,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他下意识想要闪躲,又被她按回来。 “别动,很快就吹完了。” 钟予于是又乖乖地坐下了。 她的手指抚在他的发间,混着那温热的暖风,吹得他整个人一阵一阵僵直,他捏着自己的手指,绞在一起,几乎思维都麻乱地停滞了。 苏蓝……苏蓝她……是什么意思? 至少,她还关心他,怕他生病……是不讨厌他的意思吧? 他小心翼翼地揣测,眼睫颤抖地厉害。 发间拂来的热风鼓噪,他的心也鼓噪。 不知道哪个比哪个要更吵闹。 风声停了。 房间里忽然安静。 钟予的心跳声变得明显。 清晰地,一下一下地,撞着他的胸膛。 他怕她会听见。 “伤还好吗?” 他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嗯?”了一声。 “你腿上的伤。” 她重复。 “今天回去,要骑马。” “昨天我重新替你涂了药膏,这么短的时间它可能也不能恢复。你现在感觉还疼么?” “要是还疼,我们可以再多呆一两天……” “……已经,已经好了。” 钟予低着头,匆忙说道。 刚刚他洗澡的时候看到了,本来擦破皮的大腿内侧被敷上了药膏,还细致地松松贴上了药贴。 ……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替他做的。 过了一夜,伤口还有些隐隐的疼。但钟予不想再给她添麻烦了。 苏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那等下,你跟我坐一匹马吧。” 她的话音随意,仿佛这是一个自然而然就做出的决定。 “侧着坐,这样会好一点。” 钟予一惊,倏地回头看她。 “一起?——” 这一回头,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 苏蓝本来就从背后抱着他坐着,现在钟予侧过了脸,两人呼吸都几乎交织在一起。 钟予僵住了。 鼻尖几乎要贴上鼻尖。 他跟她的唇,也只隔着极近的距离。 只要她微微地靠近,两张唇就能碰到一起。 就能……吻上…… 湿热的气息,让钟予思维断线了一瞬。热度一寸一寸地顺着他的脊背往上爬,几乎要把他烧起来。 钟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砰。 砰。 好快。 苏蓝…… 她…… 钟予蓦地一下回过头,把脸别到一边,耳尖和脸都红透了。 “那个……那就一匹,一匹马……你不麻烦的话,我,我都可以……” 羞意让他快要慌张坏了,他好想把自己直接缩进旁边的被子里,但动作一顿,又舍不得她的怀抱—— 钟予就傻傻地定在了那里。 身后的苏蓝却先站起了身。 “好,钟予,那等会儿见。” 背后的温度蓦地撤离。 她走过去,拎起桌子上的那双皮质手套,又慢慢地重新戴上。 修长的手指被上好的皮质重新包裹覆盖。 “你慢慢收拾。不用着急,时间都可以按你的来。” 苏蓝说。 她说的是实话。 贵族领主就算再平易近人,也依旧是贵族领主。 权柄很高,一切以他们的行程为中心,他们不需要有别的顾忌。 回去的路上,钟予还在恍惚。 当着众人的面,他被她抱上马,侧坐在她的身前的马鞍上,厚重的袄裘环绕披在他的身上,身体被她拿着缰绳的手环绕着。 她的手臂纤细也有力,牢牢地圈着他。 北山森山庄里的人似乎也被打过了招呼,什么别的话也没有说,依旧热情地向他问好。 那个前一天醉酒趴进苏蓝怀里的少年希莱德,看到的时候很震惊,嘴唇翁动了很久。他神情低落地骑着马,躲得远远的落在队伍最后。 “他们知道你腿受伤了,这是不得已的做法。”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他身侧的女人开口道,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你是钟家人,但以防万一,万一哪天有人问到,你的名声也不会被影响。” 钟予本来还在茫然,听到“名声”两个字,他微微怔住。 “我的名声……?” 苏蓝“嗯”了一声,随意道,“毕竟按你现在的身份,被人看见和别人距离太近,不是一件好事。” “就算只是丧偶而已,世俗对于Omega的要求还是很高。” 钟予怔怔地转过头望她,几乎就在下一瞬,他反应了过来。 她的嗓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的意味,“你现在还是……” “我的遗孀。” 第52章 第52章 ……遗孀。 寒风拂面, 话音也散在风里。 这两个字让钟予茫然地想了很久。 翻来覆去的,前前后后的, 在舌尖默默念了好多遍地想。 矜贵又美丽的钟家玫瑰在外人面前茫然的时候, 是一张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形状姣好的唇微微抿起,眼睫半敛,精致的脸上神色平静……像是完美的人偶。看上去, 明明白白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淡漠样子。 他就这样侧坐在苏蓝的马上,深色的昂贵袄裘将他身体包裹着, 只露出一张白皙剔透的美丽的脸,更显得他仿佛不属于这世间一般。 其他人视线扫过去, 都不由得愣了愣,随即恭敬地避开了目光,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她的遗孀。 钟予拢了拢身前的披风, 手指无意识地收拢在一起, 又默念了一遍。 跟苏蓝相处了这么多天,钟予都快忘记……原本的苏蓝已经“死了”这件事。 现在的他, 是一个为死去的伴侣“守寡”的身份。 苏蓝说的没错……就算旧世的很多阶级制度不存在了, 现世的舆论依旧对失去了伴侣的Omega有非常严苛的约束。 丧偶的Omega,除非是改嫁, 一旦被发现与人不清不白地纠缠在一起,都会被扣上失德不贞的帽子。 就算他是钟家人……或者,就是因为他是钟家人,注视在他身上的目光只会越来越多, 关注他名声和德行的人, 也只会越来越多。 钟家的公关一向厉害,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们想要约束他。 钟予咬了下唇。 其实……他不在乎。 钟予从小在无数的目光投射下长大。无论是在家里, 在外面,他身边永远簇拥着很多人。更别提大众,或者整个联邦里的人对他的关注,永远只增无减。 钟予已经习惯对这些目光漠视了。 名声也好,名誉也好。 就算被别人看到和她亲密的在一起……说他失德也好,说他私生活混乱也好……用什么样的污蔑的词去臆想他,钟予都不关心。 他知道她是她,其他的都不关心。 那……苏蓝呢? 她是在意的吗? 钟予微微垂下了点眼,不敢去看她的表情。他小心地侧了侧身子,没有太倚靠进身侧她的怀里,勉强保持着一丝距离。 他还记得那些人昨晚的话。 现在的苏蓝是“单身”。 如果被人知道她和他牵扯在一起……会受影响吧。 钟予想起他昏迷醒来在海岛上,管家递到他手里的那份文件。 那份文件不光告诉了他这位新来的贵族小姐与死去的苏蓝“虹膜一致”的消息,还给了他一份洋洋洒洒十几页的人物信息。 其中,就包括了这位贵族小姐在上流圈层混迹的无数八卦和绯闻,还有那一长列暧昧对象的名单。 她在都城炙手可热。 所有漂亮年轻Omega的目光都投在她的身上,追随着,悸动着,为她痴迷。 她毕竟是苏蓝。 钟予自己,也曾经做过无数个关于苏蓝的梦。 但就算是在那些让他魂牵梦绕,让他魂不守舍,让他心心念念的虚幻的幻想里…… 没有任何一个他的梦里,苏蓝是爱他的- 雪路崎岖,一路颠簸,但苏蓝马术很好,苏蓝尽量地压稳了马的脚步,往平整的地方走。 风声大的时候,她还顺手替钟予遮上了披风的兜帽,将他的脸裹了起来。 钟予最后还是有些困倦。 他眼睛睁开又闭上,睡意浓浓地袭来……但睡过去的话,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又会不受控制地靠到她身上。 掐了下掌心,钟予把自己又一次从摇摇欲坠中唤醒。 要保持一点距离…… “怎么不睡?” 这一次她的声音传来了,“这样还吵吗?” 钟予微微怔了一下。 吵? 他这才恍惚地反应了过来。 身后好像,很久都没有传来喧闹声了。 是她,让其他人放轻了声音吗? “没……” 他轻轻摇了下头。 “……不吵。” 正钝钝地想着,身侧握着缰绳的手忽然很自然而然地顺手将他肩膀一压,把他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 “睡吧,钟予。”她说,“等醒来就到了。” 她补充了一句,“他们没在看。” 钟予僵了片刻。 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笼罩在身边,他终于还是没有抵挡得了睡意的侵蚀,阖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钟予没有做梦- 之后的几天,两人又恢复了去打猎前的日常状态。 苏蓝很早就出门去首府处理公务,傍晚时又会回来和钟予一起吃晚饭。 日复一日,钟予有的时候小心地想要靠近一点,却又有些无措。苏蓝看上去太过平常,就像是去打猎的那两天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钟予却好像隐约觉察到,有什么地方变了。 这种变化让他有些心里难安。 无论是她温柔一些的举措也好,稍微贴近一点的距离也好,钟予都心跳得厉害,有些惶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但他也不敢去问她……怕得来一个不想要的答案,或者甚至是一个最后通牒。 这一天,苏蓝难得提前跟他说,晚上不会回来吃饭。 钟予怔了一怔,轻轻地点了下头,说知道了。 那天她出门的时候,钟予已经醒了。 他站在窗边,看着披着漆黑披风的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雪路的尽头,手指轻轻地收拢进了掌心- 北境的首府,每年会有一次官方举办的盛大晚宴。 晚宴设立在首府官邸,向来会邀请政商两界的名流出席——或者说,与其说是官方发出邀请,不如说是北境内只要是稍微有些知名度的名人,都会想方设法,挤破了头地去争那一张薄薄的邀请函。 能够拥有这张邀请函,就是名气与地位的象征。 抛开炫耀的成分暂且不谈,出席宴会的都是北境最顶级的圈层,谁知道下一个机遇,下一个贵人,会不会就在这场宴会上等着呢? 于是众人精心打扮,盛装出席,宴会的气氛在听说身为领主的贵族小姐也莅临的时候达到了高潮。 …… 宴会还没过半,苏蓝就已经喝完了第三杯香槟。 唇角的笑意很淡,但那双浅金色眸子只要注视着人,就会让人不由得感受到亲近和温和。 苏蓝带着微笑和人点头致意,和某个殷勤迎上来的商会会长又寒暄了两句,这才绕开了些人群,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其他人看她坐在高位没有再走动,也识趣地没有再去打扰她。 ……尤其是在众人瞥见,某个都城大家族的公子走过去的时候。 霍游寒端着酒在她身边坐下。 “今晚你居然来了?” 他转了下杯子,啧了一声,“之前几天,你不是下午三四点人就消失了,今天居然有心情来参加活动?” 苏蓝很淡定地酌着酒,对他的靠近毫不意外。 军火出身的霍家在北境也有生意,霍游寒很自然地拿到了邀请函。——虽然以往,他都懒得来参加。 “见到我挺高兴?”她说。 霍游寒噎了一下,声音突然提高了点,“哈?高兴?开什么玩笑……我只是替你的两个官员担心,你看看他们,你一来,他俩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宴会厅那一头,正悄悄关注着苏蓝脸色的两人见她的视线投了过去,都立马一个立正,脊背挺得很直,掬着笑大声地互相说起话来,互相拍肩,仿佛真有什么好笑的事情。 就是脸白得像纸。 霍游寒:“你看你多吓人,给他们吓成这样。” 苏蓝:“……” 她迟早要把这两人换掉。 “咳……” 霍游寒咳嗽一声,单手又把酒杯在手里转了一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所以,你之前那么多天下午就消失了……是去干什么了?” 见苏蓝看着他,他心头一跳,口不择言:“你不会去什么私人宴会不带老子吧?这也太靠不住了,好东西可要跟兄弟一起分享。” “私人宴会”四个字咬得很重,话从嘴里溜出来地飞快。 霍游寒说出来就有点后悔。 “好东西?”苏蓝似笑非笑,“你说的是哪种私人宴会?” 她抿了一口酒。 话音刚落,苏蓝坐的视角的余光里,瞥见了一抹窗外闪过的微弱的光。 官邸宴会厅的窄长扇形窗从半人高一直高到天花板,从苏蓝的方向,正好瞥见那一幕。 夜色很沉,一辆漆黑的车缓缓驶过,又悄无声息地停下,像是要隐没在黑夜里。 明明是戒备最森严的官方宴会,这辆外来的车却像入无人之地一般,仿佛拥有最高的权限。 她多看了两眼。 “呃——私人宴会?就是那种,”霍游寒词穷,英俊的男人难得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道,“那种上次类似的,灯光挺昏暗的,人也挺少的,穿的不多的——” “哦,上次双胞胎那种?” “对,就是那种……” “那种还不算吧。你想问的是不是……” 苏蓝应了一声,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尾音上扬。 霍游寒一惊:“你怎么把这种场合说得这么自然?!” “不然呢。” “你,你去过——” “你没去过?” 霍游寒:“……” 霍大少爷差点当场揪自己头发。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他虽然知道苏蓝的情人无数,但窥探她的私生活还是让他心里五味杂陈一样翻涌起来。 “你,你,我,老子……这种场合而已,老子当然去过!……” 霍游寒急得脸色没比那两个官员好看到哪里去,一不做二不休,嘴硬起来, “哈?不就是银趴吗,这种那都是小意思!老子都是常客,谁还没去过那种地方——” 苏蓝瞥他一眼,“我没去过。” 霍游寒:“?” 霍游寒:“……” 他终于反应过来:“你耍我?” “是啊。你才发现?” 苏蓝点了下头,视线不经意一般,掠过窗外那辆漆黑的车的影子。 唇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她懒得逗狗了,转头道,“我晚上都有私事。” 算是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 “之后我晚上也不在,你有什么生意的上的事情跟那两个官员说就行了。” “我是领主,具体生意我直接插手算是越权,没必要绕过他们。你也有领地,应该了解这种规矩,这样更方便。” 霍游寒皱眉。 他回头又看了眼那两个官员。 ——那两人见霍大公子向他们看过去,立马也露出个殷勤的笑容,冲他招手。 霍游寒:“……” 他扭头,看向苏蓝,直觉让他难以心安。 他很想问,是有什么私事这么重要?非要让你每天下午准时离开首府?还日复一日这么做? 如果他是普通朋友,他能问出口。但他问心有愧。 于是霍游寒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苏蓝,那你这周有没有时间——”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苏蓝已经站了起来,她把还剩了半盏的香槟放到路过的侍者的托盘上,忽然就准备离开。 “有什么事情,发消息给我吧。” 霍游寒脸僵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她要去哪,“发消息那你回吗?” “你学学人家发点可爱表情包,说不定我就回了。” 霍游寒一瞬间真考虑了下:“真的?” “假的。” 苏蓝匪夷所思看他一眼,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问出这种弱智的问题。 她已经走出去了几步,摆了摆手, “——改日见吧,霍大少爷。” 女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熙攘之中。 霍游寒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手指敲击在桌面上,无规律地敲了一会儿,他忽然一仰头,把自己手里的酒都灌下喉咙。 他站起身,就要往刚刚她离开的方向追去。 两位官员好不容易抓住了时机,热情地迎了上来,“霍少爷,没想到您这次终于出席了!我们深感荣幸啊!” “跟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领主小姐家族里指派来北境的主事,免贵姓……” 两人一张嘴就喋喋不休,霍游寒没什么好脸色地只是各点了一下头,绕过他们就继续往苏蓝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迈得很大,迈得很急促,他总有种莫名的直觉,促使他匆匆忙忙就追出去。 苏蓝离开的应该是侧门。 霍游寒对这里官邸的通道不了解,他找了半天,揪住了个侍者问了一下,才终于歪七扭八地找到了侧门。 门一打开,飘落的雪裹着寒风就卷落进来。 霍游寒适应了一下屋外的寒冷和昏暗的光线,眯起眼打量了一圈,才终于在斜后方看见了苏蓝的身影。 她站在一辆车前。 车门打开。 霍游寒刚想迈步上前,下一刻,他看见的画面让他硬生生收住了脚步。 在苏蓝拉开车门,躬身钻进去之前,他看到了一抹身影。 车内绰约的灯光下,白皙疏远的面容,比夜色中的雪还要凝白,略略抬眼看向她时,墨绿色的眼眸像是最昂贵的宝石。 只是瞥见的一闪而过的小半张脸,让霍游寒已经猛地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霍游寒浑身僵硬地定在原地。 怎么会?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却又惊人地理所应当——几乎在一瞬间,就判了他的死刑。 苏蓝……竟然跟钟予在一起- 咔。 上了车,关上了门,将寒意都关在了外面。 “苏蓝……” 清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钟予看着苏蓝按下了通话键,对司机说了一声“开车”,有些怔忪。 车子缓缓启动,向前开去。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看见你的车了。” “嗯?” 苏蓝唇角翘起一丝微弱的笑意。 “不是每个人都能随随便便进首府官邸,连招呼都不打的。” 车子驶出门口,立在官邸两侧的护卫战战兢兢地对他们行礼,腰杆挺得笔直。 “反正宴会也没什么意思,我出场露个脸就可以了。” 她转头看向钟予,“怎么忽然来了首府?” 钟予怔了怔。 漂亮的玫瑰勉强自己跟她对视,装作镇定,手指却捏上了袖口。 眼尾浮上了薄薄的绯红。 “我……” “我觉得,你今晚不回来,要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的话……应该就是北境这个重要的晚宴。” 苏蓝将自己披风顺手脱下来,放到座位一边,“嗯?然后呢?” 钟予眼尾又红了一点。 他顿了顿,从自己身侧抱出来一个小盒子。 “我想……给你送这个。” “这是什么?” 钟予眼睫垂了垂,捏在盒子边缘的手指都攥紧了。 苏蓝眼睁睁看着他紧张地从脖颈一直红到耳朵尖。 她唇角又弯起了一点,“怎么了?想藏着不给我看?” 钟予眼睫轻颤,停顿了一下,还是双手送前,慢慢地打开了盒子。 “……就是,这个。” 香味扑面而来。 苏蓝微怔。 盒子里,是热腾腾的…… ……香菇鸡茸粥。 粥被很好很细心地保温着,盖子一被揭开,蒸腾的烟气和香气便冒了出来。 她愣愣地低头看着。 粥跟她记忆里的一样,软糯鲜艳,色香味俱全,光看一眼,苏蓝就感觉自己忽然饥肠辘辘了起来。 在这样的深夜里,尤其适合抚慰她的胃。 钟予这么晚,那么远地飞过来…… 就是为了,给她送一碗粥? “我知道你,晚宴的时候……一般都吃不太下东西,所以……” 钟予的声音很轻, “所以,我就想……也许你会想吃这个……这样你胃会好受一点……” 车内忽地很安静。 苏蓝没有说话。 似乎是她久久没有回应,钟予手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慌张地又想要收回去,手腕就忽然被握住。 手中一轻,是食盒被接了过去。 “苏蓝?” 她接过食盒。另一只手慢慢顺着手腕往下,捉住了他的手指。 钟予一惊。 她的指腹,又慢慢地抚摸,慢慢地摩挲过他的食指关节。 很轻,很慢。 那里有一道极浅的伤疤。 是他在她死后,做饭的那次切到手的疤。 “疼么。” 苏蓝盯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道, “切到手的时候——疼么?” 钟予感觉被她握住的那只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微微睁大着烟,傻傻地望着她。 像是有什么从自己被她触碰到的地方燃烧起来,一点一点,顺着他的手指,蔓延到掌心,又蔓延到他的胳膊,一寸一寸地把他软下来。 终于意识到了她在问什么,钟予垂了下眼睫。 轻轻地摇了摇头,“已经……已经不疼了。” 切到手的时候,当时很疼,血流了满手。 后来缝针,伤口愈合,偶尔触碰的时候,也都很疼。 但那一刻,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些全部的痛楚,无论是手上的刀疤也好,身体虚弱时的折磨也好,痛彻心扉的每一秒钟也好……钟予觉得自己所有经历过的痛感,都在知道她还活着的那一瞬间,一下消褪而去了。 只剩下他,和漫山遍野绽放的花。 更别提……这个人,现在,正捧着他的手,慢慢地摩挲。 钟予心微微地软下来,像是落入了棉花。 车向前行驶着。 北境首府窗外的霓虹色彩顺着车窗落入车内,又流水一般游走,向后流淌而去。 她就这么握着他的手。 “钟予。” “……嗯?”他仍然低头看着。 她问: “我们来北境多久了?” 钟予忽地停滞了一下。 落入棉花的心,倏地又直直下坠。原来下面,是没有尽头的深渊。 他一直在刻意忽视时间的流逝,却没有想到她先问了出来。 浓重的酸涩感,蓦地密密麻麻地从心底冒了出来,让他鼻尖都有点酸了起来。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女人。 “……快要,一个月了。” 他低低地回答。 一个月了。 她这么问……是快要到,跟他分别的时候了么。 光是这么想象一下,钟予感觉自己眼眶都要红起来。 苏蓝点了下头,松开了他的手。 “一个月了啊,”她说,声音很平静,“那我明天会留在北山森。” 第53章 第53章 苏蓝把那一盒香菇鸡茸粥都吃完了。 那软糯鲜香的味道, 时隔这么多年重新被她的味蕾感受到,咽入嗓间, 她的胃几乎都在满足而舒适地喟叹。 她微微眯起眼, 感受胃间传来的暖意,看着窗外的雪几乎都不觉得冷了。 北境永远是寒冷的。 这个看似像是寒冬的季节,谁能想到都城还是在夏末。 就快回去了- 他们两人回程的一路都没有说什么话。 下了飞机, 又下了车,傍晚的时候新下了一场雪,从山庄门口走回木屋的雪路松软, 不太好走。 黑夜里视野也看不太清楚,苏蓝便照常自然地去拉钟予的手腕。 但这次, 被她一下握到掌心的是他的手。 她顿了顿,没有放开。 钟予的掌心温热,手指却是冰凉的。 她把他的手指蜷起, 拢入自己的手里。 推开木屋的门, 自动感应的灯亮起,苏蓝要解开身上披风, 自然地松开了手。 温暖离开, 下意识地,钟予手臂抬了抬想要去抓她的手, 但抓了个空。 像是破了的网,残断的线被风吹起。 最终,冰凉的手指在空中徒劳地停顿了几秒,又不做声地收回了袖口。 钟予洗完澡, 对着镜子乖乖地擦了头发, 又吹干了,摸了摸发梢并不潮湿了, 这才从浴室出来。 他一向很听她的话。 下了楼,他发现客厅的落地灯还亮着。 走进厨房,他垂下眼,给苏蓝倒了一杯温热的水。 停在原地很久,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拿着两杯水走进客厅的时候,苏蓝正在看公文。 她也洗过了澡,穿着丝绸的睡衣,外面披了件小披肩,黑色的长发披散,倚在沙发上姿势随性又恣意。 苏蓝看了眼钟予放到她面前桌子上的水,又见他捧着自己的杯子坐下在了她身侧,看上去要坐上一会儿的样子,微微扬了下眉。 “还不睡吗?都这个点了。”她说,“医生不是嘱咐过要你早点休息。” 钟予拿起身侧的平板,倾斜了一点,让她看到了屏幕上的图像。 是一份报表。 平板上方,还有消息框不断跳出来。 “苏梓处理事情遇到了些问题。”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需要我插手看看,给他点做事的建议。” “苏梓?” 苏蓝愣了下,想起来钟予将原本她名下的资产都交到了苏梓的手上,她蹙了下眉, “阿梓怎么这么晚还发消息?这个时间点打扰你,他不知道你……” 说到这儿,她顿了下。 在苏梓印象中,他的姐夫只是“出了躺远门”。 他不知道钟予正在静养。 苏梓这几天也接连不断,很有恒心地在给她发消息问候,但苏蓝本来回他消息就向来回得慢,偶尔回一条,就能打发他好几天。 她顺手拿起自己的手机,翻了翻苏梓给她之前发来的消息。 果然,他啰里八嗦地提到了很多关于自己忙碌劳累的事情。 苏梓:【我这几天好忙啊![流泪猫猫头.jpg] 姐夫不在,重担全压我一个人身上了】 苏梓:【姐姐你知道我今天开了几次会吗?十三次!我从吃完早饭就一直开到晚饭前!午饭都只吃了个三明治,这还了得?】 苏梓:【姐姐在干嘛呀?回回我吧,我快被工作淹没了,呜呜呜】 苏梓:【虽然说好要自力更生……但果然人该服输的时候就得服输,我还是向姐夫求助去了——祝我好运!】 每一条消息间隔的时间竟然都有大半天。按苏梓以前全天候全时间段的轰炸频率来看,这段时间他应该是真的忙——把一个话痨的人都给逼成每日问候了。 苏蓝目光在他最下面那条最新消息的“向姐夫求助去了”这句话上扫了一下。 她刚刚想打字拐个弯告诫一下他深夜不打扰人的礼貌习惯,下一刻,钟予的平板响了起来。 嗡——嗡—— 持续不断的震动声。 是苏梓估计迟迟没等到回复,直接打了电话来。 钟予扭过脸,看了她一眼。 “接吧。”她点了下头,扬了下自己手里的公文,“我不说话。” 钟予接了。 苏梓的声音本身是清越的嗓音,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被重担压垮了,声线都压得有点低。 少年的声音一下传出来:“钟予,刚刚董事会那边给我发来了这份报表,我觉得他第三页的第二个表格里的数据有点问题,但我不确定这里需不需要律师介入,你觉得……” 钟予纤长白皙的手指在平板上往下划了两页,眼眸微敛地听他说话。 声线很平静,“附件你看了吗?” 那边卡壳了下,有点心虚,“附……附件?” “三个月前我们和对方达成过一笔协议,协议内容在附件里,这个数据的来源就附录在里面。” “噢……噢,原来是这样!那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另一家公司的股东会有人在抛售股份,你觉得我们需不需要……” 苏蓝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们两人对话,手指饶有兴趣地在扶手上敲了敲。 她还记得苏梓对钟予的态度……一向是极其恶劣的,甚至可以说是避之不及。 在她重生之后再次遇到苏梓,少年跟她说了“自己姐夫经常教导他”这件事,就能见到他们的关系应该是软化了不少。 但这还是苏蓝第一次亲耳听到他们俩对话的模式。 苏梓……完全,被钟予管得服服帖帖的啊。 这么想着,苏蓝转过眼,看向钟予的侧脸。 他披着件外套,深色的睡衣衬得他肤色极白,刚洗完的头发柔软又被吹得蓬松,整个人看上去柔和极了。 但与这柔和相反的是,他正敛着眼,有条不紊地一条一条对着电话讲着公事。声音平稳清冷,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苏蓝唇角不由得翘起来一些。 钟予正说着股价的事情,忽然脑后的头发被人轻柔地揉了一下。 他的话音蓦地一断。 苏梓等了片刻,没等到后文,叫了起来,“喂?钟予——?你听得到我吗?诶,是信号断了吗……” 钟予薄薄的耳尖霎时红透了,他侧过脸看向苏蓝。 苏蓝很无辜地耸了下肩。 她另一手的拇指食指捏起,在自己的嘴边划了一条线,表示她没说话。 更过分的,她那只本来只是在揉他头发的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一拉,直接单手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钟予紧张地赶紧抱住了平板,这才没有让它从手里滑落。 苏蓝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揉他的头发。这样方便多了。 她做了个手势,意思很明白——继续吧,我不说话。 通话仍在继续。 电话那一头的苏梓似乎正在找信号,“我走到客厅了……这里难道信号会好一点?喂?能听见我吗?……” 钟予的手指紧紧攥着平板,下意识用力地都有点泛白。 他只感觉整个人靠在她怀里,脸都要烧起来了。 他努力稳了稳声线,轻轻咳嗽了一下,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嗯,我听得见。” “啊,太好了!我觉得家里的信号真的有点问题,改天我让人来看看……之前在说那个股价的事,钟予,你觉得我应该什么时候才能收购……” 钟予继续稳下声音,井然清晰地回答他的问题。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捏着平板边缘的手指都在颤抖。 壁炉里的篝火将室内烤得很温暖,他们都穿得很单薄。 这样靠在她怀里,钟予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还有那只手……摩挲在他的发间,轻柔,慢悠悠。 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来,才能保持声音的平稳,去回答苏梓的问题。 一个电话,打了十多分钟,钟予的身体也僵硬了十多分钟。 终于快要打完了,苏梓慢吞吞地最后说了句,“钟予——你什么时候回都城?” 钟予话音滞了一下。 ……一个月。 他又想起来了这件事。 眼睫垂着,他的声线没有起伏,“……很快了。” “好!……”苏梓刚叫出一声,都似乎又感觉自己高兴的情绪太明显了,连续咳嗽了两声,又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好的,那到时候见。绝对不是我要麻烦你帮我看别的啊——咳咳,到时候见。” 挂上电话。 钟予将平板放到了一边。 壁炉里的火还烧得熊熊,暖意随着噼啪声将他露在外面皮肤也熏得很温暖。 苏蓝的手还揽在他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头发。 她另一手拿着公文,似乎看得很认真。 钟予慢慢地咬了下唇,就这么靠在她怀里,没有动。 如果快要分开的话…… 最后这一点能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他也想好好珍惜。 对他来说,她还活着,就已经是他所有的愿望了。 如果她不要他……也没关系。 钟予垂下眼,小心地向她怀里又靠了一点,苏蓝没有在意,很自然地拢着他的肩膀也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美好的记忆,可以在剩下的一生都甘之如饴地拿出来慢慢回忆。 一个月也很好,一个月也足够了。 钟予心很酸涩,但又心满意足。 …… 苏蓝看公文看得认真,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揉着钟予的头发。 一声手机的振动响声,将她从思绪中唤醒。 打开,是苏梓发来的消息。 苏梓:【姐姐什么时候回都城?我请你吃饭![流泪猫猫头.jpg] 都好久没见面吃饭了】 公务的数据和条目在苏蓝脑海里吵得嗡嗡的,她看着手机屏幕放空了一会儿,才终于有心情去回了他的消息。 苏蓝:【很快回来了】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苏梓刚洗漱完躺上床。 消息提示跳出来,他没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翻了个身,撑着胳膊在床上赶紧回消息。 刚打出了个【那到时候见】,他突然顿了一下。 怎么钟予……和这个姐姐,都是快回都城? 钟予是去哪里出远门来着? 这个念头只是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很快少年就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美滋滋地打完了消息,按了发送键。 都城人来人往,姐姐和钟予都很忙——行程只是凑巧嘛。 苏梓:【那太好了!姐姐到都城,记得联系我呀!那到时候见?】 苏蓝:【好】 …… 放下手机。 苏蓝偏过了点脸,这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另一只手下还有个人。 钟予早已经睡着了。 阖着眼,他的身体微微起伏着,头靠在她的肩上,睡着的时候安静又乖巧。 眼尾有些湿润,那颗小小的泪痣被长长的睫毛的阴影遮掩,看不清晰。 屋外在大雪纷飞,黑夜之中,只能模糊地在月光下看到远处雪峰的轮廓,而室内,壁炉正熊熊燃烧着,橘红色的火光晃动,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苏蓝把视线从壁炉里的火焰上收回来,转过脸,静静地注视着他。 ……钟予。 就算在睡梦之中,钟予也是依恋地贴近着她。只有在她身边睡着的时候,他似乎才能安稳下来。 苏蓝想起刚来雪屋的时候,前几晚钟予还会时不时被噩梦惊醒,虽然苏蓝和他说了可以半夜来叫醒她……但他也从来没有过。 是苏蓝一次偶尔听到了响动,打开了卧室门,才看到他下楼去喝水的身影。 侧对着她的人脸色虚弱地苍白扶着楼梯,额上都是薄薄的冷汗,唇紧紧抿着,脸上的表情像是害怕。 他会在梦里叫她的名字。 只有在第二天一早看见她,他僵硬的肩膀才会慢慢松下来。 就像是怕醒来,所有他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他幻想出来的梦一样。 钟予伪装地很好,但他还是害怕。 随着这一个月的相处,他看上去已经好多了。 但也许,也只是看上去…… 苏蓝定定地垂眼看着他。 浅金色的眼眸半敛。 看了很久,她才移开目光- 钟予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光已经很亮了。 他有些恍惚地起身,洗漱,冰凉的水扑到脸上的时候,他才忽然身体一僵。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钟予跑出了自己的房间,来到走廊上。 她的卧室门半打开着,窗帘被屋外的风吹起,正在轻微地晃动。 里面空无一人。 一瞬间,心慌像是一只大手,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苏蓝?”他微弱地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又重复地喊了一遍。 依旧没有回应。 ……一个月。 钟予想起这句话,思维一下子就空白了。 他慌忙地下楼,想去寻找她的身影。 “苏蓝?” 客厅,餐厅,厨房,玄关…… “——苏蓝?” ……都没有。 木屋里空空荡荡,只有篝火仍然在燃烧。 静悄悄一片,静得他发慌,四肢百骸都在颤抖,极力去抵抗那一个事实。 她…… 他走进客厅,站了一会儿。 钟予的目光看向窗外,窗外大雪飘飘扬扬地落着。 钟予又去了后院。 院子里的雪白茫茫一片,从天上落下的雪仍然轻飘飘,慢悠悠地,像是并不为任何事情所烦扰。 钟予的目光所及,只有白色。 白得发惨,漫无目的的白。 他从来没觉得北山森的雪这么白过。 刺眼,眼睛很痛,又酸又热。 在院子里走了很久,他定在了原地。 寒意像是侵蚀入骨,顺着他单薄的衣服,将他的皮肤,骨血,一寸一寸地冻得冰凉。 眼泪顺着脸颊刚落下来,就也冷得刺人。 他的胃,他的心脏,五脏六腑,却又烫得吓人,像是要烧灼起来。 她不在。 她已经……已经走了吗…… 钟予木着脸,僵硬地转过身,向屋内走去。 泪水不断地掉下来,都感觉快要结冰。 他垂着眼,跌跌撞撞地走着。 ……直到撞入了一个怀抱。 苏蓝将他裹进了一件厚重的斗篷里,替他拢紧了领子。 温暖重新袭来,钟予茫然地抬起眼,就见穿着外装的女人蹙起了眉。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钟予,身体不要了?” 女人的语气不善,动作却很轻柔。 把自己的披风给他系好了,又拢紧了,她这才搂住他,带他往屋内走。 风声像是停了。 钟予被她带着走,木木地移下视线,发现她另一只手里拎着只篮子。 里面东西琳琅,果蔬鲜艳,还有很多食材。 在白茫的雪地里,突如其来的色彩艳得晃眼。 “他们送东西来了,我只是出去拿一下。”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的嗓音传来,有些无奈, “钟予,我不是说了,今天我会留在这里陪你么?” 她的手心温热,挽着他的腰,仿佛将他冰凉得僵硬的身体融化了一片。 钟予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第54章 第54章 回到屋内, 佣人就被她叫来了。 收拾房间,关门关窗, 熬药熬姜汤。 一碗热热的姜汤被送到他手里的时候, 钟予乖乖地喝了。 医生也来了,检查了一遍,说只是受冻了一会儿, 没什么大事。 让一大波人出去了,苏蓝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 低声道,“今天你别费神做饭了, 好吗。你歇一会儿。” 钟予轻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今天……还想给她做饭的。 手指蜷了蜷,他垂下眼,还是安静地喝完了手里的姜汤。 下午没什么事。 苏蓝真的像她承诺的那样, 哪儿也没去。就在屋里陪着他。 苏蓝从厨房里出来, 就坐回在了沙发上。 屋外漫天飞雪,屋内温馨暖和, 她就靠在雪花飘扬的窗下, 支着胳膊撑着下颌看窗外的景色。明艳的人与雪景,如梦如画。 钟予坐在她的对面, 默默地凝视着她。 他像是要把这一幕一点,一点地记下来在心里。 钟予想要好好记下来。 这样以后不在她的身边的日子里,他还能清晰一点地回忆起现在的感受。 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珍贵。 他都想把每一秒再拆成无数个画帧,再一帧一帧地去好好记忆, 珍藏起来。 钟予的手指动了一动。 他忽然想起……他跟苏蓝, 很少有两人的合照。 他有的,只有两人以前在商业晚宴上时官方发出来的照片, 还有上次在钟家的时候,他母亲半强迫着苏蓝跟他拍下的合照。 钟予小心地把那些照片保存了下来,专门放在一个相册。很偶尔地翻出来,看见他跟苏蓝在照片上亲昵的姿势,钟予默默地看着,唇角就会抿起来露出笑意。 就算是假的,他也很幸福。 至少他短暂地拥有过她。 短暂也很好。 “钟予。”她突然喊他。 “……嗯?” 在钟予还慌乱地收拾脑海里的想法的时候,苏蓝已经走过来站在了他的身边。 几乎有些自然而然地,她伸手在他的额头上贴了一下。 钟予一僵。 “额头不烫,不烧……还好。” 她笑了一下,“你要是病又加重,这么多天的温泉可就白泡了。”看他脸色苍白的样子,她还担心了一下。 温热的手忽然离开他的额头,钟予努力地遏制住了自己想要去贴近她的想法。 钟予眼睫颤了一下,“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 “不是麻烦。”她说。 近乎有些叹息,她上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钟予头发的触感太好,苏蓝感觉自己有些上瘾。 他的发质很好,发色像墨,她尤其喜欢他发尾那轻微起伏的自来卷,微微翘起,柔软又有韧劲,挠着她的手心带来一阵痒意。 就这么多揉了几下,苏蓝眼睁睁地看着他发梢里藏着的耳尖,一点点变红。 想起了什么,她问,“钟予,今天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钟予蓦地一颤。 他绞紧了一些自己的手指。 他抬眼望向她,苏蓝正站在他的面前,浅金色的眼眸垂下来注视着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的手指还拂过了他耳边的碎发。 看上去很温柔。 钟予就感觉自己像冬日的雪一般融化了。 忽地有点想掉眼泪。 他该怎么去接受……以后没有她在的日子? 他有些怔怔。 她这么好。 鼻尖又有些酸,钟予低垂下眼,轻轻摇头,“你能在这里陪着我……就很好了。” 他想要乖一点,不要让她多担心。最后一天……也不想要给她添麻烦。 苏蓝在他耳侧抚摸的手停了一下。 “其他的呢?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了么。” 还是轻轻摇头,“……没有了。” 苏蓝顿了顿。 “好。”她说,“今天正好我……” 苏蓝正要再说些什么,桌上手机“嗡”的一声,震动声音传来。 钟予下意识移眼看去,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下方,跳出来的消息提示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好像有印象。 这个名字出现过在管家给他的厚厚那一沓资料里。 在那一长列……她的绯闻对象的名单里。 苏蓝本来并不想理会手机的提醒,但眼神瞥到屏幕上,也愣了一下。 钟予感觉她动作都僵硬了一瞬间。 不安倏地在心里扩大。 钟予不自觉地想要伸手去抓她的袖口。 “苏蓝……” “等我一下。” 苏蓝的手从他的发间撤开,她摸了摸他的脸颊,像是做安抚。“我等下就回来,好不好?” 他垂下眼睫,“……嗯。” 她快步离开了客厅。 苏蓝一走,好像把屋内的暖意也带走了。 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一如往日。 钟予怔怔地定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一些眼,才发现苏蓝的手机,还被留在桌子上。 她……没拿手机? 感觉到有什么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钟予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看她离开的方向。 他站起了身,跟了过去- 走进厨房的时候,有淡淡的烟雾缭绕。 钟予有些恍惚,心里涌起一丝微妙的感觉。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再往里走点,果然。 钟予看见一向恣意自若,身高腿长的女人正蹲在烤箱前面。 她屈着长腿蹲着,面色狼狈,烤箱还正不断地往外滚滚冒着浓烟。 无论她是在做什么,看烤箱里剩下的这个焦炭的模样……肯定是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了。 她咳嗽了几声,挥了挥面前扑面而来的烟,一转头,就看见了钟予。 白净明艳的脸此时难得地狼狈,几缕她的碎发散落下来,落在了脸颊侧。 钟予身侧的手指曲了曲。 苏蓝又咳嗽了一两声。 “……我本来以为换了个身体,厨艺这块短板还能被重新刷新一下。” “至少……这回没着火。”苏蓝看上去狼狈,但面色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淡定地总结了一句,“也还算是有进步。” 钟予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 苏蓝说的,是很久以前在他们两人的住宅,她试图做饭,结果把厨房烧着,最后还惹得火警出动的事情。 公关出面把事情压了下来,才没有上新闻。 那天晚上,她脸上擦灰,发梢都被烧焦了,漫天火光之下却依然一脸淡定地跟火警交涉,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是小事。 当时的钟予也在家,他靠在一边,冰凉凉的绿眸看着她,她撞见了他的目光,只是非常镇静地说了一句,“人各有所长。” 那之后苏蓝就再也没在厨房动过手。 但她这次居然又…… “下次还是得定个闹钟……” 蹲在烤箱前,苏蓝又扇了扇面前滚出来的烟,干脆地将烤箱门合上了。 “砰”地一声,浓烟也消失了。 “刚刚看到时间的时候,我就知道应该没戏了。” 她轻轻啧了一声。 钟予这才知道,她之前看到手机屏幕的那一瞬间的僵愣是为什么。 原来……是看时间。 手指又曲了曲,这回反而用力地捏进了掌心。 钟予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走了过去。 “……苏蓝。” “嗯?怎么了。” “其实……不需要定闹钟的。” “不定闹钟,怎么知道时间?”她说,“不会你们厨艺好的人内心有什么生物钟,可以准确知道烤了多久……” “烤箱,可以定时的。” “……” 苏蓝抬头看他。 表情难得地茫然。 钟予别过脸,避开了她的视线。他走过去,动作很轻巧地在烤箱的屏幕上敲了几下按键。 “如果你选这个功能,在这里……‘定时关闭’——就是这个。” 没有回应。 身边安静了太久,钟予顿了顿,转过了头,却见苏蓝正靠在侧边,盯着自己。 “钟予……”她脸上神情微妙,声音压得轻。 “你刚刚,是笑了一下么?” 钟予僵了一下。 他抿住唇角,有点慌张地别开目光,“嗯……没有。” 他努力压下唇角,装作平静的样子,但颤抖的长睫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绪。 “……我没笑。” “真的?” “……嗯。” 她上前一步,贴近了他。 “可我刚刚看见了。” 钟予不自觉地身体僵硬,步子跟着随着她的逼近慌乱地往后退去。 “我……我没有。” “是不是忍笑很辛苦?” “……我,我没……” 她又上前一步,忽然贴得好近,钟予一路后退,话音都结结巴巴,“我真的没有……” “以前我把厨房弄着火的那次,其实你也是在忍笑吧?装得还很冷静……” 她的气息越贴越近,钟予脊背都僵硬,不断地后退着,似乎撞到了什么,有什么从桌上翻滚了下来,散落一地。 “我……” “有的时候我在想,你是怎么能一直维持住脸上的表情的。一直装作不关心,很难吧?……” “苏蓝……” “明明心里有这么多情绪,却都要装作不在意……” 后退又后退,直到背猛地砰一下抵到了墙上,钟予才发现自己无路可退了。 他略略抬起眼,就看见她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 钟予僵住。 “很难么?” “苏蓝,我……” “别动。” 苏蓝的手掰住他的下巴,强硬地抬高他的脸,拇指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摸着。 随着她的举动,两人的呼吸近得交织。身体也几乎贴在一起。 她浅金色的眼眸微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拇指的动作。 她的指腹慢慢地掠过他皮肤细腻的脸颊,往下了一些,又摩挲上他的唇。 钟予颤抖了一下,又下意识地想躲,背后却只有墙壁。 他僵直住了。 嫣红的唇瓣柔软,在她拇指的摩挲之下,他吐出的气息都逐渐湿热。 她慢慢地抚摸着他的下唇,揉捏着,眼神专注。 两人的唇靠得也极近,是只要她再稍微贴近一点,就能亲吻上的距离。 钟予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烫得快要熔化,思维也停止运转了,空白一片。 她…… 她在做什么…… 思维恍然之间,他听见苏蓝说。 “……张嘴。” ……张嘴?…… 喉结攒动了一下,钟予的理智已经完全停滞。 她又重复了一遍,“张嘴。” 停顿了很久,钟予的身体像是只能听她的话一般,乖乖僵硬地张开了嘴。 嫣红的唇张开。 钟予的唇线条姣好,唇珠饱满,是一个柔软的,很适合亲吻的形状。 那张清冷的脸上,出现这种迷离又靡丽的神色,看上去格外诱人。 他这么张开一些唇,苏蓝能看见他若隐若现的嫩红舌尖。 她的指腹依然在他的唇瓣上,慢慢地摩挲,慢慢地揉蹭。 她哄道,“张大一点。” 钟予身体僵了一下。 他的动作不听他的使唤,唇瓣分开,乖顺地顺着她的话,又慢慢张开了一些嘴。 他就这么仰脸看她。 心跳剧烈撞击着耳膜,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脊背一寸一寸地僵硬,酥麻的感觉快要让他有点站不稳。 苏蓝…… 然后,她的手指就进来了。 指尖触碰到他柔软的舌尖,勾了一下,烫极了。 钟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嘴里就被塞进了一颗……蓝莓。 蓝莓圆滚滚的,小巧的,滚落在他的舌尖。 她弯起眼。 收回了手指。 她笑着问,“帮我尝尝看……蓝莓甜么?” 世界忽然又有了声音,钟予感受着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咽了咽嗓子,气息都有些急促。 她的指尖还带着淡淡晶莹的水色。 “钟予?” 停顿了一会儿,他僵硬地咬破蓝莓。 清甜的汁水破碎出来,被他囫囵地咽了下去。 “……嗯……甜。” 慢慢地点了下头。 “很甜么?” “……嗯。” “那就好。” 她又捏起了他的脸,声音很轻柔,但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硬, “再张大点嘴。” 钟予已经脑内全是空白,只能任她摆布。 他乖乖地张开嘴。 “再张大一点……对。” 她的语调带着点夸奖的意味。 “这个呢?” 这次塞进来的是一颗草莓。 香气浓郁,带着一丝微微的酸,甜香却又馥郁起来,盈满齿间。 草莓上还带着水珠。 钟予慢慢咬下,缓慢地吞咽。 香甜的果肉被他咽下喉咙。 “甜吗?” “……甜。” “跟蓝莓比起来呢,你喜欢哪个?” “……” “钟予,告诉我。” 钟予湿热的气息滞了一下,他恍惚地答道,“……草莓。” 得到了答案,苏蓝弯起了一些唇角,在他脸上奖励地抚了抚。 “好,那就草莓吧。” 她笑着说。 …… 钟予离开厨房的时候,脚步都是浮的。 有佣人进来收拾东西,跟他擦肩而过向他鞠躬问好,他也恍若未闻。 钟予走上楼梯,推开门,走回自己的房间,感觉像是踩在云端,每一步都不真实。 飘飘忽忽,踉踉跄跄。 直到走到床边,他像是身体失去了力气,腿一软,跌坐在了床边的软毯上。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北山森点起了灯。 黑暗的夜色远远地被院子外的路灯晕出一片橙黄色的光晕,朦胧地映在窗楞上。 胳膊和脸枕伏在床上,钟予的眼眸还在失神。 漂亮的眼眸里水光潋滟,莹白的脸颊早已烫红地不像话。 呼出的气息都滚烫。 唇上……唇上还带着她刚刚抚摸的触感。 她的动作摩挲得轻柔,慢慢地蹭着,一点一点,不疾不徐,几乎让他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的声音好像还拂在他的耳畔,轻柔的,无法抗拒的,一句一句摆布着他的动作。 苏蓝…… 苏蓝怎么会…… 像是想要验证什么似的,他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痛感传来,淡淡的血腥味蔓延,钟予才迟钝地反应了过来。 ……不是梦。 也不是幻觉。 刚刚,他跟苏蓝,真的就靠得那么近…… 一想到这里,钟予就闭上了眼。 整个人都在发烫。 她是……是什么意思?…… 唇齿里还留着草莓清甜的香味。 钟予思维混乱地厉害,像是被猫玩乱的线团,从哪里都抽不出一根有条理的线。 就只能胡乱地打结,缠绕,错综复杂地摊在那里。 他茫然地侧趴在那里,脸枕在床单上,紧闭着眼,睫毛颤抖。 什么都想不明白,什么都想不清明。 思维还在停滞。 空白的脑海里,只有刚刚她抚摸他的脸的时候的触感,她略微弯起的唇角,她夸他很乖。 脸又烫了起来。 哪里都很烫。 ……- 昏暗与迷乱。 钟予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佣人轻柔地敲门,叫他下楼。 睡意朦胧。 钟予很缓慢地睁开眼,看了看窗外。 天已经完全黑了,只能朦胧地看到远处雪峰的虚影轮廓。 他感觉自己应该也没睡上太久。 思维还在打结缠绕,茫然成一片。 “好。”他说。 站起身,钟予才发现自己睡着的姿势很僵硬,现在被他枕着的手臂都有些酸疼。 无意识地坐在床上揉了一会儿胳膊,他才推开门,往楼下走去。 出乎他意料地,楼下很安静。 甚至,没有灯开着。 只有壁炉的火光,依然微弱地在客厅里燃着。 除此之外,昏暗一片。 钟予脚步顿了顿。 刚刚来叫他的佣人,似乎也已经离开了。 眼睛还是有点没有办法适应忽如其来的黑暗。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他轻声喊道,“……苏蓝?” 安静的室内,他的脚步声都很明显。 不远处传来一声,“这里。” 钟予略略松了口气。 他转身,慢慢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扶着门扉,钟予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屋外淡淡的夜色天光洒进来,黑发披肩的女人正站在那里。 夜色朦胧,她的神色看不太清晰。 她手上慢慢把玩着一只打火机。 “睡得好吗?” “……嗯。”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她又问:“把胳膊睡麻了?” 钟予动作一滞,手臂慢慢地放了下来。 “……嗯。”他微弱地点了下头,“枕到手腕上了。” 他的回答很简短,苏蓝看起来也并不在意。 停顿了一会儿,她又开口,弯起了一些唇角。 “钟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钟予愣了一下。 他抬眼向她看去,这么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微微扬起的唇角,带着很淡的笑意。 心慢慢地凉了一些下去。 他咬了下唇,没有说话。 她继续说,打火机在她手里绕了个圈。 “虽然之前问过你,但我觉得可能是你自己把这件事情忘了……”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提醒你。” 钟予怔怔地听着,只觉得心底的酸涩又开始慢慢蔓延。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笑了一下,“看你的样子,是真的忘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日子就行……” 木木地听着她讲话。 鼻尖都开始泛酸,有了黑暗的遮掩,钟予终于没忍住,眼眶很热很酸,眼泪都开始往下掉。 湿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滚到下颌,又无声地落下。 “对了,这是我第一次做,当然,刚刚佣人们帮了我不少忙……” “先说好,如果做的不好的话,你也不可以说出来。” …… 什么? 她说着,钟予还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就看到了一抹火光。 啪。 打火机打出一簇火苗。 小小的火焰明亮,将屋内蓦地都映亮了一圈,柔和的暖意充盈。 钟予呆呆地盯向她手里的那簇火光。 他的目光跟着它往下。 靠近。 到桌前。 火苗晃动,点燃了另一簇火光。 蜡烛燃烧起来。 蛋糕边缘围绕着的那圈草莓色泽艳红,在暖光下鲜嫩欲滴。 “上一次是我没有记起来,很抱歉。” 她熄灭打火机,屋内只剩下了那蛋糕蜡烛上温暖的火光,像是温暖柔软的潮水,漫上他的身体。 她静静地道。 “生日快乐,钟予。” 第55章 第55章 窗外大雪飞扬, 片片像是纷飞的白色羽毛,被屋内隐约透出的火光映得暖黄。 “要不要许个愿?” 蛋糕蜡烛上的火苗晃悠着, 墙上的光影也随着晃动。 苏蓝问完话, 抬起眼,才看见钟予满脸的泪痕。 “……钟予?” 漂亮的眼尾湿红,睫毛根根打湿, 钟予就隔着桌子这么睁着眼望着她,一动不动。 要不是泪水还顺着他尖尖的下巴往下滑落,他简直像一幅静止了的画。 苏蓝缓慢地眨了下眼。 她从桌子后绕过来, 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带到蛋糕前。 钟予像个木偶似的, 任她动作。 “先别哭啊——这么感动?蛋糕不一定好吃,毕竟是我第一次做,我先说好了, 如果难吃的话别说出来……” 她双手撑在一旁的桌面上, 微微笑了一下。 “先快许个愿吧。不然蜡烛要烧完了。” 钟予这才动了。 他抬起他那双漂亮的眼凝视了她一眼,眼里水光潋滟, 眼圈都红红的。 “快啊。”她催促道, “生日愿望,很难得的。” 她微微扬起下巴, 示意了一下已经燃到了一半的蜡烛。 钟予就这样望着她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转过脸去,闭上了眼。 他双手交叉合在一起,抵在脸下。 刚一闭眼, 他却又睁开了, 犹犹豫豫地又看了苏蓝一眼。 长睫挂着泪珠,看上去格外可怜。 “苏蓝……” 苏蓝扬了下眉。 “怎么了?”她轻声道。 钟予咬了下唇。 “……没什么。”他轻轻摇头, 嗓音带着点鼻音。 收回了视线,他又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 没过多久,钟予慢慢放下了手,凑近过去。 蜡烛被吹灭。 “生日快乐。” 苏蓝象征性地鼓了鼓掌,眼睫弯起。 吹完蜡烛,就要吃蛋糕了。 她开了一盏并不明亮的落地灯,暗橘色的灯带朦胧,铺洒在地上,像是流水一般。 “刺眼吗?” 钟予低垂着眼,摇了摇头。 “那就好。” 她从一边拿来了餐具和盘子,递给钟予。 看着钟予慢慢地切蛋糕,放到盘子里,又安静地拿着勺子把蛋糕送到嘴里,苏蓝坐下在他旁边,撑着下颌。 “我没有想到做个蛋糕还挺难的。你看到天花板了吗,之前我打奶油的时候还溅上去了,他们弄了很久才弄掉,还爬了梯子……” “烤箱还挺好玩,怎么有这么多功能,我一开始还忘记了要预热,结果完全算错了时间……” 她随口这么说着,一转脸,才发现一旁钟予垂着眼,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连接不断地往下掉。 他一边低头吃着蛋糕,一边掉着眼泪,呜咽地无声无息,眼圈全红了。 苏蓝惊讶地愣了一下。 “蛋糕……真的这么难吃吗?” 她难得地有点迟疑,“钟予,如果真的难吃的话,那还是就别吃了……” 钟予摇头。 他抬起眼看她,泪水盈满了眼眶,还在不停地往下落。 晶莹的泪水,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着微弱的光,衬得他一张脸漂亮极了。 “苏蓝……” 他开口,声音很轻,“谢谢你。” 苏蓝微微怔住。 钟予唇角抿起,明明带着泪,却抿出一个笑,眼睫弯了弯。 “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生日。” “谢谢你。” 落地灯的灯影悠悠晃动,苏蓝定定地看着他垂下视线,埋下头,继续去吃蛋糕。 苏蓝知道的。 钟予的生日,原来一向精致又隆重。 钟家人的排场非同寻常,少年时期的钟予,钟家偶尔给他开办的生日宴会,只有阶层最顶尖的那极少的那一小簇人,才有机会能受到邀请。 就算在宴会里,他也仅仅是半敛着眼,生人勿近地坐在那里,其他人都投来敬畏又憧憬的目光。 他是悬崖城堡上的瑰艳玫瑰,被层层荆棘守卫着,寻常人难以企及。 而跟她结婚之后…… 钟予,每一年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 苏蓝手指顿了顿。 她不知道。 对外,他们作为看似恩爱的伴侣,都宣称会一起过。……但事实上呢? 她记得有一次他生日的时候,那天她很晚到家。 明明都快午夜了,她却看到钟予还安静地靠在客厅里。 苏蓝很好奇他怎么没有跟心上人一起过,但还是忍住了没有问。最后只是在路过的时候,随口说了句,生日快乐。 但没想钟予听了,忽地惊讶地坐直了身子看向她。 漂亮的墨绿色眼睛一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像是璀璨的星星。 他看上去很高兴,但只是一瞬间,又转过了脸,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轻声地说了声谢谢。 耳根悄然地红了。 当时的苏蓝并没有在意,她收回视线,上了楼。 现在想起来…… 钟予每一年的生日,是不是都是这么过的? 一个人……在家里。 苏蓝眼神复杂地看着身侧的钟予。 他还在垂着眼,安静地吃她做的蛋糕。 动作很慢,一勺,一勺地送进嘴里,虔诚又认真,像是在做一件非常珍而重之的事情。 “真的很好吃……” 钟予的声音很轻,带着哽咽。 随着他的动作,那张精致的脸上滑下的晶莹泪珠都落进了蛋糕里。 “真的……” 草莓香甜,奶油在嘴里融化,钟予低着头吃着,感觉自己苦咸的泪水尝起来都是甜的。 每一口,他都想要哭。 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钟予一边小声地呜咽,一边吃着。 “对不起,苏蓝……我眼泪停不下来……” 一口,又一口。 过了很久。 一只手轻柔地揉上了他的头发。 “怎么哭成这样……”她轻声道。 她的手在他脑后抚摸着,慢慢地,很轻。 钟予眼泪又掉个不停,她温柔的举措更让他想要落泪了。 她就这样安抚地顺着他的头发。 一下,一下。 钟予又吃了一会儿,正想要继续切下一块蛋糕的时候,一只手从他手里拿走了勺子。 “好了,别吃太多了。”她的声音有些无奈。 忽地勺子被从手里抽走,钟予被迫停下,呆呆地抬起眼望她。 一双眼睛已经红得不像话,像兔子一样。 “苏蓝……?” 他哑哑地问,带着哭音,带着无助。像是有人从他手里抢走了他的珍宝。 苏蓝自己尝过自己做的蛋糕。味道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寡淡……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钟予满是泪痕的脸,伸手替他擦了擦眼泪。 “苏蓝……不能吃了吗?”他还是那样傻傻地抬着脸,话音都带上了委屈, “可是,还没吃完……” 见他眼泪又要流下来,她坐近他的身侧,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进怀里,转移话题安抚道,“晚上吃这么多奶油不太好,以后再吃,好不好?” 钟予似乎想说点什么,还是很委屈,但最后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他怕没有以后了。 但钟予还是把脸埋进了她的颈间。 很乖顺,他一向很听她的话。 苏蓝摸上他的脊背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微微地颤抖。单薄的身体,透出温热的体温。 像是发抖的不安的小兽,需要人的安抚。 她也伸出手,安抚地顺着他的脊背。 “苏蓝……” “嗯?” “我们……是明天回去么?” 苏蓝顿了顿,“对。” “那,我可不可以……” “怎么了?” 他停顿了很久,苏蓝感觉他的身体都紧张地绷紧了。 “我可不可以……要一个生日愿望?” 他很小声地问。 苏蓝抚他的背的手停了一下。 “什么愿望?” 怀里的身体绷得更厉害了,他咽了咽嗓子,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轻声说出来, “我们回到都城之后……能不能,让我再在你身边待一天?” 见她沉默,钟予开始有些慌乱。 “……一天,就行。做什么都行。或者什么都不做,让我在你身边待着……就行。” “什么,什么都行。” 他不想跟她一回去就失去联系。 咬了下唇,钟予有些语无伦次,紧闭着眼,又补充道, “对不起,如果太过分的话……就当我没有说……” “我知道我们现在不能被别人看见在一起,这样不好……” “对不起……” 过了很久。 脊背上的手又开始重新安抚地顺下去。 “钟予,” 她轻声道,“这就是你刚刚许的生日愿望?” 钟予趴在她肩上,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微弱地点了点头,还带着鼻音,“……嗯。” 苏蓝又沉默地抚了一会儿他的背。 半晌。 她说,“好。” “到都城之后,我们找一天出来一起过。” 钟予抬起脸,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她答应了…… 思维都停滞了。 他被她从怀里拉了一点出来,她温热干燥的手摸上他的脸颊,抹去他湿红眼尾流下来的泪珠。 “明天到了都城之后,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大后天我去接你,好不好?” 钟予湿漉漉的漂亮眼眸映着她,他像是有点傻了。 “钟予?” 他咬住下唇,开心地眼里都带着泪光,乖乖地点头。 “……嗯!好。” 他又重新一下抱住了她。 紧紧地,脸埋在她的脖颈旁。 “苏蓝,谢谢你。”差点说出口的话,被他咽在齿间。“我真的……” “真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没有说下去。钟予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钟予抱着她,脸颊幸福地发烫,眼睫都开心地弯起来。 ……这不是梦。 在钟予的梦里,她也没有跟他这么亲近过。 所以这不是梦。 苏蓝…… 苏蓝给他过了生日,还答应了他的生日愿望。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幸福的事情了。 他真的好喜欢她。 第55章 第55章 回到都城。 与一直是大雪季节的北境不同, 遥远的都城仍然在过夏天。 夏末。 过了一整个夏天,像是已经把所有的雨都下尽了。 属于长夏的最后几天, 意外地风和日丽, 天光明媚,金灿而透明的阳光倾洒下来,并不暴晒, 却又亮丽非常。 钟予前一天晚上几乎都快没有睡着。 苏蓝说会来接他…… 光是想到这里,钟予就辗转反侧,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似的, 烧得他整个人都发烫。 最后,他不得不喊来了家庭医生, 吃了助眠的药,才能阖上眼沉沉睡去。 到了那天,他还是醒得很早。 比约定时间还要早很久。 醒来的时候, 天还蒙蒙亮, 他看了很久的时间,只感觉整个人又快烧起来。 钟予下楼到主厅, 佣人们跟他问好。他表面平静, 目光却一直盯着窗外。 手指无意识地捏在掌心,心都在怦怦跳。 只是一天没见到她…… 昨天的他, 已经魂不守舍了一天,做什么都不对,云里雾里。 他垂下眼,看向手机屏幕, 慢慢地摁亮。 是跟苏蓝的对话框。 钟予就默默地这样看着。 在分开之前……她给了他, 她的联系方式。 当时的钟予惊喜地出奇,他结结巴巴地说谢谢, 这两天游魂似的,就一直时不时抱着手机盯着她的联系人页面看。 那,他们以后……还是可以偶然有联系的,对不对? 至少,以后他可以给她发生日快乐,还有很多节日…… 钟予对着日历认认真真数了可以用来发祝福的节日。他把每一个可以发消息的日期,都画上了勾。 这已经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了。 而且……她还答应了,愿意在都城陪他一天。 钟予抿了抿唇,转过脸,正好看见管家跟他鞠躬,告诉他有人来访。 钟予一下站起来,心都在怦怦乱跳- 车停在门前。 苏蓝透过车窗,就看见钟予似乎早早就站在门廊等着了。 他穿了一件剪裁精良的单衣,袖扣是漂亮的墨绿色宝石,天光亮丽之下,显得他同一个色泽的眼睛也明亮极了。 微微带着自来卷的乌黑的发扫过白皙的脸颊,浓得像墨。 看到她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 柔软又温顺。 他坐上车。 苏蓝今天让司机开来的车很低调,不带任何的家徽,开在路上,看上去只像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出行。 钟予似乎很紧张,但又坐得规规矩矩,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耳根染上了薄红。 “昨晚睡得怎么样?” “……嗯,还,还可以。” 他轻轻地蜷了蜷手指。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钟予终于发现车开的方向是城郊的另一端,他轻轻转过头来,茫然问道, “我们……是去哪里?” “钟予。” “嗯?” “不知道我们去哪,你就上车了?” 苏蓝看着这么矜贵的贵族玫瑰就这么坐上她的车,又傻傻地发问,没忍住翘了翘唇角。 她总有种把人诱拐了的错觉。 钟予被她问得脸红了起来,“我没有……” 苏蓝不逗他了,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头发柔软又卷翘,触感很好,“快到了,不算远。” 虽然他许愿的时候,说做什么都可以……但苏蓝也并不会真的让他就这么跟在自己身边,就那么看着她处理一天的公务。 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会儿,苏蓝还是决定带他在都城玩一玩。 苏蓝从小在都城长大,都城好玩的地方她都去了个遍。 但她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是娱乐场所,晚宴,会所,各类运动场馆……要说适合钟予的,一时之间她还真的没什么头绪。 最后,霍游寒正好给她电话讲北境生意的事情,她就顺口问了一句。 “——都城?” 霍游寒听到她回去的事情非常不可置信,“等一下,苏蓝,你什么时候已经回都城了?怎么都不告诉老子一声?什么时候回去的?” 乱七八糟的问题抛了出来。 “别闹。”苏蓝声音很平静,“问你个事。” “……怎么?” “都城有什么适合两个人去的,安静的地方?” 想了一下,她补充道,“也别太安静。”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 霍游寒的声音又传来,这次低沉了不少,“商业会谈?” 她随口纠正,“闲暇出游。”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你要去约会?” 他实在想象不出苏蓝会陪商业伙伴游玩的样子。 “陪情人?” 这回轮到苏蓝停顿了几秒了。 她莫名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所以,有地方推荐吗?”她手指绕着细烟,悠闲地转了个圈,“没有的话,我去问问别人。” 电话那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几声杂音。 他忽然开口:“苏蓝,你是不是要跟……”顿了顿,没说下去。 “挂了。” 就在苏蓝准备干脆挂电话的时候,霍游寒开口了,嗓音沉沉,“我等下整理好发你。” “谢谢。” 挂了电话,没过多久,霍游寒果然给她发来了一串地名清单。 他发来的莫名其妙还挺和她的心意,这些地方人不太多,还算安静,也不算闹市区,品味也还可以。 苏蓝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最后想起了什么,圈出了个地点。 …… 车低调地停在街角。 阳光明艳,郁郁葱葱的树影婆娑,撒下的阴影随着和煦的风在路上晃动。 钟予刚下车,眼前阴影遮来,头上就被轻柔地盖上了一顶帽子。 黑色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姣好的下半张脸。 “苏蓝?” 那双漂亮的嫩红的唇张了张,像是有些茫然。 不过就算奇怪,他也乖乖地任她摆弄,只是脸越来越红。 苏蓝手捏着帽檐,给他调整好了角度,她多看了两眼,又压低了一下帽檐,“就这样吧,这样你的脸不会那么显眼。” 钟予的样貌……太出众了。 都城不像北境,贵族扎堆,就算今天来的地方大多数都是平民,他们也不想多吸引目光。 钟予也知道了她的用意,乖顺地“嗯”了一声。 两人顺着街道往下走。 直到走到一处有着高大立柱的旧世气派建筑前,钟予才意识到,他们是来了哪里。 身边的人群熙攘,什么样打扮的人都有。有时装打扮的上流人士和白领,有一家人带孩子来游玩,也有情侣亲亲蜜蜜,还有许多学生模样的青少年。 这些人跟他们两人一样,手里拿着票,热热闹闹地走进入口,给旁边的工作人员检票。 展馆。 钟予微微抬起眼,帽檐下的绿眸微微睁大。 “平常来都是包场,”她笑了一下,“不如体验一下正常的逛展方式?” “这么好的天气,让保镖跟着也太扫兴了。” 钟予转过脸看她,他微微抬起脸,这样才能跟她对上视线。 绿眸里亮亮的。 苏蓝被他看得有点好笑,慢声道,“现在这里正在办一个古董展。有很多旧世名贵的艺术品会展出。” “我知道你名下有几个画廊,觉得你可能会对这些感兴趣。——当然,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换地方。” 钟家作为老牌贵族,有足够雄厚的底蕴和财富,并不需要生意来创造收入来源。他们明面上的艺术品展厅和画廊只是象征性的装饰,现在都在钟予的名下。 在跟她还是伴侣的时候,钟予会偶尔打理这些地方。苏蓝觉得他看上去像是感兴趣的。 “我很喜欢。” 像是怕她改主意,钟予下意识直接回答。 “……我是说,我很想看这个展。” 脸上烫了一点,他扶了扶帽檐,轻声道,“我们现在进去么?” 苏蓝看了他一眼,“好。” 两人顺着人流,就真的跟其他人一样,普普通通地遵循着流程进了展馆。 踏进展馆,馆内的人数也限流,所以人也不是很多。但像这样融入人群里,跟着各形各色的人一起看展,对钟予来说是很新鲜的事情。 贵族出身的玫瑰,从小开始,只要不是在学校,他的身后永远乌泱泱跟着一群人,保镖,管家,或者只是佣人。 每次来这种展会,也永远是以私人包场的形式,身边跟着的仍然是钟家熟悉的友人,或者是受到了邀请的名流。 像这样普通地来逛展,对钟予来说,还是第一次。 钟予打量着周围,有些新奇,但还是紧紧地跟在苏蓝的身边。 展品就像是她说的那样,琳琅满目,各类价值连城,历史悠久的古董艺术品被精心地打理展出,放在玻璃罩之下,引起路过的人的赞叹。 他们两人也时不时会在一两副作品前面停下。 但钟予的目光……大多数时候,还是都落在了身边的女人身上。 钟予很喜欢这个帽子。 深色的宽帽檐,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可以落后她半步,小心翼翼地看她,不用担心会轻易被发现。 真好。 眼睫低下,钟予盯着她的衣角,和视线里她垂在身侧的手,唇角微微抿起。 他居然……在跟她一起出来逛展。 两个人,单独,不是为了活动。 真好。 他们两人转了两三个展厅,在走廊里,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场馆的馆主似乎是从工作人员的口中发现了苏蓝的出现,立时热情地出来与她招呼。 “您怎么来了?” 馆主远远地惊喜迎来,“您要是来,提前跟我们说一声,您这次有什么看上的藏品……” 苏蓝微微笑着,她转头看了一眼钟予,“我过去跟他打个招呼,等下就回来。” “嗯。”钟予应道,“我在这里等你。” 他在这里他不能被人认出来。 