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纪事》 第三章 混乱矿场 雁荡山,矿场内。 随着北漠大军不断南移,虽然有禁军的时时弹压,有关战争的各种传言仍在矿场内甚嚣尘上。 “听说了吗?北漠马上就要打到天武城了,我家那口子给我送衣食的时候问我该怎么办呢?这老婆子,离了我真是啥事儿也干不成!”雁荡山山脚大柳树村来的矿工李老汉寻了个隐蔽些的角落跟同村另一个年轻些的矿工李二柱一起偷懒时说。 我呸!还离了你啥也干不成,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你家大事小情都是你家那口子拿主意。 李二柱心里唾骂,嘴上却说:“不知道你和婶子商量出来啥了?我们来这服劳役可还没满一年,想走也不成。家里就剩些老弱妇孺,自打听说这北漠打来了,我这心就一直悬着呢。” “唉,能商量出啥,只能先让老婆子拖家带口往南走。先去投靠天严城的亲戚,也算离这战场远点。”李老汉叹气道。 “这也是个法子,不过,家里人走了,我们却还得在这儿。这里离那天武城那么近,一旦天武城没挡住,那我们岂不是都完犊子了?”李二柱压着声音恨声道。 “你就知足吧,咱还能让亲族南迁保下命来。那些流放来的犯官们可都是一家一姓的被扔到这,一旦遇上北漠兵匪,说不定就灭族啦。” 李老汉毕竟年岁大些,对生死看得也淡,只要家族延续,对的上列祖列宗他就知足了。 可李二柱却还年轻,他刚讨了个新媳妇,孩子都没呢,自然不乐意就这么听天由命。 “叔,婶子那儿是不是也接到过贵人给的银子,让你对那对爷孙多加照顾?”李二柱凑过去悄声问道。 李老汉吓了一跳,瞪着李二柱:“你咋知道?你家也收到了?” “对呀,我估计不只我们,这矿场里大部分附近村里进来服劳役的乡亲们都收到了。要不他们爷孙能过得这么舒服吗?” 李二柱继续神秘地说道:“我还听说,那个看起来五劳七伤的老人就是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定国公!” “定国公,这怎么可能?他老人家为我们北境做了多少大好事,多亏了他才有了北境这二十年的安稳日子,怎么就跟那些鱼肉乡里的贪官一样被流放到这里了?” 李二柱白了李老汉一眼,“说了你还不信!你知道的,我亲叔叔是咱们村里正,我婆娘可是亲耳从我亲婶子那儿听来的。要不然她一个新媳妇哪敢拿外人的钱。” “你说,这要真的是定国公,就算北漠打来了,咱是不是靠着他老人家也能活的久一点儿?” 李老汉想了片刻,回道:“我听说你那里正叔叔的一个儿子也在这矿场里,你没事儿去跟你这堂哥聊会儿,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也好让村里的人都有个底。” 李二柱面露难色,他那堂哥可不是什么好的,仗着自己爹是里正,没少看不起他。不过,这事儿事关生死,他就是舍了这张脸也无妨,他可不想让他刚娶的媳妇当寡妇。 “行吧。”李二柱闷声应了,便怏怏不乐地去找他堂哥去了。 此时的雁荡山禁军营帐内,冯继祖正躺在美人膝上,懒懒地听着亲信汇报最新的战况。 “统领,属下探到北漠先锋军很快就要到达天武城。这天武城守将是卢松毅那老家伙的老部下蒋易,听说也算是个将才。不过,靠天武城的兵力,即便有天运和天昌二城策应恐怕也难以抵挡北漠铁骑。” 听到这里,冯继祖不由坐直了身子,挥手示意服侍的美人退下。 “这么说,本统领岂不是危险了?姑姑常说君子不立于危墙,这何止是危墙啊,这怕是危山吧!不行,我得赶紧回去,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不能待了。” 冯继祖慌忙起身,吩咐道:“赶紧把本统领的行囊收拾好,我们今日就返京。” 他心里怒骂卢松毅,要不是为糟践那个老头子,他何至于涉险?新京城内的美人们身娇体软,香气扑鼻,哪像这荒郊野岭找来的乡下丫头,虽说天生丽质但难掩土气。 他这委屈受大发了! “统领!”亲信为难道:“您奉命驻守雁荡山金矿,无诏不得擅离啊!” 冯继祖不耐烦道:“怕什么,陛下万寿节临近,本统领帅军押送今年矿场所出黄金返京祝寿,我看到时谁敢惹我。更何况还有姑姑和父亲在。” 他看着愣在一旁的亲信,怒喝道:“还不快去准备,把这里积攒下的金子都给我带上。再领一千禁军护送我们。剩下的就让那个敢跟我不对付的副统领领着继续驻扎在这里,没有上令不准动。老子动不了他,就让北漠人收拾他。” “是!”亲信应声退下。 很快,驻地的动静就引起了副统领郑子清的注意。他派亲卫去问询了一圈,便了解到冯继祖竟然在这个时候准备逃回新京。 嘭—— 冯继祖的营帐被一脚踹开,把里面正在指挥下人们收拾行李的冯继祖吓了一跳:“郑子清,你是疯了吗?敢以下犯上?” “呵,你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二世祖也有脸居于我之上。”郑子清不屑道:“大战将临,你竟然想临阵脱逃,简直寡廉鲜耻。” “放肆,你竟然敢污蔑本统领。本统领是为陛下贺寿而归,什么事能比得上陛下重要?”冯继祖梗着脖子反驳。 他对这个郑子清烦不胜烦,一路上不知道跟其斗了多少次。若不是他的官职高于郑子清,他折磨卢松毅的目的还真难以达到。 不过就算如此,郑子清还是给那个老鬼行了不少方便,简直可恶至极。 无奈这郑子清背景深厚,出身旧都士族郑氏,父祖皆在朝身居高位,冯继祖就算想寻法子把他搞下去也暂时没找到机会。 “哼,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贪生怕死的废物本色。”郑子清出身世家,自有风骨,最看不得冯继祖这类人。 “你闯到本统领这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说完了就给老子滚,你既不贪生怕死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一旦矿场出了问题定饶不了你。” 冯继祖懒得再跟郑子清理论,直接命人将他逐了出去。 郑子清无奈,只得郁愤而去。 两个统领不欢而散的消息很快在矿场内传开,本就因各种流言蜚语而焦躁不安的人们就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而冯继祖根本不理会这些,在收拾好行囊后便立刻踏上归途。 第四章 不期而遇 天武城将士的到来以及疑似北漠人马突然的出现让雁荡山矿产内外的气氛格外紧张。 即便是一早就直奔矿场后山深处,寻找有利于祖父身体恢复的药材的卢明远都感受到了。 不过,他暂时并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对他来说减轻祖父身体的病痛才是第一位的。 冯继祖那个畜生还在的时候,他身为禁军统领,又带了一堆亲信,对卢明远祖孙二人盯得很紧,卢明远根本不敢有太多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祖父受病痛折磨。 冯继祖离开后,布置在他们二人周边的眼线几乎全被撤去。 再加上有劳役和部分禁军将士帮忙打掩护,卢明远的活动就相对自由多了。 但矿场内的生活条件实在太差,缺医少药,卢明远便是之前从师叔那里学了些医术的皮毛,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所以他才不得不冒险去野兽出没的后山深处去碰碰运气,就算没寻到药材,能抓个野鸡也可以为祖父补补身体。 所幸他运气不错,竟然发现了一小群野鹿。 只是这些山中精灵十分警惕,还未等他靠近便四散而逃。 卢明远情急之下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奋力追去。 不过,他的好运似乎到此就耗尽了,野鹿的身影倏尔便消失不见。 而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好像在这里看到了北漠人! 卢明远自幼随卢松毅在北境长大,对北漠人再熟悉不过。他甚至能熟练地与北漠人用他们的语言沟通。 所以在见到不远处看上去狼狈不堪的一行人的第一眼,他就断定这是一群北漠人。 为首那人看上去年岁跟他差不多大,虽然衣袍多有破损但仍能看出是北漠贵族的装扮。 后面那十数人环形站位隐隐将那北漠贵族保护起来,应是他的部下。 这些人到底是如何到达这里的?边军都死绝了吗? 卢明远实在难以相信大齐花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建起来的北境防线竟连这区区十几人都拦不住。 不过,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怪不得边军,毕竟谁也想不到竟会有人去趟一条二十多年没人走过的险径从北漠入齐。 没错,这一小队北漠人马正是一路冒死南下的北漠王庭的王孙胥琰和他的部下们。 他们一行人当初为躲避达勒的大军别无选择地走了那条险径。虽然事先也准备了不少干粮,药材和武器,但真正踏上这条由两国边民用血肉铺就的生死之道时,还是遇到了重重艰险。 不说突然从四侧窜出、正在苦捱漫长寒冬的饥饿的凶禽猛兽,便是漫漫长路上偶然发生的一次小规模雪崩都能让他们吃尽苦头。 更别提在这种不见天日的深山老林里多次迷失方向,让经验丰富的雪部族老都束手无策,只能像无头苍蝇到处乱窜。 好容易终于走到大齐境内,却担心边境局势紧张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纷争而不敢轻易走出群山,准备再南行一段时日,以保万全。 可惜,谁知世事难料,刚出虎穴,又入龙潭。 谁能想到这大山深处还有一个由大齐禁军精锐守卫的驻地? “小主子,我们刚刚被大齐禁军发现,废了不少气力才将他们甩脱。这又突然出现一个看上去在服劳役的大齐少年,以防万一,解决了他!” 胥琰和阿莫在卢明远看到他们的同时也发现了他。阿莫浑身紧绷,只等胥琰一声令下,就杀将出去取那少年性命。 “先别轻举妄动,我总觉得这个少年在看到我们后的表现太过冷静!” 胥琰也知道这时候杀掉这大齐少年最为稳妥,只是他隐隐感觉这少年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示意其余人待在原地,一人小心翼翼上前。 卢明远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北漠贵族,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安全距离,准备随时退后。 就在他感受到危险准备后撤的瞬间,那北漠贵族恰好停了下来。 卢明远不由得心头一凛,这个北漠人应该不是那种混吃等死的贵族,武力值必然不低。 “大齐的朋友,你好。” 胥琰自幼便在母妃身边学习汉话,与大齐人沟通自然不在话下。 “我叫寒三,是北漠一个小部族的首领之子,我们部族一直以来都跟大齐的友人们有生意往来。这次本是带领商队来大齐交易,没想到可恶的二王子突然发动战争,导致我们只能绕过他们的大军从别处入齐境。但不幸的是,竟然迷失在这茫茫大山中。” 胥琰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尽可能让自己表现的友好一些,继续说道:“万幸遇到了你这位大齐的朋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将我们带出大山,让我们能够去找等待与我们交易的大齐友人。出去之后,我们必定重重答谢你!” 卢明远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寒三的北漠贵族鬼扯,也不想想哪个小部族首领之子敢佩戴刻有象征北漠王庭的鹰头纹饰的匕首! 他心中暗哂,却不动声色,回道:“原来如此,北漠的朋友,你们辛苦了。我是雁荡山中的猎户,对这里十分熟悉。你们随我来,我带你们出去。” “好,多谢兄弟。麻烦头前带路。” 胥琰边说边示意部下上前。 阿莫走到胥琰身侧,“小主子,我们真要跟着这小子走?奴总觉得他不像是什么山中猎户。” 胥琰低声道:“他当然不是猎户,虽然他衣着简陋,但身形挺拔,气度非凡,还能随着我们的移动不断调整安全姿势和位置,必然受过良好的教育和专门的训练。易地而处,我最多也就能做到他这种程度了。若是大齐的猎户都是这种水准,北漠早就不复存在了。” 阿莫会意,看来这少年也隐瞒颇多,不是普通齐人。 “既然知道有诈,为何还要跟着他走,岂不是自投罗网?”阿莫不解。 “我们已经被此地驻守的大齐禁军发现,此时这大山内外想必已被层层包围。若我们再与禁军碰上,很有可能来不及解释一句便大打出手。我们势单力薄,必然被很快镇压,可能出现伤亡不说,更会颜面尽失,不利于后续行事。” 胥琰抬眼看了一下前面带路的大齐少年,继续说道:“虽不知这人身份,但想必不凡。有他在前,即便遇到大齐禁军,也可先由他交涉,避免冲突。” 阿莫了然,对小主子再一次心悦诚服,不愧是主子精心教养大的。 卢明远游走于前,并不知道后面主仆二人的精明算计。不过就算知道,他亦无畏,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不过一柱香左右的时间,卢明远将一行人带到了矿场附近。 周围怪石林立,山洞密布。 阿莫带人紧紧围住胥琰,以防不测。 卢明远看到他们谨慎的样子并未说什么。只是随手取了一些石块,然后瞬间将石块射向三个方位。 随着三声爆响,原本空空如也的山洞内竟然快速涌现出一些青壮男子。 他们或三人或五人一组,手持木棍或挖矿的铁锹。看似散乱,却乱中有序,仔细观察甚至能从中看到军阵的影子。 这些青壮很快将胥琰一行人层层围住。 阿莫立即挺身上前,对着卢明远怒喝:“齐人小子,你们想干什么?” 卢明远笑道:“贵客莫急,只是你们身份特殊怕引起大家恐慌,这才请兄弟们来把贵客们保护起来。” 说完他从身旁的一个少年手里接过弓箭,随手将弓拉满。 咻—— 一支鸣镝直冲天际。 阿莫等人越发警惕。 很快,一支禁军飞奔而至。 “谁人鸣镝?” 领头的卫队长发声质问。 卢明远向前一步,“是我!” 说着他指向胥琰等人,“我恰巧遇到这些自称来自北漠商队之人,担忧他们图谋不轨,这才发令请各位将士过来。” “原来是卢小将军!”卫队长对着卢明远行了一礼,“这些就是北漠人?弟兄们正满山找呢!没想到被您抓住了!” 冯继祖离开时将大批亲信全都带走,剩余的禁军多数都是听着定国公的传奇长大,对卢明远祖孙有着天然的亲近。 没有冯继祖和他的狗腿子们盯着,这些将士们对卢明远祖孙的敬意就不再隐藏。 随后,卫队长便吩咐手下将胥琰一行人拿下去见统领。只是还未出发,郑子清和蒋易已经循声而至。 卫队长连忙向郑子清汇报:“郑统领,卢小将军在我们之前已经将这群北漠人抓住了。” “是吗?明远,好样的!”郑子清赞许地看向卢明远。 郑子清背后的士族郑氏是卢明远已故祖母郑老夫人的娘家,算起来卢明远还得叫郑子清一声表叔。 “统领谬赞——” “卢小子,果然是你,哈哈哈。”一旁的蒋易不等卢明远把话说完,就窜出去紧紧抱住他,“还记得我吗?蒋易,你蒋叔叔。你小时候可是在我肩膀上长大的。” “记得记得,蒋叔你先放开我。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卢明远无奈地把蒋易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与此同时,郑子清走向包围圈内的胥琰等人,问道:“诸位到底是何身份,为何出现在我大齐境内,又为何到此处?” 胥琰先是示意阿莫他们解除战斗姿态,而后走到郑子清跟前把之前对卢明远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说完不管对方相信与否,反问道:“不知二位将军是何身份,这里又是何处?还有这位自称猎户却被人唤作“卢小将军”的朋友又是何身份?” 郑子清笑着指了指胥琰腰间的鹰头纹饰匕首,“本统领还未见过有哪个北漠小部族的首领之子敢用这刻着北漠王庭象征的配饰。你这不速之客是不是太不坦诚了些。” 蒋易在一旁撇嘴道:“都说北漠人坦诚率直,我看不过是谣传罢了。我们没什么好遮掩的,你面前这位是禁军统领郑子清,帅军于此抵御外匪。我是天武城守将蒋易,是做什么的就不必我说了吧。至于这位少年乃是大名鼎鼎的大齐军神、定国公卢松毅的嫡孙。不知足下有没有诚意报上名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怠慢诸位。” 胥琰思考片刻,无奈道:“两国交恶之际,贵将有所怀疑也情有可原。不过在下也有苦衷。这样,不如我们寻个清净之地坐下详谈?” “好说,请诸位随我去军账之内。”郑子清当即应允,又对卢明远道:“明远,你若无事也随我们去吧。” 蒋易却插嘴道:“明远,你去将卢帅请来。让他也听听是怎么回事。他老人家对付北漠人最有经验了!” 他倒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郑子清苦笑,“也罢,明远去吧,请你祖父过来。” 卢明远应声而去。 第五章 吐露实情 快步回到他们祖孙二人暂居的山洞后,卢明远并未看到卢松毅的身影。 “你可知道我祖父现在何处?”卢明远抓住附近的一个劳役问道。 那人回道:“好像看到老先生跟着大柳树村的李老汉和李二柱往南边儿走了。” “多谢!”卢明远立刻动身向南寻找。 接下来一顿好找,他终于在一个略隐蔽的角落里看到了三人的身影。 “祖父,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您现在的身体可受不住风!” 卢松毅见他找来不怎么惊讶,对他的劝诫也只是摆了摆手不在意地回道:“无碍,这两位乡亲有事相商。我便随他们来聊聊罢了。” “有什么事需要跑到这里来?在山洞中不也可以?” 这个时候李老汉畏畏缩缩地站出来小心赔罪:“卢小将军,息怒。是我们叔侄考虑不周,劳累定国公至此。” “你们有什么事要找我祖父商量?”卢明远问道。 “这——”李老汉为难了一瞬,不过想到他是定国公的孙子,定然如定国公一样品行端正,便继续道:“这不是前些日子家里人送衣食进来时说到北漠人打过来的事儿嘛,我是让他们往南走避难,但咱们这些服劳役的却不得擅离不是。” “到时候万一北漠匪兵到了咱这,小老儿我还好,活了一把年纪,就算死了也没啥。但像我侄子这样的,”李老汉指了指李二柱,“刚掏空家底儿讨了媳妇,连个后都没留呢,要是就这么去了也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可你们找我祖父又能怎样,难道还指望他一个入罪之人庇护你们?” 李老汉见卢明远语气不再像之前严厉,胆子也大了起来,“这不是恰巧听到天武城的蒋将军要来接定国公嘛,有这些大人物在,让我们这些老百姓提前结束劳役返乡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恰巧听到?还真能编!这明明是他一直蹲在统领营帐附近守来的消息,探得消息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找定国公了。 李二柱深觉自己脸皮还不够厚,比不上李老汉的功力。他总觉着这李老汉怕是比他还要怕死! 但他还是跟李老汉一样一脸殷切地看着卢松毅祖孙二人。 “放心吧,老夫一定竭尽所能,不让乡亲们失望。”卢松毅郑重保证道。 “祖父!!”卢明远虽然理解这些服役边民们的诉求,但是眼下他们祖孙自身境况都岌岌可危。又哪有什么底气这样大包大揽为这些百姓解难。 卢松毅其实也明白卢明远的这些顾虑,只是守土安民是他践行一生的信念,再说他也有自己的一些打算。 “不说这些了,你来寻我所为何事?是不是蒋易那小子嚷着要见我?” 卢明远看了一眼再次缩在一旁宛如鹌鹑的李老汉二人不由叹气,却也知道祖父的意志绝难动摇。 便接过话头,“是啊,就是蒋叔让我接您过去,郑统领也同意了。这里面还有一些其他事由,我路上跟您解释。” “行,那我们就走吧。”卢松毅站起身,转而再次安抚李老汉他们,“请乡亲们放心,我一定让大家尽快和家人团聚。” 此话一出,立即让李老汉二人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卢明远看不过去,索性拉着卢松毅往营帐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卢明远大致讲了矿场附近出现北漠人的事情。 “这事儿的确有些蹊跷,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去看看吧。”卢松毅跟北漠做了数十年对手,对当下这事儿虽然惊讶却并不像郑子清他们那样如临大敌。 说话的功夫,统领营帐眼见就到了。 刚到营帐门口,就见一道黑影从帐内窜出,然后毫不犹豫地面向卢松毅单膝跪地。 第七章 离别之际 卢松毅老谋深算、思虑周全。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掌握局势,作出妥善安排,令在场之人无不敬服。 唯有卢明远难以接受,“祖父,您的身体尚未恢复,这种时候我怎么能放心离开?” “此事就这么定了,我这么安排自有用意,你到时便知道了。” 说罢,卢松毅转而询问胥琰:“王孙殿下,对禁军护送您入京的安排,可有异议?” 胥琰正在一旁入神地思考大齐众人之间的对话,这里面透漏出的信息可比北漠探子传回去的只言片语丰富多了。 突然被卢松毅问到,他愣了下神。但很快反应过来,回道:“有大齐最精锐的禁军相护,在下怎敢再有异议。” “不过,诸位在我们北漠人的面前讨论练兵遣将抵御北漠大军之事,就不怕消息被传回去?” “哈哈哈——”蒋易朗声笑道:“既然说好了合作,便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我们大齐将士没那么小家子气。” 这话说的就好像他小家子气一样,胥琰不知道蒋易是真耿直还是暗嘲讽,只当没听明白其中的深意,“既然双方都诚意十足,事不宜迟,我们收拾一下便准备出发吧。” 说完便唤阿莫随他一起去整理行囊。 他没什么别的要求,大齐这边自然乐得轻松。 郑子清要遣散劳役和抽调禁军,这些事情都轻忽不得,便亲自带着副官和亲卫去矿场安排。 蒋易本来准备与卢松毅好好叙叙旧,但想到卢明远马上要随胥琰离开,便出去寻郑子清了,把空间留给了祖孙二人。 众人离开后,帐中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卢明远终于还是妥协,“祖父,虽然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让我离开,但我知道您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更改。我会跟胥琰他们一起返京。 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您的身体,我此前去后山也寻了些补身子的上好药材,都在住处放着。我走后,您别忘了唤人炮制服用。 眼下碍眼的冯继祖走了,有郑子清在,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他去做。他们郑氏在您落难的时候选择袖手旁观,如今若这点儿小事都不肯相助,那这个姻亲不要也罢。” “好啦。你说的这些我能不知道?”卢松毅嘴上嫌弃,但心里受用得很,只是他习惯用斥责的语气掩盖自己的情感。 “以往都是我不放心你,对你百般管束,现在你倒是管起我来了。谁能想到,新京城中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竟然变成了现在这副婆婆妈妈,情长气短的样子!” “祖父——”卢明远气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算了,我不与您纠缠这些。我之前因为担忧您的身体,便暗中托人送信给天界山的道全师叔,请他过来为您疗伤。我毕竟只跟他学了点简单的药理知识,只能保您的伤势不恶化。道全师叔医术高明,有他在我会放心很多。” 卢松毅还真不知道他请人之事,便埋怨道:“你道全师叔在山上清修的好好的,何苦把他拉到这滚滚凡尘中。我的身体我清楚,你赶紧去信让道全不必过来。” 第八章 到达旧都 来历不明的眼线让郑荣十分担忧焦虑,他生怕这些人会对胥琰不利,导致郑子清交给他的任务以失败告终。 为了杀鸡儆猴,他甚至分出一小队人马前去清剿部分眼线。只是没想到那些眼线十分机警,在将士们还未与他们接触时便逃之夭夭。 等将士们回到队伍中后,他们又阴魂不散地回来,再次跟在队伍后面。就像闻到味儿的苍蝇一样,驱之不散,恶心至极。 为了防备他们,手下的将士们不得不时刻绷紧心弦。如此费心费力,时间长了反而容易产生纰漏。 郑荣无奈,只得请示胥琰和卢明远,问他们有何想法。 胥琰二人自然也早就注意到这些眼线,他们甚至比禁军发现得更早。 只是,有禁军在,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他们插手就是。 不过,现在看来禁军显然是搞不定了。 对于郑荣的请示,胥琰并未着急发表看法,而是请卢明远先给个建议。毕竟他是客人,不好喧宾夺主。 卢明远也不推脱,率直道:“这些眼线的出现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禁军中有人将消息传了出去。不然,我们这禁军加北漠人的队伍即便有些怪异,吸引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也不至于被人这么给死死盯上!” “这怎么可能?这些兄弟都是我家统领精挑细选的,绝对不会背叛!”郑荣激烈地反驳。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他们中有叛徒。只是你能保证他们都完全忠于你的郑统领吗?”卢明远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家统领虽说是郑氏嫡脉出身,但郑氏这种世家中真正能做主的怕是只有家主吧?这些靠你们郑氏资源培养起来的禁军自然只会把郑氏的家主当做真正的主人。他们把消息传回给主人,又何来背叛呢?” “你——” 郑荣气急,却无从反驳。他是郑子清的乳兄,自幼便随侍郑子清左右,对世家郑氏的行事作风自然知之甚多。 郑荣心知肚明,卢明远所说的那些确有其事。郑子清手下的这批禁军,平时自然会听他的命令。可一旦有出自旧都郑氏老宅的命令下达,他们定会无条件地服从。 “当然,我说的这些也只是猜测罢了。”卢明远看着郑荣憋屈的神色,没有继续刺激他,“不过,这些眼线很明显来自不用的势力。换句话说,胥琰殿下一行入京的消息已经在有心人之间散开了。 就是不知道这些幕后势力对殿下到底是何态度,会不会对殿下不利。不过想要知道这一点也并不难,殿下您说呢?” “卢小将军此言不差,想要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也很简单。”胥琰看向郑荣说道:“郑将军!刚刚听到在前面探路的将士说我们距大齐旧都不过数十里。接下来,咱们就全力赶路,争取在落日之前进入旧都。” 郑荣十分不解,问道:“可我们先前不都是遇城不入的吗?在野外,这些眼线还好辨别,可到了旧都,人海茫茫,岂不是更难分辨?” 卢明远耐心地给他释疑:“你也说了,进入旧都后这些人如鱼入大海难以分辨,被发现的几率大大降低。可相对的,他们靠近我们打探消息的胆子就会大上不少。” 第九章 胥琰身世 郑荣在进入他家统领的私宅后,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待众人落座后,便也入座举杯道:“胥琰殿下,卢小将军,这一路上大家都辛苦了。在此,我代我家统领稍尽一下地主之谊,有招待不周之处,请多多包涵!” 胥琰和卢明远举杯回敬道:“郑将军言重了,是我等应该感谢你们这一路的悉心照料才是。” 稍作寒暄后,身心疲惫的众人也不再啰嗦,对着满桌好酒好菜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后,郑荣在仆人的引领下将胥琰二人送去东厢房的客舍休息。 到了客舍之后,他吩咐好仆人让他们好生照料胥琰二人之后便准备告辞离开。 不过,还未等他踏出房门,卢明远便喊住了他。 “郑将军,你莫不是忘了我们特意进入旧都的目的?” 郑荣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如何会忘。在下已经吩咐禁军兄弟们分班次在院内院外值守,绝不会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听到他这样安排,卢明远跟胥琰对视一眼,才无奈地对郑荣道:“我们进入旧都本是为了给那些眼线可乘之机,不过这些人的耐心不错,竟然忍住没有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之上出手试探。如此一来,今晚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你派人把这里三圈外三圈的围起来,那些人又如何肯冒头?” “这……”郑荣有些迟疑道,“可若是把护卫的兄弟撤下,万一歹人作祟,危及殿下的安危就得不偿失了。” “郑将军放心,卢小将军的意思并不是说把护卫都撤下,而是由明转暗。而且我的侍卫随从也会护我周全。”胥琰解释道。 “原来如此,在下这就去安排。对了,时间不早了,二位是否准备歇息?可要末将派人来服侍二位?” “不必了,郑将军先去安排吧。”胥琰先是将郑荣送了出去,而后对卢明远说道:“长夜漫漫,不知道那些牛鬼蛇神会何时现身。卢小将军,不知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乐意之至,只是很少见北漠人以下棋为乐。殿下倒是与众不同。”卢明远欣然应允,唤了侍立在门外的仆人让他取棋过来。 很快,仆人便在请示过郑荣后从库房取出了一件郑子清收藏的玉石棋盘送了过来,与其匹配的玛瑙棋子圆润透亮,看上去便价值不菲。 “请……” 两人相对而坐,胥琰请卢明远执黑子先行。 卢明远也未谦让,执子于棋盘右下角落下。 胥琰紧随其后,两人你来我往,很快就交换了上百手,原本空荡的棋盘上渐渐被散落的满天繁星占满。 “卢小将军这手棋艺可是传承自定国公?堂堂正正,以正克奇,扑面而来的凛然之势真是让人难以招架啊!”胥琰感叹道。 “殿下慧眼,我的棋艺的确是祖父传授。我至今只学到了皮毛,不然也不会像现在下得如此辛苦。不过,殿下之棋布局深远,谋定后动,棋艺精深,不知师从何人?” 卢明远虽自谦学艺不精,但他的棋艺在大齐年轻一辈中也算少有人敌。胥琰这个北漠之人竟能与他不分上下,实在令人惊异好奇。 “说来惭愧,我北漠并不像大齐将围棋当做什么君子四艺,自然也少有在此道上精通之人。幸而我母妃乃大齐出身,又钟爱下棋,我这才有机会耳濡目染对此道稍有涉猎。” “竟是如此!这么说来,殿下也有我大齐一半血脉?” 卢明远此前随祖父驻守凉州时对北漠王庭也有所了解,知道北漠王子嗣众多,但他最看重的只有北漠王妃所出的大王子和当年被迫为质的二王子。 至于其他王子大都附庸在这二人身边。 其中地位最低下的就是大齐女子诞育的王子,他们不被北漠王看在眼里不说,很多人甚至还被其他地位高的王子当奴役使唤。 空有王子名头,过得却还不如小部族的首领之子。 胥琰身具一半大齐血脉,却被大王子看中,随行的侍从也以他为尊。除了他自身优秀外,恐怕他的母妃也与其他被北漠王族享用后就弃如敝屣的大齐女奴不同,有着一定地位。 而满足这些条件的…… 卢明远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殿下的母妃莫不是在北境曾盛传一时的那个有着传奇经历的大王子侧妃?” “哦?没想到大齐还流传着我母妃的故事,卢小将军不妨讲述一二?”胥琰好奇道。 “我也是道听途说,只知道世人盛传寒妃本是大齐一个官宦世家的大家闺秀,只是时运不济家族一朝败落以致流落北境。又一时不慎被扮作行商的匪徒抓走运往北漠准备卖与北漠贵族。 据说,她在被送往北漠王庭的途中恰巧被寻猎的大王子看中掠回帐下。大王子一开始不过将其视作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奴。不过,她在那段苦难的日子里无意间结交了一户心善的牧民,颇受他们照顾,这才得以活命。因此在那户人家男女主人都不幸病故后不惜在自己都衣食无依的情况下收养了他们的孩子。 幸运的是,那孩子后来被证实为北漠草原上新一代的转世活佛。她也由地位低下的女奴成了转世活佛的侍从。北漠王庭十分尊崇转世活佛,受益于此,她受到了北漠王妃和大王子妃的青睐。顺利成章地成了大王子后院仅次于大王子妃的存在。听说她这二十年间为大王子育有两子,想必胥琰殿下便是她的第一个儿子吧?” “没错。”胥琰对卢明远讲述的这些传闻基本上表示赞同,他的母妃的确经历了这样的传奇过往。不过,她所经受的磨难却远远不是这些传闻中那样简单。 “为何你们北境的百姓对我母妃的事情会这么清楚?”胥琰不解地问道。 这其中很多事情都是在北漠王庭中发生的,可这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有人亲眼见过一样。 卢明远还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年纪尚轻时,性情顽劣。有一日,他受不住祖父的严苛教导,便偷偷跑出军营到凉州姑射城中游玩。 恰好听说有一个从北漠游历而归的侠客在城中最大的茶楼讲述那些鲜为人知的北漠王庭秘事。他十分好奇,便跟着大家一起去凑热闹。 胥琰母妃的故事就是从那游侠儿口中宣扬出来的。据他所说,北漠大王子侧妃流落他乡已久,万分想念故国,听到有齐人游历至北漠便请他到王庭做客。他受到了侧妃的亲切招待,还得了不少赏赐。 他在王庭停留多日,与许多北漠勇士脾气相投,结交了不少朋友。也是从这些人口中拼凑出大王子侧妃的经历。知道了还有这样一位大齐女子在异国他乡闯出了一片天,大为感佩,这才在回到北境之后将此事宣扬出来,以表敬意。 听完卢明远的解释,胥琰心中了然,这事儿果然与母妃脱不了干系。 随着二人对话的不断深入,这一局棋也渐渐走到了尾声。 棋盘上黑白棋子相互错落,你追我赶,你堵我逃。紧紧纠缠,不相上下。 卢明远擅长正面进攻,胥琰则喜欢出奇制胜。两人棋风大相径庭,却又相互克制。 年纪相仿,棋力相当,到最后竟是握手言和,以平局结束。 一局终了,卢明远不由感叹道:“殿下仅靠母妃的言传身教就能将棋艺精进到如此地步,真是天赋异禀。由此可见您母妃的才智学识也远非常人能比啊。” “卢小将军谬赞,小将军才是家学渊源,才识出众,令人敬服。”胥琰谦虚道。 “殿下明明出身北漠,却比我这个齐人还要多礼。” 卢明远笑道:“你我二人年纪相仿,一路下来也算志趣相投,交个朋友也无妨。不必一直拘泥于身份之别,以后殿下不用再叫我卢小将军,唤我明远便是。” 胥琰欣然应允:“这样再好不过,我久居北漠,还是第一次与齐人交朋友。礼尚往来,明远也莫再称我为殿下,叫我阿琰即可。与我亲近之人都是这样叫我。” “阿琰?这样称呼虽然亲近了些,不过既然你不在意,我亦无妨。”卢明远舒朗大气,这样称呼胥琰也不觉扭捏。 就在屋内二人之间的气氛越加融洽的时候,客舍院外的氛围却万分诡异紧张。 郑荣将明面上的禁军撤去后不久,便有一些势力的眼线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不过或许是担心有诈,只是一直在远处观望。 随着夜色渐浓,宅院内人声渐歇,终于有人开始付诸行动。 一群蒙面黑衣人在漆黑如墨的夜色的遮掩下小心地靠近这里,然后在不远处纵身一跃跳上房顶,悄无声息地在房屋上面快步穿行。 不过片刻功夫,便到达了客房所在的东厢房,也就是胥琰和卢明远所处之地。 藏于暗处的禁军将士看到黑衣人马上要接近胥琰二人,便准备一拥而上将这些人一举拿下。但被候在一旁的郑荣制止,却是因为第二批黑衣人才刚刚进来。 “小主子,有人来了!” 阿莫闪身进入东厢房内,打断了胥琰和卢明远的谈话,“而且好像不止一批人马。以防万一,请小主子先到侧室躲避。待我们抓住这些杂碎再请小主子出来处理。” “无妨,我和明远都有武艺在身,这些人还伤不到我们。你去带人把他们抓来便是。” 阿莫见胥琰不愿离开,只得先带人前去擒贼。 与此同时,禁军也完成了对两拨渗入的眼线的包围。 “上!” 郑荣一声怒喝,一圈将士同时点亮手中火把,顿时整座宅院灯火通明,让那些潜行而入的黑衣人们再无所遁形。 其余的将士则一拥而上,和阿莫等人一起将黑衣人层层包围。 很快,大家齐心协力毫无悬念地将歹人全部拿下。 第十章 师门背景 “跪下!” 郑荣带人押着抓获的十数名黑衣人来到胥琰和卢明远跟前,让他们跪成一排。 “胥琰殿下,卢小将军,幸不辱命,已将贼人全部拿下。” 胥琰扫了一眼跪地的众人后,对郑荣说道:“辛苦郑将军了,接下来还要有劳将军对这些人审问一二,看看他们到底有何目的。” “没问题,定要他们见识见识我的手段。”郑荣大声回道。 卢明远也说道:“郑将军,务必尽快问出他们背后到底是何方势力。两国合作为重,不能让这些事浪费我们太多时间。” 郑荣肃声回道:“请卢小将军放心。” 说完便命人把那些人押了下去,又对胥琰二人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在下,眼下已经折腾到后半夜,二位还是早些歇息吧。” 当了一晚上的饵,既然鱼已上钩,后面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所以胥琰和卢明远便互道晚安后回去歇息了。 郑荣这边却是没办法好好歇歇乏了,他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干。 他先是吩咐手下将抓获的所有人堵嘴蒙眼分开关押。 然后随便挑了其中一个,二话不说,让最会行刑的弟兄给他松了松骨。一番刑罚下来,骨头再硬的汉子也无法保持清醒的神志。 然后,就在那人神志最涣散的时候进行反复的拷问。 这些人毕竟不是传说中的死士,不然在任务失败之初便自杀谢命了。 所以,一轮下来很少有人能咬紧牙关,不吐露丝毫信息。 随着拷问到的内幕越来越多,郑荣的脸色也越来越差。这里面牵扯到的大人物根本不是他能搞定的,就算是郑子清也不行。 “将军,贼人已经被全部拷问完毕,口供也能对上,接下来怎么办?” 一个将士捧着一沓口供向郑荣请示。 郑荣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搓了搓脸,寒声道:“打断他们的手脚,一一捆好,挑几名弟兄和仆人们一起好好看守。” “是!” “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走之前统领可没有说过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办啊!现在回去送信肯定来不及了。” 郑荣苦恼不已,没有郑子清的命令他不敢把拷问到的情况告诉胥琰二人。可明天一早他们若问起他又能怎么办啊? 纠结了半天,郑荣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后面干脆不想了,蒙头大睡,把烦心事都留到明天再说。 翌日清晨,胥琰神清气爽地从卧房走出。刚进入院子便看到卢明远正在全神贯注地练剑。 他的剑长三尺有余,却比寻常宝剑要窄上不少。远远望去,更似是棍。 只见卢明远忽而持剑而立,忽而跃身突击。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随着他身形的快速变换,乍起的银光也在满院游走。 “好剑法!!” 待卢明远收功敛息后,胥琰走近赞叹道。 “让阿琰见笑了,雕虫小技而已,不值一提。” “明远,我在北漠时听闻定国公擅使枪,一枪在手,所向披靡,无人可敌。可这一路上倒是没怎么见过你使枪,多是用剑。却是为何?” “你说的没错,我祖父的看家本领就是耍得一手好枪。”说起这个卢明远与有荣焉,“我练武之初祖父也想让我随他习枪。只是,他的枪法大多是战场上生死搏杀练出来的,招式简单却招招毙命、杀气凛然。祖父担心过早学他这种枪法会让我移了性情,便让我另拜天界山的道真师父为师,随他修习剑术。” “天界山?”胥琰追问道:“可是那个在大齐凉州以西,处于北漠、大齐和西戎三国交界之处的道家祖庭之一?” 卢明远回道:“没错,天界山本是道家一位成就极高的先贤的传道之所,据说那位先贤得道飞升后,他的弟子门人便在天界山建起纪念他的道观。传承至今,已逾千年。 我祖父少时游历四方,与道全师父的师叔虚极道长成了莫逆之交。后来虚极道长回山清修,我祖父征战半生,两人间的交集减少,却也时不时有书信往来。所以祖父在后来为我选武学师父时便想到了天界山。最后虚极道长选了道全师父来教导我。” “原来如此,天界山虽是道家道场,却以武学见长。在北漠也声名远播,与北漠以北的九寒原不相上下。 我师从九寒原钓鲸叟,早就对天界山的武学仰慕已久。没想到明远就是天界山武学传人,真是巧之又巧。等诸事落定,定要与明远好好比试一二。” 胥琰听说卢明远师从天界山十分兴奋,若不是当下时机不对,他恐怕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与卢明远交手的心情了。 虽说他一直以来都稳重老成,可毕竟少年心性,见猎心喜下能强忍出手的冲动已经十分难得了。 卢明远也很惊喜,“在天界山时常听道全师叔说九寒原虽然在极北之地,却是难得的一块福地。其下有数座火山,常年向外散发热量,使得整个九寒原温暖如春,全然不像极北之地其他区域酷寒。 之所以被称为九寒原是因为那里独特的环境孕育出九种独有的珍稀药材,这些药材以寒血芝为首,药材名中全都带有“寒”字,故曰九寒。 道全师叔痴迷医术,对九寒原的九种奇药一直垂涎欲滴。只是九寒原对这些奇药看护得紧,更不允许私自流出。道全师叔每谈及此都扼腕叹息,深觉遗憾。” 卢明远没说的是他那道全师叔还曾瞒着所有人悄悄去了一趟九寒原。本想跟里面的人交个朋友,套个近乎,看看有没有机会把九寒原的奇药搞到手一些。可九寒原的人太过固执,任他磨破嘴皮也没能如愿。 求药心切的道全竟然一时将道家的清规戒律全都忘了一干二净,铤而走险,潜入九寒原内想要盗取奇药,却被守药的九寒原高手撞个正着。 他虽也自幼学习天界山武功,却因为在医术上分心太多,武艺平平,所以没交上两手就被擒获了。幸好当时在场的九寒原二掌门因为去天界山拜访过认出了他,否则他很有可能当场就被众人打死了。 此事事关天界山清誉,九寒原体谅之下并未声张,只是暗自传信给天界山,请他们派人前来处置。 那时已经升任观主的虚极道长听闻此事惊怒不已,道全所为简直可恶至极,将天界山积攒上千年的好名声一朝踩到脚底。 为妥善处理这等丑事,虚极道长只能亲自前往九寒原,到那儿后低下头来赔礼道歉不说,还当着九寒原高层的面将道全很是修理了一番。 可他最后还是不忍就这样将道全逐出门去,只得咽下了这枚苦果,将道全带了回去,勒令他十年内不得再踏出天界山半步。 只是为了遮掩此事,便对外宣称道全游历四方后深感自身学艺不精,要在山上闭关清修,未有所成前绝不出山。 不明真相的世人纷纷感叹道全不愧是天界山高足,医术都能称神了还如此上进,令人敬佩。 这些传闻让天界山人尴尬又憋屈,却也无法向世人道出实情,只能由他们去了,不过是再被九寒原看一次笑话罢了。 最终,此事被天界山和九寒原心照不宣的遮掩。知道内幕之人除了当时在场之人外寥寥无几,而胥琰的师父钓鱼叟恰好是其中之一。 钓鱼叟在九寒原地位特殊,是九寒原中极少数的外来之人。他当年被九寒原掌门从外面带回来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与死人无异。 幸好九寒原有奇药,将他从阎王爷面前抢了回来。 之后他便拜与自己年纪差不了多少的九寒原掌门为师,从此在那里扎下根来。 