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女当道》 第1章弃妇 黑云压城,酝酿已久的暴风雨,却迟迟下不起来。 空气沉闷的让人窒息。 归家后罩房内,南书燕怒视着面前着银红褙子的女子,一脸愤然。 女子手上端着一个粗瓷茶盏,里面半盏琥珀色的液体晃动出一种浑浊的粗糙。 “姐姐,只要将这碗茶喝下去,你便可以与宁儿团聚了,”银红褙子女子笑意盈盈,带着蛊惑,“你看,宁儿那么小,他一个人在地下,该有多可怜啊!” “毒妇!”南书燕目眦尽裂,上前一巴掌朝着茶盏重重挥去。 “啪”的一声,茶盏撞在地上摔的粉碎,那盏中的液体飞溅到地板上,氤氲出暗褐色的肮脏。 “你害死了我宁儿,还想害我。”南书燕字字泣血,“亏我还将你当做我妹妹,千里迢迢赶来投奔,没想到,你居然这样一副蛇蝎心肠。今日我就算拼着这一身血肉不要,我也要让你和李泰来万劫不复。” 女子看着一地狼藉,冷声哼笑,“你真是太天真了,你当真以为,今日还出得了这个门?” 南书燕面色越发苍白,她一把推开面前的南玉儿,踉跄着朝房门奔去。 “哐当”一声,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一阵风裹挟着灰尘扑到面前,南书燕眯了眯眼,看到男子黑色的袍角在狂风中飞得分外狰狞。 “燕娘,”李泰来背光站在门口,挡在她面前,“今日之事,怪只怪你的命。” 南书燕颤抖着身子,紧握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一个月前,李泰来用鞭子将五岁的宁儿打的奄奄一息,为了保住宁儿的命,南书燕带着他一路从云县逃到平江投奔妹妹南玉儿。 一千多里的路程,又带着个伤病的孩子,南书燕一路担惊受怕,生怕被李泰来追上,丝毫不敢在路上耽搁。 幸好自己平日攒了几两碎银,又正好是夏日,每日除了正午日头太烈实在顶不住休息的那一两个时辰,南书燕一天大半时间都在赶路。 到了泾阳时,她的脚磨破了皮,血肉粘在鞋底上,走一步便钻心的痛。 背上的宁儿也似有千斤重般,实在走不动了,她便用一小块碎银换了一辆破旧的独轮车,将宁儿放在车上,推着到了平江。 母子俩吃尽千辛万苦,只想着离开了云县,离开李泰来,宁儿便可以平平安安长大。 哪里知道,三天前到了平江见到自己妹妹南玉儿,她却将宁儿交给了早已等在平江的李泰来。等她再见到宁儿的时候,便只看到宁儿冰冷的身体。 南书燕的眼泪止也止不住的流下来,“李泰来,虎毒尚不食子,宁儿是你亲生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下那样的毒手......。” 昏暗阴沉的室内,回荡着女子愤怒嘶哑的控诉。 李泰来上前两步,他背对着光线,一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看不出情绪,平静的声音却透着沁人的冷酷,“燕娘,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只要有宁儿在,我就不可能娶方姑娘?娶不了方姑娘,我就算中了进士又有何用?” “禽兽—”南书燕抬起头来,流着泪摇头道:“我分明已经带着宁儿离开云县,根本不会妨碍你另娶,你却还是不肯放过。” “这不一样,休妻弃子是背信弃义,只会遭世人唾弃,但若是妻子俱亡,便会博得世人同情了。” 李泰来步步逼近。 南书燕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清隽的面容带着凶狠的扭曲,声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让人不寒而栗。 “燕娘,只要你和宁儿活着,就是绊脚石。等你到了那边和宁儿团聚,他也不会再孤单害怕了。” “畜生——”南书燕用尽全力拍开他伸向自己脖子的手,“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你们不会得逞的。” 她大声呼喊,拼命朝门口扑去,她要逃出去,只有逃出去了才能给宁儿报仇,逃出去才能让仇人偿命。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室内越发昏暗。 她被一双大手死死钳着摔倒在地,随即,男子健壮的身子压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她拼尽全力使命挣扎,不行,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要给宁儿报仇,她要让李泰来和南玉儿不得好死。 她双手狠狠抠着男人的手臂,想要挣扎着掀开身上的禁锢。但男女力气终究有别,任她双手如何使劲,身上的人纹丝不动,只是反剪了她的双手,摁在地板上。 她十指死死抠住地板,任凭指甲剥落,在地板上留下道道血痕,她依然无法挣脱。 “姐姐,你就省些力气,”南玉儿蹲在她面前,一脸奚落,“不就是个死吗?你也怕成这样,还真是不要体面。” 南书燕奋力抬起头来,眼神凌乱,声音嘶哑凄厉,“毒妇,就算我做鬼,也要你们偿我母子命来。” 南玉儿面色一沉,站起身来,转身拿过床上的枕头,丢到南书燕身边,不耐烦道:“若是我告诉你,你才是归家遗失的女儿,你是否会死的更不甘心?”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南书燕双目爆睁,直愣愣瞪着南玉儿。 只是还没等她问个清楚,李泰来已经拿过旁边的枕头,紧紧捂在她的脸上。 南书燕双手攥住枕头奋力挣扎,不,她还不能死,她还有话要问南玉儿,什么叫她才是归家遗失的女儿。 若真是这样,她从一开始便不会嫁给李泰来,宁儿便不会这样惨死。 如此说来,都是南玉儿,让她生生承受丧子丧命之苦。 不,她不甘心,她一定要问清楚。 但,她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柔软的枕头如同一块大石堵住她的口鼻,让她呼不进一丝气息。 她胸腔痛得似要炸裂,只得徒劳的张大嘴,努力想要换口气,缓解胸中的疼痛。 那平日无比寻常的一呼一吸有了枕头的阻碍,此时对她来说便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她的眼睛越瞪越大,满脸写着不甘。但她的意识渐渐涣散,似乎慢慢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觉得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沉入一片静谧的黑暗中。 好一阵,她双手从枕上垂落下来,瘫软在地板上。 屋里静谧的让人心慌。 “死了吗?”南玉儿声音略微颤抖,语气有些紧张。 李泰来拿开枕头,便见到南书燕泪迹纵横苍白的脸上,双眼半阖,嘴角流出一丝猩红的血迹,十分凄惨可怖。 “死了,”李泰来站起身子,一脸嫌恶和漠然,“快些让人抬出去!” “轰隆隆!” 沉闷的雷声伴着一道又一道闪电横空划过,似要劈开这天地的混沌。 亮白的雨幕,水泼般倾泻下来。 第2章试探 立春刚过,云县的绿意还有些稀薄。 南家后院高大的黄葛树,已经绽出了新芽。 南书燕靠在床上有点懵懂,搞不清是梦醒,还是刚入梦。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院内的宁静,南老太太推门进来,“燕娘,起来将树上的黄葛芽掰下来,趁着鲜嫩给你姑姑也送些过去。” 南老太太五十来岁,长着一张和气的圆脸,眼里却透着生意人的精明。 她端着一个木盆堵在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南书燕,语气还算慈祥,“我听玉娘说你昨日便好些了,这样总躺着也不好,还不如起来活动活动。” 南书燕眼皮动了动。 没错,她回到了十三岁时的春天。只是,宁儿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坐起身子装作低头找床下的鞋子,以此掩饰眼里的泪光。宁儿,既然老天让我重活一次,我便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她穿好鞋,接过南老太太手中的木盆,走出屋来。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目,她眯着眼睛看着树上一个个饱满的芽苞,深深吸了口气。 云县苦寒,春季没有什么时新果蔬,吃的多是野菜,黄葛芽摘下来用沸水焯一遍,炒着吃或做成冷淘,十分清爽下饭。 南老太太非常稀罕家里这棵黄葛树,每年一发芽,便摘下来,桌上也多了一道菜。 南书燕走到树下,卷起衣服下摆刚要上树,门口冲过来一个穿着粉色纱衫的女孩,她一把接过南书燕手中的木盆,笑着道:“姐姐,我来帮你。” 南书燕神色复杂的看着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南玉儿,忍住想要一把撕碎她的冲动,冷冰冰的从她手中拽过木盆,“你不要叫我姐姐,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南玉儿怔愣了一瞬,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南老太太皱着眉头,一脸不悦,“燕娘,你怎么跟妹妹说话呢?” 南书燕也不理她,轻快的上了树。 她如今脑子乱得很,只是大概回忆了一下南家这段时间发生的几件大事。 如果没有记错,就是这几天,也就是洪成二十二年三月上旬,南家卖出变质的蜜饯导致多人中毒,赔了一大笔钱,南老太太拿了镯子去当铺。 四月,归家人上门,四月中旬,南玉儿便去了平江归家。 南书燕站在黄葛树高高的枝干上,眼里一片冰凉。南玉儿说自己才是归家遗失在外的女儿,那就是说,这其中定是南老太太做了手脚,南玉儿才得以去了归家。 归家在平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女儿走失,定然花了不少功夫寻找,最后偏偏找到南家来,凭的究竟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信物,让归家认定南玉儿便是当年遗失的女儿呢? 南书燕费力的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也没有落下。 她伸手在树枝间掰着一个个嫩芽,明媚的阳光照在她手腕上,一抹亮眼的光线便晃入她的眼帘。她看着手腕上的红绳,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用丝线编成的红绳戴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上面两个纯金福袋的吊坠随着手的动作轻轻晃动,反射出一道道亮眼的光。 这是两只用极纤细的金链子连在一起的赤金福袋,福袋只有豌豆大小,一只里面阴刻着洪成九年冬五个极细微的字,另一只阴刻的字要大些,只有佑安两字。 连着这吊坠的便是一支赤金镯子,也就是南老太太拿去当铺的那只。只因为她长大后,金镯再也戴不下,阿娘便将这吊坠取下来,编了红绳让她戴着。 南家只是在城南开了一家蜜饯果子铺为生,平日南老太太十分节俭,也没有什么阔绰的亲戚,不可能有人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唯一的可能,便是归家。 她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裂开。 如果归家真是靠这只金镯找到了南家,认下南玉儿做女儿,那么,南玉儿说的那句话便解释得通了。 而福袋里面阴刻的字,极有可能是人名。她曾听说过,南玉儿到了归家后,小字便叫安安。 她神色越发冷峻,很快摘满一小盆嫩芽,端着木盆,抱着树干滑了下来。 南老太太和南玉儿还在树下等着,看到她下了树,南老太太接过盆子,倒了一半嫩芽在提篮里,递给她道:“燕娘,这提篮里的等会给你姑姑送去。” 南老太太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南栋便是南书燕和南玉儿的父亲,也是南记果子铺的东家。 女儿南秋月,嫁给城里一个姓李的秀才,原本以为等秀才考取了功名好歹也能做个官家娘子,哪知婚后没几年,一场疾病夺去了秀才的性命,只丢下南秋月和未成年的幼子李泰来。 李家三代单传,又没个依傍,南秋月守着独子一直没有改嫁,日子便难过些。唯一的期盼,便是李泰来有朝一日能够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这么些年来,南老太太时时帮衬着南秋月,而南秋月也时不时到南家蜜饯铺子帮帮忙,换取李泰来入学堂的束脩。 如今,已到弱冠之年的李泰还只是个秀才。孤儿寡母,家境贫寒,李泰来到现在也没有说亲,这也成了南老太太和南秋月的一桩心事。 南书燕一听让去给南秋月送嫩芽,便立刻拒绝。若是此时见到李泰来,她生怕一个忍不住,便上去劈了他。 南老太太不悦道:“你姑姑平日对你不薄,哪知道你却连给她送点嫩芽这种小事也不愿意,真是白疼你一场。” 南书燕心里冷哼一声。 姑姑当真对她不薄,李泰来打她和宁儿,南氏不仅不拦着,有时候还会出来说几句火上浇油的话。若不是她的冷漠和怂恿纵容,宁儿也不会被李泰来打的奄奄一息,她母子二人也不会去平江白白丧了命。 南老太太看南书燕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赌气道:“你不愿意去便罢了,让我这个老婆子亲自送去。” 南书燕一脸复杂的望着南老太太,若不是重活一回,她都要以为祖母是真的很疼她呢。 南老太太提起篮子,她腰不好,走起路来微微佝偻着身子。 走到南书燕面前时,一只手斜刺里伸过来将她手中的篮子接了过去,南书燕似笑非笑,“祖母,让玉娘去吧,反正玉娘也不是父亲的亲女儿,没有必要这样娇惯着。” 南老太太愕然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南玉儿已经变了脸色,颤声问,“姐姐,你在说什么?” 南书燕若无其事的将篮子塞到南玉儿手中,“南家不养闲人,今后我干什么你便干什么,一些我不愿干的活,你也要去做。” 她加重语气:“谁让你不是祖母的亲孙女呢!” 第3章有求 南老太太的脸阴沉的要滴下水来,“燕娘,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南玉儿怔在那里。 从小到大,祖母便将她捧在手里,百般呵护。这会听南书燕这样说,她心中一半是震惊,另一半则是恐惧。 如果自己真不是南家的女儿,那......南玉儿愣愣的望着南书燕,连哭泣都忘了。 “自然是街坊邻居告诉的。”南书燕并不具体指名道姓说这话的来处,她目光深深的望着南老太太,“祖母,我听人说,当初阿娘来的时候,是抱着个孩子来的,那孩子难道不是玉娘?” 南老太太打了个冷噤,气恨道:“是哪个嚼舌根的尽说这些烂舌头的话,玉娘是我看着出生的,难道还有假?” “玉娘当真是祖母看着出生的?”南书燕加重语气,似笑非笑的问。 “这如何骗得了人,”南老太太没好气道,“玉娘出生那日,我就一直守在门口,直到她被稳婆抱了出来,哦,对了,就是对面的刘婆婆为她接的生。” 得到祖母的肯定,南玉儿才松了口气,双眼里一团水光,看上去委屈又楚楚可怜。 前世,她就是被她这样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蒙蔽,才处处护着她,以为她们姐妹情深。要不然,她也不会想到去平江投奔。 南书燕看也不看她,继续道,“既然玉娘不是那抱来的孩子,难道抱来的那个孩子是我?” 南玉儿眸光闪了闪,低头听得十分专注。 南老太太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语气便有些敷衍,“你也是我看着出生的,燕娘,这样的浑话今后可别要乱说了。” “既然我和玉娘都是祖母的亲孙女,那为何祖母事事护着玉娘,而处处苛责于我?”南书燕又问。 “我何曾苛责过你?”南老太太一口否认,“只是你是姐姐,自然凡事要你让着玉娘一些。” “那好,祖母既然这样说,就请祖母将我的金镯交给我自己保管,我便相信祖母。”她将“我的”两个字咬的很重,南老太太便真的生气起来。 “燕娘是人大心眼也多了,我还没看出来,你绕这么大的弯子,原来是为了金镯呢!” 南老太太奚落道:“那金镯说实话也不是你的,那是南家的,只是你比玉娘大些,便由你先戴着。如今我想要给谁,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可阿娘跟我说过,那金镯,是我的。”南书燕嘴角含着讥讽,“什么时候又成了南家的了?” “张氏已经死了,你有能耐将她从地底下叫起来跟我对质?”南老太太声音高了起来:“你吃我南家的,住我南家的,说句不好听的,连你也是我南家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要金镯?” 南书燕依旧淡然道:“祖母是不愿意给了。” “不给。”南老太太冷冷地看她一眼,“你待如何?” “也不如何,只是这只金镯,在祖母手中也未必会长久,可能很快就保不住了,“南书燕笑得意味深长,”若今后有人问起金镯的来处,祖母还望能如实回答。” 南老太太气得心口痛,什么叫保不住了,她是在咒南家要倒霉吗? 生了一回气,南老太太也没有心思去送嫩芽了。 倒是南玉儿一句话不说,提了篮子出了门。 午时刚过,南秋月便提着一盒点心上门。 南秋月三十六七岁年纪,眉眼酷似南老太太,但她身材瘦削,颧骨又很高,整个人看上去便显得有些难于相处。 南老太太看到她,倒是气消了些。又见她拎着糕点,便絮絮叨叨埋怨道:“来就来了,还要花费这些做什么?我又不缺这些。” 南秋月将糕点放在桌子上,笑着哄她开心,“娘,我知道你不缺这些,但这也是女儿的一点孝心,若是连这么一点糕点我都舍不得孝敬你,那你也是白养了我这个女儿一场。” “说这些做什么。”南老太太怅然道:“我看你这些日子倒是又消瘦了许多,是不是又遇上什么事了?” “也没有,只是......”南秋月叹了口气,在南老太太对面桌前坐下,略有些窘迫,“泰来眼看要入场,加上现在换季了,我前几日给他置了两身单衣,就只能在饮食上省着点。” 南老太太宽她的心道:“泰来大了,出门也应该穿体面一些,等日后他有出息了,你也能跟着享福。” 南秋月笑着道:“娘说得是,我就盼着这一天呢,这辈子,我的指望就都在他身上了。” 说这话时,她脸上没有一丝高兴,反而神情还有些恍惚。 南老太太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抓了一把蜜饯果子递给她。她捡了一颗放进嘴里,“我听玉娘说,你和燕娘置气了?” 南老太太叹了口气,有些头疼,“那孩子这次病了起来,就像中邪一样,好好的,偏就要说玉娘不是我亲孙女,害的玉娘哭了一场。” 南老太太想了想,还是没将金镯的事情说出来。 南秋月凑近几分,小声道:“莫不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让她起了疑心。” “可不是,回来就问当年她阿娘抱回来的孩子是谁?” 南老太太皱了皱眉,“我们瞒着她还不是怕她知道后,跟我们离了心,养她这么大,也就白费了。” “娘,女生外向,这翻年过去,她也就是十四了,”南秋月轻声道:“不如早日为她找个婆家,也能得些好处。再说,你如今也年岁大了,是该享福的时候了。” 南老太太意动。 当初和亲闺女一般养着她,也是看她长得水灵,今后怕是个有前途的。原本她在家里也算勤快,再养两年也多个人手,但看现在的样子,恐怕是养不得了。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南老太太沉吟道:“若是有合适的,你也留意着点。当然,做个妾也行,只是彩礼要高一些。” 南秋月笑了起来,“既然娘开了口,我自然会上心的。” “祖母有何事要姑姑上心?”南书燕端着一大盘刚出锅的馒头笑着走进来,那馒头雪白暄软,冒着阵阵香气。 “早就知道姑姑来了,只是这馒头还没蒸好,便多耽搁了一会。”南书燕笑吟吟地将木盘放在桌上,随手捡了一个馒头递给南秋月。 南秋月接过馒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燕娘是越来越能干了,已经会蒸馒头了。” 南老太太还为刚才的事生气,原本想要故意冷着她,但看到满满一大盘白花花的馒头,她便心尖都痛起来。 平日家里的米粮都是盘算着吃的,要吃白面也是加点麦麸烙个饼什么的,一下子蒸这么多馒头,究竟要用多少白面啊。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吃什么白面馒头?”南老太太心里暗骂败家子,脸色自然算不上好看。 南书燕浑然不在意南老太太的脸色,她笑着拿了一个白馒头递给南老太太,笑着道:“祖母,姑姑难得来一趟,这些白面馒头等会让她带些回去,正好就嫩芽吃。” 南老太太听她这样一说,倒不好说什么。 她向来心疼南秋月和李泰来,馒头给他们吃了,白面也就不算遭踏。 南老太太这才接过馒头,笑着点了点头,“知道想着你姑姑,也不枉你姑姑疼你一场。” 南秋月便高兴起来,“本来想着回去后做嫩芽冷淘,如今有了燕娘蒸的馒头,倒省了。” 南书燕便笑着道,“姑姑吃了我蒸的馒头,定然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才成。” 南秋月笑着看了南老太太一眼,道:“燕娘也知道做交易了?你说出来是什么事,看看姑姑能不能帮你。” “明日上巳节,我和玉娘要去放纸鸢,姑姑帮我们扎一只纸鸢可好?最好是别致一点的,听说方姑娘明日也要去。” 南秋月一听方姑娘,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纸鸢我家里还剩两只,等明日让你表哥送过来。” 南书燕心中冷笑。 她就知道,一说方姑娘要去,南秋月必然会告诉李泰来。 太守家的女儿,谁不想高攀呢?更何况,在南秋月眼中,李泰来乃人中龙凤,只有太守女儿的身份才配得上。 而最关键的是,李泰来见过方卉一面,从此便念念不忘。 南书燕便笑着道谢,“那就多谢姑姑和表哥了。” 第4章知音 三月三日上巳节。 云县姑娘有放纸鸢去晦气的习俗,南秋月每年都会乘着这几日扎上一些纸鸢拿到集市上卖了换些零花钱。 今年纸鸢原本就多做了几只,南书燕问起,正好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想着不用做晚食,她便在南家多说了阵闲话。从南老太太处回来,李泰来已经在家里了。 南秋月高兴的将馒头装到碗里,又很快的炒了盘嫩芽,端上桌,“泰来,这是从外祖母家拿来的馒头,乘热吃才好吃。” 李泰来不咸不淡的答应一声,并没有起身,仍旧拿了书继续在窗前看着。 他身材中等偏瘦,穿着一件青色的夏衣,在昏暗的暮色中,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南秋月早已习惯了儿子的冷淡。 在她心中,儿子自小聪慧,又生得出众,唯一吃亏的就是家贫。若他出生在一个富贵人家,不知是如何的矜贵。莫说是一个太守的女儿,就算是公主也尚得。 每每想到这些,南秋月便心生愧疚,在儿子面前,也就越发小意。 她将馒头端到李泰来书桌上,轻声道:“泰来,听说明日方姑娘也要去放纸鸢。” 李泰来眼皮动了动,却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只是拿起碗里的馒头,咬了一口,慢慢道:“你怎么知道?” “今日燕娘跟我要纸鸢,说是听人提起过。” 李泰来慢慢吃着馒头,等了好一阵,久的南秋月都以为他真的沉浸在书里,转身要走时,他才翻过一页书,低声道:“明日我去给燕表妹和玉表妹送纸鸢。” 南秋月笑着“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李泰来却干脆将书放在桌子上,出起神来。 方太守方夫人和云县县令孙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年初,方夫人带着女儿方卉到云县探访县令夫人。刚到云县,方卉的才名和美名便在云县传了开来。 据说这位太守千金不仅容貌出众,而且琴技高超,琴声如同天籁。 李泰来一开始也只是嗤之以鼻,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容貌出众或可信,但琴技高超,又能高超到哪去? 传言就是以讹传讹罢了,这其中,又有多少能当真呢。 直到前几日,他因为夜里看书太晚起迟了些,便抄近路去县学。路过县令府后院时,听到琴声淙淙。那琴声初时大气疏朗,再听便有山高水阔之感,李泰来匆匆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站在围墙外,听完了整支曲子。 只是一支曲子而已,李泰来却从中听出了这么些年来孤儿寡母的艰辛,贫困潦倒的心酸,怀才不遇的苦闷,投告无门的茫然......。 就在他心中百回千转之际,那琴声早已停止,稍顷,后门被打了开来。 他本能的躲在树后,门后一个绿衣女子提着裙子迈过门槛走了出来。 只是一眼,他便觉得天地都开阔了。 破天荒的,他回去后跟母亲提起,若要娶妻,定娶方卉。 ----------------- 云县县城不大,城内一条十字形的街道上,店铺屈指可数。 南书燕低头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目不斜视安静的走入街道尽头一个很小的铺面里。 正是午后,店铺里一个瘦高个子穿长衫的男子趴在柜台上打盹。 南书燕也不叫醒他,只是在店里转了一圈,用手指着一方松烟墨道:“有康叔,我要一方烟墨。” 男子睡得很沉,南书燕脚步很轻,方才并没察觉有人到了店里,这会冷不防听到声音就在头顶响起,他直接惊的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等他看清面前的人,方摇了摇头坐稳身子,道:“燕娘,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南书燕没接他的话,又指着那块松烟墨说了一遍,“有康叔,我要那块最小的烟墨。” 徐有康站起身,弯腰从柜台里取出那块最小的松烟墨递给她,问,“听说泰来要入场了,这块墨他用的话小了些,我这里还有更合适的,价格也不贵。” 南书燕脸色微微一变,整个人都冰冷下来,“这是我买的墨,为何要给他用。” 徐有康一愣。 云县读书人不多,到他这里买墨的人也就那么些,一来二去,哪家是什么情况徐有康便摸了个清楚。 李泰来是南老太太的外孙,南老太太有时候便会让两个孙女买墨给他送去。以往她们来也都是笑眯眯高高兴兴,怎么今日就像跟李泰来有仇似的,说都说不得。 南书燕从柜台上拿了墨放进衣袖,又从荷包里拿了几文钱放在柜台上,走到店铺门口,脚步顿了顿,又转身郑重冲徐有康道:“有康叔,这墨是我自己用的,今后你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徐有康看着她转身出门纤瘦的背影,摸头不着脑。 这姑娘今日怕是吃错药了,他也没说什么呀,怎么还真生气了。 买了墨回来,南书燕径直回了屋。 南老太太和南玉儿都有午眠的习惯,此时院子里十分静谧。 南书燕关了房门,从桌上拿了一个小碗,倒了一些清水便开始研墨。 那墨只是最普通的烟墨,研磨起来不仅不顺滑,反而有几分涩意。 她望着那碗由淡变浓的墨汁,眼神越来越冷冽。 李泰来自认写的一手好字,平日最爱的,便是各种好墨。但因为家贫,再喜欢也只是喜欢,哪里能够真的去买。 她能感觉到他满不在乎伪装下那强力压住的欲望。 为了讨他欢心,她便瞒着他去浆洗房做些浆洗的活计,省下钱给他买了一方好墨。李泰来拿到墨也是欢喜不已,那几日,对她确实也是好了些。 就在她暗自欢喜时,有一天,李泰来突然一脸怒容的回到家里,将用剩下的半截墨摔到地上,说是她居然去做浆洗娘子,自己的体面都被他丢光了。也就是那次,他第一次狠狠打了她。 然后,挨打便成了家常便饭。 他在人前受了冷落,学业没有长进、情绪低落等诸多的不如意,都成了她挨打的理由。 后来有了宁儿,她本以为看在孩子的份上,李泰来会收敛一些。哪里知道,他越来越变本加厉。不仅打她,还打宁儿。 宁儿那么可爱,凭什么要遭到这样的对待。 南书燕一脸愤恨。 他就是苟活在黑暗里一个可怜而卑鄙的懦夫,没有勇气走出黑暗,只敢把拳头砸向更加弱小的妻儿,活该他就该永生永世生活在黑暗中,发霉腐烂。 南书燕左手揽袖,右手提笔,在碗中蘸满墨汁,落笔在纸上狂书。 嫁给他那几年最大的收获,便是为了讨他欢心学会了写字,如今模仿起他的字,简直驾轻就熟。 南书燕抿了抿唇。 李泰来,你不是最害怕被别人轻视,最害怕被人看不起吗?你不是一直想要出人头地,金榜题名吗? 我就让你今生今世永远不能如愿,永世只能挣扎在底层,不得翻身! 第5章纸鸢 云县的三月虽没有平江三月的柳绿桃红,但毕竟也是到了春日,那地上新绿渐浓,倒也赏心悦目。 上巳节的溪山,游人如织,各家女儿穿红着翠,比溪山的春景更胜几分。 南书燕穿着一件杏色薄夹袄,下面一条七分旧的藕荷色细布百褶裙,站在道旁,神色清冷。 身着鹅黄衫儿的南玉儿站在她旁边,大概是等太久了,她脸上隐隐有几分不耐,“姐姐。”她叫道。 南书燕冰冷的眼神递过来,南玉儿倏然住了口。 从前几日开始,南书燕便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让她心里发憷。 她脸色白了白,勉强笑着道:“钟二姑娘已经到了,我过去跟她打声招呼。” 南书燕转过头不置可否。 南玉儿顿了顿,抬脚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南书燕浑若未见,只是望着道路尽头若有所思。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功夫,道路尽头出现一个青色的身影。那人修长挺拔,宽袍大袖,姿态洒脱,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澹然风骨。待到越来越近,便可以看清他白净清秀的面容。 只是,他的一双眼却黢黑深沉,像常年不见阳光的深潭,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南书燕握紧拳头,用手心的痛提醒着自己不至于太失态。 “燕表妹,玉表妹呢?”李泰来走到她跟前,温和地问。 南书燕迎上他的视线。 那张脸和前世一样,温和端方,又带着读书人的文秀气质,在人前确是谦谦君子。只可惜,她看过了他人后的贪婪和狠戾,这张脸在她面前,便只剩满满的虚伪和可恨。 李泰来被她看得怔了怔,他犹豫着问:“我什么地方得罪过燕表妹吗,为何表妹如此看我?” 南书燕极力压住涌上心头的恨意,神色复杂道:“表哥多心了,今日你专程送纸鸢过来,我感激还来不及。” 李泰来这才笑了笑,“我估摸着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表妹,若真要说得罪,便是来晚了些。” 他将手中的纸鸢递给南书燕,“金鱼和蜻蜓是给你和玉表妹的,另外这只蝴蝶表妹随便送给哪个相好的姑娘吧。” 蝴蝶纸鸢十分可爱,圆圆的头上贴着两只乌黑的眼,圆润的身体,淡黄色的翅膀,看得出做的人十分用心。 这样一只精心制作的纸鸢在今日众多纸鸢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精致,他却让她随便送人,她不相信。 李泰来心机深沉,绝不做无用的事。方卉的名字中有个卉字,他便做了一只蝴蝶。 蝶恋花,花可知? 他还真是用心良苦。 南书燕接过纸鸢,爱不释手道,“表哥,你看这只蝴蝶如此可爱,不如我留着罢。” 李泰来淡淡笑着道:“方姑娘是第一次到云县过上巳节,不如送给她。这样的话,她也会感觉到我们云县姑娘的善意。” 南书燕冷哼一声,他自认为天衣无缝,哪里知道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但她脸上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表哥不说,我倒是真没有想到。等会见到方姑娘我便将蝴蝶纸鸢送给她。对了,表哥既然来了,确定不去望春亭里坐一阵?” 上巳节,除了妇人带着姑娘出游,家里的兄弟和自家姐妹也可一同前往,一来可以做护卫,二来也可乘此机会踏青赏春。 溪山脚下女眷云集,放纸鸢,斗花斗草,男子多有不便,便会去爬山或者到溪边曲水流觞,再有还可到亭子里歇息,赏景等自家姐妹。 李泰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本也没有打算送完纸鸢就回去,听南书燕这样说,他便笑着道:“那我便去随便走走,稍晚些再回去。” 他一转身,南书燕便收敛了眸中的笑意,朝南玉儿那边走去。 南玉儿正和钟二姑娘说着话,远远就注意到她手中的蝴蝶纸鸢,她丢下钟二姑娘笑着迎了过来。 “那个......姐姐,”她姐姐两个字咬的很轻,看南书燕并没有过激的反应,才笑着继续道:“我喜欢这个蝴蝶纸鸢。” “这纸鸢不是给你的,是给方姑娘的。”南书燕面无表情淡淡道。 “方姑娘?”南玉儿愕然。 南书燕并不打算解释,她拿着纸鸢便朝着前面一排搭好的凉棚走去。 那排凉棚是前几日便搭建好的,主要是为了方便云县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正午太阳正烈时歇息。 南玉儿看她往那边走,突然眼睛一亮,上前扯住南书燕袖口,道:“我知道方姑娘在哪里,不如我给她送去。” 南书燕停下来若有所思看着她。 不过想挣点赏银罢了,南玉儿心事被看穿,便讪讪道:“刚才钟二姑娘指给我看过方夫人和孙夫人的凉棚。” 南书燕倒也没有为难,而是大大方方将蝴蝶纸鸢递给她。 “这只纸鸢是方夫人定了给方姑娘的,你最好直接交给方夫人,速去速回。”南书燕交代道。 南玉儿答应一声,喜滋滋拿着纸鸢往太守夫人歇息的凉棚去了。 ----------------- 望春亭就在溪山半山腰。 山下是一片平坦的草地,而坡上尽是松林。 从亭子往下眺望,半个溪山便尽收眼底。平日县学里的少年下学后,也喜欢相约着一起爬溪山,累了便到望春亭听松涛阵阵,喝茶作诗,好不惬意。 是以李泰来对这里十分熟悉。他心里有事,低着头尽拣着偏僻林间往上走。 等听到流水潺潺声,他已经来到望春亭下的松林中。 李泰来喜爱这里的幽静,便在小溪边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弯腰在溪水中洗手。 还没将手从水中拿起来,便听到一阵女子的娇笑声从林中传来,“能在这样幽静的林中抚琴,定然和平日宅院中抚琴大不一样。杜鹃,你去将我的琴拿来。” “可是,姑娘......”听得出叫杜鹃的姑娘不放心。 “今日这溪山四处都是人,你有什么放心的?”刚才说话的女子道:“你抄小路过去,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便听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远去,估计是叫杜鹃的姑娘下山去了。 李泰来摇了摇头,在这林中弹琴,倒还真有几分王摩诘的超然高洁,只是不知琴技如何,弄不好,反倒成了东施效颦。 他坐的地方是一个回水湾,积聚的溪水自成一个不大的小潭。潭水清澈见底,可见里面被冲刷圆润的鹅卵石。 他用手在溪水中使劲搅了几下,就见那向周围扩散开去的水纹尽头,蓦然闯进一个粉色的倒影。那粉色在绿波中弯折荡漾,如春桃初绽,说不出的清新娇媚。 李泰来凝视那粉色良久,方回过神来。 他抻了抻衣袖,慢慢站起身来,对着对面溪边站立着的少女,微笑着作了一揖,道:“方姑娘!” 第6章款曲 “你认识我?”方卉脸上带着惊诧,同时又有点掩饰不住的得意。 在平江,自己在众多闺秀之中或许不是最出众的,但在云县一干闺阁女子中,自己绝对是一个神仙一样的存在,方卉对于这点很有自信。 李泰来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方姑娘风华绝代,琴技高超,由不得人不心生敬仰。” 方卉心中窃喜,又见对面公子仪表堂堂,并非轻浮之人,便红了脸,继续问道:“你听过我弹琴?” “岂止听过,简直引为知音。”李泰来微笑道:“方姑娘的琴音恢弘疏阔,我初听时,简直不相信出自闺阁女子之手。” 他略带遗憾,“若方姑娘是男儿身,我定当悉心请教,望得指点一二。” 在平江,方卉并不缺少仰慕自己的男子,但能够像李泰来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而且说得这样真诚还未见过。 方卉自然高兴,她抿唇一笑,道:“请问公子贵姓?是否习得琴技?” “免贵姓李。”李泰来笑着道:“山野之地,没有什么名师,只是靠平日自悟学习粗浅琴技罢了。” “这样说来,倒是更令人佩服。”方卉赞道,“既然如此,不如公子稍等片刻,待我婢女将琴拿来,我们切磋一二?” 李泰来求之不得,顺势道:“既然姑娘相邀,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卉望着面前的男子青衣落拓,斯文儒雅,说话时带着三分戏谑,七分真诚,又红了脸。 再看他时,神态间便有了些微局促。 李泰来看在眼里,却故作不知。 原本以为方卉出身高贵,定然目中无人,自己接近她定然也要花不少心思,哪里知道她虽然表面上看上去高贵端华,实则却也如寻常小女儿般。 原来也是个好搭理的。 李泰来便隔着溪水,与她说起溪山的传说,到云县的四季,以及一些有趣的风土人情。 他本就善于揣摩人心,这时又是刻意为了博得方卉好感使出浑身解数,不知不觉,方卉便为他的博学和谈吐风姿倾倒。 没想到,在云县这样的地方,也能遇见如此有趣的人,方卉听得时而微笑,时而唏嘘,等几段典故讲完,两人已有相见恨晚之感。 讲到高兴处,李泰来却突然住了口,他含笑望着=着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上。 方卉不解其意,迟疑着朝头上摸去,只是摸了个空。 李泰来便笑着绕过溪潭走到方卉面前。 男子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方卉红着脸往后面退了退,没注意身后的石块,一脚踩上去差点崴了脚。 李泰来一把扶住她,从她头上摘下一片枯叶。 他的眼如三月的深潭,里面荡漾着涟漪。方卉的脸染上一层淡粉色,比三月的桃花还要娇媚。 李泰来什么也不说,一双眼睛含笑望着她,里面盛放着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方卉抚了抚滚烫的脸颊,垂首轻声道:“李公子,请自重。” 李泰来方才醒悟般,赶紧弯腰做了个揖,道:“刚才唐突了,还请姑娘见谅。” 方卉的怀里如同揣着一只乱跳的兔子,她理了理云鬓,故作镇静道:“公子博学多才,如何会甘于困在云县这弹丸小地。” 李泰来的笑容里带着一些怅然,“我自幼丧父,是寡母含辛茹苦拉扯长大,平江乃天子脚下,我这样家贫无依之人如何去得?” 落难的才子,自然引起了佳人的怜惜。 方卉道:“公子若有心想去,我这里倒是可以资助。” 李泰来笑着道:“姑娘好意不胜感激。只是我今年便要下场,若是能够博取功名,定到姑娘府上叩谢。若功名无望,我自然也无颜再见姑娘。” 他不动声色的暗示,方卉听明白了,一张俏脸越发羞红,“公子这样说,我便静待佳音。” 两人互相凝视,一人目光灼灼,一人面含娇羞,俱是心照不宣。 好一阵,李泰来才道:“我亲自做了一个蝴蝶纸鸢给姑娘,还望姑娘能喜欢。” “蝴蝶纸鸢?”方卉抬起头,“在哪里?” “我让人已经送过去了,姑娘等会下山应该就可以看到。”李泰来笑的温柔笃定。 ----------------- 溪山下凉棚外。 