钟予轻轻转头,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画。 那幅巨大的挂画颜色灼眼,大片大片的色彩融合在一起,亮眼夺目。因为是名家的作品,玻璃墙和展牌做得极大,无数人都在它前面驻足。 “它很好找。” 帽檐遮下,说话的那张红唇微微张合,抿出一个微弱的弧度。 苏蓝的目光在他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她点了下头,才转身离开。 钟予就安安静静地留在原地,站在那副画前面等她。 天生矜贵的美人,就算被帽子遮住了小半张脸,那露出的半张白皙精致的脸,和那双薄红的唇,也足够惹人遐想。 他只是安静地驻足在那里,身边就能吸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大多数的,会不敢上前。 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就会注意到,他身上那件看上去简约的单衣,其实剪裁极为精细。 袖扣缀上的绿宝石都有着最纯净的光泽,任何一颗摘下来,都价值连城。 他的出身不菲。 人来人往,大多数人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都没有敢贸然上前。 但也有自视甚高的。 苏蓝只是短暂地离开,回来的时候,就见钟予身边挤过去一个人。 打扮地招眼,戒指手表璀璨又昂贵,高昂着头,正在高谈论阔。 被帽檐遮住了上半张脸,但苏蓝能看出来钟予正在努力克制着厌恶,良好的教养让他只是微微撤步,抿起了唇。 “我可没有乱说,这种艺术,谁能比我这种行家更懂?上个月,我还在另一个展厅里买他的画……” 那女富豪仍然在喋喋不休地吹嘘着, “你看,斐洛奇的画出名的总共就那么几幅,市面上正在流通的也就两幅,除了展馆里的这一幅,剩下的那唯一的一张画,也就上个月刚刚被我拍下来……” “也就花了个小十位数,不值一提……” “你有没有兴趣,来我家欣赏——” 苏蓝走过来,正好一下抓住了女富豪要伸向钟予肩膀的手。 她转过脸,对钟予微微笑起来。“走吗?” 钟予听到她的声音,眼睛都亮了亮,“嗯。” 女富豪脸色一下白了不少。 手腕上钳制住她的力道格外地大,让她一瞬间都在倒抽凉气。 “你——” 手刚被放开,她就吃痛地呼出了气,刚想转眼过去,两个黑色西装的安保就小山一般挡到了她的面前。 “不好意思,女士,我们需要请您离开。” “离开?我什么都没干!——” “您骚扰了我们的贵宾,您要是不离开,我们会采取强硬的手段。” “瞎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喂,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自己有脚,喂!你知道我是谁吗……” …… 乱哄哄的闹剧都被撇在身后,苏蓝自然地递给钟予一杯茶,两人向下一个展厅走去。 “刚刚怎么不躲开她?”她问。 钟予轻轻地“啊”了一声,“之前我说了……会在那里等你。” 苏蓝有点失笑,“就因为这个?” “……嗯。” 钟予抿了下唇,“我怕会闹大……被人知道我跟你一起出现,不太好。” 都城的风言风语传得很快,他不想给她添麻烦。 苏蓝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钟予垂着头,正默默地捧起杯子,喝着茶。 帽檐很低,看不清他的神色。 两人走进了下一个展厅。 剩下的画都没有之前那副来的名声大,他们就有些走马观花地看着。 苏蓝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她说的斐洛奇的画,我那里有两副。” 她随口问道,“最后剩下的那几幅,是不是都在你家走廊里挂着?” 钟予捧着茶,慢慢地想了一下,“嗯……在书房外面。” 苏蓝扬了下眉。 她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画风。 看来她的印象没错。 “下次拿出来借给他们开个画展吧。” “好。” 举世瞩目的艺术品就在两人随意的言论之中被谈过。 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展馆并不算太大,两人看完了全部,随手挑了几个要买的,也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下午的阳光还正好,金灿灿地落在树上,透明的阳光像是流动的水,顺着他们下楼梯的动作蔓延到脚边。 有小孩子蹦蹦跳跳,追逐着拿着冰淇淋绕过他们两人。 苏蓝对小孩子没兴趣,但她的目光在这些人手里的冰淇淋上停留了一会儿。 “想吃冰淇淋么?”她忽然问。 钟予微微一怔,不自觉地点了下头。 “好,等我下。” 他愣愣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展馆外的街道上,正停着一辆冰淇淋车。 五彩缤纷的涂漆,和巨大的冰淇淋招牌,吸引着许多小孩子拉着大人去排队。 就在他们身旁,刚刚还路过一对情侣,那两人极其亲密,正一起吃着同一个奶油甜筒。 钟予下意识地看过去。 一起……吃着…… “钟予?” 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予忽地转头,就正好对上了她那双浅金色的眼眸。 脸一下就漫上了红晕。 他在想什么? 赶紧把奇怪的想法从脑海里赶走,钟予慌张地点头,“嗯……嗯,怎么了?” 苏蓝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唇角微微翘起来。她手里只拿了一个甜筒。 “他们今天生意太好,剩下的都卖光了,正好是最后一个。”她解释道,把那一个冰淇淋递到他手里,“拿着。” 钟予有点傻傻地接过来。 他盯着冰淇淋尖尖上的那个旋儿,脑海里……全是刚刚那一对情侣共享着一个冰淇淋的样子。 苏蓝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地吃着冰淇淋,帽檐阴影下的脸颊越来越红。 她盯了他一会儿,有些莫名。 身边没什么人,她捧起他的脸。 钟予还刚刚舔了一下冰淇淋,蓦地被她抬起脸,苏蓝还能看见他唇间嫩红柔软的舌尖,和刚刚舔下来的奶油。 他茫然地望着她,小巧的舌尖下意识地卷回,舔掉了那一点奶白,“苏蓝?” 她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记忆有些重叠。 她伸出手,给他擦掉了唇边沾上的奶油。 唇瓣柔软,蹭过她的指腹。 酥酥麻麻。 “没什么,沾上了。” 苏蓝收回视线。 钟予脸烫得厉害,也不知道该回什么。他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垂着眼睫跟在她身边走。 两人走出展馆。 都城的夏末是一年里最美妙的季节。 天气极好,傍晚的阳光仍然和暖,微风温凉,他们就顺着林荫道往下走着。 风扫过树梢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微响声。钟予却觉得自己的心也鼓噪地厉害。 他垂着眼,悄悄地去看自己跟苏蓝的影子。 他们其实靠得不算近,但是两人的影子却莫名地挨在了一起。 看起来贴得很亲密。 钟予怔怔地看着。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跟苏蓝这样过一天。 就只有他跟她。 没有别人。 平常地,自然地,亲近地相处。 这是以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手指轻轻捏了捏,钟予总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但后来,他也不想去证实了。 如果是梦的话……也很好。 这一定是他做过最美好的梦。 “钟予,你累么?” 钟予抬起眼,微微摇头,“不累。” “晚上的餐厅我让人定在不远的街上。” 她说,“不过既然你不累,在这之前,你想不想去个别的地方?” 钟予转过头,正撞见她的目光,带着很淡的笑意。 苏蓝扬了扬头,示意他去看她身后的建筑。 “在这里几年,” “你是不是原来都没翻过墙?” 钟予抬了抬帽檐,往上看去,这才有些惊讶地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的高中。 他跟苏蓝的三年,都在这里度过。 周末的学校很安静,白色的欧式建筑映在黄昏之中,蒙上了一层朦胧不清的色彩。 “……翻墙?可是不都是有监控……” 钟予还在怔忪,就被她拉住了手腕。 “来,跟我走。” 这几年,这附近的街道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苏蓝轻车熟路,转过几个窄弯的巷子,带着钟予来到了学校的侧门。 他们原来的学校是私立高中,位于城郊,校园很大,不同路段的围墙设了好几个侧门。有几个侧门很隐蔽,开在没什么人会经过的小巷子里。 他们面前的这一扇,看上去就很久没人用过了。围墙低矮,有些年久失修,抬头看过去,监控摄像头还是坏的。 钟予下意识抬头看她,“原来你以前,都是从这里翻出去?” “对啊。”苏蓝弯了下唇角,“所以学校里经常会找不到我人。” “你是不是不知道还可以翻墙?” 钟予顿了顿,“只是……听说过。”但他知道她经常会不在。 苏蓝侧过脸,看着他仰头看向围墙,有些傻傻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这个学校里的大多数人都不需要靠成绩吃饭,但高中时的钟予却出人意料地,是一个真的好学生。 当初钟予要转学过来,学校董事会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接待关注,等着处理小少爷的事情,花上了十二分的用心。 却没想最后过了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发现钟家的小少爷不光成绩优异,平常安静规矩,人还格外客气礼貌。见了面有时甚至会点头问候,比起其他贵族子女,有过之无不及。 低调,优秀,合规矩,超乎标准的好学生模版。 矜贵又美丽的玫瑰,理所应当地令人仰望。 至于她…… “以前我和部长没事就会从这里翻墙出来,” 苏蓝说,“学校里的饭真的太难吃,我提过要给他们换厨子,还不用他们花钱。他们也没答应我。翻墙不能怪我们,是他们强迫的。” “而且,放学太晚了,人晚上可是得有自己的私生活的。他们自己没有,难道也不让我们有么?” 有理有据。 苏蓝今天穿得很轻便,长发松松盘起,她姿势敏捷,翻墙的动作也很娴熟。 钟予没等上几秒,墙那边传来轻轻的一声落地声,那扇老旧的侧门就“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周末学校一般都没人。” 她轻巧地推着门,鞋尖踢了踢地上落下的藤叶。 乌黑的长发随着她刚刚地动作落了几缕下来,拂在白净的脸颊侧边,一双眼眸正偏过来,注视着他。 “怎么样?这不比普通的逛展有意思。” 她向他伸出手,“来吗?钟予。” 第57章 第57章 明明以前也在这里待过几年, 但这一次再踏进这个熟悉的地方,钟予却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一次, 苏蓝在他身边。 她握着他的手腕, 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带着他走在学校里。 一只手被她握住,另一只手紧紧捏着帽子的帽檐压低, 钟予被她拉着走。 心脏跳得要比脚步快。 傍晚时分的校园,黄昏的夕阳美得不像话,大片重紫与粉色交织, 像是水彩泼染在纸上一般,交界线模糊又朦胧, 洒下来温和的光。 校园寂静,没有人在。 他们就这样一路慢悠悠地逛过了学校的教学楼,礼堂, 游泳池和体育馆。 学校很大, 穿过这一些建筑,又走进了林荫的长廊。 “现在这么安静, 真有些不习惯。” 苏蓝看了看天边的夕阳说, “以前要是走在这附近,闹哄哄吵得要命, 能静下来一秒都算稀奇。” 林荫道旁边的操场,以往永远有人在那里叫喊,Alpha,Beta们勾肩搭背, 三两成群。炫耀着自己的汗水和青春。 “如果有长得好看的路过, 那他们还会叫得更大声,生怕别人听不到。” 苏蓝想起了什么, 笑了一声,看向钟予, “对了,你记得吗——如果路过的是你,那群人反倒闭上了嘴,安静地跟小狼崽子似的。反差也太大了。” 钟予侧过脸,帽子已经被他摘掉了,那双漂亮的绿眸安静地看着她,映着天上的霞彩,迷雾一般。 “什么时候?” “经常的事。”苏蓝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操场,微微眯了眯眼,“你不记得了么?” 苏蓝就经历过几次。 印象最深的一次,那次她帮好友的队伍打了场棒球赛。 比赛赢得不算轻松,结束了之后,大家都聚在一起拥抱欢呼,互相懒懒散散撞着肩。 苏蓝嫌弃地推开要跟她拥抱的好友,就听身边所有人忽地声音压低了。 “喂,快看!……玫瑰……” “玫瑰怎么来了?” 玫瑰? “他是路过?……总不能是来这里看我们比赛的吧?” “瞧瞧赢个比赛给你美的,啧……你以为玫瑰会来看你?” “那难不成看你?” 苏蓝不经意转眼,就撞见了正远远走在林荫道上的钟予。 漂亮地出奇的少年,白皙地像是午后树荫下的一块映着光的玉。淡金的阳光混着树影洒落在他的身上,都也只是背景的柔光。 远远地看去,微风拂过,一切如画。 旁边人都传来倒抽气声,苏蓝的目光也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 美好的事物总是格外地吸引人。 转过头,她接过了自己暧昧对象送来的水,微微笑起来,和脸都羞红了的新学弟一起离开了赛场。 …… 从记忆里出来,苏蓝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的钟予。 他也正看着她。 像是没意识到她会忽地扭头,钟予惊了一下,睫毛颤抖,但还是努力地没有移开眼。 那双眼里映着她的模样,眼尾慢慢浮上淡淡的红。 他的神情,就跟那个时候一样。 专注地,安静地,只是这么看着她。 蝶翼似的睫毛又扇了一下, 钟予还是紧张地别过了一些脸,慢慢道,“怎么了……苏蓝?” 苏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在学校里的时候,大多数都跟着部长一起在社团里待着。 很偶尔的来操场比赛的那几次,好像都见到了钟予。 很巧。 每一次都是。 他就这样,离得很远,安静地看着她。 停顿了一下,苏蓝慢慢地移开了视线。 她转过脸,目光里扫到了不远处的射击馆。 “想回射击部看看吗?” 钟予怔了怔,停顿了一下,很轻微地点了头- 校园里安静,射击馆里也一个人都没有。 走廊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只有黄昏的昏暗光线从窗外透进来。 苏蓝试了一下密码,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 “他们居然这几年连密码都没换?”苏蓝扬了下眉,有点讶异,“这不是只要知道密码,谁都能进来?” 推门进去,射击部的办公室竟然连陈设都跟原来一模一样。 沙发,桌子,书架,一切都跟苏蓝的记忆里的颜色和款式吻合,就只是换了新的一批。 像是走进了她的记忆里。 “毕业之后,你回来过这里吗?”苏蓝问道。 她走近那一面全是照片的墙,随意打量着。 钟予跟着她一起走进来,声音有点迟疑地传来,很轻,“……没有。” “射击部这几年看上去发展得不错,这里还有好几张获奖的照片。” 她目光扫过最右边一列,连续几张都是学弟学妹兴高采烈地捧着联邦赛事奖杯的照片,“不错啊,亚军……冠军……竟然还有团体赛。” 她唇角弯了弯,“你看他们用的枪——竟然都是最新的型号,学校竟然舍得下血本为他们批这个经费?” “真是大方。几年前部长还在为申请合宿经费熬夜写申请。果然有了成绩就是不一样。” 身后静了一会儿,钟予低低地嗯了一声。 感叹了两句,苏蓝顺着照片墙往左走。 脚步顿下。 就在最显眼的地方,她看见了自己的照片。 苏蓝眉梢微微抬起。 照片上十七岁的苏蓝,个子高挑,出落得明艳耀眼,少女长发盘起,抱着冠军奖杯,站在领奖台上跟联邦主席握手。 与她获得的殊荣相比完全不符的,是她一脸了无生趣的表情。 照片下方还特意贴上了当时的新闻报道。 【……本届联邦赛事的冠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三方顶级军校抛来的橄榄枝……给的理由是“要回去继承千亿家产”?】 报道的最后一行字被黑色的油墨笔着重画了下划线加粗,旁边还有一句话批注:“这很难不拒绝吧?” 一看就知道是部长那女人的笔迹。 苏蓝不禁笑了一声。 “她倒是最后自己去军校了。” 军队封闭任务,后来苏蓝能见到部长的次数极少。几年前葬礼的时候,她都没来得及赶回来。 “你后来见过她吗?”苏蓝问。 钟予的声音依旧顿了顿才传来,“……没见过了。” “这样。” 又往墙左侧走了一些,苏蓝的目光略过了一些往届她不认识的人,墙的最左侧,是每年射击部成员的集体合照。 出乎意料地,她看到了个熟人。 “霍游寒……竟然原来也是射击部的?” 她都不知道他们上的同一个高中。 挂得很高的集体合照上,个子已经窜得极高的霍游寒一张少年气的脸拽得要命,半仰着个头,目光睥睨地盯着镜头,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苏蓝真是要笑出声,“就他这水平,也好意思在射击部混?” 她看了眼时间,还比他们早两届。 竟然还是学长。 苏蓝对他没什么兴趣,惊讶完了,就往下看。 苏蓝在部里就呆了两年,连续两年的照片里,她都看见了她跟钟予。 在这样一群人簇拥在一起的合照里,仍然一眼就能被他们两人吸引住目光。 照片的最中心,苏蓝一身浅色的长袖长裤,黑色长发盘起,被部长好友揽住一边肩膀,对着镜头慢悠悠地笑。 而钟予,他穿着学校制服,在新生的那一列里,精致又安静,长睫微微敛着,像是个混入人间的精灵。 像是在人群里闪着光。 第二年的照片也是这样。 只不过这次,钟予站得离她近了很多。 出众的少年就站在她身侧隔了小半米的地方,钟予抬起脸,看向镜头,极为难得地也抿起唇笑了一下。 美貌,惊为天人。 这张照片在当时还不知道被谁拍了下来,在学校论坛里广为流传。直到钟家的公关出面才停止。 苏蓝想起来,那个时候部里的人都已经去过了合宿旅游,还举办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活动。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跟钟予已经算得上半个熟人。 站得近……似乎也不奇怪。 移开目光,苏蓝又往下看了看。 第三年的照片,她已经毕业了,合照里不会有她。 但也没有钟予。 她转过头,“你最后一年的时候,退部了?” 钟予见她视线扫来,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站在阴影里,脸上的神色看不清楚。 他很慢地点了下头,“……嗯。” 苏蓝刚想再说点什么,钟予忽然走过来。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赧红。 “苏蓝……” 他有点结结巴巴,“我们……去别的地方转转,别在这里了,好不好?” 他站在她身前,绿眸被昏暗的光线染上一层雾蒙蒙的光。 苏蓝缓慢地眨了下眼,“怎么了?” 钟予眼睫颤动,一时没说话。 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墙上的照片,苏蓝顿了顿,忽地像是发现了他想要离开的原因。 她离墙迈近了一点,把那张特意放在了中心位置的照片看清晰了一点。 “苏蓝……” 钟予犹犹豫豫。 手指又不自觉地攥紧了。 那是一张钟予跟学校董事会的照片。 还是少年模样的钟予并没有看镜头,美丽的侧脸冷淡疏离,反而是他面前的那几个大董事脸上堆笑,毕恭毕敬,似乎正在感谢他什么。 感谢什么? 苏蓝盯着那张照片,目光又移到了下方的标注,和那个格外长的数字上。 钟予早就飞快地低垂下了眼,眼下的绯红艳艳。 苏蓝转过头来。 “你给射击部——捐了这么一大笔钱?” 她语气有点震惊。 苏蓝虽然重生后是个贵族,但她本质上是个商人。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投资回报的学校社团,她最多撒点小钱改善一下部里的生活。 不会投上一笔……都快能把整个学校买下来的钱。 何况她已经毕业了。 钟予声音很轻,“他们当时想要拆掉这栋楼重建……” “这是当时你在射击部喜欢待着的地方,我怕重建了之后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所以……” “我想,万一你以后回来……这样的话,还能看到熟悉的场景……” 他嗓音越说越轻,最后都不说话了。 别过了脸,只有薄薄的耳尖红得娇艳欲滴。 他把楼和社团,都买下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苏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难怪,社团办公室的密码,办公室的布局,包括这一面照片墙,都跟她记忆里一点差别都没有。 照片里后几届的人还都用上了最顶级的装备。 ……最大的赞助人,现在就站在她眼前。 两人离开了射击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夏末的夜晚,天还呈现出一种靛蓝色,浓郁地像混入了墨汁。 紧急出口的灯亮着微弱的光芒,两人走进长廊没多久,钟予还在有些讷讷不安,忽地感觉自己手腕被拉住。 “苏蓝?……” “嘘。” 嗒,嗒的脚步声传来。 伴随着的还有钥匙叮铃当啷晃动的清脆声响,还有一个悠闲哼歌的声音。 慢慢悠悠,很是轻松。 “保安。” 她无声地做出这两个字的口型。 应该是保安惯例入夜来巡逻一次了。 经常翻墙的苏蓝,对这个规矩太熟了。 看来这几年也没变。 钟予抿着唇点头。 手电筒慢悠悠地在走廊里扫动,眼看着就要扫到他们,苏蓝环视了一圈,动作熟练地推开了走廊侧旁的一闪小门,快速地拉着钟予躲了进去。 门无声无息地飞快合上。 室内漆黑一片。 钟予稍稍后退了一点,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发出了很大的塑料摩擦声,他顿时僵直在那里。 “别动。” 苏蓝说。 钟予就不敢动了。 空间狭小.逼仄,他跟苏蓝就这么贴在一起。 脚步声响起,又掠过他们门外的走廊,这才远去。 “他很快还会折一个来回,我们等下再出去。” “……好。” 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钟予慢慢地闭上眼睛,又睁开。 他才发现他们正待在一个狭小的杂物间里。 他身后就是好几大袋装着布料的塑料袋,看上去像是装着啦啦队的花球,难怪刚刚碰一下发出这么大的响声。 像是怕他再不小心后退,苏蓝的一只手还环在他的腰上。 钟予垂着眼,脸上绯红浓重,一声不吭。 “钟予。” “……嗯?” “你投的这一笔挺好的。” 钟予转过了脸。 “办公室的墙上,后来这几届社团里的人还拿了不少联邦各种赛事的奖杯。” 她声音压得很轻,在他的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让钟予有些发懵, “好的教练,好的器材,好的武器才能造就这些。你做的真的很好。” 钟予眼睛微微睁大,感觉心跳又加快了。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当然。你值得这个夸奖。” 她微微笑起来,笑声很好听,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依旧是柔软又极好的触感。 钟予被她摸得脸上通红,昏暗的光线下都能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 睫羽乱颤,他有些急促地低声说,“我,我没有故意想让你发现的……我毕业之后就没回来过,不知道是谁贴的照片……” “没关系。” 她说,“我知道。” 或许是杂物间太过狭小,或许是能活动的空间太过逼仄,钟予只感觉这巴掌大的地方里的温度正在直线上升。 他自己的脸就烫得不像话。 蓦地,没有人说话。 她的手指摩挲上了他的嘴唇。 钟予僵住了。 与之前她抚摸他唇瓣的姿势一样,但好像又有哪里变了。 黑暗中的触感更加明显。 钟予只感觉被她摸过的地方都在烧灼地烫了起来,那热度一点一点地顺着她的指尖传到他的脑海,烧得他大脑空白一片。 柔软的唇瓣被她磨蹭着。 慢慢地,时轻时重地。 魂都要一寸一寸地烧没。 黑暗的空间内寂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他震耳欲聋的,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的心跳声。 怦。 怦。 强烈,剧烈,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钟予的气息变得急促又断续。 “别动。” 她怀在他腰间的手没让他后退。 他手足无措,慌乱地点头, “好,我不……” 钟予的话没能说完。 黑暗中,本来抚摸着他的唇瓣的手掰起了他的脸。 身体被她强硬地砰地抵在了身后的墙上,哗啦啦巨大的塑料摩擦声随着他们的动作响起,热烈得像是夜晚忽然涨起的汹涌潮水。 阵阵潮水里,钟予觉得自己要被淹没。 “我知道那一晚上的事情。”她说。 钟予思维一片空白。 ……什么晚上?哪个晚上? 在那一瞬间,他艰难地想。 脸和身体都烫得让他无法思考,然后,几个画面蓦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个……她不清醒的晚上。 她叫他玫瑰,迷乱的,想起来像是颜料盘被打翻了,色彩织郁,他埋藏了一切痕迹的晚上。 那个晚上。 钟予微微睁大了眼。 心中的慌张和慌乱一瞬间卷席了他,让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脊背僵直地贴着身后的墙壁。 她知道了—— “苏蓝,我……” 她的嗓音很轻。 “你知道吗,钟予,每次你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都格外漂亮。” 黑暗之中,她的眼眸里凝着一抹很淡的流光。 她湿热的气息拂在他的唇边。 “很漂亮。” 钟予的喉结不安紧张地攒动着。 眼尾潮红着,眼睫都在颤抖。 “都让人很想……” 脸被抬高,指腹重重地,毫不留情地磨蹭过他的唇瓣。 近乎有些刺痛。 钟予蹙了下眉。 她的另一只手抵在他的喉咙间。禁锢着那一截纤细优美的脖颈。 她摩挲了一下他的喉结,钟予身体一颤。 “张嘴。”她说。 然后她的吻就覆了上来。 第58章 第58章 都城山顶的高级餐厅。 璀璨的都城夜景,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映进来,细碎地宛如散落的宝石, 明明晃晃模糊在一起, 远远看上去,像是水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 这里的服务员都经受过良好严苛的训练,走路无声无息, 礼节一丝不苟,躬腰说话轻声细语。 今晚餐厅被包了场。 金主在场,服务员们更是严守规矩。 就算看到客人红肿的厉害的嘴唇, 也当做什么也没看见,自然地微笑退下。 银叉撞在盘子边缘, 发出清脆的响声。 钟予傻傻地切着牛排。 一向用餐礼仪极为优雅的贵族少爷,现在发梢凌乱,一张精致的脸麻木着没有表情, 动作僵硬又机械, 像是被上了发条的人偶,只是按照程序木木地进食用餐。 一块牛排被他切得七零八落, 可怜极了。 饭吃到了一半, 钟予还是没有缓过神。 对面的苏蓝,反而神态很自然。 女人云淡风轻地拿着红酒, 偏着头看着窗外的夜景,时不时抿上一口。 她本来随意盘起的长发早就在之前学校里的时候就被碰乱,披散了下来。乌黑的发尾扫在她光裸的手臂后侧,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着。 钟予就呆呆地盯着她的头发, 一眨不眨, 整个人僵直了。 “——怎么了?” 苏蓝的声音传来。 “要我帮你切吗?” 钟予一惊,这才恍神回来一点, 连忙摇头,垂下了眼,自己开始动刀叉,“不,不用……我自己来……” “我自己来……” 可怜的牛排继续挨刀。 多汁的红肉被送进嘴里,钟予麻木地用牙齿咀嚼,又慢慢吞咽下去。 他现在什么都思考不了。 脑海里,全是两个小时以前,那个狭窄的杂货间。 黑暗里触觉和听觉更清晰。 气息的交换,喉结被她用手抚摸着,他气息不顺,断断续续,被压在墙上仰着头跟她接吻。 她的手强硬地制着他的脸,钟予大脑一片空白,被动地承受着她的亲吻,唇齿被撬开,舌尖缠绕,她的气息蛊惑又不容拒绝。 钟予只感觉自己烫得快要融化,思维停滞,都在嗡鸣。 直到她说,钟予,呼吸。 喉结在她的手掌之下滚动了一下。 钟予这才感觉自己的意识恍惚回来了一点。 原来他下意识屏了气。 一张脸已经通红滚烫,不知道是因为窒息,还是因为过度的紧张。 空气又重新灌入气管,他小声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了声谢谢。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但是大脑已经宕机了,钟予怎么都想不出来还应该能说些什么。 于是他又傻傻地仰起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苏蓝顿了一下。 那么昏暗的光线里,她却能看见他说话时候唇间若隐若现的湿红舌尖,微肿的唇上带着微弱的水色。 他的眼神慌张又无措,眼睫乱颤,像是迷失了方向的小猫,无助地在她怀里蜷成一团,还在发抖。 “对不起。” 他又轻哑道,声音带着颤抖,“我没有怎么……亲过……已经忘了……” 上一次,还是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 “忘了?” 黑暗里,任何声音都很清晰。 他的气息又热又烫。 于是钟予的脸被用力抬起,她的吻又落上来了。 吻仍然强硬又极具攻略性,钟予后背紧贴着墙壁,仰着头青涩地回应,精致形状的喉结在她的指腹下断续地攒动,他努力地吞咽着。 最后两人身侧的塑料摩擦哗啦啦的声音还是太过吵闹,走廊里传来了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 清脆的钥匙声响起的时候,苏蓝猛地撤开了身。 她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他们似乎交涉了什么,苏蓝解决一切回来的时候,钟予已经身体瘫软,茫然无力地滑坐在了墙角。 门打开,映进来的那一扇细窄的光线,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上。 钟予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彩色艳丽的花球中间,脸上红晕漫布,眼眸还在失神。 他呆呆地抬起头,仰视她。红肿的唇瓣鲜嫩欲滴,还带着水色,像是被人采撷摘下的玫瑰。 …… 现在也是这样。 苏蓝的目光,落在对面正在麻木地切牛排的钟予身上。 他好像不知道,现在他刀叉下的那块肉,已经被他翻来覆去切了好几次了。 矜贵优雅的玫瑰,现在散乱地乱七八糟。脸上表情怔忪僵硬,耳侧后面的头发还有一缕微微翘着,自来卷的发梢弯弯地卷起。 衣领也还凌乱。 白皙漂亮的手握着刀叉,都在微微发抖。 苏蓝手指在自己手中酒杯的杯璧上无意识敲了两下。 她放下杯子,抽走了他手里的刀叉。 “……苏蓝?” 在钟予愣愣的目光里,服务员又无声无息地上来,给他端上了一份新的牛排。 这回是全部切好的。 钟予一下抬眼看向她,整张脸又惊地红透了。 “苏蓝,我……我可以自己切的……” 苏蓝目光扫了一下被撤下去的那个盘子,牛排已经都快被银刀切得惨不忍睹。 “嗯,是吗。”她悠悠道。 钟予也看见了。 他垂下眼睫,不说话了。 乖乖地拿起了新的银叉,叉上切好的肉,默默地吃起来。 叉子送进嘴里,他的唇还红肿着,下唇边缘有一道小小的血痂。 她咬的。 苏蓝目光在那处停留了一会儿,微微向后靠了靠身子,靠在椅背上,手里的红酒随着动作,在杯子里轻轻地晃悠。 酒液沉沉,玻璃杯上映出窗外夜景的细碎的光,酒红色与亮色交织,绚丽又烂漫-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没有怎么说话。 漆黑的车穿行在车水马龙的路上,窗外的霓虹色彩静谧。 钟予手撑在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紧。 他悄悄地转过脸,去看身侧的女人。 苏蓝正侧着脸,看向窗外,淡金色的眼眸微敛,映着夜色,唇角随意地弯着,看上去非常自然。 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钟予轻轻咬了下唇,唇上带来的微微刺痛,让他知道之前的一切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苏蓝吻了他。 要不是唇还轻微地肿着,他的头发和衣服还凌乱,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跳动,钟予都几乎要相信,那个黑暗狭窄的杂物间里缠绵极致的亲吻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 但苏蓝…… 苏蓝看上去……好平静。 她在想什么? 钟予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之前她是一时兴起……所以才亲了他吗? 只是短暂地…… 短暂地跟他亲密了一下…… 钟予小心翼翼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目光又垂下,移向她放在身侧座位上的手。 座椅上,她的手跟他的手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如果只是一时兴起…… 她后悔……亲了他吗? 心底的不安慢慢地扩大,加深,有一阵钝钝的抽痛抵在胸膛里。 钟予有些害怕。 窗外的夜色朦胧又深。 他忽然惊地意识到,一天要结束了。 钟予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话。 午夜里钟声远远敲响,一切漂亮的外表都会褪尽伪装,回到最初的原点。 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跟她仍然没有任何关系。 就像是终场的烟花,绚烂的色彩散入夜空,一切归于寂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两条平行线。 苏蓝……是这么想的么?- 车停在钟家主宅门口。 钟家的管家佣人早就得到了指示,不会在门口候着。 空空荡荡的门廊之下,只有两侧昏黄的灯光孤独地映照着,在花纹精致繁复的大门前铺洒下柔和的光线。 钟予被她一路送上台阶。 走到门前,他站住了。 停顿了下,他转过身,面对向苏蓝。 苏蓝注视着他,两人站得很近,钟予从她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他咽了咽嗓子。 嗓子里干涩又疼。 “谢谢你……陪我一天。” 钟予低低地道,“我过得很开心。” 说话的时候,他唇边那一处小小的血痂,让他看起来无助又脆弱。 密长的眼睫低垂着,轻轻颤抖,在脸上撒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苏蓝没有说话。 “这是我过的……最好的生日了。” 钟予的声音很轻,慢慢地散在风里。 “苏蓝,之前,在北山森的时候……” “我知道,你平常一直也很忙,是因为我的问题……为了让我好好听医嘱养病,让我身体恢复起来,你才也陪着我一起,去北山森呆了一个月。” “那一个月,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做那些冲动的事了。”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让身体好起来,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苏蓝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她微微蹙起眉,开口,“钟予——” “等一下,苏蓝,你,你别说……” 钟予抿了抿唇,长睫微颤,他抬起了眼,直视向苏蓝,眼圈已经红了,他小声地哀求道, “我知道,我知道已经结束了。你别说出来,好不好?……” 他不敢去听她要说的话。虽然知道了结果,但他仍然不想要从她嘴里听到那句话。 “别让我听见你这么说……” 他带着克制的哭腔,鼓起了全身的勇气,闭了闭眼又睁开,才终于说出口, “对不起,苏蓝,你对我这么好,我不应该再任性……” “以后,以后……以后我可以去你参加的宴会吗?” “我不会自作主张的,也不会跟你说话……我会装作不认识你,就很远地看你一会儿,可以吗?” 钟予的哭腔断断续续,他仰着脸,祈求地望着苏蓝,睫毛都被泪水打湿, “我保证……我不会打扰你的,就让我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的,别人不会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只是……只是很想偶尔见上你一面……” “苏蓝……可以吗?我可以也去……那些宴会么?” 他就这么直直地凝视着她,没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眼尾被泪水沾湿得绯红。 他哭得脆弱又单薄,像是一阵风都能伤害他。 “你不需要和我说话,也不需要理会我,就当我不存在就好……”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保证……我保证我会很乖,我很听话的……” “我一直很听话的……” 夏末里的夜风微凉,吹拂着他的头发,乌黑的发梢被泪水濡湿,贴在他的面颊上。 钟予哀求地望着她,脸色苍白,眼尾却湿红地厉害。 “苏蓝……” 回答他的是她上前一步的靠近。 微弱沙沙声的夜风里,他被拉进了她的怀里。 他哭着被她亲吻。 第59章 第59章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模糊。 钟家那扇花纹繁复的大门被她一手推开。 “少爷, 您……” 管家见到情形震惊无比,但老道的经验让他迅速地扫了一眼就带着其他佣人退了下去, 把完整的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偌大的主宅里便空荡起来。 灯火柔和地点缀在墙边, 钟家里的一切还维持着上一世的苏蓝生前喜欢的模样。 家具的摆放,用到的香氛,桌上摆的花, 脚下那足够柔软的羊毛地毯也是。 ……但没有人关心。 没有人在这一刻有心思去在意。 这是苏蓝第一次在上了二楼的楼梯之后,转向右侧。 右侧这一半的走廊,都属于钟予。 以前的她, 从来没有踏足过。 陌生又熟悉。 钟予完全已经空白,手拽着她的衣襟, 满脸泪痕,气息不匀。 他完全没意识到从来没去过他房间的苏蓝,怎么会那么轻车熟路地推开了他卧室的门。 卧室里没有亮光, 昏暗一片, 也没有人想要去开灯。 只有在鬼魂状态来过一次的苏蓝第一次真正地踏进钟予的房间。一进去,就有一股极淡的玫瑰的香气。 那是钟予的味道。 满脸都是泪的钟予被她摁着亲吻。 仿佛记忆重叠, 鬼使神差地, 黑暗之中,苏蓝推开了浴室的门。 温热的水流被一只手打开, 直接打湿了两人的衣服,带着水珠重重地坠着。 哗啦啦的水声中,雾气氤氲,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 气息又湿又热, 舌尖又甜又软, 钟予的唇瓣也带上了玫瑰的香气。水流冲刷而下,一切都是潮湿的。 钟予比她想起来要好亲得多。苏蓝想。 让人很上瘾。 让她上瘾。 像是蛊惑人心又不自知的玫瑰。 她舔咬着他的唇瓣, 侵略性极强地攻城略地,不知道是谁的涎水被他呜咽着吞咽而下,她手掌之下他精致小巧的喉结也在艰难地攒动。 被咬得重了,钟予就蹙起眉呜咽一声,但还是乖乖地仰着头承受着她的亲吻,努力地回应着。 他很害怕,像是溺水的人要抓住一点什么才不会被淹没,他的手指也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角。 钟予后背抵在已经被雾气打湿的大理石墙壁上,眼尾泪水混着水流一起往下落,滴落进衣领,那件单薄的单衣早就被打湿贴在身上。 啪嗒,有什么落入水里。 是那颗绿宝石的袖扣被扯掉,在黑暗中闪着蒙蒙微弱的光。 没有人看见。 黑暗里的触感格外清晰。 头顶上仍然有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头发都打湿,贴在脸颊和脖颈,往下滴着水珠的珠串。肌肤滚烫,唇舌纠缠,她一手向下就着水流进入沾上了玫瑰的味道,另一只手掰着他的脸,加深了亲吻,并不理会他脊背忽然的僵直,将他的哭咽声都吞进了唇齿之间。 玫瑰哭得很厉害。 害怕和绝望在心里交织,生理性的泪水也不停地流。 钟予不想推开她,想要离她更近一点,那些哭求让她慢一点的话都溢到了唇边,又被他生生咽回嗓间。 他不想让她走。 一点也不想。 “别丢掉我……苏蓝。”哭得断断续续之中,他仍然哑哑地哀求道,“别丢掉我……” “让我多见你几面,好不好?……” “我很乖的,我真的很乖的,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明明水流烫热,钟予却像是冷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被抵上的时候都快痉挛,晶莹的眼泪哗啦啦地落,但很快,唇瓣被舔咬住,他像是有了力气,撑着忽地努力地把自己往前送了一点。 唇被咬破,血腥味被水流冲散,钟予一瞬间僵直地思维空白。 哭着掉眼泪的钟予实在是太漂亮了。 苏蓝想。 浅色的眼眸里色泽加深,浓郁地被雾气化不开了。 她平常一向是个客气礼貌的人,但这种事情上从来不是。 于是借着钟予的动作,手径直揽住他的腰,将他的后背砰地一下撞在墙上。动作很用力,钟予哭咽出声,眼睛一瞬间都睁大失神。 他的手胡乱地抓着她的衣襟,红晕遍布了脸,苏蓝难得柔和地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说他乖,他很快又沉浸在了亲吻里。 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钟予呜咽地上气不接下气。 可能是因为亲吻的关系,每一次都到得很快。然后他仰起头,迷乱中害怕地想去寻她的吻,不安极了。 “好不好,苏蓝?……”就算这样,他还在不停地问,害怕又绝望,怕被孤零零地抛弃,“别丢掉我……” 钟予一遍一遍,带着哭腔地祈求,嗓子都慢慢哑了。 到最后,他只能发出呜咽和断断续续的气音,其他都没力气了。 苏蓝把他裹进被子里的时候,钟予阖着眼,眼尾哭得全红了,垂着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被子柔软,苏蓝半敛着眼,躺下在他的旁边,淡金色的眼眸里色泽很浅,她注视着他的脸。 女人漂亮纤长的手指拂过他密长的睫毛,那一颗晶莹坠着的泪水,便像融化的雪一般,融化在了她的指腹。 湿润又滚烫。 她尝了尝那颗泪。 竟然,也是玫瑰味的。 钟予睡得很沉,却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不自觉地向她拱了拱,想要汲取温暖。 苏蓝手臂环上他,阖上眼,睡意袭来,也沉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她是被他轻微的声音吵醒的。 “苏蓝……” 钟予似乎是又梦见了她的死亡,整个人被噩梦魇住。 轻声地喃喃。眉头蹙着,极度地不安。 他在梦里又掉了眼泪。 “别走……带我一起……” “别留下我……我不想和你分开……” 钟予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阖上的眼睫颤动,像是被抛弃的小猫,呜咽地无助又脆弱。 苏蓝顿了顿,把他更紧一些地圈进怀里,安抚地顺着他的背。 他单薄地像薄薄的羽毛,轻易就能被折断伤害。 “不要死,苏蓝……” 钟予在噩梦里哭得眼泪掉了线似的掉下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我好痛苦……” 哭音又哑又轻。 他哽咽地断断续续。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 “可是当初明明是你说,让我做你的新娘的……” “苏蓝……” …… 苏蓝微微怔住。 顺着他的脊背的手也停了下来。 她有些茫然。 她让他做她的新娘? ……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什么时候…… 苏蓝在怔神的时候,钟予的哭声越来越弱,最后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趴在她的怀里,他又睡了过去。 安静,乖顺,像依偎恋人的小猫。 窗外洒进来的夜色雾霭沉沉,晚上没有月亮,云雾遮挡之下,只有静谧暗淡的微弱的昏黄的光,映在窗棂之上。 在那拱形的木头上,抹出一道很暗的橘色。 臂弯里传来他温热的体温,苏蓝怔忪地盯着那一抹橘。 她说过,让钟予做她的新娘?…… 脑海里,记忆哗啦啦地翻着,像是翻起一本尘封已久的相册。 她试图寻找那一条痕迹。 她认识钟予是高中。 那钟予呢? 他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怀里的人不安地动了动,苏蓝下意识顺手揉了一下他脑后的头发。 难道是……更早以前? 或者是更早……更早以前。 触感极好的乌黑的发顺过她的指缝。 苏蓝的手顿了一下。 新娘…… 她的记忆里,涌起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那还是她很小的时候。 似乎是在一个什么很大的慈善宴会上,一群互不认识的小孩子无聊地凑在院子里玩游戏。 那个时候小孩子里最流行的游戏,就叫做“鬼与新娘。” 听传说中,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鬼魂,在人间弥留七日。 而在那七日里,如果鬼生前没有爱人,就会抓一个人做自己的新娘,最终带他跟自己一起离开人间。 苏蓝那天,抽中做“鬼”。 鬼的五感受限,他们没办法模拟那种封闭的感觉,于是就找来了一条半透明的丝带,绑在了苏蓝的眼睛上。 游戏一开始,大家闹哄哄欢呼一声,都在院子里四处逃窜开来。 有几个小少年不肯走,磨磨蹭蹭地留在原地,扭捏地望苏蓝那里瞧。 做裁判的好友在苏蓝耳边嘀咕,“喂,那边那个吴家的,宋家的人都没走诶——你要不干脆直接过去把他俩抓了得了?” 小时候的苏蓝也是一副懒洋洋的语气,“我抓他们干嘛?” “做你的新娘啊!”好友惊奇,“你是鬼,你就应该抓新娘!” “他们俩不行。” “为什么?”好友张望了一下,小声跟她说,“你看看,他们俩那个走一步停一步的样子,明显就是想做你的新娘,你随便挑一个抓了就赢了!” “婚姻大事,我需要一个漂亮新娘。” “……” “?” 好友匪夷所思,转而居然又觉得理所应当。 “有道理。” 她点点头,“那你快去找找。” 苏蓝就顶着那个半透明的蒙眼丝带出去转悠了。 每次找到一个藏在花丛里,或者躲在喷泉下的小少年的时候,对方脸都羞红了,马上就要装作沮丧的样子答应跟她走了,苏蓝就非常客气地退后了一步。 “——不好意思,没抓上。” 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拒绝地很不讲情面。 最后就变成了人追鬼。 苏蓝在前面健步如飞地走,后面跟了一群期期艾艾追着她的小少年,一个两个全都嚷着要做她的新娘,把做裁判的好友看得目瞪口呆。 这游戏还能这么玩吗?好友嘴巴张得老大。他们明明都不认识啊! 苏蓝才不管别人想什么。 她七拐八拐,在花园里绕着弯,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她最后看了看时间,想着算了游戏倒计时也快要到了,要不然干脆凑合一下带上十个新娘也行…… 就在这个时候,她瞥见了一个旁边路口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来的小少年。 花园里的花像是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他步子很慢,从花丛里走出来,乌黑的发和极其白皙的脸,唇瓣嫣红,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就这么走进了她的视线。 就算隔着条看得模糊的丝带,苏蓝也直觉地感觉到了他的好看。 苏蓝有点记不清,刚刚这个人在跟他们玩的那群人里面吗? 然后,她的目光和他对上了。 漂亮的小少年微微地怔了一下。 正好后边的一群人快追上她了,苏蓝赶紧三两步走上去,在小少年身后跟着的人的惊呼之中隔着衣袖握住了他的手腕。 “就是你,你要做我的新娘了。” 她笑起来,眼睫弯弯地道。 任她拉着,漂亮的小少年怔怔地看着她。 一瞬不瞬。 他轻声问,“你的……新娘?” 声音清凌凌地,很好听。 “对啊,你被我抓住了,你就是我的新娘了……” 说到这里,苏蓝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拉了个无关的人。 “啊,你不是跟我们一起……” 正好小少年后边的人惊呼着上前,嘴里喊着“少爷”“少爷您没事么”,急切地呼涌而上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却还在望着她。 唇瓣微微抿起,像是玫瑰花瓣一般,颜色嫣红。 人群互相熙攘,苏蓝撤开了点,没忍住笑说了句不好意思,冲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回了花园里。 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 夜色沉沉。 苏蓝盯着怀里阖眼睡着的钟予,她的手慢慢地顺着他的头发,神情复杂。 钟予刚刚说,她让他做她的新娘。 是指——这件事么? 所以那个当初被她误会抓到的洋娃娃一样的小少年…… 竟然,是钟予。 而且钟予,竟然把这件事情……一直记得。 苏蓝眸光起伏不定。 她拨开他脸颊侧边的碎发,顺着绕到他耳后。 钟予,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 怀里的他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像是鸦羽,钟予的眼下仍带着不自然的潮红。 嫣红柔软的嘴唇略略肿着,还有着被她咬出来的伤口。 但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反而向前蹭了蹭,依偎似的离她更近了一点。 钟予本来做着噩梦,但被她的气息安抚下来,梦境慢慢变化,他又梦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苏蓝的模样。 笑容张扬的她从花园的小径里跑来,带着漂亮的浅金色眼眸,笑起来扬声说,他是她的新娘。 新娘。 当时的钟予怔怔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身侧的管家佣人都赶来,急切地关心他有没有事。 他静了很久,只是问了一句,那个人……是谁。 苏蓝。他们说。 这个名字被他得知的那一瞬间,钟予念在舌尖,像是要把这两个字细细碾磨,吞咽下去。 他记下了这一刻。 从这一刻开始,还很小的钟予就喜欢她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 一直。 一直喜欢她。 钟予开始认认真真地想做她的新娘。 就算他知道,她可能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去偷偷关注她。 她喜欢的爱好,她的习惯,她对烹饪厨艺的挑剔……每一样,钟予都默默地去学。 她分化成了A,他如愿以偿地分化成了Omega,他安静地,很安静地追在她的身后,希望她看到他的时候,会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所以在快要成年前,钟家的长辈给了他无数条伴侣的选项,钟予抿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钟予说,我只要她。 他只想做她的新娘。 长辈们叹气,说她会接受,但她不一定喜欢你。 钟予只是安静地垂着眼,一声不吭。 他知道,就算她不喜欢他……也没关系。 他能待在她的身边,已经很好了。 毕竟他从小就那么喜欢她。 那么……那么地喜欢她。 可如果她不要他了…… ……- 天光很亮。 胸膛剧烈起伏着,气息急促,钟予醒来的时候湿红的眼尾还带着泪。 他睁着眼,喘着气,喉咙里还哽咽地厉害。 昨天的回忆一股脑全部回到了他的脑海里,钟予僵了一下,慌张地转身。 “苏蓝……” 肩上的手臂收拢了一下,她淡淡的声音传来。 “你醒了?” 苏蓝正靠在床头,看上去已经醒来挺久了。她已经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就只是坐在床边。 她的目光很淡,注视着他,钟予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钟予瑟缩了一下。 他无意识地咬了下唇,唇上传来一阵刺痛感。 “……嗯。” “你现在能起来洗漱么?还是要我抱你?” 她问得很自然,但钟予一下子就醒了,他有些慌张地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了小半张脸。 “我自己……我自己来……” 这么一动,他才感觉到身上全是痛和无力,但钟予还是默默拉高了一点被子,遮住自己烫红的脸。 “我自己来。”他垂着眼,小声地重复道。 心里的羞意和痛意交织,钟予已经不知道哪个更让他混乱了。 她还是要走吗? 那一点点的绝望,慢慢地扩大,将一切色彩都褪尽,心像是烧尽了的灰烬一般,风一吹,哗啦啦地碎掉。 等到他全部洗漱完,慢慢地下楼,就看见苏蓝正好要出门。 迈着摩擦都酸楚的腿,支撑着无力的身子,钟予垂着眼送她到门口。 他抿了抿还刺痛着的唇,眼睫低低地道,“你不想……吃早饭么?” 他还想给她做一顿饭。 “先不了。等下有急事。” 苏蓝顿了顿,她看向钟予。 玫瑰伤痕累累,衣领外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上有着好几个暗红色的吻痕,唇上还带着殷红的血痂。 苏蓝知道,他身上还有更多的痕迹。大腿,腰间,指痕遍布。 “好……我知道了。” 钟予咬了下唇,眼睫又垂得低了点。 “苏蓝,如果……你以后还想吃我做的饭的话,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 “你不想见我的话,也没关系。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就好……” 这次他忍得很好,没有哭。 钟予不想她最后对他的印象还是掉着眼泪。 于是他仰起头,努力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弯了弯唇角。 撞进了她的目光。 苏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明天晚上的宴会。”她说。 心跳重重地滞了一下。 钟予已经被她的那一个吻弄懵了。 此时傻傻地看着她,“……什么?” “你不是说,想在宴会多见上我几面么。” 苏蓝揉了下他的脸颊,毫不意外的,她手指磨蹭过的地方逐渐浮上了红晕。 “明天晚上会有一个我会去的宴会,在西城。” 钟予又傻傻地看了她一会儿。 宴会。 她在说宴会。 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漂亮的绿眸一瞬间眼眸亮了起来,钟予惊喜地都有些结结巴巴, “那我……我也可以去吗?真,真的吗?苏蓝……我也可以……” 他往前一步,但腿忽然一软,被苏蓝及时捞住了腰。 钟予身上疼又酸,但他开心地要命,克制住了眼泪,只是急切地埋在她的脖颈侧小心地保证道, “宴会上我会很守规矩的,我不会跟你说话的,不会打扰你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虽然他努力平静地这么说,但显然钟予的开心几乎要溢满了,弯起的眼睫都带着快乐。 笑起来的玫瑰,美丽明妍极了。 像是整个夏末的美好,都给了他。 像是他得到了无价的珍宝。 苏蓝怔了怔。 钟予靠在了她怀里乱七八糟地保证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他的姿势,他赶紧撤了一步出来,小心地站好。 钟予束着手,规规矩矩地说,仰起红晕遍布的脸来直直地看她,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乖顺极了。 “苏蓝……”他羞得脸颊通红,很小声地说,“谢谢你。” “我明天……会准时到的。” “一定会的。” 他又能见到她了。 苏蓝顿了顿,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揉了下他的头发。 心里有什么变了。 就像是早上明明招唤她的公事十万火急,她却依旧坐下在了他的床边,等他醒来再走一样。 很不像她。 “到时候见,钟予。” 第50章 第50章 宴会。 除去皇室每几年举办一次的官方盛大宴会之外, 旧世的贵族之间,大大小小的宴会其实从不间断。 尤其是在纸醉金迷的都城。 一场又一场盛装出席的宴会, 让人眼花缭乱。 今天这场却意外地尤为隆重。 奢华的地毯, 大量价值连城的银质餐具和水晶做的酒杯在绚烂的灯下闪闪发光,侍者来来往往端着美酒甜品,一副奢靡至极的景象。 “我的天, 主办人都已经汗湿第三件衬衫了吧?……” “谁能想到今天本来就只是个私密的拍卖会?你看看,这临时来了多少人!” 苏蓝身边坐着的的女贵族玛丽安正在兴头上,手指上耀眼的蓝宝石随着她的动作反射出灼眼的光芒, 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亮弧。 她指着不远处的那几个穿得格外讲究的大家族的人,如数家珍地报了一串名字, “你看到了吗,那几家的人居然也来了!我跟你说,都城今天估计所有Alpha都挤破了头想进来, 看看我手里这张邀请函——” 她晃了晃手里精致的亮色请柬, “你知道有人愿意花多少钱买这张纸吗?这个数!啧啧……我差点就心动了……” “这个价格,你居然没卖?” 苏蓝正靠在那儿, 女人长发今天优雅地挽起, 露出一截优美白皙的脖颈。 她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杯里的香槟,神情意味不明, 顺手举了举拍卖的牌子,听完敲锤的声音,随意道, “你不是最近赌马还缺钱?这不是正合你意。” 玛丽安讪笑一声, “赌马赌马, 哪天不能赌?但你要说美人,还是这种美人, 那可就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了……” 她的话音落下,还带着兴奋的不可置信, “——谁能想到啊,钟予居然来了?” “你知道见他一面有多难吗?!” 这话刚一说完,拍卖会台上的主办人战战兢兢地扯了扯衣领,宣布了中场休息,台下立马爆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无数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就往一个方向涌。但是走到了某个距离,所有人都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互相凑在一起聊天,视线却一直往一个方向瞟。 场面奇特,但是没有一个人说出口。 在拍卖厅的角落里,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众人的视线中心。 钟家的玫瑰看上去格外地柔软。 他穿了身浅色的贵族制服,领扣一直扣到最高,更衬得肌肤冷白,眼尾嫣红,有一抹朦胧的柔和的微光落在他的桌边。 从拍卖会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安静地坐着,微微敛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被吸引,却没有人敢真的靠近。 钟予身后站着的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也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玛丽安本来也想跟过去,但看苏蓝没动,她也没好意思站起来,现在就低声凑到苏蓝耳边说话, “你觉不觉得玫瑰整个人都变了?” 苏蓝喝了一口香槟,“变了?” “上次皇室宴会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那次你也来了吧?那个时候他一身黑,看上去冷淡地要命,美是美,但死气沉沉的……” “现在整个人都柔和了。” 人群熙攘,挡住了视线,玛丽安看了半天,悻悻地转回头来,“而且,玫瑰居然都穿浅色了。” “浅色怎么了?” “浅色好啊!”玛丽安的蓝宝石戒指又在空中划线, “浅色说明玫瑰不守丧了啊!” “……” 苏蓝表情古怪了一瞬。 “他又不穿黑衣,又来这种社交宴会,说明玫瑰已经走出来了,说不定都能开始新恋情了,” 玛丽安打量着聚在拍卖厅同一个方向的人群,啧啧称奇,“难怪那些人都疯了——全都城单身的Alpha争着抢着全来了……” “谁要能娶到玫瑰,啧啧……” 苏蓝顿了顿。 她拿起酒杯,很淡地“哦”了一声。 玛丽安问:“你不过去吗?” “不去。” “奇了,你不是最喜欢美人吗?怎么钟予这种大美人来了你反倒这么安分……” “那边那么多人,”苏蓝声音很淡,“站了那么半天,也没人过去。” “也是。”玛丽安点了点头,“那毕竟是钟予。” 她话锋一转,“不过你说不定有机会。” 苏蓝侧眸看她。 “你知道吗?你的眼睛,跟玫瑰的那个前伴侣……”玛丽安吞了口唾沫,“长得很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啊,是吗?” 浅金色的眸子悠悠地盯着了她一会儿,苏蓝唇角微扬,不甚在意, “我也这么觉得。” 玛丽安莫名地感觉心头漫上一股微妙的怪意。 “咳咳——” 她又转过头去看了她几眼,正好这时,主办人又走上了拍卖会的展台,打断了她的思维。 没见过这种大人物云集场面的主办人又换了一件新的衬衫,他咳嗽了几声,努力镇定声音道, “各位尊贵的先生小姐们晚上好,麻烦各位回到原位,我们拍卖会的下半场很快就要开始——” 角落里聚集的人群充耳不闻,还是主办人又咳嗽了几声,颤颤巍巍地又提醒了几句,才终于有人慢慢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宴会厅逐渐昏暗下来,灯光都聚拢打在了台上。 “接下来,我们要竞拍的这一样展品,是我们这场拍卖会的重头戏,相信各位很多都是为了这一幅画作来的……” 话说到这里,玛丽安在苏蓝耳边小声念叨,“原来是——现在可不是了。” 苏蓝不置可否。 她微微侧过眼回头,下意识向远处的一个方向看去,却对上了那人远远的目光。 那个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玫瑰,正隔着人群,安静地悄悄看她。 钟予似乎没想到她会回眸,整个人惊了一下,唇轻轻抿了起来。 昏暗之中,远远地,他慌乱地别过脸。 苏蓝莫名地想起来他耳朵尖红透了的画面。 “——旧世画家费洛奇的画《山景图》。大家都知道,费洛奇的画目前只有两幅流通在市面上,现在这一幅是由一位私人收藏家出售,起拍价十位数……” “十位数?疯了?” 玛丽安不可置信地轻呼出声,“等一下,我记得这幅画几个月前才被人买下来啊,那个女富豪就花了这么多钱。她怎么原价出?就这么急着出手?……” 苏蓝很自然地点着烟,烟雾慢慢缭绕而上。“可能是没钱了吧。” “啊?这么快就没钱了?不至于吧,我记得她是做能源的,富得流油……” 淡淡的烟草味弥漫,苏蓝耳边传来众人激烈地竞价。 得罪了钟家的人,在这个圈层里,还有谁还会给她开门? 竞争到尾声,只剩下几个人还在报价,数字令人听得头晕目眩,就在最后一声锤响之前,苏蓝慢悠悠地举了个牌子。 她报出了一个让人没有办法再加价的数字。 厅内一片寂静。 随着主办人激动的一锤定音,场面上激烈冒出的讨论声,玛丽安震惊地抓紧了她的手臂,“你居然真的是为了拍画来的?!” “……” 苏蓝睨她一眼,语气很淡,“不然呢。” 之前说要借给博物馆办个画展,不如给他们凑齐了。 前方的拍卖继续进行着,有侍者恭恭敬敬地过来给她倒酒。 送到她身边来的这个青年貌美温顺,他小心地弯下腰,为她斟酒,语调轻柔。 “小姐,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倒完酒,他又在那里站住了,青年一双勾人的眼睛冲她弯了弯。 “什么都可以。” 拍卖会的附赠礼品。 要不是不知道她的喜好,苏蓝觉得主办方都会把这个人打个蝴蝶结直接送到她车上。 玛丽安在她旁边压低声音发出兴奋的尖叫。 她们坐的位置在拍卖会的后排阴影里,雕像与盆栽微微遮挡住了众人窥探的视线。 苏蓝微微笑起来,透过烟雾,打量身边这个人的模样。 貌美的青年也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见她的烟燃了一大半,他自觉地点了只新烟,递到她的手边。 “您请。” 苏蓝没有接他的新烟,轻轻扬起下颌,青年会意,恭敬地凑到她的面前。 远远看去,两人的距离极近,就像是要接吻一样。 浅金色的眼眸里自带含情,青年这么近地看久了,不由得也有点失神。 他很满意自己这个客人,希望这位客人也喜欢他…… “有件事情。”她说。 “嗯?”他温顺地应道。 接下来,客人应该会把他拉到腿上坐着吧?……这里是公开场合,但是这些贵族们向来不在意这些,如果是她,他也愿意的…… “那幅画,”她说,“麻烦告诉他们一声,直接送到画廊。” 声音很轻柔,尾音也上扬,但就是没有任何一丝情.欲的意思。“还有,我不喜欢这个香味。” 青年要搭上她肩头的手微微一僵。 那堪堪才散出一些的微弱的信息素也滞住了。 “她的杯子空了。” 苏蓝意思很明显。 玛丽安突然被点到,吓得身子坐直,她背后长眼睛了吗? 她连连咳嗽起来, “对,对,我杯子空了……咳咳……那个,那个谁,不如你来给我倒点儿……” 青年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手指僵硬地收拢又挣开,机械地拿起了酒瓶,过去给玛丽安倒酒。 苏蓝微微抬眼,不经意地向远处扫去。 光线昏暗,坐在远处的钟予长睫低低地垂着,慢慢地喝着杯子里的酒。漂亮的脸庞上蒙上了一层很淡的阴影。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微微抬起头。 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眸就和她对上了,眼尾带着薄薄的湿红。 飞快地,他别开了视线。 台上竞拍激烈,主办人激昂地叫喊着,青年倒完了酒,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 玛丽安留恋了一下青年的容貌,转过头来,正好瞧见苏蓝正往旁边看过去的样子。 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叫了一下,感慨了一声,“我懂你,我懂你!” “玫瑰是真的漂亮啊,看一眼他,其他美人瞬间没滋味了……刚刚那个人也不过就那样……” “哎说起来,你说玫瑰的信息素——是不是也是玫瑰……” 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苏蓝那双浅金色的眼眸,冰凉凉地侧过来盯着她。 女人姣好的唇线微微弯起,她带着笑,慢慢地开口,“嗯?什么信息素?” 一阵突突的寒意,猛地窜上了玛丽安的脊背,她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向后撤了点。 明明只是正常的语气,她怎么会突然害怕? “哎,那个……” “失陪。” 玛丽安刚想问出口,马上又止住了话,“啊?你这就出去?……好,好。回来我们再聊啊!” 摁灭了烟,火星混着烟雾湮灭。 苏蓝悠悠闲闲地站起身,转身向着拍卖会后方休息室的走廊走去。 玛丽安看着高挑女人离开的背影,猛地喝了口酒,蓝宝石戒指的手在桌上不自在地弹了几下,余光里,发现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的钟家玫瑰不见了身影。 钟予本来就在众人视线的焦点,他一不见,宴会厅内顿时许多人开始四处张望。 “钟予呢?” “玫瑰……玫瑰去哪了?” “有人看见了吗?” …… 有人一直关注着,这回也想要悄悄顺着走廊跟上钟予,却被西装革履的高大保镖拦在了半路。 Alpha天生脾气暴,刚想要推搡动手,保镖的枪柄露了露,那人便面色铁青地站住了- 这种私密的顶级拍卖会,后台都有给贵宾准备的休息室。 此时,休息室内,呜咽声和喘息声压得很低。 众人一直在寻找的矜贵玫瑰,正被一个女人强硬地压在门上按着亲吻。 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中,唇舌纠缠,舌尖和唇瓣被吮得发麻,钟予的唇上红艳艳一片带着靡艳的水色,他不自觉地仰头吞咽着,承受着她的吻,气息又烫又热。 “苏,苏蓝……” 又接吻了很久,一只手解开了他贵族制服扣到了最高的领扣,随着扣子被解开,被遮掩着的纤长脖颈露了出来。 那细腻白皙的颈部皮肤上还有着几颗已经变成暗红色的吻痕。 她上次留下的。 钟予胸膛剧烈起伏着,肩膀被按住,被她翻了个身压在门板上,他眼里水色涟漪泛起,脸上红晕遍布,叫她,“苏蓝,别,别在这里……” 苏蓝撤开了一点。 她微微笑着看他,她的唇也殷红起来,征兆着刚刚的吻有多激烈。 “钟予。你是担心会给别人听见?” “……什,什么?” 他的制服外套被扔在脚边,钟予里面穿了一件很薄的衬衣,边缘有着绣的精细的淡淡花纹。 “这很简单。” 衬衣的下摆被她径直撩起,精细的花纹被递到他的唇边,“来,张嘴,咬住。”她哄道,“咬紧。” “唔……” 看着乖乖张开嘴,咬住自己的衣摆,嫣红柔软的唇瓣之间很快涎水便浸湿了那薄薄的布料。钟予的侧脸被抵到了门板上,长睫剧烈地颤抖。 “你看,咬紧一点,这样等下你就不会叫出来了。”她温热的气息拂在他的耳廓,钟予薄薄洁白的耳朵早就红得鲜艳欲滴。 “如果等下被别人听到了,那就是你自己没咬好,知道了吗?” 紧闭着眼,钟予勉强点头,眼尾红艳成一片。 ……- 拍卖会后的酒宴都散了,玛丽安还是没等到苏蓝。 就连玫瑰都没出现了。 一群Alpha焦躁不安地在酒席上从头等到尾,互相看不顺眼,甚至还有人挑衅大打出手,场面一片混乱。 普遍地,大家都认为钟予是早就中途退场了。 玛丽安给苏蓝留了好几条言,但她们其实说实话只是萍水之交,虽然她想多加入一点她的社交圈,但对方似乎并不太热衷。 今天,似乎话不投机,她还把人家挤走了。 沮丧地叹了口气,玛丽安摇了摇头,又仰头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酒,离开了宴会- 钟予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醒来。 对于昨天晚上,他是怎么出的宴会,怎么上的车,怎么回的家……他一点都没有印象。 他动了一下,浑身的酸软都传来,身体还又烫又热。 钟予怔了一下。 他僵硬地掀开了一点身上的被子,倏地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身上全是痕迹,指痕,吻痕,樱桃尖还红地厉害……都是她昨天…… 钟予又羞又惊,刚要坐起来,腰间的手臂就紧了紧。 “……睡得好吗。” 身后传来女人的嗓音。 苏蓝从床上支起身子,乌黑的长发披肩而下,她扭头看他,浅金色的眼眸里静静地映着他的模样,凝着一丝流光。 “你昨天没做噩梦。”她说。 第51章 第51章 窗帘被风掀起了一条缝, 那一道光影洒落在床脚,随着风的弧度慢慢地晃动。 钟予呆呆地看着她, 唇瓣上还带着新的伤口, 一点殷红的色泽在唇边,凝着一点初醒的润泽。 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形。 昨夜的记忆还乱哄哄地在汹涌,一幅幅画面像是被翻过的书本一般, 哗啦啦地在脑海里重现。 而他的面前,苏蓝正垂眼注视着他。 她居然还留在这里。 “……对,我在。”苏蓝眉梢微扬。 钟予才意识自己把想法喃喃出来了。 现在……现在这已经超乎他的预期太多了。 巨大的惊喜像是挤满了彩带的彩球被人打开, 漫天的,全是五彩缤纷的亮色菜彩带, 把他整个人迷得晕晕乎乎的。 他本来以为……他只能在宴会上远远看她的。 现在,居然…… 脸都在发烫,钟予抿了抿唇, 小声问, “现在几点了?” “还早。你要再睡会儿?” 钟予停顿了一会儿。 他轻轻摇了摇头, “苏蓝, 你要……吃早饭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可以给你做香菇鸡茸粥……或者,别的你想吃的……我都可以做……” 苏蓝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她有些惊讶,然后神情又转向无奈。 “你在说什么。” 温热的手掌捧上他的脸颊,动作自然地捏了捏。 钟予完全没预料到她这么亲昵的动作,脸上红晕顿时更深了。 正慌乱地把视线瞥向一边, 他的余光突然扫到她肩膀上的一处伤痕。 苏蓝正披着一件丝质睡衣, 长发还有些凌乱地垂下,睡衣的领口微微地敞开, 颈侧肩膀的位置一道明显的红痕随着她的动作,露了出来。 “苏蓝,你的肩……” “你说这个?”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苏蓝语气很平静,“你咬的,你忘了?” 钟予呆住了。 ……衣摆被他勉强地咬紧着,但在痉挛的那一刹那还是失神地张唇松开了。之后他就像是完全无意识一般地吐着舌尖,晶莹的水渍顺着唇角往下落,然后受不了的时候,掉着泪一口咬在了她的肩头。 记忆里的画面飞快闪过,钟予一惊,脸上热度蹭蹭往上窜,一只手指轻轻地摸上了他的唇瓣,意有所指。 “你咬人真的很疼。”苏蓝轻轻啧了一声。 恶人先告状,脸上却一点情绪都没有。 仿佛钟予身上遍布的痕迹不是她搞出来的一样。 被她指腹碰到的唇还微微红肿着,这么被按一下,都有些刺痛。 “对,对不起……” 钟予结结巴巴地道着歉,“疼吗?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 说话间,唇瓣磨蹭过手指,像是肢体记忆,钟予下意识地张开唇,睁着眼直直看她,湿濡的舌尖柔软地勾出,就这么舔了一下她的手指。 对上了她的目光。 