他前半生受尽苦难,却难得的身上不存半分戾气。性子淡泊平和,最喜去极北之地的北海钓鲸。 这也是他钓鲸叟这个名号的由来,九寒原之人鲜少有知道他真实名字的。不过这也不妨碍大家欣赏他,因为每次与他交流完后心胸都会开阔很多。 不过在交流时他们难免会不小心吐露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出去。开始时还会有人担心他会将听到的事到处宣扬,时日久了发现一切风平浪静就相信他会对听到的事情守口如瓶。 大家与他交流起来就更随便了。所以钓鱼叟竟不知不觉间竟成了九寒原内知道各种消息隐秘最多的人。 等到胥琰成为他的徒弟,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心中装满的故事也终于有了倾泻之地。 他经常会带着胥琰去北海海钓,顺便讲述他知道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道全闯九寒原偷药这事儿就这么传到了胥琰耳朵里。 所以胥琰在听到卢明远说他道全师叔每次谈及九寒原的奇药都深表遗憾时不由得会心一笑。他其实一直挺好奇这个爱医成痴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究竟是何等程度的痴迷才能让他忘掉天界山的千年清誉做出偷盗之事。 不过,这时候显然不合适对卢明远说出这些实情。 他便转而说道:“九寒原对奇药的管控的确十分严格,就连我也很难亲眼见到。不过,九寒原每十年都会利用原内的奇药炼制十枚九寒返魂丹,通过拍卖让其流通于世。 道全师叔如果想要的话我可以帮忙,给他寻个优先拍卖的便利。” 卢明远苦笑道:“算了吧,道全师叔一直不被允许下山,没办法施展医术挣钱。他这些年又一直在研习新的医术,花费不菲,怕是整个天界山都是他的债主。 不过,我这次请他下山为我祖父疗养身体,虚极道长肯定会同意,到时候他就能挣钱还债了。现在的他还不配拥有九寒返魂丹这种神药。” “也好,那就等他凑够银钱再说。”胥琰笑道。 “胥琰殿下,卢小将军,早啊!不知二位在谈论什么有趣之事?” 胥琰二人循声望去,果然看到正在向他们阔步走来的郑荣。 第十一章 幕后势力 “郑将军,可从昨日所抓之人口问出些什么?”卢明远想起昨夜的抓捕行动,随口问道。 郑荣身子微微一顿,心想果然还是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说:“这……的确是问到一些东西,不过……” 他边说边看向胥琰,神情有些尴尬。 胥琰识趣道:“看来这里面有些事是我不能听的了,也罢。郑将军既承诺过会将我送到齐京,我便信你。至于这些事情我就不掺和了。” 说完便冲卢明远点了点头,随后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胥琰走后,卢明远看着郑荣沉声问道:“是不是这背后之人身份特殊?” 郑荣脸色一整,肃声道:“是,那两拨人牵扯到的两家势力分别是承恩候府和靖宁侯府。” “呵!怪不得你要支开胥琰。这里一个是娴妃娘家、五皇子的外家,一个是冯贵妃娘家、七皇子的外家。被两个炙手可热的太子候选人的势力盯上,这要是让北漠人知晓不知道他们是会惶恐还是窃喜。” 郑荣苦笑着说:“卢小将军,您行行好,这时候就别说这些怪话了。您给个主意,拿这些人该怎么办才好。” 卢明远哂笑道:“怎么,知道这是烫手山芋就不想拿了?你们郑氏何曾真正怕过皇室,别说区区两个无权皇子,就是当今陛下郑氏不照样无所畏惧?” 郑荣忙道:“此话可万万不能乱讲啊!郑氏忠君爱国举世皆知。” 卢明远不耐烦道:“算了,我不与你纠缠这些。你可问出他们盯上胥琰的目的是什么?” “这……” “有什么可犹豫的,说!” 郑荣面带难色,回道:“靖宁侯府的人说胥琰殿下入京谈合作乃是利国之事,担心路上有歹人作祟,便一路尾随暗中保护。承恩候府的人却说胥琰殿下入京是北漠阴谋,为了大齐安宁,必须将他们挡在齐京之外,最好取了他的首级祭奠北境死去的将士。”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们是哪来的那么大脸在乾元殿的老大人们之前就给胥琰入京之事定性,还派人前来保护或暗杀? 卢明远怒极反笑,“真难为这承恩候府和靖宁侯府如此为大齐着想啊?郑将军,昨晚那些人可是为家国大义而来,你带人拿下他们岂不是成了大齐的罪人?” 郑荣听他这话心中无奈至极,到底是谁传出的话说定国公府二公子气度豪迈,爽直大气?眼前这个将阴阳怪气进行到底的人跟这些能沾上一个字吗? “卢小将军,算我求您。能不能出个有用的主意?”郑荣苦着一张脸哀怨道。 “这种事你不应该去信问你家统领吗?再不济你也可以去郑氏老宅求助。我不过是一个仅有虚职在身的闲人罢了,可插手不起这等大事。” 自从祖父蒙冤获罪,卢明远对大齐朝堂尤其是皇室的印象就一落千丈,所以对此事他是真心不愿插手。 郑荣心急道:“卢小将军,说起来您身上也流着郑氏的血。此前无论是在流放路上还是在矿场中,我家统领可没少看在姻亲的份上明里暗里帮忙。您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家统领卷入到夺嫡之争中吗?” 卢明远知道郑荣受出身所限,对于很多事情只知其表,难触其理。因此虽然恼怒于他说的这番话,却并没有跟他在这种事上争辩。 只是冷声道:“你家统领能一路青云直上,达到今天这种成就,除了郑氏的少量资源外,靠的更是他自身的硬实力。他在下决定送胥琰入京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可能会卷入到齐京的浑水中。” 第十二章 大军围城 顺宗皇帝驾崩后,九皇子在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的推动下有惊无险地登上帝位,改元泰和,是为泰和帝。 他与施政风格宽和、放松的顺宗皇帝南辕北辙,即位之初便展现出雷厉风行、独断专横的特质。 这虽然引起了朝堂上下的诸多不满,但泰和帝手腕高超、能力不凡,又有韩竞和卢松毅一文一武在旁辅佐,很快就加强了朝政的掌握。虽说不至于做到乾刚独断、上下臣服,但他推行的政令的难度相较于顺宗朝已经大大降低。 对于与北漠的作战,在前线,他重用卢松毅这样的年轻武将,激励他们为国为民奋勇杀敌;在后方,他启用韩竞这种寒门士子,赋予他们极大地权利,让他们拼尽一切保证前线战士补给的顺畅。 如此一来,前方战士再无后顾之忧,士气大振之下终于在泰和二年成功击溃北漠大军主力。 卢松毅帅军追击北漠残军直至北漠王庭附近,逼得北漠王不得不低头求和。 而战至此时,大齐国库早已因为连年的战争无比空虚,大齐的百姓也大多生活困苦,不得不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加税来供养前线将士。赋税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急需休养生息。 这让泰和帝不得不放下一举拿下北漠的野望,派出以韩竞为首的和谈队伍前往北境与北漠谈判。 最终,北漠以赔偿海量的矿产、牛羊,并将深受北漠王喜爱的二王子达勒送往大齐为质为代价,终结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而经此一役,泰和帝的声望达到顶峰,朝野内外无不臣服。 然而,泰和十年,泰和帝突然罢朝半月,而后毫无征兆地在朝臣的一片质疑声中改元嘉和。 而在嘉和元年后,泰和帝上朝的时间越来越短,到嘉和二年,泰和帝便再未到乾元殿上朝。朝政一概由韩竞负责处理。 初时,群臣慑于泰和帝的威严不敢有什么想法。可日久天长,泰和帝久不出面,他的影响力也逐渐减弱。 渐渐地,与韩竞不和的势力开始抬头。而想要与韩竞对抗,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推出一个皇子来跟他打擂台。 只不过,泰和帝虽然生了不少子嗣,但活到成年的皇子却仅有两位,即为五皇子和七皇子。 五皇子母妃出身于一个落魄小世家,秦氏。她们家在世家云集的旧都根本不起眼。即便她因为诞育皇子有功晋升娴妃,娘家被封为承恩候,也没有改变自家在旧都的地位。 直到泰和帝隐居深宫,五皇子虽病弱但也磕磕绊绊长到成年。与韩竞对立的世家们才开始注意到这对母子,并在暗中给予他们扶持,希望借其身份打击屹立不倒的韩竞。久而久之,便在五皇子周围形成了一股以旧都世家为主要力量的势力。 而七皇子的母妃冯贵妃出身于在大齐与北漠的征战中因功封爵的靖宁侯府。受外家影响,七皇子厌文好武,性情暴烈,不受文臣所喜,却为武将所钟。 大齐从太宗朝开始,逐渐重文抑武。顺宗朝由于文官把持朝政,这种趋势尤为明显。这也间接导致了大齐在前期与北漠的对战中连连失利。 到泰和帝时,他在泰和年间曾一度着力改善了文武之间的失衡。但到嘉和年间他辍朝后,文官再次把持朝政,文官集团也逐渐有意无意地对武将进行打压。 因此部分武将便围绕着靖宁侯府作为七皇子的支持力量,来对抗文官集团的打压。 遗憾的是,大齐皇子虽在成年之后会被安排到六部学习,却无实权,无法插手具体政务。所以即便五皇子和七皇子背后各自都有有势力支撑,但他们仍然无法完全撼动韩竞的地位。 第十四章 局势对策 如若事态真像蒋易说的那么严重,可该如何是好啊?新京来的一些官员们不由得在心中祈祷,北漠千万别在他们还未返京的时候就打过来啊! “不过……” 蒋易话锋一转,引得众人向他望去,这是还有转机的意思?大家期待地看着蒋易,只听他继续说道:“若是有驻扎在天武城以南百里的雁荡山内的禁军精锐相助,或许能在北漠大军的强攻下撑上更多时日。” 雁荡山?有禁军驻扎?这个好像在哪听说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来着。 众官员正苦思冥想,却听到王衍之在一旁向蒋易确认道:“雁荡山?可是每年都能为户部补上不少亏空的那座北境金矿所在地?” 蒋易回道:“没错,就是它。那里常年有三千禁军精锐把守。这一轮驻守的禁军统领本来是冯继祖,不过那孙子一听说北漠人打了过来就吓得屁滚尿流,着急忙慌带了一千人马逃回新京去了。你们在路上没遇见他们吗? 他走后就由郑子清这个副统领带着剩下的禁军继续驻守在那里。同是世家出身,王大人对郑子清应该不陌生吧?” 王衍之点了点头,“确实,本官与郑子清幼时便相识,只是后来我从文他习武关系才慢慢淡了。 之前也有听说他进了禁军,半年前升任副统领并领命去了北境执行军务。没想到是到了雁荡山。 对了,这雁荡山除了出产金矿外,好像还是一处流放地。本官曾耳闻前定国公获罪后便是被流放至此,不知是否是真的。” 此时,一个随行的何姓御史出来证实道:“王大人听到的传闻确有其事。半年前,定国公突然被问罪抄家流放,御史台当时有不少御史都坚信定国公无罪,一直为他老人家抗辩。只是,此事很快盖棺定论,上面也发话不许再作无谓的纠缠。 为避免有人暗中兴风作浪,与定国公流放相关的消息都被压住了。只有参与此事之人以及部分有心之人才探得他老人家流放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下官也是身在御史台,才有幸对此有所了解。据说,当时郑统领之所以主动请缨去雁荡山,也是为了好在流放路上对定国公照顾一二。在那种时候还敢挺身而出,实在令人钦佩。” 何御史很明显属于坚信卢松毅无罪的那部分官员,言语间弥漫着对他的敬重,令同行的一个属于韩相爷那一阵营的兵部官员十分不满。 他厉声喝道:“何大人,慎言!你也说了,卢松毅叛国求荣之罪早已盖棺定论,如此不忠不义之徒岂容你为他鸣不平?小心祸从口出!” “哼!谄媚阿谀之徒,懒得与你多费口舌!”何御史最是看不惯这种靠溜须拍马、谄媚上官而上位的败类,一路上从没给过这个兵部官员好脸色,此时更是直接对其表露不屑之意。 “你竟敢如此狂妄——” “好了!给我住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是什么情势,在这里狂吠。” 未等那兵部官员将话说完,蒋易便喝止了他,然后对王衍之说道:“既然王大人对情况都了解了,那本将军也就直言不讳了。 说实话,只靠我、靠天武三城,想拦住达勒的鹰、狮二部精锐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就算郑子清带着他那剩下的两千禁军将士前来相助,也只能为天武城再续命几日。撑不撑得到众位回到新京都未可知。 若是在众位还未返回新京将北境局势告知乾元殿的诸位大人前天武城就被攻破,我等边军将士身死城灭不说,边城百姓必然生灵涂炭,就连诸位大人说不定也会被趁势南下的北漠铁骑屠戮一空。” 王衍之并未被蒋易这番话吓到,继续保持冷静地问道:“那依将军之意,当下该作何安排?” 蒋易也不再旁敲侧击,直言道:“照本将军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边境紧急的态势传回新京,让乾元殿的老大人们赶紧调兵遣将前来支援。我们边军已经发了很多的军报到新京,但既然来的不是援军而是众位大人,就说明新京严重低估了北境情势的危急程度。 只是,如今我等边将发再多急报入京,也难以等来新京的援助。所以,眼下只能靠王大人你们送信入京了,毕竟新京的老大人们信你们多过我们太多!” 王衍之没有去管蒋易言语间的阴阳怪气,很是认真地说道:“将军此言有理。我等出发前得到的指令是到北境探明情势后回京汇报,只是眼下再如此行事怕是十分不妥。不过,临行前兵部尚书颜重焘颜大人曾言明若事有不协可便宜行事。所以本官决定,由本官书信一封言明情况,各位大人确认后盖上各自印玺,着专人快马送往新京。不知诸位意下何如?” 何御史当即起身应和:“王大人思虑周全,便如大人所说行事,下官绝无异议。” 此言一出,剩余诸人也都言明并无异议。 蒋易见此,心中一松,哈哈大笑说:“好!好!好!不愧是世家王氏精心培养的麒麟子,有见地、有心胸、有决断! 既然此事定下,咱们就来谈谈第二桩事。那就是让郑子清带着禁军精锐前来相助守城之事,不知各位大人有何看法?” “这……”在场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出决断。 让郑子清来吧,那雁荡山金矿怎么办,而且他是皇城禁军,怎能插手边军战事?不让他来吧,天武城兵力薄弱、战力有限,面对强盛的北漠大军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禁军相助能撑到几时实在不好说啊! “王大人怎么说?”蒋易觉得王衍之还算是能与之沟通的人,便再次询问他。 “本官也相信有子清相助,将军守城能更顺利些。不过,此前也谈及雁荡山矿场中有不少被流放的犯官,若是防备他们的禁军走了,这些人兴风作浪该如何是好?” 王衍之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蒋易回道:“此事好办!王大人家学渊源、熟读史书,应该知道太祖年间放囚御戎之事吧?” 放囚御戎? 众人又开始在脑袋里翻起过去修习的史书来。 不过,无需他们绞尽脑汁回想,王衍之已经为他们解释了,“将军所说可是太祖鸿兴三年,西戎突然派兵攻打凉州。当时离西戎最近的姑获城中兵力有限,被西戎打得措手不及,差点被直接攻破。就算后来全城将士勉力杀退敌军,也难以挡下第二轮的攻击,形势万分紧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时任姑获城守将梁丛想到不远处的西凉河正在修筑河堤,其中一半的劳役是大齐建国过程中抓获的敌军或抄灭的为祸一方的地方恶霸。他以杀敌建功抵罪为饵让近万名劳役自愿充军,这些人在西戎一轮轮的冲击中为了自己和后代的自由身悍不畏死、不断拼杀。 最终挡住了西戎的进攻,为援军的到来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扑灭了西戎在大齐立国时间尚短、根基不稳时想要趁火打劫的野心。幸存下来的劳役们不少便是靠此大功成功脱离世代为奴的噩梦,成为新的大齐人。 蒋将军谈及此事,莫不是想要效仿当时的梁将军,让雁荡山的犯官族裔戴罪立功?” 经由王衍之这么一解释,在场众人立刻恍然大悟,原来蒋易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不过仔细想来,那雁荡山积年累月不知道攒下多少流放的犯官族裔,若他们能转化成抵御北漠的战力,岂不是能让天武城在北漠大军的铁蹄下再多撑上些时日? “下官以为不妥!” 正在大家琢磨此事是否真的可行的时候,冷不丁地,刚刚那个与何御史互掐的兵部官员又跳了出来,直言反对。 “为何不妥?”王衍之顺着他的话问道。 “就是不妥。且不说天武城并不像当时的姑获城那样缺兵少将,就算是要放囚也不能是雁荡山的囚犯。他们多是犯了大罪才抄家灭族,像卢松毅这样卖国求荣的,绝不能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何御史“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冲到他身前指着他道:“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无知无畏无耻之人!在你眼里,边城安稳、百姓生死都算不得什么,抵不过你围着你家主子汪汪叫嚷表忠心来得重要!” “姓何的!你安敢辱我至此,你就不怕——” 蒋易不耐烦地打断兵部官员的狂怒,“闭嘴!你再敢狂吠信不信我喊人把你扔出营帐?” 而后冲着王衍之说:“王大人,你是众官员中官职最高的,你来给个意见吧!” 王衍之沉吟一二后,慢慢说道:“诸位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想要借助犯官的力量也好,怕犯官因功脱罪也罢,都是为了大齐好。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天武城的安危是重中之重,所以蒋将军的提议在现下是最合适的选择。本官同意让子清率领禁军带着雁荡山的犯官族裔们前来相助守城!” “还是王大人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本将军即刻派人前往雁荡山请郑将军过来!” 蒋易自己都不敢相信此事这么顺利地就办成了,但这也不耽误他马上将此事敲定,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吩咐亲卫快马去雁荡山送信。 第十五章 共赴天武 营帐内的诸位新京来使在蒋易的亲卫得令而去后终于反应过来,王衍之和蒋易在几番问答间就敲定了所有的事情。 若不是王衍之一路上从没有离开过大家的视线,他们都怀疑这两人是提前沟通好的,到这儿又给他们演了一遍。要不然怎么能如此顺畅地就把送信回京、求助禁军、放囚御敌等大事如此轻易地定下来。 只是眼下蒋易的亲卫都策马疾驰跑去送信了,再纠结这些似乎也没什么用了。 但众人免不了拿眼偷瞄蒋、王二人,想从他们的言谈举止和相互交流中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来证实他们的猜测没有错。 然而,这事儿还真冤枉了蒋易。要是让他知道这些人心中的揣测,怕是会跳起脚来大骂他们污人清白。 蒋易在亲卫受命离开后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是抓破脑袋好容易想出来一番让新京来使一步步往里钻的套话来,好让他能有机会帮助卢松毅翻身。但他没想到王衍之这么上套,完美地完成了他的设想。 那可是王衍之啊,旧都王氏不知道倾注了多少资源在他身上,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背负了王氏一半的族运。这样的人物别说蒋易,就是卢松毅都得小心对待。 像王衍之这样心思深沉的世家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人带到坑里,而你还不自知地在那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有多厉害。所以蒋易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失去了利用他那一番套话实现目的的期许。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王衍之竟然如此配合,不断地引出他想说的话。顺理成章地实现了蒋易的所有目的。 这是为什么呢?他们二人本来就来自两个世界,分属不同阵营。王衍之没道理这么不遗余力地帮他。 蒋易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等卢松毅来了再帮他解惑了。 当蒋易派出的亲卫到达雁荡山禁军营帐的时候,郑子清已经上马准备号令众将士和他们看押的劳役们一起出发了。 吴克用对蒋易的亲卫最为熟悉,见到他的瞬间就把人认了出来,打马上前问道,“将军派你过来的?可是天武城有什么变故?” 亲卫见到吴克用后很是开心,回道:“吴将军,新京的使者到了天武城,蒋将军跟那些使者商量后决定让郑统领带着雁荡山内的劳役们一起去天武城协助守城。” “真的?太好了!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新京来使对吗?” 吴克用突然想到之前卢松毅好像问过他天武城是否有新京来使。 亲卫回道:“没错,的确是新京来的,蒋将军亲自去南门接的人。好像领头的是一个叫王衍之的兵部侍郎。” “好!那就应该没错了。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寻郑统领一起再去找一下卢帅。” 吴克用说完便拽紧缰绳转变方向朝郑子清而去。 还未到跟前,便扯着嗓子喊道:“郑统领,新京来使,我家将军已经跟他们谈妥。如此一来,卢帅应该可以随我们一起去天武城了。” 郑子清没太听明白吴克用所言之意,但也跟着他一起去到卢松毅的住处。 卢松毅见到郑子清二人去而复返,吴克用又面带喜色,便知道事情估计又有了转机。 果不其然,吴克用抑制不住地欢喜道:“卢帅,我家将军的亲卫来报,新京来使已到,决定请雁荡山禁军和其内劳役去天武城一起守城。这回您可以随我一起去了吧?” 卢松毅心下了然,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你可知新京来使是何人为首?” 吴克用回道:“听亲卫说是兵部侍郎王衍之王大人。” “衍之?原来是他来了。”郑子清听到是王衍之来使后,就相信了蒋易亲卫的传话。 卢松毅也再无疑虑,说道:“既然如此,我便随你们一同前去吧。不过,子清,你仍要留一些将士在雁荡山,避免有匪徒趁虚而入掠夺矿产。” “世叔放心,我会安排好的。”郑子清自然不会想不到这种事,只是他也领卢松毅的情。 卢松毅又接着说起另一件事,“明远之前说他请了天界山的道全下山为我调养身体。不知为何,他迟迟未到。我等走了之后他若是来了怕是会扑空,还得请子清安排一下留守的将士,让他们在道全找来的时候告知他我已前往天武城。” “小事一桩,我立刻安排。” 郑子清很快唤人将此事吩咐下去。 此事一结,卢松毅再无留在雁荡山的理由。就随便收拾了下随身衣物,骑上吴克用早早准备好的神骏马匹,随着众人一起准备从雁荡山营地离开。 片刻之后,随着郑子清一声令下,所有人有条不紊地向着天武城的方向进发。 不过,在行军刚刚半个时辰左右时,他们一行人意外地遇到了正准备去雁荡山寻卢松毅的道全。 只是此时的道全不知道为何狼狈不堪,衣衫褴褛不说,连头上梳的道髻都像是被人撕扯了一般,散作一团。 卢松毅看到狼狈的道全后不由得担心地问道:“道全,你为何成了这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卢师叔啊!” 道全见到卢松毅后像是终于见到了亲人,他扑过来抱着卢松毅干嚎道:“我好委屈啊,我听明远的话好心下山来给您看病,没想到碰到了碧云山的那群疯女人。 她们刚见面的时候对我还嘘寒问暖,一听说我是来找您的就变了脸色。甚至扣着我不让我出门,我好容易才从那群疯子手中逃出来啊!!可是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碰到了碧云山的人?她们出来做什么?”卢松毅听到道全提及碧云天不由紧张地问道。 道全想了想,扶着脑袋说道:“我只知道她们领头的是碧云山那个小霸王欧胧儿,说是大长公主六十大寿将至,欧胧儿这个大长公主捧在手心的亲外孙女要回京给外祖母祝寿。” 卢松毅追问道:“那同行的都是什么人,没有胧儿的师长吗?” “这……”道全想了一圈,“好像没有吧。都是跟欧胧儿一辈的年轻弟子。要不然也不能纵着他胡闹来欺负我这个长辈啊! 哼!碧云山真是一辈不如一辈,现在的小辈都飞扬跋扈到敢欺负我天界山长辈头上。看我不修书一封将此事告诉虚极师叔,让他给碧云山去信,好让碧云山的山主们好好收拾这帮不分尊卑的无耻小辈。” “算了,小女儿家娇蛮了些,算不得什么大事。你身为长辈就不能多忍让一下,事事斤斤计较哪还有长辈的样子?” 道全一听卢松毅这话更加委屈了,“卢师叔,您究竟是站在谁这边的啊?” “好了,既然你我遇上,也省了不少事。你赶快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见几个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少不得要跟他们接触。” 卢松毅无视道全皱成一团的委屈嘴脸,给他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后,就带着他找到了郑子清和吴克用。 他拉着道全对二人介绍道:“两位将军,这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天界山的道全。” 郑子清二人在道全刚出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不过那会儿他被卢松毅拎走了。直到现在才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天界山道医。 十几年前,道全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在大齐闯出了赫赫威名。最出名的一次便是将当时被太医院圣手判定为无药可治、都已经要入殓装棺的广陵郡王之子从鬼门关拉回来,强行为其续了三月寿命。 后来他突然回山清修,有关他的传说才渐渐变少。 但郑子清二人对道全的本事还是深信不疑的,故而不敢在他面前托大。在卢松毅介绍完之后立刻上前,对道全热情道:“久仰久仰,道全师父医术高超,令人敬佩。接下来天武城也要多仰仗道长了。” 道全连连摆手,什么天武城,他是来给卢师叔看病的。 卢松毅压下道全乱摆的手,说道:“这二位分别是禁军副统领郑子清和天武城守军偏将吴克用,以后在二位将军面前不可失礼。” “晓得啦,晓得啦。师叔何必如此啰嗦。”道全不耐道。 “你!算了!既然大家相互认识了,接下来还是继续赶路吧。” 卢松毅也不愿多管混不吝的道全,将情况说明后便拖着人走开继续赶路。 接下来的路程总算再无意外发生,他们一行人终于在落日余晖中到达天武城南门。 早先一步入城的亲卫已经将卢松毅等即人将入城的消息告知蒋易。 蒋易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派人去询问被安置在将军府内歇息的王衍之等新京来使是否愿同去迎接郑子清一行。 与郑子清有幼时情谊的王衍之欣然应允。他同意了,其余官职更低的官员自然不敢特立独行。 于是,蒋易同一众新京来使便再次来到了天武城南门。刚好遇上正清点人数准备入城的郑子清等人。 蒋易上前拉住郑子清热情地大声说道:“哈哈哈,郑统领啊,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有你们在我就安心多了啊” 然后又小声询问道:“听亲卫说卢帅也一起来了,怎么没见到他?” 郑子清先是同样大声回应,“蒋将军言重了,我等来此不过是锦上添花,有将军在,天武城定会安然无恙。” 而后悄声说道:“卢世叔不愿在新京来使面前太过高调而横生事端,便混迹在劳役中。且再等等,待新京来的官员离开后就不用顾忌这些了。” 蒋易虽为卢松毅鸣不平却也知道这是当下最合适的选择。便先按下此事,转而安排吴克用等属下和下面的将士引领禁军和劳役们到他事先安排好的营地里。 而另一边,王衍之已经与郑子清攀谈起来。两人本是旧识,有缘在此相见,都很是开怀。虽然分属文武阵营,但眼下同样为抗击北漠而来,自然有很多话要谈。 不过,城门口毕竟不适宜久谈。因此,蒋易很快安排所有人进城入营,并在晚上设宴款待各位来客。 第十六章 不速之客 夜幕降临,天武城将军府内宾客如云,高朋满座。蒋易费了不少功夫置办了城中眼下能做成的最奢华的酒席。下定决心要将新京来使和郑子清他们伺候得好好的,让他们心甘情愿为天武城再添一把力。 没想到郑子清与王衍之也相当配合,三人合力将整场晚宴办得热闹非凡,在座之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十分尽兴。仿若又回到了歌台舞榭、盛世太平的大齐新京。 没人知道这宴席上满座宾朋或大笑、或假寐、或深思、或激昂的假面下隐藏了什么心思。但至少在表面上,所有人都其乐融融,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守卫天武城,守住大齐安宁! 同样的夜晚,热闹的可不止天武城将军府内这一处。离开旧都朝着新京极速进发的胥琰和卢明远一行也被热闹找了上来。 他们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的路,等到夕阳完全被群山掩没后才停下修整。 几个禁军将士在郑荣的指挥下熟练地埋锅造饭。一柱香的功夫,热气腾腾的汤饭便被送到了胥琰和卢明远面前。 郑荣也抱着一只大海碗走了过去,抱歉道:“山中条件简陋,二位且再忍忍。过了今晚,咱们明日再行大概半日路就能到新京了。” 胥琰欠身回道:“无妨,还得多谢郑将军这一路的照料。” 卢明远也点了点头没做过多表示。 就在这时,不远处在外围警戒的禁军将士们的呵斥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郑荣放下吃到一半的晚饭,随意抹了两下嘴,“二位,且先吃着。在下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卢明远有些好奇,便也站起来说:“我陪郑将军一起去看看吧。” 二人于是朝着发生骚乱的地方大步走去。 还未走到跟前,就听到一个少女霸道的声音:“都说了我们也是要去新京的,让你们护送我们一程怎么了?禁军怎么了,禁军有多了不起,你知道我是谁吗?啊?” “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喧闹?” 郑荣快步上前询问梗着脖子要和这刁蛮少女继续理论的禁军将士。 “回将军的话。”将士对着郑荣行了一礼,然后指着不远处的几个劲装少女说道:“我们兄弟几个在外围警戒巡逻时发现这几个女的鬼鬼祟祟的靠近。她们被发现后不知悔改也就罢了,还非要缠着问我们去往何处、有何公干。 这些我们自然不能告知,没想到那个领头的少女奸诈狡猾,弟兄们不小心被她诈出是要回新京。她便强行要求与我等同路,我们岂能容这等身份不明之人随行,就严词拒绝,可她却不依不饶,胡搅蛮缠。” “说谁奸诈狡猾、胡搅蛮缠呢!”被禁军指责的少女像是猫儿被踩了尾巴一样怒而跳起,“你你你,报上名来,本女侠要跟你决斗!” 她边说边抽出了别在腰间的软剑,指着那位将士作出要进攻的架势。 眼见着她拿出武器,她身后的几位少女也纷纷摆出阵势。围在一侧的禁军将士们也不由得作出战斗的姿态。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郑荣见状头都大了,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习惯性的往一旁看去,只是这次看到的并不是他家统领,而是卢明远。 幸运的是,卢明远主动接过了解决此事的担子。 第十七章 碧云往事 卢明远说碧云山这事儿说来话长还真不是托辞。光是碧云山从建立到兴起以及后来几度兴衰都能说上一天,要是再说到他们家与碧云山的恩怨纠葛那就更多了。 不过,看胥琰难得兴致盎然的样子,卢明远也不愿让他失望,便捡了些重要的说了一些。 大概六百年前,当时主掌中原的是建国已有一百五十余年的大梁王朝。前一百年,大梁在几代皇帝的励精图治下国力蒸蒸日上,四海臣服。但接下来的五十年里大梁却国运不济,先后出了多位短命皇帝。皇位更迭频繁,朝局动荡不稳,野心勃勃之人拨弄权术、戕害忠良。整个大梁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恰逢此时,大梁北面的劲敌匈奴大肆南下,攻城掠寨,恍入无人之境。当时在位的梁厉宗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朝政完全被外戚把持。外敌入侵,朝臣想的不是全力退敌,而是以此为契机打击政敌。 大梁朝廷的不作为让匈奴人更加猖狂,他们不再满足于简单的烧杀抢掠,开始有目的地一步步侵占大梁的城池土地。 等到大梁朝臣终于反应过来时,匈奴人已经快打到梁京了。 面对身死族灭的风险,大梁士族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掀翻了长期把持朝政的外戚,遴选了宗室中能力出众的常洛王当摄政王。 常洛王摄政后大刀阔斧革除弊政,又选贤任能,挑选能臣良将前去抗击匈奴,勉强抵住了匈奴的挞伐。 如此一来常洛王声望日隆,梁厉宗这个傀儡皇帝的日子却越来越艰难。朝野上下废掉幼帝另立新主的呼声越来越高。 就在朝臣已经开始着手废立之事时,边境传回的消息让局势再次波云诡谲起来。 梁厉宗的胞姐,大梁平宁公主暗自帅自己的亲卫前往边境。她收拢了在外戚倒台风波中遭难的舅父在边军中的旧势力,打出忠君卫国的大旗,竟然真的在与匈奴的作战中屡战屡胜。 平宁公主在战场上锋芒毕露,大肆展示了她不同寻常的文韬武略,获得了整个北地所有百姓的崇拜甚至信仰。 随着平宁公主夺回失地的消息不断传回梁京,关于废立的争论悄然平息。 战争爆发后的第五年,大梁和匈奴在各自付出沉重的代价后终于休战言和。平宁公主作为最大的功臣帅军回京之日,小皇帝和摄政王带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大梁京城淹没在久违的和平带来的喜悦中。 但有心人都知道,大梁朝堂上一直勉强维持的微妙平衡随着平宁公主的凯旋不攻自破。 所有人都在观望京中的权利格局到底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 所有人也都在忐忑,如果摄政王和平宁公主相互斗法,千疮百孔的大梁是否还能经得起他们的折腾。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平宁公主在梁京举行盛大庆功宴的第二天走进了摄政王府。她出来后便在当日的朝会上宣布支持废掉她胞弟的皇位,改立摄政王为新帝。 同时,她要求在大梁西北地区划出一块领地用于安置在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娘子军以及在战乱中失去依靠的妇孺。她特别强调这块领地并非她的封地,而是属于将在那里生活的所有女子,那里的一切事务大梁不得干预。 不过,她也表示这块领地中的力量绝不会掺和到王朝内部的事务中,她们的剑锋永远向外。 平宁公主的表态在梁京引起了轩然大波,没人愿意相信她会这么轻易地把自家的皇位让出去,那可是她出生入死多年拿命保下来的。 一时间大梁上下,各种阴谋言论甚嚣尘上。 摄政王一脉的朝臣对此虽然将信将疑,但欣喜更甚。他们本来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与保皇派好好干上一场了,没想到保皇派最难啃的骨头自己先投降了。 虽然平宁公主要求在大梁境内搞个自立的小国非常不像话,但与整个大梁相比却是云泥之别。 最终,大梁的这一场政治危机就这样以一种非常潦草的形式终结。 小皇帝让位,摄政王登基。新帝为表敬意将平宁公主册封为护国长公主,将江南一带最富裕的扬州封为她的食邑,还特许她保留了五千亲卫。 被迫让位的小皇帝也被封为靖王,虽终生不得离开京城,却也得以善终。 而平宁公主在新帝登基后便离开京城,前往西北,到了她跟朝廷讨要的那一块领地。 那是她在之前征战四方时发现的地方。方圆数百里,群山环绕。其中最巍峨雄奇的一座山被当地人唤作碧云山,相传古时曾有一位碧云仙子在此山修行,最终得道升仙,此山因以得名。 平宁公主便索性把她讨要来的那块领地命名为碧云山。 碧云山创立之初本是为了安置在战争中受伤的女将士和流离失所的妇孺,给她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而当受天下万民敬仰的平宁公主成了碧云山第一任山,这里自然而然地便成了天下女子心中的圣地,极尽繁荣。 不过,平宁公主薨逝后大梁朝廷一度想收回这块法外之地,却遭到了碧云山继任山主平宁公主义女丹阳郡主的强烈反对。 平宁公主的影响力太过恐怖,而丹阳郡主也是在军中起家,又修习了平宁公主在碧云山清修时集毕生之力创立的碧落剑诀,实力强横无比。 大梁朝廷不愿与之硬碰硬,就退了一步转而送宗室女前去碧云山进行修习。希望在潜移默化中掌控碧云山。 只是还未等到这个目标实现,大梁近两百年的积弊便逐渐暴露,再加上各种天灾人祸,国力日益衰微。最终皇权旁落,诸侯并起,中原王朝再度陷入分崩离析。 碧云山则秉持平宁公主的承诺绝不插手王朝内部的权力斗争。只是在北方和西方外敌趁中原王朝内乱而趁火打劫的时候出山抵御外敌。 而这在一定程度上为后来新生的王朝减轻了压力,让他们不至于在逐鹿中原的时候还要面临外敌的挑战。 因此,在混战中胜出的新王朝并未对碧云山这个与前朝宗室密切相关的势力大动干戈。除了收回了碧云山的部分领地外,对碧云山在王朝内的其余待遇仍与前朝保持一致。 碧云山就这样存活下来,并逐渐转变为一个特殊的江湖势力,靠着坚守平宁公主的诺言走到了今天。 时至今日,碧云山虽然几经兴衰,势力已经远远比不上当年平宁公主在世时振臂一呼便有万民相迎之威,但在大齐西北地域仍根深蒂固,影响深远。 第十八章 祖辈过往 卢明远对以少年泰和帝为首的几位少年少女在顺宗皇帝登基之初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是十分清楚。他只是偶尔在祖父卢松毅醉酒后听到过一些只言片语罢了。 毕竟与在碧云山那段放荡不羁的生活相比,顺宗皇帝登基后他们每个人似乎都被命运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生活从此走向了他们完全不曾设想、也不愿接受的方向。 少年泰和帝入京后摇身一变成了当朝九皇子,随即便被顺宗皇帝赐下婚约。顺宗皇帝为他挑选的九皇子妃是屹立三朝不倒的政坛不老翁、当时的副相傅衡的嫡孙女儿傅绾绾。 这桩羡煞旁人、让顺宗皇帝其他几位已成年娶亲的皇子无比嫉妒的婚事,不出意外地遭到了九皇子的强烈反对。 然而顺宗皇帝从被立为太宗皇帝嗣子到登基为帝之间相隔的时间实在过短,不说太宗皇帝对身后事的部署有些仓促,他自己在朝堂上的势力也太过弱小。因此,顺宗皇帝急于依靠傅衡这样的老臣来稳定和掌控朝局,而缔结两姓之好是当时他能快速拉拢傅衡的唯一选择。 所以,顺宗皇帝根本没有理会九皇子的反对,要不是适龄的皇子只有他一个,顺宗皇帝还真不一定想起来他有这么一个儿子,更不会把这桩好事赏赐给这个逆子了。 九皇子无法改变顺宗皇帝的心意,就连他在顺宗皇帝登基后被封为贞嫔的生母也极力劝他不要忤逆父皇。 最终,虽然有宁阳公主在一旁相助,九皇子还是屈从于父皇母妃的旨意同意了与傅家的婚事。 而他远在西北碧云山的心上人欧青禾在接到师姐宁阳公主的来信后,对他即将成为他人夫婿一事根本无法接受。 欧青禾请求师妹林弗英陪她一起前往新京,势必要将此事问个清楚,如果真如宁阳公主信中所说那样,她便与他一刀两断。林弗英听完她的讲述后义愤填膺,自然愿意陪她一同赴京。 为此,她还臭骂了九皇子的好兄弟卢松毅一顿。卢松毅受了无妄之灾却也不敢吱声,反倒主动提出护送她们姐妹二人入京,林弗英这才勉强放过他。 三人日夜兼程,终于在赐婚圣旨下达傅家的前一天到达新京。她们首先去了宁阳公主府上,宁阳公主对她们的到来既欣喜又羞愧。 她不顾母妃贞嫔的耳提面命,私下入宫找到九皇子告知他欧青禾三人的到来。 九皇子在那段时日里每日煎熬,对心上人的思念与愧疚让他痛不欲生,日渐消瘦。听到欧青禾来见他便如一只被人甩到岸边奄奄一息的鱼儿终于回到了河水的拥抱。 他不顾一切地跑到了宁阳公主府,与同样惶恐不安的欧青禾互诉衷肠。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那个夜里都说了些什么,但第二天他们的眼中重新出现了希望的光芒。 然而,欧青禾的到来并未改变九皇子另娶他人为妻的结局。赐婚的圣旨还是在第二天被隆重地送到了傅家。三个月后,傅家精心教养的誉满京城的女儿便会嫁入皇家,成为九皇子妃。 这本是一件会影响九皇子和欧青禾一生的大事,但这两人面对这个消息却平静得让人害怕。宁阳公主、林弗英和卢松毅三人多次对他们二人旁敲侧击,却都没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们怀疑这二人暗中在谋划些什么,却不得而知。只能私下里盯紧他们,以免他们做出一些大逆不道、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就在九皇子和傅绾绾婚期前的一个月,为庆贺中秋佳节,宫中举行夜宴。 大齐新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都有幸进入皇城,与皇帝皇后一起共度佳节。 而就在当晚,宴会举行到一半时宫中突然戒严。后来传出的消息却是将要成为九皇子妃的傅家女儿在宴会当中遭人暗算,九皇子在解救未婚妻的时候也不小心中计,二人不自觉下竟有了夫妻之实。 此事一出,需要抓捕贼人,宴会自然不好继续进行下去。傅家女儿婚前失贞,虽说对象是未婚夫婿,终归名声有暇。不过,顺宗皇帝和贞嫔并不在意,反倒劝慰傅家,并提出让这对小儿女提前完婚。 傅家自然没有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等少年泰和帝醒来知晓此事,已再无回旋余地。 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欧青禾在当晚知晓此事后便留书一封,悄然而去。就连林弗英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宁阳公主、卢松毅以及林弗英纷纷动用他们能借助的势力调查欧青禾的动向,却都一无所获。 九皇子多次想要溜出皇城亲自去寻找欧青禾,但每一次都被顺宗皇帝派去盯着他一举一动的侍卫发现并把他抓回。 就这样,终于到了钦天监算定的吉日,九皇子被人强行按着穿上喜服、骑上骏马,前往傅府迎娶新妇。 而也是在这一日,苦寻欧青禾多日的林弗英终于得到了她的消息。她担心卢松毅或宁阳公主会向九皇子告密,并未将消息通知这二人,而是独自一人前去寻找。 但是,她这一去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回来的只有一封语焉不详的书信。 信中说道她已寻到欧青禾,但青禾师姐并不愿随她回去,想要满世界转转疏解心中苦闷。 