南玉儿拿着蝴蝶纸鸢等在外面,过了好一阵,一个十七八岁面容温厚的丫头掀开帘幕走了出来,笑着道:“我家夫人说并没有定过什么纸鸢,恐怕姑娘是送错了。“ 南玉儿一听,拿着纸鸢着急道,“不会吧,说是这只纸鸢是方夫人定给方姑娘的。” “姑娘不要着急,”丫头又笑着道:“我们夫人说了,既然送都送过来了,就先拿进去吧。” 南玉儿方松了口气,笑着道:“谢谢姐姐。” 丫头掀开凉棚帘幕,带着南玉儿进去了。 凉棚内只有方夫人和孙夫人坐在一起喝茶,看到南玉儿进来,两人的视线一起落在她身上。 “这就是送纸鸢的姑娘,看上去倒是齐整。”方夫人笑着道:“没想到云县这样的地方,姑娘倒是一个个都生得水灵。” “姐姐说笑了,云县的姑娘们怎比得了平江的贵女?”孙夫人笑着道。 “这跟家世没有多大关系,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是水灵,没得让人羡慕。”方夫人怅然地笑着对南玉儿道:“我看你手中的纸鸢倒是别致得很,拿上来我瞧瞧。” 南玉儿满心喜悦的赶紧将纸鸢拿上前去。 方夫人和孙夫人看着纸鸢,笑了起来,“着蝴蝶精致不说,关键是憨态可掬,倒时和别家的不同。沁芳,你好好将纸鸢收起来你,等会卉儿回来了交给她,她定然喜欢。” 刚刚带南玉儿前来的丫头便笑着上前从南玉儿手中接过纸鸢。 方夫人笑着道:“我看这姑娘倒也长得清秀机灵,今日难得这样凑巧,沁芳,你除了纸鸢钱再拿一个小银锭赏给这位姑娘,她辛苦跑了一趟。” 南玉儿一听大喜,立刻谢了方夫人。 沁芳带着她出来,将纸鸢钱和一个小银锭拿给她。 南玉儿握住银锭爱不释手。 她就知道,给太守夫人送纸鸢定然有好处,哪里知道太守夫人如此大方,一出手便赏了一个银锭,要知道,她从小到大,还没有得过完整的银锭呢。 沁芳送了南玉儿进来,方夫人笑着问,“卉儿说是出去逛一逛,怎么这么些时候都没有回来?” 沁芳笑着道:“杜鹃刚刚抱着琴出去了,说是姑娘要在林中弹琴。” 孙夫人笑着道:“卉儿真是好兴致。” 方夫人脸上也露出几丝宠溺的笑意,“这孩子自幼痴迷琴技,难得她有这样的兴致,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孙夫人和方夫人起身往外面走。 刚走出凉棚,便见到草地上许多花枝招展的姑娘已经放起了纸鸢,那一只只纸鸢扶摇直上,看上去十分有趣。 方夫人突然来了兴致,转头对跟在后面的沁芳道:“你去将蝴蝶纸鸢拿出来,我也放放去去晦气。” 沁芳便转身进凉笑着棚内拿出了蝴蝶纸鸢,递给方夫人。 溪山脚下空旷,加上风也很大,方夫人用帕子垫着线轮,拿着纸鸢的右手轻轻一松,那蝴蝶纸鸢便趁着劲风呼啦啦的飞上了天。 方夫人仰头正看得高兴,冷不防那纸鸢中却落下一张纸来,尤是隔了很远,也看得出那纸上写着些字。 站在旁边的孙夫人和沁芳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那纸笺飘飘荡荡,慢慢从空中飘落下来。 方夫人转身将线轴递给沁芳,道:“你去捡过来看看,那纸笺上写了什么?” 第7章红尘 那是一张不算小的书笺,估计放在了纸鸢的夹层中没有注意,等纸鸢上空,被风一吹便飘了下来。 此时草坪中众人也都发现了天空飘着的纸笺,大家仰着头往空中看,一些性子活泼的,还伸出手踮着脚尖去抓。 沁芳追着跑了好几步,那张书笺终于飘飘悠悠掠过几个姑娘的头顶,落到地上。早有手快的姑娘已经将它捡了起来,看了一眼,便红着脸迅速丢到地上。 旁边众人越发好奇,都挤上伸着脖子朝前去看。 纸笺平平的落在草地上,白纸黑字十分醒目。 “窗间总有花签纸,寄与相思为尔知。方姑娘,有幸闻得琴音,顿时惊若天籁,百折千转,终成入骨相思,望能一亲芳泽以慰相思之苦也。” 下面落款赫然是李泰来。 那字迹潇洒不羁,却又不失秀挺。 字是好字,但内容实在不堪入目。 众人一瞥之下,现场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沁芳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她迟疑了一下,走到人群最里面随意瞟了一眼。 等看到哦方姑娘三个字,她的脸色瞬间白了白,再也顾不得其他,飞快的捡起地上的纸笺揣在怀里急匆匆的走了。 在场吃瓜的姑娘们面面相觑,表情各异。南书燕站在其中,一脸淡然。 南玉儿似乎还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被眼前莫名出现的纸笺惊得呆了呆。 站在她旁边的钟二姑娘脸色变了几变,才一脸复杂道:“我原本以为你表兄是个品行高洁之人,没想到居然......。” 居然是个轻薄儿郎! 钟二姑娘心中又酸又涩,后半句话终究忍着没有说出口。 钟二姑娘平日便和南玉儿很要好。南玉儿自然知道她一直心仪表兄,暗暗也试探过李泰来的态度,只不过李泰来似乎对钟二姑娘并不上心,南玉儿也只做不知。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难怪她会奚落。 听她这样说李泰来,南玉儿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毕竟李泰来素来斯文儒雅,她向来敬重。 南玉儿咬了咬唇,踟蹰着走到南书燕跟前,一脸愤然道:“表兄他不可能会写这样的东西......定然是有人想要害他......” 一道冷冷的眼神扫过来。 “这字分明就是表哥的字,不是他写的,难道是你?”南书燕语气冰冷如霜。 南玉儿顿时噤声。 ----------------- 沁芳一路小跑着到了方夫人面前,不长的路,她额头却浸出了细密的汗珠,面色也一阵白一阵红,少了平日的爽利,温和的眸子中也藏着少许不安。 “夫人,”她一脸为难。 “那张纸找到了吗?上面写了什么?”方夫人问。 沁芳犹犹豫豫从怀中掏出叠好的纸笺,一句话也没说,递给方夫人。 方夫人展开看了两眼,面色大变。 她一把将纸揉作一团,咬牙道:“真是孽障,还有其他人看见没有?” 孙夫人吓了一跳,小声道:“姐姐,上面写了什么?” 方夫人脸色气得铁青,低声骂道:“也不知哪个浪荡子写的淫词艳曲,故意害我卉儿名声。” 孙夫人脸上的笑容便僵硬下来。 方夫人此次原本就是心里不痛快才到云县来,说是探望多年不见的妹妹,实则是跟方太守生气故意出来解闷,若是方卉出了什么漏子,就算不是孙夫人的错,但方太守那又如何说的过去。 “姐姐先别急,我们进去说。”孙夫人看到那些看过来的目光,赶紧提醒方夫人。 方夫人也是被气糊涂了,这会经她提醒,也立刻醒悟过来,她不等沁芳掀开帘子,自己一把将帘子掀开走进凉棚。 “你看,这是一个名叫李泰来的混账东西写的,还故意要在今日被众多人看到。”方夫人一把将宣纸拍在桌上,脸色难看到极点,“沁芳,这东西还有其他人看到没有。” 沁芳抖抖索索上前,语不成句,“这张纸恰巧落在草甸上,估计当时看到的人数不下二十。” “要死!”方夫人闭了闭眼,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 她以手支颐无力地道:“我原本就是为了老爷给卉儿选的亲事不满意,才带着卉儿到云县住一段时间,好让老爷将亲事退了。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来,若是传回平江,卉儿的终身大事不仅会受到影响,老爷势必还以我教子无方为由,跟我心生嫌隙。” 李泰来,孙夫人眼皮跳了跳。 那个去往年中了秀才的年轻公子。据说人倒也不错,但就是家贫了些。如今看来,这人人品也不怎么样。 她有些烦躁的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对方夫人道:“姐姐现在最要紧的是将卉儿叫回来,若是真的被那别有用心的人引诱了,那便坐实了传言。” 方夫人打了一个激灵,连哭都忘记了。孙夫人说的没错,溪山风景秀丽,但也山高林深,倒给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可趁之机。 “快,沁芳,你去将姑娘找回来。”方夫人焦躁的吩咐道。 沁芳答应一声,便要往外面冲去。 “慢着。”方夫人按着太阳穴站起身来,快步往外面走,“我也去看看,卉儿她究竟在哪里。” ----------------- 望春亭下的溪潭边,方卉抬腕抚过琴弦,清脆的琴音在林中萦绕,空谷回音,余音袅袅。 李泰来坐在她对面,嘴角始终噙着一丝笑意。 方卉手指在琴弦上按下最后一个音符,李泰来仍沉醉其间。 等最后一点余音在林中消散殆尽,他眼里方含着一丝赞赏,道:“方姑娘琴音果真是一绝,一曲《叹红尘》弹出了红尘的无奈悲凉,同时又有一些旷达疏朗。方姑娘果然是一个心胸宽阔之人。” 方卉微红着脸道:“公子谬赞,可否请公子也弹奏一首。” 李泰来也不推迟,笑着道:“班门弄斧,方姑娘见笑了。” 杜鹃将琴抱到李泰来跟前,李泰来盘膝坐在地上,双手轻抬,宽大的袖口便褪到手腕上。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到琴弦上,拇指和食指在琴弦上一拨,铮的一声,低沉的琴音便穿透林间。 只见他手指若流水一般在弦上抚过,那琴音便如疾风吹过枝头,让人心神震荡。待得稍显平缓处,他便开口吟唱道:红尘光景事如何?扰扰利名多。若问侬家活计,扁舟小笠轻蓑。一尊美酒,一轮皓月,一弄山歌。选甚掀天白浪,未如人世风波。 他一身青衫,举手间潇洒恣意,加上琴音悠扬,吟唱低回宛转,方卉简直看呆了过去。 待得一曲终了,李泰来方笑着道:“许久没有碰过琴,终究是生疏了。” 方卉眼里便多了几分痴迷,“公子这般才华,在云县白白埋没了,不如到平江去,定能施展才华。“ 方卉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自林中急急传来。 方夫人已经一脸怒容的从林中出来,她一把将方卉拉到自己身后,怒视着李泰来道:“你可就是李泰来。” 李泰来见方夫人面色不善,赶紧做了个揖端正的解释,“晚生正是李泰来。” 方夫人一听,二话不说,咬牙冲身后两个家丁道:“给我拿下!” 第8章闺誉 方卉大惊失色,上前拦着方夫人道:“娘,你何故要这样?” “混账!”方夫人望着女儿,气不打一处来,“你堂堂太守府嫡出的女儿,偏偏和这样一个贱民搅合在一起,亏我为你花费这么多心思,早知如此,不如听从你父亲的意思,也好过如今闺誉不保,被人看了笑话。” 这话说得太重了,方卉又羞又窘又着急。但她顾不得深究方夫人话中的意思,此时唯一的心思便是想让李泰来尽快脱困。 她站到方夫人面前,低声劝道:“娘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等会回去只管教训就是,何必要拿不相干的旁人做筏子。李公子什么也不知道,不如让他先回去。” 方夫人看女儿这时候了还要维护那个贱民,只气得心口疼。 “这事全因他而起,你说他不知情?”方夫人揉着胸口,语气又气又痛,“如今他害你闺誉有亏,你让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孙夫人见她气得不轻,赶紧过来拉开方卉道:“卉娘,你少说两句,莫要惹你娘生气了。今日这事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所以李公子势必要跟我们走一趟。” 方卉见没办法说动母亲,姨母又这样说,心知此时要想让李泰来脱困已不可能。 因此事因她而起,她心中越发愧疚,只得无比抱歉的对李泰来道:“李公子请放心,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等会说清楚了,娘定然也不会为难于你。” 事已至此,李泰来也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道,“方姑娘不必解释,我自然清楚。” 两人这副模样方夫人只觉得辣眼睛,她强忍住气怒,心中对李泰来也更厌恶了几分。 一个贱民,也妄想攀上太守府嫡女,真是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她冷哼了一声,吩咐两个家丁道:“还等什么,给我带回去。”想了想,又道:“找条僻静点的路下山,若是被人看出了什么,连你们也不轻饶。” 两个家丁听她这样说,便带着李泰来从另一侧僻静的路下山去了。 方夫人和孙夫人带着方卉匆匆下山,到山下一刻也没停留,直接坐马车回去了。 南玉儿看到孙夫人和方夫人的马车一前一后的离开,怔忡道:“也不知这事会不会连累到表哥,若是方夫人由此迁怒表哥......,” 她打了个冷噤。 南书燕正一脸淡漠的望着天空中的蜻蜓纸鸢,好一阵,她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剪将线剪断,那纸鸢没有了羁绊,越飞越远,很快便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黑影。 她收拾好地上放着的提篮,淡然对南玉儿道:“我们回去了。” 从溪山回来,南书燕和南玉儿心照不宣的进了屋。南老太太正在院子淘米准备煮粥,看她俩回来,奇怪道:“去往年都是要吃过午食才回来,今日怎么这样早?” 这段时间游春的人多,许多商贩便到溪山摆摊卖些小吃争取多挣几个钱。今早出门时,南老太太破天荒取了几个铜板交给南书燕和南玉儿,让她们买点零嘴和小吃,但看她们两人的样子,估计这次玩的并不痛快。 南老太太见她们如锯嘴的葫芦一句话也不说,便嘟囔道:“我今日也没有做你们的午食,既然你们回来了,燕娘,你便再去做两个饼。” 南书燕也不多说,转身进了厨房。 南老太太又不放心道:“白面里面要混点麦麸,光吃白面,万贯家财也要被吃空。” 南书燕将白面和麦麸各混了一些,搅成稀糊摊在锅里。 方夫人上马车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那马车也是急匆匆就去了,丝毫不像来溪山踏青的马车,缓慢悠闲。 也难怪,那张纸笺就那样摊在人前,被众人目睹,任是谁也是没办法淡定,更何况,方夫人一向自恃身份高贵,如今却被一个云县平民书生打了脸,这口气,又如何咽的下去。 她心中冷笑道,李泰来,亏你用尽心机,如今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正想着,便传来南老太太和人说话的声音,南书燕隔着厨房窗户往外面看,便见到院里一个穿着粉色半臂褙子的丫头,那丫头穿着不似平日云县姑娘短衫打扮,南书燕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果然,话音刚落,南老太太便叫道:“燕娘,玉娘,你们出来一下。” 南书燕将烙饼从锅里盛出来,又撤了灶膛里的火,拍了拍手,出了厨房。 南玉儿已经从屋里出来了,看到丫头,也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事重重的上前叫了声:“姐姐。” 沁芳上前笑着道:“玉儿姑娘了,我们夫人自从见过你后,便觉得姑娘伶俐懂事,十分喜欢,眼下又让我来叫玉儿姑娘过去说说话。” 南老太太一听,高兴道:“玉娘,既然方夫人让你过去,你就赶紧过去,莫让人久等了。” 南玉儿面上有些畏惧,她回头看了南书燕一眼,神情有些无措。 沁芳已经挽了她的手臂道:“那就谢谢老太太,我这就带玉儿姑娘过去。” 南玉儿被沁芳拉着出了门。南老太太笑着道:“也不知玉娘得了什么造化,居然入了方夫人的眼。我就说这孩子从小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她帮表哥送纸鸢给方夫人,方夫人很喜欢。”南书燕唇角含笑淡淡道。 “原来是这样啊!”南老太太越发高兴:“这些大富人家就是讲究,一点小事还专门让人过去,怕不是还有什么赏赐。” 南书燕:“玉娘生得伶俐,说不定方夫人会有大赏呢!” 南老太太一张圆脸便笑得只见眼缝,“若果真如此,也是我们南家的造化。” 南书燕笑笑,便转身进了厨房。 ----------------- 南玉儿跟着沁芳进了县令府,一路上,不管她怎样打听,沁芳只是不说话,这让她心中越发忐忑。 穿过两道院子,里面越发僻静起来,她越发不安,正想要问,沁芳站在一处门前停了下来,“姑娘自己进去吧,夫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这是一处略显隐蔽的偏远,就算南玉儿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这样的地方,断然不是待客之处。 她有些畏惧的看着沁芳。 沁芳道:“夫人有要事问姑娘,奴婢不便入内,你自己进去。” 南玉儿见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推开了门。 屋里静谧得让人窒息。方夫人脸色铁青的端坐在正对面的椅子上,下侧方站着一个衣着华丽娇艳如花的少女,只是如今少女脸色苍白,眼里含着泪,如同被雨打湿的花瓣。 大概便是方卉了。 南玉儿低着头,硬着头皮往里走了两步,蓦然发现角落里还有一个男子,此时他衣衫凌乱,被两个家丁按坐在地上,面容苍白,形容狼狈,正是李泰来。 南玉儿纵是再迟钝,也知情况不妙。 她脸上瞬间失去血色,脱口问道:“表哥,你怎么会这个样子?” 第9章对质 李泰来默了默,语气阴沉道,“玉娘,纸鸢里放的诗签是怎么回事?” “什么诗签?我不知道。”南玉儿有点懵。 “就是从纸鸢里面飞出来,落在众人面前那张?”李泰来描述得详细了些。 南玉儿惊讶道:“那张纸笺是从纸鸢里面飞出来的吗?我并不知道是这样。” 南玉儿并没有撒谎。当时她也正放着纸鸢,和大多数人一样,根本不知道那张纸从何而来,等注意到时,纸笺已经飘飘荡荡落在了地上。 若是李泰来此时不说,她还真没有想到是从蝴蝶纸鸢上落下来的。 李泰来低着头,南玉儿只看见他青色的头巾,看不见他的面容。 “就是那只蝴蝶纸鸢,是谁让你将那张宣纸放进纸鸢里面的。”李泰来声音低沉,压迫感十足。 南玉儿一听,似乎要哭出来,“表哥,我根本不知道纸鸢里面藏着那张宣纸,当初姐姐将纸鸢交给我的时候,我看也没看便直接将它交给了方夫人。” “行了!”方夫人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大声斥道:“这回,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一个穷书生,谁会花心思写这样的东西陷害你?”她捡起桌上那张纸砸在李泰来头上,“你自己看看,这难道不是你写的?” 面前宣纸上的字龙飞凤舞,李泰来脸色白了白,眸色骇然。 这字和他的字足以以假乱真。 若不是他确信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恐怕连他都可以蒙骗了。 李泰来从小喜欢张旭如龙蚪腾霄,雄强而不失于清雅的草书,但这样放浪不羁的字体却不适宜科举。 认真临摹过一段时间张旭的草书后,他便在运笔上做了一些改变,从而形成了自己清雅刚劲的字体风格。 他曾为这样一手字感到骄傲,也自信在他身边尚没有人能写出这样的好字。 然而,面前的纸上,每个字都带着他独特的风格。 简直连一勾一画一顿笔都惟妙惟肖。 说不是他写的,除了他自己,估计没有人会信。 李泰来抬起头来,有些艰难的解释,“方夫人,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更何况,还将这种东西至于众目睽睽之下......我......” “若是发誓真能做得了数,只怕这世上便没有为非作恶之人了。”方夫人怒道:“你原本是想将纸鸢交给卉娘,没想到被我察觉,如今事情败落,便百般推脱。像你这样的人,真是可恶!” “夫人,我与方姑娘从未见过面,我何故要送这样露骨的书信给她?”李泰来已经失去了淡定,变得有些急躁。 “幸好你们以前没有见过,要不然,我卉娘也没脸回平江去了。”方夫人咬牙道:“你今日有心接近她,幸好被我察觉,若是不然,你还想做什么?” 方卉苍白着脸祈求道:“娘,我和李公子真的是清白的,你就将他放回家去,我发誓,我今生今世再也不与他见面。” “不行,”方夫人断然拒绝,“他敢做出这样的事,就算我不打死他,你父亲也不会放过他,来人,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原本还强作镇静的李泰来听到这句话,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他强忍住恐惧坐在地上,身子却开始微微颤抖。 方卉一听,身体摇摇欲坠,她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嘶声道:“娘,你若今日打死了他,从今往后也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方夫人一听越发气怒,“恬不知耻的东西,你还要挟为娘不成。” “娘,不是我想要这样,”方卉伏在地上凄然泣道:“李公子与我清清白白,然而今日却因为我白白丢了性命,我如何有脸在这世上活下去? 如果娘定要一意孤行治他于死地,那么我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她突然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一脸决然将尖锐的那头对着自己纤细的脖颈。 众人低呼出声。 方夫人又气又急,吓得一屁股跌回到椅子上,“卉娘,你要做什么?” 方卉浑然不理,只惨然对着李泰来道:“李公子,今日我没办法救你,那就以死谢罪,将我这条命陪你。” “卉娘!”方夫人此时心都揪了起来,颤声道:“你莫要做傻事,为娘答应你,只要你今后再不跟他见面,娘今日放过他便罢。” “果真?娘没有骗我?”方卉含着眼泪,望着方夫人道。 “娘何曾骗过你,卉娘,娘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啊!” 方卉这才手一松,簪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方夫人从椅子上下来,搂着方卉哭成一团。 南玉儿方松了口气,她望向李泰来,却陡然发现一道阴鸷的视线盯在她身上,那目光就像一条蛇。 她吓得一震,想要跟李泰来解释纸笺的事跟她没有关系,但那视线仅停留在她身上一瞬,便又移开了,快得仿佛是她的错觉。 南玉儿恍了恍神,只觉得心口砰砰跳乱条例。 方夫人已经扶着方卉从地上站了起来,“卉娘,日后你遇到的男子定然比他强上百倍千倍,你莫要再犯这样的糊涂。” 方卉一双泪眼看着坐在地上的李泰来,他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地面,不知道听没有听见方夫人的话。 方卉点了点头,含着泪道:“娘,今后我什么都依着你,你就先让李公子家去,好不好。” 方夫人转身看了李泰来一眼,咬牙道:“今日就便宜了你,若是你今后胆敢出去乱说,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李泰来趔趄着站起身来,那两个家丁转身上前一人架着他一只胳膊往外面拉。 走到门口,方夫人又道:“如此胆大妄为,那就让他吃点苦头长点教训,今后也不要成天想着勾搭良家女子,害人名声。” 那两个家丁便拉着失魂落魄的李泰来出去了。 屋里又恢复了寂静,方夫人重新坐在椅子上,望着跪在门口的杜鹃半晌没有说话。 杜鹃早已吓得簌簌发抖,伏在地上连求饶也不会。方夫人凝视她良久,方道:“你明知姑娘做错了事,却不提点,念你从小在府内长大,且饶你一命,发卖了吧。” 杜鹃身子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倒在地上。 南玉儿越发惊恐,低着头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并不热的天气,她的背心却渗出细密的冷汗来。屋内静谧得吓人,好一阵,方夫人略显迟缓沙哑的声音才道:“罢了,看你年纪尚小,先饶你一次。这件事你回去后,不准再向任何人提起,若不然,休怪我饶不了你。” 南玉儿诺诺答应。 方夫人才一脸疲倦的摆了摆手,冲方卉道:“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我们即刻启程回平江。” 第10章心死 方夫人连晚食都没吃,直接带着方卉连夜离开了云县,启程回了平江。 云县上巳节的夜晚,弦月如钩,空气里已经带着不知名的花香。 南秋月刚从哥哥南栋的果子铺出来。这几日果子铺正准备将去年冷冻着的果子拿出来制作蜜饯,每年这个时候,南秋月都要到果子铺帮忙,顺带挣些零用。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远远的便见房门虚掩,心中正在奇怪为什么儿子回来不关门。 等她一脚迈进门槛时,脚下被一个软软的东西一绊,她稳不住身子便重重摔了一跤。 她趴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气来。 院子里的金桂树遮住了月光,越发显得光线昏暗。 她坐起身来,揉着摔疼的膝盖,想要看看门口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一看,立刻将她惊得跳了起来,门口的地上,居然趴着个人。 南秋月走上前去,脸色瞬间吓得惨白。她一把抱住那人的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泰来啊,我的儿子啊,你这是怎么了?” 女人的哭声在暗夜中分外凄惨,周围的邻居有几家陆续点起了灯,走了出来。 南秋月坐在地上哭喊:“泰来,你醒醒啊,不要这样吓唬娘啊——” 周围的邻居知道她家出了事,也走了进来,七手八脚将李泰来抬进屋里。 有人帮着点亮了灯,众人这才看见,李泰来惨白着一张脸,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屋顶一动不动,居然是醒着的。 只是他身上的青衣上面染着血迹,左腿小腿处竟然露出了森森白骨。 他的一条小腿,居然被生生打折了。 众人不寒而栗,这是要有何等深仇大恨,方能下如此重的狠手? 南秋月已经呼号着扑上前去,双手扶着李泰来的脸哭着道:“泰来,你告诉娘,是谁将你打成这个样子,娘一定将他碎尸万段,让他不得好死。” 李泰来躺在床上,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有人看不过去,便提醒道:“秋月嫂,你赶紧找小沈大夫来看一看,若时间耽搁了,怕是他的腿......” 南秋月一听,也顾不得哭了,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朝李泰来道:“泰来,不要怕,我这就去请小沈大夫,有他在,你的腿便坏不了。” 李泰来仍旧木然的盯着屋顶,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南秋月也顾不得他,起身匆匆出门而去。 云县县城不大,城内坊市全部集中在一条十字形的街道上,南家果子铺在城南,城北尽头便是沈家济仁堂。 此时虽然夜并不算很深,但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南秋月杂沓匆忙的脚步声在夜里十分清晰,她急匆匆跑到城北尽头临街一间并不大的铺面前,砰砰敲门,“小沈大夫,小沈大夫,救命啊!” 她的声音焦急而高亢,铺子里的人大概早已歇下了,好一阵,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门便吱呀一声拉开。 一个长相清瘦的伙计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朦胧的睡意。 南秋月扑上前去,语气里满是焦急,“阿福,小沈大夫呢,我要请小沈大夫。” 阿福是聚仁堂的伙计。 听到让他去请东家,他略有些为难。 这个时辰了,东家早就回去了。他看着南秋月焦灼的脸色,想了想道:“秋月嫂,东家早就回去了,若是不着急......” “阿福,那你帮我去请东家到我家一趟,泰来,泰来出事啦——”话音刚落,南秋月又大哭起来。 阿福吓了一跳,赶紧道:“秋月嫂你莫着急,我这就去请东家。” 看到阿福匆匆出了门,南秋月又抹着眼泪高一脚低一脚往家里走。 云县城内就那么些人,大家平日均有来往,彼此之间也很熟悉。她刚到家没多久,阿福便背着药箱跟在沈含山身后进了屋子。 有好心邻居的帮助,李泰来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长衫。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睁着眼木然地瞪着屋顶,一动不动。 有一度,南秋月甚至都以为他没有气了,直到看见他胸口的起伏,触摸到他温软的身体,才确定他还活着。 沈含山面容清隽,神态温和,他走到床前,俯身看了看李泰来的面色,才将白色的长衫一撩,坐在了床前矮凳上。 南秋月站在身后举着灯,等他把完了脉,方急切的问:“沈大夫,泰来究竟怎样啊!” 沈含山也不答话,接过南秋月手中的灯,举到李泰来腿前仔细看了一阵,“现在我需要为他清洗伤口,秋月嫂,你去烧些热水来。” 南秋月擦着眼睛出去烧水了。 沈含山打开药箱,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将各种药粉混合在一起,缓缓道:“李公子,你这腿已经伤了筋骨,就算治好后,恐怕也会留下腿疾。” 李泰来恍若不闻,眼睛木然的盯着顶棚。 沈含山暗暗叹口气。 李泰来勤奋好学,前两年便已中了秀才,原本可以下场考个功名,如今好端端的遭此厄运,恐怕仕途这条路就断了。 这世上最怕的不是眼前的窘迫,而是心中所有的希望。 他如今最难治的恐怕不是腿,而是心。 南秋月已经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或许是走路快了些,她身边掠起的风一下扑灭了桌上点着的蜡烛,整个屋子又昏暗了些。 她将盆放到地上,又重新去点蜡烛。燃起的蜡烛照亮了她揉的红肿的脸,看上去越发显得苍老憔悴。 “沈大夫,泰来的腿......”她一脸担忧,但眼里却含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沈含山从盆里捞起浸湿的软帕子,覆在李泰来腿上。原本一直不动的李泰来,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 “李公子的腿伤得很重,恐怕日后好了也会留下腿疾。”沈含山语气温和,南秋月却瞬间石化。 留下腿疾,意思就是今后儿子的腿便瘸了? 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头上重重敲了一下般,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她本能的伸手扶住床沿,稳住身子,等一瞬眩晕过去后,她意识慢慢恢复,心中便翻江倒海的绞痛起来。 儿子自幼勤奋好学,原本想着等他博取了功名,这辈子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哪里知道现在残了腿,若真是这样,这个家就彻彻底底没指望了。 她泪眼朦胧的望着躺在床上的儿子,今后孤儿寡母,儿子又有腿疾,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沈含山已经清洗好伤口,又在伤口上敷上药。阿福早已拿出两块夹板,眼疾手快的将李泰来的伤腿固定起来。 “好了,”沈含山在盆里洗了手,用帕子揩干净,“等会我让阿福送两副药过来。” “谢谢!”一直沉默的李泰来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干涩暗哑,带着阴冷的湿气和彻骨的冷意,让沈含山几乎怀疑这是一个垂死之人发出的声音。 而明明,他只是伤了腿而已。 第11章受惊 南家后院。 南老太太抱着手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一脸焦灼的对正坐在桌前的南栋道:“刘婆子已经来看过了,但好像没有什么起色,玉娘整个人都在说胡话,要不然,你再去将小沈大夫请过来看看?“ 南栋身材矮胖,一张圆脸和南老太太很像。此时他坐在桌前,可能是在睡梦中被叫醒,整个人还在迷糊状态,连衣衫的扣子都没扣好。 他努力听南老太太说完,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微沉吟了一下才道:“玉娘刚刚喝了药,总要等些时辰才能知道有没有作用,再说了,你不是说玉娘撞了邪,刘婆给她看正好对症。” 南玉儿从县令府回来后,脸色便异常难看,问她什么也不说,直接回了屋连晚食也没有出来吃。 南老太太放心不下,进去一看,才发现她躺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看到有人进来,吓得立刻用被子盖住头又哭又叫,“不是我,求求你们,真的不是我......” 南老太太好说歹说,才将她从被褥中哄出来。 她浑身是汗,一头扑在南老太太怀中,惊恐地喃喃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南老太太用手抚着她的后背,温声哄着道:“不是你,不是你,没有人会为难你。” 好一阵,南玉儿大概是哭累了,方昏昏睡去。 南老太太一脸沉重,她将南书燕叫了过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南老天天便估摸着,大概就是今日南玉儿在溪山的时候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受了惊吓失了神志。 她便让南书燕去将隔壁的刘婆子请了过来。 刘婆子是稳婆,同时也画些符篆。她进屋看了南玉儿一眼便信誓旦旦说是撞了邪,并化了一碗符水让南玉儿喝下,说一个时辰后便可以退热了。 但如今两个多时辰都快过去了,南玉儿不但没有退热,反而热度好像还高了一些。南老太太实在坐不住,才将南栋叫起来让他去请大夫。 南栋看她焦急的模样,好生劝道:“娘,你也不用太着急,就算要请大夫,也要等天亮后再说,这半夜三更的,小沈大夫也不在铺子里。” 南老太太没法,只得道:“那我再去看看玉娘退热了没有。” 南玉儿从小没有娘,全靠她带大,虽然后来南栋另娶,南玉儿也算是有了娘。 但她对南玉儿却依旧十分疼爱。 如今南玉儿病成这样,也不怪她比南栋还着急。 南玉儿床头点着一盏油灯,照得屋里并不明亮,南老太太一进屋,南玉儿突然受惊般坐起身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骇然的望着她。 南老太太唬了一跳,赶紧走过去叫道:“玉娘莫怕,我是祖母。” 南玉儿也不说话,怔愣了一阵,眼里突然失去了焦距整个人往后一仰就倒在了床上。 南老太太吓得哭出声来,“玉娘,玉娘,你醒醒,不要吓唬祖母啊!” ----------------- 济仁堂。 阿福送药回来,刚想上床休息,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这敲门声比起刚才的南家大嫂的心急,似乎又沉着一些。 真是邪门,平日济仁堂一年四季也难得遇到一回半夜叫门的,今日一晚上便遇到两回。 他点了灯出来,一开门,便愣了愣,“南掌柜,怎么是你?” 南栋擦了擦额上的汗,一脸堆笑道:“也不知沈大夫在不在,小女突发高热,已经惊厥,还请沈大夫上门帮看一下。” 他原本又去睡下,哪里知道母亲哭着冲进来,说是玉娘高热惊厥过去了,他只得出来请大夫。 玉娘只是高热惊厥,哪里有那么娇贵,偏生母亲看得跟宝贝似的。 沈含山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 济仁堂临街的门脸不大,跨进门便是医馆。医馆后面有个小院子,靠院墙修了三间房,阿福住了一间,堆放药材用了一间,还留了最宽敞的一间平日沈含山坐诊晚了就在这里休息。 这一晚上,先是表哥,如今是表妹,真是不知这家人走了什么霉运。 阿福心里嘟囔着,略有些奇怪的看了南栋一眼。 沈含山神色如常,细细问了南玉儿的症状,又捡了几样药放在药箱,阿福已经熟练的背起药箱跟在他身后。 刚到南家内院,便听到沈老太太呼天抢地的哭声。 南栋吓了一跳,莫不是玉娘真的不行了。 他有些心急,几步便穿过院子走到南玉儿屋里。 沈老太太坐在榻前的小几上,拉着南玉儿的手哭得十分伤心。看到南栋,霍的站起来问:“沈大夫来了吗?” 沈含山跨进门走到榻前,便看到南玉儿僵直身体躺在榻上,她面色发青,眼睛大大的瞪着,看上去十分吓人。 他皱了皱眉,道:“患者高热惊厥,我先给她施几针让她先缓过来。” 南老太太赶紧退后两步,好让沈含山施针。 南栋这会倒是彻底褪去了睡意。毕竟蹉跎半生,只有这么个女儿,要是真的没了,自己以后说不定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好在沈含山施了几针后,南玉儿僵直的身体慢慢和软了下来,脸色也好看了些,那瞪得大大的眼睛也合上了。 除了呼吸略微急促些外,就跟睡着了一般。 南老太太吊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沈大夫,也不知我孙女究竟得了何症,居然如此凶险。” “姑娘这是惊吓过度无法纾解,高热引起惊厥。” 沈含山用一块白绢盖在南玉儿手腕,为她把脉,“如今脉象渐趋平稳,我再开两副安神的药给她,慢慢调养着应该无碍。” 南老太太双手合十打了声佛偈,道:“沈大夫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玉娘从下午回来便没出门,也不知什么事将她吓成这样。” 沈含山边在桌边坐下写方子边道:“这不好说,也许一般人觉得寻常的事,偏生在南姑心里就是最大的心魔。” 他将墨迹未干的方子提起来晾干,交给南老太太道:“按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吃上两日就差不多了。” 南老太太接过方子,谢过沈含山,又将方子递给南书燕道:“燕娘,你就跟着小沈大夫去济仁堂一趟,给玉娘将药抓回来。” 南书燕接过方子,冲沈含山笑笑。 沈含山怔了怔。 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年轻女子穿着一件七分旧的青色短衫,下面一条白色布裙,因为人很瘦,看上去显得身子修长纤细,但却又不是柔弱,倒有一种秀竹的柔韧。 她的面容不笑的时候很清丽,但一笑起来又很明媚,就像穿过云层的阳光。 沈含山第一次在一个姑娘面前失神。 他掩饰住稍微发烫的脸,道:“那就有劳姑娘跟我们回仁心堂取药。” “说什么劳不劳的,我们感谢沈大夫还来不及。”南老太太赶紧道:“燕娘,沈大夫也辛苦了一夜,家里还有刚做好的蜜饯果子,你包一些过来,也好谢谢小沈大夫。” 南书燕转身出去,很快包了一包蜜饯过来,沈含山和阿福已经等在门口。 南老太太又说了些感激的话,沈含山才告辞离开了南家。 南书燕捧着一包蜜饯,跟在他们身后。 忙了这一阵,天已经快亮了。天边镶嵌上了粉色的霞边,看上去有一种明媚的俏丽。 街上卖早食的摊点渐渐热闹起来。路过一个早食摊时,阿福便去买馒头。 剩下沈含山和南书燕等在街角。 沈寒上静默了一会,道:“南大姑娘可知你表兄昨日也受了伤?” “哦,”南书燕抬起头来,兴致盎然。 沈寒上又愣了愣。 对面的女子不仅没有担忧,反而有点——幸灾乐祸。 沈含山道:“李公子伤了腿,估计就算好了,恐怕也不能再如原来一般了。” “你是说,李泰来瘸了?”南书燕笑着问。 