钟予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上红雾攀升,飞快往后缩了一点,长睫颤抖,像是要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他为什么要舔她的手? 他怎么……他怎么身体反应得这么顺畅? 完全是被她教坏了的坏习惯…… 然后钟予就没有办法继续思考下去了。 因为脸被从枕头里掰出来,下颌被苏蓝张开手指捏住,一个强硬箍住迫使他张开嘴的姿势,让他被迫承受她伸进他唇间的手指。 手指纠缠着柔软的舌,淫.靡地玩弄着他的口腔。 她欺身过来,俯视着他,浅金色的眼睛眸光微微沉下去,阴影之下,几乎变成了一种暗色的金。 像是要让他跌落进去。 “‘不是故意’可不是一个好借口。” 她盯着他,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冷静,“咬了人,一句道歉就算了?” “对不起……” “还有呢。” 钟予直直地仰望她,眼里都泛起水色,含含糊糊道,“你……你要什么都可以……” 手指顿了顿。 玫瑰真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 舌头柔软地又卷上来,缠住她的手指。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清晨的被子柔软,翻起大片褶皱,玫瑰的香味越来越浓郁,钟予倏地一僵,眉头蹙起,眼尾绯红浓烈,眼里都绽开了泪光。 苏蓝顿住。她轻轻抬起他的脸,看他眼里盈着的生理性泪水,微微反应过来。昨天太过分了。 说实在的,苏蓝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恶劣的性子。这么多年花丛里逛游,她见得多玩得多,游刃有余。 但钟予……令人食髓知味。他被迫承受她的恶劣和粗暴,但他又心甘情愿。 就像是现在。 钟予见她似乎要撤开身子,急切地抓住了她的衣襟。眼尾红红地小声道,“没关系,没关系……苏蓝,我很喜欢……” 他怕她去找别人。 钟予脸上红晕弥漫得厉害,他主动凑上去,抬起脸去啄吻她的唇。 “轻,轻一点就行……” 随着他的起身,清晨的淡淡光线映在了他的身上,像是碎裂的上好白玉瓷器,斑驳的红紫痕迹宛如暴殄天物。 一条条控诉着她的罪行。 苏蓝有点头疼。 真是折磨。 她安抚地回吻了一下他的唇。 “好了,钟予,我们先起来洗漱。之后再说。” 钟予顿住。眼里还带着泪,但他仍旧乖乖地点了点头,听了她的话,“嗯……好。” 然后在她要起身的时候,他的手勾住了她的衣角。 钟予仰脸,一瞬不瞬地直直地看着她,带着殷红伤口的唇像是漂亮的玫瑰花瓣。 他慢慢地,轻声道,苏蓝,弄坏我吧。 …… 钟予最后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在床上一直躺到了下午快要傍晚,窗外漏进来的天光明亮又变暗,他才勉勉强强地坐起了身,换了衣服下楼。 衣领扣子扣到了脖颈最高。 坐进餐厅里,管家让人给他送上来餐食。 看自家少爷垂着眼睫,慢慢虚弱地拿着刀叉用餐,管家在一旁没忍住开口,“少爷……” “嗯。” “您要注意身体……” “她什么时候走的?” 穿着白色上衣的钟予脸色比衣服还要苍白一些,但脸颊上还留存着不自然的浓艳潮红,他问道。 管家噎了一下,还是回道,“中午的时候。” “那位小姐说,她要回一趟家族主家。这几天不会在都城。” 钟予安静地用着刀叉,银质的餐具在水晶吊灯璀璨的光下泛出莹莹的冷光。 “……少爷?” “我知道了。” 钟予密长的睫毛微微敛下,在外人面前,他脸上一向没有什么表情。 一顿饭吃完。 钟予要上楼的时候,管家站在楼梯下,恭敬地递上来一份文件。 钟予扫了一眼,左下角是一个皇室家族的家徽。 管家说:“少爷,皇族的继承人似乎要有变动了……” 皇族这一辈总共就两个后代子女。 皇女贝琳达失宠,换的继承人只能是另外一个人。 管家:“他们这次竟然考虑让另一位Omega坐上继承人的位子……看来是真的想急切地向您示好啊,皇室以前可没有这样的先例。” 贝琳达得罪了钟家人,皇族尝试了无数次的赔礼道歉,甚至还愿意割让皇族封地,但递来钟家的消息全部都石沉大海。 钟家甚至不给他们回应。 这回,皇族终于实在没办法,让人传来了有意愿更换继承人的消息,意思明显而迫切。 ——他们准备放弃贝琳达。 被钟家关上门的继承人不会有好下场。 钟予拿着文件,静静地看了两眼。 信里虽然语言正式,但是言辞却格外恳切。 “少爷……您看?” 面色平静,钟予将文件递还给管家。 “他们自己的家事。” 嗓音冷淡,漠不关心。 管家顿了顿,恭敬接回文件,微微鞠了一躬,“我明白了。”- 苏蓝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自己的家族主宅了。 气派的贵族庄园还是旧世时候流行的复古设计,庄园不在都城,所以占地面积也很广,一眼望去的后院里郁郁葱葱,湖水荡漾,都看不到头。 毕竟是重生,苏蓝对自己这具身体从小长大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留念。 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家族主事走进了书房。 “最近家里怎么样?”她问道。 主事躬身:“一切都像您安排的一样,西边的领地那里最近也实行了新政,关于矿产归属问题,我们和联邦的人也取得了联系……” “好,文件给我看看。” “南部领地的负责人听说您回来了,也想要见您一面,他还带来了前几年的财务报告……” …… 一番家事的交待之后,茶也慢悠悠地喝了半壶。 天色已经晚了,苏蓝正准备让主事回去,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不是说有我的信件?” 苏蓝问。 她靠在高椅上,慢慢地喝了口茶。 还挺奇怪的。 她的“贵族父母”原来似乎是上流阶层的交际花,但这具身体本身似乎压根没什么联系人。 就算是她之后去都城之后认识的人,也不至于到本家来联系她。 ……还是寄信。 这种方式正式地让苏蓝有点匪夷所思。 主事愣了愣,随即没一会儿回来了,双手递上一封印了火漆的信。 “送信来的人特意嘱咐了,说一定让您亲自打开。您之前说让我们先放着,我们就一直好好地收着。” 苏蓝蹙了下眉,打量了那封信。 “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好的,小姐。” 书房的门被轻轻地关上。 这封信上什么徽章都没有。 平平整整,用纸倒是昂贵,火漆用的也是普通标纹的印章,什么也看不出来。 封面用花体字写了她的贵族姓氏。 苏蓝随手拆开了信,有什么东西啪嗒掉了出来。 是一条坠着蓝宝石的项链。 苏蓝对珠宝不算特别精通,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一眼也能看出来这个东西价值不菲,是旧世传下来的古董。 蔚蓝色的宝石,在书房灯光的照耀下,凝起了亮丽澄澈的光。 应该没人能随手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苏蓝展开信,一目十行。 看到最后那一行字,她眉梢微微扬起。 苏蓝又拿起那条蓝宝石项链,在项链吊坠的精细的地方,果然看到了一行花纹。 皇家的家徽。 苏蓝轻轻啧了一声。 她又视线瞟过去,看了眼桌上摊开的信。 手写出来的信,花体字赏心悦目。 最后一行,明明白白地写着: 【——这笔交易非常完美。我相信这件事情,对你我都会有极大的好处。我希望与你见面详谈。】 【莱斐尔·德·兰登】 皇族的姓氏。 贝琳达的亲生哥哥。 苏蓝眯了眯眼。 项链被她在手里随意地掂量了一会儿,扔进了抽屉- “——对了,少爷。” “还有一件事情,这位可能成为新继承人的皇族,还有一个家族婚约……” 管家的声音让钟予上楼的脚步微微一顿。 钟予回过头来,精致的墨绿色眼眸居高临下地回望。 “婚约?” “是的。” 管家喉咙里滚了滚,有点艰难地挤出字眼来, “这个婚约很久远,旧世的几辈人前就定下来。但因为两个家族之间一直分化的性别都不匹配,所以从来没有兑现过……” 似乎知道这个对话的走向,钟予的脸色慢慢地冷下来。 “但现在继承人变更——这位新的皇太子,不出意外要跟今天那位小姐……履行这个婚约。” 握在楼梯扶杆上的手慢慢地收紧了,骨节泛白。 走廊内,安安静静。 “……少爷?” 钟予想起了今天苏蓝说要回家族主家的话。 鸦羽般的长睫遮住眼帘,撒下一片阴翳。 “我知道了。” 他转身,向楼上走去。 下唇被咬紧,本来殷红的伤疤又破出了血腥味。 跟皇族联姻,是一笔很好的交易。 钟予的心口疼起来有些微微抽搐。 苏蓝也许也会这么觉得。 第52章 第52章 在主家待了几天, 苏蓝处理完了手头堆积的事务,就飞回了都城。 从航站楼出来, 坐上车, 苏蓝就知道有人在跟着她。 夜幕早就降临,都已经是临近深夜的点了,都城的主街道上还是川流不息。 对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皇室家族的家徽就在车头镶着金边标着,隔着两辆车的距离,就这么跟着她, 明摆了就是想让她知道。 司机恭敬地询问:“小姐,您需要我甩掉后面的人吗?” “不用。让他跟着吧。” 苏蓝手里的烟正安静地燃着。 侧过眼望了下身后那辆车。 那个皇族的新继承人在她还在主家的时候似乎就得到了消息, 又派人送上了第二封信。 她照样没理。 皇室的消息也灵通,她刚落地都城,就追上来了。 很迫切, 但至少还算光明正大。 车停下在竞技场门口。 霍游寒自从确定了她是谁了之后, 将竞技场那个贵宾席位又重新给到了她手上。 现在苏蓝重新在都城活动,深夜时分没事也会来竞技场里随便坐上一会儿。 就像今晚。 她这次没进包厢, 就坐在人群之中, 享受热潮气氛的乐趣。 竞技台上正在选手混战,拳拳到肉, 怒吼和喊叫不断,时不时还有人被扔起撞到软带护栏上,激起观众的欢呼尖叫,一片血腥暴力的场景。 像这种处在灰色地带的竞技场, 根本没什么要遵守的规矩。打赢就行。 特属于Alpha的游戏。 周围的座位被简单清场, 莱斐尔在她旁边坐下的时候,一个两米出头的壮汉刚被重重扔上护栏, 他噗地吐出一口血,溅在了竞技台的台板上。 金发皇子身体僵硬,下巴扳紧了不少。 苏蓝跟着其他观众一起鼓掌叫好。 站在金发皇子身边的管家模样的人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被金发皇子挥退了。 上半场结束,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莱斐尔看着苏蓝换了只烟点,完全没把他当回事的样子,终于憋不住开口了。 “不好意思,你……” “先说好。” “……啊?” “我对你们皇室的人没有什么好感。” 苏蓝侧过眼望过来,淡金色的眼眸凝着一点竞技场高处聚光灯的光,昏暗之中格外蛊人。 除开贝琳达,在她还是苏家的苏蓝的时候,皇室为了生意明里暗里就给他们使了不少绊子,不用说,都是皇室里的当权人默认的。 她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一个笑,“不过你还算礼貌。” “我愿意听你说一会儿话。” 莱斐尔被她突然的态度弄得措手不及。 但他面色变换了很久,定了定心。没关系,只要她愿意听他说话就好。 跟皇室的婚约带来的好处,就像是一张可兑换的天价彩票,不会有人能够拒绝。 “……初次见面,我叫莱斐尔。相信你之前也收到了我关于婚约的信……” 竞技场吵闹,莱斐尔抓紧了时间,将早就准备好的腹稿付诸行动,一条一条地条理清晰地将利益分析清楚。 “皇室目前的产业相信你也知道,在新世除了钟家,我们是贵族之中最富有的家族。我们的领地在婚后都可以共同管理,在西边,我的领地正好与你的接壤,这样管理起来会更方便……” 随着他的说话,那双蔚蓝色宝石一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金色的发辫在他的脸侧晃动,发辫里缠绕的丝带和他的眼睛是一个颜色。 莱斐尔今天是精心打扮了过来的。 金发美人,明眸善睐。 ……只是,他这一身精贵的皇室制服,明显跟这个场合格格不入。 说话的时候,还有个醉了的观众和另一人吵了起来,两人扭打在一起怒吼声不断,时不时盖过了他的话音。 “是吗?条件很诱人。”苏蓝等他说完,再次微微笑了一下。 “我会考虑。” 她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看醉汉打架。 这两个人也明显是练家子,打起来拳拳生风,很有气势。 ……就这样? 莱斐尔愣在当场。 被不咸不淡地回了几次,他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 对方完全没把自己的提议当回事。 “恕我直言,这是家族之间的婚约……” “婚约是几百年前的老家伙定下的。” 苏蓝说,“我没记错的话,联邦早就宣布旧世的家族协议都可以不作数吧?” 她语气轻柔,甚至还带着柔和的笑意,“现在是你需要一个帮你坐稳继承人位子的帮手,并不是我。” 被她说中了关键,莱斐尔抿紧了唇。 她如果不承认婚约,的确没有人可以有办法迫使她承认。 “要想坐稳位子,你应该去求钟家人,这不是更简单么?”悠悠的声音传来。 一直到下半场的比赛都结束了,苏蓝过足了兴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莱斐尔才突然继续开口坦白道。 “贝琳达得罪了钟予。” “我也没有信心……能够这么快就讨好钟家。” 凭他跟钟家的私交,莱斐尔压根没有底气钟家人会站在他身后。 “——所以,在这之外,我需要一个帮手。”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认真而充满了野心。 “一个不在意我Omega的身份,根基不在都城,家大业大,而且心思不会在我身上的贵族,最好不过了——我听过你在都城的绯闻。” “这是一笔对你百利无害的交易。” 莱斐尔强调道,几乎有点迫切,“我甚至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仅仅只是一个名号——” 见苏蓝不为所动,说到最后,莱斐尔甚至开始发问,蔚蓝色的眼眸像是一望不见底的海水, “没有富人可以拒绝更多的钱,没有一个贵族可以拒绝像这么好的条约——跟我结婚,这就是一张可兑现的巨额彩票,这不会让你心动吗?” 苏蓝唇边的笑容还在,眼底的笑意却慢慢淡了下去。 观众席上昏暗,隐隐绰绰的灯光下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两人对视着。 苏蓝并没有说话。 苏蓝自己,也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并不心动。 厌恶皇室的这一个理由,不足以让商人本性的她拒绝这一笔交易。 莱斐尔说的没错。 跟他的婚约,这是一笔让人无法拒绝的,对她来说几乎百利而无一害的完美交易。 但就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她眼前闪过一双墨绿色的眼眸,眼尾微红,远远地看着她。 胸口微滞。 她并没有立即答应。 有什么东西让她在开口前迟疑了。 是什么? 苏蓝…… 苏蓝也想知道。 “这的确是笔不错的交易。” 昏暗光线下,女人开口道,声音很冷静,“像我跟你说的一样,我需要考虑。” 莱斐尔也站起身,“这不是问题。如果你想,我们甚至可以开始培养感情……” 莱斐尔站得急,金发编成的小辫晃悠着,蹭过他姣好的脸庞。纯情的外表,和那双蓝眼睛里透出来的野心反差极大。 他皎洁地弯起一个笑。 “你不觉得我漂亮吗?” “——如果你想,我甚至可以让你睡。” 他语出惊人。 “睡一个漂亮的皇子,这是你们Alpha的性幻想之一吧?放心,我很干净,没有人碰过我。” 苏蓝微微扬眉。 她有些讶异他对继承人的执着程度。 看来贝琳达是真让他厌恶。这样都要扳倒自己的皇妹。 见她表情终于有变化,莱斐尔眸光闪了闪。 他笃定道:“我会再来找你。我会说服你。这个婚约对我们都好,这世界上没有更完美的交易了。” 两人谈话的声音淹没在观众席的哄闹之中。 女人微微视线移过去看了他两眼,最终,唇角意味不明地弯了弯。 她转身离开,黑裙的裙摆摇曳。 “改天见,莱斐尔。” 莱斐尔在原地站了很久。 竞技场也开始散场,无数观众拥挤着三三两两往出口挤去。 直到管家来到他身边,目光投来。 “殿下,婚约的事情—— “她说改天见,意思是我还有机会,对么。” 莱斐尔扭头看向管家,握在身侧的手终于放松了下来。 一手的汗。 “我还有机会。”- 苏梓这段时间快要忙疯了。 工作的重担全压在他身上,忙得他团团转,就算身边跟着无数个秘书和助理,他还照样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在书房里坐到深夜。 “我真的不知道姐姐……和姐夫,是怎么一个人处理这么多事情的……” 在高档餐厅里,少年抱怨着。 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一边向对面的人撒娇诉苦, “这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你知道吗,我都没时间去搞我的头发,我的红发还是让他们趁我睡觉的时候加班加点地弄的。” 苏梓一指自己脑袋上凌乱的红发,委委屈屈地苦着个小脸, “差点给我染坏……” 染坏了,她就不摸了。 心里话咽了回去,转而少年看向对面的人,语气里又带上了一丝装出来的不在意, “不过你看,我再怎么忙,还是抽出时间来跟你吃饭,回去又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今天还要去姐夫那里……” 苏蓝很早就放下了刀叉,此时正喝着茶。 温声建议:“你要是太忙,我们也可以最近都不见面。” “那怎么行!” 少年立即炸了毛,随即话音出口,又感觉自己太激动,连忙咳嗽了两声遮掩,“我是说,咳咳,我工作效率高,见一面的时间再怎么样挤挤还是有的。” 苏蓝有点好笑,扬了扬下巴,“快吃吧。” 不过这段时间的确是累着他了。 毕竟也没接手多久,还不太熟练。到时候她挑两个业内的人让钟予介绍给他。 苏梓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正餐。 吃完了,仿佛意识到自己吃的太快,没呆够时间,他又磨磨蹭蹭地连吃了两份甜点,这才不情不愿地看苏蓝买完单站起身。 两个人走出餐厅的门,但苏梓刚踏出门一只脚,马上嗖地一下又缩了回来。 “怎么了?” “呃,没,没什么……” 苏梓磕巴着心虚回答。 “不如我们——我们等下再走吧?我吃多了,想先坐一会儿消消食……” “或者你想去散步吗?这附近有条街挺漂亮的,侧面比较近,我,我们从侧门出去?” 苏蓝盯了他一眼。 她太熟悉苏梓的微表情了。这说明他有什么事情想瞒着。 小时候他多吃了两盒冰淇淋就是这个表情。 记起少年刚刚往窗外看的动作,苏蓝也转过头,向餐厅窗外看去。 一辆漆黑的车,正缓缓停下在街边。 舒朗的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金光,钟家的家徽在车身上灼起一抹微弱的亮点。 这辆车她也认得。 苏梓——不想让钟予看见她跟他在一起? 心下了然,苏蓝又觉得有点好笑。 现在苏梓还不知道她是谁。 估计苏梓……是怕钟予见到他跟个“替代品”走得很近,对他有意见。 她直接推门出去。 “——哎,姐姐,等等!” 苏梓一惊,但马上又不情愿地跟上了,他走路还特意加快了两步,身形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的身前,似乎是想要遮挡某个方向的视角。 少年干笑道,“那个,姐姐,你,你等下要去哪里呀?不如我陪你过去?……” 苏蓝扬眉看他一眼,“你等下不是要去你姐夫那里?” “……我……我是要去,这我……” 少年百口莫辩,急得都快冒烟。 但苏蓝身高腿长,步子很快,苏梓努力了拖延了半天都没用。 没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了街边,正好到那辆漆黑的车附近。 苏梓还想掩饰过去,没想到司机直接下了车来,冲他鞠了一躬,“苏少爷。” 苏梓:“……” 苏蓝惊讶:“这就是你姐夫的车?” 苏梓:“……” 半晌,他麻木地一点头,“对。” 司机恭恭敬敬地已经为他打开了车门,“苏少爷,您请。” 苏梓机械地走过去。 “没想到你姐夫竟然是钟家人啊。” 苏蓝还在逗他,垂肩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腰后慢慢晃动, “那你是不能跟我走了,怎么能让钟家人等着呢。” 车门打开,屋外明媚的午后光线洒进了些许。 钟予本来敛着眼静静地靠着,蓦地听到了熟悉的调笑嗓音。 他微微一转头,就见到了车外一个正双臂环绕在胸前的熟悉的身影。 在她旁边,苏梓脸色僵硬,活像失去了生气的木头,他神色慌张地徒劳比划着什么,努力撤了一步,把身体挡在车门前。 “咳……那个,那我就先走了啊,我们,我们改天再见!我给你发消息!” “好啊。”女人清柔的声音答道,“啊,不过,我突然发现我家的司机好像来不了了……” “那,那我帮你叫车!你等我,我这就叫,很快,就几分钟——” 车门之外,苏蓝微微弯腰,一张明艳的脸出现了在钟予的视线里。 钟予微微一滞。 她低下头来,冲他笑起来, “你好,钟先生。方便我搭个便车吗?”- 车内,三人对坐,悄然无声。 座位和驾驶位中间的隔板早已被降下,现在后车座的空间内,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气氛格外微妙。 苏蓝上了车,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钟予对面。 而苏梓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上来,也坐在了她这一侧。 车在平稳地行驶。 少年面部表情极其不自然,眼神躲闪,还在努力地找话题。 “那个,你,你要去的地方在哪里啊?我让司机等下到点了停一下,别开过了……” “没事,”苏蓝表情都没变,“路是对的,先往前开。” “啊,这样?那,那也行……啊,我跟你说,上周我遇到个好玩的事——’” 苏蓝正打量着钟予。 几天没见,再次见到钟予,他依旧漂亮地让她心情不由得变好。 钟予今天穿了件深色的单衣,更衬得人肌肤冷白,唇瓣嫣红。 修长优美的脖颈皮肤细嫩,苏蓝仔细看了看,发现应该是吻痕都褪去了。 当初她在这里留下的痕迹不深。 钟予被她看得不知道怎么才好。 他怔怔地跟她对视了一眼,随即无措地别过了一些脸,长睫遮住了眼帘,眼尾的红慢慢加深。 她……她想做什么? “啊,啊哈,说到最近,我最近其实又看上了一款赛车,我在想哪天我肯定要休个假,休个假就去开上一圈爽一把……” 对面的苏梓仍然在干巴巴地喋喋不休,苏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嗯,是么。已经买了?” “还没,但我已经定下来了,还有点改装要做……” 说了一通,口干舌燥,苏梓顺手开了瓶水灌进嘴里,一瞥眼,就正好撞见身旁的两人正在对视的情形。 苏梓:!!! 他正急得抓耳挠腮马上就要开口,就听见旁边的女人说话了。 “正好遇到钟先生,其实我有点关于领地的问题想要跟你聊一下……你今晚方便么?”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钟予,唇角弯起一个笑。 这怎么能?! 苏梓刚惊起,马上又开始安慰自己,没关系,钟予怎么会答应这种陌生人没来由的要求…… 钟予轻轻点头,“可以。” 声音清凌,语气很淡。 苏梓:?!! 苏梓宛如被一道雷劈,整个人都傻了半截。 怎么会?怎么会?? “那真是太好了。”身旁的女人笑着道谢。 少年神情恍惚,一直到跟在他们两人之后下了车,走进了屋,坐下在了客厅的时候,才慢慢悠悠地缓过了一点神来。 钟予……钟予是因为她跟姐姐长得像,所以才让她来家里的吗? 不,不对……钟予对姐姐那么专一用心,一定只是因为公事上的原因…… 苏梓勉强地安慰自己,像是再用胶布补墙一般,一遍一遍地重新粉刷。 一定就是公事。 果然,到客厅里,钟予跟她聊了两句,人就离开了。 而女人则悠哉悠哉地随手拿起了本书看了起来。 苏梓提了半天的气,磨磨蹭蹭地坐了过去,问她,“那个……你有什么要问我姐夫的啊?他刚刚问了你什么?” 问出口的时候,他还很紧张。 苏蓝慢悠悠地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似乎想了想,才说道, “就是贵族领地那些事情。” 少年这下放心了。 对嘛。就是公事。 这才对! 不过听到她还要留下来吃晚饭的时候,苏梓又开始傻眼了。 少年坐立难安,神思恍惚。 就连晚饭的时候,餐桌上摆的菜的样式和口味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他都是吃完了才发现。 苏蓝看上去很是满足,撑着脸酌着酒,扭头夸赞,“手艺真不错。” 钟予停顿了一下,“合你口味就好。” 捏着刀叉的手都紧了紧。 “家里换厨师了吗?”少年也抬起头,傻愣愣地问,“钟予,今天好像菜都特别好吃……” 钟予一如既往地冷淡:“没有。” “……啊?哦。” 少年也没太多想,主要是脑袋浑浑噩噩紧张着,让他也分不出神来想这些琐事。 “但真的很好吃……” 饭后,本来苏梓要跟钟予聊一下最近生意上的事情的,但他一抬头,发现餐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两人都不见了。 他摸了摸自己头上乱蓬蓬的红发,又傻傻地坐了半天。 少年还是准备上楼去看看。 应该是去书房谈事情了吧。 苏梓想着。 …… 少年推门进来前,听到了脚步声,苏蓝啧了一声,她就已经挽着钟予的腰把人走一步关进了柜子里。 可步入式的书柜给人活动的空间却不多。狭窄的空间里,两个成年人刚刚好好,就只能再做一些幅度不算太大的活动。 于是这就让钟予整个人难受极了,动作又慢,磨得他眼泪都顺着红透了的眼尾往下掉。眼眸里水雾蒙成一片,委屈极了。 一条腿被卡着腿窝架着,他单独支撑的那条腿都在发颤,完全是依靠苏蓝搂在他腰间的手,才没有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为了不发出声响,就只能慢慢地动。 “钟予?你们还在聊——诶,人不在啊。” 柜子外的脚步声响起,苏梓似乎走进来转了一圈,脚步声离柜子极近的时候,钟予的神经都绷到了最紧,偏偏这个时候,她稍稍往前松了一下,一声没掩住的喘就溢了出来。 “嗯?”苏梓的脚步停了一下。他停了一会儿,少年独自喃喃道,“是我的错觉吗?……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怎么都开始出现幻听了?” “果然,果然还是我工作太辛苦了。” “好奇怪啊。” 苏梓摇摇头,“那他们俩去哪里了……客厅也没人。”少年狐疑地抓了抓红发,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门外。 书房的门被关上,发出“嘭”的一声。 与此同时,还有玫瑰弱又哑的控制不住的哭咽- 苏梓再次见到两人的时候,他们一前一后地下楼,走进客厅。 苏蓝看上去面色如常,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们刚刚去哪了?”少年委屈巴巴地问,“我刚刚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们。” “我们吗?”苏蓝面不改色,“去阳台吹风了。” “阳台?” 苏梓歪了歪头,他感觉他好像也去了几个阳台,没看到人…… 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少年又问,“那你们已经聊完了?” 苏蓝点了下头,“嗯。聊完了。” 她的确前几天回家族主宅的时候,发现了很多关于贵族领地管理上的问题。 她也的确,一条,一条地跟他问完了。 钟予这个时候也进了客厅。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披了件外套,扣子又一直扣到了脖颈最高处,精致的脸上还带着微弱的不自然的潮红。 “钟先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苏蓝道,“很详细地帮我解释了。” 可惜她功课做的不太好,让他每一条都解释了很多遍。 果然,钟予脸一直红到耳朵尖。 他手捏住袖口,用力地攥着,才没有露出别的表情。 他别过脸,“苏梓,你今天睡这里吧。明天早上我们再聊你的事情。” 声音尽量冷下去,似乎跟平常没有差别。 苏梓也正好脑袋紧张地厉害了一晚,还在缺氧,一听立马点头,“好,好,我住下,明天再说。” “叨扰很久了,那我就先走了。” 苏蓝站起身,看上去很云淡风轻,“下次见,苏梓。” “……噢!那我送你……” 苏梓去上楼洗漱去了,本来他懵懵登登还想送苏蓝到门口,但被钟予瞥了一眼,他立马收了气焰,乖乖上楼了。 门廊。 夏末的夜晚已经吹拂着凉风,门廊下只有他们两人。 沙沙的树叶声让人格外地心静。 钟予的心却心躁如鼓,吵闹地要命,尤其在她转过身来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的时候。 钟予感觉自己都晕眩了一瞬。 之前在书房里,苏蓝说怕唇会很明显所以不能亲他的委屈,一下全部都好了。 他主动凑上去,又小心翼翼地求吻。 “苏蓝……你,你明晚……” 苏蓝的手指拉下了一下他的衣领,看了一眼。 本来早就洁白无瑕的脖颈皮肤上,又是开满了雪里的梅花,吻痕嫣红。 浅色的眼睛眸光让人看不出来情绪,她慢慢摩挲过其中一处。 真漂亮。 钟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明晚……会来么?” 她替他理好衣领。 “要来的话,我提前跟你说,好吗?” “……好。” 苏蓝转身下台阶的时候,想到不知道还有几天见不到她,钟予没忍住,上前了几步,双手从后搂住了她的腰。 “……苏蓝。” “嗯?” 风声寥寥,门廊的橘色灯光孤独地洒在台阶上,院子里很静。 钟予嗓音很轻,低低地被吹散在夜风里。 “……谢谢你来见我。”- 夜深时分。 钟予洗完了澡,单薄的浴衣披在身上。雾气氤氲之中,他停下来,对着镜子怔怔地看着自己脖颈上的痕迹。 深深浅浅的红,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她留下的。 镜子前,他顺着痕迹,很轻地触碰了一下,眼里染起明亮的神色。 钟予很喜欢这些吻痕。 这些痕迹,能把她的温柔多保存一会儿。 一些…… 他跟她,短暂亲近过的证据。 他很珍惜。 咬了下唇,钟予走出了浴室。 上次苏蓝来的时候,留下了一件她换的衣服。 他其实应该还给她的。 钟予在床上躺下,在被子里蜷缩起身子。 他把那件她的衣服抱在了怀里,上面还有很淡的苏蓝的味道。 很淡,很淡的她的香气。 钟予慢慢地摸了一会儿,把脸小心地贴在了衣服上埋着,阖上眼,就这样幸福地睡去。 就像是,被她抱在怀里一样。 下次……下次他再还给她。 第53章 第53章 街边不起眼的小店。 人群吵闹, 老板和客人聊着天,时不时传来大笑声, 热闹非凡。 华夫饼被银刀切开, 淋上的枫糖被热度哄散开香味,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在清晨的空气里,阳光让蜜色的枫糖看起来格外诱人。 苏蓝吃完一口华夫饼, 叉子放下在一旁,这才悠悠开口,“皇室的情报系统就被你这么用吗?” 旁边座位的人笑了一声。 莱斐尔端着自己的茶杯, 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她对面的空椅子上,他今天金发里绕着的是天蓝色的丝带, 很符合晴朗的天气。 “那要看用的对象是谁。” 莱斐尔说,“如果我这么穷追不舍能让你答应我们的婚约,那也很值。” 苏蓝微微一笑:“单纯跟踪人可没有用。” “你又不答应和我出来‘培养感情’, 我只能想办法来见你——不然显得我多没有诚意, 你说对不对?” “而且,你如果不想让我跟着, 早有一千种方法阻止我了。” 都城早上的街道上早已经人来人外, 浓烈的金色阳光洒下,映在苏蓝的盘子边上的银叉上, 凝得耀眼。 她歪了下头,打量着对面的莱斐尔。 见她视线移过来,金发蓝眼的皇子很自然地弯眼笑起来。 “看来你还是想见我的。” 笑得清纯无比,嘴里的话却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怎么样, 考虑好了要不要睡我?” 苏蓝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 她微妙地看了一眼莱斐尔, 眉梢微扬,似笑非笑地喝完杯子里的茶。 “被贝琳达压一头就这么难受?” 莱斐尔绽开的笑一僵。 慢慢地, 他的唇角弧度降了下来。 “你那些绯闻是不是都是编出来的?我听说你在都城很受欢迎,但你真的很不会看调情的气氛——怎么能这么拒绝一个Omega?” 苏蓝拿起餐巾沾唇,很随意道,“那也看跟谁调情。我们谈的是交易,我考虑的也是交易,跟你是不是Omega没有关系。” “你支持平权?” “我支持能力上位。” “睡我也可以作为交易的一部分。” “的确可以。” 没想到她这么说,莱斐尔反而愣了一下。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其他几位候选婚约对象,或许会对这个交易更感兴趣。” 桌子对面的女人从手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一副墨镜遮住了那双看似含情的浅金色眼眸,随意盘起的黑发有几缕散在脸边,衬得她极白。 “这家店的华夫饼很不错,你应该尝尝。” 手指弯曲在桌上轻巧地敲了两下。 “不用客气。” 说完,苏蓝站起身,身影就消失在餐厅门外,走入了室外浓烈的阳光里。 门铃叮当作响。 莱斐尔愣愣地看着,直到老板给他端上来那份热气腾腾的华夫饼,他才回过神来。 砝码不能都只压在一个人身上。 何况她看起来并不热衷。 身为准继承人的莱斐尔自己……的确有其他几个备选的贵族联姻对象,他也在跟他们联系。 但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刀叉被人捏起,莱斐尔顿了顿,还是切了一块。 枫糖亮得耀眼,甜得腻人,配着酥软的华夫饼被叉子送入口腔,咀嚼下有别样的香浓温暖口感。 他咽了下去。 心头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绘画界的瑰宝,旧世名家费洛奇的画展开展第一日,吸引来了无数名流。 画展开在都城最大的画廊里,没有门票,没有收费,也没有任何特权和包场,那些平常自视高人一等的上流阶层就跟普通民众一样,需要在人群里观赏画作。 有人是真的为了难得一见的费洛奇的真迹,而有的人,显而易见只是为了画作背后的人来的。 珠光宝气的几人跟民众格格不入,站在一幅画作前,窃窃私语。 “……虽然是匿名,但能这么大手笔的借出来这么多画,一定只有那几个家族之一吧?” “还用说?皇族最近低调地很,这么热衷慈善的事情肯定也不是他们做的……剩下的还有谁,不是显而易见么?” “肯定是钟家啊,傻子。” “别跟我说你这次来不是抱着能见他一面的打算。” “你还不是?最近能见到玫瑰的机会变多了……他都多久没出席过那些宴会了?” 有人啧啧道,“高贵又丧偶的玫瑰,你别说,更诱人了,谁不想抢占先机——” 话音卡在一半,没说下去。 几人面色各异地对视了一眼,又都冷哼了一声,各自散了。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今天这个画廊里,钟予的确来了。 画廊的馆长也很惊讶,连忙叫人布置安排,人仰马翻地忙起来,终于赶在他到之前收拾好了。 作为画作展出的主要借出人,闭馆之后,苏蓝和钟予两人跟馆长在后院里喝茶。 阳光正好,夏末的花朵还争着最后一丝暖意绽放地鲜艳,大片大片花枝招展,争奇斗艳。 画廊的后院属于未开放区域,出于隐私的考虑,也没有闲杂人士出入。 “实话跟二位说,有生之年,我没想过我能办成一次费洛奇的画展。” 馆长激动道, “多谢二位的借出,这场画展才能顺利开展。就连安保的系统和人员二位还费心帮忙,甚至还包揽了费用,实在是感谢不尽!——” “客气了。” 钟予嗓音清凌,“有其他需要的话,我们也会帮忙。” “啊,那真是太感谢您了!您不知道,这次画展对我的意义有多大——” 馆长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 “没事。” 他静静地敛着眼眸,抿了一口茶。 苏蓝在一旁也笑起来,跟馆长随意地聊上了几句。 她说:“能把画作展示出来也挺好的。听说你一直在做费洛奇的画的研究?” 一说到自己的研究方向,馆长立即兴奋地打开了话匣,“您说的没错,我从二十年前开始还是学者的时候,就开始对费洛奇感兴趣,之后也一直走的这条艺术的路……” 花园里微风拂动,带着轻轻淡淡的花香,和风旭日,明媚又并不刺眼的阳光落在小径上。 桌子下面,钟予的手,被身旁的人的手指忽地顺着指缝扣住,轻轻柔柔地交握。 钟予气息一滞。 她漫不经心地在桌下拉着他的手,另一手端着茶杯抿茶,时不时还微笑着和馆长回应几句。 苏蓝刚刚只是不经意地余光扫到,钟予放在身侧的手很漂亮。 手指纤长,白皙精致,她就并没有多想地伸过手抓住了。 摸起来,也的确很好摸。 钟予僵了一下。 他的手本来冰冰凉凉,过了一会儿,又慢慢烫了起来。 钟予只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在听耳边的对话了。 一切的声音都模糊了不少,他的心思全都在自己的手上。 那只被她牵住的手。 触感都被放大,她的拇指指腹慢慢地无意识地顺着他的手背,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 从手背,手指,贴合的掌心,一路顺着手臂往里,神经都敏.感出奇,让钟予的心怦怦跳。 她在牵他的手。 ……还是十指相扣。 光是这么想想,钟予就感觉脸都烧了起来,思维都停滞了。 神思恍惚之中,他似乎听到馆长问了他一个问题。 “……钟先生?” 馆长看面前这位地位极其尊贵的贵族转过脸来,眼尾的绯红艳艳,愣了一下,“您……您脸色很红,没事吗?” 钟予眼睫微敛。 “没事。天气……有点热。” “那我们可以换个位置——” “没关系。”她的手还在他手指上摩挲了一下。 钟予的声线花了很大努力才维持住了冷静,“你刚刚想问什么?” “啊,我是想问问二位的意见。” 馆长笑道,“我们画廊有个传统,以往的出借人都会拍上一张纪念照片,收录在我们的慈善册子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意向?” 钟予微微愣住。 拍照。 馆长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转,“请您放心,这张照片只会放在馆长办公室内,留作纪念用途,不会被外人看到……” 钟予眼睫颤了一下。 他转过脸,扭头去看苏蓝。 一张……他跟她同框的合照。 钟予感觉自己被她握在手中的手,都在轻微地紧张颤抖。 苏蓝并没有看他。 但她似乎对这件事情没什么太大抵触,就见她随意地笑着对馆长点了头,“也可以啊,我都行。” 钟予松了一口气,感觉心下一轻。 随即,又被甜蜜蜜的喜悦占满了。 他面上冷淡着点头,“我不介意。” “太好了!那我去拿相机。麻烦二位在这里等我一下……” 照片拍得很快。 三人又寒暄了一阵。 一切结束之后,苏蓝先离开了画廊,钟予落后她一步。 馆长正小心翼翼地将今日拍出来的照片装裱进相簿里,就见那位尊贵又美丽的钟姓贵族,停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钟先生?”馆长惊讶道,“您有什么需要我帮您的么?” 对方静了片刻。 “这张照片的底片,还在么。” “啊,您说底片么?”馆长以为他是担心隐私,“您放心好了,我们照片的底片都会做相应的销毁处理,我们很尊重您的隐私,不会做其他的用途……” “如果底片还没销毁的话……麻烦能给我么。” 馆长微微一愣- 手机里存着那张照片的底片,钟予看了好几眼,手指捏了捏,紧张地气息都不匀。 他坐进车里的时候,苏蓝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朝他看来,“怎么了?” 钟予没有说话。 他咬了一下唇。 车开始行驶,窗外的绿荫洒落进来,晃着光影。 钟予……不会瞒她。 当着苏蓝的面,他慢慢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我……” 纤长的睫毛垂下,轻轻颤动。 “我问馆长,把照片的底片要过来了。” 感受到苏蓝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钟予身体又僵了僵。 苏蓝接过了手机。 这一颗,车内短暂的沉默,几乎让钟予心都慢了下去。 他低低道,“对不起……是我擅自把它要来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现在就删掉……” 苏蓝笑了一声。 她的声音都带着笑意,“这张照片留着吧,拍得挺不错的。” 她说的是真心话。 照片上,或许是因为靠得近,娇妍欲滴的玫瑰就算极力维持了,脸上还是浮着淡淡的红晕,衬得整个人惊艳至极。 镜头里的她,笑意看上去也意外地真切。 两个人坐在一起,莫名奇妙地,让苏蓝想到了“般配”这个词。 上一世的时候,她跟钟予共同出现在任何场合,都有人用这个词夸过他们。 那个时候苏蓝只是笑笑,她也从来没仔细看过他们两人的合照,只把这个词当做一种客气的恭维,没当过回事。 ……现在看来。 是的确很“般配”。 单是玫瑰眼里掩藏着的爱意,都能让这张照片柔和了起来。 把手机还给了他。 “你知道吗?”她忽然说,“钟予,我手机里有一张你的照片。” 钟予一惊。 精致的小脸瞬间就红了,他蓦地转眼看向她。 似乎是看她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他磕巴地问,“什么……什么照片?” “你在葬礼上那张。” 钟予似乎也知道那张照片惹出的风波。 他慢慢地“啊”了一声,傻傻地看着她,看上去还是没有消化完她手机里存了他照片的这件事。 “你怎么会有……那张……” 苏蓝停顿了一下,下意识避开了自己打钱买了那张照片的事情, “你在那张照片里很漂亮。” 苏蓝说。 但话音落下,她忽然想起了死后灵魂弥留的那七天里,看见钟予在葬礼上的场景。 高傲又矜冷的玫瑰,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上主持葬礼。 照片上的他也是,居高临下的一瞥,精致的脸上面无表情。 漂亮地像个人偶。 那个时候的她觉得他公事公办,冷淡又漠不关心,现在想起来,他的身影形单影只,看起来很……孤独。 绝望又孤独。 绝望的钟予,强撑着一个人办完整场葬礼,应付着其他人对他无端的指责,只有在赴死之前的那个晚上,才短暂地允许自己暴露出痛苦的真实情绪。 而那时的她竟然觉得他冷漠。 鬼使神差地,苏蓝的心底有什么翻涌了一下。 “钟予。” “……嗯?” 对面的钟予还红着脸,傻傻地看她,“怎么了……” 停顿了几秒,苏蓝向他伸出手。 “来,让我抱抱。” 钟予睁大了眼。 绿眸怔怔地,直直地望着她。 “来。” 他气息都有些不顺畅,手脚僵硬地顺着她的胳膊靠了过去。 她的手搂住他。 钟予鼻尖都一酸。 她……好温柔。 她的手还在抚摸他后脑的头发。 他眼眶又烫又热,慢慢侧过脸望她。 苏蓝的眼神也难得地温柔,浅金色的眼眸里色泽浓郁。 她的眼睛天生含情,钟予并不知道这份他看见的温柔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他都很甘之如饴。 他今天有了和苏蓝的合照……还被她抱了…… 钟予觉得自己晕乎乎的,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好事,不然上天怎么会这么奖励他?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他的唇瓣上, 不带情.欲的,单纯的吻。 钟予微微怔住,他紧了紧自己的手臂,环绕得她更紧了一些。 “苏蓝……” “抱歉,让你那么伤心。”她说。 嗓音带着很淡的歉疚。 钟予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愣愣地抬起眼。 苏蓝伸手捧着他的脸,又轻轻地吻了他。 “……葬礼的事情,抱歉。” 她不知道,在她死之后的那两年,钟予的每一天……都是怎么度过的? 他会有多难过? 对她来说一眨眼就过去了的两年,对钟予来说,他却活了七百多个被爱人抛弃,夜不能寐的日子。 苏蓝以前从来没有真切地感受过这种情绪。 但恍惚之间,像是有什么顺着波澜水面露水而出,看着面前的钟予怔怔地滚下泪水,她竟然觉得心下隐隐地抽动。 对着她的那双眼眸水雾弥漫,眼圈全红了。 睫毛根根都被打湿,钟予却弯起眼睫,露出一个笑来。 “已经没关系了,苏蓝……我很早就不伤心了,现在我又能呆在你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眼睛弯弯,他看上去很幸福。 “你还活着,上天已经对我很好了,所以,你没有什么要抱歉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现在还能经常见到你,我,我好高兴……” 吻下他眼尾的泪,苏蓝的吻又慢慢下移,重新覆上柔软的唇。 钟予颤了一下。 唇瓣相接,摩挲舔吻,很轻很慢。 一个温柔至极的吻。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钟予感觉自己在潮水里融化。 波光粼粼海面上,盛着月的倒影。他仰起头,望见了真的月亮。 它好温柔- 到了家之后,钟予也依偎地跟她抱着,小心翼翼地向她求吻。 卧室的房门关上。 “苏蓝……” 他唤着她的名字,手抓住她的衣襟,试探地去吻她的唇。 苏蓝也回应地亲吻他。 钟予高兴地掉眼泪。 明明……明明跟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但她这样温柔的吻,还是让他幸福地难以自拔。 他们就这样亲吻了很久,不带情.欲的,单纯地亲吻,湿润的唇瓣贴合,细致地舔吻。 从来没有过。 不知道吻了多久。 后来哭得有些累了,苏蓝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先睡一会儿吧。” 钟予没动,他被她放在枕头上,手却依然拉着她的袖口。 就这么咬着唇,一声不吭地仰望她。红艳润泽的唇瓣还有着隐隐水色。 苏蓝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今晚不走。” 钟予这才放心下来。 他露出了一个很微弱的笑,阖上眼,很轻地声音传来。 “那,那我先睡一会儿……” “晚饭前叫我……我新学了一个菜,觉得你会喜欢……” “我,我想做给你……” “苏蓝……” 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等到确认钟予睡着了之后,苏蓝才离开了卧室。 走下楼,她在走廊里遇见了管家。 管家恭敬地对她鞠躬,“小姐。” 虽然管家当初也看过那份相同虹膜的报告,再加上自家少爷的态度,心里对她是谁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他仍然选了一个保守委婉的称呼。 苏蓝看了他一眼。 这个管家从钟予小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算起来也已经有十几年了。对他的起居再熟悉不过。 “有空么,跟我聊两句?”她说。 管家一愣。 “按您吩咐。” 客厅里,管家把葬礼之后两年的事情絮叨地叙述了出来。 管家也是看着钟予长大的,说完这么多,温厚的声音里也带上了浓浓的不忍。 “少爷那段时间……真的虚弱地不像人形,我们都不敢提到苏蓝小姐的名字,怕刺激到他……” 苏蓝沉默地泡茶,银勺在杯子里转了两圈。 “苏蓝小姐的房间里的东西都被清空了,少爷就常常站在那间卧室的门口,也不进去,就那么站在门前,一站就站很久……”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 “无论少爷多忙,他还会抽空出来做饭,全部都是苏蓝小姐喜欢的菜点……菜品也是每次做两份,另一份摆在苏蓝小姐原先的位子上,就好像跟以前一样。” “少爷那段时间,也一直睡不好,每晚都梦魇,需要靠医生的药才能睡着,但后来服用太多都有耐药性了,就只能加大剂量……” “——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少爷就算吃了安眠的药……也很快就会醒来?” 管家小心地问。 “那是因为,普通的药,已经对少爷的身体没作用了。” 苏蓝没有回应。 她慢慢抿了一口茶。 茶液淌下嗓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凉了。 正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响动。 “苏蓝……?” 一声轻唤。 是钟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他披着外套慢慢走下来,柔软的黑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初醒的苍白懵然。 眼神掠过她的身影,发现她还在,他蓦地定了一下。 扶着栏杆的手都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些。 钟予下楼的步子迈得快了许多。 管家适时地唤了一声“少爷”,自觉退了下去。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钟予快步来到她的身边,眼睛亮亮的,脸色都从苍白里缓和了出来。 “苏蓝……你还在。” 嗓音很轻,像是心有余悸。 他慢慢地冲她弯起一个笑。 苏蓝定定望他。 他这才睡了多久?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又做噩梦了?” “我……” 钟予停顿了一下,他抿起唇,没有正面回答, “我醒的时间正好,这样可以赶上做晚饭……苏蓝,我新学的那道菜你愿意尝尝吗?我特意按你的喜好改了配方,说不定会合你的口味——” 她站起身,手摸上他的脸。 “钟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的睡眠好一点?” 她轻声问。 钟予怔怔望她。 “至少能让你睡久一点,不要做噩梦?” 半晌。 他低了下头。 小声道,“苏蓝……能不能……” 长长的睫毛颤抖,低垂着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你上次在这里……有一件衣服没带走。能不能把那件衣服,留下来给我?” 苏蓝顿住。 “或者,有你气息的其他东西,也行。”钟予咬着唇, “跟你有关的……都可以。” 被她捧着脸,钟予心跳如鼓,微微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眼尾都烫红地厉害。 “如果不行的话……也没关系……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说这种话,能不能当我没有说……对不起……” 钟予断续地道着歉。 苏蓝想起来管家的话。 她在这个家里,没有留下任何一件东西。 全部都被清空了。 那是她的遗嘱。 所以,在她死后,在钟予被梦魇惊醒的那些无数个晚上,他就只能顺着走廊,走到她什么都不剩下的房间门口,静静地,沉默地站着。 幻想着她还在,但却不敢推开门。 那个空空荡荡,什么都没留下的房间,是巨大的没有尽头的深渊,会将人绝望地吞噬进去。 她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所以他才那么珍惜那个毛绒小狗。 指腹扫过钟予蝶翼似的睫毛,苏蓝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见她竟然真的要答应,钟予喜出望外。 “就,”他惊喜地磕绊,“就那件衣服……就可以了……” 他眼巴巴地望着苏蓝,轻声问,“可以吗?我能留下它吗?我不会弄坏的……” 话音落在一个吻里。 她答应了。 钟予幸福地又想哭。 他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好事?怎么今天全是让他这么开心的事情? 他好像被泡进了蜜罐里,好像得到了全世界。 他真幸福。 第54章 第54章 吃完晚饭后的时间, 苏蓝上楼去了书房。 钟予犹犹豫豫地慢一步跟她进来,手上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 见她不介意, 他眼眸亮起来, 把水果盘放下,高兴地窝上了书房另一侧的软榻。 “我不会打扰你的。”他轻声保证。 钟予真的像一只乖顺的小猫一样,安安静静地就在榻子上呆着, 一点都不出声。 他半靠着椅背,披着一条毛绒毯子,手里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看。书房柔和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 给他身形都染上了一层暖意。 苏蓝第三次视线扫过去的时候,发现他的书还翻在同一页。 苏蓝没忍住, 多看了两眼。 似乎是被她发现了他在偷偷看她这件事,钟予惊地抖了一下,绿眸躲闪, 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书慢慢地抬高起来, 遮过了自己的脸。 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蓝也没出声,没揭穿他这个蹩脚的伪装。 书房里, 就继续安安静静的。 钟予…… 钟予捧着书, 神思飘忽,还在想下午那个吻。 苏蓝轻柔地亲他。 他们在他的房间里亲了有多久?好像过了很久, 又好像只是过了短短的几分钟。感觉……一片模糊…… 苏蓝以前来见他的时候,他们也很亲密。但在那些意乱情迷的时候,钟予却总觉得离她很远。 明明很近,很近……但又很远。 以前的时候, 借着那些不清醒的勇气, 他努力地拥上去,像是快要溺水的人, 断断续续祈求着要她的亲吻。 她就会惊讶地弯眼笑。然后会掰着他的脸亲吻,一次又一次。 但像下午那样温柔的亲吻……还是第一次。 钟予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唇瓣柔软,她亲他的时候也很柔软。 原来接吻也可以是那样的么? 明明什么也没做。 但感觉离她……近了好多。 正胡思乱想着,手中的书突然被抽走。 亮光袭来,钟予一惊,倏地抬起眼,就撞上她的视线。 他的手还在唇边,僵硬地举着。 “苏,苏蓝?……” 苏蓝目光落在他的手指指尖上,她接替了他手指的位置,在他的唇瓣上轻轻磨蹭了一下。 “书看到哪了?”她问。 钟予大脑一片空白:“书?” 转瞬他反应过来了,“书……我看到……看到……” 苏蓝拿起他的书,转了一下看见了书名。 “《旧世第三时代古典艺术史》……第二卷?” “啊,第二卷。” 苏蓝本来只是想逗他玩玩,没想到钟予仰着脸看她,只是想了想,下意识全部复述了出来, “好像,说的是……雕刻艺术家为大主教完成的神塑雕像,标志着雕刻界新时代的开始,宗教信仰正式成为艺术品主流主题……” 很流畅,像是已经刻在了脑海里,他只是随便地把它们念了出来。 但被苏蓝的目光盯着,钟予的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轻,最后他停了下来,别过脸说了一句, “这是高中时候的选读书。我当时背过。” 苏蓝停顿了一会儿。 她略略扬了下眉。 她肯定是没背过。 不过他这么说,让苏蓝莫名其妙想起了高中时候的钟予。 长得漂亮,成绩又次次出现在榜首的好学生玫瑰,是苏蓝当时几乎所有好友念念不忘的梦中情人。 好友们次次感慨:“你不懂,玫瑰真的很完美。传说中的梦中情O就是这样。” 苏蓝敷衍:“啊,是么,好,我知道了。” 好友们:“也就你不感兴趣。” 苏蓝:“我的确不感兴趣。” 好友们:“但你也不能翘会。” 苏蓝:“?” 每次大考后被邀请在礼堂里讲话的钟予,长睫微敛,绿色的眸子精致,穿着高中制服站在那儿,看起来很乖。 苏蓝本来想溜,但每次前脚走出门,后脚就被非要看美人的好友们拖住,只能无所事事地在台下坐着,听着好友们天马行空。 “我已经想象到了我跟玫瑰的婚后生活!” “什么样?玫瑰想想就会是个漂亮的娇娇老婆,放在家里什么都不干都令人开心,对吧?” “要是我,玫瑰看起来这么金贵,我一定好好宠起来,绝对舍不得让他做家务。光想想就心疼死我了……” “笨啊,贵族怎么还要做家务?” “说不定为爱下厨呢,谁知道——” 苏蓝每次都听,全当耳旁风。她随意地玩手机回着消息,顺口插进去一句, “想得挺多,你们不如直接跟钟予说说。” 场面突然安静了。 感受到沉默的气氛,苏蓝从给暧昧对象发的短信之中抬起头来。 “怎么了?打直球说不定有用。”如果钟家的保镖不把人做掉的话。 “苏蓝,” 好友们对她露出了震惊的眼神:“你怎么能这么说?真正的爱意不需要言语就能进行传递!” 苏蓝明白了:“所以你们跟钟予连话都没说过。”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重点在得不到?” “……” 最后,好友们一致决定放她翘会了。 “你这种浪.女不会懂有梦中情O的快乐!”掷地有声,还引得前后排不少人回头来看。 苏蓝的确不懂。 她很奇怪。 都已经到梦里的心上人的这种程度了,怎么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别人分享自己的臆想? “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并不,能得到想要的,才是最好的。 商人的功利心很强,她不喜欢幻想。 苏蓝迈出礼堂后门之前,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很远的距离,台上的钟予微微撩起眼来,绿眸和她对上了一瞬。 他似乎是在静静地看她。 唇角微微抿起,很浅的笑意。 台下响起一阵惊艳的惊呼。 无端的幻想更不必要。 苏蓝推开门离开了礼堂。 …… 从回忆里出来,苏蓝想起了什么。 她揉了下钟予的头发,而他乖乖地垂下脸让她摸。 高中的那个时候,钟予……应该的确是在看她。 晚上睡觉,钟予早早就洗完澡上了床。 但她走到他身侧床沿的时候,他睫毛还是轻微颤了颤。 知道装睡瞒不住她,钟予最后悄悄睁开了眼。 夜里的绿眸像是最昂贵的宝石,倒映着窗外淡淡的月色。 苏蓝在他身侧坐下。 “医生不是说让你早点睡,怎么现在还不睡?” “……嗯。” 钟予小心地转过身,面对着她,昏暗的光线掩盖住了他脸上的赧红。 “……苏蓝。” 苏蓝低头看他。 “我能……再亲你一下么?” 钟予鼓起勇气问。 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没睡? 苏蓝看着钟予慢慢地撑起身子,凑近了一点,黑发还坠着清香的水气。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一触及分。 钟予眼睛亮亮的,弯起来。 “苏蓝……” 见她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钟予定了定,又去亲她。 柔软的唇瓣相贴,像是微风拂过,绵柔地要融化。 “我还能再亲一下么……” 分开一会儿,他又送上前了一点,又慢慢地亲了上去。 气息湿润又依赖。 钟予像是找到了喜欢的毛线球的猫咪,就不停地绕着那个线头玩起来,怎么都不会腻一样。 “苏蓝……” 他一遍又一遍地亲着,只是唇瓣的相贴,他开心地不像话。 昏暗之中,苏蓝的耳边,只有他轻轻唤她名字的声音。 然后猫咪就被抓住了。 她强硬地扣住他的后脑吻上来的时候,钟予惊了一声,随即长睫颤抖,承受着她的吻。 这个吻,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唇瓣分开的时候,牵扯出了一丝银亮的水线,钟予的唇艳红水润,看起来淫.靡地要命。 钟予被这个吻弄得晕晕乎乎,理智早就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无意识地主动又吐出了一点嫣红柔软的舌尖,靠过来,给她吮舔。 这样迷乱的表情,无疑像是让人最无法拒绝的邀请。 苏蓝并没有马上接受。 她手指轻轻地捏了捏他吐出来的舌尖,又湿又软。 “钟予,高中的时候,你经常在礼堂里讲话。” “……嗯……”她的手撤开一点,但钟予又主动地贴过去,去舔她的手指,像是小猫撒娇。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如果是榜首的话,就有机会上去……” “你每次都在台上。” “那是因为……想让你能,看见我……” 苏蓝顿了顿,“那个时候就想了?” “……嗯。” 舌尖慢慢划过她的指腹,“如果上去能让你多看我一眼,我也很高兴,但学姐你经常不在……” 苏蓝撤开了手。 像是忽然失去了心爱的玩具,钟予长睫颤了颤,很委屈,“……苏蓝?” 苏蓝微微扬起眉。 “那个时候,我可是因为你,被迫不能翘很多的晨会。” 钟予完全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傻傻地望着她,“因为我?……” “对啊。也是因为你,我还听了很多没有意义的对话,还不能离开。真的很让人困扰。” 钟予脑海已经浆糊了,但听她的口气,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身体一僵,眼圈立时红了起来,慌张道,“对,对不起,苏蓝……” “我没想到会给你添麻烦……我错了……” “嗯,是吗?”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那时不知道……”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跟你道歉……” 见有点过了,苏蓝倾身向前了一些,吻了吻他的唇。 忽地被她亲吻,钟予一怔,呆呆地看她,尖尖的下巴上还坠着泪珠。 “乖,钟予,别哭。”她将他的泪水拭掉,动作很温柔,和她的话完全相反。“你不是想要道歉么?” 钟予呆呆地点头。 她轻柔地说,手扶住他窄瘦的腰,那你自己坐下来。 一场混乱至极,又乱七八糟的场面过后。钟予眼泪流得更凶了,他呜呜咽咽地哭着,趴在苏蓝怀里。 薄汗都打湿了他漂亮的脊背,钟予终于理智回了一些神,想明白了之前的话。 “苏蓝,你就欺负我……你还让我自己扶着坐下来……”他带着哭音,委屈地控诉她之前的罪行,“怎么这么欺负我……” 苏蓝给他擦着眼泪,慢慢地哄着。 却没想,钟予眼泪掉个不停。 “你……你还生我的气吗,苏蓝……” 钟予断断续续地哭着,睫毛湿濡,看上去可怜极了,“你还生气的话,你,你再让我做点别的吧……” 苏蓝微微一顿。 满脸泪痕的玫瑰哭起来也漂亮极了,他抽抽搭搭地掉眼泪,双手却还勾在她的脖子上, “别生我的气,苏蓝……我好害怕……我害怕惹你生气,你就再也不见我了……” “不要不见我,苏蓝……” 他呜咽着把脸埋进她的侧颈,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浸湿了她的肩头, “如果我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不要生我的气……” ……钟予竟然真的觉得他惹了她生气。 苏蓝心里有些复杂,莫名地,又有点心软了下来。 “我不会不见你,钟予。”她安慰道,慢慢地顺着他的头发,“我保证。” “……真的吗?” 钟予慢慢从她的颈窝里抬脸出来,一双哭得水雾朦胧的眼望向她。 黑发也湿濡着贴在细腻的脸颊上,委屈巴巴,像是被雨淋湿的街边纸箱子里的小猫。 湿漉漉的。 “真的吗,苏蓝?”他又期期艾艾地问。 心下动了一下,苏蓝拨开他脸侧沾上的碎发。 “嗯。真的。” 苏蓝能听到他的心跳。 这是一个对她来说从来没有过的承诺。 钟予得到了她的保证,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睁大了望着她,亮晶晶的。 “——真的?” “真的。” 钟予很容易就被哄好了。 他又高兴地抱紧了她,脸颊蹭着她的侧颈。 苏蓝怀抱着他躺下。 慢慢地顺着他的头发。发尾带着微微自来卷的黑发触感柔软,顺着她的指缝滑落。 “你能见我,就很好了,苏蓝……” 安静的卧室里,低低地传来很轻,很轻的声音。 “你要想跟别人结婚……也没关系。” 第85章 第85章 “你要想跟别人结婚……也没关系。” 夜里寂静。 苏蓝睁开眼, 垂眼看他。 钟予脸上带着泪痕,在她身侧睡着了, 睫毛上坠着的泪珠像是细小的钻石, 晶莹又柔软。 他最后的那一句像是呓语,轻飘飘地像柳絮,散在夜里就不见了。 如果不是苏蓝还没有完全睡着, 几乎就要错过他的话。 她定定地注视着他,眸色凝了很久。过了良久,她才伸出手, 轻轻触碰了他睫毛上的那滴泪珠。 钟予…… 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说出这种话?- 几天后。 夏末秋初的都城, 有一场盛大的狂欢会。 它起源于以往旧世的贵族们每年一度庆祝秋季狩猎的开始。在旧世的时候,无数贵族们会大摆宴席,邀请自己领地里被挑选的住民盛装来到他们的府邸共同享用美酒佳肴。 在新世联邦政府兴起后, 贵族阶级明面上废除, 这个秋猎节日就只被保留下了“狂欢”的部分。 在这狂欢的几天里,都城的街道上到处都能见到奇装异服, 各种打扮的人, 到了晚上,各种酒吧和高级俱乐部里更是人流爆满。 夜幕降临。 加冰的威士忌在酒杯里慢慢地晃着, 酒液将吧台酒柜里的氛围灯聚拢成一道弧形的光。冰块撞击在玻璃杯璧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相比起鼓点鼓噪的音乐和舞池,吧台边上,倒算是僻静的一隅了。 “今天怎么要加冰?” “适合今晚的心情。” 酒保促狭地挤眼:“噢——有约会?” “运气好的话。” 苏蓝兴致很好的样子, 手指指尖绕着空杯杯口转了一圈, 酒保自觉地又给她倒了杯新的酒,推上前来。 “谢了。” 崭新的钞票随意抽出来, 小费也很慷慨。 不知道是不是酒的缘故,美艳的女人的脸上泛起一层微醺的浅红,但她的眼眸却很明亮,一看就知道并没有太大醉意。 正在这时,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年涌入了进来,他们明显还是学生模样,显得有些青涩局促。 一进去,他们就被入眼的绚丽霓虹灯光和昏暗之中来来往往光鲜亮丽的人们震惊了,不由得发出“哇”的一声。 “不错吧?我表哥认识这里的主管,给咱们搞到了入场券!” 扮成狐狸的少年顺了顺自己领子上的毛,得意地跟同伴炫耀。 “太厉害了!” 一群人夸赞着,跟随着涌到了吧台边。 刚一站定,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就被另一侧人的身影锁定了。 他们偷偷看了半天。 “那个姐姐,真漂亮啊。” “真的……” “哎,她是不是刚刚看了你一眼?” “还真的可能是……你要不要努力一把,你看,她手上没有婚戒,应该还是单身——” “你们别乱说,”另一人犹豫道,“她说不定有恋人……” “你才乱说——没结婚都不算!” “难得考完了就应该放肆一把,不主动爱情哪里来?快去快去!” 被朋友催促着,其中一个打扮成兔子的少年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又是喝了口酒壮胆,这才鼓起勇气往苏蓝那里走,脸色酡红。 腼腆的话出口:“请问——请问你今晚是一个人吗?” 黑发披肩的女人转过眼来看他。 淡金色的眸子看得人心口砰砰直跳。 “那边在风口,空调太冷了,”少年滚了滚嗓子,咽了口唾沫,又继续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坐你旁边?这边比较暖和。” 他手扶上旁边的高凳的边缘,“这个位子……” “不好意思,先生,这个位子有人了。” 声音忽地传来,高大的保镖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径直强硬地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话音落下。 一个衣着华贵的身影从他身边路过,柔顺的金发随着动作晃动,蔚蓝色的眸子倨傲地抬着,看都不看他一眼。 少年被这一番气势吓到,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泄得一干二净,他连连说着“抱歉”退了回去。 保镖也跟着退了下去。 那群人那里逐渐传来几声“我就觉得她肯定有恋人”,“你不早说”,的议论声,声音压得很低。 “——居然还有人打扮成皇子的样子?” 莱斐尔:“……” 蔚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瞟过去一眼,那几个人少年身子一缩,偷偷又往这里看了几眼,随即起身离开去了别的地方。 “你也是挺大胆。” 苏蓝神态自若地抿了一口酒,也没揭穿莱斐尔说跟她有约的谎言,仿佛刚刚那一场闹剧与她无关。“不怕被人认出来?” “……” 莱斐尔脸色很差,“反正别人也不觉得我是真的皇子。” 年年都有人扮成皇室,也不算是什么新鲜新闻了。 迈腿坐上了她旁边的位子,他扭过头,一双本来纯净如海的蓝眼睛此时紧紧盯着她,胸膛起伏。他今天似乎没有心思编辫子,柔顺的金发散开在肩头。 “也就过了几天——婚约的事你已经做好决定了?”他问,“出什么事了,不再想想?” 苏蓝撩起眼皮看他,“东西收到了?” 莱斐尔将手里攥着的东西放在了吧台桌上,亮晶晶的昂贵蓝宝石吊坠滑落,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声音淹没在吵闹的音乐里。 “不是说要认真考虑吗?怎么这么快就考虑好了?” 莱斐尔露出一个微笑。 被还回来的项链边缘尖锐,攥得他手指发麻。 “你说的‘不感兴趣’——是什么意思?” 苏蓝很平静:“意思就是,不感兴趣。” 金发皇子抿了抿唇,依旧笑意盈盈, “不感兴趣也该有个不感兴趣的对象吧?是条件不好?时间太急?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你可别想打发我。” 苏蓝只是安静地喝酒。她点了根烟,烟雾缭绕起来,莱斐尔吸了口气,感觉气息里全是淡淡的烟草味。 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给我结婚而已——”莱斐尔软下来声音,在吧台上趴近了一点,感觉烟草味也弥漫近了, “这是张天价的彩票,这都不吸引你?为什么不要跟我的婚约?我可以给你最好的回报。” 苏蓝扬了下眉,“你很生气。” 一句陈述句。 莱斐尔愣住。 他手指僵了下,“我没有。” 苏蓝没说话,只是眼神向下瞥了一些。 莱斐尔注意到自己放在吧台上的手都磕得红起来的印子,他把手收回袖子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只要一想到下午的时候,送回来的那个装着蓝宝石项链的礼盒,他的血液就全往脑海冲,之后几乎想都不想找到地方就奔过来了。 刚刚那个过来搭话的兔子,也该死的碍眼。 “我只是,”莱斐尔深吸一口气,“我只是不理解你做的这个决定。” “这笔交易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我并不会干涉你任何的私生活,也就是说,这跟你目前的生活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个头衔。” “怎么样?”莱斐尔他蔚蓝色的眼睛又恢复了宁静,娓娓道,“如果有什么条件你想要,我们都可以再聊……” “说实在的,比起其他候选对象,我更喜欢你。” “只要你答应我,” 他凑上前来,贴近了她,一张纯情至极的脸上表情天真无邪。 皇室天生的金发在昏暗光线下也闪着亮丽的光芒。 “我今晚就让你睡,怎么样?” 话音落在空气里。 一个漂亮皇子大胆直白的热情邀请,几乎没有人能拒绝。 苏蓝睨着他,半晌,微微一笑。 莱斐尔被她盯着,表面浅笑盈盈,手心都在出汗。 她会答应的。 她会答应的吧?…… 这时候,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 “——莱斐尔?” 思维蓦地一顿。 强壮高大的男Alpha今天穿了一身黑衣,更显得身形宽阔,五官凌厉。 霍游寒从他身后走出来,皱着眉在两人身边站着,眼神沉沉在两边一扫,“这是什么情况?” 莱斐尔唇角僵硬了片刻,随机他从苏蓝身边撤回了点身子,纯净的蓝眼睛抬起,温和地喊了一声,“表哥。” 想起最近继承人变动和婚约的传言,霍游寒脸色沉沉,他没看苏蓝,径直对向莱斐尔,“你不在家族里呆着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这么危险,伯父母知道吗?” “我只是在为我的继承人位子铺路,”莱斐尔说,“他们一定会理解。” 理解? 他刚刚可是听见了那一句“自愿□□”的话。 霍游寒冷笑:“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怎么?就因为我是Omega,我就没有自己决定能去哪的权利么?” 莱斐尔眯了眯眼,金发晃了晃,扫在颈间,他手指攥紧了,目光扫向一旁的苏蓝,笑盈盈起来, “听说你们关系不错——不如你帮我说两句好话,让她答应跟我的婚约?这样你们或许还能亲上加亲。”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苏蓝。 苏蓝似笑非笑。 ……好一个亲上加亲,太他妈的好了。 霍游寒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他环视一圈,径直对着等在俱乐部角落里的保镖招手。 “带你们皇子回去。” 莱斐尔单纯的蓝眸微微一挑,难得出现一种审视的目光。他手一抬,那些人的动作又停下了。 “你呢,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 苏蓝悠闲地在一旁点着烟,她懒得看他们俩兄弟的对峙,招了招手,让酒保给她倒上杯酒,又拿了两杯冰块。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垂下眼,去看消息。 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烟被摁灭。 霍游寒和莱斐尔还在气氛微妙地僵持着,就见身旁两人关注中心的女人熄灭了烟,站了起身。 “你去哪?” 两杯冰块,被推到他们各自面前。 “你们消点火。”苏蓝随意道。 “喂——” 她转身离开的背影落到了两人眼里,霍游寒脚步刚下意识一动,就被金发皇子叫住了。 “怎么,你要跟过去?” 莱斐尔已经发现了不对,现在他一双眼里眸光已经幽幽地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你以为你还不明显?” 霍游寒心一跳,脚步定住,他皱起眉:“明显什么?” 莱斐尔只是看着他笑,一言不发。 两人对视着,身周的空气逐渐寒了下去。 “我这几天查她的资料,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半晌,莱斐尔语出惊人, “帮我吧,表哥。” “至少你还跟她能有点身份上的联系。” “这样不好吗?”他歪着头看他,唇角的笑意纯真无害,“我们双赢。这是你能得到最好的结局了。” 