林弗英不想欧青禾一人漂泊在外,就决定随她一起散心。她们二人相互作伴,让大家不必担心。 林弗英的这封信让宁阳公主她们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却也没办法完全放下。但她们也知道这二人都是性格固执的主儿,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更别说现在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最终,宁阳公主和卢松毅只能决定继续寻找这二人。只是,大齐广袤无比,茫茫人海,想要找到两位曾闯荡江湖善于变装的碧云山女侠谈何容易。 幸而,林弗英每过一段时间都会送信到宁阳公主府报平安,宁阳公主她们才渐渐不再执着于找到她们二人。 此事之后,九皇子身处深宫,难以露面。 卢松毅在宁阳公主府也不便常住。再加上北漠趁大齐皇位更迭之际在北境不时袭扰,小动作不断,卢松毅便辞别新京前往北境。 卢松毅回到北境后首先去了碧云山,不过令他失望的是林弗英和欧青禾二人从离开后就再也没回过碧云山。 没有林弗英在,卢松毅在碧云山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他便去了直面西戎和北漠的大齐西北最大的城池,凉州姑射城。 在姑射城,他与城中的守军不打不相识,一时兴起竟也加入他们之中,成了大齐边军一员。 并在之后的时日里与这些兄弟一起在大齐与西戎和北漠的边界处巡逻,打击那些在国界附近游荡劫掠边民和游商的北漠悍匪。 偶尔也会碰到北漠的一些受灾部族为了生存组织族中勇壮南下攻抢大齐村镇的情况,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功劳卢松毅他们自然却之不恭。 时间一长,卢松毅对于这些事情越发得心应手,他也越来越喜欢这种护国安民的感觉。他的职位也随着功劳的累计而不断上升。 唯一让他不甚满意的便是自京城一别两年过去林弗英竟然再未露面。每次只有书信报平安,让他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冬至那日,林弗英突然现在姑射城。卢松毅见到她之后惊喜万分,但还未等他倾诉这些年的思念之情,林弗英便告诉他欧青禾身患重疾,已处于弥留之际。 卢松毅大惊失色,连忙随林弗英一起前往她们暂时栖身之地。时隔三年,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欧青禾。 只是,此时的欧青禾再不复往日的英姿飒爽、绝代芳华,而是面目憔悴、清癯苍白。 卢松毅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时机显然不对。便什么都没问,帮着林弗英忙前忙后地请医送医。只是欧青禾的病情实在太过严重,姑射城中最好的大夫也无能为力。 卢松毅想起他在北境游历时结识的天界山虚极道长曾说过天界山传承有道医一脉,医术精湛。便说服林弗英一起带着欧青禾前往天界山求医。 凭借着与虚极的交情,他们顺利进入到天界山内。天界山道医一脉也的确名不虚传,虽无法治好欧青禾,但总算把她从阎王爷跟前抢了回来。 卢松毅等欧青禾醒过来,便想将她的情况告知远在新京的泰和帝和宁阳公主,却被欧青禾严词拒绝。威胁他如果他敢泄露消息,她就离开天界山自生自灭。卢松毅无法,只得按她说的做。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新京城中皇子与世家的权利斗争愈演愈烈,凉州姑射城这样的边城也受到波及。分属不同阵营的武将们争权夺利,想要实际控制凉州。 这给了北漠人可乘之机,他们开始不再满足于利用小股部队侵扰大齐边境,慢慢地向两国边境增兵。袭扰的频率和力度越来越大,凉州内忧外患,情势危急。 卢松毅知晓这些消息后不得不暂时放下欧青禾之事,在不依不舍地与林弗英话别后星夜疾驰回到姑射城以策万全。 第二十章 儿时旧怨 为了能让常年在碧云山清修的林弗英释怀,大长公主做主将时年五岁的欧胧儿送到她身边。 林弗英见到粉雕玉琢,长得酷似师姐欧青禾的欧胧儿,再冰冷的心也难免开始融化。 她虽然也会板着脸教训欧胧儿,但更多时候却是对其宠爱有加。欧胧儿在林弗英身边生活的时间最长,因此林弗英是她唯一又爱又敬又怕的长辈。 所以当她偶然得知林弗英曾被定国公卢松毅伤害过后,便对卢松毅以及卢氏族人厌恶至极。 欧胧儿毫不留情地称呼卢松毅老混蛋便是这个缘故。虽然被碧云山的长辈告诫过无数次,不能对大齐的定海神针定国公无礼,但她依然我行我素。 卢明远与她的纠葛也因此而起。 卢明远九岁那年缠着蒋易带他去碧云天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侠女。到了碧云山最大的山城中后,他们找了一个茶楼暂做休整。 恰好当时茶楼中的说书先生,讲的便是定国公宛如神兵天降,帮助岌岌可危的凉州甚至整个大齐从北漠铁骑之下争出活路的传奇往事。 卢明远虽然在军营里已经听过无数次祖父的这些传奇故事,但再次听到还是不由得心潮澎湃,对祖父的敬仰也是愈加深厚。 只是,就在此时,欧胧儿领着一群小姐妹气冲冲而至,把说书先生薅出来便是一顿棍棒相加。 边打边骂定国公才不是什么大英雄,就是一个瞎了眼的老混蛋,扬言以后谁再敢宣扬定国公的英勇事迹便通通赶出碧云山。 听到有人如此辱骂心中的大英雄,关键那人还是自家亲祖父,卢明远当即忍不住跳出来与欧胧儿理论。 他这下算是撞上马蜂窝了。欧胧儿在争吵中得知他竟是卢松毅那老混蛋的孙子后顿时更加气愤,眼见卢明远势单力薄,便小手一挥准备派人把蒋易和卢明远抓起来。 蒋易见情况不妙,连忙抱起卢明远逃了出去。 回到凉州姑射城边军大营后,二人在碧云山闹事的消息已经传回。卢松毅二话不说抓住他们就是一顿军棍伺候。 卢明远这边受罚,欧胧儿在碧云山上也没有躲掉林弗英的责罚。她往日里胡闹些也就罢了,没想到竟然敢公然打人砸店了,还当中侮辱受万民敬仰的定国公。 林弗英知道这些后在碧云山上关了欧胧儿一月的禁闭。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探望,也不准任何人送饭食上来。衣食住全都让欧胧儿自行打理不说,还逼着她每日练习碧落剑诀。 欧胧儿在那一个月里可谓是受尽了苦头,从此对卢明远便以小贼相称,发誓以后有机会定会让他好看。 远在姑射城的卢明远听到欧胧儿受罚的消息后便大度地原谅了她对祖父的冒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碰上,欧胧儿竟然对他还有这么深的怨念,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胥琰听完卢明远讲述的这些往事后颇有些意犹未尽。这些故事有的给他启发,有的却又让他心生疑惑。 最关键的是这些都是他在北漠不曾有机会了解的,虽然很多事情卢明远都说的很是含糊,更多时候都是一带而过,但胥琰还是敏锐地从中发现了对他有用的信息。 比如碧云山与中原王朝间微妙的关系,为什么成为公主之尊后就必须脱离碧云山?恐怕不仅仅是皇家威仪规矩的限制,更有可能是碧云山无法容忍当朝皇帝血脉的染指。这应该是碧云山与中原王朝数百年来形成的心照不宣的不成文的规则。 再如定国公与大齐泰和帝之间少年相交、情谊深厚,后来定国公助泰和帝登临帝位、帮他打败北漠、为其驻守边疆,如此君臣相和为何又突然惨淡收场? 胥琰甚至有些怀疑定国公与泰和帝之间的关系真的破裂了吗?如果定国公的突然倒台背后另有内幕,那究竟又会是什么呢? 只是眼下能收集到的信息还是太少,胥琰的这些猜测也只是猜测罢了。而且这些问题他也无法开口询问卢明远,毕竟不管两人再怎么志趣相投、引为挚友,他们都是属于不同甚至有可能是敌对的阵营。 不过,还是有一些问题是可以跟卢明远一起讨论的,比如说那个活成天下女子最艳羡的样子的大梁平宁公主。 “明远,你可知道为何平宁公主在执掌北境数十万大军的情况下却支持废掉自己的亲弟让一个旁支宗室子登临帝位?” 胥琰对此十分不解,这与北漠信奉的不争便是死的信条完全背道而驰。 卢明远并不意外胥琰会问到这个问题,毕竟当年他在听祖父讲述这段历史时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只是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因为可能存在的答案实在太多了。史书记载得含糊其辞,各种野史的记载则众说纷纭。 不过他还是斟酌道:“平宁公主的选择不管是放在当下还是那个时代似乎都让人难以理解。真要认真算起来,当时的摄政王除了获得了一些大梁士族的支持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实力。 反观平宁公主,坐拥整个北境,自己的弟弟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她完全没道理反其道而行,不支持自己的弟弟,反而将自家皇位拱手让人。 但是我祖父在讲这段历史时曾对我说,读史除了要看书中人物作出选择时的局势外,更要上下求索。往前往后多看十年甚至更长时间,便能看到此人在作出选择前经历了什么,其作出的选择又造成了什么样的结果。 你看平宁公主,她前面十数年一半时间生活在步步惊心的深宫中、一半时间则居住在大权在握的舅父府中。这样的成长经历自然锻炼出她异于常人的心机手段。 然而,一朝风云变幻,舅父倒台,她那身为傀儡皇帝的胞弟被杀人于无形的士族掌控。为了她自己和弟弟的性命,她不得不北上杀敌。但那段惨烈的日子又让这位天之娇女见识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皇权之下便是人间的累累白骨,与摄政王争权便意味着把本已生活在炼狱中的百姓再往地狱深处送上一程。 我想看够了北境生灵涂炭的惨剧的平宁公主,一定不愿把视她为神佛的北境百姓再次推向苦难的深渊,所以她才会选择让步。从平宁公主后来苦心经营碧云山,给天下苦难女子以安身立命之所也不难看出她的慈悲心肠。” 卢明远这番话很有说服力,但胥琰仍是不能理解,“平宁公主就不怕摄政王出尔反尔吗?要知道,一旦真正坐上那个位子,就不能再容忍有其余威胁。你们中原不是有句古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就算平宁公主不怕,跟随她多年的将士们又如何甘心,又如何不担心?” 第二十一章 抵达新京 翌日清晨,众人简单用了朝食后就直接出发了。 欧胧儿如愿以偿得到了禁军得护送后,并没有像郑荣担心的那样在路上瞎折腾,而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众人一起赶路,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不过,郑荣很快发现,他这口气显然松得太早了。 他们启程后仅仅一个时辰,就又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一个身穿黑色云纹锦袍的少年领着十几个身着黑衣劲装的属下,在远处发现队伍中的欧胧儿后立刻叫嚷着打马靠近。 他们来势汹汹,很明显就是冲着欧胧儿来的。 看到这些来着不善的人,禁军将士们立即警戒,欧胧儿的脸色也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郑荣苦着脸跑到欧胧儿身边问道,“小姑奶奶,这几位可是来寻您的?” 欧胧儿还没回话,那领头少年便高声嚷道:“欧胧儿,你这小贼。还不将我的传家宝还给我!” 这话一出,欧胧儿皱起的小脸立刻升起满面红晕。她气恼道:“姓穆的,你敢骂我!你怕是还不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 欧胧儿一气之下直接驭马从禁军的保护圈里跑了出去,到了那穆姓少年的对面,扬起手中的马鞭便往下抽,吓得那少年连连扯着马缰后退。 少年边退边色厉内荏道:“欧胧儿,你放肆!我可是南越王世子,你敢如此对我,以下犯上。还公然偷走我为大齐皇帝准备的贺寿之物,你就等着被关进大理寺吧。” 南越王世子?他不是应该在大齐南疆的越州好好呆着呢吗?怎么跑到这里来啦?还跟欧胧儿这小霸王起了冲突! 这两个小祖宗郑荣一个也不愿意惹,他也惹不起。要是他家统领在还能说上句话,换成他,就算硬往前凑人家也不会把他当盘儿菜啊! 可是不管又不行,万一这两人在他面前出了什么岔子,他也难辞其咎啊! 郑荣没办法,只能再次向卢明远求救。他掉转马头跑到正安坐马背之上、双手抱臂看热闹的卢明远的身侧,祈求道:“卢小将军,咱们已经因为各种变故耽误了不少时间了。北境安危要紧,您看您是不是可以出面劝劝这二位到了新京再争出个胜负来?在下身份有限说话不顶用啊!” 他这话一说口,让卢明远不由得侧目,这位憨直将军竟然学会拐弯抹角劝人了!就冲这一点,嗯——他还是不愿意去掺和欧胧儿的事儿。 不过,为了不让郑荣为难,他还是善意提醒道:“郑将军说得对,不能再因为无关人等耽误行程。咱们不用管他们,继续赶路便是。” 卢明远说完,便调转方向,纵马去追走在最前面的胥琰他们。 “卢——咳咳——”郑荣眼见着卢明远走远,刚想张口将人喊住,便吃了一嘴马蹄扬起的灰尘。 他看了看追上胥琰后与他一同继续前行的卢明远,又看了看还在与南越王世子对峙的欧胧儿。终于下定决心,命令众将士不再管欧胧儿她们,而是跟着胥琰和卢明远等人继续赶路。 欧胧儿发现郑荣他们居然抛下她走了不由大急,她和姐妹们势单力薄,比不上穆云那家伙手下狗腿子众多。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得罪穆云后非得死皮赖脸地跟着这支禁军队伍。 原本想着万一穆云他们来找麻烦就让这些禁军保护她们,可万万没想到郑荣这家伙竟然如此胆小怕事,一见她们起了冲突就直接撒腿走人了! 欧胧儿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却很会审时度势。她身份上不占优势,实力上又比人家弱小。在发现自己找的靠山马上要跑了之后,立刻招呼众姐妹去追。 她这一跑,却让南越王世子穆云犯迷糊了。这小霸王怎么硬气着硬气着突然狼狈而逃了呢? 穆云虽然不知道欧胧儿的心路历程,但他绝不会放过这个强抢他家传之物的小贼。于是也招呼着手下人去追欧胧儿她们。 就这样,胥琰和卢明远在最前面策马疾驰,郑荣带着众位禁军将士紧随其后护卫随行,欧胧儿携众姐妹在他们后面咬死不愿被落下,穆云则带着一串儿护卫奋起直追。 跑着跑着、追着追着,不知不觉间,大齐新京城已经近在眼前。 与古朴厚重、沧桑感十足的旧都不同,大齐新京满眼都是繁花似锦,处处都是盛世华章。 这座宏伟的都城在大齐太祖年间开始兴建,历时二十五年。太宗皇帝登基后不久便不顾旧都世家勋贵甚至皇亲国戚的强烈反对迁都于此。 至高无上的皇权迁移至此,让这座新生的都城焕发出无限的生机与活力。在整个太宗一朝,它的成长从未停止过。 新京的老人家时至今日仍会眯着眼睛回想起那段疯狂的日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大道向四面八方不断延伸,一栋栋参天的高楼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前一天还是空空如也的地方,第二天便被繁华的街市占据;前一天刚刚新起的高楼,第二天便会被绫罗锦绣装点用以大宴宾客。 来自大齐各州甚至域外的商人们带着无数的奇珍异宝汇聚于此,为这座新京注入无穷的力量和底蕴。他们和新京的百姓们共同铸就了这座都城如今的辉煌。 新京城如其名,因为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洗礼,从外而内都泛着新意,荡漾着勃勃生机。 宽敞平整的官道直通城内,朱红亮漆涂就的厚重城门在阳光下愈发熠熠生辉。 胥琰等人见识了旧都盛景之后,再看到新京的繁华,还是忍不住为之惊叹。 大齐,这就是大齐啊! 与旧都相比,新京城门处的守卫更为森严,守城将士对过往行人的盘查也更为细致和严格。 虽然同为禁军,郑荣带领胥琰他们入城时还是受到了守城禁军将士的严格审查,哪怕他掏出了郑子清事先准备好的手信也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被获准入内。 入城之后,卢明远想起在旧都时胥琰与阿莫主仆二人的那番对话,对胥琰问道:“阿琰,看我大齐新京,感觉如何?与旧都相比,你更倾心哪个?” 胥琰看着可容纳八辆马车同时齐头并进的宽阔街道回道:“明远之前不是说过,大齐的旧都与新京各有千秋。我很有幸,能够在短短几日内对这两个名扬天下的都城一饱眼福。说实话,我既喜大齐旧都的深厚底蕴,又好大齐新京的盛景繁华。真是难以取舍呢!” “哈哈哈,没错!”卢明远笑道,“我亦如此。可不曾有什么规矩说一定要在这两座城中必须选一个,两个都欣赏也未尝不可!” 胥琰颔首表示赞同。他的近侍阿莫也连连点头,他这几天也算是开了眼了呢。不来大齐还真不晓得这大齐的富庶繁华。 “殿下,卢小将军。” 郑荣声音不期然而至,接着便看到他面带喜色赶了过来,“在下已经接到鸿胪寺官员派人传来的消息,直接将胥琰殿下送去鸿胪寺即可。” 天知道他这一路上到底经受了多少考验,如今可算是到最后一步了。马上就能回去跟自家统领交差,郑荣心中的喜悦根本抑制不住。 卢明远听完他的话后不悦道:“应该是郑统领在我们走后另外寻人加急将殿下入京的消息送到了朝廷,乾元殿的大人们这才会安排鸿胪寺的官员接待。不过,这些人是不是也太无礼了些,既然知道殿下来了为何不亲自过来相迎?” 郑荣连忙解释:“来传消息的人说了,本来应该是鸿胪寺卿李大人亲自来接待胥琰殿下的。只是韩相府突然传出消息,说是韩相爷本已痊愈的伤寒之症突然反复。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这会儿都忙着去相府探望,所以……” 他这个解释还不如不说,卢明远本就对韩相爷愤恨不满,现在听说竟因为他一人导致整个朝廷正常的政务都不处置了就更加愤怒,“不过是一个小小风寒,竟然引得朝堂上下大小官员争相探望。我看韩相爷怕是比陛下还要金贵。 胥琰殿下入京谈两国合作之事对两国的和平何等重要,就连欧胧儿这样的小霸王都知道个中轻重,混迹于朝堂数十年的鸿胪寺卿会不知道?却还是去看望什么韩相爷,我看他们这是将个人前程看得比大齐国运还要重,这样的官员留之何用?” 他这番话简直冒天下之大不韪,吓得郑荣赶紧劝他:“卢小将军慎言,这里毕竟是新京,隔墙有耳。韩相爷在朝中地位根深蒂固,数十年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不敢轻易得罪。要不然不用他老人家出手,那些为了趋炎附势不择手段之人就会一拥而上拿你开刀,当投名状去敲开韩相府的大门。” 他继而又对胥琰说道:“请殿下见谅,大齐朝局与北漠多有不同,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宽恕则个。” 他一边道歉一边不由得在心里怪罪卢明远,怎么好在胥琰这种敌国之人面前自揭其短。让人看笑话不说,还显得大齐官员不尽职、有失国体,实属不该。 卢明远若是知晓他这番心里话,必定远嗤之以鼻。要知道,从他一路下来跟胥琰的接触来看,这些事背后的弯弯绕绕在人家那颗七窍玲珑心下宛如透明,再如何遮掩都不过是掩耳盗铃、自取其辱! 第二十二章 南越之事 被大齐朝廷如此怠慢,胥琰并未像阿莫这些侍从表现得那么义愤填膺。因为他很清楚此时主动权并不在他手中。 他父王北漠大王子此时的处境岌岌可危,比大齐更迫切地想要促进两边的合作,来减轻二王子给他带来的巨大压力。 大齐朝廷很可能已经从郑子清那里获知了这些情况,才会这样行事,给他一个下马威。 胥琰猜测卢明远或许也想到了这一点,才出言指责,好给他一个面上过得去的交待。 既然有人已经好心把台阶搭好了,胥琰又如何会把自己架住?自然是顺着台阶就下来了。 他颇为大肚能容地说:“二位不必如此,入乡随俗,我等自然愿意按照大齐朝廷的安排行事。一路上鞍马劳顿,咱们还是尽快赶去鸿胪寺安歇吧。” “殿下说的是!”郑荣对胥琰的宽容大量很是感激,“咱们这就过去。在下曾同我家统领一起造访过鸿胪寺,对那里还算熟悉,这就为殿下带路。” 胥琰客气回道:“那就再劳烦郑将军了。” 也就是这会儿功夫,紧赶慢赶跟在他们身后的欧胧儿和南越王世子穆云也入城了。 到了新京之后,欧胧儿的胆色顿时增添不少。这里可是除了碧云山外第二个她能够横冲直撞、无所顾忌的地方。 不过,她难得还记得郑荣这支禁军给她在与穆云对峙时充实了底气,便在出发去大长公主府前去见郑荣一面跟他道谢。 然后就不出意外地见到了卢明远和胥琰二人。 卢明远看着她突然板起的小脸调侃道:“欧女侠,这可是你自己找上来的,可怪不得我们出现在你视线内。” 欧胧儿顿时脸色更差,威胁道:“卢小贼,你接下来最好躲得远远的,别让姑奶奶我在这城里碰到你。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在一旁一句话没说的胥琰也被迁怒,挨了她一记狠狠的眼刀。 放完狠话后,欧胧儿正准备扬长而去,却又被追上来的穆云堵个正着。 她此时也不担心自己这边势单力薄打不过穆云了,甚至有些唯恐天下不乱地想让穆云动手。要是招来巡城的城卫军就更好了,那些人可都对她爹崇拜得紧呢! 欧胧儿有恃无恐,就好整以暇地骑在爱马上看着气急败坏的穆云靠近。 “欧胧儿,别以为你回到了新京本世子就会怕你。就算你有大长公主撑腰,本世子也得上门讨教一二,问一问大长公主是如何教导你的,竟然敢公然强抢他人宝物。” 穆云怒指欧胧儿,丝毫不顾大街上络绎不绝的行人,大声怒斥。 他这话里又是世子,又是大长公主,自然勾起了附近百姓的好奇心,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挺着脖子仰着头看向起了矛盾的二人。 欧胧儿感受到旁人投过的异样目光,顿时怒从心头起,拔剑回敬道:“穆云,你有何脸面说那件东西是你穆家传家之宝?那明明是我欧家祖上所制而后送予碧云山的神器。 上面欧家的标记和碧云山的徽记清清楚楚。若真是你家传之宝,你又如何会在拿出炫耀时连正确的开启方式都不知道?说出去岂不让世人笑掉大牙?” 哦呦!还有这等事?竖起耳朵的新京百姓们开始兴奋起来了。就该这样嘛,只有这种曲折复杂的故事听起来才有劲的嘛!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穆云也尝到了欧胧儿刚才被人无声质疑的委屈滋味,他辩解道:“那件宝物自本世子记事起便一直藏在南越王府宝库中。即便曾经属于碧云山,那也早就从那里流出辗转才被收入南越王府库中。既然如此,那它便是本世子家传之物,与碧云山再无干系。你凭什么强抢了去!” 南越王说的有道理啊,这宝物都换过几手了,总不能前面的主人还说这东西属于他吧?新京百姓们又被南越王说服了。 欧胧儿气急,暗骂穆云无耻,却还是强忍着没有爆发,继续争辩道:“你胡说!这种象征欧家与碧云山世代情谊的神器向来被碧云山郑重妥善保管,怎么会流落出去。说不得就是你派人盗来的,又没有人进过你家宝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身为碧云山弟子,收回被盗取的宝物有何不可?” 这位女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啊。若是真被歹人盗了宝,看到了将其收回也在情理之中呢! 就在在场众人还在纠结谁对谁错时,巡城的将士已经赶过来查看这里聚集如此多人的原因了。 待了解情况后,领头的队长去见了欧胧儿,劝她道:“郡主殿下,您与南越王世子殿下有何矛盾争端可交由大长公主或陛下决断。在大街上对峙恐怕有失体面,也可能造成骚乱,威胁您二位和在场百姓的安全。” 欧胧儿也是一时被穆云激起了性子才不顾体面地在大街上争吵,被巡城的将士这么一提醒立即反应过来。 草草道了谢后就对穆云喊道:“姑奶奶我懒得跟你继续吵下去,你若不服,就随我回大长公主府。我们一起随外祖母入宫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总该信得过吧,她绝非是非不分之人。” 穆云也不愿跟个猴子一样被新京的百姓盯着看热闹,从善如流道:“皇后娘娘品德高尚、母仪天下,乃是皇室典范,本世子自是信得过。也罢,到了宫里,就不信你还能继续狡辩下去。” 事主卸了火,不愿再争执,围观的百姓也没了好戏可看。不用巡城的将士驱赶就一哄而散了。 等欧胧儿和穆云离开,被看戏的围观群众挡住去路的胥琰等人才有机会继续前往鸿胪寺。 路上,卢明远对着又被迫看了一场大戏的胥琰道:“阿琰,看了这么一场好戏,有没有对我大齐的未来感到担忧?这两位角儿可都是在未来跺跺脚都能让大齐抖一抖的人物!” 胥琰品出了卢明远对欧胧儿二人的不满,但并不觉得看这么一场戏就能对这二人的品行能力下判断,毕竟人性往往是非常复杂的。就算是嚣张跋扈如欧胧儿在家国大义面前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担当来的。 他斟酌着回道:“明远有些过虑了。这二位都年不及弱冠,有些少年意气实属应当。而且,他们也并非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你们中原有句古话叫‘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再说,大齐有着远超我北漠的贵族教育底蕴,我反倒觉得他们有朝一日必然成为大齐栋梁。” 卢明远没想到胥琰会说出这样一番评价,他虽说并不能完全同意,但也不得不承认其中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过,他问这个问题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之后很快便将其抛之脑后,不再在意。 第二十三章 分道扬镳 谈话间的功夫,鸿胪寺已经近在眼前。 这回鸿胪寺卿倒是没有太过失礼,派了少卿领着一众下属官员老老实实地站在衙署门前等着胥琰一行人的到来。 其实,入了新京后,卢明远就可以与胥琰分道扬镳了。他既不属于禁军,又不是北漠来使,无需跟着他们走到鸿胪寺。 不过,送佛送到西,都跟人一起到了新京,也不差去鸿胪寺这一段短短的路程。 但离别是注定的,在鸿胪寺宽阔的衙署进入视野内后,卢明远也开始跟胥琰道别。 “阿琰,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临别之际,我没有别的什么话要说,惟愿阿琰此行能够心想事成。还有,我之后应会前往广陵郡王府,那是我外祖父家,你若有事寻我可派人前去送信。” “啊?这么快就要离别了吗?”胥琰还在回味卢明远刚才讲的有关南越的故事,突然听到他来告别,一时竟有些不舍。 不过,大家终究还是有不同的路要走,就算曾同行一时,最终还是得分道扬镳。 胥琰很快整理好心情,对卢明远说:“明远,这一路上多亏有你,我们才免受不少麻烦。也亏得有你相伴,我了解了许多在北漠从未接触过的新鲜知识,多谢。能在大齐这片陌生的土地结交你这位好友,是我的幸运。你不必担心,若我真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自会亲自去找上你的!” “哈哈哈!好!”卢明远被夸得十分开心,“我随时恭候!” 此时,郑荣也被卢明远的大笑吸引过来。卢明远顺便跟他告别道:“郑将军,多谢这一路上的照顾。我就先行一步了。对了,你回朔州后见了我祖父莫忘了帮我叮嘱他一定要注意身体,切莫逞强。多谢!” “没问题,卢小将军慢——”郑荣话未说完,卢明远已经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他尴尬一笑,冲着一旁的胥琰说道:“胥琰殿下,马上就要到鸿胪寺了。卢小将军走了,在下的任务也即将完成。这一路上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胥琰微微摇头,“哪里有什么怠慢之处。我等不知道受了多少郑将军的照顾,才能安然无恙的来到新京。真要说起来该是我等请郑将军多多海涵,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郑荣连连摆手,“这不算什么,我等也是为了完成我家统领的任务,殿下不必过意不去。” 接着他又指着前方说:“殿下,您看前面,应是鸿胪寺的官员来迎接您了。” 胥琰看向他指的方向,果然一个身穿簇新官袍之人在一众下属的簇拥下向着他们缓步走来。 待他们走到近前,郑荣出声问道:“诸位可是鸿胪寺的大人?此行可是为了迎接北漠王庭王孙胥琰殿下而来?” 那领头的官员倨傲地回道:“没错,我等就是鸿胪寺的官员。本官乃鸿胪寺少卿,你们这里可是有一群号称从北漠王庭来的北漠人?” 郑荣很是不喜这位鸿胪寺少卿眼高于顶的做派,但再不喜也无用,这些酸儒文官们面对武将就是这么个调性。 郑荣担心大齐鸿胪寺的这些官员一见面就把胥琰他们得罪死了,在鸿胪寺少卿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先请出身后的胥琰,介绍道:“这位就是胥琰殿下,殿下此次是奉北漠大王子之命,前来与我大齐共商合作,讨伐胆敢叛逆攻我大齐的北漠二王子达勒。还请诸位小心接待。” 鸿胪寺少卿斜了他一眼,趾高气扬道:“此等大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既然把人送来了,你等也该回驻地去了。至于其余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插嘴。” 郑荣被他的话气得怒火中烧、满脸通红。 他虽说不过是郑氏的家将,可跟着郑子清行走在外,无论是何等身份的人看在郑氏的份上都会给他足够的尊重和体面。没想到今日这些人竟敢如此下他的面子。哪怕这些官员隶属与郑氏不对付的韩相爷一系,也不该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北漠人面前做出如此做派。 要不是担心给自家统领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绝不会容忍这些人至此。 “这位大人此言有失偏颇,若论战事,在场众人怕是没有谁比郑将军更有资格费心了吧?” 谁也没想到,连正主都憋屈着闭口不言,身为他国甚至可以说是敌国之人的胥琰居然开口为郑荣争辩了。 “殿下!” 郑荣又是感激又是心急,他感激于胥琰的仗义执言,却又为胥琰可能会得罪鸿胪寺之人,进而影响后续双方的合作而感到心急。 如果真因为他这么一个小角色影响了北境的战况,让达勒一直猖狂下去,蹂躏北境百姓,那他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胥琰绝不会想到他不过说了一句公道话就让郑荣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但只看郑荣脸上难以抑制的激动的神情,就不难看出他此时内心的波涛汹涌。 鸿胪寺少卿听了胥琰这句话很是恼火,这个北漠人怎么回事?居然这么不识趣地插嘴他们大齐官员之间的事。 他很想好好回敬这个什么北漠王庭殿下两句,却也担心真的惹恼了胥琰,到时候闹将起来造成不好的影响,影响他的仕途。便偃旗息鼓,暂且放了胥琰一马。 郑荣见胥琰一句话就压制住了先前不可一世的鸿胪寺少卿,顿时对其大为钦佩。 其实真说起来,胥琰之所以出言发难也并不完全是为了帮郑荣讨个公道,更多的是为了打压大齐鸿胪寺的嚣张气焰。 正如先前卢明远所说,鸿胪寺托大不派人前去迎接胥琰一行人是对北漠来使的极大的不尊重。胥琰虽并未有多介意,但总要表明态度,让大齐朝廷知道他并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无知少年。 郑荣这件事让胥琰有了恰到好处的发挥余地,效果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目的达到后,胥琰见好就收,没有因为鸿胪寺少卿的沉默乘胜追击,而是给了大家一个台阶,“当然,我毕竟是北漠人,对大齐之事所知不多。若是说的不对还请各位见谅。” 他接着又对郑荣道:“郑将军,多谢你和众位将士一路上不辞辛苦将我等送至此处。知道你军务繁忙,还要回北境复命,我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记得回去见到郑统领后代我向他问好。” 被胥琰如此郑重对待,郑荣很是欣慰,“殿下言重了,我等不过是履行职责罢了。待回去见过我家统领,定向他转达您的问好。殿下保重,我等告辞!” 说完,郑荣对着在不远处等待的禁军将士们打了个手势,众将士立即干脆利落地上马列队,而后调转方向,出城而去。 目送郑荣和众将士离开之后,胥琰和他的十几位侍从便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进入鸿胪寺专门为接待外国使者修建的馆舍之中。 这些馆舍各有特色,建筑的风貌和里面的装饰风格都充满异域风情,大多参照了域外各国的建筑特色。 用于接待北漠使者的馆舍同样如此,大齐人竟然在一片空旷之地种满了北漠草原上最常见的野草,又在这一方天地中搭建了数个大小不一的帐篷。让人恍惚间都分辨不出此时是身在大齐新京还是北漠王庭。 据鸿胪寺的官员介绍,在这处馆舍中生活最久的北漠使者就是曾经被迫到大齐为质,如今又帅军攻打大齐的北漠二王子达勒。 达勒在大齐为质期间,机缘巧合下拜了当世大儒鹤望先生为师。他在鹤望先生门下求学三年后,给这座一直被称为“北漠别馆”的馆舍取了名、题了字。 这座馆舍也就有了正式的名字,“苍茫馆”。达勒亲笔所写的这三个大字所制成的牌匾仍就悬挂在这座馆舍的大门之上。 进入苍茫馆后,鸿胪寺少卿先是安排仆人为胥琰等人进行了简单的梳洗,而后请众人稍待,说是鸿胪寺卿探视过韩相爷后正在回来的路上,稍后便至。 都到了这个地步,胥琰也不介意再多等一些时间,便坦然接受。在鸿胪寺官员的陪同下把苍茫馆细细地看了一遍。 初见时还觉得这里挺亲切,但假的总归是假的,看了一圈后,心里就渐渐生出不适的感觉。这一方小小天地如何能与北漠那广袤无垠的大草原相比?稍微呆的久一些,对他们这种常年在无边草原上撒野的北漠人来说都觉得万分憋屈。 只能说大齐人这样修筑馆舍的出发点是好的,让他国之人能在异国他乡感受家乡的气息。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种赝品只会让异乡人更想念家乡的味道。 真是难为二王子达勒,竟然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了十多年。说不定他回到北漠后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然后突然不声不响地侵犯大齐,就有一部分根源在这里。 看着满脸自豪骄傲地介绍这处馆舍,不停强调大齐是如何包容开放、为外国使者考虑的鸿胪寺官员,胥琰最终还是没能把心中的这些想法说出来。 等到已经将苍茫馆转了一遍后,鸿胪寺卿才姗姗来迟。 此时,已经到了正午十分。鸿胪寺卿草草拜会过胥琰后便安排下属准备午食,要为胥琰一行人接风洗尘,顺便为鸿胪寺之前的失礼赔罪。 第二十四章 重回旧地 卢明远同胥琰等人道别后,一人一骑游晃到了往日里门庭若市,如今却残破不堪的定国公府前。 这座府邸据说本是大齐太宗朝时一位颇为受宠的皇子的别院,修筑时耗费了极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在寸土寸金的新京占地极广不说,还在距皇城最近的崇安坊中,坊中左邻右舍无不是当朝显贵。其内亭台楼阁、泉石花木皆具,种种布置别具匠心,让人眼花缭乱。 建成后,在当时的新京一时风头无两,惹得无数达官贵人争相登门拜访。就连当时的太宗皇帝都曾为了儿子的脸面御驾亲临,并在游玩后对这处府邸大加赞赏。命人重重赏了负责修建这座府邸的工部官员,还御笔亲提“别有洞天”四个大字,装裱后悬挂于园中假山上的的八角亭中。 只可惜这位皇子英年早逝,又无子嗣留下。这处府邸到了顺宗皇帝时便被皇室收回。当时有不少宗室的王爷、公主们进宫向顺宗皇帝讨要这座府邸,顺宗皇帝左右为难,干脆就一直将其攥在手里,任谁要都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后来朝堂上纷争四起,顺宗皇帝每天为了调停手下的皇子和士族忙得焦头烂额,就再也想不起此事来。到了顺宗朝后期,大齐与北漠连年征战,就更不会有不识趣的人敢在这个时候去向顺宗皇帝讨要这座府邸。 所以,直到当今泰和帝即位,这座曾经名动一时的府邸已经有十数年没有新的主人。这么长时间无人居住,也未得到任何保养和修缮,自然冷清破败得一塌糊涂。 但等到北境战事平息,新京城中不再人人自危,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日子重新成为新京上下的日常,这座沉寂了十几年的府邸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炙手可热起来。 不过这次泰和帝没有给宗室或者勋贵们机会,当机立断地将这座府邸赏赐给了在平定北漠入侵战事中功劳卓著的卢松毅,并与此同时将其封为定国公。这座曾经的皇子府就成了新的定国公府。 泰和帝还下令让工部和户部协同重新修缮新出炉的定国公府,并特别允许这座曾为皇子府的府邸中有违规制之处也无需改动。也就是说,这里虽是定国公府,但其形制却比肩皇子府。 定国公府修缮完毕后,泰和帝特意将仍在凉州驻守的卢松毅召回,并派人去洛州卢氏接回了卢松毅的妻子和儿孙。他还亲临定国公府,为定国公卢松毅办了一场盛大的授爵仪式。一时间,大齐皇帝和名将君臣想和的美誉在新京乃至整个大齐盛传。 然而,仪式结束当日,卢松毅便以北境安危不容有失为由向泰和帝请辞。他甚至未在这座靠他的功劳挣来的令世人无比艳羡的府邸中度过一晚,就匆匆离去。 卢松毅此后也只有在每年回京述职时会在定国公府待上些时日,但等公事了结后,他仍会迫不及待再次回到北境凉州。 而在他身边长大的卢明远自然也是如此,所以他对新京城中的这座定国公府既熟悉又陌生。 要说起来,卢明远真正在这座府邸中常住还是嘉和十年后的事儿了。那时,定国公被朝廷召回,以他年事已高、感念他劳苦功高、希望他留京享清福为由不再任命他为北境三州军事统帅,着其以兵部尚书的身份留任新京。 卢松毅回京任职,卢明远自然也跟着他回到新京。 作为大齐龙脉汇聚之地,新京的盛世繁华决非贫瘠苦寒的凉州姑射城能比。 卢明远很快就迷失在新京城中吃喝玩乐的花花世界中。他出身高贵,又是当世名帅定国公亲自教养长大的英才,不可避免地吸引了新京城中一大批与他年纪相仿的官宦子弟的追随。 卢明远本身性格又极为豪迈大方,有找上门来相交朋友的他都来者不拒。回京后的短短数日,他已能在新京城中呼朋唤友,甚至在旁人的撺掇下准备走马章台。 卢松毅对卢明远回京后的表现一直冷眼旁观。他在卢明远毫无顾忌地交友时既不阻止也不推动。直到发现卢明远有出入风月场所的迹象时才命人将其捉了回来,先是好好抽了他一顿。而后又命人带着他找上新京城中最有名的青楼凭云榭,让他在那里隔着帘子看和听了三天三夜青楼女子和她们的恩客之间的恩爱缠绵。 自那以后,卢明远着实老实了不少,也开始沉下心来思考那些找上门来交友的少年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思。 他在分辨旁人对他的善意、恶意方面有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不用多费心就发现那些少年中有一半是父兄在他祖父或父亲手下为官的,一小半是家境稍差想着靠上他进出平日里难以接近、只有达官显贵才能踏足之所的,只有极少数人才是真正仰慕他祖父的英勇事迹,想要跟着他好有机会接近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的热血少年。 换句话说,就是看上他卢明远本人而愿意与他结交的一个都没有。这个认知让卢明远十分神伤,他在凉州十余年培养起的骄傲自信在新京城遭受了重大打击。 不过,好在卢明远并非受到打击就自怨自艾之人。他在北境那么多年,见惯了流放至苦寒之地的失势官员。自然也知道那些只看中他背后势力的人在他得势时有多殷勤,就会在他失势时有多冷漠,所以他并不在意这些人对他的看法。 他真正要做的是靠他自己的能力折服那些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少年们。让他们知道除了祖父定国公之外,他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有了这个目标,卢明远很快振作起来。他不再沉迷于新京中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而是拜托祖父在京郊的别院里建了一个小型的演武场,时不时地就领着那些少年们去演武场里操练。 偶尔还会到城外的禁军大营里找熟识的武将子弟与他们进行比武。他们虽然尚不及那些在军营中日日辛苦操练的禁军将士,但也能通过变换战术、战阵等扳回一城。 一群被大家看作只是在小打小闹的少年能够与大齐皇城禁军打得有来有往,很难不被人注意到。很快,以卢明远为首的这群英武少年就在新京城内声名鹊起,甚至引得不少官宦世家的小娘子们缠着自家兄弟带她们一睹这些少年的英姿。 那段时日里,卢明远除了偶尔会被母亲康慧郡主耳提面命,让他不要三天两头不着家外,他都过得极为恣意潇洒。 然而,世事无常。定国公卢松毅一朝获罪,他的独子、卢明远的父亲卢熙昭举家过继给洛州卢氏嫡二房。定国公府转瞬间便支离破碎。 第二十五章 广陵郡王 听完萧长贵的回话,卢明远总算弄明白他自入城以来就隐隐约约察觉到被人窥视的原因所在了。 “既然这里都有人盯梢,那城门口想必就不用说了吧?我怕是刚入城就被你们盯上了。”卢明远面无表情地对萧长贵说道。 萧长贵尴尬地谄笑道:“二少爷明鉴,新京城东南西北大小十二个城门都有人一直守着,郡主殿下花了大价钱打点守城的将士,只要您入城,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府里。” 果然不出他所料,母亲康慧郡主这种滴水不漏的风格还真是一如既往。不过,这次他才不会如她所愿。 “你回去告诉我母亲,我是不会踏入平康坊卢府一步的。让她不用费心了。” 卢明远撂完话就准备打马离开,却被萧长贵眼疾手快牵住了胯下马匹的缰绳。 卢明远怒道:“你干什么?还不放手!别以为你是我母亲身边的老人我就不会责罚于你!” 萧长贵还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但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二少爷,您稍安勿躁。郡主发话让仆请您回去,在下可不敢不从。您也别为难仆可好?”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抢爷的马!赶快撒手,不然爷就直接驾马从你身上跨过去。” 卢明远气得不行,纨绔气都冒出来了。可他也就嘴上厉害,实则不敢真的拿萧长贵怎么样。以康慧郡主对萧长贵的倚重程度,他若真敢纵马行凶,康慧郡主怕是会亲自过来拿着鞭子抽他。 萧长贵仍旧手执缰绳,不急不徐地回道:“二少爷切莫说这种骇人的玩笑话,让旁人听见了对您的名声可不好。” 卢明远冷静下来,知道萧长贵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但他也绝不会随其去平康坊。 