第12章探望 一夜之间,南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含山低头思忖。 “你相信报应吗?”南书燕道。 “我相信。”沈含山没有丝毫犹豫,“你是说李公子的腿是报应?” 南书燕愣了愣,淡淡道,“我没有这样说。” “李公子是你表哥,他的腿坏了,可以说他这一生要想通过读书改命,已经不可能了。南大姑娘难道不替他难过?”沈含山诧异道。 “我为什么要难过? 他断他的腿,干我何事。” 沈含山:“......” “对了,你想吃油饼吗?李二郎家油饼不错,要不要尝一尝?”南书燕语气欣然,望着前面的烧饼摊子问。 “南姑娘说不错,定然不错。”沈含山含笑道,“谢谢姑娘的烧饼。” 南书燕便将手中捧着的蜜饯往他手上一塞,步态轻盈的朝着前面的烧饼摊走去。 沈含山看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李泰来身上发生的事,对于南家和李家来说,绝对算得上严重。 但这么悲伤的事情,她的眼中居然有欣喜! 难道,她和李家有仇? ----------------- 南书燕取了药回来,南老太太正从南玉儿屋内出来。 一晚上没睡,老太太越发苍老憔悴,她那平日便没有伸直过的背看上去似乎更弯了一些,“燕娘,你现在将药熬上,我先去歇息一会。等早食好了,再来叫我。” 南书燕点了点头,在她转身就要进屋的一瞬,南书燕突然道:“祖母!” 南老太太回过头,语气疲惫,“什么事?” “表哥,”南书燕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你表哥怎么了?”南老太太重新转过身,双目无神的看着她。 昨夜担惊受怕的熬了一夜,南老太太脑子到现在还糊着。 “表哥的腿被打瘸了。”南书燕声音清亮。 “瘸了就瘸......”南老太太说到这里猛然顿住,她已经进到屋内的身子也退了出来,一脸震惊问:“你说什么?” “表哥的腿被人打瘸了!”南书燕加重语气,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南老太太一张脸很是灰败,“瘸了,谁将他打瘸的?” 南书燕:“不知道。只听沈大夫说,就算今后好了,也是瘸了。” 南老太太呆呆望着她,想问什么又问不出来。 “娘啊——” 门口突如其来的一声长长哭腔打将她视线拉了过去。 南秋月蓬着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头扎在她怀里,鼻涕眼泪直往她身上揉,“娘啊,这可怎么办啊!” 南老太太只觉脑袋轰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完了,完了,看来泰来是真的瘸了。 她一把将南秋月从怀中拉出来,扶着她的肩膀急切道:“泰来是不是真的瘸了?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南秋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是谁将泰来害成这样的,我问你,是谁?”南老太太眼里闪着灼人的怒火。 这一家子就出了这么一个读书人,眼下都毁了。 南秋月哭成软烂的一团,“我也不知道啊,是哪个遭天杀的......这是要我的命啊!” 平日南秋月自诩秀才娘子的身份,即使粗布衣衫,也一向收拾的干净整洁。如今瘫坐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衫皱成一团,连平日强撑起的那点脸面也不要了。 南书燕低着头上前将她拉了起来,“姑姑,祖母受不得这样的惊吓,你先起来好好说话。” 南秋月看南老太太的样子,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顺势起身道:“娘,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对我啊!” 南栋要快天亮才刚躺下,这会院里大哭小叫的将他吵醒,心里无名火起。 他翻身起床出门,朝着南秋月不悦道:“这大早上的,究竟出了何事?” “哥哥,泰来的腿被人打折了。”南秋月看到南栋,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南栋皱皱眉,这究竟算是什么事,先是玉娘高烧惊厥,眼下泰来又被人打折了腿,真是一个比一个惊悚。 他用手在发木的脸颊上使劲搓了两下,瓮着声音道:“大夫看了吗,怎么说?” “说是,今后恐怕留有腿疾。”南秋月一双眼睛肿的像烂桃,“如今泰来躺在床上,问她什么也不肯说,连水也不肯喝一口,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这可不行。”南栋毕竟是个男子,遇到这样的事,始终比南秋月有些主见,“你让泰来好好吃饭,再大的事,等身体好了再说。” “栋儿!”站在旁边好一阵没开口的南老太太道:“你去找人打听一下,究竟是谁打坏了泰来的腿。 泰来遭了这么大的罪,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算了。” 南栋搓着两只肥厚的巴掌,想了想道:“这事泰来肯定知道,但他不说或许有什么苦衷,要不母亲也去问问,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南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从墙角拉过一根木棍杵着,“也好,我正好去看看他。” 南秋月扶着南老太太,心里安心了一些。 儿子如今的样子让人害怕,她待在他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说错一个字便惹得他勃然大怒。 从昨晚上开始,他已经摔碎了一个茶盅,两只碗。今早上,连她给他端去净面的盆都摔碎了。 南书燕看着南秋月扶着南老太太的背影,突然道:“祖母,我也去看看表哥。” 南老太太犹豫:“玉娘......” “我去去就来,不会耽误给玉娘熬药。”南书燕伶俐地回答。 仇人遭到报应,自己必须要去亲自看看。 南老太太便转身杵着棍边走边道:“你脚程快,不必等我。” 南书燕答应一声先走了出去。 她心里有些小激动和欣喜,脚下的步子就显得很轻快。 宁儿,那个害死你的凶手终于得到了报应,娘这就替你去看看他如今的狼狈模样,你也会高兴的吧? 有风从耳边轻轻拂过,如同孩子低声的呢喃。 南家和李家隔得并不太远,不到一炷香功夫,南书燕已经到了李泰来家门前。 院门没有锁,她轻轻一推便开了。 刚进门,便听见“哐啷”一声,是瓷器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 在这里住了八年,南书燕对这里的一花一木自然无比熟悉。不用看,她便知道那声音是从正厅旁边那间卧房传来。 果然,她刚一推开卧房的门,便看到地上便散乱着一些破碎的瓷片,李泰来用手撑着身子,一双眼睛正阴冷的看着她。 第13章求娶 南书燕站在门口,毫不畏惧的迎上那道阴冷的目光。 好一阵,李泰来错开目光,重新躺回到床上。 屋子没开窗,显得有些昏暗,南书燕迈进门,站在床前。 “究竟是谁在纸鸢里放了那样的东西?”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哪里还有平日外人眼中谦谦君子温和模样。 “我不知道。”南书燕道,“只是玉娘坚持要送过去,我便交与了她。我不知道表哥在纸鸢里放了东西。” 李泰来嘴角抽了抽,“不是我,那东西是别人故意放进去的。” “难道表哥怀疑我?”少女娇嫩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辜,“可是表哥知道的,我并不认字,那纸鸢你交给我后我便直接交给了玉娘,期间并没有人碰过。” 南老太太不让南书燕认字,南玉儿却是上过女学的。 李泰来的拳头握紧了些。 南书燕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对了,玉娘昨晚突然高热惊厥,半夜还去请了沈大夫,要不然倒是可以将她叫过来问一问。” 李泰来看过来的目光又阴沉了几分。 “纸鸢为什么会在玉娘手中。”李泰来问。 南书燕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她捂着自己的嘴,震惊又懊悔,“是玉娘非要从我手中拿过去的,说是她知道方夫人的凉棚在哪。 你又不是不知道玉娘的脾气,若是早知道会这样......我就该拒绝她,亲自送去的。” 李泰来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她知道,以李泰来睚眦必报的性子,不管南玉儿说不说得清楚,她今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了。 恨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杀死他,而是让他一辈子活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中。 李泰来如今便是这样。他如此,定然也不会让他迁怒的人好过。 很不幸,他定然会迁怒南玉儿。 南书燕低头退了出来。 院子里春光明媚,屋内却阴冷昏沉,一明一暗,两个世界。 她叹了口气,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等南老太太和南秋月回来时,南书燕已经离开。 南秋月看到地上碎了的瓷片,心中一抖,连多余的话都不敢说,立刻拿了扫帚和撮箕扫了出去。 南老太太坐在李泰来塌前,忍不住抹起眼泪,“泰来,外祖母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这样不吃不喝可不行,不管怎样说,身子好起来要紧。 你告诉外祖母,究竟是谁害得你如此,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好过了去。” 李泰来闭着的眼里流下泪来。 南老太太越发心痛,赶紧掏出帕子为他擦去眼泪,道:“外祖母知道你很痛,若是我能替代你,我宁愿断腿的人是我。” 她越说越伤心,也坐在旁边流起眼泪。 南老太太年轻守寡,含辛茹苦将南栋和南秋月拉扯长大,然而命运实在不济,南栋连丧两妻不说,南秋月也年纪轻轻守了寡,步了自己后尘。 如今,花甲之年的她又遭如此重创,这其中凄凉和痛苦如何与他人道。 李泰来见外祖母坐在床前默默垂泪,心里终于有了些触动。 他睁开眼,含着泪道:“外祖母不必替我难过,我听你的,一定不再作践自己。” 南老太太一听,越发悲从中来。 她那从小懂事听话的外孙啊,为什么老天不开眼,非要让他受这些折磨呢。 “你能这样想最好,外祖母也就放心了。”南老太太用帕子揩干眼泪,“我让你娘给你做碗粥,这么长时间没吃饭,嘴唇都干裂了。” 李泰来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南秋月终于松了口气,忙不迭去煮粥。 屋里只剩下南老太太和李泰来,好一阵,李泰来才缓缓开口道:“外祖母,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你答应我。” “只要是外祖母能做到的,外祖母一定都答应你。”南老太太看着这个外孙,一脸宠溺。 “你一定能做到。”李泰来的眼里满含期望,“我想求外祖母将玉儿表妹许配给我。” 南老太太身子一晃,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我一直心仪玉儿表妹,还请外祖母成全。”李泰来恳求道。 “泰来......”南老太太有些为难,“你玉儿表妹还小。” “外祖母如今可是嫌弃我成了瘸子,配不上玉儿表妹了?”李泰来一脸凄然,“也难怪,如今我自己都不待见自己,何苦要为难外祖母......” “不,不是的,泰来。”南老太太着急的解释,“确实是你玉儿表妹年岁尚小。” 她想了想,“若是你燕儿表妹可好?燕娘比玉娘大一岁,与你年纪更般配些。” “外祖母!”李泰来一个翻身便重重滚到床下。 南老太太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去扶,“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说话就是,若是又伤着腿可怎么办?” “外祖母,”李泰来咬着牙,那条好的腿屈曲着努力要做出跪拜的姿势来,“燕表妹不识字,我与她说不到一处去。玉表妹温婉秀丽,孙儿心中早已倾慕不已,还请外祖母成全。” 南秋月听到这边动静,赶紧从厨房跑了过来,看见儿子跌到床下,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搀扶。 李泰来甩开她的手,执拗的看着南老太太,“孙儿遭此大祸,已经心如死灰,若不是念着母亲和祖母这么多年的辛苦不易,孙儿不如去死。 如今孙儿一无所有,唯有玉表妹这一点念想,还请祖母可怜孙儿这一点真心,就答应了吧!” 他将头深深抵在地上,半天没有抬起来。 南秋月简直听呆了过去,儿子这是做什么?要娶媳妇吗? 她有些心虚的看了南老太太一眼。南老太太坐回凳子上,神色复杂。在云县,表兄妹成亲倒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只是如今......。 “泰来,这事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等我回去跟你舅舅商量......。” 李泰来眼里含着一丝冷意。 世人都以利益相交,自家亲人亦是如此。若是自己腿没有成这样,今后能够考取功名,恐怕不用他提出来娶南玉儿,外祖母和舅舅都要上赶着往前送。 现在,还能怎样? 南秋月听母亲这样说,也哄着道:“泰来,你也不用心急,等外祖母和你舅舅商量商量,毕竟这样大的事情,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决定下来的。” “长坪村的三亩良田。”李泰来道:“我用长坪村的三亩良田为聘礼,求取玉儿表妹,希望外祖母和舅舅能够答应。” 南秋月简直不敢相信,长坪村的三亩良田那可是李家祖产,这么些年李泰来能够顺利在县学读书,还不是靠着那三亩良田。若是将三亩良田全部做了聘礼,今后一家人的嚼用都成问题。 “泰来......”南秋月还想再劝。 李泰来已经抬起头来,一副志在必得的看向南老太太,“孙儿倾慕玉表妹已久,希望外祖母和舅舅能够让她快些嫁过来,也好帮着母亲分担一些照顾我的担子。” 他笃定,以三亩良田为聘,舅舅必然会答应这门亲事。 第14章惊惧 “三亩良田为聘,”南栋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他说的可是真的?” “他骗你做什么?”南老太太头疼道:“只说是他早就倾慕玉娘,又说是如今伤了腿,想让玉娘早些嫁过去,好分担一些秋月照顾他的不便。“ 南老太太叹了口气,“泰来伤了腿,一个大男子,秋月照顾他确实也不方便。若是娶了妻,照顾起来少了男女之防,便要方便很多。” “他当真没有看到打他的是什么人?”南栋心里仍旧有点好奇。 “说是天太黑,也没有看清楚。”南老太太无比烦恼,“恐怕这事也就只能吃哑巴亏了。” 南栋咳了一声,正色道:“将玉娘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泰来也是个读书人,学问也做的不错。就算今后腿真的好不了,去找个好人家当西席先生,也是不愁吃喝的。” 南老太太眼睛一亮,“你也是这样想的。” 南栋道:“泰来又不是靠力气吃饭的人,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断然错不了。他若是真心求娶玉娘,也是玉娘的福气。 虽说玉娘年岁小了点,但姑娘家总归要嫁人的,与其嫁到那些不知性情的人家,还不如嫁给自己人,好歹秋月是她亲姑姑,也不会亏待了她。” “我也是这么想。”南老太太道:“只是害怕玉娘不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南栋道:“泰来人长得斯文,性子又好,放眼云县,这样的人也找不出来几个。再说了,”他咳了咳,声音低了些,“等玉娘嫁过去,我也要考虑再娶一门生个儿子,总不能让南家到我这里便断了香火。若是如此,我今后有何脸面去见南家列祖列宗。” 这话倒是说在了南老太太心坎上。玉娘再好,终归是个女儿。有了三亩良田做门面,栋儿也能挑个稍微好些人家的姑娘娶过来。 “那就这样定了,等会我去跟玉娘说一声,这几天便将亲事定下来。”南老太太道。 ----------------- 南玉儿已经躺在床上想了一整天,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她明明从姐姐手中拿过纸鸢便直接交给了方夫人,中途并没有任何能够让人做得了手脚的地方。 难道......会是姐姐? 不,不可能。 她苍白着脸,在嘴唇上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 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 她想起这几日以来南书燕看她的目光,那种冷淡的、仇视的目光。 她不禁打了个冷噤。 纸鸢是从她手中拿过来的,期间并没有人碰过纸鸢,若是要出问题,只能是在她手中就出了问题。 南玉儿霍然抬起头。 门被轻轻推开,南书燕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她脚步很轻,一双眼睛安静的看过来。 南玉儿苍白着脸,双手紧紧抓住盖到脖颈的被褥,眼神狂乱了几分,“是你,对不对?是你在纸鸢里放的东西,是你要害表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玉娘,该喝药了。”南书燕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她将药端到她跟前,淡漠地道。 “就是你,纸鸢里的东西就是你放的。”南玉儿突然尖叫着坐起来,缩到床角瑟瑟发抖。 “玉娘,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南书燕逼近两步,依旧面容平静,“表哥是被谁害的你不清楚吗?你自己非要从我手中拿纸鸢去交给方夫人,这是为什么?” “不,不是我?”南玉儿一脸惊惧,“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不,就是你,你从我手中拿了纸鸢,并将那东西放在纸鸢里面。你以为这只纸鸢会到方姑娘手里,哪里知道被方夫人发现了。 玉娘,”南书燕俯身到南玉儿耳边,轻声道:“就是你,对不对?” 南玉儿蓦然抬起头来。 面前的女子肌肤如雪,眸子清澈如泉,她双唇轻启,每一个字都带着温柔的蛊惑,“是你,对不对,就是你。” 南玉儿怔住。 南书燕唇角带着一抹讥诮。她站直身子,漠视南玉儿几秒,道:“你究竟为何吓成这样子,你是不是亲眼看到他被人打断了腿,而却没有救他?” 南玉儿脸色越发苍白,她咬着嘴唇极力忍住内心的恐惧。 当日从县令府出来,刚走到街角,便看到两个家丁将表哥按在地上,他看到其中一个黑衣家丁拿了一根棍子,狠狠的一下一下砸在表哥身上和腿上。 表哥刚开始还痛苦的呼喊反抗,渐渐的,便趴在青石板上不动了。 她吓得瑟瑟发抖,捂着嘴躲在街角不敢出声。 她害怕,害怕自己若是呼救的话也将和表哥一样,成为棍棒之下的一滩血肉。 她眼睁睁看着表哥一条腿变得血肉模糊,露出的森森白骨,她似乎闻到了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道。 她想吐,更想哭,但她既没有吐也没有哭,只是紧紧捂住嘴,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她看见那两个家丁拉着表哥的手像一条狗一般拖着远去,她才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不知道他们将表哥拉去了哪里,她心里只狂乱的想着,表哥恐怕是活不成了。 但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回来后,她的眼前一直晃动着那血肉模糊的腿和表哥被拖着远去时瘫软的身体。 她痛苦的闭上眼,似要忘却可怕的记忆。 可南书燕偏偏不放过她。 “我说对了,是不是?”南书燕唇上展开一抹冷淡的笑意,“你亲眼看到他被人殴打,却连呼救都不敢,明明你可以救他的。” “不,不是这样的。”南玉儿小脸越发苍白,她刚想说什么,却蓦然住了口。 “这件事你回去后,不准再向任何人提起,若不然,休怪我饶不了你。”方夫人迟缓威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南玉儿抱着头低声讷讷。 南书燕将药碗往她身前一递,讥笑道:“或许你喝了这碗药,便全都想起来了。” “不,我不喝,我不要喝。”南玉儿受惊般将被褥拢到自己胸口,情绪激动。 “玉娘,听话。”南老太太刚进屋,听到南玉儿的话,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这是济仁堂小沈大夫开的药,喝了病便好了。” 南玉儿看到南老太太,如同见到救星般扑过来一把抱住祖母,指着南书燕,道:“祖母,是她,都是她要害表哥。” 南老太太叹了口气,抚摸着她被汗湿的头发,慈爱地道:“燕娘怎么会害泰来,昨日你高热惊厥,还是燕娘去济仁堂给你取的药,如今她又将药熬好了端过来,听话,玉娘,把药喝了。” 南书燕也端着药碗殷切道:“是啊,玉娘,听祖母的话,把药喝了。” 南老太太接过药碗递到南玉儿唇边,南玉儿呆呆的任由药液流进自己的喉咙。 一碗药喝完,南老太太方露出几分笑容,“这就对了,玉娘,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今日我去看泰来,你猜怎么着?” 南玉儿抬脸茫然的望着祖母。 “他向我求娶你。”南老太太看着南玉儿的眼神慈爱而骄傲,“如今玉娘是大姑娘了,也有男子钦慕了。” 第15章诚意 表哥没有死?表哥求娶她? 南玉儿有些懵懂。 南老太太拍了拍她肩膀,和蔼道:“你表哥这样的人品才学,在云县也找不出几个,更何况你嫁了过去,你亲姑姑只会更疼你。” 南书燕站在旁边,略有些惊讶。 李泰来怎么可能真的钦慕南玉儿,多半是为了报复罢了。只是她倒是真没有想到,他还真舍得下血本。 南玉儿刚才还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 李泰来长相英俊儒雅,才华出众,却不像其他男子一般喜欢逗留风月场所,除了家贫一点,实在是一个很优秀的男子。 南玉儿情窦初开,对他不是没有好感。 只是,就算是表兄妹,李泰来在她面前一向冷淡疏离,让她根本不敢往其他方面想。 如今南老太太突然说表哥求娶她,她虽然觉得意外,但却怀着一些小女儿的窃喜。 表哥,居然钦慕她。 南玉儿连耳朵都染上了一层霞色。 南老太太看她一脸娇羞扭捏的模样,心中便有了底。 她一开始还担心玉娘太小,对男女之事尚还懵懂,加上泰来又伤了腿,害怕玉娘不愿意。 如今看来,倒是她多想了。 她笑看着面前因为一脸娇羞颜色越发动人的孙女,爬满皱纹的脸上多了一丝欣慰:“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既然你表哥心里有你,我们与其为你寻那不知底细的婆家,还不如就你表哥合适。 更何况,你表哥青年才俊,你姑姑待你定然也不会差,这么好的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 南玉儿头垂到胸前,声如蚊蚋道:“祖母,表哥真的.....钦慕我?” “我今日去看你表哥的时候他亲口说的,”南老太太笑了起来,打趣道:“若不是他态度实在真诚,我和你父亲怎会同意?” 她的孙女和外孙,也着实有趣,以往没觉察出什么来,如今居然有了这样的缘分。 更巧的是,泰来伤了腿,玉娘随即高热惊厥。 难道真是天作的姻缘,连水逆也是要一起? 南来太太看一眼满脸通红的南玉儿,笑眯眯道:“他以家里三亩良田为聘,有这份心意,可知他对你的看中。” 南玉儿越发窃喜。 三亩良田,在云县可以养活一家几口人了。这么多的聘礼,确实是足够诚心。看来,表哥真的对她很看重呢。 只不过从小到大,她便羡慕那些有钱人家的女儿,吃好的穿好的,差奴使婢,人前显贵。 但若是嫁给了表哥......。 罢了罢了,若那个人是表哥,就算暂时贫穷一些也不怕,毕竟表哥可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怎么可能一辈子困窘。 她一会失落,一会欣喜。 南老太太哪里知道她的这许多心思,略有些怅然道:“不过你表哥如今伤了腿,你姑姑照顾他多有不便,希望你能尽快嫁过去,也好帮你姑姑分担一些。 “只是你现在还没有及笄,祖母原本想多留你两年。但表哥和姑姑的意思,想让你这几日便嫁过去,玉娘,”南老太太苦恼道:“若不然,我跟你姑姑说说......” 她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旁边的南书燕,忍了忍,道:“燕娘,时辰不早了,你先去做晚食,你父亲再过一阵子也该回来了。” 南书燕知道南老太太想跟南玉儿说些私房话,故意支开她。 她拿起桌上放着的药碗,出门时还特意关上了门。 这场仇人互撕的好戏一定很精彩,她倒是十分期待。 南老太太估摸着南书燕已经走远,才继续对南玉儿道:“玉娘,要不你先嫁过去,帮你姑姑先照顾你表哥,等明后年及荆,再圆房。” 南玉儿虽然还小,但也不是那浑不知事的,听南老太太这么直白的跟她说起这种秘事,两个耳垂越发红的要滴出血来。 南老太太看她虽然一脸娇羞,但稚气未脱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人家的姑娘,都要等及笄才嫁出去,玉娘还是小了些。 但泰来也是......。哎,算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姑娘家迟早都是要嫁人的,早两年迟两年又有什么关系。 南老太太想着心事,半天没有开口。 南玉儿见祖母不说话,半天才抬起头来,问:“表哥说什么时候成亲?” “越快越好,”南老太太有些不舍,“你表哥如今还不能下地走动,婚礼暂时也办不了。” 南玉儿稍微有点愕然,连婚礼都没有,自己就这样嫁过去,那成什么了? 似乎是窥破了她的心思,南老太太解释道:“当然,冰人还是要请的,花轿也还是要坐的,要不然也名不正言不顺。” 南玉儿便有些失望。 南老太太安慰道:“嫁衣就去新丰制衣铺买成衣,我孙女出嫁那日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玉娘爱俏,既然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婚礼,便只能在穿着上补偿她一些。 新丰制衣铺是云县最好的成衣铺,那里的成衣都是从泾阳运过来的,价格比另外两家成衣铺子高出许多,寻常人家一般也消费不起。 自然,那里成衣的面料和款式也是十分好的。 玉娘很久以前便想着买一套那里的衣衫,只是家里实在没有余钱满足她。 这次出嫁,必然要给她置一身好些的嫁衣。 南玉儿听祖母说到新丰制衣行买嫁衣,心里方好过了一些。 ----------------- 李泰来屋内,气氛凝重。 南秋月坐在李泰来榻前的矮凳上,红肿着眼睛,语气颓丧,“泰来,你真的想好了要将三亩良田做聘礼娶玉娘? 那可是你祖父留下的产业,这么些年,家里的一应开支便靠着那三亩良田。当初日子那么艰难,娘都没有打过那三亩良田的主意。原本想着等今后你高中,卖了给你打点......” “如今不需要了,”李泰来带着一丝嘲讽,“这辈子,我都不会高中了。” 南秋月语噎。 这三亩良田,虽然她没有能力去种,但租金也可以保她母子粗茶淡饭。 若是泰来真断了科举之路,今后再没了这三亩良田,日子只会比现在更难。 南秋月还想努力说服他,“泰来,这地契拿出去容易,再要买回来可就难了,要不你再好好想一想。” “我们家还有其他值钱之物吗?”李泰来冷笑,“若是有,不要这三亩良田的地契做聘礼也行。” 南秋月第二次语噎。 自从那短命死鬼丢下她们孤儿寡母走后,便没有什么进项。家里稍微值钱一些的物件这些年能卖的也都卖了。 除了这两进的院子和那三亩良田,哪里还有其他什么值钱的物件。 李泰来嘴角浮起一丝奚落,“若是没有这三亩良田做聘礼,你当真以为外祖母和舅舅会答应将玉娘嫁给一个瘸子?” 或许是瘸子两字太刺耳,南秋月脸上浮起一丝哀怨。 “娘就不要再说了,”李泰来一脸淡然:“娶玉娘我志在必得,我们总要拿出诚意。” 第16章红曲草 南秋月从来没有拗过儿子,这一次仍不例外。 怪只怪,母亲和哥哥此时也如外人一般不讲情面。 她咬了咬牙,道:“好吧,你既决定了,明日我便去请冰人到你舅舅家下聘,尽快将亲事定下来。” 李泰来默然。 请不请冰人,请谁做冰人,他全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能否尽快将南玉儿娶进门。 自从知道右腿残了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这一生算是完了。 那一刻,他了无生趣。但沈大夫给他扎过针敷过药后,他感觉到了疼痛。 那彻骨的疼痛让他一整夜没有入睡,他痛了一整夜,也想了一整夜。 自他记事起,贫困便成为他身体上的一个毒疮,这么些年,时时提醒着他与别人的不同。 在县学读书,寒冬腊月,同窗都穿着皮袍锦缎,而他只能穿着不能御寒的粗布衣裳被人嘲笑。 别人啖肉尝鲜,他则食不果腹。他甚至在人前不敢端出自己的饭食,只能躲在角落匆匆吃掉。 不是因为饭菜难以下咽,而是那样的饭菜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耻辱。 久而久之,他养成了孤僻敏感的性子。起初是没有同窗愿意跟他走进,后来便是他主动拒绝。 他异常勤奋,悟性也高,他把所有心思放在学业上,渐渐的先生对他开始重视起来。 而他也终于如愿以偿,十七岁便中了秀才,成为云县难得的青年才俊。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的毒疮越来越大,折磨得他无法安生。 凭什么他明明比所有人都勤奋,比身边人都有才华,但他却仍旧过不上他想要的生活?他淡漠的神态下,掩饰着一颗极其不甘平淡的心。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有意接近方卉。这其中确实有几分心悦,但更多的,是他想要通过联姻改变自己命运的渴望。 他的目标太远太远,他怕他一步一个脚印靠自己走下去,穷其一生也无法到达终点。 有这样的捷径,为何要放弃呢?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条捷径可以让他一步登天,也可以另他坠入深渊。 很不幸,他,赌输了。 只是,凭什么?他攥紧拳头,任由那毒疮在心里破溃。他不是任由别人踩在脚下的蝼蚁,他会让她们付出代价。 以自己的能力,目前不能拿方家如何。但南玉儿,他却不想轻易放过。 他握紧了拳,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 天快亮的时候,云县下起了今年第一场春雨。 雨不大,细细密密,在树上和房屋上笼上了一层湿润的轻烟。 南书燕撑着伞,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越发显得清冷纤秀。 她一直走到济仁堂门口,方才收起手中的伞。 济仁堂临街的门脸不大,面墙就是齐墙高的乌黑药柜。药柜乌黑厚重,阴雨天气越发显得深沉。 阿福正用石臼杵药,看到她,笑着招呼道:“南姑娘,你是给南二姑娘拿药来了吗?” 南书燕甩了甩伞上的水,跨进门来,冲阿福淡淡地笑了笑:“沈大夫今日不坐诊吗?” 阿福放下手中的石杵,赶紧道:“东家在后院收拾药材,我这就去叫他。” “倒也不用,”南书燕笑着道:“我只是想买一些红曲草。” “红曲草?”阿福挠了挠头,略微露出些尴尬,“医馆药材太多,我也记不住红曲草放在哪里,我还是去叫东家过来。” 阿福一溜烟进内院去了。 南书燕站的位置正对着药柜前面摆着的一张长条桌,桌面收拾得很干净,上面放着一小沓宣纸,一方砚台。砚台里有磨好的墨,上面横放着一支狼毫。 一切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了药柜旁边的帘子。 沈含山穿着白色长袍,脸上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我听说南姑娘想要一些红曲草?” 南书燕朝他点了点头,“也不知沈大夫这里有没有?” “红曲草虽然可以消饱胀,但若是没有经过炮制,误食会中毒。”沈含山耐心解释道:“恰巧前几日炮制好的红曲草用完了,要不姑娘明日再来,我今日抽空炮制一些。” 南书燕温声道:“也不用这样麻烦,我只是用它染色,新鲜的会更好一些。” 红曲草可以入药,但也可以染色,当地妇人喜欢用它染布料做衣裙。 沈含山便笑着起身,“若是这样,昨日正好收了一些新鲜的,染色最好不过,我进去给你拿些过来。” 南书燕笑着道:“有劳沈大夫了。” 沈含山进去没一会,就拿着一小捆红曲草出来,“昨日送来的就这么多了,若不够的话,过两日你再过来多拿一些。” 南书燕赶紧站起来,从他手中接过药草,笑着道:“这么多已经够用很久了。” 她拿出一粒碎银放在长桌上,弯腰拿起伞,向沈含山道过谢便转身要出门。 “且慢。”沈含山飞快的从长桌上拿起碎银放到她怀中抱着的药草上,“这些药材没有经过炮制,就如同山上野草般,根本不值钱。对了,”他转身到药柜前,拉开一个抽屉取了一个盒子出来。 “前几日我得了一些上好的貂油,做了几瓶手脂,对于皴裂有奇效,南姑娘可以拿去试试。” 南书燕望着怀中药草上放着的碎银和手脂,有些恍然。 她的手在冷水中浆洗衣服,从冬天开始到现在,手上到处都是皴裂出来的口子。但她身边所谓的亲人,似乎谁也没有看到这些皴裂,也没有人问过她一声,反而是沈含山这么一个外人,看到了。 她沉吟了一下,抬起头道:“沈大夫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无功不受禄,你的东西我也不能白拿,这银子你就收下。” 她将银子重新放回到桌上,撑开伞,头也不回的走进雨雾。 雨似乎比刚才更大了些,她走得很快,纤细的身子在朦胧的雨雾中带着一些寂寥。 沈含山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微微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东家,你在想什么?”阿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一脸迷惑。 沈含山轻咳一声,将桌上的碎银捡起揣在怀中,“今日雨大,做完手里的事,我们可以早点关门。” 第17章下聘 按照李泰来的意思,南秋月很快便带着冰人到了南家。 南老太太和南栋得了信,买了一对灯笼挂在门口,添了一些喜气。 冰人请的便是刘婆子。她在云县做了二十多年的稳婆,颇有些名气,加上南家与她也很熟悉,再合适不过。 去南家下聘毕竟是一件大事。南秋月丝毫不敢马虎,特意穿了一件九成新秋香色斜襟宽袖上衣,下身一条绯色布裙。刘婆子更是标准的冰人打扮,大红的缎面衣服,黑色阔腿裤,头上还插着一朵红色的绢花。 两人提着用红绳捆好的米面油茶,看上去十分喜庆。 进了南家门,南老太太笑着让南玉儿过来奉茶。 南玉儿穿了一件水红色纱衫,脸上的病态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晕红和娇羞。 姑姑变成了未来的婆婆,即便是同一个人感觉也不一样了些。 她低着头过来奉了茶,便躲进了屋内,再也没有出来。 刘婆子笑的一脸褶子,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南二姑娘还是我看着出生的,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这么水灵的姑娘,真是白白便宜了泰来那小子。” 南秋月亦是满脸堆笑夸赞道:“玉娘品貌自是没得说,娘教导有方,却是便宜了我。” “男才女貌,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刘婆子在腿上拍了一巴掌,笑着对南老太太道:“我说老姐姐啊,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如今这两孩子凑成一对,真是好上添好。” 南老太太是真心高兴,素日也跟刘婆子很熟悉,这时候也就不必端着架子。 她看着桌上系着红绳摆放整齐的茶礼,笑着道:“我也没想到这两个孩子会成了一对,有劳你费心了。” “我这老婆子,最喜欢看这些年轻人圆圆满满。”刘婆子笑着道:“虽然是表兄妹结亲,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泰来也是个痛快人,在我面前直接就说了,虽然家里不宽裕,但能娶到二姑娘,可不能怠慢了,执意将李家祖上留下来的三亩良田作为聘礼。” 刘婆子笑着看座上的南栋一眼,道:“南掌柜,这份聘礼你可还满意。” 南栋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着道:“这也是妹妹和泰来对玉娘的看重,我们要的是一份心意,至于良田不良田的,倒也不甚在意。” 南秋月听得心口疼,但却仍旧努力堆着满脸笑,从怀中掏出地契恭恭敬敬呈在桌上,“哥哥还请收下,今后玉娘与泰来成亲,我一定会将她当做自己孩子般对待。” 刘婆子又笑了起来,“这就是了,只是。”她顿了顿,征求南老太太和南栋的意见,“如今泰来伤了腿,他的意思是想让玉儿姑娘尽快嫁过去。你们看五日后可成?” “五日?” 南老太太和南栋俱是一震,两人相视一眼,南栋迟疑道:“五日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南秋月袖着手,低着头有些发窘。 她也不知道儿子是怎么想的,以前催促着他成亲,他总是拖着。如今倒是迫不及待了,只是这么仓促,莫说娘和哥哥恐怕不会同意,就是自己,也觉得太为难人了些。 刘婆子娓娓道:“按常理来说,确实是仓促了些。但现在泰来伤了腿,短时间内也起不了床,若是玉儿姑娘能够早些嫁过去,他心里一高兴,说不定腿伤也能好得快一些。 最重要的是,”刘婆子看了南秋月一眼,语气略显沉重,“秋月一个女人家,贴身照顾成年的儿子,总是不便,你们看......” 她将问题抛了过来,于情于理,作为外祖母的南老太太和舅舅的南栋便不能不替他考虑了。 南老太太叹了口气,“我们倒没有什么?只是委屈了玉娘。” 刘婆子道:“眼下看起来玉儿姑娘是受了点委屈,但她却以此换来夫君的敬重,玉儿姑娘受的这点委屈和以后的夫妻情分比起来,是千值万值。” 南老太太和南栋便不说话,权当默认。 刘婆子一拍巴掌大笑了起来,“那就这样说定了,五日后,我亲自来接玉儿姑娘。” 送走南秋月和刘婆子,南栋心里有些发堵。 虽说得了三亩良田的地契,但别人家嫁女总是风风光光,自己家却这样闷声不响就将女儿嫁了,难免脸上无光。 但,三亩良田地契握在手中是真的,刘婆子说的话也是事实。 罢了,姑娘家早晚都是嫁人,在家里多几天少几天又有什么关系。 他默了默,起身对南老太太道:“娘,你带玉娘去做几身新衣,再添置几件首饰,虽说她时间仓促,但该置办的还是要置办一些。” 南老太太何尝不是这样想。 若是日子好过,她何必只是给玉娘几件衣服首饰,如此委屈玉娘,还不是......