霍游寒下巴线条绷紧,凌厉的目光像是一把夜里闪着寒光的刀,高大的Alpha冷冷地注视着他。 但很快,他视线一转,面色变了。 “怎么了?” 莱斐尔感觉到不妙。 他顺着霍游寒震惊的目光看去,整个人也顿时一木,从头冷到脚。 “那个人是谁?” 在俱乐部那个昏暗的角落里。 远远地,身姿高挑的女人轮廓在绰约的光线下模糊,她正搂着一个人靠在墙边接吻。 阴影之中,被她搂着的那个人穿着漂亮的洋裙,在她手臂环绕间的腰肢曼妙,点缀着羽毛的礼帽帽檐宽大,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一抹下颌的优美线条,和那双形状姣好的红唇。 亲吻着,两人贴得极近。 莱斐尔惊地浑身发僵,登时站了起来。 “霍游寒,你认识吗?”他震惊地都叫了霍游寒的全名,“那是谁?” 霍游寒沉沉地盯着,感觉有团火直窜上胸膛,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烦躁郁结地厉害。 这么多天,跟着苏蓝在宴会上。 看着她时不时地不见人影。 他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闭嘴。”他说- 气息湿热地交织,唇瓣被她咬舔又吮,酥麻的感觉快将钟予整个人淹没,隐约之中,还带着极大羞耻的意味。 被放开的时候,钟予湿润的唇瓣水色潋滟,红艳艳地,看起来格外诱人。 他靠着墙喘气,鸦羽般的长睫还在剧烈颤着。 钟予抬起眼,宽大的帽檐下那双漂亮的眼眸眼尾染得绯红,他咬了咬嫣红的下唇。 羞耻感让他整个人都想逃,但他又被她搂在怀里,牢牢地定着。 他抓紧了裙摆的布料,“苏蓝……这身裙子……太,太夸张了……我们能不能去个没有人的地方?”他软软地祈求着,“我,我怕……” “怎么了?你穿得很好看。” 她语调轻轻,落在钟予耳朵里,顿时耳尖又红透了,“你不觉得吗?” 怀里的人像个精致至极的洋娃娃。 漂亮地要命。 搂着腰都在发颤。 “而且,你还是来了。” 苏蓝咬了下他的耳垂,钟予立刻整个人僵了一下,唇间溢出了一声轻叫,睫毛颤抖地更厉害了。 “我一直觉得你穿会很好看……” 话音落在一个吻里,唇瓣又被她攫取,湿热的吻让钟予身体都开始发软,脑海一片空白。 他乖乖地仰头跟她接吻,又羞又急,说不出话来,耳边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第55章 第55章 俱乐部里昏暗吵闹, 人影攒动。吧台的一角,两人宛如被拧断了发条的木偶一般定在原地。 霍游寒是最先回神过来的, 他脸绷得很紧, 招了个手,酒保就给他上了一杯度数高的烈酒,一饮而尽, 玻璃杯底敲在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莱斐尔还在看。 他慢慢地坐回自己的位子,接过了推来的酒, 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滚下喉头, 毫无知觉。 “哈。”莱斐尔笑了一声,他嘴角的弧度难得地僵硬,“虽然资料上也写过, 但亲眼看到还真是另一回事。” 转而他又道, “贵族么,有情人也很正常。成婚之后不搞得这么明目张胆就行了。这些都是小打小闹而已。” 话虽这么说, 但那双蓝眸就没离开过那角落里正在接吻的两人。 “——不成气候。” 话音刚落, 仿佛对应着他的话一样,那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最后一眼看到的画面, 是那穿着洋裙的美人似乎是体力不支,无力软软地靠在她的身上,被她揽住了腰带走。 宽深礼服帽檐下露出的那双唇一闪而过,娇艳欲滴。 莱斐尔呼吸都在变得急促, 他死死地盯着, 嘴边的笑意都在僵直地发酸。 他血液直往脑袋上冲,太阳穴都在跳。 她拒绝他, 难道是因为不喜欢他这个类型么? 不可能。 他只是因为失去一笔心仪的交易而忿忿而已。 但如果让他知道她身边的这个人是谁…… 如果让他知道…… “莱斐尔?” “莱斐尔!” 一只手拽上他的肩头,将他扣在原地。莱斐尔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无意识地向他们两人的那个方向迈出了腿。 心头茫然了一瞬。 回头对上霍游寒那张冷峻沉沉的脸,莱斐尔耳鸣一空,那些嘈杂的背景音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耳边。 “我给你个忠告,不要跟过去。” 在他说话之前,霍游寒冷冷道,他面色很差,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皇族的贝琳达已经退出赛道了,没了钟家支持的继承人下场可想而知。 莱斐尔笑了,以为他以为自己吃醋,口是心非,“我没准备跟过去……” “是么?” “……” 莱斐尔抿了下唇,向后靠了靠,漂亮的金发落在肩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拂动。 “对于未来的婚约对象,只要能帮我达成我的目的就可以了。其他的,个人的私生活,跟我无关。” “所以她跟谁睡觉,我都不——” 当啷。 一个东西被抛到他面前的台子上。 是那条蓝宝石项链。 莱斐尔慢条斯理的表情凝固了一下。 “订婚信物都被退回来了?还谈什么婚约?凭空臆想的?” 霍游寒勾起抹冷笑,不带温度。 如果挑衅的对方是钟予的话,他更没有希望。 但霍游寒并不准备告诉他这个事实。 “你要是还能维持得了这个婚约的话,再来请我帮忙吧。” 霍游寒说,“目前在我看来,我们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毫无希望。 两人离开俱乐部的时候,莱斐尔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保镖自动往后退了两步,把谈话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莱斐尔转过眼看向霍游寒,镇定地笑起来:“我并不是一个轻易就会放弃的人。这个机会我要想拿到手里,还有别的用的方式。” 他的野心显而易见。 “所以?” “所有的皇室婚礼,都需要一个贵族证婚人。我父母婚礼的时候,就是钟家的伯父伯母证的婚。” “他们可以,那我也可以。如果钟家都对这桩婚事表示了支持,我相信她也不会再拒绝。” 霍游寒匪夷所思地扭过头盯他,震惊之后,又是眉头紧皱。 他没听错他的意思吧? 这个他并不熟的表弟,不会是想要—— 俱乐部大门外的夜风吹起来,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扫过街道卷起,发出沙沙响声。 莱斐尔说:“我想登门拜访钟予,说服他支持我的婚约。” 两人之间一时无声无息。 停顿了几秒。 出乎莱斐尔的意料,霍游寒转过了脸,唇角咧开,笑出了声。 男人低沉嗓音的笑声散在夜色里,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你大可以去试试。”- 俱乐部,私人化妆间。 一沓分量沉甸甸的钞票换来了原本化妆间里人的自愿离开。 化妆间内东西杂乱,苏蓝随意地扫清一处桌面,将怀里的美人抱坐上了桌子。 钟予背靠着硕大的镜子喘气,四周灯泡亮起的灯光让他脑袋都在眩晕。 他的手指绞着洋裙布料上绣着的圆润珍珠珠串,颗颗饱满的珠子在他指腹下光滑又细腻,他这样坐在桌上的姿势,让宽松的洋装裙摆交叠在一起,在身侧展开,像是一柄打开的精美扇子。 被摆在桌上的洋娃娃。 裙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撩起,腿间的滑腻被她手指的触感勾起,他就听到一声轻轻的惊讶声。 苏蓝露出一丝讶异的表情,浅金色的眸看他:“没穿?” 恍惚之间,钟予从脸一直红到耳朵尖,裙子的布料被他攥得更紧了,他别开眼,被她咬的微肿的嫣红的唇轻轻张合。 “不是你——让我不要穿的么?” 话说得吞吞吐吐的,钟予羞耻得脸都在发烫,“我就没有……” 裙子下风溜进来的时候凉丝丝的,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让钟予出门的时候都举步维艰。那时他不得不把礼帽宽大的帽檐拉得低低的,才能挡住脸上的红晕。 他都不想去回想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这么说,你就这么听话?” “……嗯。” “为什么?” 钟予避开她的视线,咬着唇道,“我想让你高兴。” 她笑了声,“那我的确心情不错。” “说好了,我就穿这么,这么一次……” 最后的话音忽地开始颤抖,最后湮没在他不自觉咬住的唇间。 不大的化妆室里除了镜子周围的那一圈灯泡之外,没有其他的光源,柔和的光线让细微的声音更加明显。 她扣住他的脸,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宽松的洋装裙摆掩盖了一切的动作,随着体温越来越烫,钟予脸上的绯红越来越浓,他那双柔软唇瓣的红色艳得几乎诱人的像新被摘下的玫瑰花瓣,还带着银亮的水色。 “苏蓝……你喜欢吗?” 钟予手指抓着桌面的边缘,牢牢地抓着,像是快要坠落,他期期艾艾地问,声音都断续起来。 “裙子吗?” “嗯……嗯。” “当然了。” “……真,真的?” “你穿这一身很漂亮。” 钟予失神地背靠在镜子上颤抖的时候,脊背蓦地僵直,头无意识地仰起,优美的脖颈线条暴露在光下,苏蓝咬了下他的喉结,扣住他的后脑,将他拉了回来。 吻覆了过来。唇齿之间湿濡的气息交换,舌尖被捕获又吮得酥麻,长长的接吻让钟予几乎要喘不过气。 “以后多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呼吸之间。 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好”。 “钟予,我有跟你说过吗?” “……什么?” “你是玫瑰味的。很可爱。” 钟予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 裙摆上的珍珠珠串不知道什么时候忽地断了线,无数圆润的珠子滚落一地,噼里啪啦作响,化妆室的镜子映出了一切- 狂欢节有好几天。 联邦政府宣布的法定假日,每个沉浸在都城浮华绚丽的外纱里的人都尽情地享受着节日。 从顶级的高层公寓俯瞰下去,都城的街道上还全都是彩色的游行和巨大漂浮着的气球,人潮涌动。 苏蓝悠悠闲闲地在家里放松,翘着长腿在桌子上,上半身懒散地靠在椅背。明明是一个过于随意地动作,她做起来却意外地优雅。 能让人随意装扮的节日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苏蓝自从发现了裙子能让做任何事都变得方便的好处之后,就开始有些食髓知味,对这件事情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像是找到了新的爱好一样,昨天她还又哄着钟予穿上了漂亮的洋裙,搂着他去了不少活动。宽檐的礼帽一遮,穿上裙子的钟予看起来就像是个格外精美的洋娃娃,还任她打扮。 钟予乖地要命,每次都犹犹豫豫地说是最后一次了,但最后的最后,又被她哄骗成功,红着脸乖乖地穿上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衣服套装。 真的太好骗了。 苏蓝心想,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只要稍稍地,很轻地欺负玫瑰,他就会听话。真的不知道是激起了她的怜爱还是施虐欲。 也许两者都有。 之前他们还找到了一套新的女佣装,高贵矜冷的贵族玫瑰,肯定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穿上这种衣服,他拿到的时候,满脸又羞又茫然。 钟予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做好心理准备,羞耻地穿上了女仆装。浴室门打开,苏蓝又自然地递给了他一对猫耳。 那时,钟予人都呆住了,他睁大了眼睛,懵懵地看着苏蓝,随即反应了过来,整张脸又红透了。 “苏蓝……”他结结巴巴。 “小猫咪只能说‘喵’。” 苏蓝笑眯眯地提要求。 最后小猫又颤又软,叫春了一晚上。真令人头疼。 …… 霍游寒倒了杯水回来,就看见女人长腿翘着,悠闲散漫地盯着窗外的都城城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蓝头也没回,慢悠悠道,“怎么了,生意谈完了,你还有什么事?” 烟雾袅袅升起,苏蓝点着只烟。 霍游寒也点上了根烟,两只烟的气雾弥漫交织在一起,让他眯起眼停留了片刻的视线。 他坐下来在沙发的另一边,姿势也懒散。 “公事没了,私事有一件。” “你原来是不是跟胡如很熟来着?” 突然听到高中好友的名字。 苏蓝动作停了一瞬,她转过来,烟雾让她的脸看不清晰,“嗯?” 胡如,高中枪支设计部的部长。 霍游寒扯了扯嘴角:“别误会,我原本也在枪支部,上下几届有时候办聚餐就跟她认识了。” 言简意赅地解释清楚了怎么认识的,“她是你那一届的部长吧?我记得你们关系不错。” 苏蓝没说话,想起了之前跟钟予翻回高中时候,在社团墙上看到的合照。霍游寒的确在比她大两届的合照里。 掸了掸烟,“她怎么了。” “发了结婚请柬。” 苏蓝扬了下眉。 “理论上来说,‘你’已经死了。没收到也不奇怪。”他道,“胡如一直在军队,跟我们都没有联系,这次结婚好像也是好不容易挣来的假期。” 霍游寒手一抬,一封精美的卡纸被他扔到了桌上。 “你要想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他语调轻松,呼出一口烟,像是不在意。 点燃的烟丝丝缕缕地往上盘绕,烟草气息浓郁。 苏蓝一手支着手里的烟,靠在沙发扶手上了一会儿。 纤长的手指拿起了请柬。 垂眼看了下,她弯起眼睫,笑了起来,“那当然要去。她结婚我肯定得给她随个大的。日子什么时候?” 霍游寒僵硬的肩膀松了下来,他说了日期。 “行,正好我还够时间给她挑礼物。” 蓦地听到以前的好友结婚的消息,苏蓝心情很好,笑眯眯地打开了那封请柬,开始欣赏新人的照片。 “啧,竟然还是她高中时候那个对象?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这都多少年了,还真是意外地长情……” “不过是那个女人,也不奇怪。” 多看了两眼照片。 她踹了旁边的霍游寒一脚,“你最近见过她吗?或者她未婚夫?” 霍游寒任她踹,板着个脸,两眼一翻,“老子怎么见过?军队都不给人进。” “霍大少爷你要进军队不是很简单?武器库都是你们霍家填充的。” “那也得上交报告。” 苏蓝对军队规章并不熟,她摆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她想起了什么。 如果胡如给当时部里的常驻社员都发了请柬的话……钟予应该也收到了? 她了解那个女人,就算知道大名鼎鼎的钟家贵族根本不会参加,胡如照样还是会都发一份。 “——我可是端水大师。”枪支射击部的部长的名言之一,“每个社员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当时这句话说出来,把每个社员都恶心坏了。 ——婚礼啊。 苏蓝看着结婚请柬上的花纹。 她对婚礼的印象,还停留在她跟钟予的婚礼。 不知道想到了点什么,苏蓝陷入了安静。 霍游寒静静地看着她。 手里的眼都快要燃完了,他又呼出一口,才突然说道。 “苏蓝。” “怎么。” “你跟钟予到底什么关系?” 苏蓝端详请柬的动作一顿。 浅金色的眸子撩起,微微眯起来,目光投向他。 霍游寒知道她从来不会直面回答她并不想回答的问题。商人的特性,会完美的避开,并且具有攻击性地绕出另一句话。 但苏蓝这次竟然回答了。 烟雾袅绕,唇角勾起,她微微笑着。 “这很复杂。” 每次她跟钟予同时出现的宴会上,两人也会一前一后地消失,苏蓝也并不在意霍游寒会发现。 他知道也不奇怪了。 “怎么,你霍大少爷也喜欢听八卦?” 霍游寒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看她这个反应,他像是血液忽然开始在僵直的身体里流通,苦,又麻木。 他冷哼了一声,一句话脱口而出:“倒也没见你跟别的人睡。” 苏蓝怔了一下。 良久。 烟被摁灭在烟灰缸里。 她慢慢地笑起来,“也是。” 第85章 第85章 Alpha和Omega生存的是两个世界, 莱斐尔从小就知道。 就算联邦新政实施,AO平权被提上纲领, 所有当权者制定的政策都努力地在向平等靠近——但这条规则在贵族世界里并不适用。 皇族, 更是把两极分化发挥到了极致。 ——这是传统,他们说。 废物贝琳达分化成Alpha就是家族高贵的继承人,分化成Omega的他只配做联姻的道具——莱斐尔觉得可笑至极。 明明他什么都比她更优秀。 走廊里远远地传来调笑声, 笑着叫着,还有玻璃破碎声,听起来像是酒瓶被随意砸到了地上, 那群人也不在意,反而爆发出了更大声的笑声。 莱斐尔走在长廊里, 金色柔顺的长发今天被一丝不苟地绑起编好,缠上了象征着皇族的蓝金色丝带。 随着他的走动,发辫也在身后晃动, 轻轻地扫过他的腰间。 吵闹声越来越近, 莱斐尔充耳不闻。 走到他自己的卧室门口,旁边守着的护卫对上他的眼神就低下了头, 并不敢说别的话。 “……莱菲尔殿下。” 看, 就连下面的人都知道捧高踩低。 就算那个废物因为得罪了钟予,被撤下了继承人的位子, 所有人还是更尊重她。 莱斐尔手指僵硬,压抑住隐隐冒出来的怒意,才推开了自己的卧室的门。 “——哟,这不是我亲爱的哥哥吗?” 躺在一群美少年之间的贝琳达, 大喇喇地坐在他的沙发上翘着腿冲他招呼, 脸色酡红,明显是酒肉浸淫久了, 眼下还浮着乌青, “你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是又要去见你那些买家?怎么样,谈好了吗,终于有人愿意出钱买你了吗?” 莱斐尔面色沉沉,他手一指门口,“这是我的房间,贝琳达,你给我出去。” “怎么,坐上继承人之后就看不上你妹妹我了?你以为你能跟我撇清关系么?” 贝琳达拍了拍沙发柔软的靠垫,身子歪倒在上面,红酒瓶被她啪地一下踹倒,酒液浸湿了大片地毯,她完全没有想管的意思。 “你这儿舒服,我喜欢。” 莱斐尔厉声道:“——出去。” “生气了?” “你那些六七十岁的买家呢,你还没把自己卖出去?”贝琳达故作恍然大悟, “哦,我都听说了,你那个婚约对象迟迟不肯答应你——让我猜猜,她是不是看不上你?” “……” “就算投怀送抱人家也不要你?” “……” “呀,你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她大笑出声,“一个没用的Omega,你要是连身体都让人看不上,还有什么用啊……你们说,是不是?” 她问着身侧的美少年,少年们忙不迭地点头,害怕恭顺地应和。 “是。” “殿下说得对……” 莱斐尔手指攥紧了,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他想起之前那天晚上的吧台边上,女人对他直白的邀约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下扭紧,皱得发疼。 蓝眸因为怒意而眯起,莱斐尔冷冷地看她一眼。 “贝琳达,你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才丢掉了继承人的位子。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与我无关。” “下三滥的手段你也敢用?居然想到对钟家人下药?亏你想得出来。”他冷笑,“你觉得,就算你得逞了,钟予就会顺你的意吗?你也太天真了。” “癞蛤蟆坐在井里,能偶尔抬头看到天空就应该觉得庆幸了。想要追到钟予?——你,下辈子吧。” 看到贝琳达骤变的脸色,莱菲尔转过身离开,金色的发辫随着他的动作一甩。 他走出房门前,就听贝琳达在身后嚷起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次出去就是要去见钟予!” “想要他支持你上位?” 她大笑起来。 “看来你的野心还不够啊。你不如直接接受那些五六十岁的Alpha!至少他们还对你感兴趣……” 莱斐尔脚步骤然一顿,很快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路过护卫的时候,他抬起眼,冷冷一瞥,护卫赶紧垂下眼,僵直地站直了。 心下怒火与说不清的情绪翻卷汹涌,莱斐尔拳头握得很紧。 坐进车里的时候,他才发现有什么扎入他的掌心很久,尖锐的疼痛蓦地传来。 展开手指,那一条蓝宝石项链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茫然与怅然若失,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贝琳达说的没错。 如果真为了继承人的位子,他早就应该接受那些恶心的其他候选人——五十岁,六十岁,比他大多少都行,他不在乎。 他不该在乎。 但他却要为了这件事情反而要去求钟予。 女人明艳的那张脸在他的眼前浮现。 蓝宝石项链又被他握进了掌心- 钟宅。 熏香暖融。 装饰典雅的会客室内飘散着淡淡的香气,淡雅又别致。 如果这种香是行家闻到,肯定会震惊地发现这是种有价无市的古香,向来只能在深有底蕴的家族里还有存货。 而在这间寻常的会客室内,熏香像是常年点着。 这种大手笔,就连皇室出身的莱斐尔,都不由得心里隐隐惊了一惊。 ……这就是钟家么? “……我为我妹妹鲁莽的行为向你道歉。她做的事情没有办法被原谅,我也同样为她做的事情感到不耻。” 白瓷的茶盏被放下在桌上,莱斐尔诚恳认真道,金色的发辫柔顺地垂在肩侧, “我知道,皇室离不开钟家的支持。如果更换继承人,我也需要得到你的认可。我这次来拜访,也是想向你表达我的诚意……” 话音落在书房里。 对面位子上的人,正安静地喝茶。 纤长的端着茶杯的手如同玉石一般细腻,深绿色的眸子像是湖水映出的一点翠色,眼眸微敛,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他穿着一件扣到领子最高的贵族服制,更显得下颌尖尖,精致矜贵地出奇。 明明对方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但莱斐尔却一点都不敢起轻视的心理,声音压得更轻,更恳切, “……我不希望给你添任何麻烦——” “但我会感到非常荣幸,如果你,能作为我们婚礼的证婚人出席……” 茶盏在空中微微滞了一下。 冰凉凉的绿眸撩起,凝了他一眼。 那个声音平静,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证婚人?” 三个字被他念出来在唇间,带着微凉的字音。 “是的。”莱斐尔点头,属于皇族的金发在光下熠熠发光,纯净的蓝眸里满是真诚, “我跟她的婚约是百年前的家族长辈定下来的,本身就是旧世最为正统的贵族婚约,如果你能作为我跟她的证婚人的话……” 话音模糊成嗡鸣声。 正统……的婚约? 手里握着的茶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滚烫了起来,可能是他的手指忽地冰凉了下去。 拿着茶杯,钟予动作顿了顿。 对面的莱斐尔的声音还在响起,貌美的青年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神情,淡淡的绯红浮上他的脸颊, “实话说,我跟她见过许多面了,我,我很喜欢她,如果能跟她尽快结婚的话,那就更好了……” “我非常羡慕你当时跟苏蓝小姐的感情……如果可以,我也想嫁给喜欢的人,她——” 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叙述。 “她答应了么?”嗓音清凌,听不出来情绪。 莱斐尔惊讶抬眼。 对面那位黑发的钟家少爷,正看着他。 墨绿色的眼,眸色静静,像是望不到底的潭水。 莫名地,令人脊背窜上一丝寒意。 心下滞了一下,莱斐尔甩开微妙的感觉,谨慎道,“……还并没有。她还在考虑。” 金发皇子面颊含羞,眼眸亮闪闪,不好意思道, “但如果是你,你愿意支持这个婚约的话,我相信……她也会因为你的祝福很开心的。” 话音落下,房间内寂静无声。 过了良久。 只有熏香的淡淡香气弥漫在室内,除此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静得出奇。 莱斐尔唇角的弧度有些僵硬,他隐约觉得有几分奇怪,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正想要出声,就听见对面的人开口了。 “我知道了。” 收回视线,他姿态优雅地抿了口茶,淡淡地道。 “如果她答应了婚约,”停顿了片刻, “我会为你们证婚。” 他答应了?! 莱斐尔抬起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惊喜道,“这样再好不过了,谢谢您!——” 如果有钟予当他的证婚人,那一切的阻碍都会迎刃而解。 莱斐尔高兴地厉害,他还说了很多客气的话,但他明显能感觉到对面的人的冷淡,于是及时打住了话头,提出了离开。 对面的人只是微微颔首。 长睫敛着,遮住了眼眸内映出的神色。 “没事。”他冷漠道。 皇子兴奋地离开钟宅,钟予还在原位。 灌入喉间的茶慢慢滑下,都是凉的。 贵族间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 苏蓝跟那个皇子见面的事情,早就被人拍到过,两方都不是无名之辈,很快,消息就在各种晚宴和宴会之中传遍了整个圈子。 所有想要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那些还没听说的人,只要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关于那个婚约的无数风言风语。 钟予当然也听到过。 管家欲言又止过很多次。 但只要苏蓝愿意见他,这些钟予都不介意。 他不去看,不去听就可以。他可以都当做不知道。 苏蓝最近对他格外温柔,钟予很珍惜,他不想打碎这一面镜子。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去妨碍她。 只要她还愿意见他就好。 但下一瞬,钟予又想到了她跟另外一个人结婚的模样。 眼睫颤了颤,又闭上,又努力地将这个画面移出脑海。 她会跟另外一个人,站在一起,举办婚礼,共度一生。 婚礼上的誓言,婚后的相处,挽着手地出现。 幸福美满。 所有的一切,都是跟另外一个人。 画面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鼻尖有些酸涩,钟予闭了一会儿眼。 但没关系。 如果……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话,无论是证婚,或者是别的任何事情,他都愿意- 深夜,霜寒露重。 钟宅的花园里点上了灯,远远望去昏黄一片,梦里,朦胧又静谧。 苏蓝这次来得很晚。 初秋的都城又开始下雨,她的衣角都带上了潮气。苏蓝把外套脱下递给一旁的佣人。 她推门进卧室的时候,钟予已经睡着了。 巴掌大的一张精致的小脸,埋在枕头里,他的胳膊还紧紧地抱着他问她要来的那件衣服。 身形单薄又脆弱,在床上蜷成了一团,明明屋里并不冷,他却蜷缩着,仿佛能让他感受到暖意的只有怀里那层薄薄的衣料一样。 苏蓝坐下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 她伸手过去抱他的时候,钟予发现是她,身体抖了一下,依偎了过来。 钟予的语调很轻,“苏蓝……” 温热的身体贴进她怀里。 微弱的光线下,还能看到他衣领滑落,露出的星星点点的红痕。 全是她留下的。 他睡意朦胧,又不清醒,就凭着本能循着她的气味贴上。 苏蓝摸了下他的头发,黑发柔顺,“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没有。” 钟予轻轻地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她失笑:“这是你今天做的梦?好新奇。” 钟予没有答话。 气息微弱地拂在她的颈间。 “怎么了?”苏蓝又问了一遍。 钟予仰起脸,似乎已经想了很久,慢慢地说,绵密的睫毛湿濡。 “你结婚以后,如果你还想要我的话……” 他难堪地别开眼,声音很轻又艰难,一字一句, “能不能……让我做你的情人?” 第58章 第58章 在苏蓝来之前, 钟予并没有睡着多久。 没有她在身边,他睡不安稳。但抱着她给的衣服, 把脸埋进带有她气息的衣料里, 他勉勉强强能阖上眼睡着。 睡得不安慰,他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或许是因为下午才见过那个自信满满的皇子。 在他的梦里,苏蓝真的结婚了。 皇族的婚礼一向正式, 宏伟的教堂,庄严的神父,盛大的排场, 它不光是家族之间的联姻,更是全民瞩目的盛典。 在神圣的神台上, 一对新人面对面站着。 他们幸福洋溢,相视温柔。 彩色的玻璃映出来的光让这一幕如梦似幻。 背对着他的青年金发垂顺,细致地绑了蓝金色的丝带, 而他的发尾则被他对面的人骨节分明的手捏在指间环绕玩弄。 亲昵又肆意。 钟予感觉自己气息都变得缓慢, 心脏像是被人捏住,跳声也微弱。 他敛下眼, 发现自己正穿着浅色的长袍, 衣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 这是属于证婚人的服制。 恍神间,他意识到了自己出现在自己是为了什么。 ……苏蓝的婚礼。 彩色玻璃洒下的光落在他鞋尖前的地板上, 钟予走入了光里。 万众瞩目之下,他来到那对新人前。 金发青年面目模糊不清,脸上洋溢着绯色,轻声跟他问好。 钟予的目光只落在他对面的女人身上。 似乎意识到了他的靠近, 她转过来。 婚礼打扮的苏蓝尤其明艳, 一张脸的轮廓清晰又绝美,那双浅金色的眼望着人的时候, 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谢谢你来见证我的婚礼,钟予。”她笑着说。 钟予心脏都要停了。 然后,是翻涌而起强烈的抽搐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嘴里说出来,带着压抑着的冷静。 “不用客气。” 轻飘飘的。 神父威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念出的诗句抑扬顿挫,带着古老的发音。 钟予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一对新人跟随着神父念出誓词,他的心都在一点一点纠紧,茫然地被水淹没。 因为有证婚人的环节,最后的宣布需要由他来进行。 钟予麻木地走过去,接替了神父的位置。 他也跟着神父的话念道。 “我现在宣布——” 他说:“我现在宣布。” “你们二人——” 他说:“你们二人。” “——正式成为伴侣。” 钟予麻木地张口:“正式……成为伴侣。” 声音很轻,很轻,散在空气之中。 他看见了苏蓝亲吻她对面的人。 在嘴唇上,不是在嘴角。 但当初他在婚礼上得到的那个吻……也只不过是在唇角而已。 她捧起那张脸,轻柔地亲吻她的爱人。金色的发丝缠绕在她的指间,闪着柔和的光。 钟予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眶烫又热,泪都要滚下来。 但他克制住了。 这是她的婚礼。他不会哭。 他希望她一切开心。 亲吻完了她新晋的伴侣,苏蓝转过眼来,看向了他。 钟予勉强冲她露出一个笑。 似乎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她微微蹙了蹙眉,伸出手来,摸上了他的脸。 温热的触感传来。 钟予身体一颤,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怎么脸色差成这样?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听医生的话?” 她温柔地问,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钟予,我怎么跟你说的?要听话。” 她身侧金发青年的手,还拉着她的衣角,静静地跟她站在一边。 钟予觉得水雾都漫上视线,他努力地克制了泪水,没有掉下来眼泪。 她还是好温柔。 在梦里对他也很温柔。 “嗯。”他点头,听到自己说,“我会听话的。” “我不会让你担心的……苏蓝。” “那就好。” 她微笑起来,“钟予,你很乖的,我知道。” 她的手指顺过他耳边的碎发,将发丝拢到他的耳后。 然后她退后一步,拉起她伴侣的手,金发青年面色羞红地被她牵走,两人就这样从他面前离开。 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神台上。 钟予仰起头,看向神明的雕像,它带着慈悲又冷酷的笑,无悲无喜地凝视着世人,回望着他。 钟予他怔怔地想。 如果能留在她身边的话。 神明的话也不会管用。 他像是推门见到了曼妙春夏的旅人,再也没有办法退缩进自己黑暗又不见天日的谷底了。 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温柔……已经没有办法再离开她了。 钟予闭上眼,安静又缓慢地想。 梦里的他,转身大步追上那离开的两人。 他拉住了苏蓝的另一只手。 手指顺着她的指缝滑入,手指弯起,十指相扣。 相牵的手,被他身上宽大的袍子遮住,像是无法见光的罪恶。 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好,他都要待在她身边。 …… “你结婚以后,如果你还想要我的话……” “能不能,让我做你的情人?” 钟予轻声地,认真地问。 夜里昏暗光线的卧室内,话音静静地落下。 苏蓝抱着他,像是被他的话惊讶到了。 她凝视着他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 她说:“钟予,你是钟家人。” 地位矜贵无比的钟家人,去做婚外情的情人——这是连那些八卦小报都想都不敢想的惊天秘闻。 但钟予轻轻摇了摇头,他就这么睁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凝望着她,一字一句地乞求道。 “可以吗?”他说。 “我不会打扰你的婚姻,公开场合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没有人会发现。” 钟予定了定神, “我会学习做一个很好的情人。我也会学,很多的方法……”他声音又轻了些,直直地望她, “我会努力,取悦你。” 咬了下唇,钟予望她,“可以吗?” 苏蓝定定地望着他。 让一个钟家人做情人——更何况钟予名义上还是丧了妻……这也太惊世骇俗了。 她挑上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你怎么突然想得这么远?” 钟予长睫微微垂下,“能不离开你的话……什么都可以。” 她摸了下他的脸。 皮肤细腻,还有些微凉的潮意,钟予之前应该掉了眼泪。 “在我结婚之后也愿意?” “……嗯。” “看到我跟别人亲密也愿意?” 钟予在她怀里的脊背抖了一下,他还是轻轻地点头:“……嗯。” “如果我跟我夫人关系很好呢?” “夫人”这个词一出来,钟予整个人都僵硬了。 像是戳到了他的什么心迹,钟予手指攥紧,呼吸又轻又急促,像是摇摇欲坠的羽毛,脆弱地快要折断。 钟予抬起脸的时候,眼眶都已经完全红了。 本来他才是她的夫人的。 但他还是忍着泪水,认真地冲她点头,“那样的话……只要你还要我,我也愿意。” 房间内寂静。 良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钟予。” 苏蓝抬起手。 啪。 她曲起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他额头白皙又光洁,就这么弹了一下,立马浮起一个微红的印子。 绿眸都睁大了,还带着迷蒙的水雾。 “……疼。” 完全没意识到她会这么做,钟予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 苏蓝无奈地道:“虽然让你做我的地下情人,在某些方面我觉得还挺有趣——” “但目前来看,你还没有这个机会。” 她感觉她再不解释,钟予真的一意孤行要为做她的情人准备了,看起来可怜坏了。 也不能欺负他到那种地步。 钟予还是傻傻地看着她。 “苏蓝,”他慢慢道,“可是,他的长相是你喜欢的类型……”他仔细看过了。 苏蓝有点头疼。 “……我没有要结婚,钟予。”她说。 “你说的是跟皇室的婚约吧?” 像是看他表情呆愣在那里,苏蓝又补充了一句,她单手揉了下太阳穴,“订婚信物那条项链我已经退回去了。我说了我不感兴趣。” 她重申,也望进钟予的眼眸,一字一句。 “钟予,我没有要结婚。” 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钟予终于反应过来了。他身体都开始发抖,他依偎过来,双腿跨坐在苏蓝身上,就这么上身贴近她抱住,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岸边。 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脸侧,冰凉又湿漉漉的。 过了会儿,他的声音轻轻传来。 “我不管。” 钟予小声道,带着颤,“苏蓝……你结婚了,我也要待在你身边。” “你答应我了的……你不会不见我的。” 钟予难得语气带着这种软软的嗔,苏蓝有些惊讶,像是可怜的小猫委屈巴巴地撒娇了起来。 “好。我不会不见你,我说过的。” 她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手指抚摸着他的后颈那块柔软的皮肤,不出意外地感到怀里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但钟予,你之前说,要学什么方法取悦我来着?” 钟予僵了一下。 他撤开一点脸,脸上已经全红了。蝶翅似的绵密长睫扫过她的脸颊,有一些酥麻的痒意。 似乎没想到她还记得,他支支吾吾,没说出话。 苏蓝惊讶,“不会是因为我不让你当情人了,你就当之前的话没说过吧?” “不,我……我没有。” 钟予头垂了一点,脸红得更厉害了。 苏蓝道:“你自己过来的。” “我……” 钟予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样跨坐在她腿上的姿势,太过惹人遐想。 他慌慌张张地想要起身,又被她抓住腰际按了回来,钟予下意识地去推她的肩,手一滑,推在了她身后的墙上,上身又贴进了她的怀里。看起来就像投怀送抱一样。 这么一来,就隔着布料磨蹭到,钟予没忍住轻叫一声,随即整个人一抖,浑身都烫了起来。 苏蓝不置可否:“这么主动。” 她压低他的脖颈,在他那柔软漂亮的后颈皮肤上,径直就咬了下去。尖锐的牙刺破腺体,毫不留情地侵略占据他的气味。 很久没咬他了,她真的很怀念玫瑰的香味。 不一会儿,钟予眼神迷离,身体软软地趴进她的怀里。 他觉得浑身难受,无意识地自己向前蹭着,隔着丝绸睡衣的布料他怎么都不得章法,委屈地要命,撑在墙上的那只手,也都快撑不住,一直往下打滑。 苏蓝。他哀软地叫她的名字,眼尾湿红。 苏蓝就笑吟吟地注视他动作,兴致很高的样子。 似乎是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钟予眼睛闭了闭,他慢慢从她身体上撤下去,向下缩进了被子里。 苏蓝猛地抓住了他后脑的头发。然后又将他按近了自己。唇舌柔软,温暖湿热,钟予很努力地讨好她,被怎么对待都不介意。 他眼睫上带着湿濡的气,微微撩起眼,那双绿色的眸失神又湿漉漉的,在夜里闪着灼热的光。他全部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钟予又重新趴进了她的怀里。双膝在她身侧跪着,他直立起上身,将衣摆卷起,自觉地咬入自己的齿间。夜色之下的娇红格外惑人。他送上前了一点,到了她的唇边。 苏蓝就晾着他,任他动作。 钟予见她只是带着笑看着他,眼睫颤抖,羞耻地都快哭出来。他咬着衣角的唇齿含含糊糊带着哭音乞求。终于,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脊背,将他压向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 最后的钟予瘫在被子之间,黑发全部沾湿在脸上,白皙清冷的脸上全是病态的潮红。 他手指动了动,无力地慢慢移过去,覆住了苏蓝的手,她反握住他,十指相扣。 钟予慢慢叫了她一声,“苏蓝。” 他抓紧她的手。 “嗯?”她顺了顺他脑后的头发。 “我真的好喜欢你。” 钟予轻轻蹭过来,慢慢地用脸蹭着她的手背,满足地像得到爱护的小猫。 苏蓝微微怔住。 “喜欢……好喜欢。” “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我最喜欢你了……你知道吗,苏蓝。” “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一直……一直……” 钟予一遍遍自言自语着,幸福地弯着眼,困意浓浓袭来,他浓密的长睫扇了扇,还是困倦地垂下了。 被她的气息环绕,钟予安心地侧着脸趴着,脸颊贴着她的手,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夜里寂静。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在钟予睡着之后很久。 一只手拨开他额头沾湿的头发。 感受到了她的接近,钟予无意识地向她的方向蹭了蹭,极其地依恋与依赖。 飞蛾扑火。 不知道为什么,苏蓝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个词。 她的动作一滞。 浅金色的眼眸低垂注视他,眸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予。” 苏蓝垂下脸,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 钟予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最后,睡得太久,他是被管家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茫然地醒来,下意识向旁边投去视线。 床的另一侧空空荡荡……她不在。 心下凝滞了片刻,不过钟予已经逐渐习惯了。 他尽力不去想,撑起身体,静声道,“怎么了?” “少爷,已经过了吃药的时间了。”管家在门外说,有些停顿,“而且……苏少爷来了。” “苏梓?” “苏少爷已经来了挺久了,现在正在客厅里。” 钟予刚醒还有些不清醒,脑海里停滞了一瞬,才忽地想起来,苏梓跟他要见面。 事情都交给苏梓接手之后,苏梓还是时不时需要他的指点,偶尔仍然会登门拜访。 似乎说好的是今天上午。 钟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是天光大亮的午时了。 “我等下就下去。” 说完,他起床走进浴室,浴室的门关上,将管家的下一句话关在了外面,水声哗啦啦响起,钟予并没有听见。 等他换好了衣服,走下楼的时候,才怔然站住了。 偌大的客厅里,富贵温香。 一个红发少年头发凌乱地站着,红发乱糟糟地顶在头顶,还有几缕夸张地翘着,明显刚刚他自己胡乱地揉了一通,揉得一片狼藉。 听到下楼的声音,少年转过来,一脸惊惧慌张和不敢置信。 “姐夫,你,你快告诉我——” 钟予走下来。 苏梓三两步走近他,又开始抓自己的头发,压低了声音叫道:“——你们,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一早就在这里?还从楼上下来?她过夜了?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被抛出,嗓音很低,像是怕谁听到一样。 ……她? 钟予这才发现,少年挡住的身后的那个沙发上,坐着一个身影。 黑发女人姿势优雅,正在喝茶。 她的双腿交叠,云淡风轻,慢悠悠的,仿佛少年的夸张举动完全没影响她一样。 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撩起眼回望,似笑非笑。 她……没离开? 钟予视线停留住。 手指拢进掌心,钟予听见苏梓忽地又惊叫了起来。 这回他声音很大,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 “钟予,这是!这是什么?!——” 少年像看到了什么,瞳孔骤缩,没忍住叫出了声,他的手指指着他,“这是什么痕迹?!你们,你们昨晚做了什么——钟予,你们俩是不是——” 这时候,一只手轻松地拎开了他。 “让让。” 苏蓝说,她很淡定地把少年拎到一边,走过来到钟予面前。 看到钟予脖颈上那一枚露在外面的嫣红吻痕,她动作自然地为他拢了拢领子。 “药吃了吗?”她温声问。 钟予怔怔看她,轻声道,“刚刚吃了。” “那就好。本来应该早点叫你。” “……没关系。” 看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和对话,苏梓只觉得自己像是活生生被雷劈了一般,头震惊地都要炸开。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第59章 第59章 客厅里, 两人正温声对着话。 而他们身旁站着另一个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直直地盯着这两个人, 仿佛灵魂出窍。 苏梓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过夜,吻痕,亲密的接触……还有这明显关系非常微妙的对话…… 他们是睡了—— 是睡了对吧?! 苏梓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恍惚地漂游, 他腿有点软。 这两人中,一个是对她姐姐情深无悔的姐夫。 ——虽然苏梓知道自己以前讨厌过他,但这两三年过去, 钟予一直为姐姐守丧,打理姐姐的遗产, 还悉心教导他……苏梓已经对他完全恨不起来了。 非要说的话,苏梓虽然嘴上不提,但内心其实有点敬畏他, 甚至还很听他的话。 而另一个, 是他半年多前认识的跟死去的姐姐很像的人。 虽然难以宣之于口,但苏梓知道这是他给自己的悲伤找到的一个出口。他把她当做姐姐一样依恋, 一样撒娇, 甚至还有些难以言说的隐秘心思……像是只有午夜开放的花一般,那些情愫都全部被寄托在了她身上。 苏梓愣愣地看着。 然后……这两个人, 在一起睡了? 他的姐夫,和这个跟姐姐很像的女人——睡了。 “……钟予,” 苏梓神思恍惚,脱口而出:“你不会是把她当姐姐的替身吧?” 话音一出。 房间里忽然寂静无声。 像是这一声把什么东西打断了。 另外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都缓慢向他看过来。 古怪的气氛蔓延。 钟予:“……” 苏蓝:“……” “我就知道!” 少年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 他怒叫起来,“替身, 你居然把她当姐姐的替身!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姐姐才死了多久你竟然就找新欢?” “姐姐要是地下有灵看到你这么做肯定会气——” 苏蓝看不下去了,她走过去揽住苏梓的肩膀,“……阿梓,消停点。” 少年惊怒地转头:“你叫我阿梓?!只有姐姐可以这么叫我!” 他又猛地转向钟予,“钟予,你居然把这种事情也告诉她!你真的把她当替身要让她取代姐姐的位置,你不可以跟她在一起——” 苏蓝:“……” 苏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 少年愤怒地在她手掌之下动着嘴唇,无声地怒叫,奋力挣扎着,“你!唔?你力气……?!” 她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先带他出去转转。” 苏蓝跟钟予对视一眼。 钟予微微点头,“好。” “一会儿见。” “嗯。我做好饭等你。” 两人温和地说完话,少年还在她手下试图挣扎,苏蓝就维持着这么一个胁迫的姿势,拖着苏梓一路出门去了后院。 “你!唔……你做什么……放开!……” 花园里还在工作的佣人们见到他们两人,立刻放下手里的活离开了,给他们留了空间。 …… 午时阳光正好,花园里的花还留存着夏日的艳丽,钟予透过窗看见那两人的身影,视线停顿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下楼去了。 管家本来跟在他身后,此时也在窗前站定了一会儿。 花园里,苏梓少爷本来还在大力挣扎着,但似乎苏蓝小姐对他说了什么,少年忽然整个人僵直了,边摇头边后退,苏蓝小姐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拎回来,又说了几句。 反复一来一回好几次,最后少年猛地卡壳了一般站定了,像是画面的一帧被定格,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消化不过来。 有佣人在叫管家,管家扭过头,应了几句。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管家看到花园里苏梓已经嚎啕大哭地抱住了苏蓝小姐,哭声震天,隔着玻璃管家都感觉能听到他的分贝。 管家:“……” 他吩咐其他佣人:“把窗户都关紧一点。” “好的,我们这就去。” 吩咐完了,管家又看了一眼,揉了揉耳朵叹了口气,去忙别的事了。 …… 花园里。 半小时后。 午间的阳光将花圃里的花的香气都烤得暖融融的,浓郁的香味扑在鼻间。 苏梓完全闻不到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肝肠寸断,哪里管得上花香不香。 “呜呜……呜呜呜姐姐……” “好了好了,阿梓,别哭了。” 苏蓝拍着他的背。情况特殊,她难得允许苏梓待在她怀里,苏梓哭得没完没了,抱着她就不撒手。 “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少年哽咽道,他八爪鱼一样抱着她,手臂环着她的脖子,长腿也想要缠上去, “你不可以再丢下我了!……呜呜呜……” 苏蓝又拍了两下他的背。 少年红发被风吹得凌乱,她揉了一把,另一手把他试图勾上她的腰的腿扯下来。 “好了,好了,我不是现在活得好好的吗。阿梓,我没有丢下你。” 苏梓“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苏蓝:“……” 苏梓这个在她面前哭起来就停不下来的毛病,过了几年还是改不了。 没办法,苏蓝拖着他坐上了花园里的长椅,让他慢慢哭。 “姐姐,姐姐……呜呜呜……” 哭声不断,苏蓝肩膀和胸前的衣服布料都全被打湿了。 苏蓝干脆就心神放空,任他把自己当抱枕缠着。 苏梓哭了好久一会儿,终于哭得有点累了,他哭声小了一点下去。 然后他好像终于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抬头:“姐姐!姐姐!!” “……怎么了。” “你,你跟钟予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昨天——” “……” 苏梓感觉自己不想听到她回答,赶紧捂紧了自己的耳朵,“不行!我不要听!你不要说!你不要告诉我!” 苏蓝:“……好,那我不说。” 少年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兀自咬牙切齿了一会儿,抬头又问了,“等一下,等一下,钟予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苏蓝想了下:“几个月前吧。” 苏梓炸毛了:“哈?!几个月前?!这么早以前就——就——” 少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那个远行,钟予那次出远门,他难道是跟姐姐在一起?!” 苏蓝:“对。” 苏梓悲愤:“怎么可以这样!!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呜呜呜呜呜……” 苏蓝心想你的确是最后一个发现的人……还是她主动告诉的。 眼见着少年又开始大哭起来,苏蓝揉了揉他的红发,安慰道,“好了,阿梓,虽然他知道的比你早,但我一开始见你的时候要比他早。” 抽搭顿时停止了:“——早了多久?” 苏蓝:“……也是早几个月吧。” 少年雨过天晴:“那还行,我好受多了。” 苏蓝:“……” 看了看点,快到午饭的时间了,苏蓝准备起身回去。 阿梓跟着她起来,黏黏糊糊地挽着她的手臂,怎么都不放手。 苏蓝本来想把他拎开,但刚一动手,少年嘴巴一扁,豆大的眼泪就掉出来了,哇哇地又要哭。 苏蓝沉默了几秒,干脆让他黏着了。 少年又恢复了幸福的模样,笑靥如花地紧紧抱着她的手臂往前走。 坐进餐厅的时候,苏梓还非要黏着她坐。 “我要跟姐姐坐。” 少年朗声宣布道。 苏蓝头疼:“跟我坐也行,你给我从我腿上起来。” “不嘛,姐姐,我想跟你黏着……” 苏梓搂着她的脖子,刚还想撒娇说点什么,一转眼,就对上了侧边瞥来的一双冰凉凉的绿眸,话音戛然而止。 苏梓心一抖。记忆里的害怕还在,他吓得下意识就想往后缩。 ——不对! 他怕什么?!姐姐都在这里了,他干嘛怕钟予! 钟予还是那个跟他抢姐姐的人! 苏梓突地转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又向姐姐黏糊糊道,“姐姐,让我在这里待着嘛……” 苏蓝直接把他拎了起来,又揪着他把他拎到了长桌另一端的椅子上。 “你坐这里。”她说。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位子,和长桌另一头的那两人的位子,委屈坏了,“我不要坐那么远,呜呜呜,姐姐,我要跟你坐一起……” 苏蓝懒得理他,走回去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 少年刚想腆着脸起身追过去,对面一道冰凉的目光投来,苏梓下意识地又给坐下了。 坐下了,他才又反应了过来。 他怎么又听了钟予的话?! 都怪这两年……他都已经习惯了钟予的话……都快变成他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了…… 苏梓怨气十足地看向长桌对面的两人,他们两人正聊着天,姐姐端起了一杯酒,说着什么,而钟予唇角微抿,也难得地有笑意。 气氛融洽。 气死他了。 苏梓气到太阳穴都开始跳得疼,他愤愤地拿起刀叉,去切自己盘子里的牛排,银刀撞在餐盘上叮当作响。 屮,还居然很好吃!- 餐桌的另一头,苏蓝正在跟钟予聊高中射击部部长婚礼的事情。 “……真没想到,胡如跟她高中时候的那个小对象竟然还在一起。” 虽然部长那女人去了军校之后就几乎失联了,但毕竟是她以前多年的好友,苏蓝还是决定过去给她送份礼物。 “还是军婚,真不容易。” 苏蓝抿了口酒,浅金色的眸移向钟予,“你收到请柬了么?” 钟予微微点头,“收到了。” 钟家收到的各类活动的请柬五花八门,雪花飞扬一般,钟予一般并不关心,但管家会将那些重要的请柬递到他的桌上。 与苏蓝有关的,就是重要的。 “你准备去么?” 苏蓝“嗯”了一声,随意道,“我没请柬,估计只是跟人进去到场送个礼物吧。” 顿了顿,她抬起眼,笑了起来,“钟予,我记得她的小对象还是你的狂热粉丝,你如果去了,估计他会激动地要命。” 想起来高中时候,胡如的男友每次跟胡如说是要来看她,但其实都跑训练场去偷偷看钟予的事情,苏蓝就很想笑。 尤其是部长胡如那张愤恨又心如死灰的脸,实在是太滑稽了。 想到这儿,苏蓝又想起了高中时期的钟予。漂亮又单纯的玫瑰。 她看向一旁的钟予,伸手过去,捏住了他的下巴抬高,仔细地打量起来。 钟予没预料到她会突然这么做,拿刀叉的手都僵住了,“苏蓝?” 苏蓝心想现在的钟予的长相,和那个时候还真没有太大变化,长开了一些,反而更蛊人诱惑了。 因为昨晚的亲昵,他那张漂亮的脸上还带着浅浅一层的潮红,鸦羽似的长睫颤动着,似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有些慌张。 红唇微微张开,惹起人想要采撷的欲望。 “苏蓝……” 苏蓝正要贴近一点吻上他的唇的时候,就听长桌另一头突然传来“啪啦”一声脆响。 苏梓的刀叉都拍在了盘子上,他震惊地站了起身,手指着他们俩。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你们不可以亲!!你们不能亲!!” 苏蓝:“……” 她都忘了他还在这儿了。 少年丢下自己的餐巾,三两步跑过来到她跟前,抱住她的脖子就开始呜呜呜,“姐姐,姐姐你不要抛下我,呜呜呜呜……你不要跟他在一起……” “……” 这话很耳熟,好像不久之前才听过。虽然不是对她说的。 苏蓝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扯开了一点自己,转头问钟予,“你吃好了么。” 钟予优雅地用餐巾按了按唇角,“嗯。” “那我们走吧。” “好。” 眼见着两人离开了位子就要走出门,苏梓慌了,“你们要去哪?!我也要去!我跟你们一起去!” 没人理会他。 苏梓一直追出去,追出了大门,眼睁睁看着两人上了车,车门在他眼前啪地一下关上。 “姐姐,钟予,你们——” 漆黑的轿车扬长而去,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苏梓要疯了,他疯狂揉了一通自己的头发,正要打电话叫自己的车,一转身,就撞见了管家。 管家带着恭敬的微笑:“苏少爷。” “!你来的正好,你快告诉我他们去哪了?我马上追上去……” “苏少爷,您的报表还没看完吧?” “……”苏梓傻在原地,“报、报表?” “是的。”管家毕恭毕敬,“您今天来不是要让钟先生帮您指导下一步么?” “是倒是,但……” “钟先生给您准备好了新一季的报表,需要您在今晚之前看完。” 苏梓惊叫:“他是故意的?!!” 管家微笑:“您说什么呢,钟先生都是为您好。毕竟,这些产业原本也是属于苏小姐的不是么?” “您也不希望——苏小姐失望吧?” “苏小姐”三字一出来,苏梓就如遭雷劈地蔫了。 “今晚苏小姐还会在,您想,万一她听到您连这些产业报告都不熟悉……” “我,你!……你别说了!” 一头红发蓬松地招摇,少年内心天人交战了一通,还是败下来了,丧着脸往房子里走,“有什么报表,都给我拿来吧……” “没问题,苏少爷。” ……- 车内的挡板升起,前后分隔成了两个空间,司机完全听不见后面的动静。 车座上,钟予被苏蓝摁在座位上,他仰起头跟她接吻,他面色潮红,衣领凌乱,喘息急促,分开之后,唇间还隐约地连着一道银丝。 “苏蓝,别在这里……”钟予断断续续地道,但是明显说得晚了,他的腰已经被她抱了起来。 “谢谢你陪我去挑礼物。”苏蓝说,“我很感激,这是谢礼。” 回应她的只有只言片语的语句,因为太过细碎又掺杂了轻声的尖叫和努力压抑的吐字,她都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你说什么,钟予?” 钟予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趴在那儿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紧闭着眼眼尾潮红地厉害。 车窗上撑上了一只漂亮纤长的手,手指无力地张开收拢,不断地撞着车窗,又不断地往下打滑。 街道上,有路人好奇地一瞥而过,但车内的一切都被遮掩在单面透光的车窗玻璃之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但钟予却能看清外面的街景。 “我知道你今天很忙,但还抽时间出来陪我挑礼物,我真的很感激。” “别……” 苏蓝话音很真诚,慢悠悠地,“你的话跟你自己的反应完全不一样啊,钟予。” “这都第几次了?” 那只贴在车窗上颤抖的手,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牢牢地扣住了手腕。她带着钟予的手摸上他自己的嘴唇。 顺着唇角流下来的,都是他自己的津液。 柔软的舌尖吐出来,她强硬地握住他的手指,探入他自己的口腔,搅动着。 苏蓝还在问问题,“你觉得给部长的礼物,挑什么比较好?我觉得挑一把枪应该不错,毕竟听说那个女人去做枪手了,你觉得是一把手.枪好,还是送一把大枪?” 钟予完全没办法回应她了。 没得到回答,苏蓝也不在意,自言自语道,“还是一把手.枪吧,这样比较好方便携带。听说军部那里的要求比较多,似乎还要登记。手.枪应该手续简单一点。” “没关系,等下我们可以一起去试试看。” 苏蓝看了下车窗外的景色,捂住了钟予的嘴,按下了通讯键,对司机说道,“麻烦等下往右边那条路开,绕个路吧。” 司机:“小姐,但那条路的路况不太好,可能会很颠簸。” “没关系,就开那条路。谢了。” “好的,小姐。” 通讯键放开。 车头一转,拐上了右侧的那条没修好的路。 钟予压抑着叫声,抱紧了她的脖颈。 离目的地还有半小时。 第70章 第70章 “砰!” 一枪开出去, 拿着枪的那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毫不意外的脱靶。 一旁的工作人员脸白得像纸,欲言又止了很多次, 还是托上了另一把新的枪, 用来更换。 “没力气?” 苏蓝从钟予手里抽走刚刚那一把枪,掂了掂重量卸掉了弹匣,放回到了托盘里, “那换一把?” 钟予眼睛红红地向她睨来。 他接过了新的枪。 苏蓝托起钟予拿枪的手,“来,慢一点, 再来一次。” 发抖的双手被她的手托着,钟予按下扳机, 又开了一枪。 “砰!” 这次好多了——两环。 “聊胜于无。”苏蓝安慰他,“总比没有好。” 钟予侧过脸来,又轻轻地瞪了她一眼。像是小猫爪子似的, 勾了一下人。 苏蓝终于没忍住弯起唇角, 她挥手让旁边的工作人员退下了,自己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枪唰啦拉了一下滑套, 空弹夹落到地上, 发出叮铃当啷的响声。 枪被递到他手边,“再试试?” “……” 见钟予干脆别过脸去不理她了, 苏蓝知道之前欺负他欺负过头了。 “这次不算,你还没力气。”她道,“下次等你好好休息了,我们再来玩。” 钟予这次终于开口了, 嗓音带着哑, 嘴角还有些撕扯的小小伤口,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 “……苏蓝,你说的。” 他抬眼看她,绿眸里又羞又气,“下次不要在车里了……好不好?” 隔着车窗,虽然知道隔音很好,但他总担心会被人看见……或者会被人听见。 但钟予也知道,每次这样只要苏蓝稍微哄一下,他就没办法不听她的话了。 之前也是,明明车都已经到了,他们还又在车里呆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 车内一片狼藉,滑腻都顺着他的大腿往下淌落,最后下车的时候,钟予差点虚弱地没能站稳,被她一路搂着腰上的台阶。 她居然还拉着他试枪。 苏蓝就是……欺负他。 果然,苏蓝听了他的话,只是扬了一下眉,“车上吗?我们下次再说。” 那就是没得说了。 钟予咬了下唇,别过脸去了。 最后苏蓝挨个试了一遍最新出来的手.枪,选了个还没正式问世的概念款,让人把枪装起来,准备当做胡如的结婚礼物。 挑好了礼物,两人就要返程。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蓝突然定了定脚步,转头看向钟予,“你还稍微有点力气吗?” 钟予吓了一下,表面上没有显现出来,他抿了抿唇,问:“什么?” 不会是,不会是还要…… 看到他表情略显凝滞,苏蓝笑了出声。 “钟予,要是你那么想,我们的确也可以做这个。” 与此同时的,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翁鸣声。 一人跨着一辆造型极其酷炫的机车驶来,停下在了他们面前。 “——但这次我问的还真不是。” 纯黑色的机车像一只潜伏在丛林之间的猎豹,体型流畅锋劲,在傍晚的黄昏下隐隐闪着流光。 骑车的人下来,恭敬地对苏蓝鞠了一躬,就退开了。 苏蓝递给钟予头盔,“怎么样?还有力气抱着我么。” 知道他自己误会了,钟予耳朵尖都羞红了,他躲开了她的视线,兀自接过头盔扣上。他点了点头:“嗯……有。” 跨上机车,钟予停顿了一下。 伸出的手凝滞在半空中,忽地被一只手抓住,带着环上了她的腰,“抱好一点,钟予。” 感受到手臂之前她韧劲的腰,钟予脸都在发烫,他闭了闭眼,收紧了一点手臂。 “谢……谢谢——啊。” 机车开始行驶,钟予没忍住惊叫了一声。头紧紧贴上了她的脊背。 “你真的得好好抱紧我。” 苏蓝恣意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来,带你兜风。” 话音落下,感受到钟予又紧了紧的手臂,苏蓝翘了翘唇角,下一瞬,机车忽地提速。 初秋的风飒飒,扑面而来。 苏蓝享受这种破开风口的感觉,全身漆黑的机车一个漂亮的流线型拐弯,驶上了靠近海湾的路。 正值傍晚的黄昏时分,远远望去,落日熔金,像是化掉的金箔细碎地流淌进海面,波光粼粼的一片。 天空宛若染红的丝绸,从海的那一头蔓延到天际,猎猎地抖散了丝雾一般的云。 好美。 风刮得很急,但大多数被苏蓝挡住了,钟予并没有感觉到太强烈的风。 他怔怔地侧着脸,望着眼前落日的海景。 心怦怦跳地比风的速度还要快- 这条是苏蓝最喜欢的骑机车路线。 也是她第一次带人骑着条路。 机车最后拐上了一个无人的码头。 车停在路边,他们两人走上铺进了海里的路上。 长期没人来往,木板路上都随处散落着沙砾石子,踩上去吱呀作响。 苏蓝踢开一颗石子,她散开脑后的头发,长发披肩而下。 “这个地方还挺少人知道的。” 苏蓝心情很好,“我看上去像不像把你拐走了?你现在打电话叫救援还来得及。要等真走进去了,就真的一个人都没了。” 钟予轻轻撩起眼,“道路监控里我没有反抗。我们这样勉强能算……”他停顿了一下,“私奔。” 苏蓝微微一笑,她捏了捏钟予的脸,“能把你一个钟家人骗来和我私奔,也算值了。” “但你怎么这么好骗,钟予?” 钟予的心又急促地跳起来。 苏蓝收回手,唇角弯了弯,“你身价这么高,估计很多人面对几十年牢狱都跃跃欲试——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带那么多保镖?” “嗯。”钟予在她身边跟她并排走着,“很小的时候,我偷偷从家里溜出去……差点被绑匪劫持。从那之后,身后就一定要跟着人了。” “难怪。” 过了一会儿,苏蓝扭头古怪地问:“你怎么从钟家溜出去的?” 钟家主宅在城郊的山庄,下山路蜿蜒又绵长,更别提钟家还有那么多保镖护卫。 “我……躲进了家里车的后备箱。”钟予移开眼,声音越说越小,“他们都不知道,然后开车,我就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去了城区……” “——后备箱?”苏蓝真的惊讶了,“钟予,你小时候明明看起来那么乖!” 钟予这回直接把脸别开了,耳尖烫红。 钟予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在第一次见她之后一直在想她……终于某一天决定要偷偷溜出去见她的事情。 最后钟予的确见到了。 在口袋里塞好了早就准备的地图,小钟予一路磕磕绊绊地对着地图认着路,本来想从车里翻出来之后去找苏家位置,但路途比他想象地要远。 虽然路上也有好心人提出要载他一程,但都被小钟予礼貌地拒绝了。 不能上陌生人的车。 小钟予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隐约的防范意识。 但意外地,像是一个上天的巧合一般,他走得腿累,拐进了一个公园歇一会儿,竟然见到了正在跟朋友们呆着的苏蓝。 “……苏蓝你呢?” “我记得上次隔壁班那对双胞胎才跟你表白,如果要娶一个做老婆,你喜欢哥哥还是弟弟啊?” 钟予刚想过去跟她打招呼,但听到这句,又停了下来。 苏蓝黑色的头发绑了个马尾,正背对着他撑着手跟朋友坐在小坡高处聊天。 “漂亮的我都喜欢。”小苏蓝歪了歪脑袋,“不如两个都要吧。” “不行不行,联邦不给这么做!” “没关系,那就一个做老婆,一个做情人不就行了。反正双胞胎长得一样,轮番带出去也看不出来。” 其他人幼小的心灵都受到了震撼,“还能这样?轮番换?” “嗯!”苏蓝点头,“当然了!只要他们愿意就行。” “双胞胎怎么会愿意?” “双胞胎跟我提出来的。” “???”幼小的心灵再次震撼。 “不过……说真的呢?” 有一个女孩子弱弱开口,“苏蓝,你要是有个老婆,你想要什么样的?” 其他人唰地一下目光集体投到了苏蓝身上。 苏蓝想了想,“那肯定是越漂亮越好。” “其他的呢?” “那可就太多了。嗯……我喜欢Omega,首先得是个Omega。” 一旁父母都是Beta的小孩都失望了起来,父母双方有一方是Omega的眼睛都亮了亮。 “还有呢还有呢?” 没想到他们真的追问,苏蓝也没多想,随口报了出来。 “那就……会做饭吧,我口味挑剔,最好是我喜欢的口味。爱好也挺重要的,我最近挺喜欢射击,那至少得会玩枪吧。还有其他的……” 苏蓝仰了仰头,“那就乖点吧。乖乖巧巧的Omega,多可爱。” 小钟予在她身后的树丛里,认真地听着,一边点头一边默默记了下来。 Omega,做饭,枪……还有乖乖的。 他记下了。 ……至于漂亮。 小钟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担心。 虽然家里长辈都说他好看,但他们会不会是骗他的? 苏蓝……苏蓝会觉得他漂亮吗? 越想越担心,钟予本来想上前打招呼的心思也有点退缩,万一……万一她现在见了他,觉得他不好看怎么办? 大人们都说……第一印象很重要的。 刚向后退了两步,钟予就被个陌生人抓住了。 …… 之后的事情钟予都不太记得了,钟家的人脉网络实在是太强大,那个绑匪还没走出公园就被钟家的人扣下了。 回家之后父母抱着他又哭又笑,立马决定要让他以后出门都带上一堆保镖,除了学校之外,这些人不可以离开他半步,必须完全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他们忙碌的时候,钟予小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钟父钟母还以为他被惊吓傻了,拉着他嘘寒问暖。 最后小钟予抬起头,只问了一句,“我……算漂亮吗?” “……?” 小钟予又说了第二句:“我想做一个……很乖的新娘。” 他想做她的新娘。 钟父钟母开始惊恐,纷纷开始给家庭医生打电话叫他们再回来一趟,赶紧给小少爷从头到脚做个全身检查。 而钟予只是知道,他从那个时候起,默默许下了一个愿望。 他会向她喜欢的方向努力。 然后,去见她。 ……- 海风吹拂,带上了凉意。 走到了码头尽头,苏蓝扶了钟予一把,两人坐上了海边的围栏。 风吹着发丝向后扬去,钟予身上忽然一压,是她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了他。 “你不会冷吗?” “我?不会。温度很舒服。” 苏蓝穿着无袖的黑色背心,黑发被风吹起,拂过女人光润的肩头。 她眯着眼看着海对面的方向,黄昏的光落在她身上,似乎都在留恋。 “喜欢吗?”苏蓝忽地扭过头来看他。 钟予猝不及防撞上她的目光,心跳直接滞了一拍。 “喜欢。” 他轻声说。 她笑起来,“我也是。” 纵使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钟予还是感觉烫意从脸颊上往上漫。 苏蓝双手往身后撑了点儿,她微微仰起头,享受着风和日落。 “以前心情烦躁,去完射击场,回去的时候我就会顺道来这里坐一会儿。”她说,“坐上一会儿,很多事情都能想明白,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小时候的烦心事很多。忙着和我父亲斗智斗勇,想着怎么让他闭上那张挑刺的嘴。之后听说继母要进家门,想着该怎么面对她。不过后来发现,我其实对她挺无所谓的。” “长大之后,反而没那么多烦恼了。” “有问题了就解决。当我也有了解决问题的能力,一切问题也都不是问题了。” “你看。” 她微微一笑,笑容在夕阳的光线下朦胧又美丽。 “当你能亲眼见到这样的景色,还会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无论什么问题,它都会给我答案。” 钟予循着她的目光,也向海的对面看去。 夕阳正在向海里沉,仿佛海水的温度让它融化一般,光线都慢慢融进了海面里,金色一点一点从海的那一头,漫延到他们脚下。 美得惊心动魄。 如果什么问题,都有答案。 钟予怔怔地看着远处消失在海平面的光线。 那苏蓝,会想要问什么? 她在寻找什么的答案? 旁边的苏蓝,就这么望着海的对面,眼眸微微眯起,流光在眼底凝着。 钟予收回了视线,也继续去看海。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 日落地平稳,太阳完全沉进海里的那一刻,天忽地暗了下来,像是世间的光都被吞没了大半。 昏暗与绚烂的霞光之中,浪花拍打在岸边,海潮声渐起。 “玫瑰。”她忽然叫他。 “……嗯?” 钟予回过头,微微抿起唇,“怎么忽然这么叫我……” 浓烈的海风之中,苏蓝吻住了他。 70-80 第50章 第50章 日落时分残余的霞光漫天, 随着日光的逐渐消失,那些色彩也像是流淌而尽的溪流, 顺着夕阳沉没的方向从天际滑落。 两人一直坐在围栏上接吻。 直到光线完全消失, 夜色浓重,海浪唰啦的声音弥漫耳际,丝丝的凉意攀上的时候, 苏蓝才放开他。 她替他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托着他的腰抱他从围栏上下来。 “冷不冷?”她轻声问。 “……不冷。”钟予睁着眼望她,绿眸里隐约淌着一线光亮,像是潮水浪尖凝着的那抹月影。 “苏蓝。” 他又叫了她一声, 贴身前来,又主动地吻上她的唇。 于是又是漫长的亲吻。 夜里的海风呼啸, 她收紧手臂抱着他,寒凉的温度之中仿佛他们才是海浪之中颠簸的小舟,彼此之间汲取暖意。 吻结束, 苏蓝托起钟予的脸, 凝望着他。 天已经完全黑了,码头上也是漆黑一片, 只有很远处的灯塔闪着星点的光芒。昏绰的光线下, 能看清他脸庞的轮廓。 绵密的睫毛就在咫尺,在她的指腹下轻轻颤动着, 像是将要振翅而飞的蝶。 苏蓝想。 钟予的确是不一样的。 没有人像钟予一样。 曾经苏蓝觉得,为了另一个人能简单去死的钟予天真又傻。太不可思议。 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 虚幻的摸不着的东西。 苏蓝清楚这些情绪,又对它们嗤之以鼻。 钟予会为了婚礼上那一句简单的誓言,她活着的时候能忍受她在外面花天酒地, 她死了之后, 又想要追随她去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苏蓝并不喜欢真心。 真心很麻烦,真心需要回应, 需要照顾,有人捧着一颗真心来,用背影面对它,就是不知好歹。 人的真心需要回报。 可钟予什么也不要。 他永远是那样。 用手捧着,放在胸前,他只是静静地做了他觉得他爱她应该要做的一切,却并不会干涉她的任何决定,让选择权永远落在她的手里。 