略一思索,卢明远索性跳下马来,冲着萧长贵说道:“你既这么中意爷这匹马,便送于你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萧长贵牵着两匹马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说话,让卢明远烦不胜烦。 走了一刻钟后,卢明远终于忍不住,对着萧长贵喝问道“你到底想怎样?我先声明,我是绝不会随你去平康坊的。” 萧长贵许是看他态度坚决,竟也退了一步,说道:“郡主实在对您放心不下、又思念得紧,您若实在不想随仆回平康坊也行,但需得想办法让郡主宽心。” 卢明远实在想不明白像萧长贵这样眼力、能力都不缺的人为何对他母亲如此忠心耿耿。他明明有无数唾手可得的脱去奴仆枷锁、成为人上人的机会,却都视若无睹,只一心呆在康慧郡主身边当个大管家。 也就是因为有他在,卢明远才会在随祖父回到新京后,在与母亲的较量中屡屡失手。 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肯主动让步,卢明远马上抓住机会说:“让我母亲宽心却也好办。这样,我一会儿会去广陵郡王府,在外祖父那里母亲总能放心吧。另外,如果母亲想要见我就直接回娘家就是了。” 卢明远此言一出,萧长贵立马把攥在手中的缰绳还给了他,微微一笑,回道:“如此甚好,郡王爷他老人家见了您一定会很开心的。郡主想必也会宽慰良多。” 卢明远看着萧长贵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总觉得自己又上了他的当。 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是卢明远自己费尽心机争取来的结果,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萧长贵这个老奸巨猾之人提前给他下好套让他往里钻。卢明远也是在跟他一次次的斗智斗勇中学会了很多,但显然他的火候还远远不如萧长贵老道。 卢明远越想越糟心,不愿再多看萧长贵那张令人作呕的老脸一眼,冷哼了一声后就纵身一跃跳至马背上往广陵郡王府的方向赶去。 他不知道的是,萧长贵在他走后轻舒一口气后,而后志得意满地慢慢悠悠回了平康坊。 得亏卢明远不知道这些,不然不知道他得恼羞成怒成什么样。 但无论如何,广陵郡王府他是去定了。不说康慧郡主给的压力,就是为完成祖父让他递信的任务他也必须得走一趟。 广陵郡王府地处紧靠皇城另一侧的崇仁坊,那里是大齐宗室聚居的地方。坊中各种王府、公主府林立。 卢明远的外祖父广陵郡王萧让是太宗皇帝同母弟弟的独孙。若不是太宗皇帝的亲侄子,也就是萧让的父亲早逝,顺宗皇帝还真不一定能入太宗皇帝的眼。 时至今日,新京中仍有流言说当时太宗皇帝曾考虑过直接让萧让这个侄孙承继皇位,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实现罢了。 因为有着与太宗皇帝最为亲近的血脉关系,萧让在宗室中地位超然。便是被太宗皇帝选中、后来匆忙继位的顺宗皇帝都对他宠爱有加。 广陵郡王可以说是整个大齐皇室中最放荡不羁、至情至性之人。他年少时公然违抗太宗皇帝的意愿坚持娶一土匪出身的女子为妻,为此不惜放弃亲王爵位,一辈子当个郡王。 当然,他虽然只被封为郡王,但一应待遇均与亲王无异。广陵郡王府自然也是超规制建立,占地之广在整个崇仁坊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一生只娶了一位妻子,在中年时妻子亡故后也坚决不另娶甚至不纳妾室。被好谈风月的文人墨客引以为耻,却被天下女子争相称颂。 可惜的是,太宗皇帝一脉在子嗣方面都不是很顺利,广陵郡王也不例外。他的妻子为他诞育一子一女,女便是卢明远的母亲康慧郡主萧翊兰,子则是康慧郡主的哥哥萧翊坤。 萧翊坤自小体弱多病,待成年后勉强娶妻生子,但很快就病入膏肓。广陵郡王为了儿子把当时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请了一遍,但那些太医圣手都断言萧翊坤时日无多,劝他准备后事。 直到初出茅庐的天界山道全经定国公卢松毅的引荐入了广陵郡王府,事情才出现了转机。道全虽然不能治愈萧翊坤,却能延长他半年的生命,并且让他在这半年里像个正常人一样没有病痛的生活。 因为此事,广陵郡王与卢松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把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康慧郡主许配给了卢松毅的儿子卢熙昭。 卢明远降生后,前来探望的广陵郡王对这个一出生就壮如牛犊的孩子生出了无限的喜爱。可惜的是后来被卢松毅抢先一步把孩子带到了北境教养。 但是他对卢明远的爱重却并未因为常年见不到他而减少,每次卢明远回京去广陵郡王府看他时,广陵郡王都会把精心搜罗到的一些奇珍异宝送给他。 所以,卢明远与广陵郡王间的感情虽不如与祖父卢松毅那样深厚,却也比他与自己的生身父亲还要强些。 不过,近些年来,广陵郡王年岁渐长,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卢明远并不希望自家的糟心事让外祖父忧心,所以在回京之初原本不想那么快就去见他。 只是在康慧郡主的这一番动作下,他不去也不行了。 穿过直通皇城内城的御街,卢明远很快就来到了崇仁坊。 进入坊内,往前数第三家便是广陵郡王的府邸。 卢明远刚路过第二家昌平公主府的门口,就看到广陵郡王府门前有一仆从探身朝他看了一眼后匆忙抬脚跑了过来。 待到了卢明远的马前,那身着青衣的仆从殷勤地接过马缰,低着头道:“远少爷安好!郡主刚派人传话说是您回京后会来看望郡王爷,郡王爷十分欣喜,着仆守在门前等候。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到了。” 卢明远翻身下马,把马交给了青衣仆从,继而问道:“外祖父身体可还安康?他在我离京前那段时间大病了一场,好容易才挺过去。我离京多有不便没能时常送信过去请安,也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 仆从牵着马跟在卢明远身后,小心答道:“远少爷不必过于忧心。郡王爷先时的确有一段时间身体很是不适,不过多亏世子花了大功夫延请了不少名医,又朝夕侍奉左右,郡王爷的身体万幸慢慢恢复,眼下已无大碍。” 卢明远听完很是欣慰,“看来均朔表哥把外祖父照顾得很好,不愧是誉满京城的锦绣公子。” 卢明远口中的均朔表哥就是广陵郡王独子萧翊坤留下的遗腹子。广陵郡王在儿子逝去后将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到了抚养孙子萧均朔身上。也许是上天可怜,萧均朔与他体弱多病的父母不同,无病无灾地长到了成年。 萧均朔聪慧机敏、好学善问,在一众只愿每日醉生梦死的宗室子弟里鹤立鸡群。加上他容颜昳丽、风度不凡,便被好事的新京百姓安了个“锦绣世子”的称号。 而卢明远自幼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很是不耐烦贵族子弟装腔作势的那一套东西。但他每年回京后都会被母亲康慧郡主按着学习世家子弟的举止规范,不过即便如此,他与萧均朔这样一举一动都尽显高雅风范的皇族贵胄还是有着云泥之别。 康慧郡主每次看卢明远粗犷的行事作风不顺眼,都会把萧均朔这个她最疼爱的侄子拿出来夸赞一番,顺便贬损一下卢明远。这让卢明远对萧均朔有种十分纠结的情感。他一方面欣赏萧均朔的文才武略,另一方面又讨厌他的装腔作势。 萧均朔对他倒是一如既往地好。虽然老是端着一副兄长的架子,但对他的关爱之情却并未掺水分。甚至比他亲哥哥卢明诚对他的情谊都更深些。所以每次卢明远见到他都有种底气不足的感觉。 第二十七章 北境消息 一封信让卢明远和广陵郡王周围的气氛变得肉眼可见的凝重起来。就在卢明远准备转移话题活跃气氛的时候,萧均朔领着一众端着各种美味佳肴的仆从们登上了小竹楼。 “祖父,明远。午食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过来用饭了。”萧均朔等仆从们摆好饭菜后,信步来到广陵郡王的卧房,跟僵坐着的两人说道。 “哦,好!外祖父,我扶您下榻吧。” 萧均朔的到来让卢明远轻舒一口气,他赶忙站起来走到广陵郡王的榻前去搀扶他起来。 这时候萧均朔也走了过来,二人合力把广陵郡王搀了下来,缓缓地将他带到了旁边用膳的房间。 三人落座后,先是共同举杯庆祝卢明远安然回京,而后便开始用餐。期间萧均朔还见缝插针地问了一些卢明远和卢松毅二人被流放到北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卢明远在回话时尽量淡化了冯继祖等人对他们的刁难,而是着重讲述了与胥琰不打不相识,并在后面的一路同行中成为朋友之事。果然引起了广陵郡王和萧均朔的兴趣。 萧均朔更是提出想要会一会这个在卢明远口中好像无所不能的北漠奇才。一顿饭下来,卢明远与广陵郡王祖孙因为半年多未见而产生的生疏感一扫而空,三人之间的关系更紧密了些,可谓是宾主尽欢。 可也就是这时,一个北境传来的消息让他们之间其乐融融的气氛又一次降到了冰点。 广陵郡王府的大管家福平罕见地不顾郡王府规矩,在主人用膳的时候闯了进来,面色凝重地将北境刚刚传回的消息告知了广陵郡王三人。 据他所说,北漠大军在两日前开始全力进攻天武城。天武城守军纵使已经提前做了不少准备,面对勇猛凶悍的北漠铁骑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但也只能勉力抵挡。 与此同时,北漠二王子发动了潜伏在天武城中的北漠细作,在城内到处兴风作浪、扰乱民心。不少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的百姓面对内外的层层压力几近崩溃,在别有用心的北漠细作的煽动和诱导下做了不少扰乱城内防卫部署的事情。 天武城在内忧外患下压力陡增。在一次又一次花巨大代价挡住了北漠攻城的步伐后,士气一落再落,情势岌岌可危。 更糟糕的是,北漠二王子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竟然让鹰狮二部中的一些中立势力倒向了他,两部精锐在他的指令下源源不断地开赴大齐北境。一时间,除了天武城所在朔州之外,北境凉州、建州也受到北漠军队的威胁。 如此一来,朔州天武城能否守住对整个北境局势后续的发展而言至关重要。一旦天武城失守、朔州陷落,北漠二王子便能调转枪头去进攻凉州和建州。如果真的让他拿下了这两州,大齐腹地的屏障将荡然无存,江山社稷必危在旦夕。 身为广陵郡王府大管家的福平自然不是目不识丁、不明世情之辈,他在接到消息后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才不顾一切闯了进来跟广陵郡王汇报此事。 待他讲述完后,广陵郡王、卢明远和萧均朔三人不约而同地问他,“如今天武城情势如何?” 福平郑重回道:“据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恐怕不容乐观。北漠实力强横且有外援,而天武城受困多日,朝廷又一直未下令增援。只靠天运和天昌二城的守军前去援助恐怕远远不够。” 萧均朔交友广泛,消息灵通。他知道天武城早已上书请求朝廷增援,但乾元殿的大人们商量来商量去竟然只商量出派人前去北境探查,待查探的结果传回后再做打算的决定。 他已经在各种诗局茶会上听到数位友人抱怨此事了,很多人都十分担忧北境局势,暗地里唾骂不作为的朝臣。 现在看来,他们的抱怨还真没错。就连性情一向平和如他也忍不住气愤道:“如今局势之危,一半在达勒背信弃义、贸然进犯,另一半则在朝廷碌碌无为、贻误战机。” 卢明远不知道朝廷的这番让人完全捉摸不透的安排,等萧均朔为他解释清楚后,他瞬间暴跳如雷:“这群人除了每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还能干什么?当日构陷我祖父之时可没见他们办事如此拖泥带水、推诿塞责。有这些人在乾元殿里尸位素餐,大齐危矣!” “明远,稍安勿躁!”从福安闯进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的广陵郡王终于发话了,“眼下不是追责这些朝臣之时,最要紧的是先想办法保住天武城、保住朔州。只有这样,才能保我大齐百姓免遭北漠悍匪屠戮!” 广陵郡王虽然一向不喜参与朝政,但在这种攸关社稷安危的大事上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他看向萧均朔,对他说道:“均朔,你代我入宫一趟求见皇帝,就说是我要问他,问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真要等北境的百姓都沦落为北漠人圈养的牛羊才肯出来吗?” 萧均朔为难道:“若是陛下不愿见我呢?” 泰和帝自改元嘉和后就极少上朝,就连后宫也很少去。宫里宫外的人想要见他难如登天。除了韩相爷以及获罪前的定国公外,即便是皇室宗亲想要见他都得等到像祭祀太庙、帝后寿宴以及外邦朝贺这样的大事到来之时。 因此,泰和帝很有可能会对萧均朔的求见避而不见。 “哼!若他真不愿见你,那你便出宫去韩相府。”广陵郡王冷着脸道,“你以我的名义求见,韩竞不敢不给你这个面子。见了他之后,你替我告诫他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小心机关算尽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说这些吗?”萧均朔根本无法理解广陵郡王说的这些话,他本以为祖父会让他问韩相爷对北境战事有何安排。 “只说这一句就够了。好了,你无需再问旁的什么,按我说的去做就好了。”广陵郡王直接堵住了萧均朔满嘴的疑问。萧均朔无奈,只得起身按他的吩咐行事。 在萧均朔走后,卢明远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道:“外祖父,从我随祖父流放至北境到我回到新京,这一路走来我所看到的、听到的,似乎都在告诉我一件事,那就是北漠二王子入侵我大齐似乎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祖父、您、韩竞,甚至包括当今皇帝,你们之间似乎存在一种奇妙的联系,一种远隔千里仍能心照不宣的默契。我隐约感觉到你们隐藏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不然我无法对这一路上所察觉到的种种异常作出解释。” 卢明远说完后,广陵郡王抬眼看了他一下后就陷入了深思。片刻之后他才回道:“明远,没想到你如今的心思竟变得如此细腻。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现在知道了对你并没有好处。等到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外祖父!”卢明远对广陵郡王的回答并不满意,“我最讨厌这种故弄玄虚之事。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告诉我吗?什么时机成熟不成熟的我才不管,您把事情说清楚我才能心安。” 广陵郡王了解卢明远的性子,知道他这外孙一向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正是为他好,才不能让他知道那些他不该知道的事。 所以广陵郡王根本不愿松口,反而转移话题道:“你之前说过你祖父现在应该就在天武城中,按说有他在北漠人给天武城的压力不应该那么大才是。怎么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听他这么一说,卢明远也反应过来。对啊,天武城情势如此危急,士气已至低谷。如果祖父在的话一定会挺身而出。以他在北境的威名和声誉,天武城中因为北漠细作造成的混乱应该会很快平息才是。怎么现在传回的消息中都完全没有提到祖父的消息? 卢明远想要再找大管家福平问问此事,但福平刚刚已经随萧均朔出去为他入宫准备车马去了。 他退而求其次,喊道:“福安!” 福安很快进来,问道:“明远少爷,您有何吩咐?” 卢明远问他:“你对北境传回的消息知道多少?” 福安回道:“仆不像福安管家那样经常与外人交涉,所以对北境的消息了解不多。不过,仆知晓郡王府中的侍卫首领秦冰秦大人乃是皇城禁军出身,他经常与曾经的同袍们聚饮,想必对这种事情了解的较为清楚。” 卢明远欣喜道:“好,你这就去传秦冰过来,就说郡王爷和我有话问他。” 福安应下后很快就去将秦冰领了过来。这秦冰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身着王府侍卫统一的制式铠甲,迎面走来便是一股彪悍凛然之气,看上去就无愧于王府侍卫首领一职。 秦冰进屋行礼后,卢明远请他也在一旁落座。而后便向他细细询问目前新京城中北境传回的关于天武城战事的最新消息。 第二十八章 天武攻防 有广陵郡王在一侧,秦冰对卢明远的问题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了解的情况倒是比大管家福平还更多些,补充了不少目前市井中尚未流传开来的细节。 只是遗憾的是,秦冰也没有听其他禁军兄弟说过卢松毅现身天武城的消息。 不过,他额外提到了一点,便是新京派往天武城调查北境战事的使者至今都未回来,很可能是在达到天武城后被围困其中了。 事实上,秦冰的这个猜测完全属实。 那日,王衍之一行人到了天武城后受到蒋易的热情招待,他们还商定让郑子清带着禁军和服劳役的犯官族裔入天武城一同抗敌。 隐藏于天武城暗处的北漠细作在探得这些消息后立刻传给了城外的二王子达勒。达勒当机立断,于当晚便发兵攻城,绝不给天武城积攒实力的机会。 达勒不动则已,一动便大手笔地调兵遣将将天武城围得水泄不通。 一直高度戒备的天武城守军在发现北漠人的动向后立刻行动。蒋易下令紧闭四方城门,关闭内城与外城之间的通道。同时,不停地输送将士到各处城墙上,竭力阻挡北漠人攀墙而上。 漆黑冰冷的冬夜里,天武城的生死之战已然打响。将军府灯火通明,来自城中四面八方的消息不断送到这里。蒋易在军师的帮助下争分夺秒地进行各项部署,府中不断有将领领命而去。 天武城发生北漠攻城这等大事,无论是王衍之这些新京使者,还是郑子清和他的手下禁军都没办法高枕无忧。 他们很快赶到蒋易所在之处,看着忙得脚不沾地、不停发号施令的蒋易,虽然内心焦急万分,却也十分克制地在一旁等候。 但是从不停来回送信的斥候和蒋易对城中各处将士的安排来看,达勒这次的攻城声势浩大,所图不小。 等蒋易终于可以歇口气来,王衍之和郑子清立刻围了上去。 “蒋将军,现在情势怎么样?北漠投入了多少兵力,我们能抵挡得住吗?”郑子清接连问道。 蒋易先是从军师那儿抢了壶水,就这壶嘴大口大口地喝完,而后抹了抹嘴回道:“北漠攻得急,这夜黑风高的,很难说他们到底投入了多少兵力。虽然四面八方都有人进攻,但还是北门那里火力最猛,北漠肯定把主力都放在北门了。 这与我设想的基本一致,我们在北门安排的防守的将士也是最多的。现在是第一轮攻击,北漠的士兵们士气正旺,咱们的兄弟会守得艰难些。不过,只要挺住了这一阵儿,接下来便可稍稍轻松些。 郑统领放心,将士们这些天一直憋着火儿呢,北漠人现在进攻也让大家好好泄泄火气。有本将军和众将士在,绝不会让北漠人在短时间内攻破天武城。” 蒋易对北漠的进攻早有准备,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罢了。不过,早有早的好,至少守城的将士们不至于每天精神高度紧绷,还要面对城内不明事理的百姓的无端抱怨和指责。 “蒋将军,不是我等不信你。只是这天武城的安危关乎重大,你早先时候曾说目前城内的兵力远逊于北漠。现在即便有子清相助,怕是也难以与达勒的大军抗衡。如此情形下,我等实在忧心。” 第二十九章 解决内忧 郑子清的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让包括王衍之在内的所有人都认识到了此战的凶险。 王衍之沉吟片刻,问道:“子清,蒋易既已发现达勒的目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若西门之战果真如此重要,不如你也带着手下的禁军将士前去增援?” 郑子清却摇头道:“眼下还无需如此。蒋易既然亲自带兵前去,就说明他心中有数。我与他虽接触时间不久,但也大概知道他粗中有细,并不妄自尊大。在他未找我寻求帮助之前,我不能贸然插手,否则反倒可能打乱他的部署。” “也好。军中之事你们更为了解,术业有专攻,我就不在这里班门弄斧了。” 王衍之也清楚他与蒋易和郑子清这些常年带兵之人在行军打仗上的差距,坦然接受了郑子清的解释。 接下来,众人也不便再呆在城墙之上。毕竟刀剑无眼,他们这些人中除了身在禁军的郑子清和由家族精心教养的王衍之有着不错的武力外,其他人不说手无缚鸡之力也差不太远,万一有个闪失,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在城墙上这短短的时间内,众人看到了凶悍无比的北漠勇士以一当五地拼杀攻城,也看到了坚忍不拔的大齐将士奋不顾身地浴血奋战、力退敌军。 到处都是将士们喊杀以及各种兵器铠甲相互碰撞的声音,这些声音响彻天际、振聋发聩。 在这样的环境中,只要心中还尚存一丝良知,就不会不被感染。 保家卫国不再是书册中单薄的四个文字,在这漫漫寒夜中它们被将士们的肢体和鲜血塑了型,被将士们的拼搏和坚守赋了魂。 初登城墙时会被一阵箭矢吓得大惊失色的众人,在走下城墙时,已然少了些惶恐、多了些感佩。 王衍之有感而发:“蒋将军所言不虚。只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能真正体会战争的残酷和我大齐将士的英武。” 其余人听到他的感慨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众人刚下城墙,迎面撞上了一个满脸焦急的将士。他见了王衍之后顾不上行礼径直道:“王大人,我家将军在何处?城内出事了!” 王衍之快步上前问道:“城中出了何事?你家将军去了西门,恐怕抽不开身处理。你先说与我等。” 那将士听到蒋易不在又是失望又是心急,没办法只能解释道:“北漠人攻城太过突然,蒋将军在之前虽对城中百姓三令五申,让他们在北漠攻城后不准出门,但还是有不少人听停劝告出来打探消息。 也不知道是谁打头传播谣言,说北漠人马上就会攻破城门,一旦天武城失守城内所有人都会被屠戮殆尽。谣言越传越邪乎,甚至有人说我家将军勾结外敌,准备假意抵抗一番就献城,拿满城百姓的性命来换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现在,城里不少百姓都被这些谣言欺骗,聚集在一起往南门赶去,想要在北漠人进来屠城前冲出去向南逃命。城中大部分的兵力都在各处城墙上抵御外敌,只有很少的兄弟在维持城中秩序。百姓越聚越多,兄弟们已经难以抵挡了。” “荒唐!”郑子清怒道,“这些百姓也在边城生活多年,难道不知道如果天武城真的被北漠人攻破,即便他们提前逃走也早晚成为敌人的刀下鬼?那些谣言一看就是北漠细作编造出来蛊惑动摇人心的,稍微有点理智就不至于被欺瞒至此,真是不知所谓。” “子清的意思是这里有北漠细作的手笔?”王衍之抓住重点问道。 郑子清回道:“没错,其实之前蒋将军曾派人传信,说过近日城内北漠细作活动频繁的消息。我此次来天武城也是想协助蒋将军拔除北漠细作。只是,达勒动作太快了,根本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 那传信的士兵也插嘴证实道:“郑统领说的对,我家将军前些天还为北漠细作之事颇为头疼呢。刚才兄弟们在城中管控闹事百姓的时候也发觉有人隐藏在背后撺掇。” “对此事绝不能坐视不管。”王衍之深知一旦百姓被煽动起来能发挥多么巨大的破坏力量,“子清,这次得你出马了。城内兵力不足镇住百姓们趋利避害的本能,还得依靠你手下的禁军。另外,若无必要,不要伤及百姓。但倘若真的抓到在背后煽风点火之人,严惩不贷。” “我明白。”郑子清郑重地回应,“衍之,你不妨随我一同前去。如果一味地靠武力强行镇压,虽也能达到目的,但容易让百姓们与我等敌对。你辩才无双,待我镇住那些百姓,你上前好生跟他们讲一讲道理。” “也好,我随你一起便是。”王衍之当即答应。 其余官员也不好意思说先回将军府,只得无声地跟在郑子清和王衍之身后。 没过多久,一行人就赶到了城中百姓闹事的地方。 只见本来宽阔的大街被摩肩擦踵的百姓塞得严严实实,他们或是拿着火把、背着行囊,或是扶着老人、牵着孩子,不停地向前涌去,把抵挡他们的那一小队将士不停地往南边推。 将士们不愿对着他们誓死守护的百姓刀兵相向,只得用一声高过一声的厉喝来制止这些百姓,却基本无济于事。 看到这一幕,郑子清气得脸色铁青。他吩咐赶来与他会和的亲卫带着上百名禁军将士全副武装向前挺进。 沉重整齐的马蹄声很快让几乎陷入癫狂的百姓们清醒过来,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小。 眼看着大家都要平静下来,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看吧,为了让我们送死,这些天杀的居然连精锐都出动了。” 紧接着便有人附和,“是啊,装备这么精良,不去守城杀敌,却来这里镇压咱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我之前还不相信蒋将军会投敌,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就是啊,我们不过是想出城逃难,求条活路。怎么就这么难啊!他们是不把咱们老百姓的命当命来看啊!” 充满质疑和猜忌的声音越来越多,原本冷静下来的百姓们再次被别有用心之人煽动,顿时群情激愤起来。 “杀——” 一声怒吼,让聚在一起的百姓们一阵惊慌。 循声望去,只看到远处一道身影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轻盈地落在街道一侧的房顶后,如蜻蜓点水两下三下就飞到了人群中,惊得百姓们纷纷往一旁躲避。 这身影正是郑子清,他敏锐地察觉到躲在人群里煽风点火之人的位置。随即飞身入内准备将其捉拿。 那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郑子清既然看到了又岂容他逃脱,直接提起加速,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就到了那人身侧。 第三十三章 登门求助 韩相爷的指示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即就近调建州之驻军解天武城之危。 当颜重焘向朝臣们公布了这一指示后,乾元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建州可是北境三州之一,虽然位处东北、临近大海,与位于西北方向的北漠王庭相距甚远。可也直接与北漠接壤,它的北方还是分布有不少北漠部族的。 最关键的是与北漠狮部世代联姻的八大部族之一的隼部,其祖地就在建州以北的东擎山下。而今,隼部虽早已迁徙至北漠王庭附近拱卫王庭,却也在东擎山周围留下了一个支脉世代守护祖地不被其他部族侵犯。 故而,建州虽然不像凉州受到西戎和北漠两重威胁,也不似朔州直面北漠王庭,可也同样承受着北漠人南下侵袭的威胁。这也是大齐立国后在建州北部重修建昌、建平、建宁三城并屯以重兵的原因所在。 这种情况下,抽调建州的兵力驰援朔州?这不是白白创造让北漠从建州撕破口子南下的机会吗? 韩相爷是病糊涂了吗?竟然作出如此决策?乾元殿内的朝臣们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敢轻易下发指令,这事儿竟然就这么僵持下来了。 一直拖到北漠攻打天武城,朔州快要守不住了的消息在新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都还没有结果。 朝臣们几次三番到韩相府登门求访,想要问个真切,却一直被拒之门外。韩相府宣称相爷病情加重,闭门谢客,就连颜重焘都再也没能被获准入府。 可北境送来求援的军报一封比一封催得紧,朝臣们急得团团转,只得另想他法。他们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求到宗室头上,选了几位德高望重的皇族成员,准备请求他们入宫求见泰和帝,请皇帝出面料理此事。 广陵郡王身为太宗皇帝嫡亲的侄孙,又在泰和帝争夺帝位时曾助其一臂之力,可以说是当今宗室中地位最高之人,所以朝臣们第一时间就找上了他。 而此时距卢明远回到新京不过半天。 当管家福平将礼部尚书裴文则登门拜访的帖子递上时,广陵郡王正与卢明远对坐弈棋。 卢明远此前只从王府管家和侍卫首领那里得知天武城在北漠的强势攻击下形势危急,却没有得到祖父卢松毅的消息,因而一直担忧不已。 心神不宁下自然没办法集中精力与广陵郡王对弈,以至于棋盘上的局面很是难看。 “明远,我喊你同我下棋就是为了让你沉下心来,莫要多思多虑。可你看看,现在下成这个样子,足见你的心有多乱!”广陵郡王右手拈着一枚棋子,左手点了点卢明远的额头,“你祖父定然也教过你,为将者必须做到心静如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如今只是短暂失去你祖父的消息就让你心慌意乱,日后你若真上了战场又如何面对瞬息万变的局势?” 卢明远听到广陵郡王不悦的声音,再看到棋盘上几乎已至死路的棋局顿时惊醒,惭愧道:“外祖父,我修心不足,让您失望了。” “你啊!”广陵郡王恨恨道,“就知道与你祖父亲近,我这老头子就在面前还被你视而不见。” “明远万不敢无视于您,还请外祖父见谅。”卢明远连连起身请罪。 广陵郡王还想再趁机拿捏一下卢明远,分散下他的注意力,管家福平就捧着礼部尚书的拜帖过来了。 他把拜帖递给广陵郡王道:“王爷,礼部的裴大人求见。” “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广陵郡王疑惑道。 裴文则同广陵郡王都爱丹青一道,二人私下常交流画技、欣赏名家画作。不过,因为广陵郡王一向不参与政事,所以裴文则通常都是在休沐的时间来郡王府找他,而且一般都会提前数日派人送信过来约好时日。像这样不提前打招呼就直接登门的可谓少之又少。 “外祖父,既然您要会客,不如我就先行退下吧。” “无妨。你便留在此处,等会儿我给你引荐一番。”广陵郡王留住正要起身离开的卢明远,“裴大人出身司州裴氏,与我私交不错。他在朝堂上也算是一号人物,能够在关键的时候说上一两句话。若日后你入朝为官有他照拂一二我也能安心不少。” 卢明远明白外祖父是在用他的人脉帮他铺路,不好驳了他的好意,便重新坐下。 很快,裴文则就在侍从的引领到了小竹楼,来到广陵郡王和卢明远所在之处。 他进来后先是一板一眼地给广陵郡王行了礼,而后说道:“郡王爷,近来身体如何?我最近刚得了一幅好画,可因为怕影响你修养身体一直不敢上门叨扰,无人可以分享实在是寂寞得很呐。” 广陵郡王笑道:“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些时日你将画儿拿到我这儿来,咱们一起好好研究。对了,这是我外孙明远,康慧的第二子。你应该知道吧,记得当年他满月的时候你还去卢家喝过酒呢。” “自是记得。我可没少听你提起他。”裴文则点头道,“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在我耳边嚷嚷说是让卢松毅抢了先把孩子抱去养了,要不然你带着均朔和他一大一小岂不乐哉!” “是极,是极!”卢松毅抚掌大笑,“我是这么说过。不过,我也没说错,你看我家明远如今这模样、这气势、这能力,在新京城中能比得过他的还真不多。明远,还不见过你裴家祖父。” 卢明远在卢松毅的眼神示意下走到裴文则面前,恭敬道:“见过裴祖父。” “好!真是年少有为啊!”裴文则看着相貌堂堂、身姿挺拔的卢明远赞叹道,“你外祖父的夸奖难得没有掺杂水分。” 接着,他从腰间取下一枚羊脂玉制成的小印递向卢明远,“我这儿有个小物件儿,不值当什么,也就能让你在我裴氏的田庄铺子中支出些人力财物。将它送于你,就当是应了你这声‘裴祖父’的见面礼。” “这……”卢明远看向广陵郡王,不知该不该收下这见面礼。 “给你你就收下吧。” 卢明远接到广陵郡王的授意后接过那枚小印,“多谢裴祖父厚爱!” “你是该谢谢他。”广陵郡王对卢明远解释道,“他那小印看着虽小却能干不少事儿呢。有了它,你就是司州裴氏的贵客,甚至能借助它调动裴氏的一部分资源。这可是一些裴氏偏房嫡出的子弟都没有的权利。” 第三十五章 宫内见闻 “阿琰?阿琰!你有在听我说吗?” 卢明远讲了半天一直没得到胥琰的回应,忍不住将手举到他眼前晃了几下,“怎么一直看着我发呆啊?在想什么事情呢??” “哦,没事。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胥琰回过神来后赶紧抱歉道,“我也在想达勒为何会选择与大齐作对。只是暂时也没什么头绪。不过,眼下谈这些也无济于事,最要紧的还是先阻止达勒继续攻城掠地下去。” “你说的不错。只恨我现在位卑言轻,无法在此事上出力。若是祖父还是北境三州的边军统帅,想那达勒也至于敢如此猖狂。” “说起大齐卢元帅,我这儿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胥琰对着卢明远有些迟疑地说道。 卢明远爽快回应:“没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问便是。” 既然卢明远不介意,胥琰便直言不讳说道:“我在北漠时就曾听说大齐皇帝、卢元帅和韩相爷三人君臣相和、文武兼备,他们合力让风雨飘摇中的大齐重归稳定和平,一路繁荣发展至今。你的祖父说是大齐北境的定海神针也不遑多让,为何会在一夕之间成为十恶不赦的罪人呢? 听说在大齐朝廷给他定的罪名里,最至关重要的一项就是私通外敌。可我在北漠王庭却未曾听说有哪位北漠王公贵族或朝臣与他有着交往。这件事实在吊诡。” “呵!”卢明远嗤笑一声,“就连阿琰你这个北漠人都觉得这罪名荒谬,可高坐朝堂、俯视众生的大齐朝臣们却偏偏都深信不疑。这说白了不过是一次官场倾轧罢了。只是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何与祖父交情颇深的皇帝和韩相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他,而祖父又为何没有做任何反抗,甚至不曾要求当朝抗辩,就这么草草地被定罪流放。 我总觉得这件事背后定然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只是无论是祖父还是外祖父都不愿将此事与我细说分明。” 果然如此,卢松毅获罪之事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卢明远的回话证实了胥琰此前对此事的猜测。只是,他暂时还未收集到足够的信息来推测这背后隐情。 “如此说来,卢元帅还有洗脱冤屈、东山再起的机会。”胥琰浅浅地安慰了一下卢明远。 “只怕机会渺茫啊。”卢明远也一直在想帮助祖父沉冤昭雪的办法,可思来想去只觉得可能性越来越小,“想要为祖父脱罪,最关键的在过韩相和皇帝这两关。但他们都能不顾数十年情谊将我祖父打入谷底,又能被什么打动来冒着名誉受损的风险推翻自己的决定呢?尤其是皇帝,金口玉言,口含天宪。让他承认自己的过错难如登天。” 胥琰宽慰他道:“此事牵扯过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明远莫要太过忧心。 而且,现如今达勒进攻朔州,卢元帅也刚好在那里。有蒋易将军这个老部下在应该会给他老人家戴罪立功的机会,说不得无需你再殚精竭虑,卢元帅自己便能脱困而出。” 第三十六章 大齐帝后 大长公主入了垂拱殿后便感到一阵丹香扑鼻,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味道让她便是再闻上千次万次她也完全无法忍受。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在这种环境里一呆就是十几年的? 窦德看到大长公主不适的表现,连忙从身后小太监手持的托盘中取了一只手帕递了过去,“大长公主,您若对这殿中丹香感到不适可以用这帕子掩住口鼻。这帕子用多种名贵香料熏染过,可盖过这丹香。” 大长公主接过手帕,闻了一下果然清香迎面、舒适很多。不由好奇问道:“这是谁的主意,为何吾此前从未见过?” 窦德回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过来了一趟,这是娘娘的旨意。” 皇后来过?大长公主有些疑惑,皇后怎么会主动寻上皇帝,甚至还跑到了垂拱殿里? 不过,她并未将心中的这些疑惑说出,而是赞叹道:“不愧是皇后,有此巧思,又体恤他人。” 窦德连连点头附和。 穿过中庭,到了后殿。只见一座一人高的丹炉矗立在大殿正中,丹炉下的炭火已经熄灭,但炉中还时不时有热气蒸腾而上。 泰和帝身着道袍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之上,正闭目养神。 他虽只刚刚年过半百,须发却已近乎全白。面容消瘦、身形单薄。大长公主此前每次看到他这副模样都会不由得心疼,忘掉对他沉迷丹药、妄图长生、不理朝政的不满。 可这次再看到这幅场景,她只觉得怒火中烧。 北漠陈兵北境,攻打朔州。北境的百姓们日日笼罩在家破人亡的阴影之下,将士们时时奋战在抵抗外敌入侵的战场之上。而他这个皇帝却龟缩在深宫之中炼丹修道。 以至于朝堂上群龙无首,各种势力只顾着明哲保身、甚至排除异己,连为北境增援这样的要紧事都办的拖拖拉拉,简直不成体统。在这件事上,他这个皇帝脱不开责任! 只是这些想法大长公主是绝不会直接说与泰和帝听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个敢爱敢恨的碧云山女侠变成了如今这样瞻前顾后、权衡利弊的一族主母。 多想无益,大长公主强行平复了心情,对泰和帝行礼道:“恭请陛下圣安。” 泰和帝抬起头来,睁眼看着她道:“嗯,坐吧。” 大长公主在窦德的服侍下落座,然后说道:“胧儿回京了,不知道怎么地还遇上了南越王世子,跟他闹了些矛盾。我将他们二人都带进宫里了,现如今在皇后的慈元殿里。您若有意,不妨宣召他们过来。” “南越王世子到新京了?”泰和帝问道。 大长公主回复说:“没错,听胧儿说他们是在从北境到新京的路途中相遇的。” 也不知道他一个南越的世子怎么会先到了大齐的北边,再往南走。大长公主心中有此疑问,不过并未说出口。 “既然来了,就见见吧。”泰和帝同意了大长公主的建议。 “多谢陛下。”大长公主看了一眼泰和帝的脸色,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胧儿之前跟我讲起她们从北境来到新京这一路的见闻时,说起如今北漠入侵之事。您也知道,她们碧云山在这种事上不会坐视不管,据她所说她们的师门长辈已经有人下山去往凉州和朔州了。 现在北漠二王子率军攻打朔州天武城的消息在新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天武城形势危急、急需朝廷支援,但朝中却迟迟未能作出增援的决断。 我本不该在这种涉及朝政的军国大事上插嘴,只是我们都经历过二十多年前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北境百姓再承受一次那样的惨痛经历。 陛下,您应该也不愿重蹈覆辙吧?” 大长公主满怀殷切地看向泰和帝,却只等来了一句“皇姐,你说的这些朕知道了。” 她大失所望,险些没能控制住情绪,压着嗓子继续问道:“您知道了,又作何打算呢?” 泰和帝还是只回了一句话:“韩竞会看着办的。” 韩竞,又是韩竞! 大长公主终于压不住火气,“韩竞会看着办?自北漠掀起战事至今,他已经断断续续地多日未曾上朝。朝臣们靠着他府中传出的只言片语做一些似是而非的决断,已经严重贻误了北境战机。 再者说,若不是他,卢松毅怎么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倘若卢松毅还在,再给达勒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背叛我大齐、对我大齐刀兵相向! 陛下,我到现在仍不明白卢松毅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被您和韩竞放弃。他可是撑起我大齐北境三州的脊梁啊! 我当时不过是去旧都的天宝禅寺清修了一段时间,为父皇母妃祈福。没想到回京之后就惊闻卢松毅之变故,只是那时事情早已尘埃落定。我数次入宫求见询问此事,您都未曾为我解惑。 现在出现这样的局面,您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大长公主愤怒的目光有如实质,直直地射向泰和帝。 面对她的责问,泰和帝仍然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他仍然只回了一句话:“事出有因,韩竞定不负朕。” 好一个事出有因,大长公主明白在泰和帝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她耐心耗尽,直接告退了。 从垂拱殿出来,大长公主再次去了皇后的慈元殿。 再见欧胧儿和南越王世子,她发现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情绪消散很多。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们同皇后讲述了那件本应藏于碧云山的宝物的归属之争。 皇后听闻后,仔细询问了个中内情。但她并未直接判定这宝物应该归属于谁,而是让欧胧儿和南越王世子分别给碧云山山主和南越王去信言明此事。因这宝物在两方都有些历史渊源,事关先辈,自然要交予两方的掌权者处理。 皇后轻而易举地将欧胧儿和南越王世子从这件事中择了出来。他们无需再为此事负责,自然也不必再针锋相对。虽然还是因为初见时的冲突对对方印象不佳,但在皇后的调和下还是握手言和了。 皇后帮忙解决了这对小祖宗的矛盾,让大长公主轻松不少。 大长公主正要拉着欧胧儿对皇后表示感谢,泰和帝身边的太监窦德过来了,宣召欧胧儿和南越王世子穆云到垂拱殿面圣。 欧胧儿二人随着窦德离开后,大长公主和皇后对坐饮茶,慈元殿顿时清净许多。 “听胧儿说,她这次回京是为了给皇姐庆祝六十大寿,真是个孝顺孩子。”皇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门轻声说道。 大长公主笑着回应:“这孩子虽然看着咋咋呼呼、跟个小霸王似的,其实最是实诚。谁对她好一分,她就会十分地还回去。 娘娘您一直对她关爱有加,这不,她一回来就嚷着让我带她进宫来看您。就算是跟旁人有了矛盾、受了委屈,也是到这儿来找您来撑腰。” 皇后赞同道:“是啊,她是个好孩子。那位南越王世子也是个好孩子,虽然看上去骄矜,却也有内秀。