日子不好过嘛。 她看向南栋的眼神便带着几丝哀怨,“今年的蜜饯果脯什么时候开做了?” 不说这事还好,说起这事,南栋脸上就浮现一丝急躁。 做果子的秘方当时父亲只给了自己和南秋月,父亲死后,这秘方便成了南栋的独门秘技。南秋月虽然知道,但却只是帮着南栋,并没有想自己去做果脯蜜饯。 李泰来出事后,南秋月再也顾不得南记果子铺做果脯蜜饯的事情,现在铺子里就只有自己和伙计进忠。 原本再耽搁十天半月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恰好去年,储藏果子的冰窖莫名坍塌了一角,他想着不碍大事,便没有及时修缮。 哪知这几天天气热了,冰窖里的冰块融化很厉害,冻在里面的果子陆续开始发软,若是再不做成果脯蜜饯,怕是只有丢弃了。 南栋又不敢去请人帮忙,生怕蜜饯方子被外人知晓。 他叹了口气,道:“明日吧,明日我和进忠先做些,玉娘的事,就要娘多费心了。” 南老太太还能说什么?毕竟果子铺是大事,一家人的吃喝全都在铺子里呢。 南栋从家里出来,快步到了果子铺。进忠看到他,赶紧走上前来,“东家,这几天果子坏的厉害,若是再不处理恐怕有一半都要不成了。” 进忠身量比南栋要高一些,看上去老实可靠,此时他搓着双手,小心征求他的意见,“要不然,今日就将果子先挑出来?” 南栋抬叹了口气,道:“先将熟过了的挑出来蒸好用蜜糖腌渍,实在不行多渍几日,等天气再好些曝晒也不迟。” 进忠得了吩咐,二话不说,直接去冰窖挑果子去了。 南栋仰躺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暗自发愁。 前几日,邻居李三嫂订了娶儿媳酒席上要用的蜜饯,但铺子里的蜜饯已经不够,不管如何,三日内都要将新的蜜饯做出来。 正烦恼着,便看见一抹淡青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南书燕抱着一捆药草走到他跟前,“父亲,这几日姑姑不能到铺子里帮忙,你看有没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南栋似没有听见她说话,只是盯着她手中的东西问:“你手中拿的什么?” “红曲草。”南书燕一脸淡然,“刚刚采下的还很新鲜,打算用来染点衣料。” 南栋眼里有亮光一闪,他装作漫不经心道:“玉娘五日后出嫁,你还是先去帮帮你祖母,看看还要置些什么东西。” 南书燕答应一声,低眉顺眼的准备转身迈出门。 南栋似无意道:“你手里的红曲草,就留在铺子里吧。” 南书燕停下脚步,垂下的眼睛掠过一丝笑意。 她轻轻折回来,温顺的将红曲草放在了柜台上。 第18章流言 南栋做事向来小心。 制作蜜饯和果脯的时候,从来不让南书燕和南玉儿插手,就是怕万一今后她们嫁了人,自起炉灶开起果子铺,便断了自己的财路。 但他不知道的是,前世南书燕嫁给李泰来后,已从南秋月那里获悉了制作蜜饯的程序和部分配料。 所以南书燕知道蜜饯需要红曲米染色,而短时间内,要想大规模制作蜜饯,南栋根本来不及制作出那么多红曲米。 但,众人皆知红曲草可以染色。 她赌南栋为了避免损失,会走用红曲草代替红曲米做染色剂的捷径。 而未经炮制过的红曲草可以让人中毒,轻则上吐下泻,重则高热昏迷。 前世这段时间,南记果子铺因为用了坏掉的果子,导致果子铺出现危机,南老太太不得已当了金镯,才引来归家人将南玉儿认作归家二姑娘接去了平江。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 南玉儿五日后便要出嫁,以南老太太对南玉儿的疼爱,她极有可能将金镯给南玉儿做陪嫁,只要金镯一落到南玉儿手中,这便成了自己能否顺利回归家最大的变数。 或许没有金镯,她直接想法弄张路引去平江归家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条路曲折又没有说服力,哪里有直接凭着金镯引来归家人轻松。 她不想去冒险。万一这其中出了任何差池,谁又知道,自己会不会重复前世的命运。 所以,她赌南栋会病急乱投医,为用红曲草代替红曲米作为染色剂。 她要让果子铺的危机提前。 只有这样,南老太太才会将金镯拿去当铺,然后顺利将归家人引到云县。 自己的命运,必须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南书燕握着伞,挺直脊背孑然独行。 路过来福布庄时,突然听人“咦”了一声,便听南老太太暗哑的声音道:“燕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书燕抬起头,便见南老太太和南玉儿正站在来福布庄门口。她款款走上前来,叫了声:“祖母。” 南老太太看着她来的方向,道:“你是刚从铺子过吧,我正好带玉娘到布庄做两身衣裳,既然遇到了,等会就一块回去。” 南书燕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跟在她们身后。 云县城内一共有三家售衣衫的店铺,新丰成衣铺样式新,面料好,但价格较贵。来福布庄衣服样式陈旧一些,但好在面料耐磨实用,价格也便宜。 另外一家便是些粗布衣衫,南玉儿一般不去。 南玉儿跟在南老太太身边,一脸不悦。 南老太太耐着性子开导道:“玉娘,祖母答应你到新丰成衣铺子买嫁衣,自然说话算数。但平日穿的衣物,布庄里的更合适。” 南老太太絮絮叨叨,南玉儿只是沉着脸不吱声。 南玉儿爱俏,估计是想要新丰成衣铺的衣衫,而南老太太舍不得银子,在闹别扭。 南书燕抿了抿唇,这时候挑三拣四,再过两三日,估计连这布衣南老太太也舍不得出银子了。 南老太太见南玉儿一直使小性子,终于妥协道:“也罢,你既然喜欢新丰的成衣,那就买两身吧,但这布衣也要做两身才行,要不然你姑姑还以为你嫁过去是要她伺候的大小姐。” 南玉儿这才展颜露出笑容。 南老太太宠溺的在她额头点了一下,“你说养这些丫头做什么,辛辛苦苦一场,尽是养些冤家。” 店铺深处这时方走出一个穿着月白织锦褙子的妇人。妇人三十多岁,长相并不出众,唯独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越发显得整个人机灵而风趣。 “您老这是说的哪里话,这街坊四邻谁家不知,南掌柜家两个女儿一个赛一个水灵,一个赛一个懂事,大家伙都说您老最会调教女儿。”妇人舌灿莲花,直说的南老太太一张脸笑成了花。 “巧珍,就你嘴巧。”南老太太笑着道:“若我真相信你这张嘴,便是我老不知羞了。” 巧珍笑了起来,“您老过谦了啊!”又问:“今日是给孙女做衣衫还是自己做衣衫?” “给玉娘做两身衣衫,”南老太太道:“姑娘家喜欢鲜色的,你给她挑两块好一些的料子。” 巧珍边带着南玉儿挑布料边问,“燕娘不做一身吗?” 南老太太坐在布庄招呼客人的椅子上,有些尴尬道:“燕娘的衣服还能穿,等过些时日再做吧。” 南书燕倒是一脸无谓。 巧珍给南玉儿量了身段,又举着尺子过来道:“我也给燕娘量一身吧,这次刚上了一匹青色的细布,很适合燕娘的气质。” 南书燕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落在巧珍身上。 南老太太害怕巧珍以为她厚此薄彼,赶紧解释道:“燕娘的衣服还能穿,玉娘也是因为出嫁,才来赶制两身衣服。” 巧珍拿着尺子的手顿了一顿,“出嫁?玉娘找了哪家好儿郎?” “我那外孙李泰来。”南老太太道:“你若有空,五日后便到家里来热闹热闹。” 巧珍笑着道:“就算没空抽空也要来,您老嫁孙女呢,放心吧,玉儿姑娘的衣服,我这两日赶工也要完成。” 她说着话,手里拿着尺子飞快的在南书燕身上比划几下,“妹妹出嫁,姐姐也得做一身新衣,到时候一块来取。” 多付了一身衣衫的银子,南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吃了个哑巴亏。 出了来福布庄,南老太太心有些堵。 南玉儿还要去新丰成衣铺子,南老太太便对南书燕道:“燕娘先回去,我和玉娘再到别处逛逛。” 南书燕知道她是心疼刚刚那身新衣,也不多话,目送南老太太和南玉儿走远。 刚想转身往回走,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燕娘,快来,巧姨还给你留了好东西。” 南书燕扭过头,巧珍一脸热切的看着她,“你这些日子都没有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病了,前几日才好。”南书燕淡淡道。 “病了,什么病?”巧珍继续问。 “风寒。” “风寒?”巧珍声音高了些,拉着她左看右看,“你娘便是得的风寒,头一日还好好的,第二日突然就说人都没了。” 南书燕无奈道:“我好好的。” 巧珍笑着道,“这倒也是,难怪你瘦了这么多,衣服穿在身上都要飘起来了。”她将南书燕拉进铺子里,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油纸包递过来,“糖饼,你最喜欢的。” 黄色的牛皮纸上透出一层油光,南书燕并不饿,但她还是接过油饼打开油纸小口吃了起来。 “你听说了吗?”巧珍坐在南书燕对面,托着腮兴致勃勃地道:“大家都在说李公子是因为觊觎方姑娘,被方夫人叫人打断了腿。 就算好了,也是瘸了,”巧珍用手遮住半边脸,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听说,他多半不能人道了。” “咳!咳咳!” 南书燕冷不防被一块糖饼噎住喉咙,呛得咳嗽起来。 第19章费解 巧珍又是拿水又是拍背,她好笑道:“平日见你总是不慌不忙的样子,今日终于看到你也有稳不住的时候了。” 她一双眼睛闪着窥探密辛的兴奋,扯了扯南书燕的衣袖,道:“你说,李公子到底写了什么东西给方姑娘,才惹得方夫人大动干戈,断了他的腿?” 南书燕端着水小口喝下,淡然道:“当日是玉娘给方夫人送去的纸鸢,你若想知道,就去问她。” 巧珍饶有兴趣,“这样说来,是真有其事了。这李公子平日看着难以亲近,没想到却是这样火热的性格。”、 南书燕不置可否。 巧珍一脸吃瓜的兴奋,“如今他突然又要娶南二姑娘,难道是对方姑娘死了心,退而求其次了。” 南书燕打断她,“你今日找我来,定然不是只为了打听李泰来的事吧?” 巧珍讪讪道:“当然不是,你前段时间说是要一些上好的宣纸,昨日老徐给我送过来了。” 南书燕愣了愣。 前世她敬重李泰来勤奋,怜惜他家贫,便抽时间到来福布庄帮着做一些浆洗浸染的活计,存下工钱便给李泰来买些纸笔。这宣纸,定然也是给他的。 如今想来,真是恨不得自戕双目。 她垂下眼,掩住内心的情绪,淡淡道:“那些宣纸我不要了,巧姨自行处置了吧?” “不要了,那可是......你好几个月的工钱换来的上好宣纸,真的说不要就不要了?”巧珍觑着她的脸色,有些不敢相信。 “再好的东西,用不着也是一文不值。”南书燕淡然道。 巧珍:“那可说好,工钱......” “工钱也不用给我了。”南书燕喝完最后一口水,站起身来,“若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巧珍望着她的背影,笑着喃喃道:“这个痴儿,终于还是醒了。” ----------------- 南秋月去南家下完聘,便去了一趟集市,到家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将手中的菜篮往院子里一顿,径直进了李泰来的屋子,一屁股坐在床前的矮榻上,忿然道:“也不知从哪里传出了这样的浑话,说你的腿是太守夫人让人打折的,而太守夫人将你打折是因为你给方姑娘写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还有呢?”黯淡的光线下,李泰来一脸平静,如同这些事毫不关己。 南秋月愣了愣,没好气道:“难道这些还不够让人生气的吗?你虽然爱慕方姑娘,但怎么也不可能去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送给她。” 李泰来眼皮动了动,“娘相信我没有写?” “你是我的儿子,我当然知道你从小便是有分寸的。”南秋月恨道,“那些嚼舌头的,唯恐天下不乱,如今听你要娶妻,越发胡说乱诌。” “既然娘相信我,何必管他人说什么?”李泰来淡淡道,“流言终归是流言,传过一阵便随风去了,什么也不会留下。” “可是......”南秋月脸色憋得通红,却说不出口。 李泰来疑惑,“还有什么?” “泰来,你跟娘说实话,你的腿究竟是不是太守夫人让人打折的。”南秋月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问。 “不是。”李泰来仍旧一脸平静,“当时天太黑了,我没有看清楚那人究竟是谁。” 南秋月吁了口气,随即又一脸忿然道:“就算真是太守夫人又能如何,难道她就可以随意打伤别人。只是......”她视线投到李泰来身上某一处,略显窘迫又半天没有做声。 李泰来被她略显奇怪的视线看得有些莫名。 好一阵,南秋月终于鼓起勇气,吞吞吐吐道:“泰来,你觉得身子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觉得......子孙根......。” “我很好,娘尽管放心。”李泰来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些裂开了缝隙,他语气稍显慌乱道:“等成亲之后,我一定让娘早日抱上孙儿,享天伦之乐。” 南秋月悬了好一阵的心终于放下来。 她去买大骨的时候,卖肉的大娘神秘兮兮的问她是不是泰来不能人道了。她吓得不轻,问这话是谁说的,大娘说是大家都这么说。 她半信半疑,担心是儿子怕自己担心不愿意告诉自己,如今听儿子这样一说,她整个人也轻松下来。 “这就好,我今日买了点大骨,等会炖汤给你喝。”南秋月也有些难为情,逃也似的边往外面走边道。 等她出了门,李泰来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那纸笺上的字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虽然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南玉儿,但他内心并不相信她真的有这个本事。毕竟,他那笔字连他自己也是练习了很多年,笔锋才渐渐稳定下来。 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利用了南玉儿。但这个人起码对他的字十分熟悉,而陷害他的目的难道是因为入场? 但那似乎也不可能,就算那人有心害他,但那笔字呢?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绕来绕去,又绕了回来。找不到写那张纸笺的人,这件事情便无法真相大白。 但,他被方夫人打折了腿这件事,南玉儿大概是知情的。 当时在场的一干人,除了方家的人就只有自己和南玉儿,方家的人听说当晚便离开了云县,剩下的就只有南玉儿,难道真是她将这件事情说了出去? 李泰来一拳砸在床沿上,这个蠢货,他还真是小看她了。 ----------------- 李泰来怎样想,南玉儿浑然不知。 新丰成衣铺内刚上新的春款让她爱不释手。她看看这件,摸摸那件,一件也舍不得放下。 铺子掌柜也是个有眼色的,看她喜欢,便笑着跟在她身后道:“姑娘一看就是个识货的,这都是才从泾阳过来的新款,这些颜色也正好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姑娘,要不然多拿几件?” 南玉儿看了看南老太太,没有说话。 南老太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到她一时半会也无法抉择,便道:“掌柜的,你先拿两套合适的嫁衣过来,我们看看。” 掌柜一听,眼睛便笑成了缝,“我们铺子做的最好的就是嫁衣,老夫人和姑娘稍等,我这就差人去取。” 偌大的铺子暂时只剩下南老太太和南玉儿两人。 南老太太喝了口茶,抬起头看见南玉儿视线黏在一套粉色的纱衣上。南玉儿皮肤白,她自然知道自己的优势,平日穿衣尽捡一些鲜艳的颜色,看上去倒也娇艳。 她平日爱穿,爱打扮,南老太太纵着她,也不说什么。但今日原本在布庄已经定了好几套衣服,现在到了这里仍旧一幅不知满足的样子,她就有点心烦。 可知道,新丰成衣铺子一套衣服,已经抵得上布庄的三套了,更何况,嫁衣的价格更是比平日穿的不知高出几倍。 她家里开的可是果子铺,不是金银铺。 她这样一幅模样,就是有些不知足了。 南老太太语带不悦道:“玉娘,平日穿的衣物已经定下了,如今看看嫁衣就行。” 南玉儿正拿着一套衣衫不肯放下。这套衣服也不知是什么布料,只觉得拿在手中轻盈柔软,就如同握住了一把烟雾。颜色也和同色系的衣服不同,同样的粉色,偏偏这套衫子就粉的如烟霞一般。 “祖母,”南玉儿带着红晕的脸上,一双眸子满带着期望,“这身衣衫,我很喜欢。” 第20章嫁妆 成衣铺掌柜正好带着伙计捧着两套嫁衣过来,看到南玉儿手里拿着的衣物,笑着迎上前道:“姑娘,这是最新出的霞影纱,做成夏衣轻薄透气,穿在身上很有飘逸,最适合姑娘这样的样貌。 最难得的是,这衣衫也不贵,一套下来只要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已经够自家两个月的嚼用了。 南玉儿虽然觉贵,但想着好歹是自己成亲,再加上心中也确实难以割舍,便眼巴巴的看向南老太太。 南老太太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毫不犹豫的从她手中拿过衣衫轻轻放在柜台上,“玉娘,今日我们是过来挑选嫁衣,其他的暂时放一放。” 掌柜的看这样子,知她是嫌贵了,也不点破,只是不动声色收好那条霞影纱,让伙计将嫁衣摊在柜台上。 虽然那嫁衣也做的精致艳丽,但因为那套霞影纱比起来,南玉儿心中便没了多少兴致。 南老太太看她闷闷不乐,心中也不好受。 一连看了好几套,南玉儿才挑了一套绣着金线的嫁衣。 嫁衣要十五两银子,南老太太虽然心疼,但想着因那套霞影纱惹得她不高兴,如今再嫌贵不买,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好吧,女儿家一生最美的时候也就做新妇那日,贵就贵点吧。 南老太太付了银子,掌柜的笑着约定上门送嫁衣的时间,南老太太才带着南玉儿出了成衣铺。 回去的路上,南玉儿一直不说话。 南老太太也板着一张脸,当家三日狗都嫌,这是穷家难当啊! 回到家,南书燕已经做好了午食,南玉儿称胃口不好直接进屋去了,连晚食都没有吃。 南老太太心里窝着一团气,发泄不出来,到了下晚些的时候,整个人便有些不舒服。 她一开始觉得心口饱胀,到后面便如同撑着块石头般胀痛起来,实在忍不住便躺在床上呻吟。 南书燕正在院子里浆洗衣物,听到动静走了进来,问,“祖母,你身子不舒服吗?” 南老太太咬着牙,额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燕娘,我这胸口痛得紧,你去聚仁堂找沈大夫给我抓服药。” 她虽然锁眉忍着痛,但脸色并不算太差,想着应该就是日常的积胀,南书燕便答应着去了。 南老太太又躺了一会,使劲了打了几个嗝,等那阵气消了方觉得好一些。 她听到院子里异常安静,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玉娘就住在隔壁,她大声呻吟连院子里的燕娘都听到了,但隔壁的玉娘硬是连问都没有问一声,估计是还在生着气呢。 这孩子,气性一直这么大。罢了,再怎么样,她终归是自己的亲孙女,没得祖母还跟亲孙女置气的。 她用手捂着胸口,坐起来穿上鞋,想了好一阵,才朝南玉儿屋门口走去。 傍晚时分,日头已经越过南玉儿屋子的窗棂朝西边移去。以往这个时候,南玉儿通常都会打开窗户,南老太太便可透过窗棂看到她坐在窗下,或写字,或做做女红。 她这个孙女,可是照着大富人家小姐一样养着的呢! 但此时,南玉儿屋门紧闭,窗户也没有打开,里面听不到一点动静。 南老太太走到她门前,伸手扣了扣门,“玉娘,我进来了。” 里面依旧没有动静,南老太太推开门,便看到南玉儿扑在卧榻上,肩膀轻微耸动,正在哭泣。 南老太太胸中堵着的那口气蓦然便冲了上来,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嗝,才好受些。 “玉娘,再过几日,你便是新妇了,怎的还为这么点小事伤心?难道,就因为祖母不给你买那套霞影纱,你就忌恨上祖母了吗?”南老太太声音苍老而伤感,即便在这并不宽敞的空间内,也显得很无力。 “我不是因为祖母不给我买霞影纱而生气,”南玉儿哭得气噎,“我是因为祖母这样对我而伤心。” 南玉儿翻过身,一双眼睛红肿如桃,“祖母,我一直以为,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但现在看来,你并不如我想象那般待我。” 南老太太看她一脸委屈的样子,心里早就软了下去,“傻孩子,你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祖母最在乎的就是你。” “祖母对我确实很好,小时候送我去县学,稍大些又让我学女红。我一直也很感激祖母,觉得这辈子能做您的孙女,是我最大的福气。” 南玉儿抽噎道:“可是,祖母却在我的终身大事上如此潦草。我敬仰表哥不假,嫁到姑姑家也是事实,但没有婚礼、没有拜堂,现在连嫁妆也没有,我究竟算个什么? 今后若是有一日表哥与我斗嘴,说我南家要了他家三亩地契做彩礼,我却连根线也没带去李家,这让我如何反驳?”南玉儿越说越伤心,质问道:“难道,这丢的真的只是我的脸吗?就真的跟父亲和祖母没有丝毫关系吗?” 南老太太一张脸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紫,十分难看。 南玉儿话说的扎心,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南老太太沉着脸,没有吱声。 南玉儿一口气说完,哀怨的看了她一眼,一扭身又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好一阵,南老太太才顺过气来,她白着脸道:“无法拜堂,那是你表哥伤了腿,但即便如此,出门那日你表哥仍旧会敲锣打鼓请四抬大轿来接你,这难道还不算风光? 至于嫁妆,谁告诉你没有嫁妆?” 南玉儿哭声小了些。 “大概是你这几日没看到祖母准备什么,所以以为我们不重视。燕娘,”南老太太语重心长,道:“你是我亲孙女,泰来是我亲外孙,祖母如何会亏了你们。 至于嫁妆,什么样的嫁妆能够比银子好?那些桌椅板凳,锅盆碗盏,就算置办一整套下来又能花得了几个银子?不过是外人看着热闹罢了。” 南玉儿止住哭声,安静的听着。 “十年前,祖母便给你攒了些银子做嫁妆,这事你父亲都不知道。”南老太太略有些得意,“一百两银子可以买两亩好一些的田地,虽然不及李家那三亩土地,但聊胜于无,也不至于真的断了你们的生计。” 两百两银子,说多不多,但也过得去了。 南老太太又道,“你还记得燕娘小时候戴的金镯?等你出嫁时,祖母一起交给你。” 南玉儿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坐起来道:“祖母没有诓我?” “我何时诓过你。”南老太太道:“只是当着燕娘的面,你可不要说漏了嘴,若是被她知道,又是一场闹腾。祖母年纪大了,只想要点清静。” 南玉儿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笑着道:“我知道了,日后断然不会在姐姐面前提起金镯的事。” 第21章新品 南老太太方点了点头,道:“玉娘,这场婚事虽然眼下看起来你受了委屈,但你表哥是个上进的人,你跟了他,定然有后福。” 南玉儿面带羞色,低着头十分乖巧,心里却一阵狂喜。 很小的时候,她便羡慕南书燕手上那只金镯,但南书燕看得跟命似的,根本不肯摘下来,连祖母也没有办法。 后来不知怎么到了祖母手里,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那只金镯,如今祖母又提起,她如何能不高兴。 南老太太看她有了悦色,只觉得自己心里的饱胀也消散了不少。等南书燕拿着药回来,她便拉了南玉儿出来道:“一日没有吃东西,等会饿坏了身子,我让燕娘给你做碗粥,喝了暖暖胃。” 南书燕也不多说,转身进了厨房煎药熬粥。 好戏马上就要开演,她现在心情好得很。 南记果子铺。 南栋揉了揉熬的发红的眼睛,仔细看着面前放着的一碟蜜饯。 这碟蜜饯色泽鲜亮,果肉不干,色香味居然比以往做的蜜饯更好一些。 他一脸满足的用手捏了一块放在嘴里,边嚼边吩咐道:“进忠,你将做好的果子全部送到三嫂子家去,估计今日她便用得上了。” 进忠笑着忙不迭将摊开在簸箕内的果子用纸包一包包分好,“东家真是厉害,若是按以前的方法,估计明日也做不出来。” 南栋便有些得意,“歪打正着而已,只是有了这个方子,今后再做起果子来,便省力了许多。” 南记果子铺虽然生意一直算不上好,但能在云县开二十多年,完全得益于果子制作的秘方。 南栋的父亲也是个读书人,只是几次科举不中,便心灰意冷云游了半年,回来后,选择到县学做起了先生,脚踏实地养家糊口。 纵然所他一生所育桃李无数,但他唯一的儿子南栋却不是读书的料,从小一看到笔墨便头脑发蒙。时日久了,他终于放弃了让南栋读书走科举的心,承认了儿子的平庸。 后来,他无意中得到了一个蜜饯方子,让南栋拿去做成了果子铺。 南家也就真正从耕读世家成了商户之家。 平常人家的蜜饯只需通过蒸腌、渍、曝三道工序,但南家的蜜饯却在蒸和渍之间多了一道染的工序。 这染便是用红曲米提炼颜色,将蜜饯果脯染得晶莹亮泽。但红曲米提炼颜色费时费力,只能小作坊手工制作,现在南栋将红曲米改成了红曲草,这一下子便提升了蜜饯和果脯制作效率,也节约了成本。 所以那么多蜜饯果脯,才会在一天一夜之后便做出来。 当然,南栋是不会将这些告诉进忠的。他抬头看着天边泛起的一丝霞光,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原本估计会持续几天的阴雨,居然停了,那窖藏的果子,更不用担心坏掉了。 老天都在帮他,南栋越发高兴。 ----------------- 隔着南家只有一条街道的李家,正在办喜宴。 炮竹声响得热闹,随带着整条街道都热闹起来。 李三嫂子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伸着脖颈焦急的朝门口看。 这个南大,三日前便说好了今日早早送蜜饯果子过来,如今客人都陆续到了,他的蜜饯果子还不见踪影。 她随手拉住旁边帮忙的一个妇人,“他二嫂,你帮我去南记果子铺看看,这等着要果子呢?怎么他家还没有送来。” 那叫二嫂的还没答应,李三嫂眼睛朝人群中一瞥,道了声“不用去了,已经过来了。” 她匆匆穿过人群,朝着门口走去,大声道:“进忠,快,将蜜饯果子搬到厨房去,这里等着上果盘了。” 进忠答应一声,又上来两个青年,七手八脚帮着他将蜜饯果子搬了进去。 李三嫂子这才舒了口气,笑着进去招呼客人。 明日就是正酒,今日一些远处的亲戚已经陆续到了,估摸着也有四五桌人。 李三嫂子嘱咐帮忙的人将蜜饯果子上了桌,便在内院陪着一些女眷说着闲话。 几个县城内住着的女眷眼尖,一眼便看出今日端出来的蜜饯和往日的不同,遂问李三嫂,“这果子是从泾阳买过来的吗?看着和云县做的有些不一样。” 李三嫂忙的脚不沾地,刚刚进忠送蜜饯果子过来也没有细看,这会一听,她才仔细看了看,果然和往日南记买的蜜饯有些不大一样。 南记以往做的蜜饯果色黯淡,果肉也稍显干硬。但今日端上桌的蜜饯不仅看上去红润亮泽,果肉也似乎更丰泽肥厚。 已经有忍不住的拿了蜜饯尝起来,“唔,不错,又绵又软,果然比南记做的好吃。” 众人吃了,也都交口称赞,有些还问了李三嫂究竟是哪里买的,等回去时打算买些带回去。 主人家的食物得到客人夸赞,让李三嫂感到十分有脸面。她刚才因为蜜饯送晚了那点不快已经消失殆尽,略带谦虚的语气里藏着得意,“也是在南记定的,只是定了最好的货。” 众人便纷纷夸赞李三嫂子慷慨,新媳妇嫁到这样人家真是有福气。 李三嫂子因蜜饯的事莫名被夸赞一番,也是十分高兴。招待起人来就越发殷勤。 但是到了傍晚,李三嫂子脸上的殷勤便显得有些勉强,她觉得腹中隐隐作痛,但想着还要招待客人,便极力忍住。没曾想,这腹痛非但不缓解,到了后来还恶心呕吐,整个人打起了寒战。 李三嫂子叫苦不迭,这可是儿子的婚宴,自己早不病迟不病,偏偏这时候病倒了。 真是晦气,若自己倒下了,这院里一大摊子事谁来招呼。 可还没等她来得及找到替她的人,刚才在院子里帮忙的二嫂便慌慌张张走了进来,“弟妹,不好了,今日做客的十多名女眷俱都上吐下泻,有两个刚才还晕过去了。” “什么?”李三嫂子原本就被折磨的没有血色的脸越发苍白。 “是不是今日饭食出了什么问题,要不然不会这么巧,十多人全部出现一种症状,难道是......有人投毒?” “投毒?”李三嫂子按着腹部,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滑下来,“我家未曾与人结仇,是谁在我儿婚宴上投毒?” 二嫂子便讷讷道:“可是院子里那些客人,总要找个大夫来先看看才行。” 李三嫂子强忍住腹痛和头晕,脚酸腿软的想往外面走。还没跨过门槛,一个穿着朱色长衫的男子便迎头急冲冲走了进来,他看见李三嫂子,上前就是一巴掌。 “贱人,你做的好事,”他咬着牙,怒视着李三嫂子,“早就说让你看好今日的吃食,你到好,跑到这里来躲着。如今外面都闹翻了天,你自己去跟人说清楚。” 二嫂赶紧拉住他,劝道:“三郎,有话好好说,你这样打人就不应该了。” 李三郎气不过,又冲过去给了李三嫂子一脚。 李三嫂子原本就忍着腹痛和不适,只是想到没人招呼客人不敢躺下。此时平白无故挨了这两下,又气又怒又委屈,一着急,居然就晕了过去。 二嫂见她这样,一慌之下,只得大声喊人。 院子里立刻比先前更加混乱。 第22章作数 南栋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死去已久的父亲站在他面前,但他却看不清他的脸,叫他他也不应,然后,他就醒了过来。 此时已是傍晚。 睡了三四个时辰,南栋不仅没有睡醒后的精神,反而不知为何心内有些怅然。 他将视线移到门上,也就在这时,门被砰的推开来。进忠略显慌乱的出现在门口,神情焦急而无措,“东家,大事不好了。” 南栋不紧不慢地看他一眼,不满道:“咋咋呼呼做什么,我没有聋,慢慢说我听得见。” “东家,今日送去的蜜饯.......蜜饯......”进忠有轻微的口吃,此时一着急越发结巴起来。 南栋听得冒火,他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蜜饯怎么了,你只管拣着要紧的说。” 进忠涨红着脸,指着外面道:“中毒,有人吃蜜饯中毒了。” 南栋穿上鞋子,又从床前架子上取了长衫套上,边往外走边系着纽襻,“好好的蜜饯怎么会中毒,怕是有人想要讹我们。” 进忠赶紧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南老太太已经带着南书燕和南玉儿站在院子里,刚才进忠慌慌张张进屋的时候,南老太太已经问清楚了大致情况,如今见南栋出来,她沉着脸一脸担忧,“说是有二十多人中毒,有几个还晕过去了。” 南栋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道:“二十多人中毒?我又没有往蜜饯里面放砒霜,如何一下毒了那么多人? 我做了二十多年蜜饯可曾听说有毒。真是岂有此理,这样拙劣的借口也找得出来。” 他撸起袖子就往外走。 生意从来就是做的口碑,他要去李三郎家看个究竟,究竟谁与他有如此大的仇恨,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陷害他。 这分明就是要断了他的生计。 南老太太看他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气。 她起初还以为真是南栋在蜜饯上出了岔子,如今看到他这副气急的模样,应该是被冤枉了。 她突然有了底气,南记做了二十多年的蜜饯,怎么可能有毒? 她看着南栋道:“我们陪着你去,这样诋毁南记果子铺,我一定要讨个说法。 南栋也觉得理应如此。 他提起长袍,抬腿迈过门槛,步履匆匆走在前面,南老太太带着南书燕、南玉儿和进忠在后面跟着。 一行五人有四人一脸怒容,浩浩汤汤走在街上往李三郎家去,好不威风。 几十年在一条街上住着,李三郎娶儿媳妇,李三婶也给南家送了喜帖,明日才是正酒,原本南家也要去吃席,如今不但席面吃不成,还要上门讨说法,这几十年的交情算是没有了。 刚到李三郎家门口,南栋抬脚还没迈进门槛,早就等着的李三郎便冲了出来,一把揪住南栋的衣领,将他拉了个踉跄。 “南大,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害我?”李三郎红着一双眼睛,举着拳头恨声问。 儿子娶新妇原本是天大的喜事,哪里知道居然弄成这样。好好的婚宴搅黄了不说,到现在中毒的二十几个人还全躺在家里等着大夫医治。李三嫂子更是记了他的仇,醒来后到现在还没给他个好脸色,他一见南栋,恨不得将他砸碎了解气。 南老太太见儿子被李三郎欺负,立刻扑上前来撕扯李三郎,嘴里不停的咒骂着。 李三郎虽然身量比南栋高,长得比南栋壮实,但奈何前面有南栋,后面又被南老太太拉着,他自己又下不得重手,因此并没有占多少便宜。 南栋不依不饶大声道:“李三郎,我南家在云县做了二十多年蜜饯,何曾听说过我家蜜饯有毒?你这样做,究竟居心何在?莫不是办不起喜宴,便讹上了我南家。”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李三郎空有一身蛮力,嘴却不利索,听他这样一喊,只是气得跳脚。 南老太太也乘机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南记果子铺开了二十多年,可有人听说过我家果子吃坏过人的,李三郎这样坏我果子铺的声誉,他今日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场也有许多常年吃着南记果子铺蜜饯果子的街坊邻居,觉得有理。几十年都没事,怎么偏偏李三郎家办喜宴便出事了,难道真是李三郎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众人表情便十分精彩。 在场大多是一个城内住着的街坊邻居,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见两家闹了起来,便纷纷上前将南栋和李三郎拉了开来。 南书燕站在人群中,淡淡看着这一幕,既不上前,也不说话。 南玉儿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姐姐,要不你去找找李三婶子,让她出来说句话,这样闹着,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南书燕淡淡看她一眼,“这种事情,凭的是证据,李三叔说是南记果子铺的蜜饯果子有毒,他总得拿出真凭实据。 反之,父亲说是南记果子铺的蜜饯果脯没有毒,也得拿出可信的证据来才行。这么大的事,岂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近段时间来,南书燕难得跟她说这么些话,她想想也有道理,便将将手收回来袖在袖子中,站在边上看着。 南书燕安静的看着,这一局,她赌赢了。 院子里闹闹嚷嚷,李三郎说中毒的人无一例外吃多了南家送来的蜜饯和果脯,南栋说自己的果子蜜饯从来没有人吃出问题。 两人各执一词,众人一会觉得李三郎说的不错,一会又觉得南栋也很冤枉,完全不知道该相信谁。 吵吵嚷嚷中,李三婶一脸憔悴的被两个妇人扶着出来,她一看到南家人,便声泪俱下道:“南大婶,南掌柜,我们街坊邻居这么多年,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三婶.......” 南老太太刚想反驳,李三婶打断道:“我知道说你们蜜饯果脯有问题,你们肯定不服气,但在场的众人大多是吃过南家果子的,可觉得今日的果子和以往南记卖的果子有何不同?” 众人经她这一提醒,妇人甲便道:“李三嫂不说,我还真没注意,今日的果子和以往卖的确实不一样,只是我不喜欢吃甜,便没有吃。” 妇人乙又道:“我倒是吃了,但也只吃了一两颗,比起来,今日的果子更软糯,我还说南记果子铺出了新品,等过两日买些回去给闺女尝尝,”她突然摇摇头,有些后怕道:“如今白送我,我也不敢要了。” 妇人丙:“我这几天牙疼,看来反而是因祸得福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南老太太火冒三丈,“李三嫂,就算我家蜜饯和以往不同,但也没有证据证明它有毒,你这样胡乱猜测,做不得数。” 李三嫂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水,镇定道:“这些是做不得数,但我想请问南掌柜一下,你的蜜饯里是否用了红曲草?” 南栋起初还认真的听着,后来一听到李三嫂说出红曲草三个字,他的脑袋里轰的一声,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第23章确凿 南老太太不知李三嫂这时候问红曲草何意,她大声道:“我们家蜜饯从来不用什么红曲草,若是红曲草中毒,肯定跟我们家的蜜饯果子没有关系。” 李三嫂无视南老太太,只是盯着南栋,问,“南掌柜,你的蜜饯里有没有放红曲草?” 明明这几日已经热了起来,但那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让南栋感到一点温暖,反而带着薄薄的寒意。 他抻着袖口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略有些含糊道:“没,没有。” “南掌柜真的确定没有?”李三嫂望着他继续发问。 南老太太不悦道:“三嫂这是何意,栋儿说没有就是没有,难道没有非要说成有你才满意?” 李三郎着急道:“你跟他们说这些做什么?他们就算是用了也不会承认。” 李三嫂板着脸不理他。 先前那一巴掌和一脚,已经将她们之间情分打去了大半,若不是因为儿子,她一定要和离。 她一概不理会南老太太和李三郎,只是看着南栋道:“南掌柜,你的蜜饯里放了红曲草,就算你不承认,但剩下的蜜饯果脯便可证明。” 南栋冷汗涔涔而下。 李三嫂说的没错,他可以不承认,但剩下的蜜饯果子却由不得他不承认。 但,红曲草怎么可能有毒? 那只是最寻常的一味药草,他将目光投向南书燕。 南书燕感受到南栋怀疑又锐利的目光,干脆迎着他的目光坦然看去。女孩目光清澈如泉,干净透明,南栋怔了怔,又低下头。 他敢确定,燕娘拿过去的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红曲草,绝不可能有其他什么东西。 南老太太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同,她的视线从李三嫂身上移到南栋身上,声音便没有了刚才的高亢,“栋儿,你怎么了?” 南栋脸色越发难看,他身子晃了晃,脑子里只是反反复复想着一句话,红曲草怎么会中毒呢? “南掌柜,如今这中毒的二十多人还躺在我家院子里等着医治,你看看是将她们送去医馆还是将大夫请过来?”李三嫂见他不说话,又追问道。 若是承认了蜜饯有毒,今后,南记果子铺在云县便再也开不下去了。南栋无法想象,没有了铺子,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微颤着声音道:“蜜饯用了红曲草又如何?谁规定蜜饯里面不能用红曲草?” 众人一片哗然。 果然是用了红曲草。 