如果她能回头来看看他,他就很高兴。 苏蓝想起她跟钟予婚礼前,那个婚礼策划师告诉她的话。 玫瑰的花语,是浓烈的爱与真心。 钟家的玫瑰,本来就应该拥有一切。 他却为了想要留在她身边,其他的什么也不要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苏蓝贴近着钟予的脸。 风拂过她脸侧的碎发,轻柔的发丝飘扬而起,与他的缠绕。 苏蓝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滚烫的,撞击着胸膛,想要将对面的人拥进怀里,溶进她。 那是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复杂的情感。 不光只是床上的做.爱,亲密的触碰,调笑和撩情——这些她太熟悉了。 是不一样的。 钟予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刚刚在看日落的时候,苏蓝就一直在想——那这种情绪是什么? 让她捉摸不定的,让她食髓知味的,让她魂牵梦萦的—— 在旭日沉没进海面的那一瞬间,昏暗翻涌而来的那一瞬间,她有些明白了。 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能干脆地放弃桌上所有其他牌面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是她想要拥有钟予的心。 高耸的筹码推倒,全部推进那一处角落。 他是她的最高出价。 …… 一次又一次热烈又绵长的亲吻,让人沉浸其中。 “……苏蓝。” 钟予脸都发烫地厉害,终于分开的时候,他微微别开脸。 怀里的身躯温热又单薄。 他咬了咬唇,轻声问了一句 “你……想吃夜宵么?” 苏蓝顿了一下。 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回去我可以给你做,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夜风之中,他的睫毛颤抖,扫过她的脸颊。 出乎钟予的意料,女人停顿了几秒,忽然笑了出来。 她的笑声清朗,眼睫弯弯,像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 脸突然被捏上,“钟予,怎么这种时候你还在想这个?” “什么……这种时候?” 苏蓝看他清冷美丽的脸露出这种懵懵的神情,就觉得好笑。 “……哪种时候?”他又问。 苏蓝心里拨云见雾了不少,心情很好。 她在他微微肿起的红唇上又咬了一口,手顺着他的指缝滑入握紧,十指相扣地带他往回走。 码头上漆黑一片。苏蓝打了个手电筒,带着他走。 “玫瑰,我刚刚在想。” “……什么?” “出多少钱,能把你买下来。” 钟予有些慌张地轻声“啊”了一下,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买下……我?” “嗯。”她点头。 “但我又发现,你的身价那么高,光靠买的,估计卖了半个联邦都买不起。” “要是拐卖你,我记得好像拐卖贵族是二十年起步的刑事犯罪,如果被拐的人是你,估计至少得判个终身待在牢里。” “私奔也很容易被发现。” 她的声音顺着风传来,字音被吹得有些散。 “——看来,还是得换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做什么? 钟予完全不知道她在讲什么,只感觉她牵着自己的手让他整个人紧张地要命,就磕磕绊绊地跟在她身后走,人都晕乎乎的。 苏蓝……牵着他的手……在海边走…… 还带他来看日落。 钟予幸福得整个人都快化掉。 回程,跨上机车,钟予主动乖乖伸手环上了她的腰。 苏蓝坐在他身前轻轻笑了一声,钟予脸唰就红了。 “对不起……” 手臂慌张地刚刚往回收了一点,又被她握住手腕,又往前环紧了一点。 “你做得很对,再抱紧我一点,玫瑰。” “……好。” 发动机的嗡鸣声响起,漆黑高大的机车像是破开风势的箭矢一般。 飒然驶上路,引起道路旁无数人惊艳的叹赏。 钟予睁着眼看着她的背影,和她被风吹扬起的发丝,只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吵闹的声音撞击着耳膜。 要是这一刻,能永远停留就好了。 钟予想- 晚上到家进门的时候,钟予被她揽下车,手却又被她自然而然捉过去,牵在手里。 “苏蓝?……” 钟予懵了很久,有些受宠若惊,咬了咬唇望向她。 “手……” 一般在家里,她也从来不会这么拉他的手。 苏蓝声音也很自然,“怎么了?你不想要牵着?” “……要。” 钟予赶紧握紧了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跟着她走进家门。 他轻轻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尾泛起的绯红。 今天怎么回事……苏蓝……对他好温柔…… 一进家门,苏梓迎上来,看到他们紧紧相连的手,整个人都呆住了。 “姐姐,你们——你们怎么还牵手?!” 少年倒吸着凉气,震惊地又上前了两步,惊叫道。 “明明你们出门的时候还没有牵!” 他不可置信的目光转向钟予,本来要说点什么,转瞬,他又眼尖地盯见了他衣领外脖颈上的新的红痕,眼睛瞪得滚圆。 “怎么还有新的痕迹?!!” 少年崩溃了,他三两步就追上了苏蓝,“姐姐,姐姐你们出门不带我是不是就是去约会了?你们是去约会了吗?就是因为这样才撇下我吗??姐姐,是不是,呜呜呜……” “……让点道。” 苏蓝完全没有理自己弟弟的心思,单手拎着少年的衣领就把他提溜到一边去了。 “听说你要看报告,报告看完了?” ……报告……什么报告? 苏梓的人生观都快崩塌了。 少年疯狂薅自己的一头红毛,感觉脑袋都快烧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急着又追了上去,“姐姐,我看完了!报告我都看完了!你要不要抽查下我?” “你怎么跟钟予……” 苏蓝不理他。 钟予被苏蓝牵着手往前走,也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两人完全没有在意他,径直上楼。 苏梓本来眼巴巴地也想跟着上去,刚踏上了两级台阶,就听到一旁管家的声音传来。 “苏少爷。” 苏梓回头。 管家怀里又捧上了厚厚一沓新的文件。 “钟先生说,这里还有其它最新的报告,同样需要您看完。” 苏梓:…… 管家熟能生巧:“您也不希望苏小姐失望吧。” 苏梓:…… 钟予一定是故意的!! 少年这回没那么好糊弄了,他愤愤地刚想呛两句,就听管家压低了声音跟他说:“苏少爷,我理解您的心情。但小姐目前很忙,您要是不想让小姐为您操心,应该先更稳重一点。” 少年狐疑:“真的?” “我怎么会骗您呢。” 苏梓冷笑一声,刚想要不停劝地继续往上走,头顶高处传来一声响,发现是苏蓝走了下来。 “姐姐!” “小姐。”管家恭敬地招呼。 “嗯。” 苏蓝随意点了下头,应了一声。“钟予有点累,我先让他去睡了。等下晚上没事不要打扰他了。” 管家:“好的,小姐。” 苏蓝往楼梯下走,走过苏梓的时候,发现他还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就顺手揉了下他的红发。 “怎么了阿梓?怎么委屈成这样?” 管家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炸毛的小狼瞬间皮毛柔软服帖,变成温顺家犬。 少年软声软语:“没什么,姐姐。我正准备去看公司报告。” “嗯,好。” “那我去啦?” “去吧。”她又揉了一下,“乖。” 红发少年乖巧地捧过管家手里的厚厚一沓文件,转身就去了书房。 管家:…………?- 钟予困倦地洗完澡,上床。 将自己埋进了柔软的被子和枕头里。 她刚刚上来的时候,轻轻地在他后颈咬了一口,现在房间里还有她的气息,让他无比安心下来。 “这样你可以睡得好一点。”她轻声说。 “放心,我不走,就在楼下。” ……果然。 钟予阖上眼,感觉眼皮很重。 头刚抵上枕头,困意就向他卷席而来,裹着他落入黑暗。 最近…… 最近他好像很容易犯困。 应该是太累了。 第72章 第72章 “——新婚快乐, 百年好合!” 众人一阵欢呼。 高中部长胡如的婚礼,办在一个不大的礼堂里。 纯白的小教堂, 简单又温馨的鲜花装饰, 亲友们共聚一堂,热热闹闹。 当年高中射击部的社员们基本都在这次婚礼上聚了个齐,人声鼎沸地闹成一片, 庆贺声和欢笑声漫天。 “恭喜啊部长!” “终于娶上老婆了!” “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打光棍呢!” 几个人嘻嘻哈哈乐成一片,对着礼台上的新人大叫出声。 “就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一个两个会他妈瞎扯,” 当年的部长胡如在台上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地咧嘴笑,她掸了掸自己的婚服, 又挽紧了身边的男人。 “我可是有老婆的人,现在剩下的光棍可都坐在台下了啊!” 话音落下,又惹起一片笑声。 按照司仪的指示走完了流程, 又跟宾客们喝了一圈酒, 胡如喝得有点晕头转向。 她揉了两把自己的一头齐肩短发,偷偷摸了包烟揣进裤子口袋, 走上了二楼的阳台。 阳台的风一吹, 酒意散了不少。 胡如敲着烟盒底摸出一根烟,刚叼进嘴里, 就“啧”了一声。 “……草,没火。” 淡淡的苦涩意味顺着烟散入嘴里。 要是苏蓝还在,那个女人身上肯定随时有火…… “噼啪”。 突地一蹙火苗燃在她的唇边,把胡如吓了一跳。 火机握在一只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的手里。 “怎么, 不要?” 在她身侧的女人微微扬了扬眉梢。 女人穿着一席月牙色的剪裁精良的裙,黑色长发披肩而下, 非常简单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反而衬得那张脸更加美艳惊人。 她扭头向她看来,另一只手支在栏杆上,也夹着一根烟。淡金色的眼眸在烟雾里隐隐绰绰。 胡如看了她两眼,顿了一下:“谢了。” 她微微低头,点上了火。 ……她不认识。 应该是不知道谁带来的同伴。 一口烟吐出,胡如内心的郁结感慢慢地松了一些。 “新婚快乐啊。”女人说。 “谢谢。”胡如笑了笑,“我一直盼着结婚呢,好不容易军队有长假了,这回终于结上了。不然我老婆得跑了。” “你呢?”她转眼,“你这次来,是跟……” “霍游寒。我是他的朋友。” 女人笑起来,“太久没经历婚礼了,听说你和你夫人感情很好,我就想来蹭个热闹,沾点喜气,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呢。我高兴还来不及。”胡如也笑起来,没来由地,她觉得跟这个女人有些奇妙的亲近感。 也许是因为那双浅金色的眼眸,对方就像是跟她认识多年的好友一样。 想到这儿,胡如送到嘴里的烟的动作,又微微一滞。 “我听说了,从高中到现在这么多年,你跟你夫人一直在一起,真不容易。”女人微微弯唇,“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去度蜜月?” 胡如摇摇头,苦笑,“军队就给了三天的假,婚礼还是卡着点办的,就跟亲人朋友在一起聚聚吧。” “你夫人没意见?” “他也想见见朋友。” “也是,”她笑,“军队那么严,你们也难得回来一趟都城。” “谁说不是呢。时间紧迫啊。” 莫名地,胡如又吐出一口烟。 烟雾缭绕之中,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她手里的烟从刚刚到现在都没吸过,就放在那儿点燃。 她回过眼,怅然的话就那么自然地说出来了,“我也想去看看我高中的好友……告诉她我结婚的消息。” 苏蓝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肯定会笑我,熬这么多年了才结婚……还是跟同一个人。在她看来,应该还挺不可思议的。” 胡如掸了掸烟,骂道。 “不过她自己也是英年早婚,这女人也没资格说我。——跟她结婚的还是个大美人!她真该知足了她。” 苏蓝静静听着,唇角翘起。 胡如似乎有些酒意上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晕乎乎地转过来继续道,“你知道吗,我这个好朋友,她的老婆,也是我们一个高中社团的……是个超级无敌大美人。” “我当时还想,有这种大美人一心一意喜欢她,我那朋友怎么还好意思到处沾花惹草的?暧昧对象一个一个换……” “不过后来,他们还是我们之中第一个结婚的——命运还挺神奇的吧?” “是挺神奇的。” “哼。”胡如摆了摆手,“幸好最后婚给结了,也不枉她老婆那么早就开始暗恋她……” “最后结婚也算暗恋成真了,不然我肯定要骂她……” 苏蓝这回停顿了一下,“你高中时候就知道?” “什么事?” “……暗恋的事。” “哈,那我当然得知道啊!” 胡如得意洋洋起来,大拇指竖起来指了指自己,“我是谁啊?我可是关爱每个社员的部长,每个社员可都是本部长的心肝宝贝。” 苏蓝:“……” 这就不必了。 “不过这件事吧……好像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其他人可能还真看不出来。” 胡如说,眼神缥缈,回忆了起来, “也就是高中那天,我家门钥匙忘在射击部办公室了,挺晚了回去拿,正好撞见我朋友一个人在馆里练枪。” “你猜怎么着?”她笑,“我看见了那个大美人学弟……安安静静地坐在很远的地方看她。” “我来的时候他在,我走的时候他还在。” 苏蓝愣了一下。 “我本来就很奇怪呢,像那种看上去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怎么会来我们部玩枪,还是个Omega……” “那天之后我就又观察了一下,我发现,只要是我朋友在的训练,那个学弟也一定都会在。我朋友的生日派对,他那么金贵的一个身份,留在社团里跟我们一起大晚上做装饰礼花,做到后半夜,一句怨言都没有,甚至还割伤了手——” “说到这儿我就来气,我那个朋友,最后生日宴居然还带了暧昧对象来!这不是往大美人心里填刀子吗?” “不过最后……我就看他没事人一样跟她说了生日快乐……要是换做是我,我肯定得伤心死了,唉。” “还有那段时间,美人学弟还经常从家里带甜点来分给大家——但我都发现了,哪次我朋友说了句甜了,下次拿来的甜点就会清淡一点。哪次说了奶油淡了,下次口感就会浓一点。” “我看,说是什么家里厨子做的甜点?肯定是他自己亲手做的!每个人都送一份,一个人一个人送,最后的最后,才能也送到她手里一份。” “这不是暗恋是什么?” 胡如啧啧了几声,又慢慢吐出了口烟,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露出了个狡黠的笑。 “对了,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们社团一起外出去合宿那天,我故意拉着我对象演了个吵架的戏,把我朋友挤兑出了酒店门。” 苏蓝:“……” 她眼角抽了一下:“演戏?” 敢情那天小情侣吵得又哭又闹世纪大战是演的! 亏她大半夜带着毯子出门吹凉风…… “对啊!”胡如煞有介事点头,叹息了一声。 “要不然那天晚上,她怎么能跟美人学弟看上流星雨呢?” 苏蓝微微怔住。 流星雨。 整个高中,她就看过一场流星雨。 那一场……她的确是跟钟予在一起。 “虽然美人学弟单纯地要命,但他身边的那个同伴也暗恋我朋友,肯定会拉着他一起去找我朋友……你看,一来二去,这不就没机会创造机会了吗?不枉我一片良苦用心……啧啧啧。” 一根烟抽完,按在了烟灰缸里。 胡如对着明亮的天光抹了一把脸,她转过来笑道,“都城的风太大了,有点吹眼睛。谢谢你听我瞎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烟雾弥漫之中,苏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忽然,阳台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胡姨姨!” 随着两道脆生生的童声,两个四五岁的小孩一蹦一跳地闯了进来。 “哇,胡姨姨!!你怎么在这里呀?!” 苏蓝惊地迅速地把手里的烟摁灭了。 两人在空中用手一顿扇风,胡如赶紧上前抱住了两个小孩,一顿乱哄,“来来来,小孩子不要乱跑哦,胡姨姨马上跟你们一起回去。” “来,乖啊……” 苏蓝看着她又是摸头又是亲亲小脸地把两个小孩弄了进去,她也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胡如刚在两个小孩子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就听身旁的女人悠悠笑道。 “你这么喜欢小孩?准备生几个?” “我老婆和我都喜欢小孩,”胡如手势娴熟地抱起其中一个,“至少生个两三个吧。可能更多。” 另外一个小孩受了冷落,眼巴巴地跑来苏蓝腿边,伸开了手也要抱。 苏蓝低头盯了两眼。 没动作。 “你呢?你看起来还没结婚吧?想过生几个吗?” 小孩又踮脚伸了伸手,“姐姐抱……” 苏蓝手指屈了一屈,僵硬地伸出,客气地摸了一把他的发顶。敷衍了事。?? 小孩委屈地歪头望她。 等把两个小孩都带进厅里,送他们回了家长身边之后,苏蓝才慢慢说了一句, “我不喜欢小孩。” 胡如噗嗤一声,“我看出来了。刚让你抱他感觉跟洪水猛兽似的。” 苏蓝头疼地揉了下太阳穴,下意识又想摸烟,想起来这是室内,放下了手。 “太麻烦了。”她做了个总结。 胡如这回惊讶地看她:“那你跟我高中时候那个好朋友还真的挺像。她也觉得小孩麻烦,还跟我说要丁克来着。” 苏蓝心想那可不是吗。 正好回到了礼堂,苏蓝眯眼看了看屋外的天色。 “新婚快乐。”她说,递上了一个礼盒,放在一边的台子上。 “不好意思,我等下得先走了,但我觉得这个礼物你应该会喜欢。” “谢谢。” 胡如笑着说,“你是客人怎么还送礼?多不好意思。” 女人摆了摆手,她往礼堂外走去。 霍游寒本来和一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眼神一直瞟着她,见她走过来,他立即摆脱了其他人迎上去,“苏蓝。你聊完了?” “嗯,我准备走了。” “这就走了?那我跟你一起。” “别,”苏蓝扬眉,“你看那边还有好多人等着跟你叙旧呢。人家酒都给你倒好了。” 霍游寒咧嘴笑,“这算什么,改天继续喝不就行了,喂……草,你干嘛!” 她径直在他身后推了一把。 霍游寒立马被一堆喝得醉醺醺的的几双手给拖住了。 苏蓝不在意地招了招手,“还你们了。” 霍游寒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自己身后昔日的朋友们立即大笑道,“谢谢啊!不然就给他溜了!” “别客气,他说你们叠起来都喝不过他。” “哈??嘴怎么这么能吹牛呢,来,给我们霍大少爷满上!” “满什么满,来,吹个瓶!” …… 霍游寒推脱不过,一杯接一杯地喝,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礼堂门口之后。 没过一会儿,穿着婚服的胡如急匆匆走来,她用力扒开他身边的几人,急切地问他。 “霍游寒,跟你来的那个人是谁?” “她叫什么?你怎么跟她认识的?她已经走了吗?” 霍游寒有点酒意上头,他瞥见胡如手里,还抱着个礼盒。 好像是苏蓝带来的结婚礼物。 一把漂亮的手.枪,还是胡如从高中时候就最喜欢的款- “啪。” 僻静的道路边,车门被顺手带上。 车内寂静。 早上的时候,钟予只在婚礼开始前露了个面,私下里单独地跟新人见了一面送上了新婚礼物。 钟家的名头太重,他并不想引起没必要的轰动。 这些苏蓝都知道。 但她没有想到,钟予一早出来之后,就一直在车里等着她。 ……还睡着了。 倚靠在车窗上的钟予长睫垂着,气息均匀,白得剔透的脸上因为熟睡而浮上了淡淡的红晕。 窗外的树影落了一抹在他的颈侧,更衬得他脖颈纤长,黑发美人安静地睡着,像是在一幅画里。 苏蓝不由得坐近了一些,手伸出来,慢慢地将他脸侧的碎发拢到耳后。 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像是水波的涟漪晕开,微微撩起,露出一双睡意朦胧的绿眸。 “……苏蓝?” 他嗓音还带着睡醒的哑。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拱了拱身体,窝进了她的怀里。 “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苏蓝带着点笑意。 “不知道……困。” 钟予轻又哑的嗓音,尾音难得地拖长了一些,听起来像是小猫撒娇。 “婚礼,结束了吗……” 苏蓝揽着他,隔着衣服也能摸到他纤细的腰。 “没结束,我提前出来的。” “幸好我提前出来,不然你真的要等我到晚上?” 钟予这下有点清醒,脸上有点烧,他把脸埋进她的侧颈,轻轻点了点头。 “……嗯。” “你不是要离开都城几天吗。我想……再多见你一会儿。” 可能是他太得寸进尺了……最近钟予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要一直待在她的身边。 离开她一会儿,心里都会觉得不安,心跳都跳得不平稳,做什么都不对。 只想要待在她身边……被她抱着。 被她的气息环绕,他才能安定下来。 揉他头发的手一顿:“这么想见我?” “……嗯。”黏人小猫又在她怀里贴近了一点。 苏蓝心里微微一动。 本来她的确要离开几天。 她要回她的贵族主宅,处理一些最近的领地事务。 但做好的日程……忽然她觉得,也不是不能改一些。 “玫瑰。” 她手指抬起他的脸,望入他的眼里。 钟予脸上还带着不知道睡醒还是羞意染上的红雾,他慢慢地眨了一下眼,“怎么了?” “想跟我去吗?” 话音落在车里,钟予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去哪……” 过了几秒,他意识到了什么,绿眸微微睁大,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都城入秋了。但是我那里还是长夏,阳光很好。” 苏蓝声音很温。 “有葡萄藤,红酒,明亮的海。城里街边还有弹竖琴的艺术家。应该不会很无聊。” “想跟我去玩几天吗?” “想。”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钟予就答应了。他惊喜地眼睛都亮晶晶的,“苏蓝……你真的,真的要带我去吗?” “真的。” “真的?” “真的。” 她点了一下他的唇。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好吗?” 钟予感觉自己像是中了什么巨额奖券,又高兴又兴奋,比玫瑰还要瑰艳的脸上飞起漂亮的艳色,他结结巴巴地都语无伦次, “好……我,我要带什么吗?你有什么想要我带的……我是不是,是不是该马上回去收拾……” 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堆,他又忽然定住,小声保证道,“苏蓝……我不会打扰你办公事的。” “我会很乖的。”像是怕她临时改主意,钟予又咬唇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说什么你都做?” “嗯。”钟予认真点头,乖巧地垂下眼睫,脸颊红晕遍布,“我会听话的……苏蓝。” 苏蓝有点头疼地看着钟予的模样。 玫瑰总是不知道,他说的这种话……真的会出问题。 “钟予。” “……嗯?” “那就先喂我吧。” 钟予惊地抬眼,眼尾都艳红一片,他结巴道,“喂……喂什么?” 衬衣的扣子被一只手解开,钟予的双手被一只手轻松握住抬高,身体被按在了车座上,动弹不得。 窗外的阳光树影婆娑地影影绰绰打起来,照耀地嫣红更加娇艳。像是生日蛋糕上的糖渍樱桃,令人口齿生津。 她有点惊讶,“玫瑰,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钟予已经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别……你,那么咬的话,当然会……” 她不在意地嗯了一下,问,“是我的错觉吗?好像变软了。” “不过接下来你不能反抗了,你自己说的话,不能反悔。听明白了吗?” 头顶都撞到了车壁,钟予眼泪都下来了。 他泪眼朦胧地仰头望她,胡乱委屈地点了点头,“……嗯,我,我知道了。” 一连好几次,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失神的时候,他哭着摇头,腿又被她抓住。 “你自己说的话,怎么能不算数呢。”她声音很轻柔,温柔地提醒他他说过的话,“你要很乖的哦,钟予。” 钟予流着眼泪点头,紧闭上眼,咬上自己的衣服,把呜咽都吞进了嗓子里。 司机早就被她提前做过指示,漆黑的车绕着都城的城郊开。 “都城这么大。不知道开上一圈需要多久。” 司机自言自语道。 天都黑了,可能少爷小姐喜欢欣赏夜景吧。 第73章 第73章 苏蓝也没想过一个简单的差旅, 会有这么多的趣味。 自从搬到都城之后,她就在家族主宅那里和都城之前两头跑。反正贵族比起商人清闲了很多, 她隔段时间回一趟主宅处理事务也照样应付自如。 每次呆上几天再回去, 公事公办,很方便。 但这次不一样。 钟予跟她一起来了。 “小姐,先生。” 侍者恭敬地又端上来新切好的水果, 放在桌上,转而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主宅这里的地域是鲜花胜地,长夏里暖阳的烘焙让一切都馥郁芳香。 不算太晒的时候, 苏蓝就会干脆坐在院子里。 佣人们会摆好桌子,铺上柔顺洁白的餐布, 水果茶点一应俱全,蓝天无云,树枝与花的清香顺着风送来, 配着广阔院落里的美景, 相得益彰。 现在,这些苏蓝原本觉得美不胜收的景色, 都没有一个人的模样来的养眼。 银叉轻巧地插入一片去了皮又切好的橙子里, 被一只手虚托着慢慢地递到她唇边。 黑发美人绵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钟予轻声问她, “苏蓝……吃一口吗?” 他在喂她。 苏蓝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平板,目光移向他。 钟予白皙的脸被阳光晒得有些微微的红,比起她花园里那些盛放的玫瑰还要艳丽。 他穿着松松的亚麻色上衣,只有袖口边缘用褐色的丝线绣着属于钟家的家徽花纹, 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两条精致的美人骨。 唯一要说暴殄天物的, 就是他颈侧带着的点点红痕,像是有谁用揉碎了的花瓣在他身上狠狠印过, 被当成过一块洁白的画布,并不怜惜地涂抹上颜料。 而始作俑者“画家”本人,悠闲地张开了唇,叼走了他叉子上的那一小片橙子。 “挺甜的。”苏蓝点评。 “还要吗?” “嗯。” “好。” 钟予又乖乖地叉来一片。 苏蓝撩眼看他,“能不能直接喂我?” “嗯?”钟予眨了一眨眼,绿眸里有些疑惑,他又把叉子往前送了送。 下一瞬,他就被拉住手腕,身子往前一带,整个人就被拉进了苏蓝的怀里。 苏蓝抱着他的腰,笑吟吟地,“这样才对嘛。” 她带着钟予的手,将叉子送到他嘴边,钟予下意识张开嘴咬住一边,苏蓝按住他的后脑下压,唇覆上去,跟他共享了这一片橙子。 薄薄的橙子晶莹地透明,甜中带着微微的酸,却并不发涩,是最好的口感。 “的确很甜。” “以后这么喂我吧。” 咽下果肉,苏蓝很镇定,慢悠悠道。 钟予已经脸红得彻底。 他慌张地点了下头,都不太敢看她。 这几天下来,他从一开始的被她突然的亲密举动弄得惊慌失措,到现在堂而皇之地在院子里坐在她的腿上……钟予有点自暴自弃地习惯了。 脖子上的吻痕……在都城时候都要穿上外套扣上扣子遮遮掩掩。 在这里,平常能见到他的人也不多,几个近处的佣人也都守口如瓶,钟予被她说服了就换上了平常的衣服。 ……但衣服宽松,正好方便了她。有的时候钟予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都感觉耳尖发烫。 尤其是胸前,最近苏蓝好像很喜欢咬……现在无时无刻不是轻轻一碰都酸疼。但钟予每次被她哄得眼泪雾蒙蒙,就又点了头,任她作为。 院子很大,人也少,远远看上去只能看见他坐在她腿上,双手绕着她的脖颈。 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听到压抑的轻轻呜咽。 “你自己说过要很乖的。” 苏蓝每次都这么提醒,女人下巴抬起,淡金色的眼眸微微一弯,“我们钟小少爷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钟予就难堪地别过了脸,说不出话了。 下午时光总是很慢,又喂了她好几片橙子,钟予才终于被她勉强地放过。 “苏蓝……” 绿眸带着水雾望着她,钟予嘴唇都略略肿了起来,阳光下格外诱人。 “别动。” 苏蓝意随心动,又按着他的后脑亲了一会儿。最后钟予已经完全晕乎乎了,才放手。 玫瑰一直是玫瑰味的。 很甜。 橙子的确也甜,但什么也没有玫瑰香甜。 苏蓝没觉得自己这种公务出差这么有意思过。 “去海边吗?” 她问。 钟予懵懵地望她,思维已经不会运作了。 “海边人不多,离得也不远,我们可以去走走。你高兴的话,那附近还有个酒店,我们今晚可以住在那里。” 过了很久,钟予才慢慢地“嗯”了一声。 “好,那我让人安排。” 其实苏蓝可以不用问他的。 跟她去哪里……他都可以。把他装进箱子里带走最好。 两人出门前,还有主事匆匆走上来,送上了几封信,说是刚到的。 苏蓝看都没看,让主事收起来。 信封上皇家的族徽,在钟予视线里一闪而过。钟予静静看了两眼,移开了视线。 他悄悄地握紧了一点苏蓝的衣角。 似乎是感受到了衣服上的扯动,苏蓝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拉过了钟予的手,十指相扣牵住了。 钟予一惊,像是做坏事被发现有一瞬间的慌乱,但他偷偷看过去,发现苏蓝没生气,才稍稍放下心来。 两人车上,下车,走上海滩的时候,他的手都被苏蓝牵着。 钟予心里甜蜜蜜的,像吃了蜜糖一样。脸被海边的阳光晒得烫红。 海滩上的确像她说的那样,人不多。 这条海岸线属于私人财产,贵族府邸占股三分之一,平常也对顶级富豪开放,在这里欣赏完海景,夜里就可以住进附近的酒店。 “你不喝酒吧?” “可以……喝一点。”钟予轻声地道。他想靠近她的习惯一点。 两人走到了海岸旁边的吧台边。 就算人不多,苏蓝还是照样在钟予头上按了顶帽子,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那双惹眼的绿眸。 “你不知道你的酒量吗?” 苏蓝盯着他那双形状姣好的微肿的唇张合,唇角上扬笑了一下,“怎么?不怕喝醉了?” 钟予压了压帽檐,小声说,“反正我今晚……一直都在你身边。没关系……” 一时没说话。 苏蓝定定看了他两眼,转身去了吧台。 她回来的时候,递了一杯给钟予,“我让他只兑了一点,你尝尝,要是还是酒味太重,我就让他再做一杯。” 钟予尝了一口,莫名蹙了下眉。 没等他说话,手里的杯子就被拿走了。 “还是不要酒精了。今晚乖一点。” “……好。” 苏蓝俯身去吧台点了新的。 钟予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等她。 帽檐宽大,只露出半张精致小巧的脸,唇瓣嫩红柔软。 海风吹过,有时候掀起他身上的披肩一角,便暴露出那截优美的脖颈上的嫣红吻痕。 欲盖弥彰。 他不知道,他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眼里是个什么模样。 “谢了。” 崭新的钞票留在桌上,小费并不吝啬,换得了酒保格外殷勤的态度。 苏蓝拿了杯子正准备离开,吧台旁边趴上来一个中年女人,保养得非常好,只有眼下淡淡的细纹暴露出了她的年纪。 “你也是来度假?” 女人喝了口酒,跟她搭话。 “这个地方真不错,一年四季三个季节都是夏天,也没那么晒,真适合放松心情。” 也算是对她的领地的夸奖,苏蓝微微点头,“的确。” “凯伦。”她自我介绍。 苏蓝随口报了个假名。 “这海边也真不错,我前几天去附近的小镇转了转,也很漂亮……” 女人又闲聊了两句,苏蓝随意地应着,顺便记了几个可以去的地方。 她正想结束对话,就见到一个身影走到了凯伦身边,是个长相秀美的青年。 一看就是个Omega,一头顺长的银发很出众,眼眸也是珍稀的浅色。 他站在凯伦身边,温柔似水地向她投来目光。 “给你介绍一下,”凯伦说,“这是我的夫人,兰尔。” 苏蓝被那个Omega柔柔的目光弄得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出于礼貌,她点了下头,“幸会。” 兰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有外族的血统,你也看得出来。”凯伦凑近了点,微微笑起来,“很珍贵的。” “是么。那你很幸运。” 苏蓝眯了眯眼。 她扬了下手里的杯子,转身离开了,“先走了。” 吧台边上的两个人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到她跟一旁的黑发美人一齐远去离开,两人都眼神悠长。 回去的路上,钟予侧过脸看苏蓝,“怎么了?” “没什么。有人随便打了个招呼。” 虽然她对那个Omega的身份合法性存疑,但别人的家务事,她懒得掺合。 她笑着掐了掐钟予的脸,那细腻白皙的皮肤上顿时泛起了红,“走,我们回去。”- 第二天的同一时间,苏蓝在吧台又遇到了同一个女人。 “下午好。” 单手支在桌上,凯伦扬了扬手里的酒杯。 苏蓝微微一点头,钞票点在吧台上,她没什么兴趣跟她说话。 正在等待的时间,凯伦看出来了她的冷淡,也毫不在意。 “兰尔今天也跟我一起来了。” 她说,扬起了下巴示意,不远处的沙滩上,银发的Omega正坐下在了其中一把沙滩椅上。 “是么。” “你觉得兰尔漂亮吗?” 苏蓝移过来视线,唇角的笑意很淡,“你问我……你的夫人漂不漂亮?” “什么夫人,都是说辞——你看起来肯定也懂的。” “他有外族血统,”女人贴近过来坐了一些,声音压低了,“虽然不太会说我们的话,但是他的身体和口.活……啧啧,那可真的是完美。” “不会我们的语言也没关系,不影响他叫.床叫得好听,哭起来也不错。” 这已经不是正常对话能聊的范围了。 苏蓝对她谈论Omega的口吻也很敏感,浅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今天是度假,没必要弄大事情。 端着酒杯准备走,苏蓝就听到身后传来悠悠的一声。 “——所以,换吗?” 苏蓝脚步定了一瞬。 她转眼过去,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你说什么?” 凯伦竟然看不出来这个年轻女人的情绪,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没听清楚,她内心惊奇了一下,随即还是咧开嘴笑道, “怎么样?换不换?” 这女人看起来这么花,不会还是个纯情仔吧? 凯伦示意了下不远处的银发Omega,对方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轻盈盈地跑过来,一双浅色的眼仍然直勾勾地盯着苏蓝。 她勾起一抹银发。 “我们兰尔,换你的……” 她的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黑发美人,“喏。” 似乎感受到了投到他身上的视线,坐得远远的钟予不明所以地抬了抬头,宽大的帽檐底下,精致的面庞一闪而过。 凯伦目光里震惊得闪过一丝惊艳。 “我就知道,我们是同道中人啊!——你从哪儿找的这么像的?钟家的玫瑰,谁不想有机会睡一睡?” “我找了好几个代餐,全都没你这个长得正……气质也像……” 凯伦笑起来,“怎么样?换不换?我们兰尔也很喜欢你,就先一个晚上——” “嘭”地一声巨响。 宛如一道乍响的雷,吸引来了附近所有人的目光。 玻璃器皿噼里啪啦砸碎了一地,凯伦的脸被一只手重重地砸在吧台的桌面上,顿时额角鲜血如注,可怖至极! 附近的宾客一片惊呼,好在本身也没太多人,哗啦啦散去了一片,场面顿时空旷了下来。 凯伦被砸得眼冒金星,气血上涌,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这他妈的换个情人不行就算了,真还有人动手?! 吐了口血沫,她刚想破口大骂,就感觉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喉咙。 “你——” “我觉得你不太会说话。” 苏蓝手里拿着一片碎玻璃,锋利的边缘已经在凯伦的喉咙皮肤那儿割出了一道血痕。 骂声戛然而止。 旁边的兰尔一声惊叫,跌坐在一旁,蜷缩着瑟瑟发抖。 苏蓝的声音很平静,“有的人的嘴有用,有的人说的话就不太好听。虽然不管我的事情,但我觉得偶尔发点善心也不错。” 玻璃碎片抵得近了一点,“但有点可惜,我不太懂医学。” “等下割断你的声带的时候,如果不小心割到了气管……那就比较抱歉了。” 抱歉?抱他妈的歉! 凯伦内心狂叫,但身体止不住地战栗颤抖,一阵阵冷汗从额头流下,她痛苦地镇定下嗓子,吸着气小心出声道,“对不起!我……我说错话了……” “别!” 碎片又一抵,凯伦整个人惊恐地一抖,闭着眼继续道,“我!我不该!我不该觊觎您的东西!是我色.欲熏心……我说错话!……” 她继续痛哭流涕地哀求着,从来没这么狼狈过,等到脖子上的压力终于消失的时候,凯伦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 ……紧接着,她就被铐住了。 几个高大的联邦警察的警徽在她眼前一跳,凯伦当即疯了:“你们铐我干什么?!他妈的铐她啊!你没看我头上的伤吗?!瞎了吗一个个!” 没人理会她。 胳膊被反折,凯伦气得头晕目眩,耳边还传来兰尔的惊哭声,她没好气地转头吼了一句,吓得兰尔身体一缩,但随即胳膊被折得更厉害了。 …… 哭叫声和咒骂声渐渐远去,苏蓝和钟予两人已经走去了海滩边上。 海风暖煦。 刚刚的闹剧仿佛都随之而去了。 苏蓝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刚刚砸人玻璃擦伤了一点皮肤,但Alpha身体机能很强,这种小伤好得很快,她并不在意。 但让她在意的是,她自己的反应。 苏蓝以前大大小小的风浪都见过,什么派对也都去过一点,对于这种花样也不是头一次见。 换情人睡而已,她以前也被问过。 怪人多的是,有钱的人贵族里的少爷小姐没几个性癖正常的,玩得飞起。 如果不乐意,拒绝就行,大家心知肚明,从来也不会闹大。 但苏蓝这次,身体的反应比她的怒气来得更快。 这个女人嘴里吐出钟予的名字,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平静地想把她的舌头连根剖掉。 反应过来的时候,玻璃片已经一角扎进了女人的脖子。 这很不像她。 “苏蓝。” 两人往前走着,钟予忽然低低地开口。 “……他跟我说,他很喜欢你。” “谁?” “他想要跟我换。” 苏蓝顿了下,“那个银发的?兰尔?” 他刚刚竟然还去找钟予说话了? 他不是不会说他们的语言? “嗯。” 长睫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个人说,他的主人会找你商量……” “钟予——” “苏蓝。”两只手臂环过她的腰,钟予忽然抱紧了她。他的声音很轻,眼圈都红了, “不要把我……送给别人。” 海风吹扬,掀起钟予的帽檐,绿眸里水光潋滟,他就这么直直看着她。 第74章 第74章 苏蓝并没有想过钟予的不安感会这么强烈。 他没有哭, 也没有掉眼泪,咬着唇眼圈红红地就那么望着她, 轻声道, “我只是你的,苏蓝。不要把我送给别人。” “我还是干净的……我只跟你亲近过,我的一切都是你的。除了你之外, 我谁也不要。不要让我去别人身边……” “玫瑰。” 苏蓝捧起他的脸,眉头蹙起,“你怎么会觉得我要把你送人?” “就算退一步来讲, 你是钟家人,钟予。你不是我的附属品, 我没有权力决定你去谁身边,你明白吗?” 就算是在很久以前,在上一世的时候, 苏蓝自己玩得开, 也从来不会牵扯到钟予身上。 跟钟予结婚的那段时间,钟家的玫瑰被无数人觊觎, 也并不是没有人借着酒精向苏蓝隐晦地发出所谓“换.妻”的邀请。 上流社会忍受不了单一伴侣制度, 各种婚后花样层出不穷,大家见怪不怪, 都是保持新鲜感的手段之一。 苏蓝没留余地地拒绝。 那个时候的苏蓝,都也知道钟予一定会对这种事情报以厌恶的态度。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钟予的时候感觉的那样,钟予是一个……太认真的人。 他是单纯的玫瑰,被保护地很好, 热烈又真诚。 但现在的钟予……这么不安, 在她怀里,像是因为害怕丢弃而不停颤抖地小兽, 乞求她不要抛弃自己。 钟予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你的,苏蓝。”他低低地回应,“如果是你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苏蓝一滞。 他真的把自己的归属权交到了她的手里。 “但……我不知道。”钟予睫羽颤抖了一下,微微垂下,“我不知道如果你真的这么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他声音很轻。 “我不介意……你跟别人在一起的。你不用顾忌我,我都不介意的。就像很久以前一样,你有其他的情人,我可以都当做不知道,都没有关系的。” “但苏蓝,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把我送给别人……好不好?” 钟予的心会碎掉。 苏蓝是那么好。 没有人想要跟别人共享自己的爱人,但钟予从来不乞妄自己能占据苏蓝的全部。 就算现在苏蓝对他温柔,爱护他,但钟予知道,他跟她的关系就只是一剪就断的细线而已。 剪刀握在苏蓝的手上,他只是踉跄地跟着,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希望她不要那么早地抛弃自己。 所以他会很乖的。 但如果他不再干净……他就再也不配待在她的身边了。 钟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再待在她身边。 会被她厌恶。钟予不想看到她厌恶他的神情。 他是失去唯一伴侣就会死去的鹤。 “不要把我送给别人……苏蓝。” 钟予的脸轻轻蹭着她的侧颈,低声乞求道,“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能不能答应我?” 苏蓝能听到他声线之中微弱的哑意。 玫瑰太不安了。 像是她再不给他回答,他就要在她的怀里脆弱地碎掉。 这样的钟予,她该怎么办才好? 他明明该是那么矜贵的钟家的玫瑰。 苏蓝把他带回了酒店的房间。 套房宽敞明亮,落地窗能将广阔的海景尽收眼底,但现在进屋的两人没有人的心思在景色上面。 身子陷进沙发,苏蓝把钟予拉进怀里。 玫瑰绕住她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讨好地亲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见她没有抗拒,钟予又贴上来,慢慢跨过她的腿,坐在她面前,又俯下头轻轻地亲吻了一下。他舔了下她的唇。 这样苏蓝会喜欢么? 钟予不确定。 咬了下唇,他手伸向自己的衣服下摆。 手腕被握住。 “钟予。” 她靠在沙发上,“我不是只想和你上床。” 钟予停顿了一下。 黑发绿眸的漂亮玫瑰坐在她的腿上,凝凝地望着她。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唇瓣张合,有点不知所措,他轻轻地问,“是我……做得不好吗?我可以学……” 然后他心心念念的爱人开口,说出了一句让他没有办法反应的话。 她的声音很平静。 苏蓝说:“我想你留在我身边,钟予。” 哗啦。 海浪拍打上岸边,潮水又再度褪去,顺着半开的窗户将浪潮声送入屋内。 而屋内寂静无声。 钟予一双绿眸怔在那里。 似乎过了很久。 他的嗓音忽然哑了,抿了抿唇,带着颤:“……你说……什么?” “你不是我的情人。” 苏蓝道,“除了上床之外,我还有别的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 钟予愣愣地看着她。 “比如看日落,来海边,来我的领地,跟你相处。我不会这么对我的情人。” “就算用一个商人的角度来说,这些日程都毫无意义。我找不到别的我会这么做的理由。” “你对我来说不一样,钟予。我没有不要你。我想要跟你做的事情,都是因为我想要这么做。你不愿意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强迫你。” 苏蓝语调平稳,一字一句,像是在阐述一个结论。 面对着钟予水雾漫起的眼眸,苏蓝摸了摸他的脸颊,弯了下唇。 “我喜欢你说你是我的。既然你是我的,我就不会把你让给其他人,好吗?” 钟予呆呆地听完,手指蜷了蜷。 他眼泪慢慢地落了下来,钟予拥上来,紧紧抱住了她。 “谢谢你,苏蓝……” 钟予眼泪划过脸颊,他急促地道, “……我很满足了……谢谢你……” 苏蓝……原来,是对他有占有欲的么? 钟予想起原来结婚的时候。 因为他的谎言,苏蓝偶尔还会问起他跟他的“心上人”的事情。她的神态随意,只是随口的问,毫无芥蒂。 那时的钟予在想什么? 不在意的人,才能无所谓。 她并不关心。 钟予趴在她的肩上,泪水迷蒙。 “我是你的。”他执拗地重复道,“你说过了,你不会把我送给别人。” 苏蓝试图纠正他,但看他开心的样子又叹了口气,“我不会。” 钟予慢慢地弯起眼睫,笑了起来,“我好高兴。” 玫瑰那张漂亮至极的脸上还带着泪水,晶莹剔透的泪珠缀在睫毛上,细微地颤抖。 苏蓝抱他进浴室的时候,钟予还勾住她的脖子不放手。 前几天折腾得他太厉害,苏蓝本来没想继续,钟予的腿却挂上了她的腰。 他的眼睫抖了一下,别过眼去,不敢看她。 “你要我吧……苏蓝。” 热水的水流冲刷而下,顺着他的黑发往下滴落,玫瑰的香气馥郁,钟予羞涩地不行,但是又格外主动。樱桃送到唇边让她咬,苏蓝反倒顿了一顿。 熟悉的燥热感开始灼烧。 小猫黏糊糊地跟她撒娇,声音很轻,“苏蓝。”他只想要离她更近一点,“你能不能再跟我说一遍?” “说什么?” “说我是你的……” 钟予的后脑被她按下,他努力地吞咽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完全吞下,许多顺着唇角流了出来,又被水流冲走。他那双雾蒙蒙的眼,就那么抬起来仰望她, 亚麻色的衣服都打湿,贴在身体上,黑色柔软的发湿濡地贴在潮红的脸颊。 他被她重重按在了冰凉的墙壁瓷砖上,钟予疼得蹙了下眉,但还是温顺地没有反抗。 苏蓝定住了。 她僵硬了很久,只用了手。有些克制地又送他到了一次,钟予瞳孔失焦了很久,回神过来,就发现她已经抱自己出了浴室。 “苏蓝……?” 他有些委屈,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要他。 苏蓝披上了丝绸睡衣,起了身。 黑发湿润,还没有擦干的长发打湿了丝绸布料,晕出更深的痕迹。 苏蓝忽视自己血管里狂躁的血液,站得有些远。 “钟予,我需要让人送你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钟予还在茫然之中,身体都酥软,嗓音出声都带着软,“……什么?” 苏蓝勉强地定神,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易感期。” 她头疼地厉害,啧了一声,“我的易感期要到了。我需要送你回去。” 之前冲动动手的时候她就有点隐约的感觉了,但她以为那单纯只是怒意的作用。 钟予怔怔:“如果是易感期,你为什么要我走?你不应该让我留下么?我可以安抚你……” 他从床上撑起身体来,懵然望她。 “易感期的时候……我比较凶,不太能克制。” 苏蓝沉默了一下,言简意赅,她揉了揉太阳穴,她系好腰带,推了卧室的门出去,“我等下叫人来接你。” 钟予没有追出来。 苏蓝烦躁地去阳台打了个电话,叫司机来候着,又让酒店送来抑制剂。 从阳台往下望去,苏蓝看到底下沙滩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银发垂顺,抱着膝盖蜷缩着坐着,远远地扬起脸看她。 竟然是那个外族血统的Omega。 跟她的视线对上,兰尔眨了眨眼,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扬声说了几句话,是她听不懂的语言。 他主人呢? 人被联邦警察带走了,把他留在这里了? 这个酒店每个套房私密性都很好,他怎么找进来的? 钟予是怎么听得懂他说的话的?他难道学过这种语言?他到底会多少东西? 苏蓝脑袋正疼得厉害,勉强分神去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楼下的银发Omega站起身来,靠近了一些,望着她还笑盈盈地在说着话。 正在这时,她听到门口传来了一声响动。 她正要转过身去看,就发现披着同样睡衣的钟予走了过来。 黑发还湿濡,滴着水珠。 一张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苏蓝已经很少见到他这样冷淡的神情了……尤其是在她面前。 他一言不发地双手环绕抱住了她。 “玫瑰……” 手一扬,有什么东西叮铃当啷地落下阳台,落到了底下的花丛里,看不见了。 是串钥匙。 楼下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让他们走了。”钟予说。 他的目光从楼下的银发Omega身上收了回来。 漂亮的绿眸微微抬起,注视着她。 “我不想回去,苏蓝……好不好?” 苏蓝只感觉玫瑰的气息萦绕鼻尖,后颈都发烫,是钟予故意在引诱她。 她想起来,玫瑰本来就是这样的。 蛊人的,诱惑的。 让人堕落不自知的。 那双柔软的唇覆上来的时候,苏蓝想。 钟予似乎生气了。 不是对她……那是对谁? 楼下那个银发的Omega? 果然,钟予微微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说的……我也都可以做。不要去找别人。” 第75章 第75章 易感期对于每一个Alpha来说, 都是不一样的效用。苏蓝的易感期波动剧烈,以往一般都靠烟、酒精、还有温柔可亲的Omega来度过。 她需要很多东西来安抚。 苏蓝心里明白自己的粗暴, 易感期的Alpha上了头——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很难用理智来解释。她这一次原本也只打算倚靠几支加量的抑制剂度过, 在酒店里躺上个三天,回去之后再去见钟予。 毕竟钟予看上去那么脆弱。 苏蓝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但是所有都在钟予扔掉了那串钥匙之后开始急转直下。 苏蓝克制了。 至少她努力了。 Alpha的身体本来就是不知节制的,尤其是当那个Omega对你迎合至极, 浓郁的玫瑰香气引诱来,眼睫撩起,露出那一抹翠, 向你斜睨过来的时候。 天然的风情。 钟予的身体本身就很柔软。 贵族出身,从小练过骑射, 玩枪也需要肩颈的力量,所以他柔软的皮囊之下又有着薄薄的肌肉,就算后来因为身体虚弱瘦弱了不少, 但底子还在, 纤细又有韧劲。 虽然苏蓝并不想这么去想,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副, 非常适合上床的身体。 尤其当他还这么漂亮的时候。 白皙的脊背渐渐泛红沁出薄汗, 蝴蝶骨精致,腰窝纤细优美, 被她松开之后,钟予瘫软在柔软的被子里,侧脸陷入枕头,黑发湿濡, 嫣红嘴唇失神张合吐出湿哑的喘息。 漂亮至极。 苏蓝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欣赏着,私心里希望这一幕能保存在她的脑海里。 这是钟予。 她提醒自己。 于是在理智回归的那一些短暂的瞬间里, 她试图强迫自己离开,或者至少节制一点。 但钟予不希望她走。 绿眸直直地仰望她,他像是蛊惑人堕落的妖精,明明是张睨人时候清冷的脸,眼尾绯红的时候反而极其勾人。 他就拽住了她睡衣的腰带。 手指绕一绕,丝带被圈绕在他纤长的手指上。 那只手指当着她的面,被他抬高拉近到唇边,细细湿濡用地舌尖舔过。 然后丝带就缠绕到了他的手腕上。 一圈一圈,另一端被栓到了床角的柱子上。 清醒一些的时候,苏蓝想起来了什么,撑着手问他,“你为什么会说外族的语言?” 钟予累极,唇角都破了好几处,哑哑地答道,“小时候学过。” “这种语言几乎在联邦里都不流通,都快消失了。” “这不重要……钟家的传统里,我们就是要学的。” 他口里的“我们”,指的是钟家的直系子女。 当然,钟家这一代,就只有他一个。 “贵族的传统么。”苏蓝的手顺着他的脸颊流连,极好的触感,像是温玉。“你小时候到底要学多少种东西?” “……很多。” “最难的是什么?” 钟予沉默了一下。 他的眼睫半阖着,浓密的睫毛一颤不颤,有一瞬间苏蓝以为他已经困倦地睡着了。 “做饭。” 他唇角抿起一个微弱的笑容。 “我想让你……喜欢我的手艺,苏蓝。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所以每样都学了很久。” 说着,他慢慢地动了动手。 “手腕……” 那双白皙纤长的手还被拴在床角,丝带不懂人情世故,将那凝玉一样的手腕皮肤勒出了红痕。 带着倦意的声音让人心里痒痒的。 但苏蓝知道他是真的被自己折腾地够呛。 “我有点困……苏蓝。我能睡一会儿么……” “好。” 她伸手去解丝带。 丝带是银白色,苏蓝随口道,“外族的语言,听起来还挺好听。” 话音落下,她没注意的视角,钟予睁开了眼,绿眸里清清荡荡,已经睡意全无。 “你喜欢吗?” 解完丝带,柔顺的丝绸缎带被他随手拂下了床。 “嗯?” “外族的语言。” 苏蓝回眼看他。 钟予枕在枕头上,长睫微微撩起,仰望她。 眼尾染上了薄薄的红,说不出来是羞意,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很诱人。 苏蓝扬眉。 手解除了束缚,钟予贴过来靠近了一点她。 被毫不留情勒出红痕的手腕轻轻弯起,他停顿了一下,抓住了她的手,带她贴上他。 那双绿眸里又开始弥漫上水雾。 玫瑰香气馥郁,苏蓝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她的后颈的烫意灼烧起来,不是什么好兆头。 易感期不是闹着玩的。 钟予真的不应该再引诱她了。 很快,她就知道了为什么。 然后钟予勾住她的衣角,纤细的脖颈后仰,眼睫阖上颤动,慢慢地轻叫了一声。 他用的是外族的语言。 湿润的音节婉转,一个字音一个字音地碾磨在唇齿间,从那双嫣红柔软的唇里吐出来。 绿眸半睁开,水润地凝望着她,睫毛坠着湿意, 跟之前那个外族的银发Omega不同,钟予的声音本身是清凌的,现在微微的哑起来,又念着异域的文字,那些抑扬的音节随着动作起伏很慢很轻地吐出来,像是吟唱的歌句一样。 被她这么盯着,钟予还是眼下的绯红漫上,他别过了脸,看向了别的地方。 语句也逐渐断断续续,字不成句。 苏蓝以前只在古典的录像之中听过这种外族的语言,但钟予将这种语言变得格外迷人。 她咬了一下他柔软的唇瓣。 钟予吃痛地蹙了下眉,有些可怜地回望她,泪水迷蒙。 苏蓝看着他到之后脖颈上晶莹的薄汗,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钟予咬了下唇,眸光闪了一下,“……不告诉你。” “没关系。”苏蓝很自然地说出恶劣的话,“我也可以问问别人。” 果然,下一瞬,她的袖口被抓住了。 钟予眼圈又微微地红了。 “……别问他。苏蓝。” “别去找别人……他们能做的,我都可以。” 他贴近过来,在苏蓝耳边停顿了一下,很轻地说了几句话。 说完之后,钟予飞快地转过了脸,不敢再去看苏蓝的神情。 苏蓝是真的惊讶。 她把钟予从遮到头顶的被子里捞出来,钟予已经脸全红了。 “你们学外族语言的时候,还要学这些吗?”她讶异地问。 钟予眼睫抖得厉害,他闭着眼道,“都不是什么很复杂的词……我只是,随便说的……” “真的?” “……嗯。” 苏蓝笑起来,“好,我相信你。” “……” 挑衅别人易感期的小猫要付出代价。最后钟予累得要命,哭得厉害,苏蓝倒也没有那么予取予求,本来易感期也快要过了,她也不是那么没有自制力的人。 钟予最后昏睡过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泪痕,唇角新增的伤痕看起来格外让人心疼。 苏蓝给他唇角沾上药膏的时候,对于自己始作俑者的身份毫无悔意- 天光大亮的时候,钟予才慢慢醒过来。 海边的阳光太好,就算是厚重的遮光帘,也抵不过边角处漏进来的明亮光线。 钟予还不太清醒。 他又维持醒来的姿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撑起身子的时候,他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苏蓝……好像给他清洗过了。 衣服也换过了。 动作停滞了一下,过了好久,钟予才下床洗漱。 一切做完,推开门,正对着海面的落地窗便将那一片蔚蓝像海浪一般地涌到他的眼前。 苏蓝很悠闲地靠在阳台边的沙发上,茶几上的一盘切好的鲜橙带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鲜艳光泽。 “睡得好吗?”她问,眼睫弯起,明显心情很好,“想吃橙子么?还是橙汁?” 易感期过得很完美的苏蓝心旷神怡。烦躁与烧灼的情绪被抚慰得十足地熨帖,现在她的心情非常适合海边度假。 就连上午主宅主事那里来消息,说是有人带着皇家的信件想要邀请她见面,都没能妨碍到她的好心情。 钟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走过来,银叉插上一片去了皮的橙子,他轻轻地叼住一头,俯身喂到她的唇边。 见到她咽下橙子,微微扬起的眉梢,钟予慢慢地说,“……之前,你让我这么做的。” 玫瑰太听话了。 苏蓝唇角微扬,她拉过钟予让他坐进怀里。 钟予乖乖地喂了她半盘橙子,最后两人的唇齿之间都是甜甜酸酸的温暖香橙味。 钟予的额头抵着她的,他闭了闭眼,轻轻地开口。 “苏蓝。” “嗯?” “你再说一遍吧。” “说什么?” “……我是你的。” 苏蓝笑了,“你是我的。” 钟予轻轻地蹭了蹭她。像是依恋主人的小猫终于得到了宠爱,他的鼻尖又有点酸。 “苏蓝,谢谢你。”他小声说。 钟予真的像小猫一样,规规矩矩地窝在她怀里,苏蓝一手松松地环着他,另一手拿着平板看。 过了一会儿,苏蓝才发现钟予又睡着了。 呼吸均匀,气息轻微,睡得很沉。 “不是才醒么。”她蹙了蹙眉,没有太在意。拿过旁边的毯子给他披上了。 之前玫瑰那段时间睡得太不好,现在像是把之前缺少的睡眠都补回来似的。 一直到钟予的手机持续震动的时候,苏蓝才把他叫醒。 钟予脸上还有着睡着时候压着的印子,看上去懵懵懂懂的。 “给。”她把他的手机递到他手里,并没有看屏幕。 钟予扫了一眼,顿了顿。 “家宴。” 他轻声道。 “他们想要我后天晚上回去。” “你父母?” “嗯。” 苏蓝抬起他的下巴看了下他的脖颈,“两天时间,痕迹消掉有点难。” 钟予咬了下唇。 “不然到时候遮一遮吧,都城现在不算热,穿个外套也不奇怪。” “……” 苏蓝还在研究怎么快速消吻痕这件事的时候,钟予忽然抱紧了一点她。 “……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 钟予没说话。 苏蓝看他低垂的睫毛,明白过来了,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他的唇。 “这又不是梦,我的话不会不作数。” “就算回到都城,我也想要你在我身边。我不是为了安抚你才那么说的。” “……真的?” “嗯,真的。” 钟予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点下来,他把脸埋进她的侧颈。 “那你不能不见我。” 苏蓝弯了弯唇角,“当然不会不见你。” “……那你再说一遍。” 这回苏蓝知道他想要她说什么了,她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钟予轻轻地“嗯”了一声。 应的声音带上了鼻音,果然,苏蓝转过去看他,钟予匆匆别开脸。 苏蓝还是看到他红了的眼眶。 “我真的很喜欢你,苏蓝。”他枕在她肩上,小声道,“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苏蓝的手顿了顿,放下来,顺过他脑后的发,那微微卷起的发梢扫过她的掌心- 离回都城还有一天多的时间,第二天,两人去附近的小镇转了一转。 微风暖扬,海边城镇里的阳光也像透明的纱笼一般,轻飘飘地将光线洒在地上。 小镇的青石板路并不特别好走,钟予被苏蓝牵着手,走得很开心,对一切都很新奇。 他戴着宽大帽檐的帽子,露出的那双唇微微上扬,消融了那平常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氛,像是初春时候融化的雪,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镇里的人都很朴实热情,上前殷勤地给两人介绍摊子。还有人扛着自己的糖果串儿到两人旁边叫卖。 “想吃么?” 苏蓝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从摊贩手里买下一串,递到他手里。 “……嗯。这是什么?” “你没吃过?” 钟家的小少爷第一次吃上棉花糖,就直接弄到了脸上。 “……它为什么会化?” 苏蓝看他吃得茫然,鼻尖一块粉色的糖渍看起来像只花猫,她笑出声来,拉他去附近的洗手池洗脸。 “等一下,你别动。” 钟予正要洗掉,就听她忽然说了一声。 手被她拉住往一旁走,钟予手里还拿着那个咬了几口的草莓棉花糖,不明所以。 咔嚓。 苏蓝让附近做照相生意的人给他们拍了一张。 镜头闪动,钟予下意识看向了镜头。 照片很快洗出来,苏蓝眯着眼对着阳光看了一看,递给钟予,微微笑起来,“你看。” 相纸单薄,在阳光下白色的底都染出一层光晕来。 在她的手里扬起来,像翩飞的蝶。 钟予傻傻地接过去。 照片上的他,被苏蓝半搂在怀里,她的手臂绕过他的肩抬起他的脸,姿势亲昵地要命。 他手里呆呆地拿着一个咬了几口的棉花糖,鼻尖上还有一抹糖渍,帽檐抬起,看向镜头。 照片上,她却侧脸对着他笑,笑得灿烂。 钟予的喉结上下攒动了一下。 苏蓝去问那个照相的人把底片也买下来,确保没有留下痕迹。 转过身回来的时候,就见钟予走过来,他慢慢地把照片握住在手心,垂着脸小心翼翼地问,“它……能给我么?” 他会好好珍藏的。 “当然了。” 苏蓝有些惊讶,唇角微微翘起。 她拉住他,一指旁边那个照相的人,“如果你还想要拍照,我就去把他雇下来,让他今天一天都跟着我们转给我们拍照,好不好?” 帽檐微微抬起。 露出一双含着水雾的绿眸。 钟予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 他眼尾和鼻尖又微微地红了起来,钟予轻轻地别开了眼,说,“苏蓝……你对我真好。” 一直只被忽视的的可怜小猫,忽地被心心念念的人抱了起来在怀里。 她的一点亲密,对钟予来说都美好得不真实。 他把那张薄薄的照片小心地收起来。 钟予怕他要得太多,美梦就要碎了。 第75章 第75章 小镇不大, 比起快节奏的都城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街边随处可见都是咖啡店和卖冰淇淋的小摊, 有人捧着书聊着天消磨时间, 街头艺人拿着油彩作画,远处咿咿呀呀有人唱得婉转。 两人就沿着小街散步,苏蓝自从发现钟予很多东西没尝过之后, 看到什么好吃的,都往钟予手里塞一份。 “想吃甜甜圈么?海边的小镇全在卖这些东西。” “……好。”钟予顿了顿,补充道, “这个我吃过。” “什么时候?” “……很小的时候。” “那不算。” 装点得花里胡哨的一盒甜甜圈被店家递到钟予手里,苏蓝看着他双手捧着那一大盒, 无从下手的样子,忍俊不禁。 “等下我来拿,”她接过去, “你直接吃就好。” 苏蓝实在想象不到钟予用手拿着甜甜圈会是什么模样, 又去问店家要了根叉子,回过头, 就发现钟予抱着盒子已经拿起了一个。 白皙漂亮的手捏着莓果果酱的甜甜圈, 红色的糖霜已经化了他一手。 “怎么又化了。”钟予抬起脸,有点慌乱, “怎么这么快?……” 他似乎想要抹掉,但又担心继续拿在手里化得更快,于是又低下头张开嘴咬了一口。 这回红色莓果果酱直接蹬鼻子上脸,在钟予那张矜贵的脸上划出一道艳红的笔画。 钟予:“……” 苏蓝难得看他这么狼狈, 笑出声。 钟予抬起脸, 脸上乱七八糟,手上也是果酱化得滴滴答答, 僵直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了。 听到她的笑声,钟予撩起眼看来,望了她一眼。 绿眸里竟然有点羞恼的意味。 苏蓝很惊奇。 不过她恶劣性子起来的时候是真的毫不收敛,她捏着手里的那一叠餐巾纸,就笑吟吟地站在一边看着钟予僵在那里。 “你这样真漂亮,玫瑰。”她夸奖道。 钟予咬了咬唇,“……哪里漂亮。” 别过了脸,不理她了。 苏蓝在原地欣赏了好一会儿美人嗔羞的样子,才走过去替他细细擦掉脸上的糖汁。 擦到唇角的时候,她没有忍住,轻轻地吻了一下。 甜丝丝的味道漫上舌尖,钟予也没想她会在街上突然亲吻他,身体一颤,眼睫抖了抖。 怀里抱着的那盒甜甜圈都差点洒落。 “在街上,苏蓝……” “没关系,没什么人。” 钟予就闭着眼跟她接吻,莓果果酱的味道甜腻,津液交换舔吮之间也不觉得腻了。 两人的唇瓣都柔软,气息湿热,舌尖酥软,吻越来越缠绵,一直到钟予的心跳砰砰快要跳出来的时候,吻才悠悠分开。 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停下,钟予睫毛颤了下,慢慢睁开了眼。 苏蓝那张脸上也沾了不少艳红果酱,阳光下晶莹诱人。 但她现在正侧过脸垂下了眼,俯眼看向他们两人的腿边。 一个戴着小遮阳帽的三四岁的小女孩,正仰头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们俩,满眼都是好奇。 “你们在亲亲耶。”小女孩童声无忌,“还亲了好久。” 苏蓝:“……” 苏蓝语调平静:“小孩子不能看这个。” 小女孩睁圆了眼:“谁说的?我爸爸妈妈就经常亲亲。” 苏蓝:“……快回去找你爸妈吧。” 苏蓝转向钟予,扫了眼他脸花成一片的模样和嫣红的唇瓣,“我去问问附近能洗手的地方在哪里。” 钟予脸还烫着,轻轻嗯了一声。 苏蓝离开去问了店家,钟予感觉自己的裤腿传来被拽了下的触感。 他低下头。 小女孩仰头看他,“漂亮哥哥,花猫。” 钟予:“……” “哥哥怎么也戴着帽子?是跟我一样怕晒黑吗?” 钟予不知道怎么回答,点了下头。 “我腿好酸,哥哥能抱我吗?”小女孩撒娇道,“想要哥哥抱。” 钟予怔了一下。 他蹲下来,到小女孩面前。 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果酱,温声道,“哥哥手上脏,不能抱你。” “不嘛,我就想被哥哥抱嘛。” 钟予想了想,“吃甜甜圈吗?” 最后,两人一大一小坐在喷泉边上,吃起了甜甜圈。 “刚刚那个姐姐,看起来跟哥哥好配哦。” “……是吗?” “你们都长得好漂亮,像是画里的人。” 小女孩咬了一大口甜甜圈,皱了皱鼻子:“姐姐也好漂亮,就是好凶。” 钟予愣了愣,笑了起来。 “她很温柔的。”他也咬了一口手里的甜甜圈,轻声道,“她不太喜欢小孩子。” “哥哥知道?” “……嗯。” 小女孩瞪圆了眼:“那她也不喜欢你们的小孩子?” 钟予停顿了几秒,他微微抿唇,笑了下,“我们不会有孩子。” “为什么?”小女孩疑惑,“哥哥,你不是那个姐姐的夫人吗?” “嗯……不是。” “可你们都亲亲了!只有伴侣才能亲亲!就像我爹地妈咪一样!” 小女孩几口吃掉了手里剩下的甜甜圈,仰起头。 “那哥哥呢?哥哥是喜欢小孩子的吧?哥哥看起来也很喜欢那个姐姐。” 钟予微微怔住,没回答。 唇齿间的甜甜圈和糖霜被慢慢咽下。 身边忽然传来一道女声,“你们怎么聊起来了。” 黑色长发的女人双手交叉绕在胸前,阳光落在她光裸的肩头,像是给她勾勒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她随意地走过来,跟钟予说,“我问到了,那边老板说能洗手的地方还挺远的,我跟老板打了个招呼,等下我们去他家里洗一下。” “好。” 钟予站起来,扭头问小女孩,声音柔和,“还想吃甜甜圈吗?” “不用了,谢谢哥哥。”小女孩仰起脸,“哥哥要走了吗?” “嗯。你爸爸妈妈呢?” “在那里,喏。”小女孩一指远处正在一个店里逛着的一对夫妻,“我等下就去找他们。” “好。” “呜呜,哥哥抱,漂亮哥哥还没有抱我……” 话还没说完,小女孩就被拎远了一点。 “漂亮哥哥只能抱我。” 苏蓝没好气地盯了她一眼,拉住了钟予的手,带着他走上了来时的街道。 跟街边的老板打了声招呼,两人就挤进了店后面的里屋洗手。 苏蓝先洗完,见钟予湿淋淋地洗完脸,还是有一抹红色留在脸侧,她拿来了纸巾给他抹掉。 钟予皮肤细腻又精致,白瓷一样,苏蓝的动作都不由自主放轻了。 “别动。” “……嗯。” 里屋昏暗。阳光昏昏绰绰地晃在门口的地上,风扇吱呀吱呀地晃悠着。 这样靠得很近,钟予眼睫垂下来轻轻颤着,紧张地捏紧了手指。 苏蓝边给他擦边问,“你们刚刚聊什么了?” “……没什么。” “是吗。” 苏蓝也没在意。 手顿了一下,她忽然抬了一点他的下巴。 钟予一惊,望向她。 “玫瑰,”苏蓝说,“只能让我抱,知道吗。” 钟予轻轻眨了下眼,“那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也不行。”苏蓝随口道,“小孩子多麻烦。” 她给他擦完,扔掉了纸巾,又牵上了他的手出去,还跟老板笑着聊了两句。 又重新走到街上,热浪与阳光都重新扑面而来,将衣角上刚刚在阴凉处沾染的凉爽都扫得一干二净- 在小镇里转了一下午,晚上的时候吃完了饭,苏蓝又拉上了钟予的手,往一处广场上走。 “之前让我们洗手的老板说了,晚上镇里还有露天电影,想去看吗?” 白天的热浪过去,晚上的夜风凉爽怡人,风里带着微微潮湿的海洋的气息,让人不由得心情平缓下来。 钟予有点微微的困,但他不想错过跟她的相处。 “什么电影?”他问。 “好像是个浪漫爱情片。”苏蓝想了下,没什么印象,“海边小镇嘛。”她笑,“肯定放得都是些轻松的东西。” 到广场的时候,已经来了许多人。 两人找了个后排一点的位子坐了下来,刚坐下,就听旁边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漂亮哥哥!” 小女孩和父母一家三口就坐在他们旁边的位子,小女孩向他们招手,声音甜甜,看到钟予眼睛都亮了。 “漂亮哥哥你也来啦!” 苏蓝面带微笑地坐到了他们位子中间,隔开了视线。 小女孩脸一垮:“还有超凶姐姐……” 苏蓝:“……” 她就说小孩子最麻烦了。 电影开场,意外放的是超级惊悚片。 旁边的父母惊恐地捂住了小女孩的眼睛,虽然小女孩振振有词她还能看,但是很快就被夹在胳膊下面带离开了。 苏蓝回来的时候,先是被屏幕上的灵异画面惊了一下,然后转头满意地看到他们座位旁边空了。 虽然这个小镇的喜好真的很让人匪夷所思。 但是很好。 没人打扰了。 苏蓝也不知道自己跟个小孩幼稚地较什么劲。 “你不害怕吗?” 苏蓝坐下来,看到钟予脸上神情没太大变化,有些惊讶。 电影大屏幕上,阴森古堡无人看守的门正自己开了开来,“吱呀”一声从音箱里传出来,激起前排人一片颤抖。 钟予帽檐微微抬起,昏暗之中眼眸里色泽很浅,他轻轻摇头,“不怕。” “高中社团合宿那次,大家晚上窝在一起看恐怖电影,我怎么记得你看上去很害怕……” 苏蓝还记得,那天酒店的晚上,向来对这些灵异神怪无所谓的她懒懒地坐在了沙发最中间,剩下的人三三两两抱作一团看着屏幕瑟瑟发抖。 那个跟她表白过的小学弟说什么都要贴着她待着,钟予安安静静地跟她隔着小学弟坐着。 倒饮料的时候,她不经意碰到了他的手。 手指冰凉,像是紧张的。 她问他,“电影很吓人么?” 那时的钟予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眸望着她,电影屏幕的光彩变换映在他的眼里,都没有那抹微微亮的绿色澄净。 眼睫微微颤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 “那次虽然人很多,但第一次跟你一起看电影……我很紧张。” 钟予咬了下唇,轻轻说。 “……都不敢和你说话。” 苏蓝微微怔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她微微笑了起来,将手上拎着的袋子抖了下,“你猜猜我刚刚去干什么了?” “什么?” 苏蓝打开袋子,先在他手里递了一只叉子。 “拿好。” 袋子落下,苏蓝手里赫然捧了一盒切好的橙子。 清凉浓郁的橙子果香扑鼻,还配了一盒零食。 “露天电影,海边,晚上,当然要吃点什么了。” 苏蓝唇角翘起,“我刚多付了点钱让老板给我切好了。” 她又递来一个易拉罐。 单手开了易拉罐的拉环,泡沫嗤地一声冒了出来。 “你的没有酒精。”她说,“这里小镇的人跟我说,露天电影不配啤酒,算是白来……” 话音没落,钟予的吻便贴了上来。 苏蓝滞了一下。 他很少主动亲吻,尤其是在这种外面的场合。 唇很柔软,只是轻轻的一个吻,离开之后,钟予脸上的绯红都遮掩不住。 他别开眼,没有看她。 “这里……没有很多人。”钟予轻轻道,像是为自己的举措找一个借口,“不会被看见。” 夜风吹拂而来。 她没说话。 屏幕上电影的嘈杂声仍然在不远处响起。 “对不起……下次我不会了。” 钟予低声道。 后脑被她托住,钟予的肩膀被她掰了回来。 女人的吻重新覆了上来。 亲密又热烈。 露天电影的大屏幕变换闪着不同的光影和场景,光线映在广场四周的建筑上,明明暗暗。 座位后排,昏暗之中,一对人影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亲吻。 “不用抱歉,玫瑰。” 她说,“我很喜欢。” 第77章 第77章 乖巧又甜的玫瑰没有人能够抗拒。 坐车回了酒店, 他温顺地被她抱在怀里放到床上。困得不行,但钟予又舍不得闭上眼, 就慢慢地仰头跟她接吻。 苏蓝这次的动作很温柔, 也刻意克制了没有弄出新的痕迹,毕竟很快就要回都城,钟予还要回钟家过家宴。 就算这样也弄到了后半夜。 苏蓝看他阖着眼, 睫毛挂着水珠地睡过去,她摸了一下,果然, 枕头上都哭得打湿一片。 钟予好像是水做的。 苏蓝很自然地抱着他去清理了。 在浴室的时候,苏蓝看着歪睡在她怀里的钟予, 雨打玫瑰,被宠爱过后的玫瑰像是不堪雨水,又软又破碎, 就算这样, 还是依恋地靠在她的颈侧。 她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 钟予应该是太累了, 浓密的长睫深深垂着, 这样都没醒。 套房很大,有好几个卧室, 原来的那间屋子狼藉一片,苏蓝抱他去了另外的卧室睡下。 温香的身体被她抱在怀里,苏蓝的手臂环过他的腰间。 钟予似乎最近终于没那么瘦了? 苏蓝感受了下触感,想。 她还记得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医院的后门台阶上, 他一张脸精致尖削, 不苟言笑,冷淡至极。 身躯像是被那间黑色的上衣包裹住, 腰间的衣服往里松松折去,远看去都能感受到他的单薄和脆弱。 钟予的身影被那群西装革履的保镖护卫在中间,更显得纤瘦。 后来在那场皇室举办上的家宴也是。 休息室里,他被她抱在怀里,脊背单削,摸上去像是只要她用点力气,都能把他轻易折断。 