他们刚才一通欢闹着实让吾这里热闹不少,多了不少人气儿。” 大长公主看着皇后越说越显寂寥的神色不由叹息,真是造化弄人啊。 谁能想到当年明艳大方、名动新京的傅家贵女绾绾竟在深宫中蹉跎了一生呢? 想当年,作为政坛常青树、权倾一时的相爷傅衡唯一的嫡孙女,被傅衡亲自教养长大的傅绾绾可谓是京师一带贵女的标杆。她的品貌之高让无数少女自惭形愧,引无数少年心向往之。对她有意求娶的不乏皇子王孙。 而一道赐婚圣旨,彻底断绝了他人的痴心妄想,把她与泰和帝亦即顺宗朝时的九皇子绑到了一起,也让泰和帝失去了一生挚爱、让大长公主失去了一位挚友。 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少年泰和帝并未将失去挚爱归因在她头上,对她这位嫡妻很是敬重。他们之间的相处情形简直就是“相敬如宾”这四个字的真实写照。 但也只有相敬如宾。 她陪着泰和帝一路从不受重视的九皇子做到坐拥天下的皇帝,她也从九皇子妃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也只是皇后罢了。 她没机会像市井中普通女人那样既是妻子,也是母亲甚至是祖母、外祖母。 她无子无女。 按照宫中一些妃嫔拈酸吃醋时的说法,她就是只空有一个皇后名头、一辈子无宠无子、在深宫中蹉跎一生的可怜人。 大长公主最开始也因为傅绾绾在弟弟与师妹欧青禾之间横插一脚而对她深感厌恶。 但在一次又一次与她不可避免地接触后,大长公主逐渐认识到她是一个有着自己独立思想、自立自强、会吸引人不自觉地向她靠近的奇女子。 大长公主也意识到自己先前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导致师妹悲惨结局的罪因强加在傅绾绾身上是何其不理智的,对她又是何其不公。 因此,大长公主开始真正接受傅绾绾作为她的弟媳。但遗憾的是,她无法也让泰和帝真正接受傅绾绾。 随着年岁渐长,身为皇后的傅绾绾被迫接受了自己会孤独一生的结局。但每当看到那些充满活力的孩子,看着他们鲜活的面孔她还是会忍不住向往。所以她对欧胧儿才会那么地关心爱护。 大长公主与她相交数十年,是最懂她在这方面的心思的。也正因为此,她在看到皇后寂寥的神情时才无法说出劝解之言。 第四十章 言语交锋 “大管家?大管家!” 门房见韩贵一出门就愣在那里直直地看向那对北漠主仆,忍不住出声提醒。 “哦!”韩贵醒过神来,对胥琰和阿莫二人说道:“二位远道而来,久等了,快快请进。” 接着他又对门房说:“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回去吧。” 门房心下一松,慌忙行了个礼后就匆匆退下。 在他离开后,韩贵请胥琰和阿莫进来,顺手关上那扇小木门。 接着就在前面带路,领着胥琰二人向韩相爷的书房走去。 “敢问这位管家如何称呼?” 韩贵听到胥琰的询问略微放慢脚步,待胥琰走上前来回道:“相爷给仆赐名韩贵。敢问贵客是?” “管家不知道在下是谁,就愿意让在下进入相府,还真是魄力不凡呢!”胥琰目光灼灼地看着韩贵,“既然管家不知,在下少不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胥琰,我父王是北漠大王子,母妃是大王子侧妃。早就听闻大齐韩相府有一位能力不凡的管家,跟随韩相数十年,帮助韩相处理了无数大事小,可以称得上是他的左膀右臂。今日能够得韩管家亲自迎接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 韩贵微微侧脸,避过了胥琰的视线,“殿下说笑了。您身份尊贵,能接待您是仆的荣幸才是。” 胥琰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反倒说起另外一件事来,“在北漠时,我曾听母妃讲述她少女时期在大齐的生活。她说年幼之时她的父亲十分繁忙,经常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他一面。那时她所见最多之人反而是她父亲十分倚重的一位管家。她的生活起居,甚至学识教养都是那位管家负责的。 母妃曾说那位管家于她而言与父亲其实并无两样。所以说身份地位什么的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重要。韩管家,你说是不是?” 韩贵一直低着头带路,胥琰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回道:“没想到您的母妃还有这样一段经历,那位管家若知道她的想法定然十分欣慰。” 胥琰见韩贵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也没了再次试探的念头。干脆闭上嘴巴,一边欣赏相府后院随处可见的奇珍异草,一边不急不缓地跟着韩贵往前走。 绕过一座英德石造就的假山、跨过一个造型古朴的八角亭、再穿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后,便到了韩竞书房所在的院落。 夕阳西下,快速下沉的落日在大门敞开的书房的地面上拉出一道道细长的影子。 韩竞斜着身子靠在临窗的矮榻之上,手持一卷古书,正眯着眼细读。 “相爷,北漠来的贵客到了。” “来啦?”韩竞听到韩贵在门外的禀报,放下书卷,坐直身子后吩咐道,“那就请他们进来吧。” 胥琰和阿莫在韩贵的示意下走到书房内,向坐在榻上的韩竞见礼。 “北漠胥琰见过大齐韩相爷。明知相爷仍在病中修养还登门叨扰,实属不该。还请韩相爷见谅!” “殿下客气了,老夫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起身相迎。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胥琰与韩竞你来我往,一番寒暄后,便直奔主题:“相爷想必也该知道在下此番来到大齐的目的何在,不知道您对此有何想法?” 第四十三章 北漠据点 “愣着干什么?快下马啊!没见店小二在等着牵马去马厩呢吗?” 胥琰敲了敲阿莫的脑袋,将他从呆滞的状态中唤醒。 阿莫指着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招幌,冲着胥琰激动道:“您快看,是山丹花,这是我们部族的象……” 胥琰眼疾手快地堵住了阿莫的嘴,压低身体凑过去小声道:“闭嘴!赶紧下马进店。” 阿莫感受到了胥琰的不虞,立刻老实很多。也顾不得为看到自己部族的象征而高兴激动了,十分顺从和安静地从马上滑下来,将马交给在一旁等候的店小二后,一言不发地随胥琰走进食肆之中。 胥琰进去之后,直奔掌柜的而去。他状若无意地在掌柜的面前摆弄了两下腰间悬挂的那把匕首。 那掌柜的看到匕首上的纹饰后神色微变,而后喊来一个店小二,吩咐他先带胥琰二人到楼上最靠里的那个雅间小坐。 胥琰也不多言,直接跟着那店小二就上了楼。阿莫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没敢开口多问,而是主动跟了上去。 店小二把胥琰二人带到雅间,为他们准备了茶水后无声退下。没过多久,掌柜的就敲门求见。 阿莫在胥琰的示意下起身开门,将掌柜的让了进来。 等雅间房门再次关上,那掌柜的突然单膝跪地,向胥琰行礼道:“花部所属蝶卫莺歌见过小主子。” 胥琰难得地面露喜色,压着声调说:“快快起身,不必拘礼。” “姑……姑母?”阿莫听到莺歌的自我介绍后,突然想起来他阿爸有个大他数岁的阿姐就叫莺歌。他幼时的记忆虽然已经模糊,但隐约间还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在的。 “你是阿莫吧?都长这么大了?当初我离开时你好像还不到四岁。” 莺歌亲切地拉着阿莫,不停地打量他,眼中满是慈爱。 “这是怎么回事啊?阿爸说姑母嫁到了很远的地方,可怎么会是大齐的新京呢?”阿莫忍不住问道,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莺歌踮起脚尖摸了摸阿莫圆圆的脑袋,轻笑一声,而后看向胥琰,“看来您还什么都没跟这孩子说。不过,既然带他来到这里,也是时候让他知道一些事情了。 他一直跟在您的身边,属下就不越俎代庖,还是由您跟他解释吧。” 胥琰微微颔首,抬手将阿莫招到近前,让他坐在身侧。而后对他讲道:“我知道你痴迷武艺,对很多事情入耳不入心。不过,你既然跟着我,尤其现在又到了新京这等危机四伏的地方,就不能再向在北漠时那样只做保护我这一件事。 在这里,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我相信你是所有人中最不会背叛我的那一个。所以,我希望你能快速成长起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你之前在韩相府也看到了,韩管家帮助韩相爷将相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虽然不指望你做到韩管家那种程度,但需要你帮忙处理很多我不便出面之事。 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吗?你又是否愿意?” 阿莫听到这,重重地点了点头,“小主子,奴明白的,奴愿意为小主子赴汤蹈火!” 胥琰满意地拍了拍阿莫的肩膀,继续道:“今天可能对你来说太过漫长了些。我估计你的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吧? 不过,这些事看着复杂,其实说起来很简单。首先是我母妃之事,她的确是韩竞的女儿。不过,却只是个私生女,这普天之下知道韩竞还有这么一位女儿的人少之又少。 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母妃的母亲并不是韩竞明媒正娶的妻子,甚至算不上他的妾室。她不过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命苦之人,在偶然的一个机会下与人生跌到谷底的韩竞有了那么一次鱼水之欢。 她在发现怀有身孕后本想借此靠上韩竞,虽然那时候的韩竞也不过是一个落魄士子,但对沦为贱籍的她来说仍是飘在天上的人物。可惜的是,她命不好,在艰难地生下母妃后就撒手人寰。 韩竞对意外降世的女儿并没有多少感情,但也不会让她饿死就是,直接将她丢给了韩管家。母妃便由韩管家照看着慢慢长大,她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很快。韩管家出于怜悯之心便不时向韩竞汇报她的情况。 这的确招来了韩竞对母妃的关心,甚至开始主动过问并安排母妃的学习。但这背后隐藏着的却是他想要利用母妃潜入北漠为他做事的险恶用心。 母亲也是到了北漠很久之后才想明白原来韩竞当年对她倾注的每一点关心都是有目的的,而这也让母妃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你今天在相府中也听到了,韩竞想要利用此次达勒生事之机推动北漠的内斗,最终覆灭北漠。 母妃是他布置了近二十年的棋子,他肯定会驱使母妃去完成对北漠的关键一击,实现覆灭北漠的目的。 但是,我并不会坐视北漠走向灭亡,或者说是母妃不会坐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不甘心于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她这些年默默积攒势力,恐怕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跳出棋局成为真正的执棋人。 眼下达勒攻齐不仅是韩竞的机会,也是母妃一直等待的时机。我相信她一定会有所行动,而我会竭力配合她。 所以,阿莫你不必担心,我们不会让你做背叛部族、背叛北漠之事。 你也不必有太大的负担,我虽然有不少事情需要你帮忙去做,但你并非孤身一人。你的姑母和她的同伴会相助我们。 你应该听你阿爸讲过,我母妃曾暗中庇护过一些处境艰难的部族,得到了他们的效忠。母妃为了壮大他们的力量,让他们能在明面上有独自生存的能力,便结合不同部族的特点,精心策划了一些部族的合并。最终形成了四个新的部族,并分别赐名为‘风、花、雪、月’。 你现在所属的花部就是其中之一。花部的力量以你和莺歌的原有部族为主,所采用的标志也是你们部族原有的山丹花图腾。山丹花在草原上遍地盛开,热情似火,赤诚无比。你们的族人也多性情开朗豪放,武艺高强。 但也正因如此,在当年北漠与大齐的那场战争中,你们部族被北漠王庭抽调的精锐也最多,受损最严重。甚至连你的祖父,当时的族长都命丧沙场。 而你的阿爸那时年纪尚幼,根本无法掌控部族,更无力与对你们部族虎视眈眈的其他部族对抗。是你的姑母莺歌靠着缜密和机敏的性子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部族。也正是因为她才让你们有机会等到母妃的援手。 当你们的部族靠母妃的暗中相助整合力量成为花部并逐渐壮大之后,莺歌也将花部的担子移到了你阿爸的身上。 那时母妃恰好需要人来帮她完成一些特殊的任务,便将莺歌带到身边亲自教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命她从四部中抽调合适的人选成立蝶卫。 蝶卫的主要作用就是潜伏在北漠和大齐,获取关键的消息并传回北漠。让母妃可以不出门而知天下事,并借此布局。 这处食肆就是蝶卫在大齐新京中最重要的一个秘密据点,统领新京和京畿一带所有蝶卫。而你的姑母莺歌就是他们的首领。 我说的这些也是在出发来大齐前由母妃告知的,包括莺歌的身份。你现在需要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啊……” 阿莫在听完胥琰这一番长篇大论后,眼睛直发直。他脑子转了半天,也没转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终于组织好语言,“那个,小主子您放心,阿爸在奴跟随您的第一天就告诫过奴,万事以您说的为准。不管您或者主子想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奴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胥琰笑了笑,看向莺歌,“你这侄子平时看着憨直,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有些急智。” 莺歌也意外于阿莫会搬出他阿爸来向胥琰表忠心,不过还是替他找补了一句,“小主子说笑了,阿莫心思单纯,他是那种言出必行之人。” 阿莫赶紧连连点头,就差以头抢地证明自己的话是出自真心实意了。 “好了,现在阿莫也基本跟上我们的步伐了。莺歌,你来说说现在新京城情况如何,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什么影响?” 说起正事,莺歌的脸色顿时沉凝起来,“小主子,现在新京城中谣言四起,到处都是想要浑水摸鱼之人。自达勒攻齐以来,仍旧留在新京的北漠人的处境日益艰难。 尤其是当达勒在朔州大兵压境,强攻天武城的消息传回后,新京百姓对北漠人的态度更是急转直下。属下手下的蝶卫们大多都是北漠人,此前两国交好时打探消息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别说打探消息,就算不出门也有蝶卫察觉到被人监视的迹象。 所以最近能探得的消息越来越少。不过为了主子的大业,属下们不敢懈怠,还算有所收获。 不知道小主子对如今新京城中的势力有多少了解?” 胥琰想了想,说:“据我所知,应该主要有四股力量,韩相爷一系、两位皇子及其背后支持者一系,还有一股力量是像裴文则这种不偏不倚的中立派。” 莺歌补充道:“您这里却是忽略了大齐最有权势之人,皇帝。” 第四十六章 母子相见 李贞吉宦海沉浮数十年,即便心中思绪万分、波涛汹涌,表面上却八风不动。 可惜的是,他遇上的是最擅明察秋毫的胥琰。 胥琰敏锐地从李贞吉的一些小动作中察觉到他紧张的情绪后,便不由自主地推测到底什么能让这位执掌一座衙署的大齐高官突然改变心意且心绪不宁。 联想到他傍晚去韩相府走的那一遭,再结合李贞吉突然转变口风、态度积极地要帮他达成所愿,胥琰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韩竞。 “出使大齐前,父王曾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促成与大齐的合作。不瞒李大人,我在到达新京后心一直悬着。” 说到这,胥琰顿了顿,而后盯着李贞吉的眼睛继续说道:“要不是父王劝慰我说大齐韩相爷爱民如子、智慧过人,只要他知晓我的到来定会促成此事,我还真不敢走上这么一遭。” 李贞吉听闻此言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他避开胥琰的视线,竭力用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回道:“原来如此,看来您父王对韩相爷还挺推崇。韩相爷的确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与此同时,他心中却再次掀起滔天巨浪。胥琰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好似恰恰证实了他此前的推测,北漠大王子与韩相爷早有交往,甚至可能私下里有合作。 李贞吉不由得暗自庆幸,幸好韩管家来得早,让他没有太过得罪胥琰。否则,等他把胥琰晾了几日再谈此事怕是已经把人得罪死了。 另一边,胥琰也从李贞吉的反应中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确认韩竞应是已经把助他促成双方合作的指示给到了李贞吉。 如此一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三言两语中,胥琰和李贞吉之间的地位就调了个儿。 胥琰化被动为主动,直接掌握了接下来商讨合作事宜的节奏。 李贞吉心绪大乱之下无力拨乱反正,只能跟着胥琰的节奏往下走。 胥琰真正办起事来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他很快就将大王子提前准备的国书交给李贞吉,并一条一条逐一地向李贞吉解释了大王子一方关于双方合作的诉求和期望。 事关重大,李贞吉只得打起精神来一一甄别识记。 这些条目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两人花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才梳理清楚。 结束后,胥琰对李贞吉郑重道:“接下来就全靠李大人了,还望李大人不吝相助。” 李贞吉强忍着对条目导致的头昏脑胀,保证道:“殿下不必担心,本官定全力以赴。” 胥琰见李贞吉似乎有些难受的样子,体贴道:“诸事已毕,夜已渐深。就不耽误李大人的时间了,我等先行告辞。” 李贞吉也不想再受煎熬,“那本官就不送殿下了。来人,送胥琰殿下回去安歇!” 一直候在门外,正哈欠连天的仆从听到李贞吉的吩咐立刻清醒过来,一边连连应声,一边进屋请胥琰和阿莫返回住所。 回到鸿胪寺为他们安排的住所后,阿莫忍不住兴奋道:“小主子,有了今晚这一遭,我们的任务是不是很快就能完成了?” 胥琰揉了揉眉心,“你把此事想得太简单了些,大齐朝廷虽然看上去是韩竞得一言堂,但暗中却有各种势力下场博弈。就算明日李贞吉将此事上报朝廷,也只是走出了第一步而已。且等着吧,后面有得谈呢!” “啊?那我们岂不是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返回北漠了?” 阿莫有些失望,即便大齐繁华无比,有很多见所未见、甚至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阿莫最记挂的却仍是远在北方的家乡。 他的这些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胥琰想看不懂都不行,可他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他总不能告诉阿莫,他主子之所以在大王子面前强烈推荐胥琰出使大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做最坏的打算。 话句话说,即便大王子在与达勒的斗争中惨败,已经身处大齐的胥琰仍能安然无恙。 纵使韩竞这个大齐第一权臣不愿在明面上承认胥琰母妃这个女儿,他也定会在看到胥琰在新京中艰难地挣扎求存时伸出援手,让胥琰得以体面地活下来。 但这些事胥琰是万万不会讲给阿莫的,毕竟这除了会让阿莫陷入悲观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外并无任何好处。 于是,胥琰装作很自然地激励阿莫道:“想要回到北漠,就尽量帮我做事。咱们齐心协力赶紧将此事了解,到时候想去哪都可以。” “是,奴都听您的!” 胥琰一句简单的话就能让阿莫恢复满满的活力。 折腾到此时,时间是真的不早了,胥琰就吩咐阿莫先行退下。之后,他很快躺到床上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卢明远在广陵郡王府也感到恍然若梦,只是他此时的梦全都是噩梦罢了。 胥琰和裴文则从广陵郡王府离开后,郡王爷精神不济就将卢明远和萧均朔赶了出去,他则仍旧在小楼中休憩调养身体。 被赶出来的卢明远在王府管家的引领下回到了他以前在郡王府小住时的院子。 里面一应的吃穿用度早已妥善备好。卢明远赶了好多天路也是疲惫不堪,草草地洗漱过后就进屋躺倒床上倒头便睡了。 到了晚饭时间,下人敲开卢明远的房门,请他到广陵郡王那里用膳。 卢明远睡眼惺忪地朝着广陵郡王的那座小竹楼走去,路上正好碰到了回娘家看他的康慧郡主。 “二哥!你可回来啦!” 随康慧郡主一同到来的还有卢明远的胞弟卢明达,今年不过六岁,最是崇拜武艺高强的二哥卢明远。 所以在见到卢明远后马上挣开康慧郡主的手,跑到卢明远跟前一把抱住他,“我等你好久了。你到底去哪里了啊?我每次问母亲,她都说你很快就会回来,可却一直没等到你。” “明达,快放开你二哥。看你黏黏糊糊的样子,成何体统!” 康慧郡主走过来把卢明达从卢明远身上拽了下来,看着杵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卢明远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不声不响地跟去北境也就算了。回到新京竟然连家门都不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卢明远在康慧郡主的质问声中仍是一声不吭。 康慧郡主心塞之余看到他明显消瘦的身形又心疼不已,发狠地用拳头捶了他两下,“你这臭小子!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安心下来啊!看你瘦成这个样子……” 说到这她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母亲?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卢明达从未见过康慧郡主哭泣的样子,他惊吓之余踮起脚尖想要用自己得小胖手帮母亲擦去泪水。 康慧郡主看到卢明达惶恐不安的样子立刻控制住情绪,用帕子快速擦去眼泪后摸了摸他的脑袋,“明达不用怕,母亲没事。就是太想念你二哥了,突然见到太开心了。你见到二哥不是也很高兴吗?” “嗯嗯,开心!”卢明达直接接受了康慧郡主的解释。 “姑母?您回来啦?” 萧均朔也被下人提醒去广陵郡王处用膳,路上毫无意外地撞上了卢明远一家三口。 “是均朔啊。”康慧郡主拉着卢明达回道,“我听说明远到了郡王府,就带明达过来看看。” 萧均朔会意,看来是祖父派人去卢府通知了姑母。 他完全不知道他这位姑母在卢明远回到新京的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原来如此,祖父知道您带着明达回来定然更加开怀。不如我们快些过去,莫让祖父久等。” 萧均朔话音刚落,卢明远就闷着头往前走。他身高腿长,脚程又极快。康慧郡主带着卢明达根本赶不上他,只能气鼓鼓地在后面跟着。 萧均朔察觉到她们母子之间微妙的气氛,小心地陪在康慧郡主身边也不敢说话。 卢明远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就到了广陵郡王那里。 广陵郡王正在管家的服侍下到餐桌旁就座,见到他来了赶紧招呼他也坐下,“你来得正是时候,快陪我一起用膳吧。均朔那小子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早派人去喊他了,结果到现在都没到。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卢明远坐在他身旁为萧均朔辩解了一句,“我刚在路上见到表哥了,他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既然都见了,怎么不一起过来?你们不会刚见了这么会儿时间就又闹别扭了吧?” “外祖父!您瞎说什么呢?我们都长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还像小时候那样时不时闹别扭?是我母亲带着明达来了,表哥陪着她们在后面慢慢走。” 广陵郡王一听卢明远这话,就知道他还没有原谅康慧郡主。他叹了一口气,“你母亲还是很挂念你的。这大半年里每次来郡王府看我都少不得念叨你几句。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生你母亲的气了!” “今天晚上郡王府的膳房都做了什么好吃的?我睡到现在实在饿得不行,赶快让人上菜吧。” 卢明远对广陵郡王的劝说置若罔闻,反倒关心起今晚的菜色来。给广陵郡王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臭小子,居然敢无视我说的话!看我不……” 第四十七章 重义亲随 “父王,我们回来了。” 广陵郡王话还没说完,康慧郡主就领着卢明达走了进来。 “明达,快到外祖父这里来。让外祖父看看你最近有没有长高啊?” 广陵郡王看到肉嘟嘟跟个年画童子一样的卢明达心都化了,也顾不得生卢明远的气了,张开双臂让卢明达过去。 “外祖父!”卢明达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后就欢快地跑到广陵郡王身边。 康慧郡主见广陵郡王要把卢明达抱起连忙制止,“父王,明达这些时日又重了些。您身体刚有些起色,就别费力抱他了。 明远,还不快把你弟弟从外祖父那里接过来。” 卢明远面无表情地从广陵郡王手中接过卢明达,把他按在身侧的一个椅子上。 卢明达被抱来抱去倒是玩得挺开心。 “人来齐了?那就上菜吧!” 广陵郡王吩咐管家下去传膳,继而对康慧郡主说:“你要带明达回来也不提前派人来说一声。这会儿肯定来不及让人做你们爱吃的饭菜了。我先前让人准备的都是明远爱吃的,你们一会儿就将就着吃些吧。” 康慧郡主无所谓道:“没什么将就不将就的,王府的厨子都是您精挑细选的,还能做出不合口的菜来?” 广陵郡王点头道:“那就好。今儿也算是个好日子。你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明远盼回来了。以后再来我这儿可别没说两句话就唉声叹气的,把老头子我的福气都叹没了。” “父王!您胡说什么呢?”康慧郡主恼羞成怒,“我不过是在您这儿发两句牢骚,怎么就摊上这么大一罪名! 还有,我盼来盼去有什么用。明远见了我连声招呼都不打,我真是白生了他!” 广陵郡王闻言挑了挑眉,“明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能见了你母亲都不打声招呼呢?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戳你的脊梁骨说你不孝?快给你母亲赔罪!” 卢明远坐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外祖父和母亲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就是一言不发。 萧均朔忍不住在桌子下面拽了拽卢明远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赶快就着广陵郡王搭的台阶下来。 但卢明远仍不为所动。 康慧郡主脸上的笑已经快挂不住了,但在广陵郡王的注视下不得不按下脾气。 “外祖父,为什么二哥要给母亲赔罪啊?二哥做错什么事了吗?” 卢明达年纪虽小,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天生强大。他本能地发觉二哥好像在跟母亲闹矛盾。 康慧郡主抢先道:“没什么,你外祖父跟你二哥开玩笑呢。快看,你喜欢的糕点来了,赶快选一块尝尝吧。” 卢明达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糕点上,很快就不在意大人们说的话了。 经过这么一遭,饭桌上的氛围有些冷寂。广陵郡王眼看没能让卢明远跟他母亲重归于好,心里并不好受。王府厨子做的再好的饭菜到了嘴里也没什么味道。 康慧郡主和卢明远也心思各异,根本没吃上几口饭菜。 唯一吃得兴起的也就什么都不懂的卢明达了。他碰到自己觉得好吃的菜品还会给其他人大力推荐,让沉闷的气氛多少有些活力。 总而言之,这顿饭实在是让人意兴阑珊。饭后,卢明远跟广陵郡王打了个招呼后就默默地往外走,一心想要回到住处。 康慧郡主看到后立马把他叫住,“我今晚过来,除了要看看你之外,还给你带来了两个人。” “什么人啊?值得你亲自带过来?”广陵郡王替卢明远问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康慧郡主也不卖关子,“就是修林、修山,父王应该知道他们才是。这二人本是战场上幸存的遗孤,被可恶的人贩掳走后辗转多地。被在凉州行军打仗的公爹撞上后解救下来后就一直养在身边。 公爹把明远接到凉州后,担心他一个孩子孤单,就安排这二人陪伴明远左右。明远长大后他们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明远的亲随。 公爹被判流放北境后,明远下定注意跟随他一起去北境。为了不连累修林、修山,他便将这二人的身契还给了他们。 只是,修林和修山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即便得了自由身也要追随明远。不过,那个时候他们若是追上去只会让冯继祖那混蛋借机生事。所以,我就做主把他们拦了下来。 今日明远回到新京的消息传回府里后,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来见明远。不过,因为府上有一位贵客到访,我一直抽不开身。等到晚上有空了便带他们过来了。” 广陵郡王听康慧郡主讲完,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有这么两个人,“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吧?此前明远来看我时他们偶尔也会跟过来。虽然长得人高马大的,但看起来很是忠厚老实。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情有义之人。你都把人带来了,怎么到现在都没见着啊?” 康慧郡主回道:“他们体恤我与明远很久未见,便主动提出等我们母子团聚后再来拜见明远。” “真是进退有度,不愧是卢松毅那家伙教出来的啊!”广陵郡王感叹道,继而对管家道,“你快去派人接他们过来,让我也看看。” 管家当即领命而去。 “明远,这会儿不急着走了吧?”萧均朔打趣道。 卢明远脸色尴尬,“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急着走了?” 卢明远此时的心情既紧张又激动。他没想到修林、修山二人竟然会一直在新京默默等他。 修林和修山年纪稍长又有着坎坷的经历,所以一直一来都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总是会在各方面给卢明远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卢明远被卢松毅压着读书习武时,有他们在一旁作陪;卢明远因顽劣淘气挨罚时,他们也躲不过军棍;卢明远心血来潮要闯荡江湖时,他们会二话不说仗剑跟随;甚至卢明远第一次面对边境悍匪、手刃敌人时,也是他们作为他最坚强的后盾。 多年的陪伴,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主仆,胜似亲人。所以卢明远才会在卢松毅出事后强行放修林、修山自由,甚至不惜出言不逊驱赶他们离开。 最重要的是他当时已经决定以罪人之身混入流放队伍陪祖父一起北上,修林和修山再跟着他们将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第四十八章 暗中查探 这群长舌妇,在我面前的时候唯唯诺诺,好话说尽,却当着明达的面嚼舌根,看来她们日子过得是太过清闲了! 康慧郡主怒火中烧,但还不至于到失态的地步。她在心中默念了两句清心咒后,弯下腰对卢明达一字一句说道:“明达,你要记住。你二哥永远是你二哥,没有人能不让你二哥回家!” 卢明达被自家母亲瞪大的双眼吓得心肝乱颤,连连点头,“是,母亲,孩儿记住了!” 广陵郡王年纪虽大,却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他看出卢明达的惶恐后立即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康慧,你干嘛呢?吓到我们明达了。” 康慧郡主不满道:“都这么大了,还不辨是非,活该被吓。” “你!”广陵郡王气结。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疼孩子的时候别人但凡对孩子说声重话她都能立马变身母老虎护崽,对孩子的表现不满意的时候却又显得十分冷酷无情。 明达就是因为她老这样,才一直对她又爱又怕。 “卢明远,你给我过来!”康慧郡主不理被她气得胡子乱颤的广陵郡王,反而喝令卢明远到她身边去。 卢明远对这种状态的康慧郡主十分熟悉。他知道一旦母亲不再端着她皇室郡主那优雅高贵的架子,她的危险程度将无限度地上升。 凡是在这种时候还跟她对着来的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因此,卢明远这会儿变得非常没有骨气,麻溜儿地走到康慧郡主面前。 “我警告你,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什么除族不除族的事!”康慧郡主指着卢明远的鼻子说,“有我在,卢松直那老东西最多也就敢在你闹事的时候嚷嚷着把你除族。他要真敢在族谱上划去你的名字,看老娘不烧了他卢氏宗祠!” “咳咳——你说话注意点!那卢松直毕竟是卢氏族长,现在还算是你嫡亲的大伯。这要是让外人听了去,成何体统!”广陵郡王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 康慧郡主不耐烦地看了广陵郡王一眼,眼神传达的意思十分明显:你又比我好到哪去? 广陵郡王想了想,他平时好像也不怎么注意说话的分寸,顿时闭上嘴偃旗息鼓。 卢明远假装没看到她们父女之间的眉眼官司,“母亲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也跟着你们被过继到卢氏二房了?” 康慧郡主白了他一眼,“你想得美!过继那日你都把二房老爷的牌位从祠堂里拎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烧了,卢氏族人怎么可能同意让你成为二房的人。 你跟你祖父一样,只是有卢氏族人对外宣称已经将你们除族,但祠堂的族谱中仍保留着你们的名字。所以你现在和你祖父仍同属一脉。” 卢明远只是稍微想了下就明白了卢氏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做法的用意,忍不住嘲讽道:“卢氏嫡支的行事作风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择手段、恬不知耻。 怕不是想着如果祖父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便把族谱从祠堂抬出,借口当初除族之事都是族人谣传来继续靠上祖父这颗大树吧?” “慎言!”康慧郡主喝止卢明远,“好好的名声全被你这张破嘴败坏了。你根本不知道你那日大闹卢氏祠堂,导致世人对你的评价已经低得不能再低!” 康慧郡主真的要被卢明远给气死。他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行事还是如此随心所欲,丝毫不考虑后果。 如今不管是旧都、新京,卢明远的名声都糟透了。已经有不少康慧郡主之前为他相看过的好人家明里暗里地拒绝了她。 卢明远并不知道康慧郡主暗中替他相看之事,但他知道她一向看重名声,也一直苦心经营自己乃至整个定国公府的名声。 康慧郡主在这一点上与卢明远已故的祖母郑氏算得上是一拍即合,这也是她们二人相处和谐融洽,为世人交口称赞的重要原因。 可惜的是,卢明远受卢松毅的影响并不十分在意这些。所以对于康慧郡主的呵斥,他并未多做理会。再说,刚见到修林二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询问他们。 卢明远于是再次跟广陵郡王道了别,而后直接领着修林和修山走了。 康慧郡主被他的这番举动气得脸色铁青。广陵郡王还在一旁埋怨,“你怎么就不能跟明远好好说话呢?总是居高临下地呵斥他,换做是我,我也不开心。” 康慧郡主一个眼风扫过来,萧均朔看到连忙拽了拽广陵郡王,小声劝他,“祖父,姑母正在气头上,您就消停点儿吧,省得引火烧身。” 康慧郡主也在盛怒中慢慢平息下来,有些懊恼没控制住情绪让大好的局面崩盘。没跟卢明远缓和关系不说,还失去了修林两兄弟这一筹码。 这么大的亏,也只有亲生儿子能让她吃下了。 不过,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策,以康慧郡主高傲自矜的性格,她也不会当众承认。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跟广陵郡王又说了会儿家常后就匆匆告别。 走之前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卢明达还惦记着他二哥呢。听了母亲说没有谁能不让二哥回家后他便记得牢牢的,临走之际非得让卢明远跟着他们一起回家。 可是卢明远早已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就算遣人去叫他也不可能答应回去。康慧郡主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向他保证下一次再来广陵郡王府上的时候二哥就会跟着一起回去。他这才心甘情愿地离开。 而在此之前,卢明远已经迫不及待地带着修林二人回到了他在王府暂居的小院。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向他们询问他去北境后这段时间新京发生的事情。 据修林二人所讲,他们在被康慧郡主收留后并未再入奴籍,而是以三公子卢明达的护卫的名义留在了卢府。 而且他们的行动也并未受到限制,除了每日陪同卢明达习文练武和玩耍一段时间外,他们都能在卢府自由出入。 修林和修山自幼被卢松毅所救并在他跟前长大,可以说除了卢明远外他们是最难以忍受卢松毅无端蒙受不白之冤的人。 因此,在被康慧郡主告知他们若跟去北境不仅不能帮到卢明远祖孙,反而会给他们惹上麻烦后,他们就决定留在新京暗中查探卢松毅的案情。 当然,他们也自知自身位卑人轻,一旦查案不慎泄露行藏说不定会给刚刚逃过一劫的卢熙昭和康慧郡主惹上麻烦,所以在暗中查证时万分小心。 但这样虽然保证了自身和主家的安全,查案的进展却十分缓慢。 幸而他们在查案的过程中遇到了同样在暗中查探此案的卢明远的几位至交好友,像昌平公主的幼子范志恒、诚宁伯府的二公子李昱丞、刑部尚书的次孙钱不弃以及御史台御史中丞的第三子吕晏海等。 这些少年虽然都出身官宦之家,但因为不是长子、长孙,在家族中并不像他们的兄长那样被严加管束、精心教养。 不过,所幸他们在纨绔的道路上一路向前狂奔的时候遇到了从北境回京的卢明远。 光是被大齐军神定国公卢松毅亲自教养这一点,卢明远就足以吸引这些正深陷英雄情结的少年们。所以他们很快自然而然地聚拢到了卢明远的身边。之后就逐渐被卢明远自身的魅力所折服,大家互相交心、以诚相待,感情日益深厚。 而当卢松毅突然被构陷入狱后,这些少年也根本不相信那些被匆匆罗织出来强行安插道卢松毅头上的罪名。他们不约而同地找上了自家长辈想要让他们出面相助,却又都同样被长辈们耳提面命不许掺和此事。 没有得到长辈的应允,他们便私下里联系准备靠自己的力量帮助卢明远。可惜还未成行他们各自便被关在家中,想尽各种办法、哪怕绝食相逼都没能在事情尘埃落定前出来。 等他们重获自由时,卢明远早已跟着卢松毅到了北境,他们为此深感耻辱和惭愧。尤其是钱不弃,他爷爷正是主办卢松毅一案的官员之一。为了这件事,钱不弃找他爷爷理论了很多次,结果每次都被老奸巨猾的刑部尚书耍得团团转。 后来,钱不弃实在气不过,便找来其余几人,商谈暗中调查此案。一来,为他们此前未能出上力作弥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嘛;二来,等卢明远回来有了他们前期的铺垫,他就能更为快速地着手为卢松毅翻案。 但问题是,他们想要调查就得有人手。可他们都还生活在父母长辈的羽翼之下,手下听调的人也都是长辈们赠与的,谁知道他们心里真正的主子是谁? 万一因为派这些人去调查走漏了风声,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有了这层考量,他们只好亲身上阵,或者花钱雇佣帮闲。但这样下来效率何其低下! 就在他们快撑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有着同样目的的修林和修山他们。 钱不弃这些人父辈皆在朝为官,他们有接触到与案情相关的档案的门道,但却无人可用。而修林二人武艺高强、能力出众,但他们毕竟地位低下,根本穿不透重重官墙。 双方完美互补,一拍即合。一番努力之下,还真让他们查到了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案情隐秘。 