南栋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心虚,振声道:“那红曲草只是最寻常的草药,又不是砒霜,怎么可能中毒?”南栋说出第一句,后面的话便顺畅多了。 在云县,谁不知道红曲草可以消饱胀,一些贫苦人家平日受寒伤了脾胃,都是用红曲草熬了药汁喝下。 红曲草有毒,还真的不曾听说。 李三嫂也不着急,慢慢道:“南掌柜既然承认蜜饯里用了红曲草就是了,其他的也就不是我能证明的了。” 南栋又有了几分底气,大声道:“我是用了红曲草,但谁能证明它有毒?请问在场众人,又有谁没有用过红曲草?又可曾有人中毒?” 众人一听,南栋说得也在理。红曲草大家都用,确实也没听说有人中毒。 “南掌柜,红曲草确实有毒。”院子里面走出一个白袍男子,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宽袍大袖穿在身上越发显得儒雅出尘,正是聚仁堂的沈含山。 “南掌柜,我能证明这次中毒的毒物便是红曲草。”沈含山一脸真诚,“从中毒者的症状来看,无一例外都是上吐下泻加上发热,在此之前,她们都吃过南记果子铺蜜饯。” 南栋嘴角抽了抽,“小沈大夫,红曲草只是一味寻常草药,许多寻常人家也都会使用,如何会有毒,你莫不是诓我吧?” “寻常人家用红曲草,都是经过熬制成汁服用,或者购买药店里炮制过的食用。”沈含山不动声色扫了南书燕一眼,女孩站在人群后,睁着一双清澈的眼,听得十分认真。 沈含山收回视线,继续道:“红曲草经过炮制或者蒸煮服用,里面的毒素便可消除,再食用便无事。可若是没有经过炮制新鲜的红曲草榨出汁液直接服用,便可引起中毒。” 南栋已经明白了几分。 他为了赶时间,直接用石臼将红曲草捣碎取汁,那样取出来的汁颜色鲜艳,很容易染色。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毒。 “南掌柜,请问你在蜜饯制作过程中,是不是添加了新鲜的红曲草汁液。”沈含山继续温和地问。 南栋面色大变,僵着舌头说不出话来。 南老太太焦急的望着他,“栋儿,你果真如沈大夫所说,在蜜饯里添加了红曲草新鲜汁液?” 南栋只觉得自己耳边似有千万只蜜蜂飞舞,嗡嗡一片。他努力张了张嘴,望着南老太太却什么也话也说不出来。 南老太太脸色也是一片惨淡,二十多人中毒,自家怎么赔得起啊! 沈含山看南栋的神情,便住了口。 他有意无意又朝南书燕站着的地方看了几眼,只见女子纤细的身子笔挺的站在人群中,一脸淡然,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旁观者,这一切均与她无干。 在场众人再也忍不住,特别是那些家里有人中毒的人,开始义愤填膺声讨起南栋,“南大,如今证据确凿,你还要怎样抵赖?” “是啊,我母亲若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就是,就是,干脆将人抬到他家去养着。” “挣这黑心钱,只让他出点汤药银子是太便宜他了,要我说,这人遭了这么大的罪,也不知道能不能复原,怎么着还要买些补药补着。” 南老太太听得眼前发黑,只差没有当场晕过去。 李三郎得了理,嗓门也大了起来,“南大,你看眼下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先拿出些汤药银子来,若不然众人只有去你家里将养着了。” 南栋听得直翻白眼,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了事。 可是,众人却丝毫不放过他,所有指责辱骂连带着撕扯潮水般将他淹没。 沈含山见众人如此,生怕生出更大的事端,便站在廊前让大家安静。 “新鲜红曲草有毒,南掌柜也并不知情,出了这样的事非是他有意为之,只能算是无心之过。”沈含山道:“况且,这次大家情况并不严重,毒性三五日便可解除,无需过于担心。” “毒可解,但我家的喜宴被搅成这样,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李三郎道:“南大,你今天无论如何要给个说法。再说,这些中毒的都是我家的亲戚,她们为了我家喜宴而来,眼下喜宴没吃上,还遭了这样的罪,岂可是解了毒就可以罢休的。” 李三嫂被人扶着垂首坐在旁边,也不吭声。 虽说和南家几十年的近邻,但这场祸事也真的太伤人了。她起早贪黑忙忙碌碌了几个月,如今反倒成了笑话,还被自己丈夫责怪,怎能说算就算。 “那你想怎样?”南老太太问,“沈大夫已经说了,大家情况并不严重,毒性三五日可解,难不成你还咬着不放不成?” “我就是咬着不放了你想怎样?”李三郎是个蛮横的,现在又觉得自己有理,气焰越发嚣张,“大不了,我什么也不做,日日去你家果子铺坐在,看今后可有人敢再去你家果子铺买果子。” 南老太太气个倒仰。生意人,最怕的就是这一出,但现在自己没理,也只能做低服软先将事态控制下来。 李三郎不讲理,那就跟李三嫂讲。 她转身陪着小心腆着脸冲李三嫂道:“李三嫂,你看这事怎么办?” 李三嫂抬起头来,她眼里含着泪,脸上半边脸肿得老高,语气倒还平静,“婶子,我这喜宴花了三百两银子,加上二十多个客人的汤药银子,你就出五百两罢。” “五百两?”南老太太倒抽了口冷气。 第24章筹钱 “五百两已经是看在我们多年邻居的份上了,”李三嫂道:“这可是我儿的婚礼,换了个人,我不仅要一千两银子,还要将他告上公堂。” 南老太太看了眼南栋,只见南栋垂着头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哪里还有先前半分盛气。 她只得带着讨好的笑对李三嫂道:“她三嫂,你也知道,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后日玉娘出嫁,你看可不可以通融一下,我们互相让一步。” 李三郎听她这样说,嚷嚷道:“你们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这会开始说通融了,拿什么通融?没法通融。” “三郎,话不是这样说。”南老太太拿出长辈的态度,语重心长道:“南家和李家从你祖父那辈起就是邻居,多多少有些情面,你也不能就因为这件事便要将两家闹得跟仇人一样。 这事过去后,大家还要继续相处呢,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难道这几十年的情分就这样断了。” 李三郎挠挠头,一时语塞。 “这样吧,婶子,再让你们二十两。”李三嫂寻思片刻道:“这次李家损失太大,宴席过后,我还要去各家赔个小心。这些中毒的亲戚,也要好生照顾着,等她们痊愈,还得拿些补品上门看望。四百八十两再不能短了。” 南老太太忍住心口疼,略显无助的看了儿子一眼。 南栋抱着头蜷缩着身子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矮凳上,南老太太恨不得上去将他拎起来。 但想着他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又当着这么多外人,自家姑娘还在旁边看着,总不好让他太没有颜面,便忍着气道:“栋儿,李三嫂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南栋低着头,瓮声道:“就按李三嫂说的办吧!” 南老太太一噎,这没出息的怂货,原本想着让他再说项说项,哪里知道居然这样就认了。早知道,刚才就不问他,自己再跟李三嫂磨一磨,好歹再省下几十两银子。 南老太太心里暗暗懊恼,但南栋这句话说出来,不认也得认了。 李三嫂道:“既然如此,就请南掌柜尽快将银子送过来。” 从李家出来,南老太太走在前面,南栋整个人都委顿下来,跟在南老太太后面,一句话不说,再没有刚才的气焰。 南老天天憋着一股气,弯着腰走得很快。她一直走到院子最里面,才停了下来,沉着脸道:“栋儿,四百八十两银子你可拿得出来?” 南书燕南玉儿看祖母的架势,便识趣的往内院去了。只是两人进了月洞门,俱是心照不宣站在门旁,隔墙听南老太太和南栋说话。 进忠直接就没敢进来,站在门口悄悄拉上了门。 院子里只剩南老太太和南栋,母子两倒也不必藏着掖着,反正家里就这情况,既然答应了李家四百八十两银子,那么这些银子从哪里来总要想办法。 南栋弯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抱着头沉默不语。 “后日玉娘便要出嫁,你这个做父亲的对她的事不闻不问。”南老太太气得团团转,“你可是她的父亲,难道不该出一些嫁妆。” 南栋抱着头,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依然不说话。 南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倒好,如今一张口便许下这么大一笔银子,这些银子从哪里来,你想过没有?” 见儿子不说话,她便埋怨道:“你平日看着挺稳重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用什么红曲草汁液放在蜜饯里。这下好了,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却闷声不响,你是要急死你老娘吗?” 看南老太太气得不轻,南栋这才抬起头来,一脸苦相道:“娘,我在外面辛苦打拼,不就是想让你过得好一些吗?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冰窖去年坍塌了一个窟窿,修缮需要一大笔银子,我想着等今年有了进项再去补,哪里知道,冰窖里的冰留不住,冻上的果子大筐大筐的坏,我这也不是着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南老太太怔了怔,“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不是怕您操心吗?”南栋抱着头沮丧道:“我如今这样大的年纪,处处还要让您为我操心,我真是无能啊我!”南栋越说越激动,便用拳头捶起头来。 南老太太从未见他如此,心里也不好受。她擦了擦眼眶,只得劝慰道:“这事也没人怪你,你也是一片好意,只是眼下又上哪去找那么多银子?” “娘,要不咱把那三亩良田拿去卖了,给了李家后剩下的银子就拿去将地窖修缮一下。”南栋抬起头来,期期艾艾的望着母亲,“等明年,我多做些果子,也争取多有点进项。” “不行,”南老太太断然拒绝,“你可不要打那三亩田的主意,今后就算果子铺开不下去了,有那三亩良田,也断然少不了一家人的吃喝。” “可是,这么多银子,我是真没有辄了。”南栋可怜兮兮的望着南老太太,一脸无措。 南老太太虽然恨他没有出息,但儿子终归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这后半生还得靠他。过分难听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但这么大笔银子,对她来说,同样束手无策。 母子两俱是眉头紧锁,十分心烦。 月洞门后的南书燕便抬起脚来,准备出去。 南玉儿一把拉住她,轻声道:“你去做什么?” 南书燕冷冷的视线扫过南玉儿抓住她袖口的手,那漠然的神情中带着一丝薄薄的锐利,南玉儿目光缩了缩,不知不觉松了手。 南书燕拍了拍袖口,出了月洞门。 “祖母,父亲,”南书燕道:“我刚才听见祖母和父亲在发愁银子的事,我倒是有个想法,就看祖母舍不舍得?” 南栋已是黔驴技巧,如今听到南书燕这样说,心里又有了期望,“你说,什么办法?” 南老太太也疑惑的看过来,“你有办法?” “祖母可以将我小时戴着的那只金镯拿去当铺当了。”南书燕淡淡道:“那只金镯虽然不大,但胜在成色很好,至少可以当二百两。” 南栋眼睛亮了亮。 他倒是忘记了燕娘小时候戴着的金镯,如今经她提醒,他立刻想起来那还真是个好东西。 “另外两百八十两呢?”南老太太知道她这么一说,那只金镯定然是保不住了。 虽然她已经提前将金镯答应了南玉儿,但事急从权,如今只能食言了。 “另外二百八十两,祖母不是存了三百两私房钱吗?”南书燕望着南老太太笑着道。 南栋神情瞬间有些古怪。 南老太太一脸尴尬,恼火道:“燕娘,我何时有三百两私房钱,你是打哪听来的。” “祖母跟我说过的呀,这事玉娘也知道。”南书燕道:“我想着父亲也不是外人,又正是急需用银子的时候,不如祖母一并拿出来给了父亲,帮他度过这个关口再说。 祖母,你不会怪我吧?”南书燕表情天真又无辜。 第25章权衡 南老太太张口结舌。 南栋神色越发古怪,母亲天天跟他哭穷,原来竟有这么大一笔私房钱。 南老太太有苦说不出。 这样私密的事情,她如何会跟别人说,只是这死丫头说的却又都没有说错。若是她咬定不承认,万一要是让儿子真盘查出来,便坏了母子之情。 但就算她现在拿出了这笔银子,在儿子跟前也落不了好,没得还惹了埋怨。回头玉娘没有了嫁妆,又要跟自己哭闹。 左右为了这几百两银子,自己还真成了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南老太太心里烦恼,便沉默着不说话。 南栋以为她不肯将银子拿出来,便求道:“娘,我答应你,等这件事情平息后,铺子里的进项留一半给你做体己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南老太太气得要吐血,但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玉娘就要出嫁,总不能一点嫁妆也没有,这些银子我想给玉娘添妆。” “祖母,”南书燕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玉娘嫁妆固然重要,可是你看父亲实在也没有办法了,再说父亲也是为了整个南家,孰轻孰重还请祖母定夺。” 南栋感激涕零,顺着南书燕的话道:“娘,燕娘说的没错,当务之急先平息了李家事端为宜,就算玉娘没有嫁妆,妹妹和泰来知道这档子事,也不会说什么的。” “你......“南老太太张着口,虚弱无力到一个字也不出来。 她不能说他们说的就不对,她不是不拿这笔银子出来,但这样拿出来,却不是她想象的样子。 燕娘这丫头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逼着自己出了银子,她却在儿子面前赚了一个孝顺识大体的名声。 以往,怎么没看出来她那么本事呢! 月洞门后的南玉儿却气得脸色发白。 祖母答应过要给她三百两银子加一只金镯做嫁妆的,如今就这样落空了。 她狠狠扯下头顶一片树叶,抓在手中揉的粉碎。 果子铺开了那么多年,为什么早不出事迟不出事,偏偏到她出嫁时就出事了。祖母手里的银子给了父亲,那自己还有什么嫁妆? 表哥为了娶她拿出来三亩良田的地契,总不至于真的只图她这个人。不行,好歹,要让祖母给自己留下一些。 南玉儿打定主意,便从月洞门后走了出来。 “祖母,”她泪光盈盈,朝着南老太太走过来,“虽然祖母答应了给我三百两银子和一只金镯做嫁妆,但现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祖母就将那三百两银子交给父亲,那只金镯便请祖母留给玉娘,权当做个压箱底的,也免得玉娘嫁过去,被姑姑和表哥看轻了。” 南老太太面色一僵,不知说什么是好。 南书燕心中冷哼一声,果然如她所料,南老太太将金镯许给了南玉儿做嫁妆。 金镯必须要拿到当铺,断不能落在南玉儿手中。 南书燕皱了皱眉,朗声道:“祖母,金镯不能给玉娘做嫁妆,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安抚好那些中毒的人,让他们感受到我们南家的诚意,也证明这次事件确实是父亲无心之过。 时日拖得越久,对南记果子铺声誉愈发不利,说不定到了最后,众人便真以为我南家是在卖假货,贪图黑心钱。那样的话,南记果子铺就真的毁了。” 南书燕说的头头是道,南栋听得频频点头。 南玉儿无声的抽泣。 三道心思各不相同的视线全都落在南老太太身上。 南老太太有些心烦,她知道南书燕说得没错,但,玉娘出嫁,难道真的连一分钱嫁妆也不出? 南老太太沉默半晌,才长叹一声道:“玉娘,不是祖母有心食言,实在是时机不对,等过些日子祖母手中宽裕了,再重新给你补一份嫁妆。” “祖母,”南玉儿泪水便忍不住流了下来,越发委屈。 南老太太不忍心再看她,只是对南栋道:“栋儿,你要记住,你欠了玉娘一副嫁妆,今后日子好了,莫要忘了补上。” 南栋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娘,等果子铺度过了此次困境,我一定给玉娘置办一套体面的嫁妆。” 南玉儿哭得梨花带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上行当铺。 南书燕坐在桌前,耐心的等着小伙计去请掌柜。 云县只有这一家当铺,南家虽然不算富裕,但几年来也从没踏进过这里一次,这次南老太太和南栋顾着脸面,自然也是不愿意来。 南玉儿躲在家里生闷气,更是不会来这里。 当金镯子的事情,便自然而然落在南书燕的身上。 南书燕倒也不推迟,从南老太太手里接过金镯便直接到了上行当铺。 等了没几分钟,当铺小伙计便随着一个穿着黑色道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中年男子面容清瘦,胡须修整的十分干净,一双凤目透着温和,不似当铺的东家,倒似隐居世外的高人。 他走到南书燕跟前,神态温和,“说是姑娘找我?” 南书燕站起身来,朝中年男子淡淡道:“叨扰先生,实在是因为我手里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要当,恐怕只有先生能识得它的好处。” “哦,”男子兴味盎然,“姑娘请坐。” 南书燕重新落座。 小伙计早已沏了茶来,热情的介绍道:“这是我们上行当铺的大当家刘老爷,前两日刚从平江过来。你有什么宝贝拿到我们上行当铺来就对了,上行当铺可是当朝最大的当铺,向来注重诚信,童叟无欺。” “阿召虽然有些夸大,但他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刘渡执壶为她添了盏茶,笑着道:“上行当铺做了几十年,最是注重诚信,向来童叟无欺,姑娘大可放心。” 南书燕便笑着道:“我能到这里,自然就是信得过先生的。只是我这物件比较特殊。”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推到刘渡面前,“还请先生过目,看看能当多少银子?” 巴掌大的乌木盒子里,垫着的白娟有些陈旧了。白娟上,放着一只婴儿戴的赤金镯子。 这样的东西刘渡见过不少,成色虽然不错,但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刘渡视线重新回到南书燕脸上,“不知姑娘要当多少银子?” 南书燕淡淡道:“五百两。” 刘渡笑笑,“姑娘真会说笑,这只镯子虽然成色不错,但五百两也太贵了些?” 南书燕笑笑,“这只镯子确实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先生若是将它拿到平江归家,定然一千两都不止。” 刘渡敛了笑,伸手从盒子里拿过镯子对着光仔细看起来。 镯子虽然不大,但拿在手中有些沉。镯子里面,清晰可见洪成九年几个小字。 他将镯子放到盒子里,沉吟了一阵,道:“姑娘年纪不大,却似乎对平江归家很熟悉?” “归家的瓷器名扬天下,我只是略微知晓一二。”南书燕淡淡道,“先生若是相信我的话,便将镯子拿去,若是不信,这只镯子我便不当了。” 刘渡沉默了一阵,吩咐伙计,“小召,去取五百两现银过来给这位姑娘。” 第26章承情 南书燕走后,刘渡让阿召将镯子放进了自己的箱笼。 “我明日便回平江,这几日,你给我好生查查刚才那位姑娘是何来历?”刘渡语气凝重,“最重要的,是她这只金镯究竟从何而来,越清楚越好。” 阿召不明所以,但看刘渡一脸严肃,便点了点头,“老爷,我知道了。” 刘渡挥挥手,阿召出去了。 五百两银子拿在手中实在不便,南书燕便直接在当铺里换成了一张两百两和一张三百两的两张银票。 上行当铺位于云县县城正中心,南书燕走近路,穿过一条小巷只需半柱香功夫便可回南家。 刚转过正街,沈含山白袍宽袖,迎面走来。 南书燕停下脚步,叫了声沈大夫。 沈含山刚从李三郎家出来,他在距南书燕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半晌没有做声。 南书燕便继续安静的朝前走去。两人错身而过的一瞬,沈含山突然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南书燕顿了顿,转过身来。 女子肌肤如雪,眼神清澈,一脸淡漠,“沈大夫,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沈含山迎上她的视线,目光里带着问询,“蜜饯里的红曲草不是无心之过,而是你有意为之?” 南书燕:“理由?” 沈含山:“我......不知道。” 南书燕嗤笑,“沈大夫,我是南家的女儿,我与中毒的人无冤无仇,就算我要下毒,我也不会用自家的果子做筏子,再说了,我父亲对果子铺的秘方看得比什么都重,我根本无法靠近。” 她唇角含着一丝淡淡讥讽,“沈大夫这样说,怒我不能理解。” 明媚的日光下,女子举止从容,风光霁月,让沈含山突然升起一丝惭愧。 “再说,在南记的果子里下毒让南家果子铺名声俱毁,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南书燕笑着道:“我没有,我也不会。” 这就是跟他解释了。 沈含山松了口气,神态轻松了些,他略有些歉意道:“是我唐突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沈大夫正气凛然,我不会见怪。”南书燕含笑道,“南记果子铺出了这样的事,的确是父亲的无心之过,这次多谢沈大夫解围。” 沈含山眉毛扬了扬,语气便有些欣然,“南姑娘,你回去告诉令尊,那些中毒之人的汤药钱,便不用付了,全部由聚仁堂来出。” “沈大夫,这事因南家而起,跟其他人无干,南家的错自有南家负责。”女子的语气略有些冰凉,“不仅汤药钱不能少,沈大夫的诊费也是一分也不会少的。 这样的话你便不要再说了,特别是在我祖母和父亲面前可千万不能这样说。” 沈含山呆了呆,望着她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 她好像有些生气。可是,有人愿意帮南家度过难关,她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难道不想承他这个情,怕他今后纠缠不清? 沈含山握住下巴,露出个苦笑。 南书燕倒不是怕承他的情,反正他帮南家又不是帮她。 她是不想让南家太轻松的解决了这件事。若是如此,南老太太定然会把剩下的银子给南玉儿添妆。 她只是纯粹不想让李泰来和南玉儿好过罢了。 回到家里,南书燕将一张两百两的银票交给了南老太太。 “祖母,掌柜说镯子虽然成色不错,但实在太小,本不能当这么多。但听说家里出了事,才愿意多多当点,只是让我们手里宽裕了尽快去赎回来。” 南老太太拿着银票唏嘘道:“平日里和当铺也没什么来往,没想到现在人家居然肯帮我们。” 在她心里,那只镯子虽然好,但毕竟小了些,当两百两算是高的了。 她细心的放好银票,突然默了默,忍不住问,“燕娘,你怎么知道我攒了三百两私房银子。” “祖母曾不小心说漏了嘴。”南书燕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便笑着自若的道。 南老太太上了年纪,这些年记性越来越差,有时候才说过的话转眼又忘了,自己咬定是她说的,她估计也会认为真说过这样的话。 果然,南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脸上便现出懊恼,“你这丫头还真有心,祖母无意的一句话,你倒是记得很牢。” 南书燕笑着道:“祖母,你可是生气我将这事告诉父亲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南老太太讪讪道:“难不成我还真能不管他。” 她垂下眼睛,略有些疲惫道:“只是委屈了玉娘,哎......你先回去吧。” 南书燕回去倒头就睡。 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这一觉醒来已是大天亮。 她对着桌上的铜镜梳妆,昏暗的铜镜里,女孩肤色白皙,两笔墨染般的眉斜飞入鬓,睫毛亦是又浓又密,一双杏眼却黢黑如深潭。 她随手解开头发,重新挽了一个高髻,换了一件青布半袖褙子,越发显得姿容雅致似流风回雪。 南家的院子里热闹起来,新丰成衣铺子的伙计一大早便将嫁衣送了过来,梳妆娘子也赶着过来为南玉儿试妆。 南老太太一抬眼看到南书燕,舒了口气,“燕娘,你先带着嫁衣和梳妆娘子一起去玉娘房中。” 南书燕答应着,从伙计手中接过嫁衣,带着梳妆娘子往南玉儿屋里去。 辰时已过,初升的朝阳已爬上了南玉儿的窗棂,明日便是她出嫁的日子,她却到现在还懒在床上一点动静也没有。 梳妆娘子便撇了撇嘴,里暗道这家人好没有规矩,从没见过哪家姑娘是要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的。 南书燕轻轻叩了叩门,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南玉儿睡在床上,听到有人进来,干脆用被子蒙了头。 南书燕将嫁衣放在床头的桌上,道:“这是新丰成衣铺送来的嫁衣,祖母让我拿进来给你试试。” “放下吧!”南玉儿带着浓浓的鼻音,似乎刚刚哭过。 梳妆娘子察觉不对,看了南书燕一眼。 南书燕一脸无视,继续道:“梳妆娘子我也带进来了,祖母让你起来试妆。” 南玉儿这才掀开被子,露出头来。 她没有睡好,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带着三十多岁妇人才有的黄气,原本那张脸上最生动的一双眼睛,也红肿无神。 梳妆娘子看了她一眼,故作惊讶道:“姑娘,你怎么弄成这样,明日可是你大喜日子了,若是这个样子被你夫君看见,还以为你对他不满意,凭空生出嫌隙便得不偿失了。” 梳妆娘子见过众多婚前对未来夫君不满意的女子,就算婚前各种折腾,但嫁过去不还是得仰仗人家的宠爱过日子。 既然如此,又有何想不开的呢。 南书燕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成衣铺子的伙计还在外面等着回话,你莫让人家久等了。” 南玉儿眼里又沁出泪来,“姐姐,”她哑声道:“我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如今要这样处处针对我?” 南书燕的指甲使劲掐着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失态。 她静默片刻,才将手指松开,淡淡道:“这是祖母的意思,你若觉得不合意,不试妆也可以。” 第27章梳妆 南玉儿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梳妆娘子只得笑着劝道:“姑娘,这可是你的大喜日子,流泪是不吉利的。要不我先帮你试嫁衣,等试了妆,时辰也差不多了。” 南玉儿擦了擦眼,强撑着坐起身来。 她穿着白色的细布中衣,身型单薄,十二岁的年纪,更多的是没有长成的青涩。 这和她前生的娇媚狠辣着实不同。 也许前生南玉儿没去平江归家之前,也是这样一幅楚楚无害的模样,只是后来尝到了富贵的滋味,整个人都变了。 南书燕闭了闭眼,转过身,不想看到她这副样子。 梳妆娘子拿过嫁衣帮她穿在身上。 大红织金的嫁衣繁复艳丽,穿在身上更显得她怯懦娇小。南玉儿赌气道:“昨日前去看的时候掌柜分明还拿尺子量过,如今却宽了这许多,姐姐,你让他们拿回去改一改。” 梳妆娘子心下咯噔一声。有心想要劝,又看她板着脸,便没吱声。 说实话,这身嫁衣穿在她身上虽然宽大一些,但并没有到要拿回去改的地步。 嫁衣不同于其他衣服,其中颇多讲究,穿上后不能随意拉扯尚在其次,一般人图个吉利,买来的嫁衣就算不合身也是不会轻易修改或者另换。 所以女子嫁衣大都是自己做而不去买成衣。 “好啊,”南书燕浑然不在意道:“你若觉得不满意,重新换一套就可以。” 南玉儿便将衣服脱下来递给她,埋怨道:“新丰成衣铺子的嫁衣也不过如此,早知道还不如去定做,也好过现在不合适换来换去。” 南书燕也不答话,拿着衣服就出去了。 梳妆娘子也不好多说,她将随身带来的箱子打开,拿出一把梳子为南玉儿梳头。 南玉儿端坐在镜前,任由她摆弄。 她的头发虽然浓密,但因为这几日没有心情打理,有点毛糙。 梳妆娘子望着镜中愁眉不展的南玉儿有些出神,手上便重了一些。 南玉儿“哎呦”叫了一声,头一歪,梳妆娘子猝不及防,那梳子便落在地上吧嗒一声,上好的一把黄花梨木梳子便摔断成两截。 屋里瞬间安静。 南玉儿抱着头,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梳头娘子呆了呆,赶紧弯腰下去捡起梳子。 她出道以来,为众多新人梳过头,梳头的时候梳子掉在地上直接摔断的,还是第一次。她心中隐隐生出不安,再也不敢多说,小心的替南玉儿梳好头,便走了出来。 南老太太已经等在院子里,看到她出来,笑着迎上前来“娘子,辛苦你了,一切都还好吧?” “天作之合,长长久久,老太太好福气。”梳头娘子勉强笑着说了几句吉利话。 南老太太便笑着递给她一个碎银角子,“明日还要劳烦娘子。” 梳头娘子接过银角子,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匆匆走了。 据说,一些有经验的梳头娘子,可以从各种微小的细节中预测到新娘婚后的生活。大凡平常人家的女子,为了讨个吉利,便会在梳头娘子来之前洗好头擦上头油,只等着梳头娘子一梳到底,讨个好彩头。 但南老太太因为南记果子铺的事焦头烂额,忘记嘱咐南玉儿这些事。南玉儿年纪小,心里又因嫁妆的事窝着气,更是不会注意这些。 倒是梳头娘子,自从梳子摔断之后,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从南家出来后,她便径直上了刘婆婆家。 刘婆婆也准备吃午食,看到梳头娘子登门,笑着道:“花娘子,这么早妆就试好了吗?” 梳妆娘子姓花,住的离刘婆婆不远,平日两人也勉强算是同行,一来二去便越发熟悉。 花娘子将手里提着的箱子放在门前的架子上,刘婆婆已经添上了一副碗筷,“今日煮了粥,顺便一起用些。” 花娘子也不客气,净了手坐在刘婆婆对面。 桌上放着一碟咸菜,几张烙饼。花娘子接过刘婆婆递过来的烙饼,才心事重重道:“婆婆,今日我给南家姑娘梳头时,摔断了梳子。” “哦,”刘婆婆已经递到嘴边的烙饼一滞,“怎么断的?” “梳头的时候从她发上滑下来,摔在地上直接断成了两截。”花娘子有些担忧,“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所以心里一直有些不安。” 刘婆婆咬了一口饼慢慢嚼着,“南老太太知道吗?” 花娘子摇了摇头,“当时就只有南二姑娘在,她也没说什么。” 刘婆婆慢条斯理喝了口粥,才道:“这事若没有旁人知道,那你就不要再说了。” 木梳断,姻缘短。 南二姑娘和李家公子这缘分长不了。 刘婆婆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口粥,继续道:“他们家这事,原本就有些不对劲。你看谁家娶新妇,新郎是躺在床上的?我听说这李家公子就算以后好了,腿也多半残了。这南二姑娘虽说是李公子的表妹,但那姑娘心性高着呢,她能甘心一辈子和一个瘸子在一起?” 花娘子点点头,“我今日去试妆时,南二姑娘日上三竿还未起。等叫起来也是红肿着眼睛,看着就是狠狠哭过一场。” “南老太太那么精明的人,她能不知道?”刘婆婆道:“既然她请了你我做事,我们只需做好分内事就行,其余的也不必多嘴。” 花娘子舒了口气,“还是刘婆婆通透,这我就放心了。” 两人会意的一笑,便重新说起其他事来。 南家院子。 经过早上短暂的热闹过后,此时已和平日一般安静。 按理说,明日南玉儿出嫁,今日南家便要摆席宴请亲朋好友。但因为南记果子铺的事,南栋忙着善后,根本顾不上南玉儿出嫁。 南老太太损失了一大笔银子,一来手中不宽裕,二来受了些气恼也没有了精神,便也不打算宴请,只是安排进忠明日去集市上定了些馒头,供接亲的人早食。 因此明日南玉儿出嫁,今日南家院子里除了送嫁衣上门的店伙计和梳头娘子,并没有什么人来。 南老太太送走了梳妆娘子,望着南书燕手中捧着的嫁衣,问:“玉娘说是不合适,要换?” 南书燕:“是。” “真是胡闹,”南老太太从南书燕手中接过嫁衣,转身朝着南玉儿屋子走去,“这嫁衣也是能说换就换的?” 第28章误会 南老太太风风火火推开南玉儿屋门,进屋便唬了一跳。 屋子正中,南玉儿穿着白色的中衣,双目无神,披头散发的坐着哭泣。 “玉娘,你这是做什么?”南老太太一个头两个大,赶紧上前将她拉起来,“地上凉,女孩子家身子娇贵,坐在地上是会生病的。” “祖母,”南玉儿嚎啕大哭,“玉娘不嫁了,玉娘要一直陪在祖母身边。” 南老太太瞬间眼眶也有些酸胀,她将南玉儿拉到怀中,“傻孩子,你又不是嫁去很远,日后你若想祖母了,随时可以回来,你姑姑和表哥定然不会说什么。” “可是,姐姐比我年长,她为什么可以不嫁,却要我先嫁。”南玉儿哭的气噎,“莫不是祖母不要我了,嫌我碍眼了,才留着姐姐,将我先嫁出去?” 到了这时候,南玉儿是真的不想嫁了。 表哥虽好,毕竟瘸了,更重要的是姑姑家太过贫困,连自己家都不如,她可不是那种有情饮水饱的人,她是要娇养着的。 如今更是连嫁妆都没有一文,她想想便可怕。 南老太太用手替她抹去眼泪,好言哄道:“你表哥心悦你,玉娘,这是你的福气。” “可我并没有感到什么福气。”南玉儿凄然道:“表哥为了娶我将家里的三亩良田做了聘礼,可我呢?祖母,我什么都没有,今后嫁过去姑姑和表哥会不会怪我。” 南老太太沉默。 “祖母,我不想嫁,可不可以让姐姐替我嫁给表哥?”她趴在南老太太膝头哀切地道,“姐姐比我能干,她嫁给表格肯定更能讨姑姑喜欢。” 南老太太被她哭得烦闷不堪,眼下南家出了这样大的事,她不担心父亲吃官司,也不担心祖母受不受得住,一门心思便只知道要嫁妆。 她若有这个能力,能少了她的嫁妆吗?还不是因为出了这档子事。 这一个二个的,自己难道真是上辈子欠了她们的债。 她板着脸道:“玉娘,祖母理解你的心情,但婚姻大事岂能当儿戏,明日便是你出门的日子,你也不要闹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漂漂亮亮嫁到李家去。” 南玉儿一听,知道想让祖母改变心意已是无望,瞬间哭得更是伤心。 “对了,”南老太太指着放在桌上的嫁衣,硬着心肠道:“这嫁衣不管合不合适,喜不喜欢,既然穿了,便不能换,不吉利!” 她闭了闭眼,扯出被南玉儿抱住的腿,语气中满是疲惫,“不想嫁这样的话,在你姑姑和表哥面前千万不能说,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南老太太从南玉儿屋里出来,便没有了刚才的爽利。 她沉着脸,脚步也有些虚浮,在院中怔忡了好一阵,才回屋去了。 李泰来已经能够坐起来,南秋月请木匠给他做了副拐杖,等着他能够下地的时候好用。 沈含山给他换好了药,重新用布条将木板固定,才道:“腿恢复得不错,再过两日便可以下地走动了。” 南秋月高兴的谢了沈含山,问道:“沈大夫,泰来的腿要彻底好大概还要多长时间?” “这不好说,还要看后面恢复情况。也许越到后面,恢复就会更慢一些。”沈含山弯腰收拾起药箱,“七日后,我会再来换药。” 沈含山和李泰来差不多年纪,这些日子常常上门诊治,两人倒是熟悉起来。 “沈大夫若是不着急的话,能否赏脸一起喝盏茶?”李泰来笑着邀请,“原本我该专程请沈大夫到云香楼喝茶才显得有诚意,但现在我这腿还走不出去,只得在寒舍以一盏清茶感谢沈大夫妙手仁心。” 沈含山温和道:“李公子有这份诚意,我就却之不恭了。” 南秋月一听,笑呵呵地道:“我这就去烧水泡茶。” 沈含山坐在榻前的矮几旁,瞟了一眼案几上摆着的几本书,道:“李公子真是好学,难怪文采出众。” “好学又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他怅然地笑着摇了摇头,“我听说昨日云县出了点事?” “前街李三郎娶儿媳,喜宴上二十多人中毒,”沈含山道:“所幸没有大碍,如今除了症状稍微重些的几人,其余的人都回家去了。” 李泰来惊讶道:“什么毒药那么凶猛,居然一下毒了二十多人。” 沈含山:“南极果子铺的果子用了红曲草。” “红曲草?”李泰来越发吃惊,“红曲草只是普通药材,平常人家时常会寻些来煮水喝,如何会有毒?” “炮制过或煮熟的红曲草自然没有毒,但新鲜的红曲草却有毒,南掌柜用红曲草新鲜汁液来做蜜饯,才导致这么些人中毒。” 李泰来哦了一声,“我舅舅向来将蜜饯方子看得比命还重,为人又拘谨不知变通,如何突然想到要改方子?”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沈含山道:“南掌柜没有说,我也只负责治病救人。” 李泰来笑着道:“是我一着急,便唐突了。沈大夫莫要见怪。” “你为亲人担心也在情理之中,又有什么好见怪的。”沈含山依旧淡淡道。 说到这里,一张清丽似梨花的少女面孔突然浮现在他眼前,他摇了摇头,唇角便不自觉的噙了一丝笑意。 南秋月用茶盏端了两盏茶过来。 沈含山接过一盏喝了一口,茶汤碧绿,入口回甘,是上好的竹叶青。 李泰来才笑着道:“明日我娶新妇,原本该请沈大夫来喝杯喜酒,但我现在连堂都拜不了,这杯喜酒便先欠着,等日后我好了,再请沈大夫。” 沈含山笑着道:“那我就先恭喜李公子了,只不知李公子青年才俊,又是娶的谁家姑娘?” 李泰来眼神暗了暗,“南家姑娘,也是我的表妹。” 沈含山手一抖,极力忍住内心的震惊,问:“南掌柜的女儿?” “是。”李泰来自嘲的笑笑,“表妹与我自幼一起长大,如今唯一不嫌弃我还肯嫁给我的姑娘恐怕也只有她了。” 不可能。 昨日见到南大姑娘时候,她根本不像要出嫁的样子,怎么可能就嫁给李泰来了呢? 沈含山有些怔忡,“今日我从南家经过,可是一点办喜宴的样子都没有。不是李公子说起,谁能想到南家要嫁女儿呢。” “这都是因为我,”李泰来略有些愧疚,道:“我伤了腿,无法亲自去接表妹,祖母和舅舅才决定连喜宴都不办了,只请了冰人将她接过来。” “原来如此。”沈含山尽量表现的很平静,“可是李公子为什么不等腿伤好了之后再娶,毕竟嫁娶是人生大事,马虎不得。” 李泰来神色越发怅然,“我家里的情况沈大夫也知道些,如今我伤了腿,我娘照顾我极其不便,这时候说是娶表妹,还不如说是让她过来照顾我。 说是成亲,要的只是一个名分罢了。若不是如此,我也可不会这么快便仓促成亲,委屈了表妹。” 沈含山心里似被堵了一团棉花,后面的茶再也喝不出滋味来。 第29章不吉 从李家出来,沈含山便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南大姑娘虽是李公子的表妹,但也未必就是真心愿意这门亲事的吧。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这几日风大,他一直有喝凉茶,但还是觉得心焦火热。 南书燕此时正在铁匠铺子内认真画着一张图纸。 她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抬起头来,一双黢黑的眼睛望着面前的汉子,“就是这样要小巧一些的,方便带在身上,弩箭更要小巧,大半个手指长就可以了。” 汉子看着那张图纸,憨厚局促的搓着掌心,“姑娘,这样精巧的弩机,我从未做过,要不然你另找高明?” “大叔既然能做正常大小的弩机,这个弩机便能做。”南书燕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肯定道:“这只弩机和一般的弩机并没有不同,只是样子小巧一些罢了,有何做不得。