永远穿着黑衣的钟予,美丽又死气沉沉。 不像是现在。 苏蓝轻轻地贴上他的发顶亲吻了一下。 钟予黑发散乱,那张瓷白的脸上还浮着残留的潮红,呼吸均匀,看上去艳丽又静谧,像是幅画。 她摸了下他的腰。 钟予似乎有听她的话好好吃饭和调理身体。 真乖。 …… 黎明快要破晓的时候,苏蓝正准备闭眼睡下,手机“嗡嗡” 的震动声从床头柜上传来,打破了夜色。 她昨晚忘记静音了? 不过还好,声音很轻。 苏蓝蹙了下眉,她伸手过去,刚要够到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身侧的人忽然惊地开始颤抖。 手腕被他一把抱住,不让她去拿手机。 他醒了? “钟予?” 钟予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一张本来还带着艳色的小脸瞬间苍白,闭着眼睛,身体蜷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似乎陷入了极大的恐惧。 “你做噩梦了,钟予?” 苏蓝没有想到这么轻的声音会把他吵醒。 虽然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梦这么害怕,但她仍然把他环绕进自己怀里,温声安慰道, “没事的,都是噩梦。都不是真的。” 钟予开口了,带着哑哑的哭音,“别接……别接……” 他仍然双眼紧闭,但晶莹的泪珠已经开始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别接电话……” 苏蓝有些疑惑,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应道,“好,好,我不接。” 手机的震动声就持续响在床头,钟予的身体蜷缩在她的怀里止不住地发抖,像是什么脆弱的神经被触动,害怕极了。 苏蓝想要把手机静音了,但是钟予紧紧贴着她,不让她动作。 她也就放弃了。 “怎么了,玫瑰?” 她轻轻地吻他的脸,唇上都湿濡一片,是他的眼泪,“怎么这么害怕?” 钟予怎么会哭成这个样子? 他脸色白得像纸,肩头颤抖,泪水都打湿了黑发,他轻轻摇着头,急促道,“别接电话……求求你……别接……不要接……” “我不要听……不要告诉我……” 告诉他什么? 钟予只是闭着双眼不停地掉眼泪,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他看不见,就不会变成真的。 “苏蓝……” 夜里的手机铃声,似乎像是一个触发钟予条件反射的扳机一般。 钟予明明之前已经困倦成那样了,却仍然会被这样轻微的响动吵醒。 第一声的时候,钟予就惊醒了,恐惧和害怕让他直接抱紧了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得是什么样的噩梦…… 苏蓝想到这里,胸口滞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她死的夜晚。 钟予的哭音仍然在继续,他断断续续地哭着,声音压得很低,身体往她怀里紧紧地贴进去。 “这都不是真的……苏蓝,我不要接这个电话……” “不要告诉我……” 黎明之前的夜,夏末的夜。 苏蓝经历了车祸,从灵魂状态醒来的时候,看到的钟予就已经在车上了。 疲倦的,冷淡的,一尘不染的,眼尾的薄红像是半透明的蝴蝶翅翼,隐藏在昏绰的光线之中。 那个霜寒露重的晚上,钟予踏着落叶和潮湿的雨走上台阶,进了警署,被人跟随着走进那个白色空空荡荡的房间。 钟予是去做什么的? 苏蓝茫然地想了一下。 ……认尸。 他作为她的伴侣,要去辨认她的尸体。 当时的他该有多痛苦? 要亲自去看自己爱人的尸体,要去辨认,要做记录,要对那些工作人员点头。 麻木地都快死去。 在那个她死去的夜晚里。 钟予就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接到了警察署让他去认尸的电话。 这成了一根鲠刺。 钟予没有办法再在夜里听到手机的铃声。 …… 手机铃声的震动终于停了。 夜色回归寂静。 苏蓝却觉得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嗡嗡的震动声。 钟予的颤抖平缓了一点,脸上仍然满是泪。 宛如惊慌失措的小猫,令人格外地心疼,他被她拉在怀里轻轻地顺着毛。 “好了,好了,钟予。” 苏蓝抚摸着他的背,她捧起他满是泪痕的脸,在他唇上轻轻地亲吻。 她拉过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哄他。 “玫瑰,你睁开眼睛看,我就在这里,我没有事。” 钟予闭着眼,急促地摇头。 “不……我不要看……” “真的,我还活得好好的,我没有死。” “不要……” “都是噩梦,都过去了,钟予。” “……” 无论她怎么哄,他都不睁眼,就一直摇头。 苏蓝没办法了,她在他唇上咬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玫瑰,睁眼。” 唇上的疼痛传来,钟予蹙了眉,但还是执拗地紧闭着眼,怎么都不肯睁开。 苏蓝抬起他的脸,去抓他抵抗的手腕。 钟予被她扣住,湿热的眼泪滑了下来,“我不要……” 长长的睫毛根根打湿。 “如果这都是梦,我该怎么办,苏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蓝微微怔住。 “就这样……好不好?” 钟予的语气软下来,好像是反过来在哄她一般, “如果是梦,就不要叫醒我,好不好?就让我一直在梦里……” 心底说不出来的复杂感受五味杂陈。 …… 苏蓝低下头,很轻地吻他。 钟予的唇又软又热,长睫抖了抖,小心翼翼地回应她。 钟予……没有办法从她的死亡里走出来。 苏蓝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她该做什么才好?- 回到都城,是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了。 钟家的山庄离都城主城还是有一段车程,家宴在晚上,钟予没有时间耽搁。 几乎是在家里稍微修整了一下,他就得出门。 身上的痕迹消得很轻了,但钟予还是换了件扣子能扣到下颌底下的外套,反正都城已经入秋了,穿得稍微厚一点也不奇怪。 苏蓝看着他换完衣服,一丝不苟的制式服装,看上去又是那个生人勿近的钟家贵族少爷。 她问,“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过几天。”钟予说,“有些族里的亲戚也来了。” 他眼睛因为前一天晚上的哭还微微红着,早上的时候他们俩对着镜子试图遮掩,最后还是发现有些束手无策。 “我昨晚……哭得很厉害吗?” 钟予轻声问,他隐约有点印象,但又不记得是为了什么哭了。 两人走下楼,苏蓝送他到车前。 关上车门前,钟予仰起头,天光落进他的绿眸里,澄净一片,水洗过一般。 “可厉害了,哭得我一晚上没睡着。” 苏蓝貌似认真地回道,她笑起来,“不用担心了。” 她捏了下他的脸,“回来之后我们见面。” “嗯……好。”钟予点点头。 车门关上。 忽然又被他推开。 苏蓝的目光里,钟予停顿了一下,问道,“苏蓝,这几天里……” “怎么了?” “……我能给你发消息么?” 钟予攥紧了手指,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不会很多的。” 苏蓝怔了下,唇角微微翘起,“当然了。” 钟予松了口气,望着她的眼睛尤其地亮。 车门被佣人关上。 苏蓝目送着钟家的车驶远,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都城最奢华的老牌商场内。 顶级贵宾休息室。 “您往这边请,小姐在里面等您。” “好的,谢谢。” 香槟倒入玻璃杯,气泡上涌,被恭敬地递到一个人的手上。 舒涵良走进休息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蓝一个人懒懒地坐在豪华沙发上。 她身体陷进柔软的靠枕里,慢悠悠地接过香槟抿了一口。 偌大奢华的休息室内,就她一个人坐着,剩下大约十几个人全都毕恭毕敬地在旁边束手低头地候着,似乎在等她发话。 很大的阵仗。 舒涵良更好奇了。 “舒律师。” 她看见了他,眉梢微扬,笑了一下。 “怎么今天忽然要来这儿?” 西装革履的男人扶了一下金框眼镜,在她身边坐下来,温和地问道。 立即就有人给他也递来了香槟。 “有什么东西要买?怎么不送回家里?” 像苏蓝平常的日常穿着,都是各大设计师亲自上门为她定做,除非是有看中的东西,她很少出来自己逛街。 “让他们送到家里去的话,安保流程要走太久了,我懒得等那么久。” “来这里也可以。我不介意。” 苏蓝微微一笑。 “不过我要买的东西挺重要的,需要你的参考意见。” “我?” 舒涵良失笑。 “我是律师。你这次不会又是想买什么联邦封禁期没过的艺术品吧?上次的法律流程走了大半年,你还能等那么久么?” “当然不是了。这次的更重要一点。” “送人的?” “嗯。” 苏蓝抬手示意了一下,那些附近围绕着恭候着的十几个人立即鱼贯下去,更多的人依次无声无息地进来了房间。 “我这次需要的,不是你作为律师的意见。” 那些进来的人,都恭敬地捧着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丝绒盒子,半跪到他们两人前方一些的位置。 舒涵良愣了下,“这些是什么?” 苏蓝唇角微微上扬,“你看就知道了。” 随着她的发话,托着盒子的人当着他们的面,一个一个地小心地打开了盒子。 舒涵良定住了。 极其璀璨的色泽,折射出来的光线顿时让整个房间顿时都明亮了好几分。 几乎亮如白昼。 还有人等在后方,手里捧着盒子,等待着人发话再上前,供他们挑选。 “这就是……你要买的东西?” 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就这么被托成一排,恭顺地呈到他们的面前,晃得人近乎花眼。 舒涵良怔在当场,惊愕的神色出现在他处变不惊的脸上。 看到那些款式,他突然扭头看向苏蓝。 “等一下,你是要——?……” “是的。我也是认真地需要你的意见。” 苏蓝看着那些珠宝,又抿了一口香槟,拎起其中一枚细细打量了眼,随意地掸了掸手,立即又有另一个人蹲到她面前,将盒子送上。 她的嗓音比起她的话来说格外地云淡风轻。 “我想定一枚戒指。” 第78章 第78章 钟家山庄。 “少爷, 到了。” 佣人的声音传来,钟予才从睡梦中恍然转醒。 眼睫扇了扇, 眼眸才逐渐对焦, 面前的事物从模糊中变得清晰。 最近他好像是特别容易困。 但跟苏蓝在一起的时候……体力消耗也很大。 想到这里,钟予定了定神,那双淡红的唇微微抿起, 又是一个冷淡的弧度。 车门被拉开,钟予下车。 钟父钟母迎了上来,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众有资格出现在钟家主家的旁支亲戚们。 钟家主旁分割苛刻, 只有主家的血系才能冠上钟姓,其余的旁支隔了好几代的血缘, 姓氏也早就换了。 钟家的正统继承人到场,这些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脸上挂好了殷切的笑容。 “终于回来了!这都多久没见了!快进来快进来。” 两位长辈拉着钟予嘘寒问暖, 拥进了主宅, 剩下的亲戚们也跟着几人的脚步进去。 就算以前就见过本人,但再次见到钟予, 几个亲戚的脸上还是划过了惊艳的神色。 有人在最后偷偷交换了个眼神。 ——不是说钟予守寡之后心情很差么? ——气色看起来还真不错。 ——难道, 有情况?没见着黑衣都不穿了么? “规矩点。” 有一道女声轻声打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 几人见发话的人是谁,表面上都移开了眼。 等她转过身, 剩下的人才继续挑眉挤兑眼神。 ——她以为她是谁! ——不就是会讨姨父姨妈开心吗,就对我们开始颐指气使了?真以为自己能改姓“钟”了? ——她觉得自己能有机会?不就是靠着…… ——笑话吧! 众人各有各的心事,表面上却都和和美美一片,温声笑语着跟随着一齐进入了餐厅入座了。 钟家的家宴, 几年一次。 餐桌边上十把椅子, 三个钟家主家人,剩下寥寥的几个位子留给其余人。 在家宴之前, 所有的旁支亲戚都会为了餐桌旁边的一个席位大打出手,抢破了头。 直到最后收到那一份请柬为止,所有的暗流涌动才会平息。 现在这张桌子旁边的人,都是靠近权力最中心的最后的赢家。 其中,尤以被安排坐在钟予对面的人胜利地最为明显。 “钟予,是不是不记得啦?这是你族姐,宗琼,你们小时候还见过的。” 家宴之间,钟母笑着介绍,握了握一旁宗琼的手,女人温和一笑。 “最近你不在这里,都是阿琼在我们这儿陪我们说话。” “她人又贴心又温柔,最近还刚接手他们家的生意。阿琼,不打个招呼?” “伯母您太客气了。” 宗琼立即道,“我也是跟在您和伯父身边才能学到更多东西,我能顺利接手家里的产业,也离不开您俩的帮助呀。” 客套话逗得钟父钟母脸上一片笑意,随即,她转向钟予笑道, “钟予,我们以前家宴上见过的,那时候你在高中,你还记得我吗?” 女人的目光灼灼,“我叫宗琼。” 钟予冰凉凉的绿眸转过来,瞟了她一眼。 很疏离地点了下头,“记得。” 人脸算是个符号,只是在记忆里对上了号。 “我就说,阿琼也这么优秀,我们钟予肯定记得你。你们以后也可以多多交流。年轻人嘛,多在一起玩。” 钟母笑起来,钟予一向冷淡惯了,她也并不奇怪,就正常地拉着宗琼一直说说笑笑。 钟予食欲并不好,简单地用了一点餐。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餐盘旁边的手机,它微微震动了一下,热烈的谈话声中,没有人发现。 精致的喉结慢慢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家宴是个大场合,一般两三天才会结束。 第一顿饭话不会聊得太过深入,钟母见吃得差不多了,众人离席的时候叫住了钟予。 “钟予,难得回来,来书房陪我们聊聊天吧。” 钟予握着手机的手指慢慢收拢了一些。 他转过眼,“我等下就来。” 宾客都被安排进了侧楼的客房住下了,钟予顺着主楼梯往上走,走进去往书房无人的走廊的时候,他才拿起手机。 钟予停顿了一下,摁亮了屏幕。 有一条消息提醒。 心脏凝滞了片刻,他点开了消息。 下一刻,手机被他握紧了。 ——是苏蓝的消息。 她真的给他发消息了? 苏蓝:【家宴好玩吗】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钟予来回看了好几遍。 指尖触碰到屏幕上,钟予心跳得很快,不知道该怎么回。 …… 另一方。 苏蓝正挥手让下一批呈上珠宝盒子的人换上来。 这样的活动已经进行了几个小时了。 舒涵良被她挑剔的态度弄得哑然失笑。他就倚在一边,看着她抬抬手指,下面的人听从指令又恭恭敬敬拿来了新的盒子。 “这些都不好?刚刚那些宝石系列的呢?” “都不好。”苏蓝摇头。都不合她心意,“配不上他。” 底下的人都被她的用词惊了一惊。 几个品牌的主设计师都匆匆赶来了,还都带上了自己的得意作品。作品们用料珍贵,手工非凡,之前还被供给过皇室——这都不配? 舒涵良看他们脸色,心道如果你们知道是要给谁定的……就知道应该是真的很难配得上。 看着半个自己养大的女儿为了人生大事忙碌,舒涵良内心有些怅然,更多的是欣慰。 “这些不行,那就再让他们换一批上来看看吧。” “那就再换。新设计的那些拿过来。” 苏蓝抬了抬手指,香槟放到了一边,又看了眼手机,有点心不在焉,“……麻烦了。” 过了一会儿,舒涵良听到她忽然问:“——这里的信号不好? 精英律师头一次被她这种没来由的问话弄得愣了一下,“什么信号?” 刚想多问,就听她又说。 “——没事了。” 舒涵良:“……?” 苏蓝正看着手机屏幕上钟予的回信。 大概在“正在输入中”闪了有几分钟之后。 钟予:【不是很好玩。】 五个字。 怎么要花这么久回? 不过规规矩矩的,甚至还带标点符号。 好乖。 苏蓝唇角微扬一下。 正好有新的设计师带了作品来,她放下了手机,让他们上前来看。 钟予盯着屏幕很久,见她还没有回复,心里有些紧张漫了上来。 钟予平常发消息的时候,大多都是言简意赅。 很久以前和苏蓝还是伴侣的时候,钟予为了藏好自己的心意,短信都没怎么发过,仅有的寥寥几条还都是公事公办的内容。 刚刚跟苏蓝发的这条消息,已经算是他跟苏蓝发过最亲密的一次了。 手指捏紧了一点。 “钟予?” 忽地,旁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钟予眼睫抬起,转向来人,竟然是刚刚家宴上的女人。 “……怎么了。” 宗琼看他脸色瞬间冷淡下去,眼底幽暗了一些。 明明刚刚他还一副难得柔和的模样,都把她惊了一下。 钟予什么时候温和过? 错觉吗? 她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他的手机,那只手漂亮又纤长,养尊处优的贵族从小并没有受过苦。 ……他的食指关节上,竟然有道疤。 “你手上这道疤,是切菜弄出来的刀痕么?” 宗琼想起来自己记下的资料,温和询问,“我听伯父伯母说,你从小就喜欢烹饪,厨艺也很不错。难得你还会这些东西。” “嗯。” 钟予并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平静点了下头。 他移开目光,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呀,你们一起来了?”沙发上钟母惊了一下,笑道,“阿琼,不如一起进来聊聊?” “正好在走廊里碰见。” 宗琼看了眼钟予,知道当着长辈的面不能操之太急,便笑着告辞了,“明天见,伯母。” “好,你好好休息。” 宗琼顿了下,“明天见,钟予。” 钟予冷淡地点头。 书房的门被关上。 书房里钟父不在,只有钟母和他两人。 钟母跟他随便聊了一会儿天,话又绕回来,“我看你最近不穿黑衣服了?是不是想开一点了?” 钟予撩起眼,一双绿眸明晃晃地望过去。 他身上那件浅色衣服的扣子一直扣到最高。金色绣线华贵非常,衬得他面容精致。 钟母问道,“不守丧了?” 钟予停顿了一下,“嗯”了一声。 “这就好,这就好。” 钟母立时松了一口气,声音又热切起来,“你不守丧就好了。这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知道你伤心,但事情都过去几年了,总能忘掉的。” “苏蓝那丫头,我们也算是喜欢,但她毕竟性子那样,你也知道,她的心思不在你身上,最后难免没什么好结局……” 钟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最后又状似不经意地叹口气提到, “也没事可以接触一点新的人,像是刚刚的阿琼就挺好。她人也随和,这几天正好家宴,也可以随便聊聊……” “伴侣嘛,你要喜欢,我们就换一个,不用为了一个不放,虽然风言风语肯定有,但我们钟家不在乎这点名声……” 钟予静静地听着,到了最后,他站起来告辞。 “我先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没回绝就是最好的了。 钟母欣慰地点了头,“好,你快去吧。也考虑考虑我说的话。” 出来走到走廊上。 手机还是安安静静,从刚刚在他袖子里开始,钟予就一直握着。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苏蓝……在做什么? 钟予有些茫然地想。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一直都呆在一起,他已经习惯了被她的气息环绕。 忽然分开,他无措又不安,闭上眼,睁开眼,都是想念着她怀抱的触感。 她在做什么? 她在都城……会去别的宴会么? 会遇到新的人么? 他打开手机,还是没有回复。 钟予觉得自己太贪心。 明明以往……以前的时候,一个多月没见到她,他都可以忍受下去,现在只是分别了一会儿…… 犹豫了很久,钟予还是没有发出去消息。 对话框里打出的几个字,又慢慢地删掉。 虽然她同意自己给她发消息……但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很黏人。 钟予隐约知道她对情人的喜好。 包括长相,性格……和习惯。 她不喜欢黏人的人。 下意识地,钟予摸上自己的脖颈,那里应该有她之前留下的还没有完全淡去的吻痕。 手指触摸上,却只摸到了衣领。 刚刚母亲的话又回到了脑海里。 风言风语,名声。 见不得光的…… 钟予眼眸敛了敛,他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却没想,又遇到了刚刚才见过的人。 宗琼穿着一席丝绸睡衣,长发披肩还带着潮湿水意在走廊里跟他打招呼。 “钟予,你跟伯母聊完了?” 神态大大方方,仿佛真的只是偶然遇见。 “我这几个月在这里住久了,伯母就让我先住在你们这一层,这样离得近说话也方便一点。我的卧室离你的也不远。” 她没等钟予说话,自觉解释道,“我只是出来倒个水。” 钟家那么多的佣人并不是摆设。 借口蹩脚,但钟予并不想跟她多说话。 “对了——我以前见过苏蓝。” 她一句话让钟予暂时停缓了下脚步。 “她很漂亮。” 他转过头,就见宗琼目光幽深,特意烫卷的黑色长发绕在她的指尖, “难道你不觉得,我跟苏蓝长得有点像吗?” “……像?” 钟予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有什么在胃里慢慢翻腾,不适感隐隐传来。 宗琼见对面黑发绿眸的美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心跳加快,觉得有戏。 虽然方法旁门左道,但只要能达成目的,什么不可以? “是有点像吧?” 她走近一步,“我知道你忘不了苏蓝——但是寡夫的名声毕竟不好听,刚刚伯母应该也是在跟你聊这件事么?” “她应该也想要你尽快再结婚吧?” 钟予没说话。 他盯着她,绿眸眸光沉沉,但脸色隐隐发白。 宗琼有些奇怪。 但转念一想,像这种大贵族不在乎钱财不在乎资源,还能在乎什么呢? 也就只有点名声了。 毕竟是个Omega,还丧了偶。 知道自己也许走对路了,宗琼内心雀跃起来,乘胜追击,又向前一步。 “你不如考虑考虑我?我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伯父伯母很喜欢我,我们不算有血缘,但祖辈往上数几代也算是一家人,正好亲上加亲,这桩婚事不会有人说闲话。” “甚至——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强求你走出来。” 她强调。 “我已经长得跟苏蓝有几分像了,我可以把生活习惯都贴得跟她更近……如果你喜欢的话。” 如果能让钟家的继承人对她青睐,有什么她不能做的? 宗琼提高音量,“跟我在一起,你可以当她还活着——” 话还没说完,她就见对面美人的脸色苍白如纸,手忽然握成了拳抵在唇角,闷闷哼了下。 宗琼震惊:“你——” 冰冷的绿眸扫了她一眼。 没等她说话,钟予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他离开了,宗琼还定在原地,刚刚的胜券在握一扫而空,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没看错吧? 她就这么点魅力? 她就算长得没有苏蓝那么好看,但一个Alpha长那样有什么用?再说了,她还特意按她的样子打扮…… 怎么钟予一副被她恶心到的表情?? 至于吗?? …… 钟予的卧室。 浴室内。 镜子前,水流哗啦啦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水龙头才被拧紧,水流声停息了下来。 浴室内恢复了寂静,只有人急促呼吸的声音。 钟予抬起脸,脸上还湿漉漉一片,耳侧和额前的黑发也被打湿沾在脸上。 他的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 钟予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嗓子因为刚刚吐了,还有点哑。 镜子里的人眼圈还因为生理性的泪水泛着微微的红,一张脸惨白。 刚刚胃里翻涌,钟予听她的话越听越难受,最后还是没忍住,直接冲回了浴室。 什么名声…… 他都可以不要。 但她竟然说她长得像…… 苏蓝就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手机的嗡嗡震动声从台上传来。 视频电话,钟予下意识接了。 按下了接听键,他才反应过来不好,赶紧把摄像头遮住了。 但苏蓝还是看到了。 “怎么哭过了?”她的声音传来,有点惊讶。 其实是胃难受带来的生理泪水,但钟予并没有解释,怕她担心。 “玫瑰?” “……” “怎么了?” “我现在……不好看。” 他轻轻地说,嗓子还带着哑意,“……你别看。” 她很耐心,“没关系,让我看眼。” 钟予停顿了好一会儿,走进卧室,才把遮掩摄像头的手指拿开。 钟予就听见她轻轻地“啊”了一声。 “怎么哭成这样?” 钟予不知道怎么的,渴求她怀抱的心和刚刚身体上的难受交糅在一起,酸涩感染上鼻尖。 他垂下了点眼睫,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我好想你……苏蓝。” 这回眼泪是真的掉下来了。 那边静了静。 她似乎笑了下,“有多想?” “……很想。” 钟予把脸埋进枕头里,柔软的布料也没有办法给他抚慰。 “很想……很想。好想你……” 想念她抱他睡的时候,想念她信息素的气味,想念她温柔地捧着他的脸喊他玫瑰…… 他什么都好想念。 “我们才分开一个晚上啊,钟予。” 她轻轻地说,有些无奈,“你不是在钟家还要再待几天。” 钟予的眼睫抖了一下。 他知道的。 明明刚刚才提醒自己不要那么黏人……一见到她的脸,他还是没有忍住说出了口。 “……对不起。” 钟予咬了咬唇,小声地道歉。他努力地让眼泪不掉下来,“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难得她打来电话,他还让她不高兴…… “苏蓝……你晚上都做了什么?”他勉强转移话题,“你在外面么?” 苏蓝顿了顿,“对。我出门了。” 背景一晃,是车窗外昏黄的路灯和车水马龙的街道。 “嗯……这样。” 钟予慢慢地嗯了一声,“现在很晚了。” “是啊,也没想到会到这么晚。” 钟予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最后又吞了下去。 “晚上我是跟舒律师在一起。没有见别人,别担心。” 钟予一惊,脸瞬间有些发烫。 他有些心思被猜中的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道,“苏蓝,我没有,我不是问……” “我也没说你有。” 她轻轻笑起来,“是我想告诉你。不想让你担心。” 钟予耳尖都红透了,他别开视线,都不好意思再拿着手机说话。 心跳都砰砰作响,几乎有些令人眩晕。 “——钟予,你脸色不是很好。”她忽然顿了下,“你身体没事么?” 钟予怔了一下,手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胃。 之前翻涌的感觉已经消退了下去。他起身对着房间里装饰品的镜面照了下,脸色还是苍白着。 他摇了摇头:“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应该是光线。” “这样么。” “好了,你快点睡吧,我们明天再说。” “嗯……好。” 电话被挂上。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钟予盯着屏幕上她的联系人页面,看了很久很久。 他靠着床板坐起身,靠了一会儿,动了动手指,小心地打了一句发过去。 钟予:【晚安,苏蓝。】 这次她回了,很快。 苏蓝:【晚安】 两个字,钟予翻来覆去地看。 睡觉的时候,他还把手机抱在怀里,不舍得熄灭屏幕,就留着跟她的对话界面亮着。 夜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亮着,像寂静海里的一片小舟。 她跟他说晚安。 还跟他打通讯电话。 是不是一切……都在向着好的地方转变? 钟予好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他什么都不要,就这样就好。 第79章 第79章 一场持续几天的家宴。 从第二天开始, 除了主要钟家人需要在的下午茶和晚宴,剩下的人其他时间想要见到钟予, 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说, 明明都在一个宅子里,怎么见上一面都这么难?” 三四个人凑在花园里站着,有人插着裤兜, 有人抬脚逗逗旁边追蝴蝶玩的卷毛小狗,嘴里啧啧出声。 “你想得倒是挺美,正统的钟家继承人, 哪有那么好见?” 另一人哼了一声,一扬下巴, 示意他们看身后,“那是我们想得不够美。有人不就挺有能耐的。” “要不是我血缘没差三代没资格,我肯定也上。” 几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看看人家, 这才叫对症下药。知道自己不行, 就带了备选来。” 那位本来就拍着钟家二老马屁的宗琼,竟然领了客人来。 远远的花园那头的主路上, 两辆车的车门打开, 两个身高腿长的女人走出来,往他们这儿随意一瞥, 随即又被人领进了主屋里去。 进出森严的钟家,能被放进来的人,肯定都获得了家主的首肯。 “你说钟家两位长辈也挺有意思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心里明镜似的, 知道自己儿子没办法走出来, 就想法设法给他找亡妻的替代品。” “一个不行,还再来两个新的。”- 钟家主屋。 茶室。 钟予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 良好的教养让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眼眸微敛,看上去非常平静。但是熟悉他微小动作的钟母知道他在忍耐。 茶桌对面,宗琼还在微笑着介绍她的“好友”。 “这位是目前投资界的新贵,也是商界精英,目前刚扩大了生意版图,现在都城谁不知道王家的产业……” 那位姓王的小姐放下茶微微点头一笑,举手投足一副贵气模样,“钟先生,幸会。” 宗琼的手又指向旁边另一位运动装束的女人。 “这位李小姐,她刚刚才获得联邦新一届枪支射击赛的冠军……” 钟予捏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 …… “母亲。” 茶喝到一半,钟予觉得自己已经给足了母亲面子,借口有事离开了。 走廊里,钟母果然追了出来。 他静静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这几天他的态度一直很客气。 但一个宗琼就算了,现在再来两个身上带着苏蓝影子碎片的,他不能再当做巧合。 “刚刚那两位,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钟母避开话题,乐呵呵地笑着问,对上钟予一张冷淡的脸,“她们两人都不错,我们都帮你看了,新的伴侣我们也不需要看家世,人好对你好,顾家又温柔就可以了……” “我不需要。” “你的确不用需要。” 钟母声音放柔和了,循循善诱,“钟予啊,也不需要你真的对人家有好感,你只需要挑一个你看得还算顺眼的,放在家里当个摆设就可以了。” “你就当放个花瓶。”钟母说,“结个婚就行。” 走廊里很静。 钟予眼眸也很静,看得人莫名竟然有些心慌。 他轻声问,“这就是让我回来参加家宴的理由?” 钟母脸上僵了一下。 她叹了口气,也不拐弯抹角了。 “人都死了,你还为她守节做什么?” “钟予,你也知道的,虽然联邦时代新政出来那么久,我们的圈子还在几百年前,你能做继承人,是因为家族对你偏爱。” 钟予声音很冷:“我以为钟家并不在意这些。” “的确不在意,但你毕竟是个Omega——结了婚有了伴侣,才没有人说闲话。” 钟母试图上前一步去拉钟予的手,但却被他躲过了。 “这都是为你好……” 触到的手指格外冰凉,钟母一惊。 钟予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张美丽的脸上白得几乎透明,唇瓣紧抿成一条线。 他后退了一步,只感觉四肢都冷得出奇。 五脏六腑,却烧得滚烫,胃内熟悉的翻腾感传来。 这几天他一直食欲极差,从头到尾没吃什么东西,整个人隐隐都单薄了一圈。 但现在胃里烧灼地像是有人在那里放了一把火,绞着疼。 钟予又退了一步。 “钟予?” 钟母担心的目光投来,她也注意到了他异常的脸色,“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钟予摇了下头,他转身大步离开了。 “——钟予?” 顺着走廊到了自己的房间,砰地推开浴室的门,撑着洗手池的台面就没忍住吐了出来。 胃里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扶着台面,钟予的手指在剧烈地发抖。 嗓子都被灼烧,冰凉的薄汗顺着额头沁出,额发都打湿。 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他脸色惨白,水龙头被打开,哗啦啦地作响。 等到终于消停下去,钟予无力地身体滑落靠在浴缸边,膝盖磕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生疼,他却感受不到痛一般。 寒气都顺着骨骼肌理沁入。 他怎么了? 钟予茫然地想。 头疼欲裂,喉咙里的哑意和涩意焦灼。 他…… 他不是第一次吐了。 他这几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自己也没有忌口的食物。 他的手指蜷了蜷。 那是…… 就在这时,门口转来了敲门声。 “少爷。” 是管家的声音,“太太让我来看看您。听说您身体不舒服,您没事吗?” 钟予一滞。 “太太还让家庭医生来了。让他给您检查一下吧,少爷。” 从小跟着他的管家,是能够信任的人。 钟予张口,嗓子都沙哑。 “替我……找吕医生。” 管家停顿了一下,“吕医生?” 钟予极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很平静,“对,让他来,我只见他。” 吕医生是跟着他的人,嘴也是他的。 门外一阵窸窣,是有人离开了。 很快,吕医生被管家找来了。 他的私人医生一向跟着他行动,这次也一齐来了钟家。 门被关上。 “锁上。”钟予说。 管家愣了愣,还是回身将门锁了。 ……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管家才被叫回去。 走回房间,钟予面色苍白地靠在床上,侧脸看着吕医生。 “恭喜您,少爷!” 管家一回来就看见吕医生面带喜色地叫道,“这么大的好事,您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吕医生并不知道钟家的秘辛纠葛,他只知道平常来钟家的那位,是自家少爷的心上人。 “您怀孕了这件事情,小姐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管家步子定了一下。 什么?……怀孕? 钟予轻轻点了点头,他脸上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朦胧。 吕医生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恭喜的话。 钟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像是个苍白又精致的人偶。 过了很久,他仰头轻声问,“我真的有……孩子了吗?” “当然是真的,您还不信我么?” 吕医生乐得开怀,收起旁边的平板乐呵道,“月份还小,您现在呕吐也是正常现象,等稍微大了点儿之后就会好很多了,您不用担心。” “……是么。” 钟予一双绿眸都亮起来,他垂下头,轻轻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手指都有些颤。 “前几个月还没那么稳,您的身体也比较虚弱……但有我在,您就安心养着就好!我等下给您写几份食谱,给厨房那边的人。” 吕医生正要出房间,就听身后忽然又传来一句。 “——不要告诉其他人。只说我身体不舒服。” 吕医生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懂!惊喜嘛,少爷您放心,我嘴巴牢得很。” 吕医生出去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管家再次将门锁好,回过身走进来,见到钟予正垂着眼帘,轻轻抚着自己还平坦着的小腹。 小心翼翼地。 视若珍宝。 他脸上带着惊喜,眼神望着都是柔和的眸色。 窗帘被微风轻飘飘拂起,柔光明明暗暗,落在他身上,像是薄薄一层温和的纱。 管家也被他的神情感染,也笑起来,“少爷,恭喜您。” “嗯。” 钟予轻轻点头,视线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小腹。 “这是我跟她的……孩子。” 声音很轻,像是在梦里一般,满满的都是幸福。 “是的,是您跟小姐的孩子。” 管家看着他少年时一心一意,又到结婚后的心酸难受,再到苏小姐死之后的心如死灰,现在…… 少爷终于苦尽甘来了。 想到这儿,管家都有些热泪盈眶。 “我跟苏蓝的……” 钟予还在喃喃,眼泪都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落,他却无所自觉一般。 “我跟苏蓝的孩子……我们明明都吃过药……” 管家觉得有些不对,但只觉得少爷是惊喜过头。 他笑道,“是的,说明这是上天的礼物啊!苏小姐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是吗?” 钟予笑起来。 但笑着笑着,眼泪顺着往下掉,啪嗒啪嗒落在他身下的被单上,晕染湿了一片。 “她会高兴吗?……” 拂在小腹的手指上,也落上了泪。 “……少爷?” 管家脸色微微变了,小心道,“您怎么了?” 钟予轻轻地摇头,满脸都是泪水。 眼泪还在涌出,他却毫无知觉,茫然脆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折断。 钟予喃喃问道,“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少爷?” 钟予闭了闭眼。 随着他的闭眼,眼睫毛上坠着的泪珠也滚落了下来。 心好像绞在了一起,窒息的痛感让钟予整个人快要疼得痉挛。 身体冰凉,如坠冰窟。 “少爷,您有什么顾虑的话,您和我说,我替您解决……” 钟予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 清凌的嗓音气若游丝,很轻,很轻。 “我不能要它。” 管家愣在当场,“您说什么?” “吕医生也说了,现在只是几个月……如果不要的话,不会那么伤害身体。” 钟予的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 “我不能让任何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 管家有些急切,又问道,“您是担心名声吗?虽然守寡之后怀孕这件事情很大,但是我们有很多种方法不会让它传出去,太太老爷也不会知道,我们先告诉苏小姐……” “不要告诉她。” 钟予轻轻抿唇笑了一下,泪珠滚落下来。 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够怀上苏蓝的孩子。 就知道的这么短短的一点时间,钟予都已经幸福地想要落泪。 他梦寐以求的…… 钟予很知足了。 现在苏蓝对他好温柔……他已经没有办法失去了。 他好害怕。 他不能……不能让她讨厌他。 管家心疼的眼神之中,钟予掉着眼泪,压抑着哭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诫自己。 “……她不喜欢。” 钟予咬了咬唇,打湿的睫毛都在颤抖。 “我不能给她……添麻烦。” 第80章 第80章 钟予当晚就回了都城。 秋日的都城又开始下雨, 暴雨倾盆,细密的雨线打在车窗玻璃上, 痕迹都模糊成了一片, 融杂与窗外的霓虹灯光影交织在一起,看不清了。 钟母以为他是因为催婚的事情离开,知道他执拗的性格, 最后也没拦他。 倒是那些后来的宾客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 但钟予并不关心。 钟家人多眼杂。 他想要掩埋的事情,在钟家多留一刻,就多一丝暴露的风险。 钟予靠在靠垫上, 慢慢阖上眼,手搭上自己的小腹。 他必须回来。 也只有回来, 他才能……然后…… 车在过一条街口的时候忽地降速,停了下来。 绿眸睁开,按下了通话键。 “怎么了。” “少爷……” 没等司机话说完, 车门便被啪地一下打开了。 风雨顺着车门敞开的口漏进来些许, 钟予对上一张明艳的脸。 他怔怔地望她。 风雨之间,一切都似乎静谧无声了。 “想我么?” 撑着黑伞的女人唇角弯起。 苏蓝收了伞, 长腿一迈坐了进来, 身上还带着潮气。 钟予有些没反应过来一般,傻傻地望着她, 似乎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苏蓝……” 门关上,将风声雨声都挡在了玻璃之外。 “不是说了,等你回来我们就见面么。怎么不告诉我?” 苏蓝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很想我, 原来都是骗我的。” 一摸之下, 才发现从风雨里来的她手指温热,他的脸却有些微凉。 钟予的喉结上下攒动了一下。 “玫瑰。” 苏蓝蹙了下眉。 她轻轻掰过他的脸, 看了一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又去摸他的手,袖子下的腕骨纤细,被她握在手中,又轻又柔,“手也很凉。” “你就去了几天钟家,他们怎么还把你饿瘦一圈。” 钟予任她到处捏了一会儿。 半晌,眸色闪烁,他咬了下唇,“苏蓝。” “嗯?”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苏蓝微微扬了下眉梢。 她定定盯了他两眼,噗嗤笑出来,“我不知道。” 她刚刚从繁华主街走出来,远远就瞄见了一辆熟悉的车。 抄了近路,在街角等了会儿,没想到真的让她撞见了。 她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刚从哪里出来。 想到自己刚跟设计师定下的设计,苏蓝心情也很好。 “偶遇的。是不是很巧?” 转过头,见钟予还是苍白着脸,一副怔神的样子,苏蓝有些惊讶。 声音放低了,她凑近一些,微微眯起眼,“原来是我自作多情。真的不想见我?” “那也行,我先让司机靠边停一下,我下去……” 钟予的手抓上她的袖口,莫名的慌张,“我……我想。别走。” 他唇瓣都被自己快要咬破,钟予内心像是破了个口子一般,无数的委屈和难过都涌了出来。 “别走……苏蓝。” “我想你的……好想你……” “对不起,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你我回来的……” 他咬了下唇,“但……” “但是什么?” 钟予没说话。 他忽地拥上前,把头埋进她的肩上,苏蓝怀抱着他单薄的身躯,感觉他像只害怕的幼兽一般在她的手臂间止不住地颤抖。 苏蓝眨了眨眼。 这是怎么了? 手慢慢地顺着他的背,手指插过他柔软的乌黑发丝,苏蓝安抚着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钟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心里乱成一团,害怕与焦灼让他几乎都没有办法直视苏蓝的眼睛。 “今天……我能去你那里吗?” 他轻声问。 苏蓝愣了一下- 这是苏蓝重生之后,钟予第一次来她在都城的公寓。 跟着她上了专属电梯,电梯门打开,钟予脚步迟缓了一点。 明明是他自己要求来的,但走到门口前,盯着地上的软毯,钟予整个人都有些僵直。 这里是……苏蓝住的地方。 她不在他那里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光是这么想,钟予就又感觉紧张起来。 “手给我。” 反而是苏蓝拉过了他的手,径直就将他的指纹输入了门锁。 食指轻轻一按,显示屏转了个圈,显示成功。 “这样你以后就可以直接进来了。” 她说。 房门推开,巨大落地窗便将黯蓝的夜色铺满了地上一尘不染的瓷砖,一直染到他们脚边。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远处的高楼雾蒙蒙一片。 钟予乖巧地坐在沙发上。 规规矩矩地,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就别开眼,望向窗外的雨。 他在……苏蓝的家里。 这里到处都充满着她的味道。只是单单待在这里,钟予就感觉自己仿佛沐浴在烫热的泉水里一般,后颈发烫,身体的温度都在升高。 但只那么一瞬的恍惚,钟予又从中惊醒。 刚刚涌起的幸福突兀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瞒了苏蓝。 那件没有办法说出来的事情。 钟予垂下眼,手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 他不敢告诉她…… 她喜欢他乖一点的。 “喏,热茶。” 轻微清脆的瓷器声传来,钟予慌张地匆忙放下了自己摸着腹部的手。 苏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旁边绕了出来,将手里的杯子递到他手里。 “你手那么凉,还是喝点热的。” 她自己拿了瓶冰果汁,倚在他身边的沙发位子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谢谢。” 钟予轻声道。 他规矩地捧起了杯子,小口地喝起来,垂着眼,也没有看她。 苏蓝看他这样局促不安的样子有些好笑。 他这样让她想到那些随着主人搬了新家,短时间内却没有办法适应陌生环境的小猫,突然就变得怕生了起来。 又乖又可爱。 “怎么了,玫瑰,好好跟我讲讲。” 她温声道,“回了钟家一趟,怎么感觉你被人欺负了一样?” 照顾怕生小猫第一步,先把它抱进怀里哄哄。 苏蓝向他伸出手,“来,玫瑰,过来让我抱下。” 钟予顿了顿,还是顺从地贴进了她的怀抱,乖巧地趴在她的肩上。 他无意识地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变成了侧靠,这样不会压到小腹。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手指倏地捏紧了袖口。 “你在钟家做什么了?”她贴着他问。 钟予闭上眼,感受着她的手揉过他的头发。 他捡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见了很多亲戚。” “有人惹你不开心?” “……嗯。”也不算谎话。 苏蓝笑了下,“把你气到饭都吃不下?” 她顺了下他的后背,手下的脊背明显削薄了不少。“怎么瘦了这么多?他们做了什么?” 眼见着她的手顺着要抚上他的腰,钟予下意识心里一惊,就算现在还几乎不显怀,他还是慌乱起来,慌不择路地开口, “——他们想要给我介绍联姻对象。” 下一刻,苏蓝的手停了。 淡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钟予只感觉自己的下巴被捏住,身体被扯开距离,听到她轻声问道, “联姻对象?” 钟予咽了咽嗓子。 他感觉到她语气的微妙,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声音都紧张得在发颤,“对……对不起,苏蓝……但我没有,我没有跟她们有什么,你相信我……” “她们?” “我……” “不止一个?” 钟予咬了下唇,点了头,“……嗯。” 他紧紧地抓上苏蓝的衣角,“我应该……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对不起……但你相信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钟予依恋地想要靠近一点她,下巴却被她钳制着,动弹不得,他急切道,眼圈都有些红,“苏蓝?” 拇指磨蹭过他柔软的下唇唇瓣,不算太温柔。 钟予心里越来越慌。 他努力地咽了下嗓子,害怕被她误会,主动挣扎着仰起脸想要去索吻,“苏蓝……我真的没有……我只喜欢你,只喜欢你……” 苏蓝真是从没遇到过这种事。 她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混情场的人,自然知道自己是占有欲作祟。 但这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的滋味,她还是头一次感受得这么强烈。 连带着手下的力度都不由自主重了。 柔嫩又刚愈合不久的唇瓣被她毫不客气地磨蹭着,钟予疼得都有些冒出眼泪来,但还是期期艾艾地任她折磨。 “苏蓝,你相信我……” 苏蓝抓住他后脑的头发,舔咬上他的唇。 她的动作并不那么温柔,钟予被摁在沙发上的时候,神思都是迷乱的,但还是努力地仰头回应她。 湿热的呼吸交换之间,牙关被撬开,唇齿纠缠,舌尖被吮得酥麻,深长又侵城略地般的吻让钟予混乱至极,脑袋一片空白。 “为什么忽然要来我这?” 间隙时,苏蓝问。 修长的手解开他衣领的扣子,莹玉一般的肌肤被夜色染得柔和。 “因为……” 钟予试图在空白中抓取答案,气息急促,下意识地吐出了真实的想法,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苏蓝,我不想让你那么快就忘了我……” “离开?” 钟予一惊,眼睫颤了一下,剩下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心慌意乱,今天他总是说错话。 苏蓝随口问,“钟家的事?” 钟予抿了抿唇,避而不答,反而双手绕住苏蓝的脖颈,轻轻地吻了下她,勉强道,“……也算是。” “这样。”苏蓝撩起他耳边的发,“去几天?” “可能要……一个月。” 她的手停顿住。 “对不起,我知道有点久……但我必须要去。” 钟予抬起脸,眼眸水光潋滟地望她,见她脸色没什么变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小心乞求道, “苏蓝,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见别人?” “我会尽量快一点回来……” “或者,” 钟予咬了下唇,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要求很过分,又垂下眼轻轻道, “别对他们,别对他们那么好就行……” 苏蓝想了下自己今天刚定下来的珠宝设计,和那些人告诉她需要的工期,点了个头。 “你去吧。”她捏了下他的脸。 转过眼,钟予眼圈红红的样子漂亮得出奇,泪痣灼红,艳丽非凡。 他居然还允许她睡其他人? 苏蓝有些好笑,想逗逗他,“对别人怎么样算好?” 钟予顿了顿,“别这么温柔……” 她惊讶:“你觉得这样算温柔?” “嗯。” 钟予一下搂紧了她,他什么都不敢想象,一想苏蓝对别人温柔的样子,他心都绞起来疼,眼泪簌簌落下来, “不要问我了,苏蓝……好不好?” 钟予的呜咽很轻,像是整个人都被揉碎了一般,令人心疼。 苏蓝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吻又落下来。 “放心,我等你回来。” 钟予被她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意识迷乱的时候,他忽然惊地想起一些什么。 等一下。 不能……不能压到。 闭了闭眼,钟予挣扎着出声,“……苏蓝。” “嗯?” “……” “怎么了?” 钟予停顿了很久,很小声道,“能让我来么?” 苏蓝动作停了下来。 她稍稍扬了下眉。 她看着钟予自己努力地支撑爬起来,坐到她面前,紧紧咬着唇,抓在她肩头的手指骨节都用力地泛白,身体和她逐渐贴得紧密。 他仰起头,那截优美白皙的脖颈后仰,双眼紧闭,鸦羽似的睫毛颤抖地厉害,唇角溢出轻叫。 苏蓝将那一缕落入他唇间被涎水沾湿的发丝撩出来,拇指抚摸过额头上的湿发,在钟予的额间停留了很久。 这里缺上点什么。 她眯起眼,想,绿眸黑发的美人戴上额饰,也一定非常漂亮。 乌黑柔软的发,和极光绿的坠子,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搭配了。 金色的装饰也很不错。 和她想要定的戒指是一个系列。 像他的眼睛。 苏蓝有时候在想,为什么很久以前的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钟予的眼睛? 绿眸本来就是最为稀少的瞳色。 就算是这样稀少的颜色,也大多在血统演变之间也掺杂上了其他的色泽,像是琥珀,像是棕黄。 但钟予的眼睛,是纯粹的墨绿。 澄净地没有一丝杂质,是最为昂贵的宝石。 像现在热泪盈盈又瞳孔失焦的时候,更是极为迷人。 扣住钟予的后脑,苏蓝将他拉近,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哭音都吞咽进了一个吻里。 苏蓝亲吻了下他的额头。 那不如就再定一份额饰吧。 苏蓝心想。 反正一个月的时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会让那些设计师们按时完成的。 “苏蓝……” 玫瑰哭得格外伤心又可怜。 绿眸被水雾迷漫,就这么望着她。 “如果我……如果我有……” “什么如果?” “我……” 他断断续续地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嫣红的唇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无序的音节。 最后他闭了闭眼,两颗晶莹的泪珠就又滚了下来。 80-90 第81章 第81章 苏蓝这一天心情还算不错。 她刚跟主设计师心平气和地吃完了一顿午饭, 对于对方额头上隐隐冒出的汗水视而不见,又微笑着强调了一下自己需要收到东西的日期。 苏蓝:“一个月。” 设计师:“这, 我们会尽量……” 苏蓝:“‘尽量’不是一个决定词。” 设计师被对面黑裙的女人盯得心底发慌, 深呼吸了很久,勉强道,“额饰可能有些困难。您需要的钻石量太大, 我们需要从联邦各地安排安保措施送来再定做……” 苏蓝听了一会儿,问:“戒指呢?” “戒指,戒指近期就可以。” 终于有题能答了, 设计师松了口气,“我们已经完工一半了, 您需要的话,最快这两天就能给您看成品。” 对面的女人微微一笑。 苏蓝从建筑里出来走了半条街了,设计师还弓着九十度的腰在自家家门口目送她远去。 拦了辆车, 苏蓝坐进后车厢。 钟予刚回她的消息, 手机震动了一下。 钟予:【是……这样吗?】 钟予被她哄了半天,停顿了很久, 才乖顺地给她发来了张他手的照片。 钟予:【为什么要拍手?这样可以么?】 苏蓝懒洋洋地点开, 不禁唇角翘起。 照片上的那只手对着室内的灯光,白皙又纤长, 骨节分明,像是艺术品。 苏蓝的目光在他的无名指上轻轻扫过。 戒指。 戴上去应该很漂亮。 【真漂亮。】 苏澜诚心诚意地夸奖:【我只是觉得你的手好看,想多看两眼】 对面忽地不回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回来两个字。 钟予:【谢谢。】 苏蓝都能想象到他脸红着回消息的模样。 好乖。 苏蓝又问了些别的:【你已经到地方了么?】 钟予:【嗯。】 苏蓝:【那你先忙吧, 之后再说。】 钟予顿了顿:【好。】 两天没见到钟予了。 苏蓝微微眯起眼看向窗外, 景物正在飞速倒退。 他离开前的那次,钟予去了她的公寓。 苏蓝记得, 那天钟予掉眼泪掉得厉害,身体都被反复折腾得软得要命,却一直缠着她怎么都不肯松手。 越欺负他,他哭得越厉害,但手又抱得更紧。 “又不是最后一次做了。”到最后苏蓝都难得良心发现,无奈地抓住他痕迹遍布的手腕,“等你回来,我们还可以继续,你都累成这样了,放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会去见别人……” 她哄着他,试图将他从自己身上拽下来,想要带他去洗澡。 但钟予泪水迷蒙,黑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他咬着唇摇头,只是跟她哑哑地求道,“要我,好不好?” 于是浴缸的水又溅了一地。 钟予的唇又软又热,他像是想要感受她的存在一般,急切地想要被占有,被填满,被顶撞,然后呼吸起伏之间,他献祭一般地仰起优美的脖颈,任她索取。 窗外暴雨磅礴。 苏蓝却感觉漫山遍野的都是玫瑰香气。 苏蓝抱着钟予睡得很沉,早上醒的时候,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起来了。 明明前一天还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她醒来,钟予已经换好了衣服,乖乖巧巧地在门边跟她说早安。 她洗漱完出去,发现钟予又已经换上了围裙,给她端上来了做好的早饭。 温柔又恬静的黑发美人垂着眼,小心地将餐盘放到她面前的桌上,木盘碰撞,发出轻巧的清脆一声。 手因为脱力,都有些轻微地颤抖。 苏蓝惊讶地看他忙碌。 一切都自然又细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开始准备了。 “我不知道你起来会想吃哪一种……所以都做了一份。” 钟予穿着件浅色的围裙,脖颈上还带着她留下来的红痕。 苏蓝在他身后系带的蝴蝶结上盯了一会儿,才低头去看他手里托着的早饭。 色泽鲜艳的班尼迪克蛋盛在烤得脆香的吐司上,嫩黄的荷兰酱浸满了酥脆的吐司,刚端上来就香气浓郁,令人食指大动。 钟予又双手端上来一个白瓷小碗,里面是她熟悉的香菇鸡茸粥,热气袅袅。 “粥熬了很久,另外的是刚做好的,苏蓝,你想先尝尝看吗?” 他轻轻抿唇冲她笑了一下,浅笑盈盈。 苏蓝有些恍然。 超市的购物袋还放在走廊,是她公寓楼下超市的牌子。 钟予早上起来,自己去买的食材? “你多早起来的?” 钟予顿了一下,“也不算很早。” “你自己去买东西,又处理食材又做饭,这些至少得花上个几个小时吧?” 苏蓝捏起他的围裙一角,将他拉近到跟前,手指摸上他眼下淡淡的倦色,微微蹙眉,“昨晚你才睡多久,那么累还做饭,不要身体了?” 钟予乖乖地低下头任她摸,长睫轻微地颤动,“……下次不会了。” “要很久见不到你,苏蓝,我想……你能多记得我一点。” 贴得很近,他微微撩起眼,眼眸目光和她对上,眼尾的泪痣漂亮极了。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稍微大胆了一点。 钟予凑上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像是讨好。 亲完了,他也并不撤开身子,就借着这样很近的距离,轻声问, “苏蓝,我离开的时候……能不能给你打电话?” “一周一次……就可以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的眼睛在她点头之后,像是点燃的明灯一般,亮了起来。 视线扫到一旁的餐盘。 “啊……好像有点凉了。我去重做一份……” “不用。” 他的手腕被她握住,苏蓝把钟予拉到了腿上坐着,手指随意地绕上了他身后围裙系带的蝴蝶结,一圈一圈。 “我们玫瑰这么贤惠,做事情也应该有始有终,你说对不对?” 她把叉子塞进他手里,“握住。” “不用重做了,这份就挺好的。”女人轻轻笑起来,“你喂我吧。” 最后一顿饭吃了特别久,钟予被摁着腰压到餐桌上的时候,除围裙之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眼睫都抖得厉害,最后小声乞求挣扎道,“能不能……能不能反过来……” “正面?为什么?” 钟予不说话了。 他见她松了手,自己撑着手臂转了过来,挺起了胸脯,他避开话题,拉过她的手,“苏蓝,你不是喜欢么?” 两人的手交叠,她的手被拉进围裙胸前的布料底下。 钟予就这么乖乖地喂完了她一顿早饭。 最后说好的白天就走,钟予在她家里睡到晚上,才勉强恢复了点精力。 走的时候,苏蓝把他送上车前,钟予又轻轻拽了下她的袖子。 “苏蓝,如果我做错了一件事情……” 他咬了下唇,“你能不能不要怪我?我会努力都弥补回来的。” “什么事情?” 苏蓝随口问。 过了一会儿,见钟予垂着眼没说话,她想了想,“那得看是哪种事情。”她掐了下他的脸。 像是联姻,就不可以。 手下钟予的脸的皮肤细腻,“电话不要一周一次了。我会经常打来查你岗的,知道了吗?” 钟予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可以不接我的电话。”苏蓝又重复了一遍,钟予的脸太好摸,她有点爱不释手。 想到一段时间摸不到,苏蓝内心还有些遗憾。 钟予上车离开的时候,还从车窗里眼巴巴地回头望她,车子启动了,他还就那么一直望着。 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看起来格外可怜。 车最后消失在街尾,卷起几片路上枯黄的落叶。 收回视线之前,苏蓝缓慢地眨了下眼。 是她看错了? 钟予好像哭了- 从记忆里醒来,苏蓝坐的车正好驶到了一个路口。 她看了眼钟予最后给她回复的“好”,摁熄了手机屏幕。 钟予最近在做什么? 贵族虽然清闲,但时不时还要去领地一趟。苏蓝虽然理解,但总有些不耐烦。 钟予最后透过车窗看她的那一眼,泪眼朦胧。 莫名地让她……有些奇怪地心烦意乱。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咚咚。 忽地,有人挎着篮子敲了她的车窗。 “小姐,您要买花吗?”有人探着头问。 在治安管理极好的都城,这算是极为少见的事情。 司机眉头倒竖,刚想斥退人,就听后面的女人降下了车窗玻璃。 她似乎停顿了一下,向外问了一句, “你有玫瑰吗?”- 最后,苏蓝捧着那一束玫瑰花,走进了苏家大门。 苏梓本来兴高采烈地迎上来,但看到自己姐姐手里的玫瑰花的时候,脸色就僵硬地垮了一瞬。 “姐……” 苏梓偷摸摸溜到苏蓝身边,看着她将玫瑰花枝放进了空的花瓶里,心虚道,“家里也有花园,我们剪几支别的插进来不好吗?” “你看这玫瑰,都有点蔫了,花瓣还有些破破烂烂的,明显都快死了。你在哪里买的?” “家里花园里有好多蔷薇,长得也差不多……痛!”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姐姐屈了手指,弹了下脑门。 “别乱说话。” 苏蓝插好了玫瑰,捧着那个瓶子,将脸埋进去轻轻嗅了一下。 甜香的玫瑰味便充盈鼻间。 不过苏梓说的没错,这束花的确快死了。 苏梓跟着她的脚步上楼,一直走到她原来在苏家的房间。 “姐姐不住下来吗?” 苏梓睁大眼,揉了把自己的红发,充满希冀地问,“不如你回来住吧?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可以每天相处,你工作我也不会打扰你……” 苏蓝推开门。 房间里面的陈设还跟她记忆里的一样,许多在她“死”后从钟家搬来的东西也被分门别类地细致地摆好了。 苏蓝顺手将花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她拉开了旁边几个柜子的抽屉,翻找了几下。 “我原来在钟家的东西都在这儿?” 她又开了几个抽屉。 苏梓点头:“衣服和大的装饰品在储藏室,小件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是么。” “怎么了?”苏梓茫然了一下,也踏进来,“姐姐,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找。” “戒指。” “什么戒指?” “结婚戒指。” “结婚……” 苏梓吓一跳,“什么?!” 他的分贝一瞬间太高,苏蓝皱了下眉。 她正蹲在一个柜子前,闻声转过脸来,“你知道在哪么?” 苏梓嗫嚅了几下,“姐姐……你原本……不是,不是从来都不戴那个戒指吗?” 戒指属于旧世的传统,新世联邦之后,很多新人已经不会再戴戒指了。 苏蓝和钟予当初的婚礼排场盛大,所有环节面面俱到,他们自然每个人也有一枚戒指。 但苏蓝从来没有戴过。 也算符合新世习惯,从来没有人说这件事的闲话。钟予那时候也很配合她,她说没必要戴着,他的那枚,就也从来没出现在他手上过。 现在的苏蓝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她想找到她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 苏梓有些吞吞吐吐,手指绞在一起。 苏蓝眯了下眼,“说话。” 苏梓从小就最怕她这个眼神,眼睛一闭,干脆地说了出来,“我……我给姐姐整理东西的时候,看到那个戒指,我就想反正姐姐也不喜欢……” “你扔了?” “没,没有!”苏梓赶紧道,“我就……我就在收其他东西的时候,顺手一扔也扔进了储藏室……” 在苏蓝的目光之下,苏梓又结巴地补充了一句, “……没带盒子,直接扔的,”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苏家的储藏室尤其大,他们的父亲又是个品位不佳的狂热收藏家,将整个储藏室堆叠得满满当当。 在这个储藏室里找戒指,大海捞针。 苏蓝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叫人来,一起找。” 那是钟予原来送她的。 等见到他,她还想给他看看。 苏家的佣人因为这件事情,全部放下了手里的活,一齐涌入储藏室去找东西了。 苏梓小脸煞白地跟在苏蓝身后,见自己姐姐眼神瞟来,身体颤了一下,也跟着加入了找戒指的队伍。 手机震动传来。 是钟予。 他居然主动打电话了? 苏蓝顿了下,接了起来。 “玫瑰,怎么了?” 不远的苏梓一惊,找东西的手都停了停。 电话对面没有声音。 苏蓝疑惑地又看了下手机,的确显示通话中。 储藏室里信号不是很好,苏蓝不确定他有没有说话。 她往门口走了两步,又问道,“玫瑰?” 这回过了一会儿。 对面传来了钟予的嗓音。 他的声音很轻,还有点哑。 “苏蓝……” “怎么了?” 又是一阵无声。 苏蓝等了几秒,干脆地走出了储藏室的门,来到走廊上。 “钟予……” 没等她开口,钟予说话了,“……没什么。” “我只是……” 他轻轻顿了顿,努力地压下自己的情绪。 “我只是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 对面笑了起来,女人的笑声传来,“现在不是听到了么?怎么了玫瑰,这么想我?” “……嗯。” 钟予轻轻点头,“很想你。” 他坐在病床上,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温度是温热的,隔着皮肤和衣服传来。 他怀着和苏蓝的孩子。 女人的轻笑声还在耳边,她心情很好一般地跟他说着话,钟予时不时回应一声。 医生刚刚才从病房里离开。 钟予抬起眼,看着被风吹起一角的窗帘,怔怔地睁眼望着。 眼泪落下,毫无知觉。 几分钟前,医生说的话还在他的耳边。 “钟少爷……您真的确定吗?” 医生不忍道,转过了屏幕,把画面指给他看。 钟予刚要说出口的“确定”,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慢慢咽在了嗓子里。 他怔神地望着。 “它……是个女孩。” 第82章 第82章 挂完了电话。 钟予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他靠在病床上, 出神地望着窗帘之外的院子。 进入秋季的都城,梧桐树的落叶已经开始渗出了一种浓郁的焦糖色泽, 枯黄的叶子铺满了窗外的小径。 钟予好像被景色吸引了似的, 一瞬不瞬地盯着。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 但她的语气她的嗓音似乎还在耳边,钟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某种轻微的幻觉。 是个女孩。 钟予手还放在小腹上。 这四个字, 反反复复地,来来回回地在他脑海里撞响,砸在心脏之上, 带来一种复杂的痛意。 钟予怔怔地想。 如果是个女孩……应该会很像苏蓝吧? 会笑起来像她吗?冷着脸的时候也会像她。 她会有跟苏蓝一样的眼睛吗? 那双看上去含情的温柔的眼睛。 钟予闭了闭眼。 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苏蓝。 张扬明媚的,从花园的小径里忽然跑出来, 抓住了他的手的苏蓝。 “你要做我的新娘。”天光明艳之下,她这么说。 …… 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钟予阖着眼,眼睫剧烈地颤着。 他咬紧了唇, 唇上的痛感也没有办法缓解他心脏攥紧了时候的绞痛。 他舍不得。 这四个字, 酥酥麻麻地从心底蔓延上来。 钟予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之后,没有任何想象中的轻松, 反而痛苦随之加剧了。 他舍不得。 他肚子里的孩子……会长得像苏蓝。 钟予狠不下心做不出决定。 他好舍不得。 …… 吕医生进来的时候, 房间里静寂无声。 苍白着脸的少爷静静地垂着眼,手还抚在自己的小腹上。 场景看上去寂寥寡淡, 明明该是温馨的画面,医生心里却涌出来一阵说不清的悲凉。 医生试探地问,“少爷——您决定了吗?” 窗外的梧桐叶摇摇欲坠,终于挣扎出了枝条的束缚, 唰啦啦落下, 扫过他们房间的窗户。 钟予似乎被那个声音惊醒了一般。 他慢慢转过脸,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白如新纸的脸上倦色浓重, 他像是挣扎了很久,也无法从厚厚的冰层下破出找到氧气。 “我……” “这可是您跟小姐的孩子。我知道您是想要它的……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吕医生下意识在他说话之前插了嘴,劝道, “您当初知道的时候,那么高兴,我跟管家都看在眼里,为什么这么快又决定不要它?” 吕医生走到床边,放缓了声音。 “您要是担心名声,这个孩子就算……就算是私生子,它也会是钟家目前唯一的下一任继承人,相信老爷太太也会接受它的,少爷……” 这些都不重要。 钟予知道自己在害怕的是什么。 他跟苏蓝,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进展,他没有办法承受会有事情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得到过的人,要再经历失去,会更加痛不欲生。 钟予害怕了。 手又抚上小腹。 但…… “还有多久?” 钟予忽然问。 吕医生愣了一下,这句话没头没尾,但他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一沉,“您是说……” “我还可以留它多久?” 钟予问,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语气却格外冷静, “我记得你说过,在一个期限之前,不会太伤害身体。就定在那之前吧。” 心思绕一圈回来,吕医生嗓子哽了哽,“您还是做出决定了么。” “嗯。”钟予应了下。 嗓音充满了倦意,轻了下去,“……在那之前,我现在你这里住着。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吕医生顿了顿,轻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钟予目送着吕医生出去,他的视线又转向自己的小腹。 他没有办法移开目光。 像是一场梦一样。 就让他再做这场梦久一点,再久一点。 如果因为留恋美梦不愿意醒来,就当他贪睡了一会儿好了。 美梦是会醒的。钟予清晰地知道。 但在那之前…… 他顺着被单躺下,将自己蜷缩进柔软的被子之中,垂下眼睫。 让他在这场白日梦里呆久一点吧- “——小姐,戒指找到了。” 一场浩大的寻物活动一直持续到夜里,才终于有人在某个货架的底层角落发现了枚戒指。 戒指被苏梓一把抓去,红发少年胆战心惊地双手捧着那枚戒指快步跑到苏蓝面前,低下头认错, “姐姐,戒指。我看了,戒面还都是完好的,我没有弄坏!” 苏蓝嗯了声,接过戒指,捏在指间转了一圈,就是落了层会灰,的确没有擦痕。 “幸好你没弄坏,不然坏的也不只有戒指了。” “?……!” 少年浑身一抖。 “上楼了。” “啊……哦!我跟姐姐一起!” 钟予跟她的结婚戒指是低调的,当初设计师问他们意见的时候,苏蓝随口说了句“正常就好”。 她交出去的那枚就是让设计师自己做的。 设计师选材,设计师画图,设计师最后交出样稿来,她看了一眼感觉差不多意思,就点了头。 钟予似乎也一样。 他跟她交换戒指的时候,递过来的也是枚看上去并不出彩的款式。 现在这枚戒指就被捏在她的指间。 储物室的光线不算太好,苏蓝转身出了门,顺着楼梯往上走。 苏梓亦步亦趋地跟她出来,“姐姐,你找戒指做什么?这都过了这么久了……” “作参考。” “参考?” 终于走到了一处光源不错的地方,苏蓝对着走廊墙壁上的侧灯看了看戒指,将上面的灰拂去,细细打量。 “看上去还是很普通。”难道钟予喜欢这种审美? 虽然苏蓝觉得钟予这个人淡浓都相宜,极光绿的宝石衬他的眼睛,简单的设计衬他的气质,但她还是有点举棋不定。 “那个……姐姐。” 少年这个时候开口了。 他瞅着她手里的那枚戒指,有点欲言又止,“这个戒指……” “怎么了?” 少年抓了一把自己凌乱的红发,刚刚在储藏室的一番乱翻乱找已经让他整个人有些灰头土脸。 他拿过苏蓝手里的戒指,将它举高对着灯光换了个角度。 “——你需要这么看。” 见苏蓝的目光看过来,少年又补充道,“当时我……我不喜欢这个戒指,也是因为我看到了这个设计……” 设计? 苏蓝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那枚看似普通的戒指,在特定对着光的角度之下,内壁镂空的宝石之间,隐约闪过一些微弱的光。 “生死,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他们结婚誓言的最后一句。 苏蓝微微怔住。 在他们结婚仪式之后,他们两人的戒指曾经被钟予收起来过一段时间,最后回到她手上的时候,苏蓝看都没看,就让人收回了盒子里。 永不见天日。 一直到现在。 她才第一次认真端详了它。 苏蓝还记得,就在他们婚礼的那天,他们两人回到休息室,她开着玩笑让钟予跟她一样敲敲木质的窗棂。 她说,这样可以让说出去不吉利的誓言都被神明原谅。 钟予当时红着眼圈看着她,没有回应。 在那之后,他却让人将这句话刻在了送她的戒指上。 刻得隐秘又小心,隐藏得很好。 像是知道她并不会多看一眼这枚戒指一般。 于是,那就成了钟予单方面对她许下的誓言。 苏蓝有些怔神。 原来,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决定好了? 在那之后的所有…… “——姐姐?” 苏梓在一旁打量她的神色,少年结巴道,“你,你之前说要参考——是什么意思?” 