第四十九章 案情背后 世人传言是与卢松毅做了半辈子好兄弟的韩竞韩相爷把他送进了刑部大牢,但钱不弃他们却查到,真正掀起这场让定国公府倒台的风波的却是一个不起眼的御史。 这名御史的履历很是值得琢磨。他姓李名昇,本是寒门子弟,在世家扎堆的旧都靠着寒窗苦读,挣扎了二十年才成功腾挪到新京谋得一个不入流的官位。若无意外,他大概率会当一辈子的不入流小官。 但奇怪的是,一年多前,李昇却突然青云直上,连升几级,进了御史台摇身一变成了一名监察御史。 初到御史台的那段时间,李昇十分老实,完全没有突然平步青云的自傲。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同僚将不想做的杂事推给他,他也毫无怨言。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李昇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没什么背景的软柿子的时候,他又突然一鸣惊人。 在一日朝会上,李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言之凿凿地历数定国公卢松毅的十大罪过,其中排在最前的便是里通外国。 他的这一举动可谓是石破天惊,立刻有与定国公交好的文武官员出言呵斥他不知所谓、出言不逊。但也有一些与定国公明里暗里不对付的人阴阳怪气地表示空穴不来风,要求彻查。 不过,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只以为李昇是想出头想疯了,才敢拿定国公当筏子博取关注。便是那些与定国公有矛盾的官员出来顺水推舟地帮他说两句话,也纯粹是为了恶心一下定国公,没人会真的把李昇说的那些话当真。 当时定国公正告病在家,便有人建议请他上朝当庭抗辩。却被韩竞以定国公劳苦功高,不能因为一个御史风闻言事就让他拖着病体上朝为由拒绝。 但他同时表示御史所奏之事事关国体,必须重视,便着御史台和大理寺先行探查。 韩相竟然没有直接将此事按下,还推出了御史台和大理寺来进行查探。这种不同寻常的举动让一些嗅觉敏感的官员闻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 对于韩相的命令,御史台和大理寺自然不敢轻忽。两部的官员领命后第一时间就找上了李昇,问询他所述定国公有罪之事有何依据。 万万没想到,李昇居然真的拿出了一封北漠王庭贵族与定国公往来的书信,信中除了有北漠贵族的金印外还有定国公的签章。 而书信的内容则是北漠贵族感谢定国公在凉州借职务之便为北漠的商队大开方便之门,让北漠能够获得大齐生产的优质的兵甲武器。而北漠为表谢意,愿意送给定国公良马五百匹。 继续查下去,两司官员果然查到凉州在那之前曾上报朝廷有一笔数量较大的武器损耗,请求朝廷进行补给。与此同时,凉州守军却在巡卫边境时运气极好地遇到了一个野生马群,收获良马数百匹。 这可真是巧之又巧,有那封信在前,参与调查的官员很难不怀疑这两件事之间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联。 令人奇怪的是,在调查的过程中,李昇总能在线索中断、调查停滞不前或者方向偏离的时候拿出新的证据让调查得以继续下去。 当然都是往对定国公不利的方向进行下去。 不是没有人质疑李昇提供的证据来源不明,但负责查案的主官之一,大理寺卿陆怀瑾都听之任之,底下人即便心中犯嘀咕也不好言明。御史台的人就更不可能拆自己人的台了。 以至于整个调查过程出奇的顺利,没过两日便将李昇当日在朝会上所控诉的定国公的罪行查得一清二楚。结论就是罪名无误,证据确凿。 有了这个结论,御史台联合大理寺上书要求逮捕罪臣卢松毅。虽然仍有不少官员打心眼里不相信两司的调查结果,但迫于形势也没办法为定国公辨明。只得寄希望于韩相能够力挽狂澜。 但让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韩相并没有因为定国公是他的多年老友就有所徇私,而是直接下令让刑部封府拿人,并着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会审。 就这样,堂堂大齐战神、定国公卢松毅连上朝抗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下了刑部大牢。 进入刑部大牢后,卢松毅不知为何,在面对三司官员的审讯时一言不发。这让那些参与审讯的官员中相信他清白的人想要帮他都无从下手。 卢松毅的不配合让案情几近停滞。三司的官员中谁也不敢在卢松毅还未松口的时候就给他定罪。 这样僵持了数日,大理寺卿率先忍不住,他上报朝廷,谈及卢松毅态度恶劣、拒不配合,恳请允许对他用刑。 朝会时文武百官在此事上议论纷纷,但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对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的定国公上刑实为不可。 果不其然,韩相当场拒绝了大理寺卿的请求。但他同时表示,如果卢松毅一直拒不配合,只要证据充足,为其定罪亦无不可。 有了他这句话,三司立刻调转方向。他们不再费尽心思、想尽各种办法只为撬开卢松毅的嘴,转而去挖掘更多能够给定国公定罪的罪证。 这个时候,李昇再次粉墨登场。他拿出了更多来源不明的证据。这其中有定国公与他人的通信,有一些曾与他有过交际之人的口供,更有甚者甚至有定国公府中执役的仆从的告发。 三司拿到这些证据如获至宝,很快就紧锣密鼓地制作了一份能够自圆其说的定罪书。 陆怀瑾当仁不让,代表三司将定罪书在朝会时呈上。待文武百官传阅一遍后才满怀愤慨地将定国公犯下的累累罪行悉数复述一遍。时不时地还为众官员展示他们查到的能够佐证定国公罪行的证据。 他的这一番表演可谓是有声有色。讲到动情之处他还会不由得涕泗横流,为定国公利欲熏心、晚节不保而感到羞愧和遗憾。 让不少心中仍有疑虑得官员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思路一步步地往坚信定国公有罪的方向走。 陆怀瑾在结束表演后,当即向韩相请示给定国公卢松毅定罪。依照大齐国法,单单里通外国一个罪名就足以让整个定国公府灰飞烟灭。 他还假惺惺地表示看在定国公往日的功劳上,可以不夷灭三族,但夺爵抄家、令他自戕却是朝廷能给的最大的恩典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韩相似乎也不能逆势而为。但他并未直接支持陆怀瑾等三司官员的定罪之说,而是言明事关重大,需要奏请皇帝,恭请圣断。 韩相爷把皇帝抬出来,众官员顿时偃旗息鼓。毕竟皇帝已经多年不上朝,乾元殿中的一些年轻大臣甚至没见过皇帝一面。而能与皇帝一直保持联系的就只有定国公卢松毅和韩相爷韩竞了。 新京中与定国公关系不错的老臣都知道皇帝与他亲如兄弟,他们都寄希望于皇帝能金口玉言,下令重新彻查此案,还卢松毅一个清白。 然而,他们的期望很快落空。当日韩相爷入宫不久,宫里便传来旨意,先是认可了三司在整个案件查办过程中的不懈努力和他们得出的定国公有罪的结论,而后对三司的定罪做了调整,即对定国公府夺爵抄家,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只将卢松毅流放北境。 整件事情,从监察御史李昇揭发定国公罪行,到大理寺和御史台联合查证,再到三司会审、皇帝下旨,不过区区七日。 仅仅七日,在大齐百姓心中犹如神明一样的定国公便跌落凡尘,成了人人皆可唾骂的罪臣。 新京百姓是最先知道定国公被下狱审问之事的。但定国公被下狱到流放之间所隔时间实在太短。以至于很多百姓只听说是韩相下令拿人又派人对定国公府夺爵抄家,便以为这整件事都是他一手操控的。 朝中的不少大小官员也有这种想法,不过那是因为他们事后发现,最先揭发此事的御史李昇是被韩相的得意门生吏部侍郎贾思勤升调至御史台的。 李昇天然属于韩相这一派系,那他的所作所为岂不是都是出自韩相之意?而且韩相在案情的调查过程中一直有意无意的顺水推舟,要说他没有对定国公不利的心思恐怕没人会相信吧! 卢明远也是知道了这些情况后才笃定是韩竞设计陷害他祖父卢松毅。要不然很难解释李昇为什么突然从不入流的小官一跃成为有资格进入乾元殿的监察御史,他又从哪弄来那么多似是而非、似假还真的所谓罪证? 但修林兄弟和钱不弃等人在一番调查后却发现,李昇背后之人似乎并非仅仅是韩竞那么简单。 可能是定国公府覆灭已成定局,李昇的行事放肆了很多。所以在被钱不弃等人盯上后很快就露出马脚。 修林武艺最高,修山便让他扮作钱不弃等人的随从每日到李昇经常出入的茶馆盯梢。 很快,修林就发现李昇在进入茶馆后会有意撇开随从,穿过茶馆后院进入到与茶馆相邻的一处小院中。在那里他会与一个总是身穿竹青色文士服的中年人会面。 那人身材高挑、面容清癯,浑身上下除了一枚竹簪外再无其他饰物,浑然像是一个清贫士子。然而,李昇在他面前却一直毕恭毕敬,始终以他为尊。 修林带着这一发现回来后,修山便根据他的描述将那中年人的面貌画了出来。钱不弃等人拿着那人的画像暗中花钱雇了些帮闲帮忙打听。没过多久就有人回复说那个中年文士好像是承恩侯府为五皇子请的一位西席,具体名姓不详,只知道大家都叫他明先生。 据说这个明先生是教琴艺的,在五皇子的一众老师中根本排不上号。所以十分清闲,经常上街游荡,寻摸好琴和乐谱。以至于赚的束脩全都花在了这些东西上面,日子过得还挺艰难。 第五十章 重要发现 一个是皇子府中不受重视的琴师,一个是因为扳倒定国公府而炙手可热的官场新贵。 这个所谓的明先生和李昇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掩人耳目暗中相见。而且后者还对前者毕恭毕敬,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必有猫腻。 有了这个发现,修林等人振奋不已。他们推测明先生可能是五皇子的谋士,为了避免太过惹人关注才以闲散琴师的身份出入五皇子府。 如果这个猜测为真的话,那李昇构陷定国公一案背后极有可能是五皇子和他背后的一些世家势力在搞鬼。 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他们果然发现定国公府倒台后,北境三州尤其是凉州中原本隶属于定国公的势力陆陆续续被五皇子一系接手。 查到这里,修林和钱不弃等人已经开始相信定国公府的惨剧是五皇子和他背后的势力所为。 但生性小心谨慎、心细如发的修山却始终保持清醒。他总觉得他们的查证太过顺利了些。 修山以己度人,认为如果他是一手炮制定国公府冤案的幕后黑手,他在之后的行事中必然慎之又慎。 要知道,定国公卢松毅被定了那么重的罪,却只是被流放。以他与皇帝和韩相的关系,什么时候东山再起也说不准。 这种时候最是应该绷紧神经防止卢松毅反扑,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漏出马脚。 故而,修山一直在后面拽着修林他们,避免他们的查证过于轻率和想当然。 修林和钱不弃他们虽然不解,却相信修山一直来的判断。 所以在修山让他们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进行查探的时候,即便心有疑虑,却也直接照办了。 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对明先生的跟踪和盯梢。 修林当仁不让地接手了这项任务。不过,他很快发现,跟踪明先生远比跟踪李昇要艰难得多。 别看明先生表面上看上去不过是个柔弱文人,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样子。但他走起路来速度惊人,而且他似乎有异于常人的敏锐五感,修林稍微靠近他些,就有可能被他察觉到。 这就导致修林在盯他梢时很是辛苦,近不得、远不得的。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修林发现明先生每日的生活看似日复一日、毫无新意。但细看下来,却能察觉其中端倪。 最让人关注的就是明先生每隔三日便会到一家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客人的旧书铺久坐半日。 那旧书铺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掌柜和他那看起来十分木讷的孙子二人。明先生到了那里之后,往往先吩咐老掌柜的孙子去隔壁的甜水铺买些竹筒装的饮子回来。而后便就着甜水饮子在书铺内一个隔间里看上半日书。 看完之后,再让老掌柜的孙子将甜水铺装饮子的竹筒送回。 修林起初只以为这不过是这个明先生养成的习惯罢了,并未多加关注。但有一次老掌柜的孙子到甜水铺送回竹筒时不小心碰到路人摔了一跤,刚好被在外面盯梢的他看到。 修林惊讶地发现那掉落到地上摔得一分为二的竹筒竟然有两层。很明显,底下那层是被故意做出来的。 当日盯梢结束后,修林便把这一发现告诉了修山等人。 修山当机立断,让修林在下次明先生让老掌柜的孙子为他带甜水饮子的时候想办法取来竹筒一探究竟。 修林和钱不弃等人商量之后,在三日后设法在老掌柜的孙子带饮子回去的路上营造了一场冲突,让他在混乱之中被撞掉了竹筒。 修林凭借超强的武艺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竹筒。打开之后看到那竹筒果然有两层,底下那层放着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好的纸条。 可惜的是,那纸条上的字似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修林根本看不懂在说些什么。他只好匆匆记下后将竹筒重新封好又趁乱丢还给了老掌柜的孙子。 回去之后,修林将纸条上的字展示给众人看。却没有一个人能读明白。 修山猜测明先生与传信给他之人可能有着某种默契或约定,他们能够从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字中读出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种情况他们往日在军中也接触过,不少军报为了避免传递过程中被敌人劫持,都会写成密文。只有知道解密方法才能将其转换为能够被人理解的明文。 在没有得到解密方法之前,他们是不可能知道纸条上写了些什么的。 不过,此番并非全无收获。至少,他们发现了明先生很可能并非仅仅是五皇子的琴师或谋士那么简单。甚至于他背后之人是不是五皇子都不好说。 但如此一来,定国公的案情势必更为复杂。他们根本不知道再查下去是不是还会再牵扯出别的什么人或势力来。 所幸无论是修林、修山兄弟,还是钱不弃、吕晏海等人都不是畏难而退、半途而废之人,新的发现反而让他们更有干劲,发誓要把幕后黑手给挖出来。 然而,好景不长。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盯得太紧、打草惊蛇的缘故,明先生突然消失不见。就连那家客人很多的甜水铺子也紧接着闭店歇业了。 与此同时,李昇接到命令,朝廷让他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巡视大齐南境各州府,没过两天他便不声不响地南下了。 线索至此全部断绝,调查陷入停滞之中。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不知该从何处找突破口的时候,北漠入侵大齐北境的消息传到了新京。 修山反应最为快速,他马上对众人说这虽然是大齐北境百姓的劫难,但同时也是定国公和卢明远的机会。 所以,他请众人时刻留意新京中的局势、关注北境传回的与战事相关的消息。 果然,没过几天,他们就得到了卢明远返回新京的消息。修林和修山欣喜若狂,钱不弃等人也开怀不已。他们都翘首以盼,等着卢明远的到来。 当真正确认卢明远进京,众人的忐忑不安的心情才得以平静,随之而来的是就要久别重逢的激动之情。 不过,昌平公主之子范志恒却提醒大家要给卢明远一些时间,让他与家人团聚。因为昌平公主府就在广陵郡王府旁边,他比较了解卢明远与广陵郡王的感情,知道卢明远回京后很可能先去郡王府看望外祖父,便说服众人第二天再去见卢明远。 当然,修林和修山就不必如此了。毕竟他们本来是卢明远的亲随,卢明远回京他们自然要到他身边。 不出他们所料,修林兄弟二人回到卢府后很快就被康慧郡主喊去。当天下午便被康慧郡主带到广陵郡王府与卢明远再会。 卢明远见到他们兄弟,听完他们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所做的努力后百感交集。 祖父落难的那段时间,是卢明远成长至今过得最为艰难的一段时日。他的父母也就在定国公府被围困拿人之初四下运作,想要助祖父脱困,没过多久他们便与卢氏嫡脉搭上了关系,将自己择了出去。 只有卢明远从始至终都在找人、求人,但却处处碰壁。就连往日里与他形影不离的诸位好兄弟们都一朝消失不见,即便登门求访也都被拒之门外。让当时本就无比焦虑的卢明远更加绝望。 直到今日,卢明远才知道他看人的眼光没有问题,他亲自选的兄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堪。 想到那些绝望的日子里对这些兄弟们的不满和咒骂,卢明远愧疚不已,他跟修林二人说:“你们明日去不弃他们府上送信,就说我请他们到鸿运楼相聚,为他们赔罪和道谢!” 修林立即回道:“几位公子早已在鸿运楼订好了雅间,就等着您回来呢!他们一直为没能在那时帮到您而感到愧疚,说是等您回来一定要好好跟您赔罪!哪里需要您费心张罗,还说要给他们赔罪啊?” 修山看着修林没心没肺地说着这些话有些心累。他这个哥哥什么时候能学会懂些人情世故啊? 卢明远也清楚跟修林解释他内心的那些百折千回的感情纯属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说:“祖父的案子只是我们的家事,不弃他们即便真的袖手旁观也没什么不妥。 但像你们说的那样,他们前前后后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情,甚至不惜与亲人反目。我若真的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赔罪,那成什么了?” 修林仔细想想,觉得卢明远说得很有道理,憨笑道:“既然您这样说,那必然没错。我们照办就是。” 修山也点头称是,他十分关心卢松毅的情况,“大帅怎么样?虽然有您跟在身边,我们会放心些,但还是很担心他的身体。” 听他这么说,修林也在一旁疯狂点头,他也很担心的。 卢明远也知道他们对祖父的感情不亚于他,便宽慰他们:“放心,祖父的身体还好。而且我还请了道全师叔下山,有他在祖父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修林激动道:“那就太好了!还是小将军您想的周全。” 修山却不像修林那么乐观,他明白大帅的身体肯定出了很大的问题,要不然小将军不会请道全下山的。如今只能祈祷道全能够为大帅医好身体吧。 第五十一章 兄弟重逢 久别重逢,无论是卢明远还是修林、修山二人都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说。只是他们都不是那种善于表达的人,讲述了分别后这段时间各自的经历后就相对无言。 修山很是识趣地拉着还想跟卢明远多呆一会儿,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修林跟卢明远告辞:“小将军,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就先告退了,明日一早我们就会到各位公子府上请他们赴宴。您还有什么安排,请一并吩咐下来吧。” 卢明远思考片刻,有些踌躇地表示,“此前也跟你们说过,我回新京的路上结交了一位北漠贵族朋友,他此行的目的于我大齐有利。所以,我想在明日将他介绍给大家,为他早日达成所愿添些助力。 就是不知不弃他们会不会介意此事。这样,你们明日去传话的时候务必见到他们本人,将此事简略地跟他们解释一下。如果他们中有人觉得不妥的话那便改日再介绍他们相见。若无人介意的话,你们便去鸿胪寺帮我递上请帖。” 看着卢明远颇有些举棋不定的样子,修山便知道那位北漠贵族在小将军这里还挺重要。 他心里有了底,便拽了拽还在理解卢明远所言之意的修林,一起行礼道:“小将军放心,我等定将此事办妥。” 说完,他再次跟卢明远确认了没有别的事情需要他们去做后,就拖着修林告辞离去。 翌日清晨,修林和修山找到正在练功的卢明远打声招呼后便匆匆离去。 卢明远练功结束后,和萧均朔一起陪广陵郡王用了朝食。顺带把钱不弃他们做的事情也大概跟广陵郡王讲了一些。 广陵郡王对这几个偶尔会跟着卢明远一起到府里游玩的少年的观感瞬间再上一个台阶。连连夸赞卢明远眼光好,结交的都是些有志有识、有情有义的有德少年。 就连昨日第一次见面的胥琰都被连带着夸了几句,赞他举止有度、风度翩翩。顺道还嫌弃了一下萧均朔,说他白瞎了京城百姓给他安了个锦绣世子的名号,干啥啥不行,只会每日拿个破扇子装模做样的扇呀扇。 卢明远当然知道广陵郡王嘴上说着嫌弃,实际上比谁都满意萧均朔的优秀。但这也不妨碍他在一旁看敢怒不敢言的萧均朔的笑话。 萧均朔看到卢明远幸灾乐祸的样子有些咬牙切齿:“听表弟这么一说,突然觉得那几个少年很值得一见呢。要不一会儿我也去凑凑热闹,帮你感谢一下他们的维护之情?” 卢明远立刻连连摆手,“还是别了吧,我那群兄弟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你还是放过他们吧。” 广陵郡王一听来了兴致,“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这么怕均朔?” 卢明远脸色一黑,“还不是您老人家把表哥教养得太出色了。他从小到大走到哪儿都被人交口称赞。我那些兄弟小时候个顶个都是调皮捣蛋的主儿,每次他们闯祸后,他们的父母在教训他们时都会把表哥拉出来夸一顿。 这其中最惨的就是范志恒。他每回到旁边的公主府小住,都会被昌平公主揪着耳朵拎到郡王府里,让表哥教导他。范志恒在表哥手里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简直痛不欲生。 他气不过,便纠结了钱不弃他们几个一起暗中设计报复表哥,却惨被识破,偷鸡不成蚀把米。从那以后,他们就一直秉持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尽量避免出现在有表哥在的场合。 所以,他们之前来郡王府,都是挑表哥不在的时候。” “哈哈哈,原来如此。你们这些孩子真是太有趣了!”广陵郡王听了笑得前俯后仰,管家连忙上前扶他,生恐他一个不小心摔倒。 萧均朔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受你的影响不喜欢我呢!祖父,你别看明远在咱们面前跟个孩子似的,他在他那帮兄弟面前可是很有大哥派头的。看上去可爱极了!” 你才是孩子!你才可爱! 卢明远真想攥起沙包大的拳头在萧均朔脸上来那么两下,不过,也只能想想而已。 他不愿意再看到萧均朔丑恶的嘴脸,便说自己已经吃好,而后告退离开。 回到住处后,修林和修山还没回来。 卢明远也无其他事情要做,就简单整理了下服饰,坐上郡王府的马车出府直奔鸿运楼而去。 这鸿运楼在前朝时便已创立,虽然此间的主人不知道更替了多少家,但这块招牌却一直没倒。真要说起来,它的岁数可比这才重修数十年的新京城要大得多了。 鸿运楼原本有五层,本是这块儿地界最高的建筑。太宗朝时,原来的主家家道中落不得不将其出手转让。 当时大齐西南蜀地第一富商家族范氏的家主目光长远,看到了这里有一飞冲天的机会。便不顾族人反对重金拿下了这一远离本家的产业。 没过多久,太宗皇帝就决定迁都新京,鸿运楼身价飙升。为了保住它,范氏家主拿出了壮士断腕的魄力,他为了避嫌主动将五层高的鸿运楼拆成了三层,绝不让鸿运楼挡到新修的皇城的视线,并以极低的价格将鸿运楼四成干股半卖半送给了几位位高权重的皇室宗亲。 有了大齐皇室做靠山,鸿运楼很快与新京城一起飞速地繁荣发展起来。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已经成了新京最富盛名的酒楼,非达官显贵不能入。 就算是卢明远,也得拿着广陵郡王的帖子才能在那里订上雅间,钱不弃他们也是一样。 鸿运楼地处内城,与皇城相距不远。自然也与皇城附近、王公贵族聚居的里坊相近。所以,卢明远没过多长时间,就被马车带到了这里。 卢明远下车之后立刻有长相干净、口齿伶俐的侍者迎上来,待确认他的身份后便引他入内,“贵客二楼雅间请,不久前另一位贵客已经入座了。” “劳烦带路。” 卢明远跟着侍者踏上黄花梨铺就的台阶,绕过一圈后便来到了侍者所说的二楼雅间。 他阻止了侍者敲门的动作,眼神示意其先行退下。侍者会意,行礼后无声离开。 卢明远站在房门之前默默运气,待调匀气息后,一把将门推开。 “什么东西,吓本少爷一跳!” 第一个来到雅间,正在百无聊赖地等其他人到来的范志恒被骤然推开的房门吓了一跳,正准备跳起来骂人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卢明远,忍不住尖叫道:“卢大哥!你回来了?” 他兴奋地蹿了出来,紧紧抱住卢明远,“弟弟我想死你了!” 卢明远见到很久未见的范志恒也很开心,但范志恒表达情感的方式太过用力,他艰难地说道:“咳咳,我也很想你。志恒,先放开我,你勒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啊?哦哦。大哥,我太激动了。”范志恒连忙松开卢明远,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委屈起来,“大哥,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钱不弃他们仗着年长些老是合起火来欺负我,让我干这干那的。要不是他们要我做的事都是为了大哥,我早就跟他们散伙了,哼!” “范志恒!你又在背地里告我们的黑状。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跟卢明远前后脚到的钱不弃隔着老远都听到了范志恒的抱怨,他随即回了这么一句。 范志恒见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缩了缩脑袋,悄悄地把自己藏在了卢明远身后。 钱不弃径直走过来,没去管心有戚戚的范志恒,对卢明远行礼道:“拜见大哥,你终于回来了。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卢明远已经从修林、修山那里得知,组织诸位兄弟在暗地里调查祖父一案的人正是钱不弃。所以在见到钱不弃的瞬间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纷纷被咽下。 最后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不愧是我兄弟!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钱不弃听到他这句话差点没稳住情绪,眼眶微红。天知道他们是顶着多大的风险和压力去查这件让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案子。 范志恒也在卢明远背后抽了抽鼻子。虽然在众兄弟中年纪最小,但身为公主之子,从小在皇家长大的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清楚定国公这桩冤案背后肯定另有隐情,而他们所做的这些事很可能不过是徒劳无功。 可即便如此,为了卢明远,他也从未想过放弃,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愿意去尝试。 “外面冷,先进屋吧。”卢明远不想看到兄弟为他之事神伤的样子,把范志恒和钱不弃都拉到雅间内坐下,“你们怎么都来这么早?我本以为该是离郡王府更近些的昱丞和晏海来得更快些。” 范志恒不满道:“大哥莫不是忘了我家离郡王府最近?” 卢明远故作讶异:“怎么会呢?你们范府可是跟郡王府隔了好几条街呢。对了,你说的家难道是昌平公主府?我可记得某人曾指天发誓绝不再入昌平公主府一步。” “大哥!”范志恒羞恼道,“那不是因为每次到公主府,在母亲那里都得不到好果子吃嘛!我可是为了早些见到你才顶着我母亲的淫威,到她眼皮子底下的。” “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你了,哥哥给你赔罪。” 第五十二章 众人齐聚 卢明远为表歉意亲自给范志恒面前的杯子中添上茶水。 范志恒的尾巴立刻翘了起来,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钱不弃。 钱不弃打眼一看就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看吧,大哥给我倒茶了,却没给你倒,羡慕吧! 幼稚!钱不弃在心里唾骂了范志恒一句。然后把自己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默默地把杯子移到卢明远面前。 卢明远无奈一笑,认命地给他把茶水添上。 范志恒见了冷哼一声,钱不弃这个小人果然最会耍心机。别看他长得一脸老实忠厚的样子,实际上却跟他那老奸巨猾的刑部尚书祖父一样,最会在暗地里使坏。 卢明远假装没看到范志恒的小情绪,把杯子推到钱不弃面前,“不弃,你们钱府离鸿运楼颇远,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钱不弃面色微红,“我急于早些与大哥相见,便一早出门赶往郡王府。在路上恰好碰到了被大哥派去送信的修山,得了他的消息后就直接来这边了。” 卢明远心中很是熨帖,嘴上却说着:“你和志恒也是,我都回来了,何愁见不到我。” 范志恒插嘴道:“这样才显得我们与大哥感情好不是!你看那花孔雀和臭狐狸就不像我,到现在还没到呢。真是一点儿都不像话!” “志恒!你……”卢明远规劝的话还没说完,房门便被再度打开。 “大哥,我们来了!” 范志恒口中的花孔雀李昱丞和臭狐狸吕晏海联袂而至。 卢明远当即起身相迎,“昱丞、晏海,怎么也这么早就到了?” 李昱丞笑道:“可不得早到,如不然还不知道志恒这小子在背后怎么编排我们呢!” 范志恒撇撇嘴,“我说的没错啊,看你那银狐裘衣、织锦云靴,打扮得花枝招展跟个花孔雀似的。往日里集会你总是因为花太多时间在穿戴打扮上最后一个到,今天怕不是天没亮就起来准备了吧!” 李昱丞听完他这话没有半点儿不高兴,反而颇为认同,“你说的不错,今儿我可是起了大早。时隔这么久再次跟大哥见面,怎么也得穿得庄重点以示敬意啊!” 算了吧,我看你单纯就是想要穿好看些罢了。范志恒懒得再跟李昱丞计较。 不过,他放过别人,别人却不一定放过他。 吕晏海跟卢明远来了个久别重逢得拥抱之后,特意绕到范志恒面前,“志恒,我刚才在外面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臭狐狸,那该不会是你再说我吧?” 范志恒对喜欢眯着眼看人的吕晏海打心底畏惧,只能低声下气地讨好,“嘿嘿,海哥你大概是听错了。我怎么可能那么说你呢,你说是不是?” 该死,怎么就刚好被这只臭狐狸听到了!范志恒十分头疼,这吕晏海于他而言简直是能与萧均朔相提并论的克星。这人看起来不声不响,一副好欺负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他们这几个人中最为诡计多端的,而且睚眦必报! 范志恒也是明里暗里不知道在吕晏海手上吃了多少亏,才明白过来他就是个心思深沉、却又喜欢扮猪吃虎的邪恶之徒! 第五十三章 宴饮交谈 “对了,阿莫怎么没来?”卢明远在胥琰进门之初就觉得少了点儿什么,这会儿介绍到修林兄弟,终于想起来一直跟胥琰形影不离的阿莫并未现身,“我还想着把他介绍给大家。毕竟你的很多事都是他来处理,跟大家见个面日后也好办事。” 胥琰想着临行前眼巴巴地看着他想要跟过来的阿莫摇了摇头,“他到了新京后,见过世面才知道以前学的那些与大齐相关的东西都太过浅薄。所以这会儿正奋发图强,回炉重造呢!” “那还真是难为他了。” 从北境到新京,这一路上卢明远对阿莫也算有些了解,知道他只关心保护胥琰和练武两件事。让他去学大齐的学问、处世之道以及繁文缛节怕是比让他武功再进一步都难。 可为难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胥琰手中明面上能用之人唯有阿莫呢。 此后,卢明远见相互介绍得也差不多了,便让修林去吩咐店家上菜。 不过片刻时间,鸿运楼的侍者便排成两列端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鱼贯而入。 待酒菜备齐,卢明远端着酒杯站起身来,“阿琰,说起来,自从到了新京,我还没真正尽过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今天本是为了感谢好兄弟门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但想必他们也不介意我借花献佛,为你接风洗尘。” 范志恒马上接过话茬:“大哥说的哪里话?我们怎么会介意呢!能够在大哥的引荐下结识如此优秀的北漠贵族朋友,该是我们的荣幸才是。”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此时,胥琰也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酒杯向众人行礼,“多谢诸位!能够与大家在大齐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结交,是长生天赐予我的幸运!在下先干为敬!” 说完,他仰起头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北漠来的朋友就是豪爽!”范志恒大赞,“哥哥们,咱们可不能怯场啊,来来来,走一个,敬我们这位远道而来的兄弟!” 气氛已经被他烘托到这儿了,再不举杯是不可能了。于是众人在动筷之前都喝了一杯烈酒下肚。 鸿运楼窖藏二十年的佳酿可谓是世间酒之极品。卢明远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才从萧均朔那里抠出来这么两坛的份额。 酒一入喉李昱丞尝出了这不同之处,他捏着那把从不离手的扇子摇了两下,笑着问胥琰,“不知胥琰殿下觉得这席间酒如何?” 胥琰仔细回味了下,“刚才喝得太过匆忙,根本没来及品味这个中滋味。不过仅凭余味也能察觉这酒的不凡之处。” “是极,是极。”李昱丞摇扇的动作都快了些,“这可是鸿运楼珍藏的好酒,能有幸尝到的人可谓是屈指可数。今天大哥能拿这酒待客,可见有多么重视你我。 都怪志恒这小子,瞎起什么哄!这可不是那种街头几文钱就能沽一壶的酒,接下来,咱们就慢慢品味吧。也不枉大哥这么费心费力的准备不是。” 卢明远笑了笑,“虽说这酒来之不易,不过比起众位兄弟却算不得什么,大家喝得开心就好。只是,也不知道阿琰喝不喝得惯。这与北漠盛行的那种烧心烧肺的霸道烈酒大不相同。虽说同样很烈,可却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烈。” 胥琰闻言端起酒杯又小抿了一口,认真品味了下,“果然不同。入口绵柔,却回味无穷。我很喜欢!” “你喜欢便好。”卢明远开怀道,“也别光喝酒,鸿运楼的菜品也是一绝。快快品尝,一会儿都要凉了。不弃、晏海,还有修林、修山,你们也快动筷吧。” 虽然朝食刚过,众人都不是很饿。但鸿运楼的菜肴看上去实在诱人,再有美酒作伴,大家很快大快朵颐起来。 当然这中间也少不了大家对卢明远和胥琰此前经历的好奇问询。诸如他们如何结识、为何相伴入京、路上遇到了哪些新鲜事之类的问题几乎被问了个遍。 卢明远和胥琰则一唱一和,十分默契地把他们相遇相处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 范志恒听说他们在旧都被人攻击之事不由惊呼,“什么人竟如此大胆?明知道你们有禁军护送,还敢铤而走险!” 钱不弃等人也面色一变,纷纷看向卢明远和胥琰二人。 卢明远起初并不打算将他们查到之事告诉钱不弃他们,只是转念一想,说出幕后黑手也能让他们多些警醒。 卢明远直觉往后的新京城可能不复平静,他什么时候离开也说不准,让兄弟们知道的多些也能让他们在暗流涌动的朝局中占据更多的主动。 所以他便将郑荣审讯出的结果仔细地说了出来。不过,他在最后多说了一些:“眼下时局动荡不稳,两位皇子之争已经愈演愈烈。韩竞在的时候还好说,他们会一致将矛头指向韩竞。 可一旦韩竞出了什么状况,两位皇子之间的脆弱同盟便会瞬间分崩离析。说句大不敬的话,韩竞也好、皇帝也好,岁数都不小了。夺嫡之争迟早会浮出水面,你们虽然在各自家族中都不插手族务,但也得警醒些。最起码得知道族中有无主动或被迫牵扯到皇子之争的。 我知道你们背后的家族多是不涉党争的,说实话这也是我当初不排斥与你们结交的一个原因。但时移世易,现在很多事都不好说了。如果有不好的苗头一定要跟大家分享,群策群力才有机会力挽狂澜。 我不想看到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像我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成了罪人之后!” “大哥!”钱不弃面露惭色,“如果不是我祖父,你和定国公也不会……” “休得胡言!”卢明远马上打断了钱不弃,“不弃,你们也查了那么久。我不相信你不清楚我祖父的事情与钱尚书扯不上什么干系。他充其量不过是按照上意办事而已。你怎么还把这桩事往自家身上揽呢?” “可是我祖父身为刑部尚书,却对如此明显地冤案视而不见。在三司会审定罪的结案书上签押,他如何逃得了干系!” “这么说我父亲也难逃干系,他是御史中丞,也是三司之一,更是那个首告之人李昇的上司。”吕晏海面色复杂地插嘴道。 卢明远看着他们颓靡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我送你们四个字:‘庸人自扰’。我今天趁这个机会与你们说清楚,哪怕最后查出你们的祖父或父亲真的在陷害我祖父之事上出了力,我也不会迁怒你们!你们在我这里仍是好兄弟。 但有一点,他们必须为对我祖父造成的伤害付出代价。如果你们无法接受,那到时候我们也只好分道扬镳了!” “大哥!”钱不弃和吕晏海异口同声喊道。 “这有什么好讶异的?”卢明远笑道,“这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嘛!我只是先将最坏的可能提前说出来。你们难道对自家祖父、父亲的品行都没信心吗?” 钱不弃和吕晏海面面相觑,想着自家祖父/父亲平时的行事作风,突然更担心了怎么办? 范志恒看到他们更加欲哭无泪的样子笑得没心没肺,“看来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还真不是什么好官儿呢!” 然后他便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两枚冷眼,尤其是吕晏海看向他的神情让他瑟瑟发抖,后悔怎么就口无遮拦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回头这臭狐狸不知道还会挖什么坑等着他,他也要欲哭无泪了!! 胥琰在一旁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很是意外:明明只是外姓朋友而已,为何能建立这么深的感情? 在北漠王庭成长至今,他一直理所应当地认为别说外姓人就算是同族兄弟都无法信任。 今日,卢明远和他的朋友们之间毫无保留的对话却让胥琰第一次对这一信念产生了动摇。 卢明远察觉到胥琰似乎有所疑惑,便递了个眼神过去询问他有什么不解之处。胥琰摇摇头,这种不解暂时只能由他自己消化了。 “好了。就此打住,咱们今日就不再讨论这一问题了!”卢明远把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总之,我有预感,新京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近期希望兄弟们都谨言慎行,尽量不要惹麻烦出来。 而且,如今北漠二王子大举进犯大齐北境,北境战事告急,城中人心惶惶。恰恰是那些隐于暗处的牛鬼蛇神伺机兴风作浪的好时候,大家一定多加小心,你们的身份都有些特殊,很容易被旁人利用。” 卢明远一旦认真讲话,就连一向最皮的范志恒都不敢不听,他们老实回道:“多谢大哥提醒,我们会注意的。” 胥琰这时候也开口道:“在下所求之事已有眉目,暂时不需要大家的帮助。我们毕竟身份有别,还是少给大家添麻烦更好。” “这……”卢明远迟疑道:“阿琰,果真如此?” 胥琰郑重点头,“的确,昨晚才有进展。时间紧急,就没来得及告诉你。” “好!”卢明远很是开怀,“那我便提前恭喜你达成所愿。” 第五十四章 突闻噩耗 又是一轮推杯换盏,就在席间众人酒正酣时,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闯入。 “表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卢明远看到萧均朔带着浑身寒气直奔自己而来,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的这一预感很快应验,“明远,北境传回的最新军报中有提及你祖父,但情况有些不妙!” 萧均朔面色沉重,他的话说得有些含糊,可卢明远瞬间就理解了这背后的意思,“我祖父出了什么事?” “你先随我回府。我把回京送信的北境将士接到了郡王府,回到府里你自己去问他。” “好!” 卢明远正准备跟各位兄弟致歉道别,钱不弃他们先围了过来,“大哥,我们也一起过去!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 胥琰也想知道北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站在一旁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便一起走!” 卢明远话音未落就拔腿出门,其余人也立刻紧随其后。 怀着满腔的忧虑,卢明远快马加鞭没过多久就回到了广陵郡王府。 刚回到府中,萧均朔就吩咐管家去将那名北境将士带来。却被告知广陵郡王已经提前派人来将其带走了。 萧均朔对此大为光火,忍不住呵斥道:“不是吩咐过你们吗?万万不能让祖父知道此事,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祖父的身体才有些起色,若是知晓不好的消息后旧病复发,你们如何担待得起?” 他都千叮咛万嘱咐了,到头来还是没拦住! 卢明远也明白萧均朔的用意,不过他此时更关心北境传回的消息到底是什么,“表哥,事已至此,你再训斥这些下人也无济于事。我们还是赶快去外祖父那里吧。” 萧均朔看着卢明远脸上焦急难耐的表情,将火气暂时压下,“好,我们先去祖父那里。” 