十日后我来取,再付另外的四十两。” 汉子看着那锭银子,似下定决心般,“既然姑娘信得过,我就试试,若是十日后做的弩机不合姑娘的意,这十两银子你取回去便是。” “我相信大叔一定能做得出来。”南书燕笑笑,站起身来,“那我十日后过来。” 上一世若是有防身之物,何至于惨死。这一世前路同样凶险,她得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这几日风大,几天的时间,街道两边的树已经长出了绿色的树冠,云县县城看上去便不再那么干燥。 南书燕难得悠闲的走在街上,金镯已经到了当铺,若不出意外,大概不需一个月,归家便会从平江来人。 剩下这段时间,她只要耐心等待即可。 但也不排除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或者归家不会来人,那么她手中还剩下二百五十两银子,买个路引去平江足够了。 南书燕想的专心,不成想前面对直走过来一个人,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等她发现快要撞在他身上,才停下脚步道:“沈大夫,你做什么?” 沈含山神情和平日有些不同,他看着南书燕,眼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南大姑娘在想什么,想的这样入神?” “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冲撞了沈大夫实属抱歉。”她轻轻让过身子,继续朝前走去。 沈含山愣了愣,突然冲到她面前,故意避开她的眼睛,道:“南大姑娘若是遇到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可以帮你。” 南书燕怔了怔,“沈大夫何出此言,你我无亲无故,你为何要帮我?” “我是大夫,也许我能帮上你。”沈含山认真道。 大夫?南书燕心里动了动,轻声道:“那你可能帮我做些毒药,越毒越好,最好是见血封喉那种。” 那把弩机毕竟太小,用来吓唬吓唬人可以,但真要自保,还需要加点猛料才行。 沈含山面色僵硬,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南书燕看他不说话,便也不勉强,“沈大夫既然不肯帮我,这句话就当我没有说过。” 女孩一身青衣,淡定从容的从他身边走过。 沈含山心里一急,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你若不愿嫁不嫁就是了,何苦要走这条路。大不了我带你离开云县,你一样过的好好的。” 他一身白衣,却没有了平日白衣公子的淡定,眼神透着关切,语气也有一些急切。 南书燕挣脱被她握得有些发疼的胳膊,莫名道:“沈大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不愿意嫁给你表哥,不嫁就是了。我可以带你走,你犯不着为这样的事去寻死。”沈含山温和地道。 南书燕越发奇怪的看着他,“谁说我要嫁给李泰来?” “今日我去给李公子换药,他已经告诉过我明日便与你成亲。”沈含山略微平静了些,“南姑娘,没有什么比命重要,没有命,便什么都没有了,你若不愿意嫁给他,我可以帮你。” 南书燕心里突然涌起一丝酸涩。 没有命便什么也没有了,这句话,她比谁都体会深刻。 她尝过生命消逝的痛苦,这辈子她比谁都惜命。 但她可怜的宁儿,却是真的回不来了。 她极力忍住眼眶的潮湿,神态恢复了冰冷,“我不会嫁给李泰来,我更不会去寻死。” “那你要毒药做什么?”沈含山眼里带着关切。 “正因为我怕死,所以要毒药来自保。”南书燕冷冷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弱女子,若遇上歹人只能束手就擒,所以总要找些能够自保的东西。” 沈含山神态松弛了些,“若是这样,我自然会帮你做些毒药。只是,你真的不是因为亲事.......” “不是,”南书燕打断他,“跟李泰来成亲的是南二姑娘。” 沈含山微微一愕,一般人家都是先嫁长女,这南家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自己也是关心则乱,忘记了南栋有两个女儿,李来泰来有两个表妹,这样大的事,居然没有问清楚。 南书燕说完,转身又往前走。 沈含山让到一边,等她走了很远,又冲她笑着喊道:“姑娘要的药我回去就做,过两日便可送过来。” 南书燕这才转过身冲他道谢,“那就有劳沈大夫了。” 沈含山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伸出食指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无声的笑了起来。 ----------------- 李泰来坐在床上,一脸阴霾。 世上不会有这样巧的事,半个月不到,先是他被打断了腿,后来南记果子铺又出了事。 这两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都是跟他有关。 那个冒充他笔迹写纸笺的人还没找出来,现在又将手伸到了南家,他敢肯定这是同一个人,只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南家的仇人,还是自己的宿敌。 偏偏自己在明处,而那人却躲在暗处。 自己觊觎方卉被人利用情有可原,但舅舅是何种性格他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人居然也着了道,这人还真是不能轻视。 李泰来将自己周边所有人都过了一遍,但仍旧一头雾水,没有个头绪。 他愤怒地抓起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南秋月闻声跑了进来,呆呆看着一地的碎瓷片。 这已经是儿子伤了腿之后被摔碎的十二只茶盏了,平日倒也罢了,只是,明日便是儿子大喜之日,今日摔碎了瓷器,那是不吉利的啊。 南秋月气得浑身发抖,偏又不敢多话,只是看着一地碎瓷兀自发懵。 “娘,”李泰来的声音阴沉而冰冷,“南家,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第30章出嫁 南秋月愣愣道:“结仇,我活了几十年,就没有听说过南家和谁有仇。” 她苦口婆心劝道:“泰来,你说你心仪玉娘,如今也如你所愿。明日就是你大喜日子,你这样摔碎东西,是不吉利的啊!” 生活不顺,日子艰难,她原本就一脸苦相。如今见儿子如此,她整个人越发沉郁,看上去衰老憔悴,连腰背都有些佝偻起来。 李泰来看得有些心烦,干脆闭上眼睛不说话。 南秋月叹了口气,这才弯腰拿起墙角的扫帚和撮箕,将地上清理干净。 人生最值得高兴的两件事,无非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金榜题名如今想都不要想了,洞房花烛就更谈不上了。 原本娶南玉儿就只是想要出一口恶气,所以想起明日的妻子,他不仅没有半分期待,反而越发烦躁。 床上他是实在躺不住了。 这个屋子也像一个巨大的囚笼,将他困在里面无法呼吸。他强撑起身子,想要拿床头放着的拐杖,逃出这个笼子。 如不是因为他的腿,他大概此时已经开始准备入场的行囊。 天道不公,以万物为刍狗。 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趴着身子去够拐杖,心里越发惶急的想要出去透透气。 他不能认命的被困在这间屋子的床上,他要去问,问问苍天,究竟谁要害他,让他活得生不如死。 他趴在床沿,呼呲呼呲喘着粗气,如同一只困兽。 还差一寸,再有一寸他便能摸到拐杖了,他甚至都能感觉到木质拐杖的坚硬和冰凉。只要抓住它,他便能够撑着出去。 他的眼里流露出无比的渴望,他手指颤抖着又朝拐杖伸过去一些。 “啪嗒!”一声闷响,肉体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在狭窄安静的屋内十分清晰。 李泰来一声闷哼,痛得倒抽了口冷气。 他整个人趴在地上,那条受伤的腿如同一条僵直的木棍,长在他的身上又丑陋又无用。 他紧紧咬着牙,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向前爬去。但只是爬了一两步,他的额上就沁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南秋月听到动静推开门。 “泰来,你这是做什么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里面有无助和绝望。 李泰来睁着猩红的眼睛,终于拿到了拐杖,“娘,我要出去,我不想呆在屋内,”他用尽全力扶着拐杖想要站起来,但他刚刚撑起半个身子,拐杖在地上一滑,他又重重摔倒在地。 “泰来,你别这样,你这样,娘心里难受啊?”南秋月终于忍不住抱住李泰来嚎啕大哭了起来。 李泰来泪光滚动,“娘,我不过是伤了腿,凭什么便不能下场。我有满腹经纶,我也还可以写字,为什么便阻挡了我科举的路啊,娘?” 李泰来问的撕心裂肺,南秋月哭得伤心欲绝,但,她回答不了他。 当朝的规矩,伤残者,不能参加科举,更不能取用。 自从李泰来受伤以来,母子俩小心翼翼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如今,李泰来终究是忍不住了。 忍不住的结果,便是母子两人抱头哭了个天昏地暗。 到第二日的时候,两人脸上阴郁仍没有散去。 刘婆婆倒是一身喜气的迈进了李家的大门,在她身后,跟着一乘花轿和几个穿着很齐整的小伙。 刘婆婆跟南秋月和李泰来道了喜,南秋月取了雇轿子的喜钱来交给刘婆婆。 刘婆婆伸手接过,顺道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带着花轿去了南家。 南玉儿已经梳妆齐整。她穿着略显宽大的嫁衣,涂着厚厚的脂粉,虽然看起来老成了些,但总算是遮住了眼底的青色。 南老太太和南栋正襟危坐,只等着刘婆婆来接人。 出嫁的事宜早已经商量好,李泰来上不了门,便免去了改口这个最重要的环节,这多少显得有点草率。 南老太太板着脸,南栋也是讪讪的。等刘婆婆带着花轿来的时候,两人神情俱有些古怪。 刘婆婆是见惯了迎亲的场面,她人还没进门笑声便已先进入院子,“哎呦,老姐姐诶,恭喜恭喜,你含辛茹苦将孙女拉扯成人,如今孙女成亲,你也可以享享儿孙福了。” “借你吉言。”南老太太勉强堆着笑招呼道:“燕娘已经去集市上买来了早食,吃了再出门也来得及。” “那就谢谢老姐姐和南掌柜了。”刘婆婆指挥四名轿夫放下轿子,坐下吃早食。 南书燕将集市上买的馒头和豆汁端出来,南老太太和南栋便陪着刘婆婆和几个迎亲的小伙吃早食,四个轿夫另摆一桌。 刘婆婆瞥了眼放在院子里的两只扎着红绸的箱笼,眼皮颤了颤。寻常人家嫁女儿,至少也要四台箱笼,这南家真的是太寒酸些,恐怕前来迎亲的小伙都没有东西可拿,只能空手返回李家了。 真是不够体面。 她暗中撇撇嘴,很快吃完早食,笑着道:“若是没有其他的,就请玉儿姑娘出门了。” 南老太太和南栋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刘婆婆便进屋去请南玉儿。 南书燕陪着南玉儿一起出来。南老太太看着盛装的南玉儿,突然鼻子一酸,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哭着道:“玉娘,祖母舍不得你啊。” 南玉儿却没有预想的不舍,反而一脸冷淡地看了看院子里放着的箱笼,任凭南老太太抱着没有说话。 南老太太看她如此,知道她心里为嫁妆的事有了隔阂,便抻起袖子擦了眼泪,止住了哭泣。 刘婆子看这情形,赶紧虚扶了南玉儿上轿,道:“姑娘是,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南玉儿弯腰上了花轿,李家请来接亲的几个小伙子点了一串爆竹,噼里啪啦的爆竹在清晨的小巷子里没有让人感到喜庆和热闹,反而因为迎亲队伍越走越远显得有些凄凉。 这片刻的热闹很快便归于平静。南老太太扶着门,等迎亲队伍转过街巷再也看不见,她才慢慢转身往回走,那平日便有些佝偻的腰板,越发塌了下来。 平日里南玉儿也随时出门,那时也不觉得怎么样。如今她真的嫁了出去,立刻觉得整个屋子都冷清起来。 最关键是心里空落落的。 南老太太一脸落寞,“燕娘,这几日我也没什么胃口,不如你去集市上买两碗甜浆回来,午食就不用做了。” 南书燕正好也有事要出去一趟,这倒是顺了她的意。 从南家出来,她对直去了来福布庄。 巧珍倚着门双手抱在胸前百无聊赖。看到她,咂咂嘴道:“南二姑娘的花轿刚从这里过去,说实话,确实寒酸得很。迎亲的几个人手里都没有拿满,也真是可怜。” 南书燕打断她,“巧姨,我想做几身衣衫。” “前两日不是才做了一身,怎么又要做?”巧珍悌着眼问。 南书燕:“不够。” 巧珍站直身子,道:“南家不会将你也要嫁出去吧?” “我下个月要去平江,路上带着好换洗。”南书燕淡然道。 第31章逼问 “平江?你好好的去平江做什么?”巧珍越发好奇,但也进屋找出几匹布料摊在柜台上。 南书燕看了一眼柜台上花花绿绿的布料,道:“这些都太鲜艳了,我不喜欢。” 巧珍撇撇嘴,“你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穿红着绿的时候,怎么就鲜艳了?”说虽这样说,她还是又从里面的货柜里抱住几匹布,没好气的放在柜台上,“只有这些了,再挑剔也没有了。” 南书燕随手指着两匹蓝色的细布道:“就这两匹,全都做成夏衣。” 归家估计最快也要二十多天才会来人,到平江已经夏日了,夏衣正合适。 巧珍将两匹布放在旁边,絮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平江?是你祖母在平江给你找了婆家吗?” “不是,”南书燕淡淡道:“我只是想去平江而已。” 巧珍拿布匹的手迟疑了一下,“燕娘,你说的是真的?” “我何时说过假话?”南书燕道:“早则二十多日,多则一个月,我便起身。只是这件事情,我祖母和父亲尚不知道,你要先替我瞒着。” 平江是一定要去的。 若是归家的人没有如前世一般到云县,那她就自己买一张路引,找到平江归家去。 巧珍默了默,一双明亮的眼里便有了忧色,“听你的意思,你是要自己去平江。我知道你向来有主意,但平江距云县上千里的路程,我尚且没去过,你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小姑娘,如何去得? 万一被人骗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南书燕不说话。 巧珍以为她听了劝,心下便松了口气,“你听巧姨的,你这样的人品样貌,就算是留在云县,也不愁找个好婆家,何必到平江那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 虽说平江是天子脚下,但正因为是天子脚下,什么都贵,寻常人生活也并不容易。” “我既然说我要去,自然是准备好了才上路。”南书燕淡淡道:“烦请你帮我尽快做好衣衫。” 巧珍一口气噎在喉咙,半天才赌气般道:“你根本不拿我说的话当回事,那我问你,我前次跟你说过,你娘死的蹊跷,你可有放在心上?” 南书燕默了默,“我娘死了那么多年,又拿不出什么证据,谁会相信?” “那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巧珍将手中抱着的布匹重重放在柜台上,疾步走到南书燕跟前道:“好好的一个人,头天得了风寒,当夜就没了,况且身上还有伤。 你若留在云县,你娘的冤屈说不定还有澄清的那一日,但你若是走了,谁替你娘伸冤?” “若我娘真是冤死,说不定我到了平江,事情能更快的水落石出。”南书燕道:“巧姨不用再说了,我主意已定,不会更改。” 巧珍噎在那里,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巧珍和南书燕的娘张氏向来要好,前世她也是让南书燕去为张氏讨回公道。 在当朝,若是子告父,妻告夫,先要承担二十大板的笞责,南书燕生生受了二十大板,却因为证据不足不仅没有为张氏伸冤,反而因此事触怒南家人。 以至于她在李家的日子越发难过。 这一世巧珍也有意无意的提醒南书燕为张氏伸冤,但南书燕只是沉默,并不是她不想,而是吃一堑长一智,眼下根本不是时候。 再说,既然她是归家的女儿,那张氏究竟又是谁? 所有的谜团没有解开之前,她不会轻易做决定。 南书燕从福顺布庄出来,便去买了甜浆。刚到南家门前,一个粉色的身影突然从转角处闪了出来,“南家姐姐,我有些话想问你。” 南书燕一看正是和南玉儿交好的钟二姑娘,便停住了脚步。 钟二姑娘身量微丰,粉色的纱衣穿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她体态丰满。她此时整个人有些沮丧,“我听说玉娘嫁给李公子了。” “是啊,今日出嫁。”南书燕淡然道。 “哦,”钟二姑娘咬着嘴唇,“玉娘都没有跟我说过,我也是刚刚才听人说了,还不相信,便过来问一问。” “她的婚事已经提了很久。”南书燕道:“玉娘一向心仪表哥,也算是得偿所愿。” 钟二姑娘的脸色越发难看,笑得比哭还难看,“玉娘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大概是忘记了,又或者,怕说出来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南书燕意有所指,道:“二姑娘不急的话,便进屋喝碗甜浆。” 钟二姑娘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慌乱的摇了摇头,“不了,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匆匆逃离的背影,南书燕冷冷一笑,不知南玉儿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会是如何一副模样。 ----------------- 李泰来床前。 南玉儿浑身一凛,打了个冷噤。 “表哥,我真的不知道纸笺是何人所写,当时姐姐将纸鸢拿给我,我便直接拿着去交给了方夫人,并没有细看。”她望着木然躺在床上的李泰来,有些胆怯的解释。 当日送纸鸢的事情,她从进房开始到现在,不知已经解释了多少遍,但平日看上去温和儒雅的表哥,却依旧不相信,只让她好好想清楚,连一丝细节也不放过。 此时他倒是不问了,但一言不发,冷漠的让人害怕。 “我虽然是识字,但我并不知道纸鸢里藏着这样一张纸笺,我从小尊敬表哥,若是知道藏着这样的东西,我怎么还会将纸鸢送去给方夫人?” 李泰来闭着眼睛如同石化。 南玉儿穿着繁复的嫁衣,头上还戴着花冠,虽然取了盖头,但站着讲了这半天早已口干舌燥,腿脚酸软。 她看李泰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阖着眼皮呼吸平稳,也不知睡没睡着。 又站了一阵,看他仍旧没有动静,她便轻轻走到书案前,弯腰坐到椅子上想要伸手去取案上放着的茶壶。 手还没有碰到茶壶,李泰来便懒懒睁开了眼,“我说让你坐下了吗?”他眸色阴沉,声音黯哑,“若是你觉得站着说很累,那你就跪在地上说,一直说到我相信为止。” “表哥!”南玉儿含着眼泪,语气里满是委屈和不忿,“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连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我实在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南玉儿觉得自己都快被他逼疯了,就是审犯人,也不带这样的。 “真的没有说的了?”李泰来的声音带着压迫回响在屋内。 “没有了。”南玉儿吸了吸鼻子赌气道。 “那好,玉娘,你过来。”李泰来嘴角含笑,眼神深幽不见底。 南玉儿缓缓站起身来,望着李泰来有些发憷。 “过来,玉娘,到我跟前来。”李泰来伸出手。 南玉儿面上突然浮起一团红晕,她提起脚,带着些微欣喜慢慢朝着李泰来走去。 李泰来脸上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等南玉儿走到床前,他突然从床里侧举起一根木棍,狠狠打在南玉儿脚弯处。 南玉儿一声痛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不是不愿意站着说吗?好了,你现在跪着说。”李泰握着木棍,一脸平淡。 第32章受罚 南玉儿只觉得脚弯和膝盖处剧痛,她伏在地上嘤嘤哭出声来。 “你若还要哭,今日便不要起来了。”李泰来阴冷的声音让南玉儿一颤,她抬起头来,极力忍住哭声,只是抽泣。 “现在我问,你来回答。”李泰来道:“当时纸鸢分明在燕娘手中,如何又是你去送给方夫人?” “我想着方夫人是平江贵妇,若我去送纸鸢,定然可以得些赏赐。”南玉儿哭着道:“事实上方夫人也确实给了我一个小银锭作为赏赐。” “你说没有人碰过纸鸢,可是,那只纸鸢是我亲手所做,其中只有你和燕娘碰过纸鸢,燕娘不识字,她不认得情有可原,难道你也不识字?”李泰来咄咄道。 “我识得几个字不假,但我拿着纸鸢的时候,根本没看到什么纸笺。表哥,你相信我,我没有撒谎。”南玉儿哭求道。 “还敢狡辩。”李泰来一脸戾气,“你是最后接触过纸鸢的人,就算是燕娘有嫌疑,但纸鸢最后却经了你的手,无论如何,你也脱不了干系。” “表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南玉儿快哭晕过去。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表哥偏要认定是她的错。 “不管是不是你,如今你都没法摘清了。玉娘,”李泰来脸上带着些微鄙夷,一字一句道:“你当真以为我娶你,是心仪你?” 南玉儿骇然望着他。 “我之所以娶你,是因为我明白如今我这样也不会再娶到心仪的女子,如今我的前程全都毁在了你的手上。凭什么我生活在痛苦之中,而你,却可以好好的活着?” 李泰来眼神狂乱,南玉儿恐惧的看着他。 不,这不是她那个温文尔雅的表哥,他就是坠入地狱的魔鬼。 她跌跌撞撞站起身来,提着裙子,脸色苍白的想冲出去。 呼的一声,木棍带着风声重重砸在她的腿上。 她被砸的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 李泰来眯着眼,嘴角带着一抹残忍的微笑,“玉娘,晚了,你进了这个门,就永远都别想出去了。你若是乖乖听话,我还可以看在昔日几分情面上,让你少受点罪,若是不听话,别怪我下手太狠。” 南玉儿惊恐的趴在地上,哭着道:“表哥,求求你饶了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害过你。” “这是你该得的。”李泰来又闭上眼睛,恢复了平静,“今日我也累了,你就这样跪着好好想一想,今后如何赎罪。” 南玉儿强撑着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好一阵,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南秋月隔着门道:“泰来,玉娘,你们没事吧?” 南玉儿刚哭着刚往门前跪爬了两步,李泰来睁开眼,看她的视线带着寒光,她吓得一颤,止住了喉中的呜咽,又低下头去。 李泰来道:“娘,我们已经歇下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门口静了静,便听到窸窸窣窣脚步声远了。 南玉儿无比绝望,但她却什么也不敢做,只是红肿着眼睛跪在地上。 屋内常年缺少日光照射,地上又硬又凉,没过多久,她的膝盖已经痛的麻木。但她不敢哭出声,因为李泰来讨厌她哭。 但忍住哭声任由泪水爬了满脸。 伤心夹杂着恐惧,南玉儿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案上点着的红烛轻轻跳了两下,突然熄灭。屋内完全黑暗下来。 南玉儿头脑有些昏沉,她用手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站起来。但那腿和膝盖好像早已不是自己的般不听使唤,还没等她站直,一个踉跄便跌在地上。 黑暗中,一个枕头准确的砸在她身上,“谁允许你起身的?”李泰来的声音自暗夜中响起,“你既然这么有主意,便跪到天亮再起来。” 南玉儿睁着一双红肿的眼,连哭都哭不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整个人已经磨得没有了生气。十几岁的姑娘,如同榨干水分的花朵,嘴唇干裂,眼神木然,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灵秀。 李泰来睁开眼,看着她哂然一笑,“玉娘,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居然长得这么丑。我现在看见你便心烦,你即刻便消失在我眼前。” 虽然这句话如此恶毒,但听在南书燕的耳朵里,恍如天籁。 她跌跌撞撞起身,再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逃也似的想往门外走。 “慢着!”男子漠然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不要想着离开李家,若有这样的心思,我劝你提早打住,除非,你想死。” 那个死字,他故意加重了语气,听得南玉儿刚刚萌生的一点希望,转眼便消逝的无影无踪。 “我累了一夜,你去熬点粥过来。”李泰来又合上眼皮,不再说话。 南玉儿无声的流着泪打开了门。 明亮的光线如万根细针刺进她眼中。她用手遮着额头,浑浑噩噩往厨房走。刚到门口,她突然停下脚步。就在那一瞬,她萌生出无比的勇气。 李泰来如今腿脚不便,自己只要逃出去,她便再也不回来。留在这里,自己只会被他折磨死。 想到死,她立刻想到李泰来看她时那阴恻恻的眼神。 不,她脑中疯狂的掠过逃跑两字,她紧张的回头看了看,天刚放亮,南秋月大概还没有起来,不大的院子里十分安静。她只要跑到门前,拉开门闩,便可以出这个屋子。 求生的欲望终于战胜了恐惧,她提起裙子,转身便朝着院门跑去。 院门上了门闩,她伸手去开。大概是太紧张,又或者门闩太紧她不熟悉,她哆嗦着手拉着门闩拔了半天也没有打开。 笃,笃,身后传来木棍杵在地上的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一下一下敲击在她心上。 她不敢回头,只是开始疯狂的摇着面前的门。 “玉娘,你还真是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略显寒凉的晨风里,男子凉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南玉儿紧张的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转过身来,将背紧紧抵在门上,哭着哀求道:“表哥,我求求你,你放我出去。” “我跟你说过,不要生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李泰来杵着拐杖,声音平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你既然嫁给了我,便要学会做我的妻子。 今日你有错在先,你自己说,是跪在院子里认罚,还是去屋里跪着?” 南玉儿惨白着脸,“表哥,求求你放过我,我实在受不了了。” 李泰来杵着拐杖又往前走了两步。他这段时间瘦了许多,两边脸颊也凹陷下去,整个人便显得有些阴冷。“你这样就受不了,看来你日常在家还真是养尊处优惯了。” 他笑了笑,“既然如此,你便在院子里好好跪着罢,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便什么时候起来。” 南秋月昨日大半夜才睡着,今早便起得晚了些。 按理说,儿子娶了媳妇,她这个做娘的心里应该高兴才是,但她昨夜却睡得并不踏实。 她穿好衣服,刚推开门,便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玉娘还穿着昨日那身嫁衣,正低着头跪在院子里。 她慌忙从门前石阶上下来,上去扶南玉儿道:“玉娘,你这大早上怎么在院子里跪着呢?” 南玉儿一看到她,便凄然哭着道:“姑姑,你救救我!” 第33章招认 南秋月唬了一跳,赶紧想将南玉儿搀扶起来,“玉娘,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跟姑姑说。” “娘,玉娘犯了错,她该受罚。”李泰来不疾不徐道:“以后,我屋里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南秋月这才看见儿子坐在几步远的金桂树下,正意味不明的望着自己。 自从儿子腿受伤后,他还是第一次走出他的屋子,南秋月心里有点欣慰,但他脸上温和的笑容,却怎么看都让人瘆得慌。 她便缩回了手,犹豫着问道:“泰来,玉娘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这样责罚。” “不是什么大错,”李泰来扬唇:“但有错就要受罚。玉娘,我说的可对?” 南玉儿越发惧怕,只瑟缩着道:“表哥说的对。” 李泰来大笑两声,转向南秋月道:“娘,玉娘也认为我说得对。” 南秋月知道南玉儿是怕他,但她也不好再问,只得装糊涂道:“玉娘,既然你有错在先,便先受罚。其余的事,你过后再跟泰来解释。” 儿子已经说了,那是他屋里的事,玉娘虽然是自己的亲侄女,但现在也是她的儿媳妇。儿子和媳妇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的。 南玉儿看她的样子,知道她多半不打算管了。但她毕竟是她的姑姑,此时也是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她不想就这样浪费能救自己的机会。 她突然不管不顾一把抱住南秋月的腿,哭着哀求道:“姑姑,祖母将我嫁给表哥,也多半是看在你是我姑姑的面上。 我如今才嫁进来一天,便被表哥责罚。姑姑,若是祖母问起来,你如何跟她交代,如何跟我父亲交代?” 南秋月有些心虚的看了眼李泰来一眼,讷讷道:“泰来,玉娘年纪还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教教她就是了,姑娘家身子娇贵,先让她起来。” 李泰来难得的没有动怒,他含笑点了点头,道:“既然有娘为你说情,玉娘,你起来罢。” 南秋月便一脸高兴的将南玉儿搀扶起来,“玉娘,你表哥虽然对人严厉些,但心是好的,只要你今后多顺从他一些,他自然会好好待你。” 南玉儿整个人都像被揉搓了一遍,浑身又酸又痛,连站都站不直。 李泰来唇角微扬,但谁都看得出来,他这笑比发怒更让人可怕。 “只是玉娘,你说错了,祖母和舅舅将你嫁给我,不是看在我娘是你姑姑的份上,而是,看在我三亩良田的份上。” 南玉儿听得快晕过去,果然来了,她就知道,他们会为了这个为难她。 “所以,从你嫁入我李家那日开始,你便不是我的表妹,而只是我李泰来买来的一个奴婢。”李泰来随意的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灰尘,“奴婢有奴婢的规矩,你听明白了吗?” 南玉儿含着眼泪连哭都哭不出来,南秋月更是目瞪口呆。 “现在我再问你,那张纸笺是不是你放的?”李泰来敛了笑,眼里藏着翻卷的风暴。 又来了,南玉儿两股战战,道:“我没有。” 李泰来突然举着拐杖便打在她腿窝处。 南玉儿痛呼一声,噗呲一声便又跪了下去。南秋月在旁边吓得话都不敢说,心里慌的不行,儿子这样对玉娘,若是娘和哥哥怪罪起来,该如何是好啊。 “是不是你?”李泰来继续咬着牙问。 “不是......” 话音未落,李泰来便狂怒的举着拐杖雨点般朝着她的双腿打去,边打边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南玉儿刚开始还凄厉的哭叫着否认,到了后面,便只得伏在地上哀求道:“表哥,你不要打了,是我,是我放的。” 李泰来收了手,坐在椅子上呼呲呼呲喘着粗气。 好一阵,他面容才略平和了些。 “玉娘,你又骗我。”他缓缓道:“纸笺上的字你怎么写得出来,不过,今日我也累了,这事以后慢慢再说。” 南玉儿趴在地上,整个身子如秋日树上的叶片,颤抖不停。 李泰来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才淡然道:“玉娘,娘如今岁数大了,这家里的事情今后便都交给你做了。” 他转身含笑对南秋月道:“娘,既然玉娘进了门,你便什么都不用做了,让她伺候你,你辛劳半生也该享享儿子的福了。” 刚才的一出,让南秋月震惊不已,此时见儿子这样说,她立刻胡乱点头答应道,“好,好,让玉娘做。” 李泰来抿了抿唇,掩饰住不满,淡然道:“玉娘,你去煮点粥,再烙张饼过来。” 南玉儿不敢反驳,蓬着头发忍住腿上的剧痛一瘸一拐的往厨房走去。 南秋月暗暗皱眉,这是做什么呢,难道自家一个瘸子还不够,还要弄出两个来才罢休。 但不管怎样,这日早晨,她终于尝到娶媳妇的好处,那就是自己也可以坐着等饭菜上桌了。 李泰来和南秋月坐在院子里,母子间其乐融融,南玉儿在厨房里却是苦不堪言。 她昨日到今早没有合过眼,刚才又遭了一顿打,随便走两步身上便钻心的痛。但这些在此时都不算什么。 此时她要面对的,是如何将灶膛里的火生起来。 南老太太怜她小,做饭浆洗等家务一直都是南书燕在做,南玉儿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她坐在灶膛前,用火石点了捆着的干草放在灶膛里,再把柴禾小心的放进去。 但不知为何,明明燃的很旺盛的火苗没过一会就被柴压灭了。一股股浓烟回过来,呛得她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南玉儿手忙脚乱,坐在院子里眉开眼笑的南秋月看向厨房,突然一巴掌拍在腿上。 “遭了,玉娘莫不是把厨房点了起来。”她急慌慌站起身往厨房走。 李泰来便看到厨房里冒出的白色烟雾。他皱了皱眉,她不会真有这样的胆量? 南玉儿自然没有这样的胆量,白色的烟雾熏得她睁不开眼,她躲在角落里,弯着腰不停的呛咳。 南秋月捂着嘴快步走到灶膛前,用火钳将里面的柴禾一阵摆弄,烟雾慢慢散去,那火苗便燃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狼藉的地面,面上明显不悦,“玉娘,这些干草和柴禾都是用银子换来的,我们家里可经不得这样的浪费。” 南玉儿提起裙子,哭着小声道:“姑姑,我是真的受不了了。” 南秋月视线落在她的小腿上,小腿肿了一大片,腿弯处的淤青更是吓人,看着就痛。 她有些不忍,默了默,道:“你先去边上歇着,我来做。” 南玉儿便找了一个矮凳靠着墙坐着。 姑姑是亲姑姑,表哥也是亲表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成这样。 她想祖母,但她嫁过来才一天,就是回门都还有两日,她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两日。 南秋月已经麻利的煮了粥,烙了一张饼切成条装在碗里。 “玉娘,给你表哥送去。”南秋月吩咐道。 南玉儿一听,双手抱膝缩在墙角,眼里尽是惊恐,“我不去,姑姑,他会打死我的。” 南秋月塞了一双筷子到她手中,“你若不去,他肯定不高兴。你是他的妻子,不可能日日躲着他。” 南玉儿没有办法,战战兢兢的端着托盘到李泰来面前。 李泰来一脸闲适的坐在桌旁,似乎刚才的暴戾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公子仍温润如玉。 南玉儿抖抖索索刚将粥和烙饼摆在桌子上,李泰来又叹了口气:“玉娘,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 南玉儿吓得一哆嗦,双腿一软噗通一下便跪在地上。 他漫不经心的拿起筷子比齐,夹了一筷子烙饼放在嘴里,慢慢嚼了咽下,才悠悠道:“你如今这样,可有一点妇容?你是对我不满,故意来恶心我?” 南玉儿抬起头呆呆望着他。 一夜没睡加上哭了一夜,早上也没有梳洗,又去厨房烟熏火燎了一阵,南玉儿此时发髻散乱,脸上烟灰和这泪痕狼藉,那身体面的嫁衣也皱皱巴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你这副模样,真的很难看。”李泰来夹着烙饼,一字一句道:“看到你,我实在没有胃口。” 第34章回门 三日后,是南玉儿回门的日子。 南老太太一大早便让南书燕去集市上买肉,蒸了南玉儿最爱吃的肉馒头。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南玉儿都没有回来,南老太太有些坐不住了,她催南书燕道:“燕娘,不如你去你姑姑家看一下,为什么玉娘还没有回来啊?” 南书燕正在用竹刷把洗锅,听到她这样问,便道:“或许是不会回来了吧,毕竟表哥腿还不能走。” 南老太太想着南玉儿出嫁那日的模样,便有些担忧,“玉娘嫁过去三天了,也不知住不住得惯。她若再不来,我便过去看看,你先不要忙着涮洗,先将肉馒头给我装在篮子里。” 南书燕放下锅,进屋将肉馒头装了满满一小提篮,又在提篮上盖了一块白布,才提出来递给南老太太。 南老太太接过篮子,还没有出门,南秋月便提着篮子走了进来。看见南老太太手里提着篮子,便先开口问道:“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南老太太朝她身后看了看,没看到南玉儿便有些失望地道:“今日是玉娘回门的日子,怎么玉娘没有回来?” “玉娘昨日受了些风寒,今日起来有些头疼。”南秋月将手中提篮放在桌子上,笑着道:“再加上泰来暂时也不能过来,她便让我先过来跟您说一声,免得您担心。” 南老太太重新坐了下来,“玉娘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疼她从小没娘,便娇惯了些,你是她亲亲的姑妈,也要多担待着点。” “放心吧,娘。”南秋月笑着道:“玉娘和泰来本就是表兄妹,感情自然和别人不同,如今他们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南老太太便欣慰的笑了起来,“好是好,但玉娘毕竟年幼,你这做婆婆的也要多体谅些。” 南书燕在厨房里听着她们讲话,唇角不由露出一丝讥诮。 从来她都道南秋月是个老实人,唯一的弱点就是怕儿子,哪里知道她居然撒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若李泰来真的对南玉儿很好,怎么会不让她回门。 以她对李泰来的了解,风寒估计只是一个借口,最有可能,就是南玉儿被他软禁了。 南秋月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惧怕儿子。 她低着头涮洗好手中的锅,将灶台一起收拾干净,才走出来。 “姑姑,”南书燕笑着道:“祖母刚刚还说玉娘再不回来,便去你家里看看,哪里知道你就来了。今日是玉娘回门的日子,怎么玉娘没有回来?” 南秋月略有些尴尬的又解释了一遍,才笑着对南老太太道:“娘还真是疼玉娘,就算你不放心我,难道你还不放心泰来?” 南秋月知道一说起李泰来,母亲肯定不会再说什么。 “不是不放心,只是今日毕竟是玉娘的回门日。”