他咽了咽口水,“你不会,不会是有什么心仪对象了吧……那个,我听说,皇族的那个皇子……” “不是他。” “不是他?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少年刚舒上一口气,转瞬又觉得不对, “等下,不是他——那说明是别人?” 少年顿时炸毛了一般瞪大了眼,“姐姐?!你又要联姻了?跟谁?!” 苏梓上前一步,嘴巴一扁又要哭出来,少年身高腿长的,说着就要去抱自己姐姐,“别啊,姐姐,你才刚又回到我身边一会儿,不要这么快就离开我——呜呜呜——” 黏人起来真的没完没了。 苏蓝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远了点儿,她另一手手指收拢,将戒指收进掌心。 “你不是已经开始叫钟予姐夫了么。” “钟予?” 苏梓一愣,心里不好的感觉冒了出来,“不不不,我那个称呼只是为了方便!那个只是个官方称呼!在我心里我还没有认,我可以马上改口!……” 苏蓝语气很淡定:“你可以不用改口了。” 苏梓傻了。 他一直僵硬在原地,直到自己姐姐已经镇定自若地转身走了之后,他才忽地反应过来。 姐姐——姐姐又要跟钟予结婚?!! 几年前听到自己姐姐要结婚的记忆又全部重现。 他迅速追上去。 “不行,我反对这门婚事!” “你反对也没用。” “我叫他姐夫只是出于礼貌——” “礼貌不错,继续保持。” “姐姐!” 最后,少年在门口追上了她,红发少年眼圈微红,直直盯着她, “当年你跟他结婚是因为家族联姻……那这次呢?” “你这次也是因为利益联姻,才要跟他在一起的么?” 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忍着眼泪。 “是吗?” 苏蓝脚步顿了下。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在决定完苏家跟钟家的婚约之后,父亲兴高采烈地在家庭晚餐上宣布了这个消息。 当时的苏梓直接摔了刀叉,饭都没吃就上楼了。 在得到消息之后那几天,苏梓哭到上气不接下气,饭也不吃,门也不出,整个人雨打浮萍,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掉眼泪。 继母实在没有办法,千载难逢地敲她的门,让她去哄哄弟弟。 苏蓝最后还是进了他的房间。 苏梓夹尾巴的小狼似的,可怜兮兮地蜷在她怀里一团。 苏蓝忍下别的念头,耐心哄他,“阿梓,放心,这只是利益联姻,一笔交易而已。” 少年仰头问她:“你不喜欢他?” 苏蓝懒得想这有什么关系,实话实说:“不喜欢。” “只是交易?” “只是交易。” 最后苏梓才慢慢缓过来,出席他们婚礼的时候,少年在台下,全程面无表情。 从回忆里出来,苏蓝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下现在面前的苏梓。 苏梓跟那个时候相比,长高了不少,也成熟了一些。 但这眼眶红红盯着她的表情,却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没有长进。 苏蓝叹了口气,她又想点烟了。 “这次要是你不想的话,婚礼可以不用来。” 她说。 一句话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少年面色一变,脸瞬间煞白。 “姐姐,这次——你喜欢他了,是吗?” 苏蓝没有回答。 她下了台阶,躬身坐进了车里,车门被佣人关上。 车子启动,窗外的少年仍远远地留在门廊,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像尊雕塑。 苏蓝收回了视线。 她展开手指,掌心仍然躺着那一枚戒指。 烟被点燃。 苏蓝难得地吸了一口,呼出的气息烟雾缭绕。 苏蓝忽然很想见钟予。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她顿了顿。 原来想见一个人,是这种感受么? 气雾之中,苏蓝体会着这种心脏的跳动。 真奇妙。 终于,在烟快要燃尽的时候,苏蓝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打给设计师,告诉他戒指做好了就赶紧给她送上门。对方感觉心脏病都要突发,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说好。 另一个打给了钟予。 “嘟……嘟……” 短暂的铃声过后,钟予接了起来。 他的声音有些疲倦,但还是听起来很高兴。 “苏蓝?” 他慢慢地念着她的名字,似乎是在抿唇笑,“你给我打电话了。” 一个陈述句。 苏蓝顿了下,“你是睡了么?我吵醒你了?” “嗯……没有。” 钟予的声音很轻,“我还没有睡着,怎么了?” 苏蓝停顿了一会儿。 “你在哪里?” 对面呼吸声都静了。 苏蓝看着手里的烟的火光慢慢湮灭。 她说,“我想见你,钟予。” 没有说话。 对面静了很久。 苏蓝觉得有些奇怪,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钟予开口了。 “苏蓝,我也想见你。” 他轻轻地说,似乎有些哑,“但我们一个月后再见,好不好?” 苏蓝蹙了下眉,“为什么?” 她坐直了点身子,车窗打开,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夜风让车里的温度也降了些下去。 她声音放软了一点,“怎么需要一个月?钟家的事情这么忙么?就得你一个人做?” 对方静了一会儿,小声地“嗯”了一下。 苏蓝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钟予继续开口了,“苏蓝……我好像有点困了,我们可以之后再说么?” 苏蓝顿了顿。 “好,那你先睡吧。” “……嗯,晚安。” “晚安。” 挂上了电话,苏蓝摁了摁太阳穴。 她又想起钟予离开时那张泪眼朦胧的脸。 还是不对劲。 是哪里不对劲?- 车停下在高级公寓楼下。 苏蓝打开车门,走过花园,却看见楼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胡如。 穿着军服的短发女人蹲在台阶上,点着只烟,抽着时不时还咳嗽两下。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肩膀上都落了层霜,湿漉漉的。 见苏蓝走过来,胡如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褶皱,深吸了口气,解释道, “霍游寒告诉我你住在这里。” 苏蓝点了下头,“这样。” “他给了我你的电话,但我觉得还是当面比较好。” 胡如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着,似乎想看出一些端倪。“我想跟你聊一聊。” 苏蓝不置可否。 当初婚礼上那份礼物送出去,她就知道胡如大概率会猜出来点什么。 毕竟苏蓝送给她的那种型号的枪,胡如高中时候就想要,不厌其烦念念叨叨一千遍,全在她的耳边,被她也差不多嫌弃过一千遍。 这件事情只有她们两人知道。 看到胡如大喇喇出现在她家门口,苏蓝并不太奇怪。 “走吗,上去,去我家。”她说。 胡如点点头,“好。” 两人顺着公寓的大门,走进了电梯。 胡如进电梯前把烟头摁灭了,丢进了垃圾桶,苏蓝看了眼她身上的军服,随口问道, “之前你不是说没什么假期么?这没几天怎么又出来了?” 胡如吸了吸鼻子,“特批的假。” “怎么还给特批?你立功了?” “我没立功,非要说的话,算是我老婆立了功。” 苏蓝笑了声,“这是个什么说法。” “上面允许我出来一趟。”胡如说,“我老婆他怀孕了。” 苏蓝按下电梯按键的手一顿。 停顿了几秒。 她慢慢地重复了遍这两个字,“……怀孕?” 第83章 第83章 “……怀孕?” 电梯里静了片刻。 “恭喜啊。”苏蓝收回眼神, 笑了一下。 她的手指从电梯按键上拿下来,莫名关节有些僵硬, 她揉捏了一下, 这才收回掌心。 哪里不对劲。 来到她家里,苏蓝开了酒柜,毫不吝啬地开了两瓶多年沉淀的酒, 她跟胡如两人歪倒在落地窗前的软榻上,把价值连城的酒对瓶喝。 好友重逢,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说。 胡如先骂了她很久, 骂骂咧咧拍地毯,最后又试图跟她来个熊抱, 被苏蓝嫌弃地一巴掌推开。 “AA授受不亲。” 最后还是给她熊抱了。 酒断断续续喝到第三瓶,胡如脸都喝得晕红,头晕目眩地对着窗外夜景发呆, 都城的夜景在喝醉的人眼里就像是被打翻的油画颜料似的, 黏黏稠稠,很难清洗, 泼在了玻璃上。 在油画里腻歪的胡如, 她听见自己的好友冷不丁问,“你老婆怀孕是什么样?” “哈?我老婆?”声音拔高。 “你们怎么发现的?” 刚挺起身子的胡如唰地一下又瘫下了, 不清醒地想了下,“其实本来也没发现。还挺阴差阳错的。” “说说看。” “嗐。你知道的,孕夫么……都有点容易情绪波动,那几天我老婆就老是生气, 气完了就哭, 我本来以为他就是不高兴。” 胡如回忆,“结果有天哭着哭着……他就吐了。” “后来想了下, 其实征兆挺多的。比如身体上……咳咳咳,这个不能多说,总之那些怀孕的特征,细细比对一下,都能对得上。” 苏蓝随口问:“你们不吃药?” “吃啊,怎么不吃。” 胡如说,“我跟老婆是想要孩子来着,但最近他研究所事情还忙着呢,不是个好时机,我俩每次都吃药。但你也知道吧,苏蓝,药效这个东西标榜了99.9%有效,就说明有0.01%会是漏网之鱼……” “脸太黑或者手太红的人,一般就有这个概率……” “……” 苏蓝没回应。 啪地一声,点燃了火机,烟雾弥散。 胡如在地毯上滚了个圈靠过来,“怎么?苏大小姐,你有新情况?”她勉强打了个手势, “你不是不要小孩的么?这不就有的闹了……” “没有,别瞎说。” 窗外的天都被她们喝到亮堂了。 苏蓝瞥了眼蒙蒙亮的天,从胡如嘴里把叼着的烟取出来,摁灭了,踹了她一脚,“要睡去客房睡,别在这儿烧我的地板。” 胡如搓了把脸:“你呢?” 苏蓝:“我出趟门。” 胡如:“哦,买药去?” 苏蓝:“……” 神他妈买药。 苏蓝踹了踹地上胡如的胳膊,“去客房睡。有事给霍游寒打电话,他把你弄来的,他该全权负责下你。” 胡如死鱼一样应了声好。 翻了个身,她呼噜地又自言自语般说了句什么,苏蓝脚步顿了顿。 拎了件外套,苏蓝这就出了门。 秋天的清晨寒风一吹,苏蓝本来就没多少的醉意也全醒了大半。 最后胡如含糊着说的那句话,还在她的耳边。 “苏蓝,你不知道吗?……我老婆跟我说,你跟钟予结婚的时候,玫瑰很想要你的孩子的。” 烟快要烧到手。 苏蓝慢慢地啧了一下。 她踩过了路边的落叶,打了霜的落叶都蔫得要命,擦上去无声无息。 钟予当初…… 可并不是这么跟她说的。 如果是现在的话…… 口袋里有什么硬物,苏蓝摸出来,发现是之前找到的那枚戒指。 晨光熹微,戒指银亮亮的。 天已经亮起来了。 苏蓝顺着街道慢慢地散步。 等到晨光完全明亮,苏蓝想起昨晚的电话,打给了钟予。 她莫名地想见他。 “钟予……” “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请您稍后尝试。”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还没起来么? 苏蓝等了半小时,又打了一次。 她坐进了以前经常去的华夫饼的早餐店。 老板热情地给她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华夫饼,浇上了色泽浓郁的枫糖浆。 “您慢用。” “谢谢。” 电话里的拨通音再继续, “咔”一声响之后,又是那道机械的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请您稍后尝试。” 正要再拨,苏蓝的对面,坐下来一个人。 金发的皇子浅笑盈盈地对她弯了眼睫。 “好巧。” 莱斐尔金色的发辫轻轻扫过肩头,他躬了点身子向前,几乎贴得亲昵。 “你上次给我点的那份华夫饼,我很喜欢。我也成了这里的常客呢。你是不是挺久没来了?” 不速之客。 苏蓝并没有在意他,又打了一遍电话。 同一个提示音。 “你一直躲着我,我就只好来见你了。怎么样,你有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吗?” 苏蓝皱起眉。 昨天晚上和钟予的对话又浮现出来。 苏蓝莫名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她现在没心情和莱斐尔虚以为蛇,冷淡地扫他一眼。 “没兴趣。” “真的不再想想?”莱斐尔又躬前一点,“我看你最近老是在看珠宝,难道你有比我更好的人选了?” 他目光扫到苏蓝手边的戒指,“这枚戒指就不错。” “如果你想,我甚至可以再退一步,皇室的收入我都可以让一部分给你,只要你跟我生下一个继承人……” 捏着那枚戒指,苏蓝盯过去,内心翻涌,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 苏蓝站起身来,直接结了账,并没有再理会莱斐尔。 莱斐尔也并不在意,目送着她出门。 不远处有闪光灯闪过。 出了店铺,苏蓝直接打给了钟予的管家。 她开门见山:“钟予在哪?” 管家惊愕半晌,“少爷目前去钟家领地,需要一个月才能回来。您找少爷有什么事么?” “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转达给少爷——” 苏蓝语气平静,“钟家领地,具体是哪?” 管家顿了顿:“少爷的个人行程,是保密的。我没有办法告诉您。” 苏蓝:“他手机关机,我需要联系到他。他身边跟着的人是谁?” 对面倏地沉默了。 “非常抱歉。”管家最后艰难地说。 接下来的电话,惊人地全是盲音。 “嘟——嘟——” 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夜深人静的时候。 钟予其实幻想过和苏蓝的孩子。 跟苏蓝打完电话,钟予静静地关了机。 在病床上沉沉睡下,钟予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作为钟家唯一的继承人,小时候的钟予对自己分化后的性别没有什么特殊的期许。但因为苏蓝,他开始期望自己能分化成一个Omega。 一切她喜欢的,他都想成为那个模样。 他努力地拾掇自己,去学她喜欢的东西,到最后,他十五岁那年,进入了和她一所的高中。 少年时期的钟予,在他安静地喜欢苏蓝那么多年之后,第一次正式和苏蓝见上面。 少年的暗恋酸涩又甜,充满了幻想和憧憬。 苏蓝并不知道,学校里那天他意外分化她背他去医务室的时候,钟予有多高兴。 分化期最为难受的那几天,钟予躺在床上,冷汗浸湿衣衫,他心里却甜滋滋的。 ——那天她背他的时候,叫了他声“玫瑰”。 那以后……她也许,也会记得他的名字? 光是想象一下苏蓝叫他名字的场景,钟予就觉得很甜蜜了。 钟予开学前就听说,苏蓝喜欢漂亮的Omega,暧昧对象一大把,交往的人都从教学楼排到校门口。 学校里的人都这么说。 钟予听了之后安静了好一会儿,但又忍不住憧憬。 ——那他呢? 钟予不那么确定地想。 他也许……算是漂亮的。 而且现在的他,也是一个Omega了。 苏蓝……苏蓝会喜欢他吗? 苏蓝也会对他感兴趣么? 钟予允许身边呆了一个喜欢苏蓝的同伴,又跟同伴一起加入了苏蓝的社团。 每一次苏蓝在的训练,他都在。 苏蓝记得了他的名字。 苏蓝会跟他笑起来说话。 苏蓝会吃他做的甜品,会弯起唇说谢谢。 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一个个课间和放学后,钟予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听到周围一片此起彼伏的“苏蓝学姐”的惊呼声,转过眼,就看见高挑的少女靠在他们班的门口。 她扬了扬眉,笑起来。 天光被她衬得都黯淡了下去。 然后,钟予附近的一个少年站了起来,欢乐地像只小鸟一般扑进了她的怀里。 “学姐。”少年甜甜地叫她。 苏蓝嗯了一声,手揉了把少年的头,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扫过钟予,顿了顿,隔着人群对他也笑了下。 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钟予静静地看着。 深夜的时候,钟予咬着唇,安静地想着白天的场景。 少年失去困意,在夜里侧卧在枕头上,一声不吭。 苏蓝的暧昧对象连接不断,换个不停,她似乎永远没有空窗期。 但就算这样,她的风评依旧很好,想要跟她交往的人数不胜数,跟她交往过的人念念不忘。 苏蓝依旧对他会笑,会打招呼,有时候还会帮他忙。 时间过了很久,钟予终于发现了。 苏蓝的确喜欢漂亮的Omega,传闻并没有错。 ——除了他。 钟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他茫然又无措。 最后父母让他挑选联姻对象,钟予沉默了很久,他只想要苏蓝。 父母没有办法,互相摇头叹气。 给苏家送出消息的那几天,钟予晚上整晚都睡不着,辗转反侧,紧张地盯着天花板出神。 少年紧张又心悸,想要听到回答,又害怕听到回答。 那几天,他在学校里遇到苏蓝,苏蓝看上去很正常,远远看到他,依然会投来目光,轻轻地一点头。 什么都看不出来。 最后让他惊喜的是,父母说,苏家的长辈也有意向,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喝次茶。 “喝茶只是流程,一般同意喝茶,就是板上钉钉。” “怎么会有人会拒绝钟家。”母亲叹气说,“钟予,你就等着婚约吧,会如你所愿的。” 钟予好高兴。 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他要成为……要成为苏蓝的新娘了。 他会和苏蓝在一起,他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边,他能跟她一起登上神台,念出誓言,然后,然后…… 钟予幸福地想着,少年的心羞涩地砰砰作响。 然后……也许结婚后的某一天,他会有苏蓝的孩子。 他会努力做一个贤夫良父,不会让苏蓝担心。 然后事情在喝茶的那天,一切急转直下。 …… 在刚结婚不久的那段时间里,钟予还仍然留有一段时间的幻想。 苏蓝和他搬进了同一个家。 她很少回来,但每次她回来的时候,钟予都很紧张。 他想要靠近她,想要多跟她说一点话。 可他不能喜欢她。 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 钟予只能冷下脸来,强迫自己转开目光,像是风平浪静的潭水。 夜里寂静的时候,钟予躺在自己一个人的卧室里,发现原来他跟苏蓝变得比高中时候都不如。 至少…… 原来他们还可以一起看流星雨的。 少年的心逐渐一点一点灰败下去。 像是被炭火烧尽了的灰烬,风一吹洋洋洒洒,哪里都寻不见了。 热潮期没有被抚慰的Omega很痛苦,高敏感度的钟予尤为痛苦,抑制剂打下去,他哆嗦地咬紧牙关,浑身冒冷汗。 在那痛苦失神的一瞬间,钟予有时候就会茫然地想。 也许有一天他跟苏蓝有孩子的话,她会多看看他。 会多回家几次。 会能让他多见上她几面。 多跟他说上一点话。 那样的话……说不定,说不定有一天…… 她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但钟予知道她不想要孩子。 知道的那天,是在一场宴会上。 那天人前的苏蓝依旧格外温柔地挽着他的手,跟其他宾客聊天。 “你们结婚也有一年多了吧?感情这么好,怎么还没孩子呀?” 客人揶揄道,“按你们俩的长相,就应该多生几个,提高一下我们这个圈子里下一代的平均颜值,也算是做做福利了。” “他说的对。” 有人插话进来:“是啊是啊,我家还等着和你们的孩子联姻呢。” “别插队,我先报名的!哎,苏蓝,谁不想跟你们孩子定娃娃亲呀,尤其还是玫瑰……” 玫瑰生的。 说话的人自知失言,几人嘻嘻哈哈一顿闹,把这番话绕过去了。 钟予却微微怔住。 那场宴会到一半,苏蓝跟他到阳台上去透气。 离开了人群和喧闹声,他们俩之间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的气氛。 拿着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钟予垂着眼,感觉自己耳尖都在发烫。 那些人只是在开玩笑。他告诫自己。 都是玩笑话。 苏蓝却先开口了。 “钟予,你怎么看的。” 钟予顿了下,“孩子?” “对。” 她转眼过来,淡金色的眼眸非常平静,像是在谈论一件公事,“你是独子。钟家需要后代么?” 钟予微不可查地怔了下。 还没等他回答,苏蓝又继续说,“应该是需要的吧。钟家毕竟是贵族,需要至少一个血缘直系的继承人。” 她似乎是想要点烟,但最后烟盒只是在手里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苏家倒是无所谓,有苏梓在,他比较听长辈的话。” 钟予面色平静地回望她,其实内心早已经慌乱了不少。 “你是怎么想的。”钟予问。 苏蓝转了转自己鸡尾酒杯子里的橄榄串,先问了句,“你的心上人呢?我一直没问过你,她有孩子么。” 钟予别过脸,轻声道,“……还没有。” “那她想要跟你有一个吗?” 钟予一怔。 苏蓝看他表情,反而笑了一下,“别把我想得太高尚,我没有替别人养孩子的打算。” “如果你们钟家需要一个继承人,那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会干预。但提前说好,我不喜欢小孩,出于这点,我建议你先考虑考虑别的选择。” 钟予撩起眼:“比如?” “比如跟你的心上人有一个孩子。” 苏蓝拿着橄榄串在自己的杯子里转了一圈,“如果你真的想要一个你心上人的孩子,也不难,我们可以过几年就离婚。贵族离婚不算是什么大事了,手续麻烦点,但最后我们都可以得偿所愿……” 后面的话,钟予都没听见了。 得偿所愿。 这四个字,像是打碎了镜子的尖锐利器,他的手掌触到了锋利的玻璃边缘,又把它牢牢攥紧,深深扎进手心。 钟予说,“我不想要。” 苏蓝愣了下。 他的表情过于冷淡和锐利,像是山巅上的玫瑰有着刺,此刻尽数彰显,竟然有些急促的佞气。 他冰凉的绿眸移开,重复道,“我没有兴趣。” 身旁静了片刻。 苏蓝笑起来,说“好”。 “原来我们一样。”她说。 第84章 第84章 几天后。 “苏蓝, 这真的假的?” 胡如给她发来那篇带着大幅照片的报道的时候,苏蓝正在开车。 “就刚刚发出来的, 我身边人全传飞了!你难道还没看见?” 风声飒飒, 扬起她耳边的碎发, 切了自动驾驶,苏蓝眯了眯眼, 摘下了墨镜,女人的脸上难得地带了几分倦色,像是几天都没休息好。 她看了下标题。 【皇室皇子与贵族新贵恋情曝光, 婚期公布在即?】 标黑加粗。 “什么玩意。”苏蓝说。 她现在没心情关心这个。 胡如还在叫:“你没看到吗?你的侧脸都在那张照片上,你手上怎么还捏着枚戒指?这不是纯粹给人找话题吗!” 过了会儿, 胡如试探又问:“你真要跟皇子结婚?” 苏蓝:“……” 苏蓝:“你看我的后脑勺写着高兴吗?” 照片上,黑发女人和皇子莱斐尔在一家普通的平民餐厅对桌而坐,两人面前各放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华夫饼。 照片是从苏蓝斜后方拍的, 只拍到了莱斐尔笑靥如花的模样。 黑发女人只有小半张脸出镜, 看不清表情,但令人格外注意的是, 她的手上捏着一枚戒指。 本来皇子过去有婚约的事情只在上流阶层流传, 这一张照片一出来,瞬间打通了上下两方的信息渠道, 顿时民间也开始飞传起了八卦。 尤其是那枚戒指。 媒体疯了——婚戒,皇子,贵族,热搜不是信手拈来? 胡如说:“难说, 皇子的确长了张你喜欢的脸。” 苏蓝把车停在路边。 公路旁荒凉, 只有一家便利店,苏蓝很难得喝速溶咖啡, 但她不该挑剔的时候能对自己的口味置之不理,易拉罐的拉环被起开,咖啡被她当药一口闷下。 胡如:“不然你怎么解释那枚戒指?” 苏蓝又灌了口咖啡,苦得她皱眉:“那是我的戒指。” 胡如尖叫:“他给你买了戒指?!进展这么快?!” 苏蓝:“那是钟予买的。” 对方陷入了一阵不短的沉默。 胡如:“钟予?” 苏蓝:“几年前的结婚戒指。” 胡如像是个家里断网的人:“不行,不行,你得给我解释一下……” 苏蓝把咖啡喝完,易拉罐顺手扔进垃圾桶,撞出当啷一声。 “胡如,我问你。” 苏蓝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眼手机上自己雇的人发来的“暂无结果”的消息,声音平稳, “如果一个人想躲着你,不想让你找到,他最有可能躲去哪?” 胡如停顿了几秒,感觉她语气不对,“家里?” “不在。” “朋友那里?” “他不会让别人知道行踪。” “他失联几天了?” “快一周。” 胡如沉默了一会儿。 “是你跟钟予的事么?”胡如忽然道,“我说呢,上次来我婚礼的时候,钟予已经没有穿黑衣了。原来是因为和你重逢了。” 苏蓝没说话。 她坐上车,重新戴上了墨镜,遮住了眼下淡淡的微青。 “我有钟家的权限,但没有查到他的行踪。如果设置成了私密行程,也不会在面板上显示。” 苏蓝说,“钟家各个领地我让我的人去查了,没有动静。” “钟家就是这点,你不想让人知道你的踪迹的时候,没有人能查得到。” 这几天,光是都城附近她就转了个遍,苏蓝甚至还飞了一趟去他们当初婚礼的海岛,一无所获。 细想之下,苏蓝不算惊奇地发现,她跟钟予其实并没有那么多能够留下回忆的地方,她能想起来的地方——寥寥无几。 她给钟予发的消息无一例外,石沉大海。 如果不是她猜想的那件事——钟予怎么会突然逃走? 苏蓝点起了根烟。 现在烟草味也没办法平息她内心翻涌的烦躁。 电话那里也静了很久。 苏蓝:“我先挂了。” 刚要挂断,胡如突然说了一句,“苏蓝,有没有一种可能。” “什么?” “钟予并没有把行踪对你屏蔽。” 挂上电话。 苏蓝要启动车的手停了停。 她往后靠去,手架在车窗外,细烟被她夹在两指之间,安静地燃着。 没有屏蔽? 怎么可能。 苏蓝微微眯起眼。 没有航行的行程,没有行踪的记录,领地也毫无动静。 关于钟予的一切都空白如纸。 除非没出都城。 但她所有的医院也让人去查了,苏家名下有诊所,她自己也在不少医院占了股份,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 要是真是她猜测的那样的话,钟予身边肯定跟着个医生,还会有必要的医疗设备。 如果钟予真在钟家某个私宅里藏着,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苏蓝揉了下眉心,正要从窗外收回手,忽地,她顿住了。 点着烟的那只手上,停过一只蝴蝶。 蝴蝶振翅。 蝶翼轻轻一点,从她的视线里掠过。 苏蓝愣了下。 像是过去的记忆开了闸门。 那七日的记忆流水一样回溯涌来,像是湍急的溪水,一下漫过她。 ……医生,私宅。 苏蓝眼前闪过那个白色的药瓶。 记忆里白大褂的医生和钟予站在白色小楼的门前,黑发美人的脸上带着疲倦却满足的笑意。 他握紧了药瓶。 苏蓝摁灭烟,启动了车。 一脚油门踩下,车在公路上甩出一道漂亮的线条- 钟予坐在院子的长椅上。 难得的没下雨的日子,梧桐树焦黄的落叶满地,看上去将这一片天地都覆盖了个尽。 他身后的小白楼,就在这梧桐树林里安静地像童话里人物住的房子。 钟予仰着头,出神地望着天空。 旁边有人坐下。 “少爷,您说您找我都是什么事。”吕医生叹了口气,“这次也是,几年前那次,也是。” “那瓶自.杀的药……幸好您没用。” 钟予轻轻地嗯了声。 他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然,他也再也遇不到苏蓝了。 吕医生盯了他一会儿,半晌,将一杯水和一瓶药放在他的身边,“这次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钟予只是说:“谢谢。” 吕医生摇了摇头,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嘴唇动了动,还是咽了回去。 长椅上只剩下钟予一个人。 秋天寒气重,钟予披着件毛绒绒的毯子,手还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最近他似乎养成了这样下意识的习惯。 不知道的时候不会在意,一旦知道了它的存在,钟予就没有办法移开自己的注意力。 像是某种本能。 钟予的手边放着一份报纸。 纸质媒体在新世已经不算时兴,但那些小报仍然有着他们的受众。 钟予在这里离群索居,就成了这些受众其中的一员。 今天报纸送来地格外得晚,管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它送到了他的手里。 “少爷,这只是一张照片。”管家说。 展开封面,钟予看见了那张扎眼的照片。 钟予的目光长久地落在照片上黑发女人手边的那枚戒指上。 偷拍的照片像素不高,但那样亮晶晶被她捏在指间的东西,的确是枚戒指。 标题也刺眼,一行字将两人的关系千丝万缕地连系在一起,像是铁板钉钉。 他们看上去似乎很般配。 “我知道了。”钟予看了很久,只是平静地这么说,拿了报纸出去。 现在,坐在长椅上,钟予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他缓缓地摸着自己的小腹。 心里缓缓地阵痛,搅得人发麻。 他想要回去。 想要一切都回到原点。 苏蓝一定觉得自己任性又匪夷所思,突如其来地闹失踪,像是人间蒸发。 可是钟予很害怕。 在苏蓝问出他在哪的那一刻,钟予只觉得心跳停滞,瞬间手脚冰凉。 在那一刻,他竟然下意识觉得,只要他消失一段时间,将所有事情都解决,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钟予知道这是下下策。 但他该怎么办? 只要那个“会被她厌恶”的念头一闪而过,钟予就像是所有的坚持都断裂崩碎,退无可退一般,放任自己坠入深渊。 但你看,钟予…… 再躲下去,她就不要你了。 钟予面上平静,手却颤抖地握住身旁的药瓶。 别不要他。 摸上玻璃杯,温水早就变得有些凉,钟予也并不介意。 他数出了药片,一片,两片,三片。 药片是白色的,看上去单纯无害。 吕医生也跟他保证过,这是最好的药,只要之后好好调养,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只要他吃下去就好了。 钟予盯着掌心的药,长睫微微垂着,掩盖了眼里的神色。 但…… 正要把药片送进嘴里的时候,钟予停顿了下,又慢慢地停下了动作。 拂在小腹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抓紧了衣服的布料。 这是他跟…… 他跟苏蓝的孩子…… 旁边突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怎么不吃了?” 钟予一惊,倏地转脸。 风尘仆仆的女人黑衣短靴,就倚在旁边的梧桐树旁。 似乎是因为刚来得急,她随意盘起的头发都凌乱了不少,黑发散落在她的脸颊侧,衬得她那双眼更加亮。 她胸膛微微起伏着,不带情绪地看着他,双手交叉靠在那儿,声音也轻飘飘。 “犹豫什么?不是要吃下去么?” 几天没见了。 钟予呆呆地望着她,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下去,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望着。 像是在梦境里一般。 苏蓝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会知道? 这里明明是他没有登记过的私产…… 钟予下意识回头看向白楼,想找吕医生的身影,又听耳边传来一声。 “躲着好玩么,钟予。竟然还玩失踪。” 她走上前来,短靴在枯叶上踩出清脆的脆响。 这一声响像是惊醒了钟予一般,他脸色瞬间苍白下去,抬眼望着苏蓝,咬了下唇。 钟予往后缩了一点,握着药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他张了张嘴,“对不起,苏蓝,我……” “一周了。” “对不起,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走到长椅前,苏蓝扭头扫了眼钟予身侧那份报纸,发现封面竟然是那张照片,标题显眼,她轻轻啧了一声。 “报道你看了?” 钟予轻轻点头,“嗯……看了。” “怎么想的?” 苏蓝竟然唇角一扯,露出个笑,“看你那么关注,想为我送新婚祝福?” 钟予一抖。 颤抖之间,他忽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惊愕抬眼,眼圈慢慢就红了。 “苏,苏蓝?……” 钟予结结巴巴地问,一双眼抬起望着她,试图想从她眼里读出什么,心脏的绞痛来得剧烈又突然,他努力地咽了咽嗓子,问道, “报道说的是真的么,你真的……要结婚?” “对啊,不然呢。” “可你之前和我说,近期,不会……” 钟予没说下去。 苏蓝依旧维持着那个笑,直接点了头,笑意不到眼底。 “我的确是在打算要结婚了。你呢,你怎么想的?” 她居高临下地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抬高,动作不算温柔。 盯着他眼眸里水雾漫起,却又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模样,面无表情。 “你准备怎么做?” “我……” 鼻尖泛上酸意,眼眶也烫,钟予动弹不得,艰难地垂下眼睫看向别的地方。 苏蓝要结婚了。 她还是要结婚的。 她要跟别人…… 钟予勉强道,“我……就像之前说的那样。” “如果你还想要我,我可以……可以做你的情人……” 苏蓝都要被他气笑了,“怎么做情人?地下情人?见不得光?” “我们俩准备个房子,或者包间酒店,你被我召之即来,呼之即去,弄个金屋藏娇?” 钟予眼泪还是没忍住涌了出来。 他轻轻地点点头,咬了下唇,“苏蓝……如果你想,我都可以。” 对面的女人没有说话。 半晌,她走近了一步。 “很好。” 钟予贴在自己腹部的手忽地被覆上了另一只手,钟予一惊,她的手心温热,声音却极冷。 “——孩子呢,你也自己养?” 钟予震惊地一颤。 她果然——果然还是知道了。 钟予脸瞬间毫无血色。 他仰头看她,声音都哆嗦,“苏蓝,我不是故意瞒你,我……” 他试图去抓她的衣角,捏紧了在手里,像是捏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我可以不要它,我可以处理好,我不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一切都会回到正常的样子,我保证,好不好?” 钟予仰着头祈求她,一声一声,泪水往下落。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是么?我看你很舍不得。” 一瞬间,钟予嗓子都像被攥紧了,说不出话。 他垂下头,眼泪直直砸在衣服上。 “为什么舍不得?” 她问。 钟予努力地压住自己的哭音,他另一只手松开她的衣角,覆在她的手上,贴紧自己的小腹。 “苏蓝……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做梦也想要的跟她的孩子。 “我跟你的孩子……” “他说,它是个女孩,它会像你,我想,也许它会有你的眼睛……” 她没有说话。 钟予感觉眼泪都要从眼眶里流干了,他等了好久,感觉心都一瓣瓣碎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梧桐林间静谧无风,钟予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垂着头小声地,他哽咽着,不敢去看她的神色。 “苏蓝……你还要我吗?” 美丽的黑发青年此时看上去脆弱地要命,像是轻轻敲一下,支撑他的力气都会全部破碎一般。 高处,不知道哪来的一阵风,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恍惚之间,钟予似乎听到她啧了一声。 是错觉么? 紧接着,他整个人就被她拦腰抱了起来。 “苏蓝?……” “闭嘴。” 女人抱着他,大步穿梭在梧桐林间,踩过厚厚叠叠的枯黄落叶,她的步伐有力又利落,不一会儿就带着他出了白楼院落的门。 钟予眼泪断了线的掉,眼前朦胧一片,他只知道紧紧地抓着女人的衣襟,仰头望她。 他被她扔进车里的时候,还呆呆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我很生气。”苏蓝平静地说。 昏暗的车内光线中,苏蓝的神情隐隐绰绰,意味不明,几乎有些锐利感。 她按着他的肩头,将他摁在车座之上。 “这件事情跟我有关,但你没有选择告诉我,你选择了一个人做决定。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你说它是我的孩子,难道我不该拥有话语权么?” “我要不来,你准备怎么做?吃了药不要它,还是要它,一个人把它抚养长大?” 她话音咄咄逼人,钟予害怕地浑身颤抖,缩了缩,但他很听话,她不让他出声,他就咬着唇哭得无声无息,可怜极了。 他手里一直攥着的药被她夺走,当地一声扔进了垃圾篓。 “从今天开始,你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明白了么。” 她一字一句地说,像是警告,语气不容置喙。 看他面色惨白浑身僵直不反应,苏蓝重复,声音极冷。 “钟予,说话。” 钟予泪如雨下,只知道胡乱地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苏蓝,对不起……” “手机给我。” 钟予颤抖地将早已经关机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给她。 苏蓝扫了眼,也重重扔进了垃圾篓。 她的手指摁上他柔软的唇瓣,力道并没有收力,近乎让钟予痛得蹙眉。 “钟家那里我会跟管家交待,接下来你的行程都属于我。” 她的拇指顺着他的唇瓣强硬地探入,进入他的口腔,与他的唇齿纠缠,被湿热裹挟住。 侵略性极强的占领,宣示自己的所有权。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表情甚至非常平静,没有起伏。手指绕弄着他的柔软舌尖,语气温和。 “我尊重你的意见,你有异议,可以现在提出来。” 第85章 第85章 苏蓝开的车。 后座, 钟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身体撑起来,挪到苏蓝后排对角线的车窗边乖乖坐好。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 他尽量无声无息, 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希望她注意到自己。 车行驶在一条公路上,钟予隐约知道应该是出城的路, 但这些念头只在他脑海里不留痕迹地飘过一瞬。 斜前方的女人并没有开自动驾驶,她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墨镜遮住了半张脸, 从钟予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颊。 乌黑的碎发被车窗外漏进的风扬起, 又轻轻落下。 “不睡一会儿?” 女声冷静又平稳。 被她发现自己在悄悄瞥她,钟予睫毛颤了一下,别开眼, 手指攥紧, “……我不太困。” “是么。” 女人不置可否。 “路上还有段时间,你最好睡一觉。” 钟予很慢, 很慢地嗯了一声。 “你旁边夹层里有毯子和枕头。” “……谢谢。” 钟予听话地打开夹层, 从里面拿出这两样东西,将毯子展开披在了身上。 暖融融的柔软毯子, 带着被熏过的淡淡香气。 枕头被他拿在手里一会儿,又放在了一旁。 “不躺下来?” 钟予乖顺地靠在远处,小声道,“嗯……不用。这样就好。” 他想多看看她。 她也没再说话。 毯子下, 钟予的手轻轻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他果然……还是给苏蓝添麻烦了。 明明她都要结婚了, 他却在这个时候给她找事,让她花那么多精力来处理自己的问题。 钟予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他应该早一点……把这件事情解决好的。 钟予转眼茫然地看向窗外, 公路旁的景色像是被什么人攥住向后拉去一般从他的眼前划过。 高处的道路标识一闪而过,方向箭头分叉,指引车辆驶向不同的目的地。 苏蓝要带他出都城。 至于去哪里,只要能跟苏蓝待在一起,钟予去哪里都不介意。 但她会不会把自己送到某个地方,把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然后她再离开? 如果是那样的话…… 忽地,从前方丢来了一样什么东西,啪嗒软绵绵地落在他的身侧。 是一包纸巾。 “擦擦眼泪。” 钟予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掉泪了。 他慌乱地用纸擦掉眼泪,无声无息地将自己的呜咽吞进嗓子里。 一路无话- 苏蓝没说错,她的确开了很长的路。 最后钟予安安静静地靠在那里,还是双眼支撑不住,阖上睡着了。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 恍惚之间,像是车停下来过,有人给他重新掖了掖毯子的边角。 但最后,钟予醒来的时候,发现眼前的一切跟自己睡着之前一模一样。 斜前方的女人,依旧一言不发地开车,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随意地落着。 开了自动驾驶,她正拿着手机给谁发消息。 是错觉吧。 钟予仿徨地想。 最后,车停在了一栋院落前。 抬眼望去,钟予看见了一处小庄园。 在新世之后,这样的建筑已经非常少见了。大多数都属于贵族世家的私产。 小楼不大,却是旧世的古典格局,尖顶对称且精致,黑色的围栏攀上了秋日深绿色的藤蔓,小院里被人细心打理着花,迈进去的时候,钟予隐约嗅到了淡淡的玫瑰花香气。 他侧眼看去,发现不远处的花园里,满院竟然种的都是玫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息素味道相近的关系,钟予的神经像是感知到被同类包围,僵直的脊背慢慢本能地舒缓了一些下去。 是苏蓝准备的么?还是巧合? 钟予不敢想。 苏蓝带他从大门走进去,有几个佣人在大厅里冲他恭顺地鞠躬。 “他们之后会照顾你的起居。” 苏蓝淡淡地介绍道,把每个人的名字和分工都指给了他看,“医生也在,专门调养身体的厨师也有,他们都住在后面的小楼里,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吩咐他们去做。” 钟予轻轻地点头。 苏蓝领着他往旁边的走廊走,走到一楼一处房间门口,她停了下来,“这是你的房间。” 苏蓝的目光扫过他目前还并不显的小腹。 钟予无措又慌乱,但他藏得很好,手指微微在袖口里收拢,只是安静地点头应声,“嗯……我知道了。” “我收掉了你的手机,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和外界联系的,可以跟我说。” 苏蓝道,“你也可以随便出门,这里的人与世隔绝惯了,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认识你是谁。但我提前和你打预防针,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出门,我一定会让人跟着你。” “如果有什么异议,你可以现在提出来。都清楚了么?”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眸色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 钟予手绞紧了。 “苏蓝,我住在这里……”钟予咬了下唇,“那你呢?” 你会留下来吗。 苏蓝顿了顿。 “先吃饭。”她说。 餐厅里,两人相对而坐。 色泽鲜艳,香气扑鼻的饭菜铺了一整桌,仔细看来,无论什么菜式都是经过了特殊的营养搭配。 送到钟予面前的汤和点心,也都是为他的身体准备的。 钟予垂眼看着,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没有胃口,多美味的饭菜到嘴里都味同嚼蜡,但他又不想让她觉得自己麻烦,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食物。 苏蓝在他对面,安静地喝着红酒,也一言不发。 晚餐之后,又有医生来给他检查身体。 苏蓝靠在一旁,“今天先让这个医生来。明天我把吕医生叫过来,让他住在这里,他毕竟更了解你的身体状况。” 钟予拉下袖子,点点头,小声说,“知道了。” 医生离开了卧室。 苏蓝转眼看了下他,也要离开。 钟予终于忍不住了。 “苏蓝……” 钟予向前了一步,拽上了她的衣角,他不敢去拉她的手。 “苏蓝……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吗?” 苏蓝脚步停了停。 她转过身来。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苏蓝微微一笑,脸上没什么笑意。 钟予一怔。 “一个人呆着,你可以做你自己的一切的决定。”苏蓝声音很静,“这不正好合你的心意。” “你应该很满意。” 钟予慌了。 他匆忙地两只手都去拽她的衣角,他想要去抱她,但又害怕,眼泪涌出来,眼里水雾弥漫,不住地道歉,“苏蓝,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一个人跑掉……” “对不起……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一定都告诉你……” 他急切的乞求声一遍一遍,苏蓝侧过眼去,定定地盯着他泪流满面的脸。 漂亮的玫瑰单薄脆弱,单削的肩膀剧烈颤抖着。 钟予又瘦了一圈,衣服都遮掩不住他削瘦下去的身形,病弱的苍白脸色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那种虚弱的美丽脆弱易折,像是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他垮掉。 “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如果你不喜欢孩子,我就不要,我很乖的,我会听话的,苏蓝……” 苏蓝打量着他单削的身体,忽地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动作强硬,不容抗拒。 钟予踉跄了一下被她步步逼退,她进一步他退一步,被她一直逼近到后背砰地撞上了墙壁。 “我的确不喜欢。”她说, 淡金色的眼眸里看不出来情绪。 钟予的心都早就沉没,痛感绞在一起,他抬眼咬紧了牙颤抖说,“那就不要,我可以吃药……” “你真是这么想的么,钟予?” 他的手腕被她钳制着,交叠抚上了他的小腹。 隔着衣服,温热的体温。 “我跟你的孩子。” 苏蓝说,她声音轻了下来,与他对视。 “既然是我跟你的孩子,那我也至少有一半的话语权,对么?” 钟予眼泪都模糊,只知道点头。“……对……” 她靠近,攫取他的唇瓣,将他颤抖又柔软的唇吻住。 被她吻上的一瞬间,钟予身体抖了一下,像是溺水的人一般什么都想要抓住,他仰头承受着她的吻,又努力地回应。 唇齿依恋,牙关被撬开,舌尖缠绕起来酥麻又热烈,钟予的喉结上下攒动着,吞咽着。 吻快要结束,他还徒劳地向她求吻,热切又绝望。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听到她轻轻在耳畔道。 “生下来吧,钟予。” 她咬了下他的下唇,“我会陪着你。” 钟予的呼吸一瞬间都滞停了。 房间里也突然静了。 “……真的吗?” 钟予睁大了眼,像是被巨大的惊喜忽然砸中,他口不择言,磕绊地哑声道, “可是,可是你要结婚,你是不是需要去陪你夫人……” 苏蓝动作顿住。 她撑开了一点身子,淡金色的眼眸眯起,审视着他,看不出来喜怒。 “我……” 钟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简直想咬自己的舌尖,他急切摇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啪嗒一声。 像是什么盒子被打开的声音。丝绒面的撞击。 钟予的手被她牢牢钳制住,手腕被攥得生疼。 “我的确要陪我的新婚夫人。” 她说,“你知道你给我的计划添了多少乱么?” 钟予鼻尖一酸,眼圈红了,勉强磕绊道,“苏蓝,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妨碍你的,我都会听你的话……” “你是该好好道歉。” 他的手指被她猛地捏住了指根迫使张开,一个冰凉的东西忽然从他的指尖滑过,滑过关节,再被套上指根。 严丝合缝,尺寸正好。 “你最好是真心这么说的。” 苏蓝说,“毕竟陪一个怀孕还会逃跑的夫人,非常麻烦。” 钟予绿眸一瞬间睁大了。 他震惊地望着苏蓝,红唇翁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睫毛上还坠着未落的泪珠,现在一动不动,像是完全静止了。 她在说什么? 她刚刚说了什么? 是他……是他想的那样么? 心跳剧烈的跳动声都快让他耳鸣,钟予咽了咽嗓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苏蓝,我,你是说……” “按照礼节来说,我本来应该温和地问你的意见,但你现在失去了这个机会。” 苏蓝微微一笑,眸色浓郁得化不开,她将他的手攥紧,拉过来举到他的面前。 钟予的手白皙纤长,无名指刚被她戴上的戒指闪着墨绿色的光芒,璀璨地像是浓缩了星空一般。 与他的绿眸交相辉映。 “做我的新娘,玫瑰。” 她的吻落在那墨绿的宝石上,“现在你该点头了。” 第85章 第85章 沙漏里的沙子在漏过细颈之后, 凝滞在了空中。 仿佛时间都被静止。 钟予呆呆地定在那儿。 那双绿眸,一瞬不瞬, 就这么望着她。 他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思维空白过。 刚刚她说过的话, 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的脑海里回溯过去,像是逆流而上, 录像机的回放按键被摁下——从头开始,再来一遍。 她说,让他做她的新娘。 手上的戒指, 设计做工都极其精致,墨绿色的宝石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钟予似乎都能在其中一个极小的切割面上看到自己茫然的模样。 惊喜来得像是夜空中忽然绽放的绚烂的烟花,五颜六色,色彩缤纷, 铺天盖地地坠落下来。 然后在夜空中消散。 他一定是出现了幻觉。 嗯……幻觉。 钟予木愣愣地想。 苏蓝不会这么跟他说话的。 如果是幻觉, 那他,是从哪里开始出现幻觉的? 这么细想回来, 苏蓝也不会对他那么温柔的。 从走进这栋楼开始, 还是从吕医生那里就开始了? 还是……更早? 从他发现孩子开始,从他跟苏蓝从她的领地回来开始, 还是从学校的杂货间里,苏蓝第一次吻他开始…… 或者,从他又一次见到活着的苏蓝开始。 钟予身体惊地一颤,整个人忽然像要碎掉, 脊骨一寸寸地开始僵直, 凉意往上腾起。 他本来已经贴上墙壁的脊背又向后重重贴紧,苏蓝看到他忽然惊慌的样子, 眉梢微压,“怎么了,钟予?” 钟予已经开始发抖,他的身体都无力地软下去,眼泪不受控制地留下来,他的腰被苏蓝架住,堪堪维持着站立。 “苏蓝,苏蓝……” 他抓住她的衣襟,浑身战栗。 “怎么了?” 苏蓝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眼睁睁见着那抹光亮从钟予眼里消失,她揽住钟予的腰,带他坐上一边的椅子,“玫瑰?” 玫瑰哭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手却紧紧地攥紧了她上衣的布料,像是如果一放开,就会永远失去一样。 “苏蓝,你还活着的,你还活着的对么?” “你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对么?” 苏蓝的眸色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点什么,就听钟予又急切地答道,“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新娘,苏蓝……” 他拥过来,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揉进她的怀里,“我愿意。” “只要你想要我……” 苏蓝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她慢慢地吻上钟予的额间,他的额上已经被冷汗浸得冰凉。 她一点一点地往下亲吻。 掠过眼睛,鼻尖,到他柔软像花瓣一样的唇。 “我想要你,钟予。” 她温声着道,嗓音缓慢又坚定,想要去平复他的心。 “这不是梦,嫁给我吧,做我的新娘。” 她的手指交扣着他的手指,摩挲他的戒指,将它再次展示给他看。 “来,你看。”她哄道。 “我专门给你定的戒指,跟你的眼睛一个颜色,好不好看?” 钟予睁开他泪水朦胧的眼,他努力去看清,但是眼泪模糊,眼前只有一片绿莹莹的光。 “我看不见……”他哑声无助地道。 苏蓝顿了顿,她将钟予身体调整了一下,让他背靠在自己的怀里坐着,掰过他的肩,让他去看面前近在咫尺的穿衣镜。 “你看。” 她示意着镜子里的他。 哭得泪水涟涟的黑发美人被她抱在腿上,右手被她捏在手里,无名指上那枚戒指闪着和他眸色一样墨绿色泽的光。 “这样看清楚了点么?” 她的手指摩挲过他手指上的戒指的绿宝石,又轻轻地吻了吻他的眼尾,替他擦眼泪。 “戒指和你的眼睛,都是一样的颜色。” 落地的镜子就在钟予的面前。 他傻傻地抬起一只手贴上了镜子,去触碰镜面里自己的眼睛。 眼眸里绿色的莹莹的光,和手上绿色莹莹的光,交叠在了一起。 “在我知道你怀孕之前,玫瑰,我已经让人去做戒指了。” 她抚上他的小腹。 苏蓝在他耳畔缓声道,“我没有要娶别人,也没有要跟别人结婚。这是我专门为你定的戒指,宝石都是我让人特别找来做戒指的,就想要它和你的眼睛的颜色一样。” “你仔细看看镜子,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这么漂亮颜色的眼睛,钟予?” 钟予没有说话。 他手撑着镜面,就这么直直地望着镜子望了好久,泪水不断地从他的眼里滚落下来,顺着尖尖的下颌滴落。 看他哭得可怜,苏蓝吻了吻钟予的后颈,激得他身体一颤。 她掰住他的下巴,跟他一起看向镜子里的两人,问他,“所以呢,钟予?我的点头呢。” 钟予咬紧了唇,抽噎了一下,对着镜子拼命点了点头。 “我愿意……我愿意,苏蓝……” 他带着哭音,上气不接下去道,“我愿意……” “真乖。” 苏蓝夸他。 接下来,她从他背后伸过手,解开了他衣服的扣子。 玫瑰的肌肤莹白地像最纯净的玉,此时因为羞耻染上了淡淡的绯红,膝窝被她抬起,分开架在了椅子的两边扶手上。 钟予慌乱极了,想要挣脱,但又被她有力的手臂钳制在原处。 “既然你不相信,你就应该自己看清楚点,”她问,从手指染到手掌上的湿黏让她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你觉得呢,玫瑰?” 钟予说不出话,他难堪地要别过脸,下巴却又被她捏住,强迫他直视他自己。 她的手指顺势进入了他的口腔,搅弄着他的舌尖,另一只手也并没有停下。钟予无助地半张着嫣红的唇含着她的手指,涎水都顺着唇角流下。 钟予泪眼朦胧地看着镜子,这个画面绯色烂漫,他耳边都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剧烈的耳鸣,和一声比一声重鼓点一般的心跳声。 “你真的很没有安全感,玫瑰。” 她轻轻叹着说,“我现在明白了,最好的方法还是让你自己从头到尾都看着,这样你才会记得,不是吗?” 钟予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他脑内一片空白。 直到他听到了她轻轻叫了他一声,“——夫人。” 好像破开了层层雾霭,这个字音落到了他的耳里。 忽地有烟花炸开,玫瑰的脊背忽地痉挛地僵直了。 苏蓝本来还奇怪,但镜子里的钟予眼泪簌簌地往下流,他被她钳制在怀里,半睁着眼脸红成一片,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持续在无尽的热潮里,呜咽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蓝微微扬了扬眉梢。 钟予竟然这样就到了?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为了试验,她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慢慢滑过,又轻飘飘喊了他一声,“夫人。” 果然,钟予又僵直地颤了一下。 他眼泪顺着脸颊滚落,睫毛根根被打湿,沾湿了艳红的眼尾。 小腿都崩直,脖子扬起优美的弧度,在她怀中颤抖。 “玫瑰,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可爱?”苏蓝是真的惊讶,吻了吻他的脸颊。 钟予当然回应不了她。 苏蓝心情很好地抱着他站了起来,扶着他已经无力支撑的腰,将他的手抓起按在了面前的穿衣镜上,“好了,玫瑰,接下来你要自己撑好,听到了吗?” 钟予只呜咽着,“苏蓝,我,我不行……” “你可以的。” 她声音冷淡,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强硬至极,“你可是我的夫人。” 话音一落,钟予肩膀一耸,脸颊撞在冰凉的镜面上,轻叫出声,眼泪又滚落了出来。 到最后,钟予哭得累得嗓子全哑了,意识都要滑入昏睡,苏蓝捏起他的手掌,终于柔下嗓音来告诉他,“钟予,告诉你个好玩的事情吧。” “你可以把戒指摘下来,看看戒圈内侧里面。”- 钟予醒来在柔软洁白的被子里,被子像是被暖融的阳光晒过,全是温暖的触感。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自己面前手指上的戒指。 纯净澄澈的绿宝石的戒指,在晨光之下明亮璀璨地晃眼。 钟予维持着这个姿势,就这么定住了很久。 心跳在急促地加快,直到那光芒灼得他眼睛发疼,钟予才闭了闭眼,再又睁开。 他忽地撑起了身体,卧室角落的落地的穿衣镜正反射着阳光,在地毯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光弧。 绿眸微微睁大。 昨天的记忆全部倒流一般重现。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钟予咽了咽嗓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迟疑地低下头,钟予盯了会儿自己手上的戒指。 轻轻地,将它缓慢地摘了下来。 晨光熹弱,但戒圈内侧的那行字,还是清晰地落入他的眼里。 【生死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钟予心里重重滞了一拍。 他的胸膛都急促地起伏了起来,手指捏着那枚戒指,钟予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加快。 钟予忽然下了床,三两步踉跄着跑到了窗户边,将窗帘拉开,顿时透亮的光线流水一般全数洒了进来。 腿还没有力气,钟予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毯上,睡衣的系带散乱,膝盖的痛感传来,但他丝毫不在意。 他直起上身,将戒指又捧到自己眼前。 对着光,钟予咬了下唇,将戒指,很慢很慢地转了一圈。 刚刚看到的那句话之后的几个字,也在那一刻全部映进了他的眼帘。 【生死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我的玫瑰】 她的玫瑰。 钟予跪趴在地上,怔怔地流着眼泪。 忽地一双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苏蓝坐下在他旁边的地毯上,长腿弯膝支着,语气温和又有点无奈。 “玫瑰,怎么我不在一会儿,你就又哭成这样?发生什么了?” 钟予转过脸看她。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哑哑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苏蓝……” “嗯,我在这里。” “能不能……能不能抱抱我?” 他紧紧地搂住她的脖颈,浑身发抖像是小兽一般,单薄的身体颤抖。 苏蓝微微怔住,环绕过他的腰,继续安抚着他。手顺着他的发丝抚下去,微翘的发尾在她手里触感极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 “苏蓝……” 他小声说。 “嗯?” “你不需要……生死都跟我在一起的。” 他仰起那张漂亮的脸,水洗过的绿眸雾气朦胧。 钟予弯起眼睫,认认真真地说道。 苏蓝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我会跟着你的。” “只要你愿意要我,无论你去哪里,”他轻声道,“我都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第87章 第87章 自从皇室唯一的皇子要定下婚约的新闻散布流传出来, 民间的舆论都炸开了。 从旧世开始,一切关于皇室的八卦绯闻, 都是民间饭后的茶余小料。虽然皇室在新世之后地位直线下降, 但作为上流阶层的代表和吉祥物,民众的关注仍然持续地聚焦在他们的身上。 皇子的婚约——那可是件大事! 更别提,在那张泄露的偷拍照中, 像是貌美的皇子在私会恋人,满脸憧憬幸福,对面的贵族女人的身份似乎也呼之欲出—— 她是谁?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在消息刚开始发酵的时候,无数的报道被飞速撤下, 网站被关闭,报纸被停刊,一切关于这条消息的流传渠道都被公关强硬地用一只大掌攥紧控制了住。 而向来回应及时的皇室发言人, 在此时也异常地安静。 所有的询问递过去, 就像泥牛入海,甚至没有翻起一丝波澜。 甚至, 民间忽然翻涌起了针对很多皇室的讨伐言论, 皇室以往的丑闻,银趴, 醉驾,强权干涉政治等等……各类惊天动地的丑闻全部都被人扒了出来。 一时间,民间要求取缔皇族特殊身份的言论喧嚣而上。 …… ……但这一切翻天覆地对于钟家来说,都不足为提。 毕竟, 他们的家族继承人, 已经许久没有在人前出面了。 …… 秋光明丽,艳阳高照。 午后的阳光并不算太晒, 像是刚放凉的温水,温和又煦暖适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莓果甜香,令人心情愉悦。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阴影洒在那张样貌姣好的脸上,只露出轻轻抿起的一双唇。 衣袖被松松卷起,露在袖子外的一节小臂皮肤白皙细腻,手指纤长,在阳光下几乎白得剔透。 那只手的拇指食指掐住嫩绿的根茎,轻轻一扭,就将还带着露水的草莓摘了下来。 手拎住,那颗娇艳的草莓被小心地放进了身侧的小木篮子里,跟另外几颗滚到了一起。 “是这样吗?” “对,你做的没错,就是这样!” 旁边的小哥笑了起来,乐呵道,“没想到你看起来金枝玉叶的,居然也能跟我们一起做这种采摘的活儿,还真是难得。” 遮阳的帽檐抬起,黑发的美人一双绿眸亮丽,温和地望过来,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听说这里的草莓特别好,正好我想尝尝看。” 青年被惊艳了一下,随即大笑道,“那你可是说对了!我们庄子里就是这些莓果种得最好了,你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黑发美人温温一笑。 钟予转过头,继续去摘下一颗草莓。 这颗有点重,他格外小心,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接着草莓,生怕它砸到土里。 动作之间,无名指上墨绿的宝石闪耀,在阳光下晃出绚丽的光芒。 旁边青年早就注意到了,艳羡地开口,“啊,这是小楼的那个女主人送你的吗?” 钟予停顿了一会儿,“嗯。” “戒指的宝石,都跟你的眼睛是一个颜色呢。她对你真的很上心。” 钟予微微怔住,随机唇角抿起,“她是的。” 上午的时候,青年路过那座种满玫瑰的小楼院落的时候,正巧撞到了那个大家都在议论的女人的车。 最近庄子里都在传,那个小楼的美丽女主人回来了,她早出晚归,晚上的时候小楼会点起灯,迎接她的归来。 而他们都说,小楼里住着的,是一位被她金屋藏娇的黑发美人。 有人远远地在院子外面看到过黑发美人倚着阳台吹风,恬静又美丽,面容精致如画。 像是梦中画。 ——但青年并没有想到,那个看上去并不好接近的大美人,真的相处起来,竟然这么地温和又平易近人。 而且…… 青年的视线悄悄扫过他的宽松上衣。 他是……怀孕了么? 两人又摘了一会儿草莓。 过了一会儿,青年没忍住,“你这样……真的没事吗?” 钟予的动作并不停,“嗯?” 青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你的……孩子。我听家里老人说,怀孕的时候不能太劳累……” 似乎意识到他的目光所在,黑发美人怔了下,一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过了一两个月了,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了,摸起来,能感受到那温软的弧度。 垂着眼,钟予的眸色都变得柔和。 青年补充道,“毕竟采摘也不算是个太轻松的活,你看你都摘这么多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闻言,钟予侧脸去看自己身侧的篮子,摘下的草莓已经松松地堆叠了小半篮。 “也好。”他想了想,说。 他想给苏蓝做的草莓挞,有这么多应该够了。 两人拎着篮子往回走,青年主动接过了他手里的篮子,“怎么能让孕夫拎这么多呢!我来我来,我帮你拎!” 钟予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道,“谢谢。” “没什么,这点小事。” 青年摆摆手。 两人走到草莓田旁边的小屋内坐下。 热情的老板娘给他们端上了茶倒上,留他们说话。 “今天的茶好香……啊咳咳咳!好烫!” 茶的热气袅袅,青年猛喝了一口,又被烫得舌尖发麻,他好不容易把生理眼泪憋回去,去看旁边的人。 黑发美人姿态优雅,正安静地敛着眼沏着茶。仿佛身处高雅的茶舍一般。 跟他完全两种模样。 青年这才恍然发现,今天手里的茶的色味也不一样。他的语言词汇匮乏……但是是种喝起来就很贵的口感。 这个小店里才没有这么好的茶叶,也只能是大美人自己让人带着的。 而且说实话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身边永远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青年偷偷瞄了眼不远处男人衣服下鼓囊的肌肉,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应该是个便衣保镖。 这么一想,青年就更好奇他跟那位女主人的关系了。 “今天你采草莓感觉怎么样?” 他下意识套了下近乎,“你以后还会来农场这里吗?” 钟予很慢地抿了口茶,“有可能。” “那个,不如我们加下联系方式吧!这样以后如果你还想要来采草莓,可以跟我一起?” 青年道,“有通讯我们联系啊,约时间啊,也可以方便点,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介绍一些其他的地方去玩……” 黑发美人慢慢撩起眼,看他了眼,“抱歉。”他的声音平和,“我没有手机。” 这句不寻常的话落下,他示意着自己的身周。 的确…… 青年有点后知后觉,的确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他拿出来手机过。 “可是——”青年还是问出了口,“你怎么会没有手机?那你平常怎么跟那个女主人联系?你们真是伴侣么?” 青年话问出口,内心鼓点似的,感觉自己说错了话。 糟了,这个大美人不会真的是被金屋藏娇那种……情人吧? 连手机都没有,还被人看管,这完全就是被囚禁的笼中雀啊! “不,不好意思……”青年想要撤回自己说的话,“我是想说,那个,我不是故意想刺探你们的事情,只是你这种情况实在是……” 对面人声音很慢,美人微微地笑,“没关系,这是因为我做了件惹她生气的事情。” “生气?生气也不至于这样对你!这明显就是强迫!这是限制人身自由!不要以为是Alpha就可以为所欲为,这违反联邦法……” 正还想要再解释几句,这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 “——夫人。” 女人的嗓音清冽。 夫人? 青年还在发愣,就忽地见身边的黑发美人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了身。 美人几步就迎了过去,脸上也露出了笑,美丽至极,似乎是惊喜,声音很轻,“你怎么过来了?” “还说我。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不知道么,自己倒是来这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顺了顺黑发美人耳边的发,将它绕到他的耳后。 “之前,你说喜欢草莓挞的味道,我就想能做给你吃。听说这里的草莓很甜……” “我不喜欢了。” “嗯……那好……” “你摘多少了?” 女人轻轻叹了一声。她走近了一点。 青年这才第一次看清那个传说中的女主人的脸。 明艳而又有攻击性的长相,黑发松散地盘起,她穿着剪裁精致的衬衣与黑裤,一看就价格不菲,像是刚从什么宴会场合回来。 她跟那个大美人站在一起,霎时间这间小小的茶屋的品貌都变得高档了起来。 两人交谈着,她淡金色的眼眸不经意扫过来,青年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似乎是美人说了什么,女人对他微微颔首,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两人出了门,隔着窗户,青年还能看到他们上了同一辆车。 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青年茫然地想。 不对啊……他们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 车上。 苏蓝开着车,随意地瞥了眼过去,就看见身侧的位子上,钟予乖乖巧巧地抱着他那盒草莓坐着,看上去规矩极了。 “今天草莓摘得开心?” 钟予轻轻点头。 “怎么这么安静,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苏蓝问。 钟予咬了下唇,轻轻点头,“……嗯。” “错哪了?” “不知道你不喜欢草莓挞了……” 苏蓝差点一脚踩刹车。 她有些好笑,“你觉得你是错在这里了?” 钟予攥了攥手指,转过来望她,“不是吗?” 苏蓝拿他没办法。 小楼离草莓农场并不算太远,等到下了车,钟予还是垂着眼把那篮草莓抱在怀里。 怪可怜的。 “那你……有什么别的想吃的么?” 进了屋,钟予把草莓篮子放到一边,轻声问她,“晚宴上你是不是又胃口不太好,我给你熬了粥……” “玫瑰。” 苏蓝拉过他的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她咬了一下他的唇瓣,力道不算轻,钟予疼得蹙了下眉,但他还是乖乖任她咬。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苏蓝道,“你现在怀孕,能不能有一点孕夫的自觉?不要做这么多劳累的事情了,万一身体负荷加重怎么办?” 苏蓝的气息盈满鼻间,钟予不自禁地拥紧了她。好像孕期的月份越多,他就越依赖她,只有闻到她的气味,在她身边,他才能安心下来。 “……对不起。” 他软软地道,小猫撒娇一般地蹭她的脖颈。 “苏蓝,我好想你……” 孕期的身体越来越软,omega的身体天生适合孕育,现在钟予只要一靠近她,整个人就化成了水一般,后颈发烫,只想被她抱在怀里。 “抱抱我,好不好……” 一天的分别,他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苏蓝笑了下,强硬地拉开了他,动作却温柔,“怎么,犯了错还想要抱?” 钟予眼尾垂了垂。 眼神瞥下,他没有说话了。 苏蓝瞥了他眼,捏了下他的脸,“玫瑰,先让医生给你做个检查。” “……之后呢?” “之后要是没事的话,让你抱,好不好?”苏蓝已经有些习惯了小猫的黏人, “但要是因为你今天做的事累出了什么毛病,”她掐他的脸的手用了点劲,在那细嫩的皮肤上轻松地留下了道红痕,“那你就自己看着办。” 钟予终于有点害怕了。 他无措地点了下头,乖乖地一步三回头地去找吕医生做检查。 两人的晚饭后,苏蓝抱着钟予在书房里呆了一会儿,就见吕医生欲言又止地站在了她的书房门口。 钟予背对着他没看见,苏蓝心头一跳,走出了门。 她把书房的门在身后关上,蹙眉看他,“什么事?” “是这样的,”吕医生面色有点尴尬,“关于钟少爷的身体……” 苏蓝眯起眼,“他身体怎么了?” “咳咳,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样!” 吕医生连忙摆手,他搓了搓自己的肩膀,莫名感觉有点冷。 “钟少爷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孩子也很健康,但是——虽然omega身体是天生适合怀孕,但是——您……呃……” 呃了半天,他最后还是说出来了,“您真的得节制一下。”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的苏蓝:“……” 吕医生担心自己没说明白:“床上节制一下。” 苏蓝:“……” 吕医生:“钟少爷身上的痕迹……实在是有点多。” 苏蓝:“……” 吕医生:“不如改成,一周一次吧?” “……” 多年混在商场的经验,让苏蓝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她非常自然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好的,这样,我明白了。” 回到书房里,苏蓝刚在一侧沙发上坐下,钟予又走了过来。 “苏蓝……” 钟予双手捧着洗好的草莓小碗过来,“你不喜欢草莓挞了,那草莓呢?” 他脸上泛起红雾,“我可以喂你……好不好?” “我尝过了,这里的草莓真的很甜……” 苏蓝看着他,觉得太阳穴都开始疼。 “……我先不了,你自己吃吧。” 钟予凑过来,刚含住一颗草莓,听话地想要像她以前说的话那样喂她,闻言,乖乖地自己将草莓咽进去吃掉。 