卢明远一马当先,几乎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广陵郡王的小竹楼。三步并作两步攀上了二楼。 他突然从楼下窜上来,把广陵郡王吓了一跳,坐着身子问道:“明远!均朔这么快就把你找回来了?” 卢明远环顾四周,果然看到广陵郡王身侧坐着一位身着北境边军制式装束的将士。 他看向广陵郡王,“外祖父,这位就是从北境来到新京传信的将士吧?他跟您说了祖父现在境遇如何吗?为什么表哥说有关祖父的消息并不太好?” 广陵郡王被他连珠炮一样的问法问得头疼,但还是忍着不适解释:“没错,他就是北境来的将士,是朔州天武城蒋易蒋将军手下的传信兵。他对你想知道的事情都比较了解,你直接问他吧!” 此时,萧均朔也带着其余人走了过来,向卢明远投去鼓励和安慰的眼神。 卢明远深吸一口气,来到那位北境将士身边。看到他身披的伤痕累累的战甲担忧更甚,“北境如今情况如何?对前定国公卢松毅的情况你都知道些什么?” 那将士面露悲戚,回道:“前段时间北漠二王子达勒大举进军朔州,天武城首当其冲。幸好有蒋将军坐镇,又有天运和天昌二城兵力相助才勉强挡住敌军进攻。 第五十五章 信中交待 “福平,你先带这位小将士下去吧。吩咐膳房准备好酒好菜款待这位北境归来的英雄!” 广陵郡王吩咐完管家后,从卢明远手中接过那封信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而后握住卢明远的双手,“明远,不要惊慌!你要相信你祖父,他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阎王爷夺去性命的。我拖着这副半死不死的身体都又活了好几年了,更何况卢松毅那老家伙呢!” “外祖父……”卢明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没跟您说过,祖父在刑部大牢里曾被人暗算过,他的一身功力几乎全废,旧伤暗伤一起爆发出来。在被流放的这大半年里我一直在想办法帮他调理身体,可最多只能让他的病情不再继续恶化下去。 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去信天界山,请道全师叔下山为他医治。刚刚那位将士口中的中年道士应该就是道全师叔,如果连他都说回天乏术……” 卢明远绝望而痛苦道:“祖父他老人家很可能真的要不久于人世了!不行,我要去西北,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没事才能心安。” 卢明远挣开广陵郡王的手就要往外冲,却被萧均朔迎面拦住,“明远!先不要急着离开,桌上那封信你还没看呢!” 萧均朔抱住卢明远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祖父智计过人,他特意在那样的时机留一封信给你必有缘故,说不定信中对你还做了安排。你何不看完信后再做决定?” 以卢明远的武力想要挣脱萧均朔的束缚易如反掌,可他也知道他这位表哥向来不会无的放矢。 卢明远暂时冷静下来,他看向桌上的信,却一时没有勇气拿起来看。 “大哥!”范志恒担心之下不由得喊了一声。 卢明远抬头发现范志恒、钱不弃、吕晏海、李昱丞这几位好兄弟都在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即便是站在外围的胥琰也在面色凝重地注视着他。感受到他的目光后,胥琰还冲他缓缓点了个头以示安慰。 “拿起来看看吧!”广陵郡王拍了拍卢明远的胳膊,“有我们陪着你呢。” 卢明远深吸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拳头,缓缓拿起那封信。 信封上只有卢松毅亲笔所写的“吾孙亲启”四个字,铁笔银钩、刚劲有力。 去除封蜡,从其中抽出小心叠好的信纸。展开之后,虽然只有三页,却被一字一句铺得满满当当。 卢明远小心地一字字读完。信中交待的事情不多,只有三件,但每一件都让卢明远心中巨震! 卢松毅交待他的第一件事,与定国公府的突然覆灭有关。虽然语焉不详,但卢明远隐隐看出祖父对自身蒙受冤屈并无太多的愤懑不平。他甚至可能是知情并默许了此事。而根源则在于他与皇帝和韩竞在某件事上产生了分歧,却又达成了奇怪的默契。唯一出现的变数便是他在牢中被人暗算一事。 信中交待的第二件事与北漠和大齐突然掀起的战事有关。卢松毅告诫他不要深究、也不要过多参与这场战事。他隐晦地表示如今这种瞬息万变的局势是大齐和北漠高居庙堂之上的诸多势力互相角力的结果,他曾尝试过阻止,却很遗憾地失败了。而结果便是整个天下都将被这一滩浑水搅乱,无人能够幸免。他惟愿卢明远能够平安度过此劫。 第五十七章 幕后势力 广陵郡王看了眼萧均朔脸上难以言喻的表情,嗤笑道:“是不是觉得难以置信?可事实就是如此。当今皇帝尚未腾飞之际可没少受这些皇子甚至他们子孙的轻视和怠慢,可当上九五至尊之后却还得将他们将大佛一样供着,想想就憋屈。 不过,如果他们甘愿做个醉生梦死的富贵闲人也便罢了。可问题是,这其中总有人认为如果不是顺宗皇帝猝死,如果不是当今皇帝运气好,他怎么可能有机会君临天下。 而正是这种不甘心,驱使他们明里暗里给皇帝使绊子。也正是这种不甘心,让他们一步步走到了皇帝乃至大齐的对立面。” “他们都做了什么?”萧均朔忍不住问道。 “做了什么?”广陵郡王冷笑一声,“你该问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买卖人口、私挖矿藏、私造兵弩、打造私军等等,这哪一项不是杀头的大罪?可只要他们一日不树反旗,当今皇帝便一日拿他们没有办法! 十二年前那桩事很可能就是他们的手笔,可就算查出来了,也不过是死几个替罪羊而已,他们还是毫发无伤。这些年皇帝之所以一直不上朝,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因为遇刺中毒伤及根本,需要静养才能慢慢恢复,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集中精力查清那些人的势力范围,积蓄力量从而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过,对方肯定也不会坐以待毙。这些年也一直蛰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抓住机会改天换日!而明远祖父这件事就是双方决战开启的序幕。我不曾直接参与其中,所以并不知道皇帝、韩竞他们布局的全貌。 但卢松毅一定是知道的,我猜测定国公府的覆灭半真半假,这其中那群人大概率是始作俑者,可皇帝他们怕也在背后推波助澜。毕竟等了这么多年,谁也不想再继续拖下去了。 只是执行的过程中,可能被人钻了空子,导致卢松毅几乎被废。不得不拼上性命来替他们这一方挽回局面! 这场纷争一经触发就再难停止,世间诸多势力都将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其中。太过靠近漩涡的中心势必凶险万分,所以无论是卢松毅还是老夫我都不愿意看到明远主动投身进去。 可惜他现在已经长大,已经不是我能轻易劝得了的。” 萧均朔点头表示认同:“的确如此。明远此番从北境归来颇有长进,不再像之前那样好打发了。 可是,既然劝阻不了他,为何不将这些和盘托出?也免得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暗中算计。” 广陵郡王摇了摇头:“不妥,他现在人手不足,也没什么实权,能查到的东西十分有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接触到宗室中的那群疯子。可若我主动把这些都告知他,他势必立即着手调查,反而很可能惊动那些人,一旦被那些人视作眼中钉,必将凶险无比。” “您说的也不无道理!”萧均朔无奈道,“看来接下来我得多盯着些明远还有他那几个弟兄的动向了。”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广陵郡王正色道,“明远他们年少轻狂,容易不知轻重、冲动鲁莽。放任他们行事,我不放心。所以,往后你需得时时关注他们,掌握他们的动向,尽量不要让他们受到伤害。 第五十八章 整理思绪 送别胥琰回到府中后,卢明远并没有立即着手安排接下来要做的事。 毕竟他此前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需要一些时间理清自己的头绪。 不过把还在陪他的几位兄弟晾在一边也不妥当,他便对钱不弃说:“不弃,我知道这会儿你们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但我的确想自己待一会儿,冷静一下。要不你先带着昱丞、晏海和志恒去郡王府的后花园里坐一会儿?等我心情平复些再去找你们。” 钱不弃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放心放任大哥一个人待着。 修山见状,出言替卢明远解释:“小将军现在的确需要时间来冷静一下。我和修林会在门外守着他,诸位放心便是。” 如此一来,钱不弃他们便不再坚持,略带担忧地看着卢明远道:“那大哥你自己待会儿,我们就先出去了。” 等他们离开,修林和修山也自觉地出去,关上房门分立两侧。 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担忧。 可碰上这种事情,他们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只能靠卢明远自己想明白。 而独自一人留在房内的卢明远,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瞬间失去了浑身力气,几乎瘫软在地。他在听闻噩耗后一直在众人面前强撑着的一口气,到了此时终于溃散。 他无力地靠在书案旁,各种思绪不断在脑海中涌现,它们乱作一团,让他头疼欲裂。 那位北境将士说的话言犹在耳。他难以想象功力几乎尽丧,又有各种旧病暗伤在身的祖父是怎么做到与北漠的勇士捉对厮杀,在城头上鏖战数个时辰的。 他知道祖父老谋深算,或许对很多事情都提早做了安排,再加上有医术高超的道全师叔全力相助,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被阎王爷夺走性命。 可他也更清楚以他老人家如今的身子骨,经历了那么一场大战后,时日无多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时间紧迫,他若想在祖父仙逝前帮他讨回公道,就必须加快调查的步伐。 卢明远有了确切的目标后,心气也逐渐找了回来。他一边在屋内来回踱步,一边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安排。 他知道,想要为祖父翻案,必须同时做到两点。第一,找到陷害祖父的真凶;第二,则是要逼得皇帝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误。这两点缺一不可。 而现在无论是哪一点,卢明远都没有把握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 可他如今有机会借助的力量除了广陵郡王府外,也就只有他那几个兄弟了。 但广陵郡王有言在先,不阻挠他查案就不错了,绝不会借他人手。所以,算来算去,还真只能靠钱不弃这些人了。 想到这儿,卢明远长叹一声。他从祖父和外祖父两位对此事的态度上不可避免地察觉到一些端倪。 这桩事背后大概率隐藏着巨大的危险,越靠近真相,就越危险。 以外祖父的身份地位尚且要使尽各种手段阻止他查下去,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明知道可能会面临险境,卢明远又怎么忍心将他那几位好兄弟牵扯进来呢?可没有他们相助,靠他自己单枪匹马,恐怕祖父他老人家根本等不到他查清真相。 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踌躇了近一盏茶的功夫后,卢明远终于下定决心。他站定之后,调整好气息,而后走上前去一把将房门拉开。 一直守在两侧的修林和修山看到卢明远从中走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修林还不放心,忍不住多问了一嘴:“小将军,您还好吧?” 卢明远认真回道:“我没事,你们放心。” 他环视了一圈后,继续跟修林说:“麻烦你去把不弃、晏海他们带回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小将军这是把事儿都想通了?修林想到这儿,很是高兴地跟卢明远应了一声,然后便去王府后花园传话了。 “修山,你随我来。” 卢明远将修山带到书房内,沉声道,“祖父的案子我会继续查下去。不过,我不打算再让不弃他们牵扯进来。所以接下来只能仰仗你跟修林了。 我想了一下,你们之前调查的方向并无太大问题。那个什么明先生和李昇都是构陷我祖父的关键人物。不过,他们很可能也只是幕后黑手棋子罢了。 眼下,明先生失踪,李昇不在新京,无法直接从他们身上下手去查。但也不是完全无从查起,单说这明先生,他的籍贯是哪里?走的什么门路与承恩侯府搭上关系?又是靠谁举荐进了五皇子府?” 听到这里,修山立即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人过留痕、雁过留声,想那明先生以一届清贫画师的身份接连得贵人看重。 如果他本身就是承恩侯府或五皇子府的人还好说,如若不是,那举荐提携他之人很可能与他同属一个阵营! 这样查下去说不定真能把幕后之人找到。” 卢明远颔首:“不错,如今我们人手不够,你们就先紧着这件事去查。李昇那边充其量不过是个可以用完就扔的过河卒,那幕后之人之所以现在还留着他怕是想要榨干他最后的价值。 这个人先不用管,等时机到了,说不定不用我们出手,幕后之人便会将他收拾了。” “属下明白。”修山回道,“只是有些不甘心,还要让那人渣再快活一段时日!” 卢明远轻叹口气:“我又如何甘心,只是大局为重,现在动他反倒会打草惊蛇。” 修山刚应了声“是”,便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扭头一看,发现范志恒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大哥、修山,你们聊什么呢?” “没说什么,叙叙旧罢了。”卢明远站起身来迎接他们,“都回来了?那便过去坐下,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范志恒撇了撇嘴,拽着李昱丞到一旁坐下。 李昱丞坐定后才发现自己衣袖上赫然有范志恒留下的几个油手印,顿时气个倒仰,就说这小子怎么好端端地非得拽着他一起坐下,原来是之前徒手吃过糕点后没来得及擦便被修林喊了回来,这会儿拿他的衣服当手帕了。 “你……”李昱丞指着那些油印,对范志恒怒目而视。 范志恒却偷偷指了指卢明远的方向,小声说:“大哥要说紧要的事儿呢!” 李昱丞指责的话全被噎进喉咙,恨恨地瞪了一眼范志恒。而后实在觉得衣服上的油印碍眼,便把它脱了下来放在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卢明远没注意到他们二人的这桩小官司,等所有人都坐下后,清了清嗓子,对钱不弃四人道:“你们也知道我祖父现在生死未卜,可他又在信中提前告诫我莫去寻他。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想请你们待我到碧云山走一趟。 一来,这与祖父的嘱咐并不冲突,毕竟我还会留在新京;二来,你们到了那里也能探得他老人家如今的状况,好让我放心。 你们意下如何?” “这……” 钱不弃四人面面相觑,他们在后花园的时候商量的好好的,准备跟着大哥大干一场,把卢大帅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他老人家一生清名。 可现在怎么突然让他们去碧云山了?这样一来,还怎么帮大哥查案啊? 钱不弃率先回道:“大哥,你说的不无道理。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查清楚卢大帅的案情,若是我们去了碧云山,谁来帮你查案啊?” “就是啊!”李昱丞接着说道,“那碧云山远在西北,从新京到那里一个来回少数要数日。这期间若是你有需要用到我们的地方,我们又不在,岂不耽误事?” 范志恒也跳出来,不满道:“就算要去碧云山打探情况,从我们中任选一个便是了。何必让我们全都过去,我不同意!” 卢明远耐心听完,看向一直没有发话的吕晏海,问他:“晏海,你怎么说?也不同意吗?” 吕晏海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看得范志恒直犯迷糊,不耐道:“你到底几个意思啊?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 吕晏海咬了咬嘴唇:“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听大哥的。”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大哥虽说是大哥,他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啊。”范志恒直截了当道,“明知道他做的决定不对,当然要反对啊。” 吕晏海白了他一眼,“我不信你想不明白大哥这样安排的用意。他就是想找个借口让我们暂时离开新京这个是非之地罢了。” “就是明白才不能答应啊!”范志恒还了他一个白眼,“你问问钱不弃和李昱丞,看看他们是不是也觉得越是这种时候,越得陪在大哥身边?” 钱不弃和李昱丞忍不住点头以示赞同。 吕晏海还是摇头,“站在我们的立场上,不论是出于跟大哥的情谊、还是出于道义,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弃大哥而去。可站在大哥的立场上,我们这么做虽然会帮到他些,但同时也给他添了很多的负担。 一旦我们中哪个人在调查过程中出了事,恐怕大哥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第五十九章 后续安排 吕晏海不愧是几个兄弟中心思最为细腻之人,一针见血地将卢明远的顾虑指了出来。 钱不弃、李昱丞和范志恒听完后直接呆住了,他们似乎只顾着成全自己认为的兄弟情深,全然没有考虑大哥的感受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卢明远,跟他求证吕晏海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卢明远淡然一笑,直接承认道:“晏海的确说中了我的心思。说实话,在听修林和修山讲完你们在这段时间做的那些事后,我很感动、也很感激。可与此同时,也有隐隐的后怕。 我忍不住想如果你们在调查的过程中不慎暴露了自己,被幕后黑手盯上并施以毒手,我恐怕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在鸿运楼时,我的这个想法还并不强烈。想着既然我已回京,那些暗中之人关注的对象自然会转移到我身上,你们的危险基本可以解除。 可在被萧均朔带回广陵郡王府,听到北境的消息后,直觉告诉我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夜。祖父的信以及外祖父的态度也证实了我的猜测。 他们表现得太奇怪了!祖父靠燃尽生命完成了他戎马一生的谢幕,却对背负的污名表现得轻描淡写。外祖父脾性最为刚直,却极力劝我不要追究祖父的案情,甚至劝我心安理得地踏上祖父拿命换来的青云路。 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这……” 这么一想还真是蹊跷至极啊! 李昱丞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焦躁地把手中折扇一合:“那他们到底为什么这样啊?以卢大帅的声望和郡王爷的地位,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足以让他们忌惮啊?” 他这么一问,反倒提醒了范志恒。 范志恒伸出右手悄悄指了指天空,“该不会是……” 钱不弃和吕晏海相视一眼,同时吸了一口冷气。如果真是上面那位的意思,那他们折腾得再多也没用啊! 钱不弃忍不住悄声问道:“大哥,你觉得会不会是……” 卢明远摇了摇头:“这种事情现在很难说。如果真是上面那位,我也不会就此作罢,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如果不是他,那就是还有其他实力强横的势力在背后兴风作浪。 而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现在的我能轻易对付的。与他们对上,恐怕获胜的概率一成都不到,甚至有可能惹上杀身之祸。 我想这大概也是外祖父极力阻止我继续调查的主要原因吧。” 李昱丞听到这有些怕怕地道:“大哥,既然明知道这么危险,就不能缓缓再做打算吗?” 范志恒没好气道:“都说了要在大哥祖父走之前还他一个清白身了,哪里还有时间给你缓?” 钱不弃瞪了眼在这个时候还不忘互相斗嘴的二人,示意他们闭嘴后才对卢明远说:“如若大哥猜测无误的话,大哥现在的处境岂不非常危险?你是如今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够名正言顺地为卢大帅讨回公道之人。” “没错!”卢明远直言道,“只要除掉我,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会主动提我祖父之事了! 不过,我们能想到的外祖父肯定也能想到,他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开始派人暗中跟踪和保护我了!” “小将军猜得一点儿没错!”修林插话道,“我此前去接诸位的时候偶然听到几位王府的护卫说起世子殿下在请秦大人从郡王府的侍卫中挑选精兵强将呢!” 卢明远毫不意外外祖父会有这样的安排,他继续道:“我有一身功夫在身,又有王府护卫暗中守护,自己再小心行事定能保全自身。 可你们不同,一来你们本就不应卷入我们定国公的家事中,二来你们无论是自身武力还是身边的护卫都有限,一旦遇到真正的危险,很难像曾在沙场历练的我一样回护自身周全。 说句不好听的,你们留在新京,反倒会成为暗中之人牵制我的把柄。不如避去西北,碧云山那边虽也处于北境,但本身身处凉州腹地,又实力雄厚,安全方面不必担忧。而且,一旦凉州出现什么状况,你们也能依靠自己的身份或身边跟随的护卫出一份力,挣一份功劳。 你们与我一样,在家中皆非嫡长。如果一直无所事事地厮混下去,到头来也只能仰仗家中父兄过活。仰人鼻息毕竟不是大丈夫所为。你们跟着我也操练了这么久,不说上战场杀敌,在后方支应一二绝对没有问题。 到了碧云山后,你们时刻关注北境战事,若时机恰当,可请家中长辈运作一二,到时候既能发挥所学,又能积攒一片基业,也能让我对你们的未来少些担忧!” 卢明远这一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在自己身处险境的情况下,他不仅不依赖兄弟们,反倒推开他们。甚至帮他们精心盘算,找到一条能建功立业的光明之路。如此胸怀,如何不令人动容? 反正钱不弃四人是被他感动得眼泪汪汪。他们的确如卢明远所说得那样,因为不是嫡长在家中远不如兄长受重视。他们若真是那些不求上进、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也就罢了,受不受重视的不重要,只要有钱有人能让他们吃喝玩乐就行。 可他们不是,偏偏有那么一丝该死的胜负欲和上进心,不甘就这么混吃等死一辈子。可要么受自身资质所限、要么得不到家中资源倾斜,高不成低不就,浑浑噩噩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阴差阳错遇到卢明远,他们的生活才变得有声有色起来。卢明远有着敏锐的直觉和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钱不弃这些在外人看来平平无奇的庸才,却被他发掘出了夺目的才能。 如钱不弃,他母亲在生他时难产,花了一天一夜才将他生出,导致他幼时就表现得比其他孩子迟钝、木讷。他的父亲嫌弃他晦气曾一度想要将他过继给无子的族侄,是他母亲拼死护下了他,并给他改名不弃,以示抚养他长大的决心。 钱不弃虽然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平安长大,但在学业上却表现平平,哪怕他拼尽全力、宵衣旰食,也比不上兄长们且玩且学的进度,所以很快就被父祖放弃。 可即便如此,为了回报为他日夜操劳的母亲,钱不弃还是日复一日的埋头苦读。就在他一直停滞不前,不知未来在何处的时候,他遇到了卢明远。 是卢明远看出了钱不弃虽然才思不够敏捷,但做事条理分明、井然有序。无论多么纷繁复杂的事情,他都能无比耐心地将其一一分解。无论多么混乱不堪的信息,他也都能非常准确地将其一一理清。这样的能力简直太适合坐镇大军后方,协调处理各种后勤事务了。 所以卢明远逐渐有意无意地培养钱不弃这方面的能力,并让他在他们这个小团体里发挥这些能力。以至于钱不弃很快就成了他们中大管家一样的存在。事无巨细,皆由他负责,而他也总能处理得很好。 如李昱丞,他是诚意伯府二公子。诚意伯府是大齐立国以来唯一一家靠给朝廷送钱获封爵位的勋贵。这李家在前朝时便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巨贾,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当时的李家家主深知这种时候他们这种富商就是那些兵匪眼中待宰的肥羊。 为了保全家族,李家家主当机立断选择了当时势力尚弱、缺人缺钱的萧氏,为他们输送了大批钱粮。当时的萧氏家主,也就是后来的大齐太祖跟李家家住承诺一旦事成必有重报,这诚意伯的爵位就是大齐太祖兑现的承诺。 大齐建国后,李家深知自己靠钱财上位底蕴浅薄,所以一直行事低调。可就算是这样也没能躲掉太祖子孙的觊觎。他们为了争夺皇位,不约而同地盯上了李家这座金山。 李家家主不敢不自量力地掺和进这种滔天祸事中,跟大齐太祖献上一半家财表了忠心后便举家搬到了当时十分萧条的东都,也就是如今的新京。 太宗皇帝登基后一心要迁都,可在前朝繁盛一时的东都早已衰败多年,想要迁都必要重建。当时的诚意伯府已经远离权力中心许多年,势力每况日下。但他们的新任家主却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上表朝廷愿以全部身家协助重建东都。 太宗皇帝大悦,将重建东都一事全权交予诚意伯府。十数年后,焕然一新的东都迎来了整个大齐天下的主人。太宗皇帝不顾反对强行迁都到这里并任性地将东都改名为新京。由此,诚意伯府再次回到了大齐权贵圈中。 如此一波三折的经历使得诚意伯府对家族继承人的选拔极为重视,毕竟家主的选择决定了家族的生死。诚意伯府虽然难免也如其他勋贵一样奉行嫡长继承,但后继者的才能同样是考核的重中之重。 到李昱丞这一代,说不上对他而言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有着一位被族老判定拥有天人之资的兄长,族人都说他这位兄长将来定能超越那位为家族挣来一个伯府爵位的先家主。 所以,他兄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诚意伯府新一代的继承人。而李昱丞则毫无意外地被放弃了。 但李昱丞却不这样想,他觉得自己也值得被重视。哪怕不像兄长那样给他全方位的培养,至少给他点权限让他发挥下自己的能力也行啊! 可惜的是,诚意伯府奉行赢者通吃,他只能在兄长心情好的时候从他那里拿到一些想要的东西。这种靠摇尾乞怜度日的生活简直糟透了,直到遇到卢明远,他的生活才有所改变。 第六十章 兄弟过往 说起来,卢明远最初挺看不上李昱丞这个过于在意表面光鲜的公子哥的,觉得他太过矫揉造作,总是在吃穿用度这种小事上瞎折腾。日常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类话挂在嘴边。 但相处一段时间后,卢明远发现李昱丞虽然喜欢折腾,但他并不是瞎折腾。 就拿他手上那把片刻不离身的折扇来说,他因为在市面上买不到满意的,便干脆花钱买下了一个制扇的作坊。从扇骨所用竹材的出处、到扇面所用纸张或绢帛的质地、再到扇面上所绘之画所提之诗等等皆由他自己把关。 李昱丞的学识不见得有多么出色,但出身世代豪富之家,眼界见识却是常人难比。所以,由他把关的作坊所制之扇无一不是精品。他又是个好招摇的,以至于他那个制扇作坊很快便名声在外。 碰上上门求扇的人李昱丞也不含糊,一口价一千两银子一把。就这样都没吓走那些人,经常有大把银钱入账。 说实话,李昱丞单是靠着这个制扇作坊就能一辈子吃喝不愁。更何况,他折腾的还不止这一件事,像什么成衣、首饰甚至胭脂这些东西他都不吝花时间、财力和人力来精益求精,而后再随便开间铺子,黄金白银便会滚滚而至。 可他做的这些事在诚意伯府的长辈们来看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真要说起来,堂堂诚意伯府的公子搞这种小买卖不够给族中丢脸就不错了。 但卢明远却从李昱丞身上看到了巨大的潜力,这分明就是未来的财神爷嘛!卢明远随祖父在朔州驻军时,经常听到祖父跟军师抱怨负责军需的支度官员从朝廷那里争取来的军费一年比一年少,有他坐镇的朔州尚且如此,北境其他州的情况可见一斑。 没有钱粮,如何训练士兵,怎么保证军队的战力?一些胆大的边军将领便无视朝廷禁令私下做些买卖,大头拿来养活军队,小头落入自己腰包。卢松毅自然无需这么做,但他手下却有这样做的将官,他对这些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做买卖这件事还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尤其是军中的将士多的是大字不识一个、头脑简单的,碰上那些胆小的商人还好,能做成两笔生意,赚些银钱。若是碰上那些奸猾狡诈的游商,很可能被骗得血本无归。 卢明远就曾亲眼见识过一个关系还算亲近的边军将领被过境游商所骗,数十年积累的积蓄一扫而空。从那之后他就明白一个道理,这做买卖是得看天赋的。 而李昱丞便是卢明远所识之人中最有经商天赋的。盘算着以后自己领军打仗的时候能够在军费上多些自由、少受朝堂上的文官老爷们掣肘,卢明远便接纳了李昱丞,而且出钱出地出人让李昱丞肆意发挥自己的天赋。 便是卢明远也没想到,短短两年之间,李昱丞已经靠着这些在寸土寸金的新京城买下了一条街。 第一次被人如此信任的李昱丞在这件事上难得地保持了低调,以至于除了他们这几个兄弟,他们闷声发大财的事情竟不为外人所知。 身为新京城地头蛇的诚意伯府在这种事情上比较敏感,但有李昱丞这个内鬼捣乱,他们最终也没查到什么。反倒因为猜疑背后站着什么了不得的权贵而不敢继续查下去。 相比于钱不弃和李昱丞,吕晏海的家族背景十分简单。他出身江南的耕读之家,虽然代代族中都有人读书,却一直不曾有人考取功名。直到吕晏海的父亲不到弱冠便高中三甲,得座师看重,许以亲女,吕家这才一跃成为官宦之家。 此后,吕晏海之父在岳家的扶持下一路青云直上,年纪轻轻便身居御史中丞这样的高位。 吕晏海是吕家的第三子,但不幸的是他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因病逝世。他父亲看似对亡妻情深不已,在妻子去后足足守了三年才另娶他人,实则早与他后娶的夫人勾搭成奸。 吕晏海的外祖父无意间知道此事后大为震怒,但奈何女婿羽翼已丰、又有三个外孙在,他只好咽下这口气。因为担心外孙在继母手下讨不到好果子吃,便时常派人去吕府接他们过去。 吕晏海的大哥稳重孝顺、二哥机灵嘴甜,无论是在自家还是在外家都颇受喜爱。唯独吕晏海性子乖僻、不好言语,既不被亲生父亲在意,也因为间接导致母亲去世而不被外祖家喜欢。 若不是有两位哥哥时不时照拂,他能不能活到与卢明远结识都难说。 按说以吕晏海十天半月不出门一次的宅家程度是很难跟卢明远相识的。可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就在卢明远随祖父回京后不久,萧均朔特意为卢明远在鸿运楼举办了接风宴。 吕晏海二舅父家的表弟对卢明远这个大齐军神的传承人神往已久,但又不敢一人孤身赴宴,便强行把无所事事的吕晏海拉过去为他壮胆。 那便是吕晏海和卢明远的第一次相见。 吕晏海第一次参加这样人数众多、又多是同龄人的宴席,但他除了表弟之外根本不认识别的人。而他那不靠谱的表弟早就遇到了熟人,跟人家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留吕晏海一人在角落里局促不安。 令吕晏海没想到的是,被人围得团团转、不停跟左右之人寒暄的卢明远竟然会找了个机会凑到他身边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脸色才一直那么苍白。 吕晏海讷讷地解释他是因为第一次到这种场合,不太适应。卢明远听后就那么坐下来跟他聊起了天。一聊才发现他们两个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着相似的观点,顿时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借着这个契机,吕晏海渐渐与卢明远熟悉起来。卢明远也在相处的过程中发现吕晏海虽然有些沉默寡言,但实际上却无比通透。他看似一直隐于众人身后,没什么存在感,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最关键的是吕晏海习惯于谋定而后动,他多思善谋,在卢明远看来他简直是天生的军师。因此,在他们这个小团体逐渐成型后,卢明远便引导吕晏海向这个方向发展。吕晏海自己也足够争气,在成功布置了几次排兵布阵后获得了其他人的认可。 与钱不弃、李昱丞和吕晏海这三人各有各的难处不同,范志恒可以说是在蜜罐里长大的。 他母亲昌平公主是当今皇帝的第一个女儿。她的生母在生下她不久便不幸因病亡故,泰和帝便请一直未曾诞育子女的皇后抚养她。 养在皇后膝下,昌平公主要比普通的公主皇子还要尊贵些。她又活泼机灵,所以倍受帝后宠爱。在她成年后,泰和帝依照她自己的意愿将她许配给了诗书传家、世代清贵的范氏子。 昌平公主与丈夫感情甚笃,在拼死生下范志恒这个幼子时元气大伤,她便在丈夫的陪伴下一直于公主府中修养。她的身体不允许自己抚育范志恒,只能将他交给婆婆范老夫人照料。 范老夫人对范志恒这个金孙极尽宠爱,以至于范志恒小小年纪就有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的苗头。昌平公主发现后劝说了范老夫人几次,但老太太每次都是人前答应的好好的,一转眼便全忘了。 昌平公主无奈,只好以想念儿子为由每月带范志恒回公主府住上一段时间。借着这段时间狠狠地掰一掰范志恒的性子。拎着他去隔壁的广陵郡王府,让他向萧均朔学习就是其一。 范志恒也是因此才跟卢明远结识。他们的母亲都对萧均朔赞叹不已,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萧均朔那样优秀。但这反倒让他们对萧均朔产生了抵抗的心理。也因为同时讨厌一个人,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卢明远年岁稍长、爽朗大气、又武艺高强,与范志恒那整日只会掉书袋、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哥们完全不一样。跟他相处的时间越久,范志恒对他的崇拜就越深。 后面卢明远随卢松毅结束长达十数年的北境驻防,回到新京,二人见面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说起来,卢明远回京后放纵不羁的那段时日大多都是跟范志恒一起度过的。那些什么酒楼、赌场、甚至风月场所有不少都是范志恒引荐的。 再到后来卢明远幡然醒悟,不愿再浑浑噩噩度日,决定重拾在北境时祖父给他安排的训练功课时,便把每日厮混的范志恒也拉了进去。 一开始范志恒非常不适应卢明远的训练计划,每日要死要活的。可他每次想要逃走都会被卢明远逮到,然后加倍惩罚。 就算回到家中闭门不出,也会被看到儿子脱胎换骨希望的昌平公主带人强行破门而入,把他五花大绑地送到卢明远面前。 不过,在钱不弃、李昱丞和吕晏海三人加入后,范志恒逐渐被他们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和拼尽全力的坚持所感染,也开始转变自己的态度。虽然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样卖力,但总归愿意主动融入到这个小队伍中去。 只这一点转变都足以让昌平公主欣喜若狂了,她即便不敢奢望范志恒成长为允文允武的少年英才,却也不想儿子变成那日日走马章台的纨绔无赖。 卢明远帮她解决了这么大一桩心事,昌平公主对这个晚辈满意的紧,待他也越发亲近。 定国公府出事的那段时间,昌平公主随平阳大长公主一起去旧都的天宝禅寺清修。等回来后一切都落定了,她的身份也不好在这种事上多嘴,便保持了沉默。不过,后来范志恒和钱不弃他们做的那些小动作她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心中有愧便放任他们去了。 第六十一章 一锤定音 卢明远正是因为清楚他这些兄弟每一人家中的情况,才会想着在如今情势骤变的时候让他们离开新京。毕竟除了范志恒外,其余三人在自己家族中的地位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 万一跟着他被迫卷入到各方势力角逐的角斗场上,遇到危险时他们背后的家族愿不愿出大力气解救他们都难说。 卢明远的这一重担心不好宣之于口,但钱不弃他们也都不是蠢人,能从他的话里话外听出这么一层意思。 而最让人难受的是,他们对于这一点根本无从辩驳。 如果不是因为在家族中不得话事人的看中,他们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年纪在人手上还是如此捉襟见肘,身边能用之人皆是长辈赐予,完全不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兄长们那样可以借用家族的资源组建自己的班底。 以至于他们想要帮卢明远查一下他祖父案情的真相还得靠钱财开路。也因为拿钱办事的时候不够谨慎差点漏出马脚,还是昌平公主及时察觉为他们做了遮掩,否则他们早被有心人盯上了。 但经过这一波折,昌平公主也不敢再放任他们肆意妄为,把范志恒叫过去狠狠训了一顿,告诫他们日后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范志恒他们这才知道他们自以为的小心行事,还有他们的那些小聪明、小动作在长辈眼里宛如透明。 这件事对他们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没想到第一次不在大哥卢明远的指挥下行事就差点儿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这也太过丢人了些,所以他们所有人决定对将此事对卢明远守口如瓶,就连修林和修山也被他们胁迫着承诺一定保守秘密。 只是这中间还牵扯到了昌平公主这个长辈,修山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偷偷地告诉了卢明远。 卢明远知道后,心中的天平又往让他们暂离避难这一选项倾斜了不少。 范志恒是他们这几人中最了解卢明远性情的人。他知道一旦卢明远作出决定,那想让他回转心意怕是比登天还难。 不过,让他在这种关键时刻离开,还是去到西北那种苦寒之地,范志恒觉得有必要再跟大哥掰扯两句。 “大哥,你说的那些我也懂。可是,你让钱不弃他们去碧云天就是了,没必要一定拉上我啊! 我又不像他们那样一心想着建功立业,留在新京有皇后娘娘和我母亲在也不会有人轻易惹我,我还能帮到你。 再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北境呢,听说那里寒冷又贫瘠,我不想去那里受罪!” 范志恒一边说着一边挪到卢明远身边,双手拉着卢明远右侧的衣袖来回摇动,这是他利用撒娇来蒙混过关、达成目的时一贯的做法。 卢明远按住范志恒不安分的双手,“行了,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子?晚些时候我会去公主府跟公主殿下亲自商议此事,到时候你再使出这招儿也不迟。” 范志恒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恐怕他今晚就算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也阻止不了被大哥和母亲联手送上去往北境之路的决定了。 第六十三章 苦心劝解 对于卢明远与昌平公主的这一番谈话,范志恒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最后这一句他是完全听明白了,那就是他母亲被大哥说服了,他要去北境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原本心存侥幸,希望母亲能拒绝大哥提议的范志恒彻底绝望,心如死灰地看着达成一致的两人,有气无力道:“母亲,大哥,你们好歹也问一下我的意见啊。感情不是你们要背井离乡,离开新京这个花花世界,到北境那种苦寒之地!” 卢明远直接无视范志恒最后的争取,他跟昌平公主保证道:“姨母放心,等志恒他们去北境后,我会将定国公府在北境残存的人脉和势力交到不弃和晏海他们手上。有这些做依靠,他们定然会安然无恙。” 昌平公主拍了拍卢明远的手:“你做事,我放心。志恒这几年跟着你已经长进了不少。 我之前每次跟宗室里的姐妹小聚总是被她们拿这臭小子说嘴,现在她们再见到我嘴上可老实多了。 不止你,你母亲也帮了我不少,每次有人阴阳怪气、拐弯抹角的说我时,她都会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所以在这么多姐妹中我跟她的关系最好。 我今天听她说起你还在因为过继一事埋怨她们,可有此事?” 卢明远被问得一愣,这话题是怎么绕到这上面来的? 面对昌平公主殷切的眼神,他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子不言父过,我哪敢埋怨她们?” “那就是还是怨了?”昌平公主直接戳穿了他,“你心中有怨也不是不能理解,姨母也不会强压着你原谅你父母。只是,你该知道康慧对你有多看重,你现在对她这样的态度让她十分伤心。