果然,南老太太语气缓和下来,“罢了,我这时候去看他们也有些不合适。” 南秋月舒了口气。也不知泰来中了什么邪,开始是一门心思要娶玉娘,娶到家了如今又变着法子折磨。 她这做姑姑的不是不管,而是儿子那脾性,自己管了也没多大用,反而伤了母子的情分。 只有等过段日子,他的腿好了,也许便不会再如此为难玉娘了。 南秋月笑着道:“娘若是想玉娘了,过几日我让她回来看看你。” 南老太太怅然的摆摆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她和泰来两人好好的,看不看我又有什么关系。” 南秋月便讪笑道:“母亲这是说我呢,如今玉娘去了家里,我有有空便多回来陪陪您。” 南老太太皱了皱眉,“我可没有这样想。你也难得过来一趟,就留下来吃了午食再回去。” 南秋月一进门便闻到肉香,此时听南老太太留她,自然高兴。 如今儿子性子阴晴不定,说实话,若不是没有去处,她都不愿意回去。 南老太太心里却叹了口气。 玉娘恐怕根本就还因为嫁妆的事情记着气,估计现在是连祖母都怨恨上了。 她有点怅然的望着南秋月。 都说侄女像姑妈,南玉儿小时候跟南秋月还真长得很像。南老太太看到她第一眼,便越看越喜欢。 她娘生下她不到一年便病逝了。 南老太太索性将她带在身边,日夜照顾着。后来长大了些,她又从有限的开销中节俭出一部分,送她去女学。 只想着,等她大了嫁一个好人家。 但既然南秋月说泰来心仪她,她便又无话可说了。 女儿日子不好过,若是连自己都驳了她的面子,恐怕女儿便又忌恨上她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家境好一些,能够给玉娘一份体面的嫁妆,给泰来置办一些产业,彼此皆大欢喜,何必生出这些龃龉来。 想到这些,她便无比烦恼。 “铺子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哥哥这几日都没回来。如今玉娘也过了门,你若不忙便去铺子里帮帮忙,如今也是该做蜜饯果子的时候了。”南老太太对南秋月道。 南秋月便问道:“我家做了那么多年的果子,从没有听说过中毒,怎么偏偏这次就出事了。” 南老太太揉了揉额头,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谁能知道,红曲草也能中毒呢?”南老太太道:“说来说去,也是南家倒霉,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 南秋月撇撇嘴,“我哥哥也真是,那蜜饯的方子也是随意能改的?” “他不也是怕那些果子坏了损失更大?”南老太太护着儿子,“如今事都出了,说这些做什么。” 南秋月便住了口,道:“娘,你说奇怪不奇怪,以往我们家虽然进项不多,但也平平安安,为何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出这些事?” 先是李泰来被人打折了腿,又是南玉儿高热惊厥差点没了命,紧跟着南记果子铺便出事。 “谁知道呢?”南老太太苦着脸道,“现在回想起来,我都如同做梦一般” “泰来前几日问我,南家有没有跟谁结了仇。”南秋月压低声音道:“我怕他生事便说没有。如今想来,说不定还真是有人故意针对南家做出的。 巧合不是没有,只是太多巧合聚在一起便有些无法解释得通了。” 南老太太目光深沉起来。 第35章闲谈 “是啊。”南秋月道:“这些事情,貌似每一件都是巧合,但无一不是针对南家。娘,哪有那么多巧合,你仔细想一想,究竟最近有没有得罪了什么人?” 南老太太沉思道:“得罪人的事倒是没有,只是前段时间燕娘突然跟我要金镯,我没有给她。” “燕娘?这倒不可能。”南秋月夸张地道:“她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就算真的为了那个金镯想要祸害南家,也没有这个能力。” 南老犹豫道:“难道会是方家?” 南秋月略有些发窘道:“那是莫须有的事,我已经问过泰来,他的腿不是方家人害的。” “哦,那便没有了。”南老太太头疼道:“我上次跟你提的事情有没有眉目了?” “你是说燕娘的事?”南秋月道:“这段时间忙着泰来和玉娘的婚事,一直丢不开手。哦,对了,正门刘员外死了屋里人,想要续弦,前几日倒是让人打探燕娘来着。” “刘员外会不会年纪大了些?”南老太太道。 “刘员外看起来有点老相,但年纪也才四十多一些,正是会疼人的时候。”南秋月道:“最关键是家里有一百多亩田地,又开了家客栈,燕娘若真能给他做了续弦,便是享福的命。” 南老太太犹豫了一下道:“燕娘模样长得好,人又勤快,彩礼可是不能少。若是他拿得出来几百两银子做彩礼,也好解了你哥哥铺子里的困窘。” 南秋月答应了。想了想,又凑到南老太太耳边道:“娘,燕娘会不会知道她......” “不可能。”南老太太打断,“当时张氏来的时候,我们只说她是你哥养的外室,你嫂子死了才将她接了回来。街坊邻居都知道她是外室女,谁会真的知道她的身世。” “那就好。”南秋月坐正了身子,“玉娘如今已经嫁了出去,燕娘的事也不能再耽搁了。” 南秋月还想再说,南书燕已经端了午食过来。 “祖母,姑姑,可以开饭了。”南书燕笑着将一大盆猪骨汤放在桌上,又去厨房端了蒸好的肉馒头上桌,顺带还拿了一碟子豆酱下馒头。 南秋月看她利落的将饭菜摆上桌,心中略有些遗憾。 若是泰来娶的是燕娘便好了,可他偏偏看上了玉娘。 也不知玉娘何时才能做出这样一桌好饭食。 南老太太看着桌上的饭食,却没有什么胃口。她随便吃了一个肉馒头,又喝了一小碗汤,便放下碗筷。 南秋月见她如此,也不好继续吃,便匆匆放下碗筷。 南书燕慢条斯理吃完一个肉馒头,又啃了一根大骨,才将碗筷收拾去洗了。 等她出来,南老太太道:“燕娘,你姑姑要去铺子里看看,你顺便给你父亲带些汤过去,这个时辰估计他还没有用饭。” 南书燕便去拿了食盒,将肉馒头和大骨汤装了和南秋月一起去南记果子铺。 自从果子铺出事后,南栋这几日都没有回来。 地窖里的冰随着温度升高融化得越来越快,放在地窖的果子再不做便要全部坏了。 南栋和进忠忙得焦头烂额。 若是这些果子还保不住,南记今年便无法翻身,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便都没了着落。 南栋这几日急的嘴里起了满口血泡,害怕中毒的事情再次重演,他这次果子做得十分认真,凡是有些发软的果子便弃之不用,剩下好的也只有不到一半。 熬了几晚上的夜,他的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到了正午的时候,果子终于全部用蜜糖腌渍好,他便躺在柜台里面的躺椅上歇息。 自从果子铺出事后,铺子虽然每日开门,但门口罗雀,有时候一天也等不到一个人。 但今日,他刚躺下,门口便走进来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看到南栋,他笑着道,“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平日可没见你这么早起。” 南栋抬起眼皮睨了他一眼,“何三,我这是小本生意,可比不得你,不早起吃什么?” 何三一撩长袍,在他对面坐下。 “听说前几日翠微楼又来了一个姑娘,曲子唱的极好,你不想去听听?”何三笑着拿过茶壶为自己倒了一盏茶,呷了一口,道:“要不,今晚一起去?” 南栋白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眼,“我倒是想去,可你看看我这眼。” 何三凑近了些,惊讶道:“哎呀,你这眼怎么了,又红又肿的。” 南栋一脸疲倦,合上眼皮,悠悠道:“连着忙了几晚上,今日才稍微得闲了一些。” 何三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藏着掖着干什么?”南栋白了何三一眼。他两人从小玩到老,谁还不知道谁。 “大郎,”何有些神秘的笑笑,“你可听说,你那侄儿的腿是被谁打折的?” 南栋精神一震,坐直身子问,“是谁?” 何三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才压低声音道:“听说是方夫人。” “方夫人?”南栋皱了皱眉,“方夫人为何要这样对泰来。” “说是他和方姑娘......”何三挤了挤眼,竖着两个大拇指比了比,“方姑娘可是方夫人唯一的女儿,怎么忍得下这口恶气,自然便让人打折了她的腿。” “怎么可能,你说别人我信。但泰来,我是不信他会这样。”南栋重新躺回椅子上,松弛的摇着躺椅。 “你不信?”何三瞪了他一眼,“现在整个云县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还说上巳节那日,泰来写了一首艳词放在送给方姑娘的纸鸢了,哪里知道不知怎么回事那张纸笺从天上飞了下来,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 南栋目瞪口呆,“居然有这样的事。” “我骗你作甚?”何三信誓旦旦,“你那侄儿可真是好算计,若真是做了方太守家的女婿,他的前程可是不可限量。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方夫人不仅让人打断了他的腿,还连夜将方姑娘带离了云县。” 南栋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搭在扶手上的手不知何时改成了紧握,因为用力,手指关节变得苍白。 如果说开始他还不信,现在他已经相信了六七分。 何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仍不相信,原本还想继续再说几句。 刚张口,便见进来两个女子,正是南秋月和南书燕。 何三便闭了嘴,讪笑着道:“大郎,那我先走了。” 南栋没有说话,何三便朝南秋月和南书燕笑笑,出去了。 南书燕将食盒提到柜台里面的桌上放好,将里面的肉馒头和骨头汤端了出来,“父亲,祖母担心你在这吃不好,让我给你送些饭菜过来。” 南栋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道:“今日是玉娘回门的日子,玉娘没有回来吗?” “玉娘染了点风寒,今日便没有回来。”南秋月笑着上前解释,“哥哥这几日辛苦了,也不知蜜饯果子做完没有,若是没有我明日便可过来帮着做些。” 南栋捡了一个肉馒头刚吃了两口,嘴里痛得钻心,便丢在食盒里,一脸不悦道:“泰来的腿是方夫人叫人打断的吧?” 南秋月脸色变了变,有些生气道:“哥哥你也相信这些没有根据的话?” 南栋低头端起肉汤小口喝着。 南秋月一脸忿然道:“这些人真不知道得了谁的好处,一天到晚尽知道嚼蛆。” “这么说来,你是知道这件事了。”南栋又问。 “我自然知道。”南秋月气得面色发红,“我也问过泰来,泰来说这是根本没有的事。” “你相信他?”南栋吞下一口汤,“你就不怕是他撒了谎。” “哥哥,”南秋月愕然的望着南栋,“难道你不相信泰来。” “我不是不相信泰来,但是,能将他的腿伤成那样,他却始终保持沉默,这又是为什么?”南栋道:“若是你被人打断了腿,你可会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南秋月愕然。 南栋意味深长的看了南秋月一眼,“若是我,我不会。” 南秋月哑然。 第36章隐情 南栋慢条斯理喝完汤,又啃了一根大骨,才心满意足放下筷子道:“泰来被你惯得厉害了些,若不然也不会有如此祸事。” 李泰来向来眼高于顶,自己家贫也就算了,一般的女子还入不了他的眼,而自己那个糊涂妹妹也事事依着她。 若是早日为他娶妻,何至于让他痴心妄想生出这般祸事来。 这几句话十分诛心,南秋月只觉得越发委屈。她哽咽道:“哥哥这是在责备我没有管好泰来?但哥哥可知说不定这事就是有人故意冲着南记果子铺而来,泰来只是作为你的外甥被人忌恨上了呢?” 南栋听得上头,“你的意思,还是我连累了泰来?” 南秋月赌气道:“这是哥哥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这样说。” 南栋一口气堵在胸口。他瞪了南秋月一眼,自己这个妹妹,当真是护短到不可理喻。 难怪人说慈母多败儿。 他摆摆手,脸上有层薄怒,“算了,你若信他你便信,就当我没说。以后他的事我也不会管,只是可惜了玉娘。” 提到南玉儿,南秋月便心虚的住了口。 兄妹俩不欢而散。 南秋月从南记果子铺出来,脸上仍旧带着一些不忿。 “燕娘,你说你父亲这脾气,怎么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相信自己人呢。你表哥本就受了这样的苦,还没得让人编排,若是让我遇到那些嚼舌根的,我非撕烂她的嘴不可。” 南秋月絮絮叨叨了一路。南书燕只是安静的在她旁边走着,并不插话。 等快要分路时,她才住了口,略有些怅然道:“燕娘,你是不是也觉得姑姑错了?” 南书燕神情淡然,“姑姑的对错岂是我做晚辈的能评论的?姑姑也是爱子心切罢了。” 南秋月眼里便浮起一层水雾。 “燕娘,你不知道这么些年我一个人将他拉扯长大有多难,”南秋月似乎终于找到一个能理解她的人,开始大倒苦水,“我只是看他从小失去父亲,偏疼他一些。你父亲可是我的亲哥哥,别人可以埋怨我,但他怎么也这样说我。” “姑姑,你知道方夫人为什么带着方姑娘匆匆离开吗?”南书燕突然问。 南秋月一脸迷茫:“为什么?” 南书燕安静地道:“那是因为玉娘送去给方夫人的纸鸢里,藏着一张表哥写给方姑娘的私信。方夫人看到后勃然大怒,带着方姑娘连夜离开了云县,也就是那一晚,表哥被人打断了腿。” “是玉娘害了泰来?”南秋月目瞪口呆,“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不清楚了,”南书燕道:不过表哥一表人才,又才华出众,自然很容易成为姑娘们心目中的良人。” 南秋月愣住,难怪儿子非要娶玉娘,娶了后又如此对她,原来症结在这里。 ----------------- 十日后,云县铁匠铺。 汉子取出一只小巧的弩机放在桌上,憨厚的搓着手道:“姑娘,我已经尽力了,若是你不满意,我便将银子退还给你。” 弩机有半只手臂大小,全部用生铁做成。 铁匠汉子看着粗糙,实则是个细心人,他早已将生铁细细打磨过几遍,这让原本冰冷锐利的铁器多了几分精致。 虽然还是大了一些,但也很好了。 “弩机做得很好,我很满意。”南书燕用手在弩机上抚过一遍,“只是不知有没有多做几支弩箭。” 汉子一听,赶紧从旁边取过几支弩箭,道:“先做了五支,若是姑娘觉得不够,我再做几支。” 弩箭只有一巴掌长,和弩机一样,也被打磨得光滑铮亮。 南书燕拿过弩箭在弩机上比了比,方收了起来,道:“只是防身用,五支也够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青布绣兰草的荷包,从里面拿了四个十两的银锭排在桌上,“大叔,辛苦你了,东西我很满意。” 汉子便笑得一脸无害,“姑娘,这弩机虽不大,但也能伤人,平日还是要注意收藏好。” “谢谢大叔提醒,我知道了。”南书燕将弩机和弩箭放在包袱内,提着从铁匠铺子出来。路过聚仁堂,沈含山追了出来,道:“南姑娘,帮你做的药已经做好了,我这就给你取过来。” 南书燕上次让沈含山帮做毒药的事,也只是随口提提,并没指望他会当真。但他真的做好了,她也不会拒绝。毒药可以让她多一份自保的砝码,她可不想像前世一般丝毫没有自保之力,最后惨死他人之手。 正是正午,聚仁堂没有人,只有阿福拿着鸡毛掸子在扫着药柜上的浮尘。 沈含山从屋内取出一个细颈瓷瓶递过来,“用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弄在自己身上了。这药不会致死,三个时辰后药效自解。“ 南书燕接过瓶子道了谢。 沈含山又问道:“你若遇到了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 寻常人家的女儿,好好待在闺阁,哪里用得着这样的东西。但凡用上这东西的人,多半都是感到了来自身边的危险。 南书燕默了默,“沈大夫,五年前我阿娘死于风寒,不知有没有到这里抓过药?” 沈含山道,“五年前我尚未到聚仁堂坐诊,不过我父亲有保存药方的习惯,我可以帮你找找。” “那就有劳沈大夫了。”女孩真诚道谢。她不施脂粉,素白的脸如白玉般温润,越发显得乌黑浓密的睫毛如同颤动的蝶翅。 沈含山心里似被什么轻轻拂过,声音越发温和了些,“南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这句话沈含山已经问了无数次,南书燕抬起头轻轻一笑,道:“谢谢沈大夫,你这次已经帮了我。” 沈含山便不再说什么。 南书燕将药瓶放进包袱,从聚仁堂出来。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在青石板路上,路边种着的几棵树连叶片都晃眼。南书燕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算算时间,若是不出意外,此时金镯应该已经到了平江归家。 至多再过十来天,归家便会来人了。 聚仁堂院内最靠里的房屋前。 阿福正拿钥匙开了锁,“东家,这屋子许久没有打开过了,要不然等我洒扫干净你再过来?” 沈含山道:“无妨,你打开就是了。” 推开门,屋子里荡起一片浮尘,阿福用手挥了挥,沈含山已经先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沈含山父亲坐诊时用来存放药方的屋子,三十多年的方子按照年份整齐的放在木架上,也不难找。 五年前正是洪成十七年,沈含山一排排架子找过去,很快取出几本装订成册的厚厚药方。 他打开一页页翻了许久,才从中拿出一张写着张芸香的方子细细瞧着。 阿福凑过头来,“东家,南姑娘的阿娘真的来抓过药吗?” 云县县城内只有聚仁堂一家医馆,其余还有两家药铺。多半人生病了都是到聚仁堂问诊。 沈含山手里拿着泛黄的方子,沉思道:“来过,只是当时她来抓药时,除了伤寒,还受了很重的伤。但从方子上看,她不应该是死于伤寒,而是因为伤势严重而死。” 第37章登门 十多日后。 云县城外,正在地里劳作的村民望着道上驶来的一辆箱式齐头马车,分分侧目。 在云县,很少见到这样气派的马车。 能乘坐这样马车的人家,肯定不是云县本地人。 马车悠悠的进了城,停在了云县回头客栈的大门前。 车厢帘子一掀,从里面下来两个穿着褙子的中年妇人和一个年轻姑娘。 客栈掌柜最会识人办事,早就迎到门前,满脸堆笑道:“不知客官有几人,要几间房。” 带头的一个穿着湖蓝色织锦褙子略显瘦削的妇人大概是这一行人中主事。 她上前朝着掌柜笑了笑,道:“我们一行四人,想要图个清净,不知客栈有没有独立的小院子,有三间房带一个小厨房就好。” 掌柜一听,便知道来了大主顾。 他越发笑得热情,“客官来的巧,前几日刚刚腾出一个小院子,虽然偏僻些,但也在这条街上。正好有四间屋子一个厨房,要不要去看看。” 湖蓝色织锦褙子妇人便笑着道:“那正好,合适我们便租下来。” 这次老爷专程让她过来,便是要将事情弄清楚。若真的是二姑娘,便要将姑娘接回去。 这样一来,恐怕三五天是办不好的。 回头客栈的掌柜便亲自去拿了钥匙,带着她们去看院子。 院子就在南记果子铺的背后,一条狭长的巷子尽头,绿树掩映着一道朱漆小门。 进了门,一个不大的院子布置得倒也还算整洁,青石板铺成的地面洒扫得干干净净,迎面一个照壁,后面便是四间房,靠西边独立的一间便是小厨房了。 一行四人十分满意。 掌柜的做成这桩生意,也是十分高兴。他笑着道:“也不知客官贵姓,要如何称呼?” “叫我秦妈便可。”湖蓝色褙子妇人指着旁边的车夫道:“这是石贻,等会让他跟掌柜的过去,将房钱先付一部分。” 掌柜一张胖脸便笑得见牙不见眼,“秦娘子真是爽快人,我们客栈的厨子很会做些当地菜,若是你们需要,可以直接传菜。” 秦妈点了点头,笑着道:“有劳掌柜了。若是有需要,我们会提前去预定。” 石贻和掌柜的一起出去了。 秦妈才将穿桃粉色褙子的年轻姑娘叫过来,“春桃,你将我的东西先拿到西边屋里,明日将东边那间屋子收拾出来。” 春桃答应着去拿东西了。 剩下一个微胖穿着秋香色褙子的妇人站在秦妈旁边道:“姐姐,我和你住一间罢,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跟你住在一起踏实些。” “也好,春桃自己住东屋旁边,等二姑娘过来,她也好伺候。”秦妈一脸忧色,道:“翠梅,我明日先去南家探探口风。你先和春桃呆在客栈,将东屋打扫出来。” 翠梅答应道:“我听姐姐安排就是。” 秦妈点了点头,脸上带了些疲惫,这一路赶来,整整十天的路程,大多数时候都在车上,秦妈只觉得腿脚都僵硬了。 进了屋子,翠梅去打了水过来给她泡了脚。秦妈歪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洪成九年,也是一个春日,梅云道观的玄灵师太神色仓促的找到夫人,说寄养在道观里的二姑娘不见了。 夫人一听便晕厥过去。 谁都知道,在夫人心中,二姑娘便是那吊着她的一口气。二姑娘无缘无故不知所踪,夫人如何活得下去。 虽然老爷花了许多心思几乎将平江城翻了一遍,但二姑娘却杳无踪迹。 半年后,熬的油尽灯枯的夫人含恨而终,临死前,再三叮嘱老爷和自己一定要找回二姑娘。 秦妈努力压制住心中泛起的一阵阵酸楚,云县离平江上千里路程,难怪当时怎么找也找不到。 十三年了,当初二姑娘丢失时才刚满一岁,如今都十四了。也不知她究竟像老爷多一些还是更像夫人。 秦妈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第二日寅时,她便起了床,仔细净了面,又薄薄施了一层脂粉,看上去气色方好一些。 云县的天气比平江干燥,秦妈一大早便觉得口干舌燥,早食只喝了一碗粥便什么也吃不下。卯时三刻,石贻便送她去南家。 如同云县众多普通的人家,南家的屋子也是最普通的两进院子。 门口两级石阶,上面一道朱红的木门。 秦妈敲了敲门,大概是早了些,好一阵,门才从里面拉开。 一个穿着深褐色布衫,微驼着背的老人扶着门站着,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你们找谁?” 秦妈估计这就是南家老太太,她上前笑着道:“您便是南老夫人吧,我们是平江过来的,找你有些事。” 南老太太望着面前的人虽然眼生,但穿着谈吐不俗,便略带疑惑的让开身子道:“进来坐罢。” 秦妈跟着进了屋,石贻站在门口没有跟着进去。 南老太太一直将秦妈带到外院廊下摆着的桌子旁,找了块抹布拂了拂桌面的浮尘,才笑着道:“贵人请坐,蓬门鄙陋,让你见笑了。” 秦妈笑着坐下,方道:“老夫人莫要多礼,你叫我秦妈就可。” 南老太太坐在她对面,一双精明的眼睛在秦妈身上睃了一遍,才斟酌着问道:“不知今日登门有何事?” 秦妈笑着道:“我听说老夫人有个孙女,最是聪明伶俐,不知能否一见。” 南老太太也不知来者何意,心里暗暗揣度,莫不是秋月给燕娘找的婆家上门相看来了? 但秋月也没有提前知会她一声,来人看起来又似乎不像。算了,等问明来意再说。 南老太太多了个心眼,便笑着道:“您来得不巧,孙女昨日正好出门去了。” 秦妈哦了一声,略有些失望。 南老太太觑着她的脸色揣摩着她的心思,道:“您可是认识我的孙女,莫非我这孙女调皮冒犯了您。” “那到不是。”秦妈笑笑,也不想再绕弯子,她从怀中拿出一只金镯,递给南老太太道:“老夫人,这只金镯你可认识?” 南老太太接过一看,讶然道:“这是我孙女的镯子,上个月因家里出了点事,实在没办法便拿去当铺,怎么如今会在你的手中?” 秦妈道:“这是我家二姑娘出生时,老爷亲自为她打的金镯,十三年前,我家二姑娘被拐走,当时手上便戴着这只金镯。南老夫人既然说这只金镯是你孙女的,问句冒昧的话,你孙女可是你亲孙女?” 南老太太瞬间敛了笑意,抿着唇一脸凝重。 第38章旧事 秦妈看她的样子,心里已明白几分。 她娓娓道:“我家老爷是平江做瓷器的归家大老爷归以中,如今老爷身体不好,一心只盼着能找回二姑娘,还请老夫人成全。” 南老太太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事情太过震惊,她也不回答,只是急急起身道:“我先去煮壶茶过来,再慢慢细说。” 秦妈也不催促,任由她去煮茶。 南老太太脑中似阵阵惊雷滚过。 燕娘居然是归家二姑娘,她当时害怕张氏带着个拖油瓶说出去不好听,二来又顾虑燕娘若知道自己不是南家的孩子容易起异心,便遮掩说燕娘是南栋的外室子。 哪里知道,她居然是平江归家的孩子。 那可是平江归家啊,掌管着御窑的归家啊,进了他家的门,便是踏进了泼天的富贵门。 南老太太手一抖,茶壶内滚烫的茶水便飞溅到手上。她顾不得手背传来的灼痛,定了定神,用托盘端着茶壶和两个茶盏走了出来。 她依旧坐到秦妈对面,强压住内心的震惊为秦妈沏了一盏茶。 秦妈笑着道:“老夫人不必客气,若你孙女真是我家二姑娘,我家老爷定然也不会让老夫人白辛苦这一场。” 她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双手递到南老太太跟前,“老爷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找到二姑娘,若不是他病重,肯定会亲自到云县来一趟,当面谢谢老夫人的大恩大德。” 南老太太耷拉着眼皮瞟了一眼面前鼓鼓的荷包,并没有接。 秦妈将荷包放在她面前,继续笑着说服道:“我家老爷不是那不懂知恩图报的人,老夫人养了我家姑娘一场,我们定然不会就这样白白将姑娘领回去就算了。” 南老太太这才看着秦妈,缓缓道:“我也不是不理解归老爷思女之心,只是这孩子在南家养了十几年,就是一块石头也是焐热了,我这心里,也......着实舍不得。” “这是自然的,所以在我们来云县之前,老爷特意嘱咐过,一定要好好报答老夫人。” 秦妈陪着笑,“就算姑娘回了归家,今后老夫人若是想姑娘了,也可到平江来看看,归家定当作为贵戚好好招待着,您也依旧是姑娘的祖母。” 南老夫人面上方好看了些,露出几分笑意道:“归老爷能这样想,我这心里也好受些。孩子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叫了我十多年祖母……。 南老太太擦了擦眼睛,“你也看到了,我家里的情况实在无法跟归家相比。我若是因为自己舍不得耽搁她的前程,便是害了她。” 秦妈唏嘘道:“老夫人大义。” “大义谈不上,只是不想让她跟着我受苦罢了。” 南老太太怅然打开话匣子,“洪成九年,也就是十三年前的冬至夜里,我家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持续了好一阵我才去打开门,外面好大的雪,门口屋檐下站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外乡女子,那女子冻得脸色发青,怀里的孩子也已经奄奄一息。 女子见到我便哀求,说是只要给孩子一口热汤活命,她到我家当牛做马也愿意。 我倒也不指望她给我家当牛做马,只是看她怀中的孩子实在可怜,若不让她进来,估计等不到深夜,便得送命。” 屋里静悄悄的,南老太太略显沉郁的声音带着些微沧桑让秦妈红了眼眶。她抻起宽大的袖口擦了擦眼,安静地听着。 “那年的雪比往年都大,许多民房被压垮,街上随时看得见逃难的外乡人。我看这女子也算老实,模样也还周正,便将她们母子留了下来。” 南老太太摇了摇头,“那孩子也是命大,喂了半盏热米汤,便渐渐活了过来。 天寒地冻的,像她这样抱着个孩子,莫说是走出云县,怕是连走出城都难。好歹也是两条命,我心下不忍,便留她在家里住了几天。 这女子手脚勤快,话又不多,只是可惜没有奶水,孩子只能熬米汤喂着。又过了几日,女子说孩子闹肚子,要去给孩子抓服药,我好心给了她一点碎银子,哪知那女子出去后就没有回来。 我看这孩子可怜,正好我儿媳妇嫁到我家几年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便将这孩子收在了膝下。这孩子虽说不是南家的血脉,但我怜她命苦,取名玉儿,一直同亲孙女一般养着。 后来,我儿媳妇因病离世,我才知道,我儿居然在外面养了外室,还生了一个女儿,比玉娘大半岁。不幸的是,前几年后面娶的也去了,儿子忙着果子铺的事情,家里便只有我和两个孙女相依为命。” 话音落下,屋里越发安静。 桌上的两盏茶也散去了蒸腾的热气,凝成略显粗糙的琥珀色。 “老太太心善,”好一阵,秦妈才开口,“我家姑娘是洪成八年十月生,走失时刚好十一个月,如今也十四了。” 时日相符,又戴着手镯,看来是错不了了。 南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前些日子刚刚出嫁,若是你要见她,明日我便将她叫回来。” 秦妈心中咯噔一声,还没有及笄便出嫁,这倒是没有想到。 “也不知姑娘嫁给了何人?”秦妈按住心里的惊讶,尽量语气缓和,“若也是好人家,此次不如随我们一起去平江。若他不愿意去平江,只要他肯让姑娘去,我们也可以多给一些补偿。” 南老太太赶紧道:“是她表哥,长得一表人才,也是读书人。” 秦妈笑着道:“既然是读书人,去平江会更好。” 南老太太有些欣喜,“那我明日便去将玉娘叫回来,让你们先见一面再说。” 该说的已经说了,事情也算顺利,秦妈便起身告辞。 南老太太送走秦妈,按住突突直跳的胸口,飞快的锁了门往南记果子铺去。 果子铺前门可罗雀。南栋正头疼铺子里的生意,中毒事件发生后,铺子里便没有了客人,再要这样下去,怕只有关张大吉了。 他愁眉深锁,刚刚四十的人,硬是看上去老了一大截。照这个样子下去,也别再想娶什么填房了。 南老太太风风火火的进了铺子,四面看了看,见没有客人,便将铺子门关上。 南栋正在心烦,看南老太太神神叨叨的样子,不敢说她,只得耐着性子道:“娘,本来铺子来的人就少,你再把门关上,这生意还怎么做?” 换做平日,南栋这样埋怨她,她定然已经拉了脸。 但今日,听到这些话她非但不恼,还一脸神秘的拉着南栋到柜台里面的小桌前坐下,低声道:“栋儿,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南栋一脸懵。 “燕娘是平江归家丢失的姑娘。”南老太太眼里放光,看着南栋道。 南栋越发懵懂。 南老太太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平江归家,专门做御瓷的归家。栋儿,这不是泼天的富贵是什么?” 第39章精明 南栋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看着南老太太不敢相信道:“娘,燕娘怎么会是归家的姑娘。” “说是归家十三年前走失的二姑娘,时间对得上,最重要的信物便是那只金镯,如今归家的人已经找上门了。”南老太太两眼放光。 “真是太好了。“南栋一巴掌拍在腿上哎呦了一声,才傻笑站起身道:“娘,那你到铺子里做什么,我们现在赶紧将燕娘送过去,也好跟归家的人谈谈条件。” “谈什么条件,”南老太太狡黠地笑着道:“这事你不仔细寻思寻思?” 南栋:“这有什么好寻思的,你不是就盼着燕娘嫁个好人家多要一些彩礼,如今她成了归家的姑娘,难道谁家的彩礼多得过归家的酬金?” “话不是这样说。”南老太太道:“若是燕娘去了归家,归家最多给咱们一些谢礼,但若是将玉娘送去归家呢?今后玉娘和泰来去了归家会怎么样?我可听说,归家大老爷病重,如今这房只剩了这一个姑娘。” 南栋愣了愣。 南老太太继续道:“若是玉娘和泰来去了归家,今后就算泰来不能走仕途,但以他的聪明才智,难不成接不了归家偌大的产业?” 南栋喃喃道:“可玉娘毕竟不是归家真正的姑娘,若是被她们发现......” “女大十八变,当时燕娘来我们家时不过一岁,如今十三年过去了,谁知道她会长成什么模样。”南老太太道:“况且,那只金镯子确实是从我手中拿出去的,只要你我一口咬死那只金镯是玉娘的,归家二姑娘便是玉娘。” 南栋算是彻底明白了,富贵险中求,若真是玉娘和泰来去了归家,南家便真的改了命。 他佩服道:“果然还是娘的主意好。我们这就过去跟玉娘和泰来说清楚,先对一下口径,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 母子两人一拍即合,风风火火又往李家去。 南秋月一打开院门,吓了一跳。她有些心虚道:“娘,哥哥,你们......这是有何事?” 南老太太心里想着事,倒没注意她神色揶揄。南栋瞥了她一眼道:“泰来和玉娘呢,你叫他们出来。” 南秋月擦了擦额,支支吾吾道:“泰来的腿还不能走,玉娘身子也有些不利索......” 事出突然,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昨日玉娘大半夜还在哭泣,她想着儿子成了这样,玉娘也难辞其咎,他出出气也没什么。 但哪里知道母亲会和哥哥一起上门,难道是兴师问罪来了? 她越发心虚,嘴里便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南栋不耐烦的扯着嗓子喊道:“泰来,玉娘,你们先出来,祖母有话跟你们说。” 屋子内悄没声息,南秋月勉强笑着道:“娘,哥哥,你们先坐,他们向来晏起,我过去催催。” 南栋皱了皱眉。就算是年轻夫妻新婚燕尔蜜里调油,此时已快到正午,哪里还有在床上睡着的道理。 他一撩长袍坐在椅子上,沉着脸冲南秋月道:“好好的孩子惯成这样,真是不像话。” 南秋月被南栋这样责备,也不敢回嘴,只是涨红着脸上前隔着门道,“泰来,你外祖母和舅舅过来了。” 好一阵,门吱呀一声朝里打开,李泰来杵着拐,慢慢走了出来。 大半个月没见,他一张脸苍白的完全没有血色,身子更是瘦了许多,宽大的袍子套在身上飘飘荡荡,哪里还有以前儒雅潇洒,倒像是阴暗坟墓中走出见不得光之物。 南老太太和南栋吓了一跳。 “外祖母,舅舅。”他打过招呼,神色漠然的杵着拐站在旁边不再说话。 南栋越发不悦。南老太太看了看李泰来,轻声道:“玉娘呢,还没有收拾好吗?” “昨日睡晚了一些,说是累着了不舒服,还要再睡一会。”李泰来淡淡答道,并没有丝毫羞愧。 倒是南老太太弄得老脸一红,这孩子说话也太无遮拦了些。 南秋月赶紧上前打圆场道:“娘,你有话跟泰来说也是一样。” “这不一样。”南栋瓮声瓮气道:“这事和玉娘有关,我要亲自跟她说。” 李泰来目光冷了些,他表情淡淡道:“娘,你去将玉娘叫出来。” 南秋月踟蹰着看了儿子一眼,见李泰来一脸平淡不说话,只得往他屋内走去。 刚进门,便看到屋里窗帘还放着,越发显得屋内光线黯淡。南玉儿衣衫不整坐在床上,面色惨白,双目无神,好在面上却看不到什么伤痕。 南秋月松了口气,她打开靠墙放着的箱子翻了一条水绿色的纱衫递给南玉儿,道:“玉娘,你赶紧换身衣衫,你祖母和父亲等着要见你。” 南玉儿眼皮颤了颤,似才回过神来。 南秋月嘱咐道:“泰来这段时间情绪不好,你也不要跟你父亲和祖母说什么,免得他们担心。” 这是在警告她不要跟祖母和父亲告状了。 南玉儿想起李泰来阴冷的目光,瑟缩了一下。 “快一些,莫让你祖母和父亲等得急了。”南秋月催促道,“最好擦一些胭脂,你这段时间气色太差,怎么能去见人。” 就在南老太太和南栋快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南玉儿终于磨磨蹭蹭出来了。 她穿着一件水绿色纱衫,下面一条鹅黄色百褶裙,明明那么娇艳的颜色,却偏偏穿出了一种拘谨。 南老太太皱着眉,看到她脸上浓艳的过分的胭脂寻思道,这哪像一个刚出嫁的新妇,倒像戏台上涂着脂粉的提线木偶。 南秋月将南玉儿推上前来。南玉儿飞快的瞥了李泰来一眼,见李泰来不说话,才小心的坐在南老太太身边。 南老太太有更重要的事情,也顾不得南玉儿的不对。见人已经来齐,便将归家的事详细的复述了一遍。 众人听得皆是震惊,等着南老太太下文。只有南栋老神在在略有些得意。 李泰来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他一直都以为燕娘是舅舅的外室女,哪里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南家的女儿。难怪小时候南玉儿可以去女学,南书燕却只能在家里做些杂活。 若是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他就该娶燕娘而不是玉娘。 他此时看南玉儿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南老太太道:“虽然燕娘才是归家的二姑娘,但若是我们不说,谁能知道。我寻思着不如让玉娘去归家,这样一来,泰来也可以跟着一起去,如今泰来走不了仕途,去归家虽然委屈了他,但也比如今这样好得多。” 李泰来眼睛一亮,觉得南老太太难得的聪明了一回。 若是自己能去平江归家接管归家的产业,那么自己便可以摆脱眼前的困窘。 他此生最痛恨的便是贫穷。走科举之路无非也就是想要出人头地。 书读的再好又能怎样?若不是因为贫穷,方夫人敢就这样轻易打断他的腿,毁了他的前程? 眼下,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李泰来开口道:“祖母的主意极好,若是能让玉娘以归二姑娘的身份去了归家,南家日后子子孙孙便真的改了命了。” 第40章佑安 暮色初起,合着傍晚的饭菜香味,有一种坠入人间的踏实和宁静。 南书燕安静的收拾完碗筷出了门。 天空阴沉得很,空气里夹杂着凉凉的雨气。她拿着伞,安静的从门前小巷经过,和隔壁的李家三嫂打过招呼,来到上行当铺。 当铺伙计阿召正在收拾铺子准备关门。看到南书燕,他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前来,“姑娘有何事?” “小哥,这两日归家来人了吗?”南书燕问道。 阿召笑着道:“你今日可算是来得巧了,昨日平江归家真的来了人,掌柜已经去见过,就住在回头客栈。” 南书燕抿了抿唇道:“谢谢小哥。” 阿召犹豫道:“姑娘怎么知道平江归家一定会来人,难道你会掐算?” “只是碰巧罢了。”南书燕笑着告辞,从上行当铺出来,一路沉默着往回头客栈去。 今日一早,她去集市买菜回来,便见屋里没有人。正午过后,南老太太和南栋带着南玉儿回了家,并说进忠家里有事,让她去守果子铺。 事出反常必有妖,算算时间,大概归家来人了。 既然上行当铺的东家能将金镯第一时间便送去归家,可知两家交情不浅,归家来了人,上行当铺的人必然知道。 果然,她猜得不错。 南书燕走了没多远,那雨便铺天盖地下了起来。 ----------------- 云县回头客栈。 秦妈站在窗前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人老了,真是不中用。 从昨日开始,她的膝盖便隐隐作痛,穿了护膝也不顶用。 云县比平江冷,这个季节,平江像她这样怕冷的人都已经可以穿薄衫了,而她还穿着初春的单衣,这雨一下,更凉了几分,她又找出一件半臂穿上。 张妈正坐在桌前用一叠卤牛肉下着米酒。她白净的脸庞染了酒气,越发显得喜兴。 “姐姐,你这样心神不宁已经大半日了,如今姑娘已找到,再过两日接回平江去就是,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她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又往嘴里放了一片牛肉,一脸餍足。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秦妈按了按眼皮,“这几日,我这眼皮老跳,让人平白心慌。”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张妈道:“你这是左眼,有好事呢!” “若是能顺利将二姑娘接回去自然是好事,”秦妈道:“但这次事情顺利得出乎想象,那南老太太看着一脸精明,却如此好说话,我这心里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有钱能使鬼推磨,老爷给她的那些银子,普通人家嚼用一辈子都够了。她家只有一个蜜饯铺子撑着,光景也不怎么样,能不痛快答应?”