嫣红的唇,和娇艳欲滴的果肉。苏蓝又盯了两眼。 见她看过来,漂亮的黑发美人把碗放在了一边,将自己的脸埋进她的侧颈窝轻轻地蹭。 温香暖玉入怀,这样一个埋头的姿势,将他白皙光洁的后颈径直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苏蓝,你之前说的,晚上要抱抱我……” 平常清冽的嗓音带上了软,极为勾人。 ……更别提。 孕期在恋人身边的omega,随时都在不自觉地散发信息素。书房里,早已弥散着淡淡的玫瑰甜香。 每一缕都在毫无保留地勾引她。 苏蓝:“……” 刹车。 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被迫清心寡欲。 第88章 第88章 时间真漫长。 苏蓝靠在沙发上仰着头, 了无生趣地两眼盯着书房古典设计的吊灯。 暖色的灯光在天花板上打出一片朦胧没有边际的光晕,她以前从来没觉得这个灯这么令人晕眩过。 一周一次。 七天……一次? 嗯, 这个医生是不是不靠谱? 有这种可能。 不然换一个医生好了。 换一个总不会给出一样的答案吧? 苏蓝有一下没一下晕眩地想着, 想得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无语,鼻间的玫瑰香气越来越甜,血液在血管里发烫, 后颈也不对劲。 苏蓝舔了舔自己的尖牙,舌尖慢慢地磨过牙齿尖锐的那一处,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 很想咬…… 然后, 脖颈皮肤一热,在她怀里的人, 在她的侧颈舔了一下。 苏蓝惊地“嘶”了一声。 她一下抓住钟予的后领,将他从自己的怀里拉开。 温热的触感远去,钟予茫然地望着她。 “嗯?……怎么了……” 黑发美人微微歪着脑袋看她, 黑发因为刚才的磨蹭有些凌乱, 扫过他凝玉一般的脸颊。 苏蓝脖子上那道湿热的痕迹还有着隐隐的凉意,她的目光, 在他唇间咬字时若隐若现的舌尖上掠过。 “你不是要抱我么, 苏蓝?”玫瑰又想靠过来,“我刚刚一直很乖……” 苏蓝顺口:“那你也可以不用舔……” 话没说完, 因为对面的钟予已经露出了有些怔忪的表情。 钟予眼尾带上了淡淡的红,眼眸水盈盈地望她,小心地问, “苏蓝, 你不喜欢我舔你吗……” 苏蓝心想这很难回答。 按照往常, 她肯定摇头了。 但现在…… 想得发闷,苏蓝深吸了一口气, 头更疼了。 “你头疼么?” 没想到,钟予看出来了,他直起上身伸出手来,替她摁上两边的太阳穴,轻轻地摁着。 他乖乖地说,“我帮你揉揉。这样的力度可以吗?你要不要我再重一点?你跟我说就好。” 钟予的手天生要比寻常人凉上一些,苏蓝感觉就像是太阳穴被上好的凉玉按压,格外舒服。 能让她安心下去……完全没有。 苏蓝忍耐着咬着后槽牙,又闭了会儿眼。 “这样会好一点吗?” 钟予轻轻地问,嗓音里全是关切和担忧,“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我好担心你的身体……” 随着他的说话,玫瑰气息的甜香又近了,若有似无地拂过苏蓝的鼻间。 清纯的靡艳气息。 钟予的声线温柔。 “苏蓝,或者,你想不想躺我腿上我给你揉揉,这样你舒服一点……” “不用了。” 苏蓝当即说。 她拒绝地格外果断,钟予怔了一下。 苏蓝抓住玫瑰的手腕,用力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苏蓝觉得自己要燥得燃烧起来。 她真的需要回都城买点好用的抑制剂。 “先不用了。”她有点不自然,“我出去一下。之后几天我会在都城待几晚。” 钟予手顿住了。 “但我回来就来看你,好吗?”苏蓝拉过他,亲了亲他的额头,“我跟你保证。” 钟予抿了下唇,有点不舍,但他还是点点头,“好。” “我夫人好乖。” 苏蓝又亲了亲他的唇,克制地分开了。 “我先去洗个澡,等下就去睡了。时间不早了,你要不要也去早点回房间休息?我们今晚先分开睡。” 像是为了找补,她又说,“明天早上我要早起,怕吵醒你。” 钟予怔怔地仰头望她,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 他无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刚刚她的触感还留存着。 现在空空荡荡。 “好……那你要什么时候起来?” 他乖顺道,“你想不想吃香菇鸡茸粥,还是松饼,或者别的什么其他你想吃的,我都可以学着做。你不喜欢吃草莓挞,我记下了,那有什么别的甜点你喜欢么?” 他也跟着站起来,像是想要牵她的手。 “那么早,你就不用起来了吧。” 苏蓝已经热度冲上额头了,她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径直拉开门,应道,“正好你多睡一会儿,好吗?玫瑰。” 钟予眸色轻轻地黯了黯,快得像是错觉。 “嗯……好。” 他还是点头应道。 …… 门在身后关上。 苏蓝舒出一口气。她的脑袋还因为钟予的信息素被烧得滚烫得要命,想什么都乱七八糟。 蹙了下眉,她真的去洗了澡。 ……冷水澡。 冰水扑面下来,哗啦啦冲刷打在身上的时候,苏蓝抑制住自己想要点烟的冲动,啧了一声。 这还要几天。 这一晚上就是分房睡的。 小楼的设计别致,钟予和她的卧室之间隔了个书房,但他们两个人的房间都有一扇门能够直接通向书房。 也就是说,从苏蓝的房间打开门进入书房,再打开另一侧的一扇门,就能进钟予的房间。 苏蓝看着钟予进他的房间去睡了,这才也转身回自己的卧室。 苏蓝第二天起得也的确很早。 她去餐厅吃早饭,果然,钟予听了她的话,并没有再一大早起来给她忙忙碌碌准备。 苏蓝总觉得钟予平常辛苦得过了头,明明肚子都已经开始显怀了,却一心一意地每天想要给她做点什么,完全没有做一个孕夫的自觉。 钟予也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她困在这里的事情。 他似乎每天都很高兴。 苏蓝没事的时候并不会出门,她有时候就会跟钟予窝在家里一天。 有几次钟予趴在她腿上睡着,睡梦中唇角微微抿起,眉头都舒展开了。 像是被捡回家精心照料的小猫,从担惊受怕到逐渐安心下去,变得惬意和更加依恋她。 娇弱小猫尤其可爱,经常黏着她撒娇,舔舔亲亲抱抱,估计也是因为孕期的关系,只要她在家里,钟予就会贴着她不放手。 信息素一旦交融,苏蓝天生就不是个克制的性格,但钟予很乖,任她予取予求。 最后晚上做得狠了,玫瑰也只会自己软软地掉眼泪,直到苏蓝良心发现。 她哄他,就只要叫他一声“夫人”。钟予泪眼朦胧,但很快就被哄好了。 玫瑰就是这么好哄。 峰回路转。 开着车的苏蓝又想起了吕医生的话。 一周一次。 四舍五入,现在过了一天半,那还剩下五天。 苏蓝:“……” 说实话,在这个小楼里住了挺久一段时间了,昨晚还是她第一次睡自己的床。 头疼地摁了下自己的太阳穴,苏蓝踩了油门。 …… 漆黑的车驶出院落。 一直到车的身影消失在树影之后,在街角拐弯看不见了,钟予才慢慢地收回视线。 他趴在书房的窗户前,静静地又待了一会儿。 不知道在这里趴了多久,茶杯里的茶水都放得已经凉了。 钟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光滑的瓷壁,一下,一下。 昨天苏蓝没有和他一起睡。 苏蓝有的时候虽然不会回来,但她只要回来小楼,晚上一定是跟他待在一起的。 昨天夜里钟予在床上躺了很久,抱着柔软的被子,把脸埋在里面,这样抱着,就好像还跟她躺在一起一样。 到最后还是睡得很不安稳。 半夜的时候又惊醒,看到空空荡荡的床的另一侧,钟予心都慌起来。 然后,他打开衣柜,拿出了一床毯子,推门进了书房。 这里离她更近一点。 就只隔着一道门,门的后面,就是苏蓝的房间。 钟予这么想着,靠上了离她房门最近的那一侧的沙发。 在毯子下蜷缩好了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浅,早上的时候被那扇门后的动静吵醒了。 他想要去找苏蓝,但又想起她昨天说的让他多睡一会儿,钟予又静静地趴下。 他没有做早饭……那苏蓝早上吃的什么呢? 她会不会不喜欢那些口味? 但早饭没吃多少,苏蓝的胃会不会不好受? 钟予想得担心,最后却一动不动。 直到看着她的车驶出院子。 只是几个晚上。 钟予轻轻地告诫自己。 长睫微微敛下,遮住了眼眸里的神色。 只是几个晚上而已。钟予。 没关系的,不要那么黏人- 苏蓝这两天去都城见了几个人。 几个是她本来就约好要见的人,舒律师,钟家管家,还有她自己家族里的主事。 她也买好了抑制剂,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体对抑制剂不太耐受之后,苏蓝就得去诊所定专门的药剂,制药时间久保质期又短,这也是为什么她必须得在都城待上两天。 玫瑰又香又诱人。 孕期之后,尤其迷人,身体都变得软,还任她摆弄。 等打了抑制剂,她应该就不会那么难忍受了。 苏蓝想得很完美。 钟予每次都被折腾地厉害,虽然不想承认,但苏蓝某种意义上觉得吕医生说得算是有道理。 她的确该节制一点。 叹了口气,苏蓝将抑制剂的袋子扔到副驾的座位上,启动了车。 “等等——!” 车子刚开出去几米,忽然扑来了个不速之客。 皇子气喘吁吁,金发散乱地挡在她的车前的时候,苏蓝还惊讶地挑了下眉。 慢悠悠地想了下撞伤皇子会有什么后果,苏蓝惋惜地踩了刹车。 虽然不是不可以,但是很麻烦。 “停车!——你等一下!” “拜托,拜托你,跟我谈谈。” 莱斐尔走过来,胸膛起伏着,隔了许久没见,他那张清纯漂亮的脸上带上了倦意,金发的光泽都黯淡了不少。 “我需要跟你谈谈。” 他重复道,“就一会儿就好,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讨论,我需要你的意见。” 苏蓝把车窗降下来,倚着车窗眯了眯眼。 “好巧。”她意有所指,“这里居然都能碰上你。” 最近,皇室的八卦已经不再是民众瞩目的重头戏了。 几个月以前,皇室的丑闻被翻出来,当时的舆论滔天,愈演愈烈,皇室的公关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勉强讲那些抗议压下来,直到现在,街上时不时还会有游行。 皇室人人自危,各个焦头烂额。 之前关于皇子婚约的那条轻飘飘的新闻,早就已经没有人再关注了。 但莱斐尔还来找她。 苏蓝问:“你想聊什么?” “我刚刚在路边看到了你的车才追过来的,” 莱斐尔三两步走进了车窗,“我没有查你的行踪,也没有派人跟踪你,你放心,我已经不会再做这种事惹你,我只是真的很需要和你聊一聊……” “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什么?” 苏蓝话音平稳,“说过的事情我不太喜欢说第二遍。你给我造成的困扰让我处理得非常麻烦,剩下的我也不想计较。” “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我并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其他可以聊的事情。” 莱斐尔一双蓝眸死死地盯了她一会儿。 “我要上车。”他要求道。 苏蓝扬了下眉。 “五分钟。” 像是怕她拒绝,莱斐尔又急促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前面街道右拐再开出去五分钟是宴会厅,那里有正在找我的皇室的人,你可以到时候直接在那里停下把我交给他们。” “——我只需要五分钟,拜托你。” 苏蓝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浅金色眼眸里神色意味不明。 莱斐尔手心都出汗,他又上前一步,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真诚。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莱斐尔想。 皇族里的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在他婚约的绯闻消息公布之后,那些取缔皇室的言论才喧嚣而上——他得罪了谁,非常明显。 就连贝琳达,也嘲笑了他很久。 ——“我得罪了一个,现在你又得罪一个,这下好了,咱们俩差不多在一条起跑线上了——怎么了我亲爱的哥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莱斐尔捏紧了拳。 甚至,那些家族里的老家伙还说,要把他打包直接送给一个贵族做夫人。 他看过那人的照片,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情人无数,莱斐尔看了一眼就胃里翻腾。 他不想…… 莱斐尔在女人的目光之中,又靠近了一点车窗,离那双浅金色的眸更近。 再见过她之后——他不想再要其他人了。 她明明,该是他的最优选择。 在他希冀的直视之中,女人唇角弯了弯,开口了。 她说,“你不会真觉得我会让你上车吧?” 莱斐尔愣住了,“什么?” “莱斐尔,你姐姐玩过的套路,你还想要再玩一遍,是不是有点恶俗了?” 苏蓝眼里没什么笑意,她目光扫过他的后颈。 “还是说,你们不愧是兄妹。” 之前被钟予撩拨得厉害,她的腺体本来就处在亢奋的状态,也还没来得及打抑制剂。 凑得这么近,她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空气中那一丝,极淡极淡的风铃草的香气。 她车里从来不放香水。 “带一个热潮期的Omega上车,我还真的会很难逃脱舆论绑架。” 苏蓝微微一笑,“你急中生智还挺厉害。但可惜如果真出了这种事情,虽然麻烦,但对我来说也不是不能解决。” 莱斐尔脸色顿时惨白,“不是,这不是我的计划,你不要误会我,你听我说,我并没有想这么做——” “幸会。” 她说,“下次再拦我的车,你妹妹就得去医院里探望你了。” 车窗被合上。 车子启动,翁鸣声响起,在莱斐尔面前毫不留恋径直开走,卷起一路的落叶- 经历过这段小插曲,苏蓝的心情并没有太受影响。 她扫了眼身侧装在袋子里的抑制剂,准备回家就打上。 这样她应该能抱着钟予不会太分心。 苏蓝傍晚到家的好心情,在看到门口站着的吕医生之后一扫而光。 吕医生挂着职业微笑,对着她咳嗽了两声,“小姐,您回来啦。” 苏蓝看到他就想起一周一次。 苏蓝:“……” 苏蓝:“钟予今天怎么样?” “少爷今天睡到下午才起来的,之后一直在花园里待着。” “是吗?” 苏蓝脚步刚转了转,就见吕医生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 “我买了抑制剂。” 眼角抽了抽,苏蓝面不改色地留下一句,“等下就会打。” “谢谢您告诉我,”吕医生这才笑,“您真关心少爷的身体。” 苏蓝:“……” 苏蓝:“你跟着钟予几年了?” 吕医生:“十年了吧,怎么了吗?” 苏蓝:“……” 想要换医生的念头非常不情愿地暂时搁浅。 苏蓝顺着小径,走进了花园。 花园里种满了大片大片的玫瑰,黄昏之下,香气像是被一天的暖阳烘烤过,清甜又温馨,人走进去,都能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苏蓝注意到自己名下的这栋名不见经传的小楼,也是因为这个玫瑰花园。 听说孕夫如果被跟自己相类似的信息素包围的话,心情会舒适很多。 玫瑰的话,就是玫瑰了。 苏蓝走到花园的一侧,一个身影落入了她的眼里。 她有点哑然失笑。 她说他出去摘草莓劳累,钟予就在家里修剪花枝。 他穿着白色的宽松衣服,戴着顶遮阳帽,安安静静地弯腰在花丛边,精致的脸要比玫瑰娇艳。 见到是她,钟予惊喜地站起了身,还不忘捧起自己身侧剪下来的一大捧玫瑰。 “苏蓝——” 他抱着花眼神亮晶晶地向她走过来,“你回来了。你看我剪的花——” “慢点慢点。” 苏蓝连忙上前一把抱住了他,“你走慢一点,万一跌跤怎么办?” “我会小心的,对不起……” 钟予被她抱住,幸福地将脸埋在她的肩头,“你离开好久,我好想你……” 钟予快乐地蹭着她,语调都上扬,“我这两天都好想你……” “嗯。”苏蓝已经感受到玫瑰气息往她后颈送去不妙的兴奋度了,她微微要撤开身子,心想抑制剂真的得赶紧打。 “钟予,我们先回去……” 钟予的脊背忽然僵了僵。 苏蓝感受到了:“怎么了?” “嗯……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钟予轻轻摇头。 他微笑着看她,眼神在她手上拎着的抑制剂上又停留了一会儿,眼尾泛起了一点红,“没什么,我只是太想见你了……我们回去吧?” 苏蓝应了声,接过了他手里的玫瑰花和他一起往小楼里走。 “苏蓝,晚上我做你上次喜欢吃的那几个菜,好不好?” “怎么还做?不要累着你,让厨师做就好了。” “没关系的。”钟予说,“食材我下午都已经准备好了,做起来就一会儿,很快的。不会让你等很久。” 苏蓝惊讶,“要是我今天不回来呢?” 钟予没告诉她,昨天,他其实也准备好了食材。 这样如果万一哪天她临时回来,他也想给她做饭。 只是小心地去牵了牵她的手。 “但是……你今天真的回来了。”这样就很好。 苏蓝转眼望他,黄昏之下的钟予柔和至极,像是那层温柔的光在他身上披上了薄纱一般。 她不禁笑了笑,走进小楼,她捏了捏他的脸,“好,那你去吧,我去换身衣服,等下去厨房找你。” 钟予轻轻点头,“好。” 苏蓝看着他离开,自己找了佣人来,让人帮忙把她手里的玫瑰花插进花瓶里送去客厅摆着,“嗯,就摆在窗边的桌子上。” 佣人恭敬地接了花退下去。 苏蓝也回了房间。 换衣服的时候,她忽然动作顿了顿。 贴近了自己刚刚脱下的外套,苏蓝蹙紧了些眉。 这怎么会有风铃草的香味? 脑海中回想过皇子在车窗前凑近的那一瞬间。 苏蓝啧了一声。 正要将衣服放下,苏蓝突然又想起,刚刚在花园里,钟予被她抱在怀里贴那么紧。 他肯定也闻到了。 第89章 第89章 苏蓝换好了衣服, 顺着走廊走到厨房。 医生说怀孕的孕夫最好不要经常上下楼梯。所以她这才让人把书房附近的房间都收拾出来做了卧室。 这下卧室跟一楼的厨房都在一层楼了,钟予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苏蓝, 你是很喜欢我做的饭的……对不对?” 之前某一天夜里的时候, 被她抱在怀里的钟予悄悄地问过她。 在她点头之后,钟予的那双眼眸就更明亮了。 “不过住得近,不是让你经常做饭的意思。”苏蓝补充道, 蹭了蹭他的发顶。她顺着他的手指一直摸到他左手食指上的那道浅色的疤。 “你要多休息一会儿,玫瑰。”她吻了下他的额头,“好吗?” 听完那句话的钟予蹭了蹭她的手心, 贴进了她的怀里,意外地绕开了话题, 没有正面回应她。 …… 之后的钟予,还是经常在厨房待着。 他似乎是真的喜欢。 小楼不大,但厨房很宽敞, 靠院子的那面有一面很大的窗户, 天光漏进来,疏疏散散晃着影, 明亮又剔透。 苏蓝进来的时候, 钟予正在处理食材。 他围着围裙,头微微垂下, 注视着案板上的蔬菜,动作很慢又稳,一下一下地切着。 不管看几次,苏蓝都觉得做饭对他那双格外漂亮的手来说是暴殄天物。 但走近了看, 钟予那双艺术品一般的手正轻微地发着抖, 似乎心神不宁极了,连她的脚步声靠近都没发现。 “不是说食材都准备好了?”她开口问。 “苏蓝?” 钟予惊了一下, 侧过眼来看她,慢慢地抿起一个笑,“其他的都准备好了。 他示意了一下手下的动作,“这种菌菇切太早了会氧化,现在切起来也很快就好了。我加快点速度,不用太久的。” 说着,他又真的加快了切菜的手。 钟予说话嗓音温和。 但那双眼睛眼圈微微红着…… 像是是刚刚才哭过。 苏蓝按住了他的手。 “先别切了。”她怕他切到手,“过来。” 钟予下意识放下了手中的刀,他不明所以地被她拉到了一边,“……怎么了?” 看到苏蓝认真的表情,钟予莫名地有点心慌。 她要跟他说什么? 钟予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好像摸到它就能给他底气一般。 “苏蓝……” “我没有跟别人睡。”她首先说,“我希望你知道。” 钟予怔怔望她。 他惊了一下,稍微别开了一些脸,“我并没有想要问你这件事的。” 她能跟他求婚就已经很好了。 他是她的夫人,应该大度一点。 他已经比以前能够拥有的多得多了。 钟予努力地忍住自己心里的绞痛。 怎么会有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人呢? 钟予慢慢露出一个笑,“只要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这些我都不介意。苏蓝,你可以不用在意我的感受……” “钟予,” 她握住他的手腕,苏蓝微微叹气,“那件衣服沾上的信息素是意外,那是莱斐尔的。” 听到这个名字,钟予咬了下唇,没说话。 苏蓝三言两语解释了下在都城发生的拦车的事,钟予听得微微怔住。 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攥起。 “他跟贝琳达到最后用的方法还是如出一辙。” 苏蓝说,“我能理解他的初衷,但他最后用的方法和贝琳达几乎如出一辙,用最下三滥的手段去绑定一个婚约。” “我估计是皇室里太压抑,但他们追求地位财富心甘情愿被困在围城里面,又不愿意去适应他们自己的规则,最后——只能说愿打愿挨吧。” 苏蓝背靠在操作台上,将钟予拉进自己的怀里。 她认真地看着他,说了这辈子没想到自己会说的话,说出来每一个字都格外生疏, “玫瑰,除此之外,我没有跟他发生任何别的事情。我也没跟其他任何人睡,我保证。” 钟予注视了她好一会儿,过了很久,才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钟予这么一说,苏蓝反而不确定了。 她迟疑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有。” 钟予还是点头,“嗯,我知道的。” “我和皇子一点事都没发生。” “嗯,我相信你。” “真的什么都没有,一点出格的都没有。” “我明白的。” 似乎是看她面色犹疑,钟予还认真地又说了一次,“我真的相信你。” 苏蓝:“……” 她怎么心里不踏实。 但钟予已经转身去继续处理他的食材了。 黑发美人依旧姿势优雅,不疾不徐。 看不出来刚刚认真点头的样子是不是在唬她。 原来……这就是劣迹斑斑的后果吗? 苏蓝凝滞了一下,按了按眉心。 情人无数的苏小姐第一次体会到了跟正妻辩白的痛苦。 但这次……她是真的无辜啊。 “苏蓝……” 她正神游着,就听钟予垂着眼处理手上的东西,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所以,那天在宴会上的确是你么。” 苏蓝顺口:“什么宴会?” “那天贝琳达在的……那个宴会。” 苏蓝一顿,“贝琳达?” 按理来说,她重生后去的贝琳达在的宴会……只有那么一场。 下药的那场。 甚至在那一天,她见了钟予,还狠心地告诉他苏蓝已经死了。 苏蓝:“……” 苏蓝头又疼起来,刚准备开口,就听钟予切菜的声音忽然停了。 刀刃碰在案板上,落得很轻,细微的一声响。 钟予说,“苏蓝,我好高兴。” 他的声音温温的,唇角抿起。 这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反应。 苏蓝顿了顿,“……高兴什么?”或者说完全相反。 “原来我们那么早以前……就见上面了。” 钟予垂着眼,继续切起了手下的菜,“原来我那么早就见过你了。我好高兴。” 那一天钟予哭得眼泪断线的模样浮现在她脑海。 苏蓝怔了下,他明明因为她那么伤心。 他却是高兴的? “那天你来找我,还帮了我,光是这么想,我就很高兴。” “如果真的那天我出了什么事……” 钟予话没说下去。 茫然感慢慢浮上心头。 如果真的被别人碰了,弄脏了,他再也不可能去见苏蓝了。 被弄脏的他,就没有资格在她身边了。 连去找她寻死,都…… “……幸好你来了。现在知道那次是你,我真的好高兴……” “对不起……”他声音轻轻低下去,“那次给你添麻烦。我不太记得了,但我那时候是不是很缠人?” “玫瑰,你在说什么?” 苏蓝微微叹气,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蹭了蹭他的头发,柔软的黑发带着清香。 “那次是我不好。你不要说抱歉。” “至于缠人……” 她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你那时候哪有我们玫瑰现在这么缠人。你说对不对?” 钟予僵了一下,回眼睨她一眼,脸上都漫上了红雾。 “我在切菜……苏蓝。” “我知道。” “饭都快好了,不能……” 苏蓝却没管这么多。 软乎乎的钟予看起来太好欺负了。 她温柔地夺掉他手里还握着的刀,当啷扔进水池里,抱着钟予就把他抱坐上了操作台。 其他东西被她推到一旁。 头被她手掌按着后脑压下,钟予承受着她的亲吻,舌尖被缠绕舔吸,钟予的睫毛轻轻颤着,津液交换,唇瓣湿热。 “这里在厨房,苏蓝……” “我知道。” 围裙的系带被解开,苏蓝这次是从上解他的扣子。 “玫瑰,”她语调平稳,“我这两天去都城很辛苦。你觉得你应不应该犒劳一下我?” 钟予感受着扣子被解开,他咬着下唇,羞得都想往后缩,但还是听她的话没有动弹。只能闭上眼,感受着胸前衣服被解开的凉意。 “……很辛苦吗?” “嗯。我见了很多人,处理家族里的事务,还要和你们钟家的管家见面,听他解释最近你们家里的动态。” 颠倒黑白的话在苏蓝嘴里义正言辞,像是真是这么一回事,而不是钟予被她半绑架地困在这里。 但玫瑰一向单纯好欺负。 她问,“我是不是很辛苦?” “嗯……”玫瑰被她亲的晕乎乎,真的问了,“那你想我怎么,怎么犒劳?” “好问题,”苏蓝还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晚饭是不是还要一会儿?” 钟予脸都红了,“你要是不耽误的话,晚饭一会儿就好了……” “那就是还有一会儿。” 苏蓝说得很正经,“在这之前,玫瑰,”她望着他,声音平静地像在说公事,“喂我点别的吧。” “……你想吃什么?” 嫩红的樱桃被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颤巍巍地挺立着。苏蓝很自然地拇指食指捏住右边的,摩挲着,感受他的颤抖,“你看,它自己都知道。” “玫瑰,我听说四五个月的时候,就会有了。” “先让我喝喝看吧,怎么样?” 钟予整个人都烫得要红起来,他别过脸,想要躲开,但是背已经抵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在这并不大的操作台上,他无路可退。 最后,他只能半迷离着眼,一手撑着台面,另一手手松松地抓着她后脑的头发,仰着脖颈咬紧了唇,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 “……还真的有。” 过了不知道多久,苏蓝略略惊讶的声音传来。 随即声音压了下去,“钟予,你不太乖。为什么这都不告诉我?” 钟予闭了闭眼,“你这两天不在家。” “我不在家你就不告诉我?” “我没有……没有手机联系你……” “原来这是我的错了?”苏蓝语调平和地说着胡搅蛮缠的话,又重重咬了一下,“不要找借口,玫瑰。” 玫瑰都要哭出来,他抖得厉害,说话都断断续续,“对……对不起……对不起……” 可能是刚刚四五个月的时候身体还很娇弱,苏蓝却一向不客气,喝了很久才放过了他,转而,苏蓝又并不温柔地按下了他的头,跟他接吻。 后颈都在发烫。 玫瑰味的气息越来越浓,直接往她四肢百骸的血液里钻。 一直到头脑里的某根筋快要烧断了的时候,苏蓝才像是警铃大作一般,蓦地停了下来。 钟予早就被她抱上了厨房的另一张桌子,现在衣衫凌乱地上半身仰躺在桌面上,一条腿被她抱着架在了她的肩上。 苏蓝心里都要骂人。 什么破烂抑制剂,一点用都没有。 靠这么近,玫瑰的香气都快将她整个人的理智都裹挟走了。 苏蓝深吸了一口气,垂眼看向钟予身上被她剪得破破烂烂的围裙,和其他的……其他没有衣服了。全部被剪开抽掉了。 她的杰作。 他的手还无力地扯着自己身上仅剩的几块布料,哭得哑哑地想要伸手去碰她。 “苏蓝……抱抱我……” 苏蓝:“……” 她真要抱了,那就可不只是抱了。 甚至只要再往前一点,她就进去了。那可就真的潘多拉魔盒打开了停不下来了。 在心里恶狠狠地又骂了抑制剂一百遍,苏蓝努力地闭眼深呼吸,去压抑自己的身体里沸腾起来的血液。 几乎是这辈子第一次,她在这种情势下猛地退后了一步。 苏蓝想要骂人。 松开了钳制钟予的腿的手,苏蓝整理好衣服,转身从厨房的柜子里找出一件宽大的厨师服,把钟予裹了起来。 钟予被忽然的柜子的砰声响动惊了一下,他满脸红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躺在桌上蜷缩了一下,“苏蓝……” 苏蓝已经把他用衣服裹好,虽然小楼里的佣人不多现在走廊上应该也没人,但她不想让任何人有机会看到他。 把钟予抱起来,苏蓝快步走出了厨房。 一直到走进钟予的卧室,把他放在床上,钟予的手还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襟。 苏蓝松开裹着的衣服,看到躺在床上的钟予身上那些被她舔咬出来的痕迹,感觉后颈的烫度一直烧到脑门。 “……”她真的需要克制。 钟予还软软地唤她,眼里水雾蒙蒙,“苏蓝……你是要走么……” 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脖颈,哀求她,“别走……抱抱我……我好多天没见你……” “抱抱我……我好想你……” 苏蓝咬了下后槽牙,她严重怀疑抑制剂的效用已经对她失效了,因为玫瑰的气息已经快让她克制不住了。 “玫瑰,”她气音几乎都是从牙里挤出来的,唇角的笑都僵硬,“这几天我们先停一停。好不好?” 她摸了一把他的脸,皮肤细腻滚烫,又烧得她一惊,不得已又收回了手,“这是为你的身体好,好吗?” 钟予也迷迷糊糊了,眼眸水色泛起,有点委屈,“可是,苏蓝……” 他的腿轻轻磨蹭了下她,“可是我想你抱我……” 苏蓝真的现在感觉自己被放在火上烤。 手指被她攥得用力地都骨节发白。 她头疼欲裂,撤后了一点,但还是握了握钟予的手安抚他,“听话好吗,夫人。” 果然,一被她这么叫,钟予脸上的烫意蹭地又上去了。 苏蓝眼睁睁看他脸都红了一个度。 “我……”长长的睫毛垂了一下,“好。” 他乖乖地应了。 “我会听话的。” 真乖。 苏蓝又想去吻他。 最后好不容易克制住了,苏蓝狼狈地站起身,几乎是夺门而出。 又是冷水澡。 被同样的冰水冲脸而下的时候,苏蓝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接下来几天的悲惨场景。 她在浴室里呆了半个多小时。 出了浴室,苏蓝再打了一支抑制剂。 抑制剂还算是有点作用,打完这支,苏蓝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热度正在降低。 很好,有效。 就这么平静下来,最后到清心寡欲的时候…… 清心寡欲?这做的什么孽? 苏蓝眼角抽了抽,她从来没想到过她这辈子会吃这种苦。 她好想出去骂一顿吕医生。 …… 之后去吃晚饭的时候,钟予看上去很规矩。 他真的听话了,跟她保持了点距离。 安静地给她夹菜,给她递调料瓶,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散去,看上去格外可人。 苏蓝洗完澡的头发没完全擦干,湿漉漉地散在一边的肩头上,她接过钟予递过来的胡椒粉瓶,说了声“谢了”。 “没事。” 钟予说话也规规矩矩。绿眸甚至低垂着,都没去看她。 钟予的手艺永远是最合她口味的。 也不知道他在她没看见的时候练了多久。 苏蓝想起来,钟予之前说过,他从小时候就开始学习烹饪了。 从小就…… 苏蓝目光又扫到他食指上那道淡淡的疤。 吃完饭,两人出去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才回去。 这次只是单纯地散步,没有牵手,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傍晚的夜风习习,花园里亮着的路灯像是冰糖桔子的色泽,点缀在道路的两侧。 转到小楼后面的时候,光线昏暗了下去,钟予看了一会儿她的衣角,静静地用手攥上了。 苏蓝本来心情轻松多了,打了抑制剂,她觉得只要自己勉强保持一下距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但在昏暗的拐角,钟予还是拽上了她的衣角。 “怎么了?” “苏蓝,那今晚……” 钟予乖顺地问,“今晚我们,还是不在一起睡么?” 苏蓝愣了一下。 孕期的钟予香香软软,隔开房间还行,在同一张床上…… 见她神色,钟予又轻轻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一个人睡的。” “这是为你的身体好,玫瑰。”苏蓝又重申,吻了吻他的脸颊,摸了下他被夜风吹起的柔软碎发,“好不好?” “我们离得也近,你要是有什么事,半夜就叫我,好吗?” 钟予“嗯”了一声。 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眼睫垂下,掩饰掉自己的失落。 绿眸里的光慢慢地黯淡了。 …… 睡觉前。 钟予换好了绵软的睡衣站在房门口。 “晚安……苏蓝。” “晚安。” 苏蓝没忍住过来亲了他一下,手在他脸庞捏了捏,“你穿这身真可爱。” “嗯。” 他有点希冀地望着她,但眼眸里染起的细碎的光在看到她转身进了她的卧室的时候慢慢消散了。 “明早见。” “……明早见。” 钟予慢慢地冲她笑了笑,然后回身也进了自己的卧室。 关上了灯。 钟予回到了床上,他静静地抱好了抱枕,对着窗外看。 看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他摸了摸床另一侧的位置,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 就算是苏蓝并不跟他睡,这几天晚上她不在的时候,钟予也只睡在了自己的床的那一侧。 像是在给她留位子。 这样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能说服自己,苏蓝只是起得很早就走了。 …… 半夜的时候,钟予浅眠惊醒,又睡去了书房的沙发上。 他蜷缩在毯子里,靠着沙发垫子,慢慢地浅浅地睡着。 他好想苏蓝。 已经好几天……没有跟她晚上在一起睡了。 没有被她怀抱着睡着的每一个晚上,钟予都睡得很不安稳。 睡在这里会好一点,离她近一点。 钟予想起了她那件有风铃草味道的外套。 其实,如果苏蓝真的睡了别人……他会很难过,但他会努力去不介意的。 钟予想做一个很好,很称职的夫人,她愿意让他站在他身边,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说没有,他就会相信她的。 所以…… 钟予慢慢地捏着毯子的一角,将自己往沙发里又缩了缩,仿佛这样可以汲取更多的暖意一般。 钟予慢慢地想,鼻尖都有点酸,像是要掉眼泪。 苏蓝这几天都不碰他,虽然说是为他的身体,但是…… 如果他一直不能跟苏蓝睡,苏蓝……会不会很快对他失去兴趣? 他不可以的话,也会有别人可以。 钟予难过地想。 她现在……都已经不跟他晚上一起睡了…… 【正文完】 正文终 几年后。 一辆漆黑的加长轿车正穿行在森林间。 树影婆娑, 阳光隐隐绰绰洒在道路上,一眼望过去全是林子的深深浅浅的绿。 整条道路上只有这一辆车, 十分安静。 “好了好了, 等到了,妈咪让人给你拿冰淇淋好不好。” 车内,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笑起来, 被摸着头乖巧点头。 “妈咪爹地真好,我最喜欢妈咪和爹地啦!” 小女孩一头乌黑的发,发尾的末梢微微卷起, 摸在手里带着细微的韧劲。 一双明亮的淡金色眼睛灼灼逼人,此时弯成了月牙, 正甜甜地笑着向车座身旁的两人撒娇。 明明才是八九岁的年纪,就已经能瞥见日后长成的惊艳动人。她笑起来带着梨涡,看上去单纯又快乐。 小女孩逮到了机会, 八爪鱼一样地缠好了自己妈咪。 “妈咪, 我困了,能不能抱着我睡会儿呀?” 女人点头, 抬起一只胳膊, 难得让她靠近自己躺在她的腿上。 “好。你过来点,不要乱动哦。” 女人穿着一条浅金色的长裙, 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明艳的面容上,那双和女儿一样的淡金色的眼看上去熠熠生辉,像是璀璨的流星。 尤其当她看人的时候,仿佛全世界她在意的, 就只有眼前的人而已。 而在她身侧坐着的美人, 光看脸就足以令人心动痴醉,绿眸宛如最纯净的宝石, 唇边弯起温和的笑意,像是春日和煦的风。 “太好了!谢谢妈咪!” 小女孩欢呼一声,拿了自己的小毯子拱过来就躺下了。看了眼自己妈咪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去问坐在领一旁的黑发大美人。 “爹地——能拉我的手吗?” “好。” 钟予也看了下苏蓝,他的的一只手被苏蓝十指相扣握在手中,伸过去另一只手给她抓着了。 “小点一声,小澄,别吵到你弟弟,他已经睡着了。” 钟予语调平静,话音却很缓。 苏蓝目光扫了一眼车座对面缩在毯子下面的小少年。 男孩子蒙着头睡得正沉,毯子外面只露出毛绒绒的一蹙乌黑的发。 苏蓝微微弯了唇角。 “好。”小女孩甜甜地应了一声,声音特地压低了。 “那我今晚也想跟妈咪爹地一起睡……” “这个不行。” 苏蓝面对着小女孩委屈的表情,径直竖起一根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戳出了一个红印。 “这回都让你躺了,不要得寸进尺。” 钟予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小女孩扁了扁嘴,眼神飘移,试图瞟向钟予求助,“爹地……” 钟予抿着唇,也轻轻摇了摇头,“我听你妈咪的。” 小女孩扁了扁嘴,深感完全无法插足父母之间的感情。 小女孩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又听自己妈咪问道,“你手腕上的手链是哪来的?” 苏蓝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女儿手腕上那一排五颜六色的手链。 小澄认真地回答道,“班上同学送的。” “他们送你这个做什么?” “老师说,让大家把手工课做的手链送给喜欢的人——”小澄皱了皱鼻子。 “我就莫名其妙收到了这么多,还不好意思摘,只好全部一起带上了,妈咪你看,好重哦。” 手腕一甩,各种材质各种装饰品的手链跟着一起响。 钟予听了有些哑然,不过苏蓝却是一副一点都不惊讶,理应如此的表情。 苏蓝:“小澄,这不是很简单?你挑个好看的戴着就行了。” 小女孩眨了眨眼:“嗯嗯?挑一个?” 苏蓝又戳了戳她脑门,耐心教她,“你看,你全部都带着,大家以为你花心又博爱。你不如就挑个好看的带着,其他人看了还会努力继续做手工,还能激励别人,多好啊。” 小女孩郑重点头:“我懂了,妈咪。” 苏蓝叮嘱:“也可以时不时换个别的好看的戴着,看你心情。” 小女孩更用力点头:“我记住了,妈咪。谁好看我就戴谁的。” “没错,”苏蓝说,“真乖。快睡吧。” “好的,妈咪。” “……”钟予在旁边听着,绿眸幽幽地瞥过去,凝了眼苏蓝。 苏蓝捏了下手里的他的手指。 从之前开始,他们就一直十指相扣。 钟予的手指纤长,骨节漂亮,被她这么握在手里,像是捧了块凉玉,在这盛夏时节,摸起来格外舒服。 小澄枕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苏蓝指腹慢慢不经意地摩挲钟予的手,淡金色的眼眸回望他。 两人互相对视着,温馨又暖柔的气氛逐渐弥漫起来。 婚后的生活甜蜜又惬意,苏蓝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自己拥有一个家的温暖。 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永远有人在温暖橘灯的门廊下等着她。有的时候是钟予,有的时候钟予会牵着小澄小率,她一走近,便眼眸都亮起来,笑盈盈地迎接她。 苏蓝会先抱上钟予,再依次去抱自己的女儿儿子。 苏蓝说:“他是我的夫人,我当然要先抱他了。” 吃饭的时候也是。 这几年,钟家的职责已经大部分地转移到钟予的身上,但是无论多忙,钟予也会抽空出来为她下厨。 一家四口坐在桌边,欢声笑语。 烛火晃眼,钟予静静对她笑。 但晚上睡觉的时间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 虽然钟予从来不说,但苏蓝知道,他夜里有时还是会被噩梦魇住。 那一次他忽地惊醒,在黑夜里眼里含着泪光。 苏蓝知道他应该是又梦到了自己的死亡。 “我好幸福,苏蓝。”他说,哑声带着压抑的哭音,“我好怕这只是我的梦。” “不会的。你现在就在我的身边。” 苏蓝捏住他的手指,“我是真实的。这都是真实的。我们结婚了,有两个孩子。” 她拉过他的手,十指相扣,两个人的戒指靠在一起。“你看,这是我们的戒指,里面还刻了字。这不是梦。” 钟予这才会含泪点头,又沉沉睡去。 就算是只有一两晚上没回家,钟予在门廊下等她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浓浓的不舍和想念。 超过一两晚,钟予见她的时候眼泪簌簌就下来了。 “我好想你,苏蓝。” 玫瑰把头靠在她的颈窝里,嗓音都闷哑,委屈又可怜,“下次不要离开我这么久了,好不好?” “或者,把我带上,把我带在你身边……” 苏蓝从此以后,只要是稍微长时间的行程,都会跟钟予一起。 好在,小率小澄也有人看管。 “——妈咪。” 本应该睡着了的小女孩忽然又在她怀里动了动。 “小舅舅呢?他什么时候再来带我们玩?怎么最近都没见到他?” “……” 苏蓝从回忆里出来,眼角抖了一下。 她总觉得这个女儿以后一定会分化成个alpha,看这个使不完的精力,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你不是困了吗?”她有些好笑。 “就突然……突然想起来。”小澄不好意思地笑笑,仰头看着妈咪,眼里都是憧憬, “小舅舅是又有赛车比赛吗?是不是这次赢了他就联邦赛事五连冠了?好酷啊!” 苏蓝想了下苏梓最近的行程,点了下头,“对。他应该在比赛。” “下次我们能去看小舅舅比赛吗?” 苏蓝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捏了捏小率的脸,“这么喜欢你们小舅舅?” “是呀。” 小澄眨巴了下眼,“小舅舅他每次带我们出去吃冰淇淋去游乐园呢,而且他还酷,让我们进他的赛车玩!我跟小率都很喜欢他。” 苏蓝眉梢微扬,她扭头跟钟予对视了一眼。 钟予也轻轻点头。 有了两个孩子之后,苏蓝跟钟予的单独相处时间就大幅度减少。 舒涵良大多数时候会帮他们照看,但有时候也分身乏术。让苏蓝惊讶的是,苏梓主动过来说可以帮他们照看小澄和小率。 黑发青年那天来的时候,似乎是早就想好了。 他说得很自然,“姐姐,你就放心跟姐夫出去玩吧,我帮你看着他们。” “真的?” “真的。”黑发青年笑起来,把小澄小率一手拉过一个,“我一定会把他们俩照顾得很好。” 过了这么些年,苏梓终于成长了不少,苏蓝和钟予还时不时帮他指点两下。苏家的产业在他手里蒸蒸日上。 生意平稳期的时候,苏梓还会参加各类赛车赛事,他有天赋,又并不缺钱,天才赛车手的名声已经响彻了整个圈子。 除此之外,出色的外貌,富有的家世,以及和金字塔顶端的贵族亲密的关系,让苏梓成为了联邦目前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无数人倾慕他,光苏蓝知道对他有意思的大家族的人,名字打印出来都能有厚厚一沓。 但苏梓依旧单身。 “反正我平时也没什么太多事情。” 苏梓说,“平常姐姐你需要的话,让我来照顾他们俩就好了。” 黑发青年蹲下,一手捏了一个小孩的脸,对着苏蓝微微笑,“反正我也很喜欢小澄小率。” 小澄小率对这个酷酷的小舅舅也很有好感,当即用力点头,“我们也喜欢小舅舅!” …… “好,下次让他带你们去看比赛。” 苏蓝回了点神来,揉了揉腿上小女孩的头发。 小澄的发质和钟予一样,摸起来很舒服,她经常有些爱不释手。 “现在快睡。离目的地还要半个多小时呢。” 小女孩甜甜应了声,乖巧闭上了眼:“好~” 终于把她哄睡了。 苏蓝转头去看钟予。 钟予也正望着她,绿眸里映着她的模样。 苏蓝看了看窗外,笑起来,“我没想到,你们钟家的祖宅是真的离都城这么远,还在森林里。” “我也就只有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 钟予把目光投向正睡在苏蓝腿上的小澄,眸色柔和,“小澄很爱护弟弟,这次非要等到弟弟也能背会家族历史之后,再跟他一起来刻名字。” “谁说不是呢。” 苏蓝用指尖戳了戳自己女儿的脸,小澄梦里都弯着唇笑,看来是梦到了不少好东西。 “也就是小率聪明,很快就背完了。” “钟家的这个继承传统也真夸张,非要那么小的小孩背完那么一整本书。” 苏蓝说,“我那里记录继承人就很简单,直接找个做雕刻的把名字刻上石头就行了。” 贵族的礼仪麻烦,继承人的名字一定要刻上家族的石墙。 苏蓝和钟予很公正,所有的家业小澄小率两个子女一人一半,两个家族那里,也分别带他们去刻字。 至于姓氏,这个事情对苏蓝来说有些复杂,她新生的贵族家族有一个很长的姓,除此之外,还有苏姓和钟姓,苏蓝最后和钟予还是决定让两个小孩子等大了一点自己挑选。 “不过也很奇怪。” 苏蓝看向钟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这么多贵族,我记得好像只有钟家是单姓。” 剩下她印象里的贵族姓氏都很长,类似于皇家的“德·兰登”,“威尔森”,“莱米斯克”。 苏蓝说,“就一个单字,那这次小澄小率刻起来比上次轻松多了。” “嗯。”钟予轻轻点头,“的确只有钟家是单字姓。” 苏蓝好奇了,“为什么?” 钟予歪了下头,笑意浅浅,“不然你也可以背一下钟家的历史?” “……”商人苏蓝对于数字之外的文字记录毫无天赋,“还是算了。” “妈咪,因为钟家是旧世历史最悠久的家族,祖上据说是神明的后裔。” 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话音内容却十分清晰。 苏蓝看过去,发现是对面的小率醒了。 小少年脸上还带着睡觉时候压得印子,一张小脸白皙又精致,他声音小小的。 “钟家是神明的后裔,当然跟其他那些后来贵族不一样啦。” 小少年睁开了睡眼惺忪的眼。 那双墨绿色的眼眸还不太适应光线,微微眯起,像是有星子洒在了里面。 苏蓝看他这个样子就觉得格外可爱。 钟予小时候就长这样么? 小率慢吞吞地从车座对面过来,也有样学样地把头枕在了钟予的腿上。 苏蓝也捏了捏他的脸。 “我们小率好厉害。” 这一捏,小率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他仰望着苏蓝。眼睛慢慢眨了几下,把脸埋进了钟予的怀里,埋着头不出来了。 “妈咪,我,我不厉害的……” 苏蓝觉得有些好笑,看向钟予,“你小时候也这么害羞吗?” 她又说,“我怎么记得你被我拉住手让你做我的新娘的时候,一点表情也没有?” 钟予抱着小率,绿眸向她转来。 眼尾染上了极淡的晕红,他轻声,“你记得?” 苏蓝在他唇上点了下。 “当然记得。”她说,“要是我能再见到小时候的你,我一定不会松手。”- 四人到了钟家祖宅的时候,还是下午。 苏蓝让人给小橙小率拿了冰淇淋,就去祖宅里转一转。 她现在有点明白刚刚小率嘴里说的“钟家是历史最悠久的家族”是什么意思了。 钟家的祖地占地面积极广,覆盖了整片森林山脉,祖宅的位子就在森林深处的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 车驶入进来的时候,道路两侧都是郁葱沉稳的高大的千百年的树木,就像是穿越历史长河。 往宅子最深处走之前,苏蓝手机震动了起来,是胡如给她打了个电话。 胡如:“苏蓝——之前我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怎么都没打通?” “跟我夫人甜蜜呢,谁接你的电话。” 苏蓝随口道。 “之前没信号。怎么了?” “我终于有新年假了!我跟你说,刚刚结束的那个任务真的是让姐姐我半条命没了……黄沙泥里滚了三个月我人都快烂了,出来聚聚?你不在都城吗?” “现在不在。” 苏蓝看了眼远处漫山遍野的森林。 “过两天回去,你年假几天?” “三天!那够了,正好我陪陪我老婆,他第三胎了!你回来联系我啊。”胡如笑嘻嘻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听上去是真的被折磨得不轻。 “对了,你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霍游寒那家伙,升少将了。” 苏蓝有点惊讶:“少将?” “这可是个大新闻,你居然不知道?这么短时间这个年纪就能升少将,当上上将不是迟早的事情么?” 胡如笑了两声,“我就说我们枪支射击部藏龙卧虎……” “不过这次,他有年假,好像也不回都城,继续待在军队,也不知道为什么……真发愤图强上了?” “是么。”苏蓝唇角微扬,“那替我恭喜他。” “好,我替你转告。” 胡如应下了,“那之后见!” “之后见。” 挂了电话。 苏蓝转头看向一旁,不远处钟予正在给小率小澄整理衣领。 钟予正弯着腰,他的侧脸线条姣好,唇边的笑意温柔。 轻薄的阳光洒下来为他勾勒出一层金线,朦胧又柔和。 见苏蓝看过来,他微微笑着直起身,安静地等她。 苏蓝心里微动。 “走吗?” “走。”- 苏蓝和钟予一手牵着一个女儿儿子,顺着高挑的石壁走廊往里走。 走廊的墙壁上都雕琢着精美的浮雕,透露着古老的气息。 “这画的是什么?” “钟家千年以前的历史。” 钟予说,“这条走廊一直走到最尽头的地方,才是钟家的名墙。” “你们的家族历史看上去真的很悠久。” 苏蓝本来以为只是老一辈编出来的骗人编年史。 “嗯。”钟予认真道,“钟家的历史从来没有断过,旧世到新世对家族来说,也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你会那么多语言?” “……嗯。”钟予点头,“刻上名之后,都要学。” 苏蓝打量着墙上的雕刻画面。 大片大片的连绵不绝的森林,还有神祗与平民衣着的小人欢声笑语相处的画面。 森林。 钟家的祖宅在森林里。 苏蓝脚步顿了顿。 原来在北山森的时候,那里的人曾经说过他们有个貌美温和的神明。 ——森林之子。 苏蓝转向钟予,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澄净又明亮。 神明的后裔。 苏蓝忽地想起来这个称呼。 她弯了弯唇。 …… 几人终于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尽头的圆厅。 圆厅高耸宽敞,厅内的楼梯蜿蜒盘旋向上,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古老的油画和壁画。 小率小澄眼睛一亮,登时“哇”了一声出来,手牵着手跑进去,开始了他们的寻宝游戏。 “妈咪爹地!我们先去玩!” “好好,去吧。” 苏蓝看着两人跑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她跟钟予先一步顺着楼梯往上走,走到最高处,两人又来到了另一个大厅。 那堵刻着千百年来所有钟家继承人的名字的石墙,就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苏蓝在最末端的地方找到了钟予的刻字。 单名,“予”。 “你小时候的字就这么漂亮了么?” 钟予微微偏过脸,声音轻了一点,“……也没有。” 因为要刻上新继承人的名字,钟家祖宅的管事也来了,白发苍苍的管事拖着厚重的书本恭敬微笑着迎过来。 “少爷小姐,刻名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跟您确认。” “我来吧。” 钟予对她轻轻点头,走了过去。 “好。” 目光在不远处交谈的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苏蓝自己在大厅内转了一圈。 名墙位于厅的正中间,绕过它走到后方,出乎她意料的,对面的墙壁上有一扇年代久远,巨大的圆窗。 窗户上,十一条棱形线条从圆窗的中心点向外辐射开来,分割出十二块区域。 天光从外透进来,圆窗的影子洒在地面上,同一时间,只有一个区域格外明亮。 随着时间流逝,亮光也在逐渐缓慢地偏移。 苏蓝扬了扬眉。 这个图案,就像是…… “妈咪,你不知道吗?” 小率小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过来,抱住了她的手。 “钟家的祖先——原来是掌管钟与时间的神明呀。” “时间?” 苏蓝跟着重复了一遍。 “所以,钟家才会姓钟啊。” 小澄扬起小脸,她拉着弟弟,小率也眨巴了一下眼睛。 伸出的小手指向了地上的倒影。 “据说,那个神明可以通过拨动钟的指针,来改变规则的轨迹。” 苏蓝盯着那不断偏移的光亮。 “是么,这挺有意思的。” “嗯!”小澄重重点头,“妈咪你看,” 她又指向窗户上的另一处,“那个是当时钟家最古老的家徽,也是神明留下的——” 就在这时,钟家祖宅的管事招呼他们去刻字了。 “终于刻字啦!” 小澄欢呼一声,快乐地拉起小率的手,两人跑向名墙前面。 “爹地,我们来啦!妈咪快来!” “好。” 苏蓝微微笑了笑,也跟在他们身后迈开了步子。 要走出阴影的时候,心下忽然一动。 她不经意地回头瞥去,视线却突然定了下来。 苏蓝停下了脚步。 鬼使神差地,她向前迈去,走到了圆窗底下。 在圆窗的正中心,用镂空的线雕刻着一个图案,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材料,千百年来,竟然也没有一丝褪色。 漫天的天光透过窗户映入她的眼里,竟然并不十分刺眼。 苏蓝看清了最中央,那个古老的家徽。 是一只蝴蝶。 ……蝴蝶? 像是忽地海浪翻涌,潮水涌入她的身体里。 苏蓝怔怔地望着那个图案,过去的无数宛如拍打上岸边的浪潮,尽数在她的记忆里走马灯一样地闪过。 过去的死亡与重生。 有人替她拨动了时钟的指针,将她过去的灵魂带入了新生。 “苏蓝。” 一道声音从身旁传来。 似乎是见到她在这停留,钟予也走了过来。 他静静走到她身边,也仰起脸,看向高处的窗。 “怎么不过去?”他笑着问,“小澄小率都在等你。” 苏蓝没有回答。 她转过身,看着地上他们的影子。 两个身影靠在一起,牵着手,十指相扣。 苏蓝侧过脸,又看向钟予。 窗外透进的树梢密乱枝叶的影子映在他脸颊侧一抹,明晃晃地。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钟予也转过来,天光游弋在那双绿眸里,竟然也比不过他的眼眸明亮。 “苏蓝?”他轻轻唤她。 对视了很久。 苏蓝牵紧了他的手。 慢慢地,苏蓝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笑。 心像是被填满,无数的巧合与奇妙都不再重要。 她想,或许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她跟钟予的命运就早就已经交织在了一起。 只是很久以前的她,并不知道。 苏蓝靠近了一点,将钟予抱进了怀里。 树影琳琅,天光浪漫。 站在时光的倒影里,两人的影子与心都贴紧,爱意震耳欲聋。 “钟予。” 她轻声唤他,眼里的笑意漫出来。 “我的玫瑰。” 【正文完】 【正文完】 正文终 几年后。 一辆漆黑的加长轿车正穿行在森林间。 树影婆娑, 阳光隐隐绰绰洒在道路上,一眼望过去全是林子的深深浅浅的绿。 整条道路上只有这一辆车, 十分安静。 “好了好了, 等到了,妈咪让人给你拿冰淇淋好不好。” 车内,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笑起来, 被摸着头乖巧点头。 “妈咪爹地真好,我最喜欢妈咪和爹地啦!” 小女孩一头乌黑的发,发尾的末梢微微卷起, 摸在手里带着细微的韧劲。 一双明亮的淡金色眼睛灼灼逼人,此时弯成了月牙, 正甜甜地笑着向车座身旁的两人撒娇。 明明才是八九岁的年纪,就已经能瞥见日后长成的惊艳动人。她笑起来带着梨涡,看上去单纯又快乐。 小女孩逮到了机会, 八爪鱼一样地缠好了自己妈咪。 “妈咪, 我困了,能不能抱着我睡会儿呀?” 女人点头, 抬起一只胳膊, 难得让她靠近自己躺在她的腿上。 “好。你过来点,不要乱动哦。” 女人穿着一条浅金色的长裙, 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明艳的面容上,那双和女儿一样的淡金色的眼看上去熠熠生辉,像是璀璨的流星。 尤其当她看人的时候,仿佛全世界她在意的, 就只有眼前的人而已。 而在她身侧坐着的美人, 光看脸就足以令人心动痴醉,绿眸宛如最纯净的宝石, 唇边弯起温和的笑意,像是春日和煦的风。 “太好了!谢谢妈咪!” 小女孩欢呼一声,拿了自己的小毯子拱过来就躺下了。看了眼自己妈咪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去问坐在领一旁的黑发大美人。 “爹地——能拉我的手吗?” “好。” 钟予也看了下苏蓝,他的的一只手被苏蓝十指相扣握在手中,伸过去另一只手给她抓着了。 “小点一声,小澄,别吵到你弟弟,他已经睡着了。” 钟予语调平静,话音却很缓。 苏蓝目光扫了一眼车座对面缩在毯子下面的小少年。 男孩子蒙着头睡得正沉,毯子外面只露出毛绒绒的一蹙乌黑的发。 苏蓝微微弯了唇角。 “好。”小女孩甜甜地应了一声,声音特地压低了。 “那我今晚也想跟妈咪爹地一起睡……” “这个不行。” 苏蓝面对着小女孩委屈的表情,径直竖起一根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戳出了一个红印。 “这回都让你躺了,不要得寸进尺。” 钟予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小女孩扁了扁嘴,眼神飘移,试图瞟向钟予求助,“爹地……” 钟予抿着唇,也轻轻摇了摇头,“我听你妈咪的。” 小女孩扁了扁嘴,深感完全无法插足父母之间的感情。 小女孩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又听自己妈咪问道,“你手腕上的手链是哪来的?” 苏蓝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女儿手腕上那一排五颜六色的手链。 小澄认真地回答道,“班上同学送的。” “他们送你这个做什么?” “老师说,让大家把手工课做的手链送给喜欢的人——”小澄皱了皱鼻子。 “我就莫名其妙收到了这么多,还不好意思摘,只好全部一起带上了,妈咪你看,好重哦。” 手腕一甩,各种材质各种装饰品的手链跟着一起响。 钟予听了有些哑然,不过苏蓝却是一副一点都不惊讶,理应如此的表情。 苏蓝:“小澄,这不是很简单?你挑个好看的戴着就行了。” 小女孩眨了眨眼:“嗯嗯?挑一个?” 苏蓝又戳了戳她脑门,耐心教她,“你看,你全部都带着,大家以为你花心又博爱。你不如就挑个好看的带着,其他人看了还会努力继续做手工,还能激励别人,多好啊。” 小女孩郑重点头:“我懂了,妈咪。” 苏蓝叮嘱:“也可以时不时换个别的好看的戴着,看你心情。” 小女孩更用力点头:“我记住了,妈咪。谁好看我就戴谁的。” “没错,”苏蓝说,“真乖。快睡吧。” “好的,妈咪。” “……”钟予在旁边听着,绿眸幽幽地瞥过去,凝了眼苏蓝。 苏蓝捏了下手里的他的手指。 从之前开始,他们就一直十指相扣。 钟予的手指纤长,骨节漂亮,被她这么握在手里,像是捧了块凉玉,在这盛夏时节,摸起来格外舒服。 小澄枕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苏蓝指腹慢慢不经意地摩挲钟予的手,淡金色的眼眸回望他。 两人互相对视着,温馨又暖柔的气氛逐渐弥漫起来。 婚后的生活甜蜜又惬意,苏蓝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自己拥有一个家的温暖。 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永远有人在温暖橘灯的门廊下等着她。有的时候是钟予,有的时候钟予会牵着小澄小率,她一走近,便眼眸都亮起来,笑盈盈地迎接她。 苏蓝会先抱上钟予,再依次去抱自己的女儿儿子。 苏蓝说:“他是我的夫人,我当然要先抱他了。” 吃饭的时候也是。 这几年,钟家的职责已经大部分地转移到钟予的身上,但是无论多忙,钟予也会抽空出来为她下厨。 一家四口坐在桌边,欢声笑语。 烛火晃眼,钟予静静对她笑。 但晚上睡觉的时间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 虽然钟予从来不说,但苏蓝知道,他夜里有时还是会被噩梦魇住。 那一次他忽地惊醒,在黑夜里眼里含着泪光。 苏蓝知道他应该是又梦到了自己的死亡。 “我好幸福,苏蓝。”他说,哑声带着压抑的哭音,“我好怕这只是我的梦。” “不会的。你现在就在我的身边。” 苏蓝捏住他的手指,“我是真实的。这都是真实的。我们结婚了,有两个孩子。” 她拉过他的手,十指相扣,两个人的戒指靠在一起。“你看,这是我们的戒指,里面还刻了字。这不是梦。” 钟予这才会含泪点头,又沉沉睡去。 就算是只有一两晚上没回家,钟予在门廊下等她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浓浓的不舍和想念。 超过一两晚,钟予见她的时候眼泪簌簌就下来了。 “我好想你,苏蓝。” 玫瑰把头靠在她的颈窝里,嗓音都闷哑,委屈又可怜,“下次不要离开我这么久了,好不好?” “或者,把我带上,把我带在你身边……” 苏蓝从此以后,只要是稍微长时间的行程,都会跟钟予一起。 好在,小率小澄也有人看管。 “——妈咪。” 本应该睡着了的小女孩忽然又在她怀里动了动。 “小舅舅呢?他什么时候再来带我们玩?怎么最近都没见到他?” “……” 苏蓝从回忆里出来,眼角抖了一下。 她总觉得这个女儿以后一定会分化成个alpha,看这个使不完的精力,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你不是困了吗?”她有些好笑。 “就突然……突然想起来。”小澄不好意思地笑笑,仰头看着妈咪,眼里都是憧憬, “小舅舅是又有赛车比赛吗?是不是这次赢了他就联邦赛事五连冠了?好酷啊!” 苏蓝想了下苏梓最近的行程,点了下头,“对。他应该在比赛。” “下次我们能去看小舅舅比赛吗?” 苏蓝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捏了捏小率的脸,“这么喜欢你们小舅舅?” “是呀。” 小澄眨巴了下眼,“小舅舅他每次带我们出去吃冰淇淋去游乐园呢,而且他还酷,让我们进他的赛车玩!我跟小率都很喜欢他。” 苏蓝眉梢微扬,她扭头跟钟予对视了一眼。 钟予也轻轻点头。 有了两个孩子之后,苏蓝跟钟予的单独相处时间就大幅度减少。 舒涵良大多数时候会帮他们照看,但有时候也分身乏术。让苏蓝惊讶的是,苏梓主动过来说可以帮他们照看小澄和小率。 黑发青年那天来的时候,似乎是早就想好了。 他说得很自然,“姐姐,你就放心跟姐夫出去玩吧,我帮你看着他们。” “真的?” “真的。”黑发青年笑起来,把小澄小率一手拉过一个,“我一定会把他们俩照顾得很好。” 过了这么些年,苏梓终于成长了不少,苏蓝和钟予还时不时帮他指点两下。苏家的产业在他手里蒸蒸日上。 生意平稳期的时候,苏梓还会参加各类赛车赛事,他有天赋,又并不缺钱,天才赛车手的名声已经响彻了整个圈子。 除此之外,出色的外貌,富有的家世,以及和金字塔顶端的贵族亲密的关系,让苏梓成为了联邦目前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无数人倾慕他,光苏蓝知道对他有意思的大家族的人,名字打印出来都能有厚厚一沓。 但苏梓依旧单身。 “反正我平时也没什么太多事情。” 苏梓说,“平常姐姐你需要的话,让我来照顾他们俩就好了。” 黑发青年蹲下,一手捏了一个小孩的脸,对着苏蓝微微笑,“反正我也很喜欢小澄小率。” 小澄小率对这个酷酷的小舅舅也很有好感,当即用力点头,“我们也喜欢小舅舅!” …… “好,下次让他带你们去看比赛。” 苏蓝回了点神来,揉了揉腿上小女孩的头发。 小澄的发质和钟予一样,摸起来很舒服,她经常有些爱不释手。 “现在快睡。离目的地还要半个多小时呢。” 小女孩甜甜应了声,乖巧闭上了眼:“好~” 终于把她哄睡了。 苏蓝转头去看钟予。 钟予也正望着她,绿眸里映着她的模样。 苏蓝看了看窗外,笑起来,“我没想到,你们钟家的祖宅是真的离都城这么远,还在森林里。” “我也就只有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 钟予把目光投向正睡在苏蓝腿上的小澄,眸色柔和,“小澄很爱护弟弟,这次非要等到弟弟也能背会家族历史之后,再跟他一起来刻名字。” “谁说不是呢。” 苏蓝用指尖戳了戳自己女儿的脸,小澄梦里都弯着唇笑,看来是梦到了不少好东西。 “也就是小率聪明,很快就背完了。” “钟家的这个继承传统也真夸张,非要那么小的小孩背完那么一整本书。” 苏蓝说,“我那里记录继承人就很简单,直接找个做雕刻的把名字刻上石头就行了。” 贵族的礼仪麻烦,继承人的名字一定要刻上家族的石墙。 苏蓝和钟予很公正,所有的家业小澄小率两个子女一人一半,两个家族那里,也分别带他们去刻字。 至于姓氏,这个事情对苏蓝来说有些复杂,她新生的贵族家族有一个很长的姓,除此之外,还有苏姓和钟姓,苏蓝最后和钟予还是决定让两个小孩子等大了一点自己挑选。 “不过也很奇怪。” 苏蓝看向钟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这么多贵族,我记得好像只有钟家是单姓。” 剩下她印象里的贵族姓氏都很长,类似于皇家的“德·兰登”,“威尔森”,“莱米斯克”。 苏蓝说,“就一个单字,那这次小澄小率刻起来比上次轻松多了。” “嗯。”钟予轻轻点头,“的确只有钟家是单字姓。” 苏蓝好奇了,“为什么?” 钟予歪了下头,笑意浅浅,“不然你也可以背一下钟家的历史?” “……”商人苏蓝对于数字之外的文字记录毫无天赋,“还是算了。” “妈咪,因为钟家是旧世历史最悠久的家族,祖上据说是神明的后裔。” 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话音内容却十分清晰。 苏蓝看过去,发现是对面的小率醒了。 小少年脸上还带着睡觉时候压得印子,一张小脸白皙又精致,他声音小小的。 “钟家是神明的后裔,当然跟其他那些后来贵族不一样啦。” 小少年睁开了睡眼惺忪的眼。 那双墨绿色的眼眸还不太适应光线,微微眯起,像是有星子洒在了里面。 苏蓝看他这个样子就觉得格外可爱。 钟予小时候就长这样么? 小率慢吞吞地从车座对面过来,也有样学样地把头枕在了钟予的腿上。 苏蓝也捏了捏他的脸。 “我们小率好厉害。” 这一捏,小率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他仰望着苏蓝。眼睛慢慢眨了几下,把脸埋进了钟予的怀里,埋着头不出来了。 “妈咪,我,我不厉害的……” 苏蓝觉得有些好笑,看向钟予,“你小时候也这么害羞吗?” 她又说,“我怎么记得你被我拉住手让你做我的新娘的时候,一点表情也没有?” 钟予抱着小率,绿眸向她转来。 眼尾染上了极淡的晕红,他轻声,“你记得?” 苏蓝在他唇上点了下。 “当然记得。”她说,“要是我能再见到小时候的你,我一定不会松手。”- 四人到了钟家祖宅的时候,还是下午。 苏蓝让人给小橙小率拿了冰淇淋,就去祖宅里转一转。 她现在有点明白刚刚小率嘴里说的“钟家是历史最悠久的家族”是什么意思了。 钟家的祖地占地面积极广,覆盖了整片森林山脉,祖宅的位子就在森林深处的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 车驶入进来的时候,道路两侧都是郁葱沉稳的高大的千百年的树木,就像是穿越历史长河。 往宅子最深处走之前,苏蓝手机震动了起来,是胡如给她打了个电话。 胡如:“苏蓝——之前我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怎么都没打通?” “跟我夫人甜蜜呢,谁接你的电话。” 苏蓝随口道。 “之前没信号。怎么了?” “我终于有新年假了!我跟你说,刚刚结束的那个任务真的是让姐姐我半条命没了……黄沙泥里滚了三个月我人都快烂了,出来聚聚?你不在都城吗?” “现在不在。” 苏蓝看了眼远处漫山遍野的森林。 “过两天回去,你年假几天?” “三天!那够了,正好我陪陪我老婆,他第三胎了!你回来联系我啊。”胡如笑嘻嘻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听上去是真的被折磨得不轻。 “对了,你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霍游寒那家伙,升少将了。” 苏蓝有点惊讶:“少将?” “这可是个大新闻,你居然不知道?这么短时间这个年纪就能升少将,当上上将不是迟早的事情么?” 胡如笑了两声,“我就说我们枪支射击部藏龙卧虎……” “不过这次,他有年假,好像也不回都城,继续待在军队,也不知道为什么……真发愤图强上了?” “是么。”苏蓝唇角微扬,“那替我恭喜他。” “好,我替你转告。” 胡如应下了,“那之后见!” “之后见。” 挂了电话。 苏蓝转头看向一旁,不远处钟予正在给小率小澄整理衣领。 钟予正弯着腰,他的侧脸线条姣好,唇边的笑意温柔。 轻薄的阳光洒下来为他勾勒出一层金线,朦胧又柔和。 见苏蓝看过来,他微微笑着直起身,安静地等她。 苏蓝心里微动。 “走吗?” “走。”- 苏蓝和钟予一手牵着一个女儿儿子,顺着高挑的石壁走廊往里走。 走廊的墙壁上都雕琢着精美的浮雕,透露着古老的气息。 “这画的是什么?” “钟家千年以前的历史。” 钟予说,“这条走廊一直走到最尽头的地方,才是钟家的名墙。” “你们的家族历史看上去真的很悠久。” 苏蓝本来以为只是老一辈编出来的骗人编年史。 “嗯。”钟予认真道,“钟家的历史从来没有断过,旧世到新世对家族来说,也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你会那么多语言?” “……嗯。”钟予点头,“刻上名之后,都要学。” 苏蓝打量着墙上的雕刻画面。 大片大片的连绵不绝的森林,还有神祗与平民衣着的小人欢声笑语相处的画面。 森林。 钟家的祖宅在森林里。 苏蓝脚步顿了顿。 原来在北山森的时候,那里的人曾经说过他们有个貌美温和的神明。 ——森林之子。 苏蓝转向钟予,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澄净又明亮。 神明的后裔。 苏蓝忽地想起来这个称呼。 她弯了弯唇。 …… 几人终于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尽头的圆厅。 圆厅高耸宽敞,厅内的楼梯蜿蜒盘旋向上,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古老的油画和壁画。 小率小澄眼睛一亮,登时“哇”了一声出来,手牵着手跑进去,开始了他们的寻宝游戏。 “妈咪爹地!我们先去玩!” “好好,去吧。” 苏蓝看着两人跑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她跟钟予先一步顺着楼梯往上走,走到最高处,两人又来到了另一个大厅。 那堵刻着千百年来所有钟家继承人的名字的石墙,就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苏蓝在最末端的地方找到了钟予的刻字。 单名,“予”。 “你小时候的字就这么漂亮了么?” 钟予微微偏过脸,声音轻了一点,“……也没有。” 因为要刻上新继承人的名字,钟家祖宅的管事也来了,白发苍苍的管事拖着厚重的书本恭敬微笑着迎过来。 “少爷小姐,刻名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跟您确认。” “我来吧。” 钟予对她轻轻点头,走了过去。 “好。” 目光在不远处交谈的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苏蓝自己在大厅内转了一圈。 名墙位于厅的正中间,绕过它走到后方,出乎她意料的,对面的墙壁上有一扇年代久远,巨大的圆窗。 窗户上,十一条棱形线条从圆窗的中心点向外辐射开来,分割出十二块区域。 天光从外透进来,圆窗的影子洒在地面上,同一时间,只有一个区域格外明亮。 随着时间流逝,亮光也在逐渐缓慢地偏移。 苏蓝扬了扬眉。 这个图案,就像是…… “妈咪,你不知道吗?” 小率小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过来,抱住了她的手。 “钟家的祖先——原来是掌管钟与时间的神明呀。” “时间?” 苏蓝跟着重复了一遍。 “所以,钟家才会姓钟啊。” 小澄扬起小脸,她拉着弟弟,小率也眨巴了一下眼睛。 伸出的小手指向了地上的倒影。 “据说,那个神明可以通过拨动钟的指针,来改变规则的轨迹。” 苏蓝盯着那不断偏移的光亮。 “是么,这挺有意思的。” “嗯!”小澄重重点头,“妈咪你看,” 她又指向窗户上的另一处,“那个是当时钟家最古老的家徽,也是神明留下的——” 就在这时,钟家祖宅的管事招呼他们去刻字了。 “终于刻字啦!” 小澄欢呼一声,快乐地拉起小率的手,两人跑向名墙前面。 “爹地,我们来啦!妈咪快来!” “好。” 苏蓝微微笑了笑,也跟在他们身后迈开了步子。 要走出阴影的时候,心下忽然一动。 她不经意地回头瞥去,视线却突然定了下来。 苏蓝停下了脚步。 鬼使神差地,她向前迈去,走到了圆窗底下。 在圆窗的正中心,用镂空的线雕刻着一个图案,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材料,千百年来,竟然也没有一丝褪色。 漫天的天光透过窗户映入她的眼里,竟然并不十分刺眼。 苏蓝看清了最中央,那个古老的家徽。 是一只蝴蝶。 ……蝴蝶? 像是忽地海浪翻涌,潮水涌入她的身体里。 苏蓝怔怔地望着那个图案,过去的无数宛如拍打上岸边的浪潮,尽数在她的记忆里走马灯一样地闪过。 过去的死亡与重生。 有人替她拨动了时钟的指针,将她过去的灵魂带入了新生。 “苏蓝。” 一道声音从身旁传来。 似乎是见到她在这停留,钟予也走了过来。 他静静走到她身边,也仰起脸,看向高处的窗。 “怎么不过去?”他笑着问,“小澄小率都在等你。” 苏蓝没有回答。 她转过身,看着地上他们的影子。 两个身影靠在一起,牵着手,十指相扣。 苏蓝侧过脸,又看向钟予。 窗外透进的树梢密乱枝叶的影子映在他脸颊侧一抹,明晃晃地。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钟予也转过来,天光游弋在那双绿眸里,竟然也比不过他的眼眸明亮。 “苏蓝?”他轻轻唤她。 对视了很久。 苏蓝牵紧了他的手。 慢慢地,苏蓝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笑。 心像是被填满,无数的巧合与奇妙都不再重要。 她想,或许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她跟钟予的命运就早就已经交织在了一起。 只是很久以前的她,并不知道。 苏蓝靠近了一点,将钟予抱进了怀里。 树影琳琅,天光浪漫。 站在时光的倒影里,两人的影子与心都贴紧,爱意震耳欲聋。 “钟予。” 她轻声唤他,眼里的笑意漫出来。 “我的玫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