张妈毫不在意的道。 秦妈皱了皱眉,“但愿如此。” “哐当——” 风将门吹得重重砸过来,发出很大的撞击声。 秦妈吓了一跳,起身关上门,“这云县的雨和平江还真不一样,这个季节,平江可不会下这么大的雨。” “这雨气势不小,”张妈道:“幸好我们也待不了两日,等明日接到姑娘,我们争取早日启程回去。” 秦妈不置可否。 雨一直刷刷下着,没有停的意思。 张妈突然停下筷子,略有些犹疑道:“姐姐,你听见没有,是不是有人敲门?” 她胆子小,这样雨夜听到敲门声,纵然喝了几口酒,仍是压不住胆怯。 秦妈仔细辨听了一阵,道:“是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她取了把伞,又提了只风灯,穿过院子里厚重的雨帘去开门。 门一开,风卷着雨丝扑面而来。秦妈举起灯,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撑着伞的青衣女子。 女子身量偏高,也很瘦,看到秦妈,她将伞放了下来。 灯笼的光便照在她的脸上。 秦妈突然手一抖,声音颤了颤,“你是?” 南书燕没有回答她的话,弯腰捡起地上的伞递了过来。 秦妈有些怔忡,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女子面孔照得雪亮,又瞬间隐入黑暗。 雨,更大了些。 秦妈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接过南书燕递过来的伞,道:“姑娘雨夜前来,定有很重要的事,请随我进屋再说。” “谢谢妈妈。”虽然雨声很大,但女子一开口,秦妈心里便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女子看穿着打扮和云县大部分姑娘无异,但听口音倒好像是从平江过来的。 秦妈按住心中的激动,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女子跟在后面进了屋。 张妈已将桌子收拾干净。待看清来人是个年轻姑娘,她虽然有点诧异,但看秦妈面色凝重,便赶紧找理由避开道:“春日的雨寒气重,我去泡盏姜茶给姑娘驱驱寒气。” 南书燕谢过张妈,弯腰将伞放在门边。 秦妈这才注意到她的裤腿被雨打湿了一大截,绣着兰花的黑布鞋下已经蜿蜒出一道水线。 估计是雨太大了,即便打着伞也不能幸免冷雨浇身。 秦妈暗暗观察女子的一举一动。 若是换做其他人被雨浇成这样定然十分狼狈,然而眼前女子虽然着装寒素,但整个人却没有丝毫狼狈怯懦之感,反而有种难得的清贵之气。 南书燕放好了伞,转过身来,一双眸子干净的如同山中的清泉。 秦妈又是一惊。 等南书燕落坐,秦妈才坐到她对面道:“姑娘冒着这么大雨过来,必然是有重要事情,只是我与姑娘素昧平生,也不知所为何事?” “妈妈是平江归家的人?”女子声音清亮,“这次到云县是是找归家丢失多年的二姑娘?” 秦妈颔首,“正是。” 南书燕便默默从腕上取下一物,送到秦妈面前道:“妈妈可曾见过此物?” 秦妈目光定在她的掌中,身子一震。 女子的掌中是两只用极纤细的金链子连在一起的赤金福袋,福袋只有豌豆大小,却熠熠生光。 秦妈颤抖着手拈起福袋对着灯光仔细瞧了瞧,一句话不说转身去床头暗格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檀木雕花盒子。 她将盒子轻轻放在桌上,又从袖中拿出一把精致的钥匙咔嗒一声打开,只见盒中雪白的丝绢衬里上,放着一只小巧的赤金镯子。 南书燕一眼便认出那只金镯。 秦妈小心的取出镯子,将福袋套在镯子的暗环上。 那两只福袋便在镯子上轻轻晃荡,灵动可爱。 当初姑娘早产,老爷亲自做了这只镯子让她戴着,希望护佑她一生顺遂平安。 福袋上用金线绕了佑安两个字。 二姑娘的名字也叫佑安,归佑安! 第41章比较 灯火昏昏,却照亮了最黯淡的光景。 不经意间,那记忆的闸门一开,前程往事如水泄一般涌来。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如同此时秦妈的心情一般惶急。 “姑娘,你这吊坠是从哪里来的?”秦妈声音微颤,既有期待,又怕失望。 这种满心期待最后却失望落空的心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记得二姑娘刚走失那段日子,她和夫人总是因为寻到一些微线索满心期待,却又因期望落空而痛苦不堪。 这么多年,夫人已经不在了,但她仍在这种期望与破灭中沉浮。 “自然是我从小便戴在手上的。”南书燕淡淡道。 “可是,这吊坠和镯子分明是连在一起,怎么金镯在南家,吊坠又在姑娘手中?”秦妈问的仔细。 南书燕唇角弯弯,眼里便闪过一丝俏皮,“因为我便是南家的姑娘啊。” 秦妈惊喜道:“姑娘莫不就是南家二姑娘玉娘?” “我是南家姑娘,却并非是妈妈口中的二姑娘,”南书燕道:“我是大姑娘燕娘。” 秦妈眼里便有些疑惑,大姑娘便是南老太太口中的外室女了。今日去南家的时候,南老太太分明说玉镯是南家二姑娘玉娘的,怎么如今却变成了燕娘? 南书燕似看出了秦妈的疑惑,哂然一笑,道:“妈妈这幅模样,估计我祖母跟你说这金镯是玉娘的吧?” 秦妈沉默着,没有说话。 “果然,我猜到她便会如此。”女子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偷梁换柱,移花接木,我祖母仍是这样啊。” 她的思绪似乎飞得很远,片刻便又回笼,带着几分自嘲,“妈妈,若我说我才是这只镯子的主人,你可相信?” 秦妈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因为她相貌肖似先夫人而在潜意识中已认定她是归家二姑娘,但毕竟关系到归家子嗣,半点马虎不得。 她想了想,斟酌道:“虽然我也相信姑娘,但毕竟南老夫人和你各执一词,这事关系重大,我不得不慎重对待,还请姑娘理解。” 她这话说得很明白了,南书燕破唇一笑,“妈妈慎重些是好的。若是明日你去归家,可以问我祖母要金镯上的链子,你看她怎样回答。” 秦妈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不相干的人踏入归家的大门。” 南书燕笑笑,将吊坠从秦妈手中拿过来。女子低垂着头,专注的将红绳套在手腕上,打了一个结。 秦妈耐心的看她将红绳的结打好。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有偶尔一滴水珠滴落在门外的芭蕉叶上发出吧嗒一声轻响,越发显得夜很静谧。 南书燕拿起伞,笑着道:“那就不叨扰妈妈了。” 秦妈忍住想要冲上去抱住她纤弱肩膀的冲动,神色复杂起身相送。刚到门口,张妈正好端着姜茶过来,看见她要走,便挽留道:“这茶刚煮好,姑娘不喝一口再走?” “不了,”南书燕婉拒,“日后若有机会,再来品妈妈煮的茶。” 她朝两人微微笑笑,纤细的身影转身没入夜色中。 张妈端着茶盘,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姐姐,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 秦妈亦是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五味杂陈,脱口道:“先夫人长得也很好看。” ----------------- 云县最普通的一夜,却有许多人彻夜难眠。 南书燕被故意支出去守铺子,一夜没有睡好的南老太太只得顶着两个黑眼圈做早食。 很久没有这么早起,加上昨夜又辗转反侧了一夜,她整个人精神都不好,烙饼的时候,还被油崩了手。 南栋看着面前放着又硬又干的烙饼,略带不满道:“娘,我去买点豆汁回来,这饼也太干了些。” “去吧去吧,”南老太太望着手背上冒出的水泡,有些心烦。她干脆将桌上的饼一股脑收起来放进柜子里,“这饼既然不好吃,就不要吃了,你一并去买几只肉馒头回来,玉娘喜欢吃。” 南栋踩着鞋出去买早食。 南老太太又去叫南玉儿。 南玉儿未出嫁时便有懒起的习惯,如今被李泰来磋磨了一个月,整个人都在极度困顿中,这一回到家,心里放宽,一倒下去便似要将这一个月的瞌睡都要补起来。 南老太太请了几遍,她都只是躺在床上咕哝道:“祖母,你让我多睡会,我好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 南老太太也很无奈。 等南栋买了早食回来,南玉儿还躺在床上,南栋便有些不悦道:“玉娘也真是,嫁了人还是这样子,真是不转性。” 南老太太想要护短,又怕他在这关键时刻发起牛脾气,只得她苦着脸和南栋吃完早食,刚收拾完,秦妈已经登门。 秦妈今日并不是一个人,她还带着春桃。 南老太太将秦妈和春桃迎进屋,秦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笑着道:“也不知姑娘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还烦请她出来见一面。” 南老太太讪笑道:“姑娘昨日便回来了,只是今早觉得身子不爽利,还在床上躺着,我再去看看。” 秦妈站起身,一脸关切道:“要不要去请个大夫看看?” “不用,我们这样小户人家长大的姑娘,哪有那么娇贵。”南老太太笑着起身去叫南玉儿。 秦妈坐了好一阵,实在无趣,也起身到院子里站着。 南家院子不大,正中一棵黄葛树已长出了繁茂的绿叶,看上去倒是悦目。刚走到树下,便听见南老太太压低声音略显焦急的催促声从屋内传了出来,“玉娘,归家的人已经来了,你快些起来。” 年轻姑娘的声音低语了两声,却又听不似很清楚。 秦妈抬头看了看。 一轮红日挂在天空,明亮的日光洒在树叶间,为毫不起眼的绿叶镶上了一道金边。 这个时辰,就算家中再娇惯的女儿,也已经起来了。 想当初大姑娘还未进宫的时候,老爷和夫人平日就算百般宠爱,但也是断然不允许清早懒床。就算有个头疼脑热,也是要在日头升起前,要去跟老夫人请安的。 南家对姑娘,确实太娇惯了些。 又等了好一阵,才见南老太太和一个穿着粉色纱裳的姑娘走了出来。 姑娘中等身量,脸上擦着厚重的脂粉,看上去反而掩住了这个年纪女儿家天生的灵秀之气。 她低头走在南老太太身边,梳着垂云髻,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杏眼带着还未睡醒的慵懒。看到秦妈,她略有些茫然的看过来,说不出的怯懦楚楚。 比起昨日那姑娘,真是让人失望。 秦妈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第42章条件 南老太太拉着南玉儿走到秦妈跟前,道:“这就是玉娘。” 南玉儿低着头叫了声“妈妈。” 秦妈看着她关切道:“听说姑娘身体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好些了。”南玉儿声音很小,带着一种上不了台面的胆怯。 南老太太看秦妈视线停在南玉儿身上停了好一阵没有移开,生怕露出什么破绽,赶紧道:“我儿南栋也在家里,要不然将他一起叫过来,大家也见个面。” 秦妈点点头,“这是应当的,我来云县时,老爷特意嘱咐过我,凡是对二姑娘有恩的人,归家均要重谢。” 南老太太笑着道:“我不敢说对玉娘有恩,但我和我儿这么些年却是以真心待她。” 秦妈笑着颔首,“看得出来老太太是个大善人。” 南老太太便又转身出去。很快,一个四十岁左右,身材偏胖的男子便跟在南老太太身后走了进来。 秦妈知道这便是南老太太的儿子南栋了,她笑着与他见了礼,一行人便到檐下的桌前坐了下来。 南栋笑着道:“妈妈的来意我娘已经跟我说起过了,只是玉娘上个月已成亲,若是你们要将她接去平江,恐怕姑爷这边不好办。” 秦妈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这个不劳南掌柜操心,若是姑爷愿意一起去平江,老爷定然欢迎。若是他不愿意去,老爷也会给他丰厚的补偿。” “姑爷是我的亲侄儿,也是个读书人,自然是愿意去平江的。”南栋冲坐在旁边低着头的南玉儿道:“玉娘,等会你便回去,让泰来和他娘收拾东西,跟着妈妈一起去平江。” “南掌柜果然是爽快人。只是,”秦妈笑容顿了顿,“当初老爷给姑娘的金镯上还有一个吊坠,那吊坠是两只赤金的福袋,上面阴刻着姑娘的小字,如今金镯已经找到,只不知这吊坠在哪里?” 南老太太和南栋相视一看,心里俱是咯噔一下。 南栋是压根不知道有什么赤金吊坠。 南老太太皱了皱眉,立刻想起南书燕手腕上戴着的坠子。 早知道,她就应该将坠子一起要过来。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为了不让秦妈生疑,她只得笑着道:“是有一个吊坠,前些日子取了下来放失了手,你容我再仔细找找。” 南家既然都到了当镯子的地步,那纯金的吊坠便断然不会放失了手。 秦妈心中了然,只是笑着道:“事关归家血脉,我不敢有丝毫马虎,还请老夫人再仔细找找。若是有其他人拿着吊坠来归家相认,你说我是相信老夫人好呢,还是相信其他人好。” 秦妈这话就有些深意了。 南栋一向心粗,倒是没有听出秦妈话中有话,南老太太听到秦妈如是说心里不免发慌。 原本以为,归家的人今日见了玉娘事情便已经定了下来,哪里知道,又提起什么吊坠。 这吊坠就在南书燕手上,若是两个月前,要这吊坠也不难。但最近这段时间以来,这姑娘突然变得十分难缠,若现在贸然跟她去要吊坠,说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南老太太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她跟她要金镯,又说什么不给也没关系,反正在她手中也不会长久这样奇奇怪怪的话,果然没过几日,南记果子铺便出了事,她只有当了金镯解燃眉之急。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怔愣。 南栋不知个中情由,看南老太太半天没做声,插话道:“既然我娘都说是暂时放失了手,这吊坠定然还在家里。” 秦妈温声道:“既然吊坠还在家里,就烦请老夫人和南掌柜好好找一找,若没有吊坠,我也不敢贸然将姑娘带回家,万一弄错了呢?” 南老太太和南栋只得应道:“这个还请妈妈放心,我们一定尽力将吊坠找出来。” 话说到这里,秦妈便也不再多说。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若是没有吊坠,那么她并不认可南玉儿就是归家二姑娘。 秦妈带着春桃走后,南老太太一脸苦闷,她望着南栋有些为难道:“栋儿,那吊坠还在燕娘手中,你看......” “既然在燕娘手中,让她拿出来便好,有什么为难的。”南栋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刚才看娘那样子,我还以为吊坠弄丢了。” “你只知道让燕娘拿出来,你可知现在的燕娘已经不是原来的燕娘,你以为让她拿出来她就能拿出来?”南老太太恼火道。 “不就是让她拿个吊坠,这有何难?”南栋不屑道:“难道她还真敢忤逆不成。” 南老太太跟他没办法说清楚。凭她的直觉,若真要燕娘拿吊坠,说不定她还真敢忤逆了。 想到这里,她莫名有些心虚。 南栋自顾自提起茶壶斟上一盏,惬意的抿了一口,“玉娘,等你到了平江,可不要忘记为父今日为你做的一切。” 南玉儿低着头,指尖抚弄着衣服上的丝绦,“父亲的恩情,女儿今生永不敢忘。” 南栋便满意的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若你真的到了归家,为父这果子铺也不要了,到时候我要开一家粮店,何愁我南家没有发达之日。” 说到这里,他似乎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般涌进家门,脸上的笑容越发陶然。 南老太太嗤声道:“不知你有没有听明白归家仆妇的意思,若是找不到金镯上的吊坠,她便不认玉娘是归家的女儿。玉娘也去不了归家。” “这有何难?”南栋大大咧咧道:“等会我便去铺子里,让燕娘将吊坠拿出来。” 话音刚落,院门口便传来缓慢的拐杖敲地的笃笃声。 李泰来一身灰蓝色宽袖长袍,慢慢杵着拐杖进了门。 南玉儿看见他瞬间脸色大变,她朝南老太太那边靠了靠,绷着身子不敢抬头。 李泰来似乎没有看见她神色的异样,他面色如常的走过来,坐在南玉儿对面一脸关切,“玉娘,昨日没有休息好吗,怎么脸色越发沉闷了?” 南玉儿握紧了拳,咬着唇没有说话。 李泰来笑笑,又向南老太太和南栋请了安。 “泰来,你这腿刚好些,可要注意莫累着。”南老太太是打心里疼爱这个外孙,看到原本一表人才的外孙如今成了这样,她的心中不免难过。 “外祖母,岳父,我今日过来,便是想问问归家和玉儿见面的情况。”李泰来道:“也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平江。” 南栋道:“归家仆妇说金镯上还有一个吊坠,找不到吊坠便不敢认玉娘。如今吊坠在燕娘手中。” 南老太太忧心忡忡,“前些日子燕娘跟我讨要金镯,我没有给她,这次若是让她交出吊坠,她定然不会愿意。” “一个吊坠而已。”李泰来笑着缓缓道:“既然在她手中,让她交出来便可。” 第43杀意 立夏一过,傍晚时分已有了夏的燥热。 南记果子铺后面一片池塘已是蛙声阵阵。 南书燕穿着新作的夏布宽袖青衣,越发显得身材纤细窈窕。 她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块木板,将果子铺的窗户封严,正要转身去关门,却发现门口挂着的灯笼下,突兀的站了一个人。 南书燕停住关门的动作,抿唇看着面前杵着拐杖的年轻男子。 木拐敲在地上橐橐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带出空灵的回响。 “燕娘,你不欢迎我进去坐坐?”李泰来望着面前把着门站着的女子,许是这段时间没有见面,她倒是长高了些,只是不知是不是夜晚的错觉,和以往一向温和的面容不同,她整个人在夜色中散发着清冷,有着淡淡的凉意。 女孩不说话,依旧安静的看着他。 李泰来自嘲的笑笑,“燕娘如今长大了,和表哥也不再亲厚了。” “你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何事?”女子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李泰来一愣,随即望着她笑了笑,他杵着拐杖,又走近两步,已经站在店铺门前的台阶下。 “燕娘,”他微仰着脸,声音越发温和,“我想跟你借样东西,我们进去细谈可好?” 南书燕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丝毫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借什么东西你便直说,这个时候我这里也不方便让你进来。” 这次李泰来确定自己不是错觉,她确实对他存有很重的戒心。 他略显无奈的笑笑:“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前几日玉娘跟我说起你手上戴了一只吊坠,很是喜欢,我想要借了去照样子给玉娘也做一个。” 南书燕眼里明明灭灭,夜色昏沉,让人看不出情绪。 好一阵,女子凉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我娘曾嘱咐过我,不管发生什么,手上的吊坠都不能解下来,恕我不能借给你。” 这便是直接拒绝了。 李泰来深深的看她一眼。这个在他印象中温和没有主见胆小如兔的女子,如今真如外祖母所说变得不是那么容易拿捏了。 他笑笑,道:“表妹何时变得那么小气了,我只是借一两日,一两日后便原样奉还。” “我本来就小气,这事更是大气不了,你回去吧。”南书燕掩住心中的厌恶,直接关门逐客。 李泰来脸上藏着一丝愠怒,真是给脸不要脸,既然如此,便不要怪他不讲情面了。 昏暗的风灯摇摇晃晃,照着地上的影子影影幢幢,如同一个个巨大的怪兽。 南书燕正要掩上门,李泰来突然上前,将半个身子挤到门里。 夜风轻拂,那风灯随着微风摇曳两下,彻底熄灭了。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黑暗中,女子的目光灼灼如星辰。也就是一瞬,她突然猛的拉开门,李泰来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便扑进了店铺。 等他稳住身子,抬起头来,却看见面前的女子面无表情的拿着一物,稳稳的对着他。 弩机! 李泰来只觉得脊背发凉,喉咙僵硬。 这样一个平日任由人捏扁搓圆的女子,居然会有军中才有的弩机。 他心中涌出一阵强烈的悔意,然而世间的事,最是容不得人后悔。 他努力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强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燕娘,只是一个吊坠而已,不给便不给,我们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女子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中亮如星辰,里面隐隐含着兴奋和激动。 似乎她等一日已经等了很久般。 李泰来努力用拐杖稳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身子,看来,祖母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他太轻敌了。 “不过就是死而已,表哥这么害怕,真是有辱读书人的体面。”女子凉薄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讥讽。门外照进来的月华笼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如同清冷月宫走出来的仙子。 然而这仙子手中却举着让人无法躲避的武器。 这时她在他眼中,便不是仙子,而是修罗。 李泰来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女子轻蔑的一笑,手指微微一动,李泰来整张脸便僵硬下来。他低头看着没入肩头的弩箭,不敢置信的动了动唇,“你真的敢?” 女子一脸平淡的放下手腕,轻嗤一声,“我有何不敢,这弩箭上抹了毒药,就是天王老子在场也救不了。” 李泰来扭曲的表情彻底撕裂,嘶声吼道:“我与你何冤何仇,你要置我于死地?” 女子一脸平静的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了去,若是硬要抢,便去死。” 蛙声又嘈杂起来,流动的风卷动半截青色的裙摆,在地面划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李泰来眼里最后的一幕,便是那截青色的裙摆如同漫天的幕布罩下来,遮住了月光,也遮住了一切。 周围彻底陷入黑暗。 南书燕扯了扯唇角缓缓蹲下身去,看着面前人事不知的男子,那双清泉一般的眼中翻涌着强烈的恨意。 她缓缓伸出手覆在他脖颈上。 前世的痛苦裹挟着仇恨滚滚而来,她慢慢收拢五指,感觉到生命在手指下的律动。 只需再用点力,前尘往事便两清了。 她闭上眼,手上的力气又涨了几分。 ----------------- 安静的小巷里,两人一马正缓缓走来。 骑在马上的男子一身深色常服,他面目冷峻,眼若星辰,挺直的鼻梁下,微扬的唇线条坚毅,这样一副好模样,偏偏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多了几丝纨绔子弟的味道。 马下走着的男子穿着石青色宽袖大袍,清隽儒雅,看上去一副世家公子的俊雅模样。 两人神态悠闲,不像是赶路的行人,倒像是游春踏青的游人。 转过一个巷口,马上的男子突然勒住马头,走着的男子也停住脚步。 明朗的月光下,隔着敞开的门,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正抬起头看着他们,在她面前还躺着一个人。 马上的男子和地上的男子对视一眼,马上的男子慵懒地道:“仲初,你过去看看。” 地面站着的男子往后面退了一步,道:“三哥,你不是不知道我胆小。” 马背上的男子轻嗤一声,将手中缰绳一抛,地上站着的男子便接在手中。 他翻身从马上下来,走到门前看了看躺着的男子,淡然道:“姑娘好胆量,只不知这人何故晕倒在这里,你又要将这人如何处理?” 南书燕微微皱了皱眉,“两位公子估计不是云县人,既然只是路过,还请少管闲事。” 第44章当诛 “哦,”霍炎扬了扬眉,“姑娘这话对也不对,虽然这是你的事,但见死不救可不是多管闲事。” 就在女子刚刚回头的时候,他明显看到她眼中的杀意,“若是姑娘有什么冤屈大抵可以去报官,何苦要杀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南书燕别过脸去。 巷子里的青石板路面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明明光线并不强烈却晃得她眼睛发涩。 只要能替宁儿报仇,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又如何?她抿紧唇,冷然道:“半夜擅闯民宅理应当诛。我就算杀了他,也只是自卫。” 女子顶多十四五岁年纪,但她那双眼睛却有着远超这个年纪的冷静和漠然。 霍炎抬了抬下巴,“但他现在并没有威胁到你。” 地上的男子一动不动,应该是中了迷药。 女子宽袖中的手掌握紧成拳,淡然道:“他此时威胁不到我,但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寻来,我便再无还手之机。难道公子不愿意看到我杀了他,是想让他醒后杀了我吗?” 霍炎愣了愣,好一张犀利的嘴。 “我断定,不出一炷香功夫定然会有人寻来,公子最好回避一下,免得沾染上不该有的是非。”南书燕讥讽道,“公子若仍是于心不忍,便将他带走。等他醒后带着同伙过来报复,我大不了便是一个死,只是到时候公子便不是大义,而是助纣为虐了。” 霍炎饶有兴味的看着她,“那你说来我听,他与你究竟有何过节,我再看看要不要帮他。” 南书燕哂然一笑,“他欲抢走我的东西。” 霍炎曲着右手食指抵在下巴上思考道,“也要看是什么东西,若是不值钱的......” “我的父母,我的家人,甚至我的命。”南书燕傲然的望着他,“你说,我该如何对他?” 女子目光亮若星辰,身姿却又似刚抽出的新竹,纤细而柔韧。 门前的风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晃起来,影影幢幢,如同梦魇。 霍炎视线落在地上昏睡的男子身上,沉吟片刻道,“仲初,将他丢出去。” 霍仲初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和旁边的拐杖,嘟囔道:“还是个瘸子,三哥,这样的事下不为例。” 他伸出手将李泰来直接拎出去,丢在铺子门前的青石板路面上。 南书燕一脸复杂。 “夜深了,姑娘也可以去歇息了。”霍炎扬唇道:“姑娘说的话究竟是否属实,等明日官差过来,自然可以问个清楚。” 南书燕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要问,霍炎又道:“姑娘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来报复,正好我二人路过云县没有住处,不如就借姑娘门前看场好戏。” 听他的意思,今晚上是要守在这里了。 她看了像一条破布般躺在地上的李泰来一眼,淡然道:“公子能在这里自然是更好,民女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除了不能手刃仇人有些遗憾外,报官也是好事。 不过该报的仇一定要报,今后再徐徐图之即可。 南书燕关上门,将弩机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方将弩机放在枕头下面,和衣而卧。 屋外。 霍仲初望着霍炎道:“三哥,你今晚真要在这里守着?” 霍炎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朗月,伸了个懒腰道:“明月清风,既可赏月又可看戏,如此好事怎能错过。” 他环视四周一眼,轻跑几步,用脚在墙上轻轻一点,便轻松越过墙头到了屋顶。 霍仲初笑着摇了摇头,若是让人知道平江成日被世家贵女们追着跑的霍傲之居然在云县为一个平民女子守门,不知又会是怎样一段佳话。 ----------------- 外面蛙声阵阵,似乎比刚才越发聒噪。 南玉儿屋内。 南老太太沉着脸问:“你表哥和姑姑可是待你不好?” 南玉儿不说话,只是哭。 南老太太又问:“那是你表哥打你了?” 南玉儿抽噎着,依旧不说话。 南老太太有些烦躁道:“问你什么也不说,那你为何不同意你表哥去归家?” 南玉儿耸着肩膀又哭了一阵,才收住眼泪,抬起头哀求道:“祖母,我求求你,让归家给他一笔银子,只要他不跟着去就好。” 南老太太看着南玉儿,有些无奈的劝道:“你如今已经嫁给了你表哥,他便是你的夫君,岂能因为你去了归家便弃他而去。 你表哥除了伤了腿,哪一点比别人差,假以时日他腿好了,就算是比起平江的贵族子弟也不差。玉娘,你莫要一山望着一山高。” “祖母。”南玉儿拖着哭腔,“我若真是一山望着一山高,当初就是死也不会嫁给表哥。只是不知燕娘在表哥面前说了我什么不是,让他记恨于我。 在外人面前,表哥还是那般君子模样,可是每到夜里,他便换了个人一般变着法子折磨我。 祖母,若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到我去平江,便活不下去了。” 南玉儿呜呜哭着,索性霍了出去,她将宽大的袖子一直撸到胳膊,“你看,这些都是他掐的,还有,”她拉开衣领,将脖颈上的伤痕露了出来,“祖母,你知道,这一个月来,我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她泣不成声,哀求道,“求祖母答应不要让表哥去平江,给我留条活路吧。” 南老太太看着她雪白的皮肤上一道道青紫的痕迹,只觉得口干舌燥,一把火便从胸口蹿了起来,“泰来真是太不像话了,等他回来了我一定将他叫来问清楚,让他今后不要如此待你。” 祖母仍旧不同意,南玉儿有些绝望。 “祖母,你若非要表哥跟我一起去平江,我便不去了。”南玉儿发狠道:“反正跟他在一起便没有活路,不如我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也好过被他活活打死强。“ “胡闹。”南老太太气得流泪,“我好不容易看着你们长大成人,也成家立业了,你们不仅没有让我松口气,反而还如此不懂事,我究竟造了什么孽,才养出你们这样两个冤家?” 南玉儿便又哭了起来,南老太太越想越伤心,也痛哭出声。 祖孙俩哭成一团。 好一阵,南老太太止了眼泪,劝慰道:“玉娘,你既然已成你表哥的人,你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离。 你要想清楚,和离后就算你到了归家,还有谁会娶你,难道你年纪轻轻便要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南玉儿心里冰凉一片。 她才如一朵花般刚刚绽放,怎么甘心就这样寂寞的枯萎。 祖母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古老的魔咒,从遥远的深处传来,“玉娘,你是女儿家,便要学会认命。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但女子嫁过人这一辈子便难回头了。 你表哥不是个暴戾的人,他之所以如此定是有什么心结。你放心,他一向听我的话,我会亲自跟他谈谈,等他心结解开便会对你好了。” 她声音苍老慈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南玉儿在她怀中渐渐安静下来。 祖母说得没错,嫁了人的女子还能怎样,即使以后偷偷再嫁,又岂能如意。若是真如祖母所说,表哥能将心结解开,好好对自己,这段姻缘未必不是好姻缘。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又升起一丝期望。 第45章冒犯 南栋坐在椅子上,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李泰来仍旧没有回来。 若不是害怕夜长梦多,想着早点将吊坠拿到手,让归家仆妇尽快将玉娘带回归家去,这个时辰他早已睡下了。 他使劲抬了抬眼皮,用手揉捏着眉心强忍住睡意。 泰来已经出去差不多一个时辰,就算走得慢些也应该回来了。 除非,他没有如愿拿到吊坠。 南栋性子急,若按他的想法,直接上门跟燕娘将吊坠要过来就是,偏偏泰来说是怕她起疑心坏了事,要迂回一些。 迂回的结果就是这样让他干坐着等了大半夜。 真是读书读傻了的。 燕娘一个姑娘家,她能坏什么事?就算知道真相将来哭闹两日便也罢了,金镯和吊坠都不在她手中她待如何?两日过后玉娘都已经快到泾阳,她不认也只得认了。 南栋越想越觉得理应如此,他起身出了门,走到南玉儿门前瓮声瓮气道:“母亲,泰来还没有回来吗?” 南老太太赶紧打开门出来。 刚才只顾着劝玉娘,倒是将最重要的事情差点忘记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问:“现在什么时辰?” “快到亥时了。”南栋道:“要不我去看看。” 南老太太有些忧虑,“燕娘近段时间很不一样,你将吊坠拿回来就是,莫伤了她。” 她担心若是燕娘不愿意将吊坠拿出来,以儿子的性子肯定要硬来,到时候伤了人总是不好。 燕娘长得好,人也勤快,她还指望着能有个好的回报。 南栋边往外走边粗声不耐烦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不就一个坠子,她若不肯给直接拿来就是,何须费这些功夫。” 南老太太眼皮跳了跳,她伸手揉了揉,突然觉得有些心慌。 南栋到果子铺时,风灯早已熄灭,月光照着门前幽微的一小片,越发显得果子铺门脸局促。 光线昏暗,他又走得太急,并没有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李泰来。他两步跨上门前的台阶,拍着门粗声道,“燕娘,快来开门。” 好一阵,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年轻女子清丽的声音隔着门道:“父亲,我已经睡下了。” “我过来取东西,你先把门打开。”南栋不耐烦地道。 门内沉默了一阵,才又问道:“你是来取吊坠的吗?若是如此,父亲请回吧,这吊坠我不能给你。” 南栋气恼道:“什么吊坠?我是来取昨日放在铺子里的果脯方子,你快将门打开。” 里面又沉默一阵,才听见门闩拉开的声音。 南栋迫不及待想要推开门进去。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嗤笑,一个穿着玄色深衣,挺拔清隽的男子从屋檐上轻轻跃下,语带戏谑道:“果然又来了一个。” 南栋蹬蹬往后退了两步,惊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我家屋顶?” 霍炎背着手转过身,语气凉薄:“你家?” “自然是我家,”南栋反应过来,一改刚才的惊慌,说话便有了底气,“这是我家果子铺,我便是这果子铺的东家。” 霍炎背着手皱了皱眉,“这么晚了,你进去有何事?” 南栋气笑了,“这位公子,我回我自己家,难道也要分时辰?” “自然不需要。”霍炎淡笑道:“但今日不行。” 南栋气急,但他不是没有眼色的人,看面前之人衣饰精美,仪态不凡,又不敢造次。他急道:“我找我女儿确实有要事。” 铺子门悄无声息被打开,南书燕穿着青布宽袖夏衣,安静的站在门口。 南栋性子本就急躁,又因为被霍炎阻在门口奈何不得,此时看见南书燕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想要将她手腕上的吊坠抢到手中。 南书燕早有防备,他手还没伸到跟前,便已经堪堪避过身子。 “父亲这是作甚?”女子好听的声音带着凉意,和平日的温婉截然不同,反而让南栋听得一愣。 “好哇,如今你翅膀长硬了,父亲的话也敢不听了。”南栋一把抓了空,暴怒道:“不就是个吊坠,为父也要不得?” 女子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漠然道:“我已经跟父亲说过,这个吊坠谁都要不去。” 南栋气怒,“前段时间我还说你是个识大体的,如今居然如此任性。你吃我的喝我的,你居然还敢说这坠子也是你的?” “敢问父亲,你要这坠子何用?”女子的唇角带着讥讽,略做思索,“若是你如实告诉我这坠子的用处,我再决定给不给你也不迟。” 南栋一愣,真正的用处自然是不能告诉她的,但这坠子,也是必须要的。 他咳嗽了一声,拿腔作势道:“玉娘说你这坠子别致,也想照样子做一个,等明后日拿去首饰铺给匠人看过式样,我便将它还给你。” 南书燕嗤然道:“若是这样,我还真不能给你。” 南栋被她当着外人如此顶撞,脸上挂不住,恼怒道:“我好好跟你说你不听,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再次欺身上前,南书燕退后一步,从身后拿出弩机对着他,冷冷道:“父亲要怎样不客气?若是要硬抢吊坠,就别怪我冒犯。” 南栋望着她手中的弩机愣了愣,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他上前便要夺下弩机,嘴里嚷着,“你这不孝女......” 话未说完,便瞳孔骤然一缩,低下头,看见一根比银针粗一些的弩箭没入肩膀。 “父亲非要如此,我也只得自保。”女子一双黢黑的眼眸透着幽深的寒意,“我跟你说过,若你非要硬抢,我只能冒犯了。” “你......”南栋不敢相信的望着南书燕,只觉得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喉头泛起,整个舌根便僵硬起来。 他有些惊惧的望着她,喉咙呵呵有声,转眼便浑身无力的跌到地上。 “我这弩箭上抹了剧毒,父亲只能自求多福了。”女子淡漠的声音响起,南栋眼里涌上不敢置信的惊惧和绝望,但也只是一瞬,他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 霍炎一双黑眸安静的看着南书燕。 从头至尾这女子一直冷静自持,该下手时却又一点都不手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对待家人尚且如此,果然是个狠的。 “那个,这两人你打算怎么处理?”霍炎看迎着南书燕的视线,有些好奇。 “他们该死,但公子要护着,只能由官差来处置了。”南书燕抿了抿唇,“公子该看的戏已看完,是不是也该走了。” 她居然听到了他和仲初的对话。 霍炎笑笑,“好戏才刚刚开始,没看到结尾多难受。” 南书燕安静的看他片刻,转身掩上房门,将夜和他一起隔绝在外。 霍炎自嘲的笑笑。 霍仲初从暗处骑着马走过来,打趣道:“三哥,想不到你也有被拒之门外的时候。” 霍炎横他一眼,一把将他扯下马来,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霍仲初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追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