她那么刚强的一个人却因为昨天晚上被你冷落而到我这里哭诉,姨母希望你能心疼心疼她,不要让她如此伤神。” 她哭了?怎么可能?当年父亲在外为官,巡视乡里时突遭山洪、音讯全无、生死不知的情况下,她都没有掉下一滴眼泪,而是雷厉风行地派出家将前去搜救。这样的人会因为他的冷落而落泪?卢明远并不相信。 昌平公主一看卢明远的神情就知道他并不相信她说的话,只能暗叹这对母子之间的误会比她想的还要深。可康慧拜托的话还在耳旁,她也不能坐视不管。 “明远,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是不屑撒谎骗人的。是,你母亲是刚强,可她也有柔弱的一面,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她的软肋。 她是性子要强、喜欢说一不二,可那都是被逼出来的。广陵郡王府里,王妃早逝,王叔沉湎于丧妻之痛、不理世事,康慧的哥哥又从小体弱多病。她们这一支虽然血脉更尊贵些,但在宗室中的势力却弱得还不如一些旁支。 康慧小小年纪就得撑起整座郡王府,她的性子不强一些,怎么能行?因为有宗室的长辈随口说了一声土匪出身的王妃果然教不出有规矩的孩子,她便请皇后娘娘赐了教养嬷嬷,每日跟着学习苦练,直把那位长辈的女儿比到尘埃里才肯罢休。 她就是靠着这股心气儿才成了宗室里交口称赞的皇家典范,才能在嫁到卢家后得到世家出身的郑老夫人的认可。 说实话,她在宗室这么多姐妹中算是最有心机和手段的,有什么想要的总能通过精心地谋划拿到手。可偏偏到了自己的儿子这里变得畏手畏脚,成了一位普通的母亲。 明远,你很敏锐。你应该不会体会不到她在对付外人和对你时的不同吧?” 卢明远再次陷入沉默。他当然知道昌平公主所言不虚,可长年累月形成的刻板印象让他难以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一事实。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永远是强势的,她总是以自己为中心,做着一些她认为会对他好的事。 父亲在她面前也得退一射之地,家中大小事务的决策权都在她手里。所以过继这样的大事不经过她的允许是万万不可能推进下去的,这也是他对她成见如此之深的最根本的原因。 但他似乎从未想过母亲同意这件事的理由,难道真的仅仅是想要抛开戴罪之身的祖父,免于牢狱之灾吗?会不会真的像外祖父暗示的那样另有隐情? 昌平公主见卢明远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她这番话奏效了,于是再接再厉道:“其实,我并不知道你父母为什么愿意过继到卢氏嫡脉,这本就是一件奇事,可偏偏就这么诡异地完成了。 我问过康慧,但她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并未与我讲明。但我隐约觉得这事儿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我与康慧相交多年,她虽然在权力上比较执着,但在人品上却绝对没有瑕疵。我不认为她会为了避祸就抛弃你祖父。你接下来不是还要查你祖父的案子?我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肯定有关联,你不妨顺手也查一下。 说不定有什么意外发现,让你们母子之间的隔阂不至于继续加深。你意下如何?” 话说到这份儿上,卢明远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头答应。 昌平公主轻舒一口气,想要劝动明远这头倔驴实在是太难了,幸而不辱使命! 这时候,在一旁情绪低落了半天的范志恒也缓了过来,替卢明远打抱不平道:“母亲只帮康慧姨母来劝大哥,怎么不劝一下康慧姨母呢?让她把这事儿背后的隐情讲出来,若能得到大哥的理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总是这么藏着掖着的,一点儿也不体谅大哥的心情!” 昌平公主没想到她都把明远说服了,自家这个臭小子又来拆自己的台。却也只能按下脾气、耐着性子解释:“你又怎知我没劝过?只是,康慧也有自己的考量。有时候,时机不到,你们即便知情了也毫无益处。” 那也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跟个无头苍蝇一样。范志恒的这句牢骚在昌平公主凉凉的视线下被默默咽下。 卢明远打了个圆场道:“姨母所言不差,长辈们有长辈们的顾虑,我都能理解。反正我也回到新京,总有机会把所有事情都弄明白。” 第六十四章 朝会宣召 范志恒态度突然变得这么积极,卢明远前后一思量便想明白了原因。不过,此后有钱不弃他们跟在左右时时规劝,他也不太担心。 “启程时间自然是越早越好。”卢明远看向昌平公主继续道,“姨母,我祖父在北境力挽狂澜却危在旦夕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新京,此后新京的局势会越加混乱,我的大部分精力必将被此事牵扯。以防万一,还是让志恒他们早些离开为妙。” 昌平公主也是相同的看法,她直言道:“你祖父之事肯定是明日朝会的重中之重,说不定会把你也传唤进宫。如此一来,你也没什么时间来安排他们几个离京之事。 这样,此事交给我。我一会儿便派人去你那几位兄弟府上传话,让他们尽早收拾行礼,尽可能明日便出发。” 有了昌平公主这句话,卢明远轻松不少。他回京不过两日,周遭的形势却不断发生变化,一桩桩事接踵而至,他不得不随时调整计划。一直都这么紧绷着,实在是太累了。 “多谢姨母。”卢明远松了一口气,“解决了这桩事,我也能全力去迎接接下来的风雨了。” 昌平公主看着他一直紧蹙的眉头和难以掩饰的疲惫,有些心疼道:“明远,姨母知道你因为你祖父之事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姨母也相信以你出众的能力一定能有所作为。只是,咱们做事讲究一个张弛有度,千万不能一直强撑着,那样既伤身也伤神,你祖父若知道肯定也是不会同意的。” “是啊,大哥。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有我们这些弟兄在呢,我们都愿意支持你帮助你。还有我母亲、隔壁的广陵郡王,包括康慧姨母,她们都能为你提供助力。我相信我英明神武的大哥是绝不会做出靠一个人单打独斗这样的蠢事的。” “你小子!”卢明远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更多的是开怀。他能感受到昌平公主母子对他不含杂质的关心,继而温声回道:“我晓得的,不会做让姨母和恒弟忧心的事。” 昌平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眼卢明远脸上愈发明显的疲色,便体贴道:“时间也不早了,明远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志恒,帮我送送你大哥。” 卢明远依言起身道别,而后便跟范志恒一起走出公主府。 范志恒执意将卢明远送到了广陵郡王府前,临别时他罕见地扭捏起来,哼哧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大哥,我虽然不懂你和母亲说的那些朝廷局势之类的话,却明白你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强行让我们北上。 我只恨此前太过荒唐,荒废了学业。到这种时候帮不上你的忙不说,留在这里还可能扯你的后腿。大哥,对不起!” 卢明远听到范志恒这番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摸了摸他低下的脑袋:“志恒,不必自责。真要论起来,要说对不起的反而是我,因为我的家事让你们陷入到如今的危险境地。 不过,我想以我们兄弟间的情谊,这些话很是不必提及的。我很欣慰你能因为此事认识到自己往日行事的不妥之处。我希望你能以此为鉴,日后多多提升自己。你也知道不弃他们有多努力,若是你一直止步不前,你们之间的差距怕是会越来越大。” 范志恒把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后轻松不少,又受了卢明远的鼓励,顿时恢复了活力。忍不住放大话道:“大哥,你就等着瞧吧。等我从北境回来,定然让你刮目相看。” 卢明远忍住笑意,顺着他的话说:“好,大哥等着那一天。”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后便互相道别,各自归家。 卢明远回到广陵郡王后,先是去广陵郡王的小竹楼看了一下。 管家说郡王已经用完晚膳,过了半个时辰后喝了药便躺下歇息了。 卢明远不好打扰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么一番折腾,时间也的确不早了,他便让一直跟在左右的修林、修山自行休息,自己也简单地洗漱后歇下了。 他们都得养精蓄锐,明天恐怕有一场硬仗要打。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卢明远正和萧均朔一起陪广陵郡王用早膳时,宣他进宫的禁军侍卫便到了。 广陵郡王因为被打断了祖孙间的天伦之乐十分不快,沉着脸问跟他请安的禁军侍卫,“韩竞那老小子终于肯出窝了?要不然就凭乾元殿内那些举棋不定的老头子能这么快就决定让我们家明远进宫?” 禁军侍卫恭顺地回道:“郡王爷明鉴,韩相爷近日身体的确更康健了些,他忧心国事便提前结束修养上朝了。” “啧!本王看他是因为这北境局势不如他意他坐不住了。算了,本王也不爱管这些破事儿。不过,我家明远还小,乾元殿里都是一些成精了的老狐狸,他们太过阴险狡诈,本王不放心他一人前去。 这样,你回去跟韩竞说一下,要让我家均朔陪着明远一起过去。” 禁军侍卫抬头偷瞄了广陵郡王一眼,而后又很快垂下头回复:“此前韩相爷已经吩咐过了,只要能把卢小将军带到乾元殿,郡王爷有什么要求答应便是。” “果然是老狐狸!” 广陵郡王有些不开心,他便想让韩竞也不开心,对着禁军侍卫说:“行,且等着吧。等他们陪本王用完这顿早膳就让他们同你回去复命。” 禁军侍卫顿时急得满头大汗,苦求道:“王爷,您行行好!这满朝文武都在乾元殿等着呢,若是卑下一直没将人带回去便是失职!您菩萨心肠,就可怜可怜卑下吧!” 他这一诉苦,广陵郡王手里的水晶虾饺都不香了。 在广陵郡王发脾气前,萧均朔先发话了:“你这侍卫,好不大胆!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就敢大放厥词。来人,把他给我叉下去,让他跪在院里,好好反省一下该怎么跟郡王爷回话!” 当即便有两个王府侍卫出列,眼疾手快地捂住那禁军侍卫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广陵郡王这口气算是顺了下来,便敦促萧均朔和卢明远继续用膳。 被拖到院中的禁军侍卫还想挣扎,却听王府侍卫劝道:“你可真是不知死活。也不想想郡王爷连韩相爷都敢骂,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小侍卫。他老人家本就因为朝廷宣召明远少爷不虞,你还上赶着逼他。 他是胸怀宽广、为人仁厚,但那也是大齐顶尖的权贵。你是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去赌贵人的慈悲心?郡王爷若是发作起来你今天别说完成任务,能不能好好地出王府大门都是问题。你要是还清醒的话,就该知道你现在最应感谢的便是我家世子” 那禁军侍卫这才明白自己做了蠢事,老老实实地跪在院里,一动也不敢动。 屋内,看着自从禁军侍卫来后便一言不发的卢明远,广陵郡王宽慰道:“莫要担心,以你祖父此次的功绩便是消了罪拿回定国公的爵位也不为过。 上朝后,肯定会有不少因为定国公府倒下而获利的文武官员极力打压,想要抹除你祖父的功劳。这时候你一定要沉住气,莫要意气用事与他们争论起来。当然,也会有与你祖父交好或胸怀正义的官员站在你这一边,你要争取他们的支持,均朔在一旁也会帮你。 另外,老夫知晓你心中的想法,但不要那样做。先将你祖父这次的功劳落到实处再说,你若执着于洗刷他此前的冤屈,反倒容易让人牵着鼻子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难道就因为这样,就抛开祖父的冤案,像逐利的商人一样在功劳、利益分配上锱铢必较?”卢明远能理解外祖父的建议,但却不愿接受。 广陵郡王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他给萧均朔使了个眼色:你去劝劝你表弟,老夫我是劝不动了。 萧均朔面带微笑,看似胸有成竹,实则毫无头绪。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明远,我且问你。如若你真的在朝会上提出重审你祖父一案会有什么结果?” 卢明远早就将这个问题想了无数遍,他脱口而出:“凭借我祖父这次的功劳,由我这个嫡孙提出复查案情的话,没理由会被拒绝。” “那然后呢?”萧均朔追问道,“由谁重审?三司?给你祖父定罪的便是他们,由他们审你觉得能审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这……”卢明远迟疑道,“我手中也有一些线索和证据……” “那又如何?”萧均朔打断他,“即便你有证据,把它们交予三司,就能让他们更改判决吗?就算他们被逼得更改了判决,想要为你祖父翻案还需过韩竞和皇帝那关。这你应该是清楚的,你可有把握他们二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承认自己的过错?” “我……”卢明远语塞,“可这是最好甚至有可能是唯一为祖父翻案的机会了!” 萧均朔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只要有朝一日你变得足够强大,这种机会将唾手可得!” 第六十五章 上朝激辩 萧均朔的这一番问话让卢明远陷入了深思。他或许真的太执着于为祖父翻案,所以忽略了很多潜在的问题。 广陵郡王见卢明远的态度有所松动,很是开怀。果然还是均朔这小子有办法,连明远这头犟驴都能劝得动。 达成所愿之后,广陵郡王也不再拖延时间,让王府侍卫把那位还在院中跪着的禁军侍卫带了进来,十分大方地原谅了禁军侍卫的无礼,还让管家赏了他二十两银子压惊。 更有甚者,广陵郡王甚至装模做样地嗔怪了萧均朔一句,说他不该对朝廷派来的使者如此严厉。搞得那禁军侍卫晕头转向,都不知道该相信王府侍卫说的还是广陵郡王说的了。 萧均朔在一旁无奈地看着自家祖父的表演,只能默默把不体恤禁军侍卫的黑锅背在自己身上。 一番折腾之后,广陵郡王终于心满意足,让卢明远和萧均朔随那位禁军侍卫离开。 有了之前那一遭,禁军侍卫不敢对这二人流露出丝毫不敬,毕恭毕敬地将二人一直送到乾元殿门前。 此时,乾元殿内的文武百官还在为如何处置卢松毅在北境立功一事上吵得不可开交。除了在大殿左前方安坐着闭目养神的韩竞周围有一片净土外,大殿内其余地方都乱哄哄的,宛如市井菜场。 但当侍卫通传卢明远和萧均朔到来的瞬间,乾元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殿外,唯有韩竞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随即,卢明远和萧均朔便在文武百官的视线一步步踏入乾元殿。 入殿之后,两人冲着高高在上的龙椅行跪拜礼。起身之后,萧均朔环视一圈,三省、六部、二十四司,文武百官来得倒是齐全。 待两人行完礼后,兵部尚书颜重焘率先发难:“卢明远,一个时辰前朝廷便已派人到广陵郡王府宣你入宫,皇宫到郡王府一来一回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你为何一直拖到现在才到?可是对满朝文武不满,藐视朝堂?” “颜大人可真会开玩笑。”萧均朔上前一步,“不过是陪祖父用个早膳让他老人家享享天伦之乐罢了,怎么就扯上藐视朝堂了呢!” 颜重焘敢怒声呵斥卢明远,却不敢对萧均朔不敬,他赔笑道:“原来如此,是下官失察了。” 这副前倨后恭的样子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淬他一口。 卢明远此前也同颜重焘打过交道,那时候他祖父卢松毅是兵部尚书,颜重焘不过是兵部侍郎。当时,颜重焘见了卢明远后左一个卢小将军、右一个卢小将军,极尽谄媚之能事。 如今,时移事易,颜重焘小人得志,一时忍不住竟在卢明远面前耍起了威风。不过,这威风还未抖起来,便被萧均朔给灭了。 颜重焘偃旗息鼓后,又有人跳了出来,指着卢明远鼻子道:“卢明远,你一个戴罪之人,私自从流放之地逃回京城,该当何罪?” 卢明远定睛一瞧,哦,原来是冯继祖那混蛋的大哥,如今任兵部侍郎的冯继信。那他跳出来还真是不让人意外,不过就这脑子也能当兵部侍郎? 第六十六章 群臣态度 乾元殿因为萧均朔的一席话再次陷入沉寂。此时,裴文则这个老好人又一次出场调和气氛。 他十分自然地接过萧均朔的话茬:“谁说不是呢!卢小将军文武双全又人品贵重,自然受长辈们喜欢,就连陛下也亲授了他正三品上轻车都尉的勋爵。只论官阶怕是比殿中不少大臣都要高些。 世子殿下放心,我等将卢小将军请来绝无恶意,只是因为前定国公如今音信不通、生死不明,这才需要将他这位唯一的继承人请来为其论功行赏。” “裴大人所言极是。”刚刚阻止冯继信发火的工部侍郎毛烜赫也出来帮忙解释,“此前那位北境将士带回的军报中有一封前定国公的亲笔信,言明他以戴罪之身所立之功,不用于抵消自己的罪行,而全部用于荫庇其孙卢明远。此等大事,我等自然要请卢小将军亲至才能商定。” “原来如此。”萧均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既是如此,那还磨蹭什么?我大齐开国近百年,关于如何论功行赏早有一套规范的章程。按先例来做便是。” 他看了一眼仍在闭目养神的韩竞后,回过头来问裴文则:“裴大人,你们这一早上可是议出什么所以然来了吗?到底该给我家明远什么封赏?” 接着不等裴文则回答便继续道:“想必本世子不说诸位也知道,如今北境只是暂时挡住了北漠的攻势,北境驻边防边的将士们面临着极大的压力。他们也都在看着朝廷对这一次在坚守天武城过程中牺牲极大的将士们如何封赏。 这可关系到北境守军将士们的士气,对后面与北漠的交战有着直接的影响。诸位大人还是慎重些好。” 嘶—— 不少官员这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平常不显山、不露水,时常不上朝的清闲宗正寺少卿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没说几句话,先是断了从卢明远身上找破绽来打压卢松毅功绩的路子,再以激励整个北境将士的士气为由劝诫朝廷最好大肆封赏天武城守城一役中浴血奋战的将士。 如此一来,身为这一役中最大的功臣,卢松毅的功劳自然也不可能被轻易压下了。 裴文则与广陵郡王私交甚好,自然知道这位“锦绣世子”绝非只是表面光鲜。 萧均朔虽然幼年失怙,却得广陵郡王精心培养。他姑母康慧郡主更是花了大力气为他延请名师。帝后也对他极为关注,不仅让他同皇子皇孙们一同在宫内读书,还屡屡亲自考问他的学识。 等到他年岁稍长,广陵郡王便将宗正寺的大部分事务交由他来处理,自己担个宗正卿的名头当起了甩手掌柜。萧均朔将宗室的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宗室成员见状便也默许了。 朝廷后来干脆把宗正寺少卿的职位给了他,只等哪日广陵郡王仙逝,他便是新一任的宗正卿。 也正是因为萧均朔多数时间都在处理皇族内务,跟他祖父一样不涉朝政,以至于朝中不少文武官员对这位少有上朝、便是上了朝也经常一言不发的世子殿下知之不深。只是耳闻这位“锦绣世子”文武双全,乃是新京有名的贵胄公子。 不过,这新京城中各种公子多了去了,多是不知所谓的少年少女瞎胡闹起的,内里什么样还真说不好。所以不少人表面上对萧均朔恭敬,心里却不见得对这种皇族公子哥看得起几分。没想到今日却是眼见为实。 看到一些主张压下卢松毅功劳的官员因为萧均朔的发言而面露难色,裴文则心里十分痛快。他早就看这些把自己阵营的利益看得比大齐国之利益还重的官员不顺眼了。 整日里只知道争权夺利、打压异己,连在抗击北漠这样关乎大齐国运的大事上,他们都只顾着互相倾轧,真是不可理喻! 早该有人像萧均朔这样给这些官员敲敲警钟了。 有了萧均朔前面的铺垫,裴文则再把心中打好的腹稿说出就容易多了。他冲萧均朔施了一礼后说道:“世子殿下说的有理,此事真要说起来并不难办。大齐传承至今,类似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 太祖朝时,便有时任姑获城守将梁丛梁将军让服役的俘虏参军立功赎免罪行的先例。如今在凉州一带威名赫赫的武将世家仇氏便是在那时发迹的。仇氏先祖本是与大齐敌对的一方割据势力所倚仗的一员猛将,在大齐征伐那方势力时给我方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但我大齐太祖奉天承运、势不可挡,终于还是将那方势力覆灭。仇氏先祖也因此沦为阶下囚,继而被送至北境服苦役。或许是上天眷顾,让他等到了梁丛征召劳役低于外敌的机会。 靠着在军中的英勇表现,仇氏先祖不仅带领全族拜托了奴籍,甚至被太祖赏识获赠了开国子的爵位。历经数代,如今仍是替我大齐镇守西北疆域得一支重要力量。 此次,北境传回的军报中也提及天武城守将蒋易便是效仿梁丛,征召雁荡山的劳役以从北漠铁骑下守住天武城这道朔州屏障。前定国公也是因此才有机会重新征战沙场。 真要说起来,前定国公这次立下的功劳要比仇氏先祖更大。若没有他拼死阻挡北漠人的攻伐,天武城怕是在建州的援军到来之前就陷落了。若真是那样,殿中的诸位恐怕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有闲心去争辩该如何封赏这场战事中的有功之臣了。 以此来看,便是赦免前定国公的罪行,恢复他的爵位都未尝不可。不过,既然事主已经明言将功劳算在卢小将军身上,咱们便依言行事。只是,此事少有先例,还得殿内的诸位同僚共同出个主意。” 说到这,裴文则看向萧均朔:“世子殿下,您既然来了,也可以给个建议。您二位入宫前,这乾元殿内的官员们已经讨论了两个时辰不止,却还是没能达成一致的结论。” 萧均朔笑着摇了摇头,笑道:“裴大人太看得起我了。我在这种事上可是一窍不通的,听朝堂上的诸位决策便是。” 他心里清楚陪明远过来给他撑撑腰就罢了,若真是听裴文则的在这事儿上插嘴、手伸得太长,怕是能把这殿中官员得罪一多半儿! 第六十八章 小人之心 要说这乾元殿内最不希望卢明远能崭露头角的两人非兵部尚书颜重焘和靖宁侯冯远征莫属了。 颜重焘纯粹是小人之心,他出身寒微,靠着苦心钻营上位。好容易经营到兵部侍郎的位置,却不幸碰上了卢松毅这个性子刚直不阿、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上司。 卢松毅当兵部尚书那两年,颜重焘过得很是艰难。他甚至比不上年纪轻轻的王衍之得卢松毅看重。 但颜重焘绝不认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偏执地觉得卢松毅出身世家,看不上他这泥腿子出身之人,只对同样世家出身的王衍之另眼相看。 所以,一朝得了机会被同样是寒门出身的韩竞看重,他便毫不犹豫地投奔了过去,而后也唯韩相爷马首是瞻。 后来,定国公府莫名其妙地倒台看得颜重焘是心惊肉跳。他隐约觉得这里面少不了韩相爷的手笔,在韩相爷把他提到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后他更是坚定了这一想法。 因而,不论是出于与卢松毅的旧怨、还是他揣摩出韩相爷的心思,他与卢松毅一系必然对立。 靖宁侯就更不用说了,且不说他儿子冯继祖跟卢松毅之间的仇怨,单论他在定国公府倒台后明里暗里收割来的原属于定国公府的势力,就决定了他们靖宁侯府绝不会希望卢松毅过后还有一面新的卢家旗帜竖起。 更何况,此前卢松毅锒铛入狱后,靖宁侯府没少做些小动作来阻挠定国公府的自救。甚至卢松毅之所以在狱中被人打成重伤也跟靖宁侯府脱不了干系。 当然,那隐血阁的杀手并非靖宁侯府所请,但那杀手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实施刺杀却是因为靖宁侯府买通了狱卒在卢松毅的饮食和安全上多有懈怠。 靖宁侯在得知卢松毅被刺重伤后开怀不已,又有从妹妹冯贵妃那里得来的消息,料定卢松毅再无翻身之日后,便默许了冯继祖借着押送罪臣流放报复卢松毅的行为,更是毫无顾忌地在定国公府落败后将其麾下的势力吸收个七七八八。 可谁能料想,在那样的绝境中,卢松毅竟然还能找到逆风翻盘的机会。 昨日信使将消息传回后,宫内宫外都是一片沸腾。 在京畿一带巡视的七皇子闻讯后快马加鞭赶回新京,在皇宫落锁前一刻前将将赶上入宫。七皇子跟他的母妃冯贵妃彻夜详谈后,于今日清晨天还未亮时便出宫直奔靖宁侯府而去。 靖宁侯也是一夜无眠。虽然如今卢松毅和卢明远势单力薄,相较于有贵妃、皇子撑腰的靖宁侯府来说不值一提。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且卢松毅那过继出去的儿子背靠底蕴深厚的卢氏、儿媳康慧郡主背靠广陵郡王府,容不得他们不小心应对。 靖宁侯与七皇子在一番详谈之后,一致认为绝不能让卢松毅达成所愿。一旦卢明远窃居高位,有卢氏和广陵郡王府做后盾,他定然一飞冲天。 到那时,那些仍对卢松毅抱有幻想之人势必会围绕到他身边,就连靖宁侯府此前收拢的原属于定国公府的势力也可能重新投靠卢明远。这些是七皇子和靖宁侯绝对无法接受的。 宫里的冯贵妃也是这个意思,她甚至比这二人想得更远。她让七皇子转告靖宁侯若是在朝会上不能阻止卢明远靠着卢松毅的功劳崛起,那就在之后寻个机会直接将其除去。 数十年的深宫煎熬早已让冯贵妃心坚如铁,如今的她唯一的奔头便是让自己的儿子登临帝位。 这些年来,冯贵妃在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虽然碍于祖训不敢贸然参政,但因为泰和帝十数年的罢朝、加之七皇子成年建府有了自己的班底并步入朝堂,她也开始有机会在后宫接触前朝之事,政治斗争的能力迅速攀升,甚至很快就超过了在朝堂之上浸淫数十年的哥哥靖宁侯。 靖宁侯也是在她几次三番做出比他更正确的选择后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妹妹竟然有如此才能。此后,再涉及到做重要决定时,七皇子和靖宁侯便会不约而同地听取冯贵妃的意见。 此前,靖宁侯府之所以在卢松毅刚被流放,其他势力还在观望时便当机立断鲸吞定国公府麾下势力,就是因为有冯贵妃给出的意见。 因着冯贵妃的警告,靖宁侯今日朝会时明里暗里都表明了卢松毅身负重罪之人即便立了功劳也不必大肆封赏的态度。 只是因为他也是武将出身,最是知道军功对于将士们的重要性。这可都是拿命拼来的,若是他敢说出不做封赏的话,别说北境将士,怕是他自己麾下的将士都得跟他离心。 所以靖宁侯只能旁敲侧击,并让长子冯继信攻击卢明远,想要找到卢明远自身的问题来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没想到却被卢明远反戈一击。 后面几位尚书的对话,他一届武将也不好插嘴。可再让他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下去,怕是卢明远的封赏都要定下来了。 靖宁侯心中焦急,但面上并未显露。他冲着站在颜重焘身后的长子冯继信使了个眼色。 冯继信会意后便凑到颜重焘身边,“颜尚书,难道咱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卢明远那小贼得偿所愿?” 颜重焘对冯继信这个背靠靖宁侯府和七皇子这两棵大树的贵胄子弟一向是怎么客气怎么来。毕竟,跟对了韩相爷能保他一时官运亨通,跟对了即将成龙的皇子才能让他尽享一世荣华。 所以冯继信一凑过来他便知道靖宁侯府,不,应该是他们背后的七皇子和冯贵妃是不愿意看到卢松毅和卢明远这对祖孙再次回到权力中央的。 正好,这也是他不愿看到的。 想到这儿,颜重焘小声回道:“冯大人所想亦是我所愿。不过,看现在这架势,世家和清流倒像是达成了一致。他们占了职务之便,在这件事上更有立场发言。 现在,单靠我们很难撼动这些人。看来,只能求助于韩相爷了。” 冯继信看了一眼自始至终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的韩竞,有些担忧,“韩相爷怎么说也跟卢松毅当了数十年的挚友,他真的会如颜大人所说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呵!你见过毫不留情地把生死相交的挚友抄家流放的吗?”颜重焘对冯继信的蠢笨有些不耐,但还是舒缓了语气继续说:“放心,我跟了韩相爷这么久,还是有不少把握的。 只是,这殿内的同僚都知道我与韩相爷关系不浅,若是由我来递话给韩相爷,怕是会落人口舌、让他老人家为难。” 冯继信就是再愚笨,听到这儿也明白颜重焘是让他递话给韩相爷了。他倒是无所顾虑,跟颜重焘点头示意后,便走到韩竞座前行了一礼后说道:“韩相爷,几位尚书大人差不多都表态了,但还未得出定论。此事虽然重要,但之后该如何排兵布阵、抵御北漠关乎我大齐社稷,更加重要,不可轻忽。 下官不才,觉得不能再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您德高望重、思虑周全,不知可否一锤定音,让殿内群臣莫再纠缠此事,而是好好讨论一番后续的边防事宜?” 他话音一落,整座乾元殿顿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闭目安坐的韩竞,等待他的答复。 只见韩竞缓缓睁开双眼,而后抬起衣袖遮面咳嗽了两声,缓了一会儿后才语气淡然地回道:“诸位的想法,老夫都知道了。冯大人说的不错,眼下更重要的是好好备战,将达勒赶回草原老家。 至于卢松毅一事,老夫也不好擅专。刚刚老夫已经派人送信给皇帝陛下,诸位的意见也一并呈上,再等上个一时半刻估计就能收到陛下的回信了。” 什么情况?韩相爷不是一直再闭目养神吗?他什么时候派人传信了,还是给皇帝陛下? 群臣议论纷纷,不少人开始回想刚才自己的言行有无不妥之处。这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还被传到了皇帝陛下那里可就糟糕了。 韩相爷也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这个时候才说呢?早说要让陛下过问此事,他们也不至于在乾元殿内为这事儿撕扯得那么难看。 “咳——咳——” 韩竞的两声咳嗽让乾元殿再次安静下来。 “北漠大军未退,北境危机未解。诸位还是先讨论下接下来如何应对吧!” 说完这句话,韩竞再次闭上双眼,对殿内发生的一切开始充耳不闻起来。 殿内群臣面面相觑,还是颜重焘最快响应,“韩相爷所言甚是。诸位大人,有什么好的意见都可以提出来,我兵部定会认真参考、审慎决策。” “颜大人,在此之前,兵部是不是先得给大家一个解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下省谏议大夫洛瑾言洛大人走了出来,他盯着颜重焘道:“建州军及时增援朔州,解除天武城之危,的确是一大幸事。但是此前朝中关于增援一事并未有定论,中书省不曾草诏,门下省也无从复核。 那建州军增援朔州的指令是如何发出?又是谁人发出?边防军增援朔州后建州防务如何保证?这些问题的答案,颜大人可能给出?” 第六十九章 调兵背后 洛瑾言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颜重焘冷汗直流。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跳出来指摘建州军增援朔州这件事。 关键是他也不知道这个中隐情啊! 颜重焘在得知建州军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朔州,挽狂澜于既倒时的惊讶不比任何人低。他身为兵部尚书自然知道兵部并未发出调兵的指令,可这话真说出来,别说其他人,就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总不能是建州军将领私自带兵增援朔州吧?这可是军中大忌,大齐近些年来对所谓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种情况的处罚越发严厉。但凡建州军的将领有点脑子就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蠢事! 见颜重焘一直不曾回话,御史台的一名监察御史忍不住问道:“颜大人,洛大人之言可属实?你们兵部难道真的违规逾制、私发军令?” 这罪名可不小,若是落实他这尚书位子怕是坐不稳了。 颜重焘赶紧摇头否认:“两位大人说的哪里话?我兵部向来循规蹈矩,按章办事。只是,这建州出兵增援一事实属稀奇,兵部并未发出军令。至于这个中缘由,怕是得问问建州军将领才知道了。” 洛瑾言对颜重焘的解释不置可否,他继续发问:“那颜大人可知率军增援朔州的建州军将领姓甚名谁,带了多少兵,能否帮助天武城挡住北漠的下一轮攻击?建州如今防务又由谁负责?” “这……”颜重焘支支吾吾,这种事他哪里知道。关键是那个从北境回来的信使将士也没说清楚这些啊! “哼!一问三不知,颜大人这兵部尚书做得还真是清闲!” 洛瑾言这话丝毫不留情面,听得那些觉得颜重焘能力低下、尸位素餐的官员十分痛快。 被官阶比他还低的官员如此嘲讽,颜重焘再怎么能忍也变了脸色。可他也只是变了脸色,并未给洛瑾言扣上一顶不敬上官的帽子。 洛瑾言官儿是比他小,但谁让他是五皇子妃的生父呢!颜重焘既然打定了主意争一个从龙之功,就不会在局势还未明朗的时候就贸然得罪两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个。 乾元殿内的官员见颜重焘面对如此羞辱都能忍气吞声,也不知道是该鄙视他趋炎附势的小人作风,还是敬佩他唾面自干的忍辱负重。 颜重焘就纳了闷了,这洛瑾言跟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跟五皇子一系关系也不远不近,这人怎么就盯上他了呢? 颜重焘百思不得其解,洛瑾言则准备乘胜追击。 就在此时,一直侍奉在韩竞身侧的枢密院知院事周厚德周大人出来解除了这场争端。 他当众宣称让建州军增援朔州的调令是从枢密院发出,由于军情紧急,在征得韩相爷的同意后便以密令的形式加急送往北境。故而并未经过兵部,也未来得及知会中书省和门下省。 周厚德这一番解释解了颜重焘的围,也解了在场官员心中的疑问。 闹了半天,这事儿还是韩相爷的手笔。 那周厚德乃是韩相爷尚处于微末之时便收下的亲传弟子,尽得韩相爷的真传,因此深受器重。他跟着韩相爷一路青云直上,不惑之年便升至枢密院知院事这样位高权重的职位。 第七十章 皇帝宣召 借调南越水师运送兵力北上支援北境并非什么新鲜想法,朝中前些日子就有官员提过。 只是,当时大多数官员对这个提议都嗤之以鼻。要知道水师可是南越的立国之本。正是靠着强大的水师在大齐立国之战中立下的汗马功劳,南越才能成为独立于大齐之外的一方乐土。 同样也是因为有着强横的水上作战能力,南越才能无惧海盗掌握数条海路,将海外的奇珍异宝源源不断地运往大齐,获取海量的财富。 南越上下将水师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怎么会轻易答应为大齐输送兵力呢? 若是往前倒个数十年,在太祖年间,凭借大齐太祖和南越王的交情,南越说不定会帮这个忙。可经过太宗皇帝对南越的觊觎和打压后,南越与大齐之间的信任基础早已被破坏。即便当今泰和帝极力缓和,双方的关系也很难回到最初了。 所以,大多数人对南越出动水师相助根本不抱希望。 但周厚德却总不能在这种事上撒谎,可南越若真这么做了他们又图什么呢? 不止乾元殿内的诸位文武官员百思不得其解,卢明远和萧均朔也无法理解。他们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的神情。卢明远想出声询问,却在萧均朔的眼神示意下噤声。 卢明远不问,自然有其他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人开口。 靖宁侯当仁不让地问道:“周大人,南越水师的确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把将士们送达北境。只是,这一来,南越向来对水师无比看重,为何会答应做这种风险极高的事情,毕竟从南到北这一条海路并未被南越掌握; 二来,就算南越顾念双方交情,愿意出手相助,这从派人前去请求帮助到南越同意再到派出水师运送将士,怕是会花上不少时间,敢问周大人时如何做到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这一切的?” 靖宁侯话音刚落,殿内的群臣便纷纷出声附和,这件事实在太过离奇,让人难以置信。 周厚德清了清嗓子,而后稍提声音喊道:“诸位!” 众人见他发话当即停止了窃窃私语,翘首以盼地望向他。 周厚德也不犯怵,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在场的各位对这件事疑惑颇多。只是,个中内情尚不好说与大家知晓。但南越相助是由恩师促成,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次运往北境的将士均来自前几年朝廷为了剿灭南境诸州山匪专门成立的宣威军。由于时间紧迫,准备匆忙,大概只凑了万余人马。领军的乃是招讨使、忠武将军韩遂。 韩遂曾经长期驻守朔州,与如今天武城守将蒋易相交甚好,派他帅军增援再合适不过了。不过,这次增援的人马还是太少,只能稍解燃眉之急。据悉,达勒已经得到北漠鹰、狮二部中多数部众的支持,实力大增。 所以,接下来北境防守的压力仍然很重,我已经在恩师的指示下请求南越派水师护送第二批将士前往北境了,希望能够来得及。” 靖宁侯对周厚德避重就轻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最在意的便是韩相爷一系是怎么跟南越王扯上了联系,还获得对方如此不遗余力的相助。 就在他准备继续逼问周厚德的时候,一声惊疑吸引了乾元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窦公公?” 众人循声看去,大殿之内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再定眼一瞧,这不是当今皇帝的心腹大太监窦德吗? 嘉和改元后,泰和帝长年不上朝,随侍他左右的窦德自然也几乎不再踏足乾元殿。这位昔日在朝廷内外炙手可热的大太监也跟着泰和帝一同沉寂下去。甚至不如那些宣召上谕、懿旨的太监们在人前出现的次数多。 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乾元殿内,是皇帝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吗? 靖宁侯在看到窦德出现的时候心中一沉,直觉告诉他窦德很有可能是冲着卢明远来的。 虽然心中担忧皇帝插手,靖宁侯面上却带着笑意朝窦德走去:“窦公公,许久不见,陛下龙体可还安好?” 窦德不慌不忙地跟靖宁侯行了礼,恭谨地回道:“陛下一切如故。” 说完径直走到萧均朔和卢明远面前,先是对萧均朔道:“陛下对世子重视手足之情很是赞赏。不过,他也忧心郡王爷的身体,希望世子能尽快回到郡王爷身边以尽孝道。” 而后不等萧均朔回复便又对卢明远说:“小将军愿意陪祖父去北境雁荡山那等苦寒之地受苦,可谓孝心可嘉。陛下近日常常回想起年少时与您祖父一起闯荡江湖的日子,便遣在下请小将军过去一叙。” 萧均朔和卢明远听完窦德的传话后四目相对,明白皇帝这是想让卢明远单独去见他。 不过,听窦德的话音,能大概判断出皇帝对卢明远的态度还算友好。萧均朔虽然心中担忧却也只能听从皇命准备打道回府。 在离开之前,萧均朔还是没忍住跟窦德小声嘱咐了一句:“窦公公,明远年少,行事恐有鲁莽之处,还请您多多提点。” “世子放心,陛下不过是想见一见晚辈唠唠家常罢了。” 萧均朔虽然拿不准窦德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却也知道就算看在他祖父广陵郡王的面子上,皇帝也不至于太过为难明远。 他告诫卢明远道:“明远,你老实随窦公公去觐见陛下。见到陛下一定要毕恭毕敬,不能有丝毫失敬之处。” 卢明远恭顺回道:“我会注意言行,表哥放心便是。” 萧均朔点了点头,说:“好,有窦公公照看,我也放心不少。祖父还在家里等着我们,我先回去让他老人见安心,我们在府上等你回来。” “行!表哥慢走。” 萧均朔走后,窦德也不准备多做停留,直接领着卢明远出了乾元殿往泰和帝居住的垂拱殿走。 他们离开得太过迅疾,以至于殿内的官员反应过来时,人都已经没影儿了。 多数的文武百官根本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会主动召见卢明远。虽然此前韩相爷的确说已经派人将相关的消息禀报给皇帝,可大家都以为皇帝最多派人宣个旨意就不错了。 毕竟这十几年来,皇帝主动颁布的上谕都没有多少,宣召人觐见那更是屈指可数了。只有涉及到影响大齐社稷的大事的时候,皇帝才会主动有所动作平定朝局。 第七十一章 面见皇帝 这并不是周厚德第一次被韩竞要求学会利用人心。但遗憾的是,他在这事儿上始终领会不到要旨。 周厚德怎么也学不会韩竞那种轻易看透人心,并且稳、准、狠地将人算计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本领。 卢松毅有一次到韩竞府上小聚,酒后闲谈不知怎么就扯到周厚德身上,说他跟他老师韩竞是性格完全相悖的两种人,真是难为韩竞这样洞察一切、狡诈似狐的人找了一个规行矩步、碧血丹心的徒弟。 但无论如何,周厚德这个与韩竞最不相象的徒弟却始终最得韩竞信任。 乾元殿内,群臣的争论还在继续,韩竞师徒的教与学也在进行。与此同时,已经被窦德带离的卢明远则第一次踏进了当今泰和帝隐居了十多年的垂拱殿。 与殿外禁军侍卫列队巡卫、殿内文武百官济济一堂的乾元殿不同,垂拱殿上下透着一股让人心头一寒的冷清。 就算偶尔有宫女、太监出没,她们大多也都悄无声息、行色匆匆。 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丹香让卢明远恍惚间有种回到了天界山的错觉。天界山上修习丹道的师叔们所居住的环境便是这样清净又散发着各种丹香。 窦德看到卢明远脸上有些迷离的神情,以为他不适应丹药的味道,便递给他一条手帕说:“小将军若是闻不得这丹香,可以此帕遮掩口鼻。” 卢明远回过神来回道:“多谢窦公公体贴,不过我并没什么不适应的。刚刚只是因为这丹香想到了年少之时在天界山修习的时日了。” “原来如此!”窦德了然,“陛下手里的一些丹方便是天界山的道长献的。怪不得小将军觉得熟悉了。” “哦?是这样吗?我倒是不曾听闻师叔们提起此事。” 窦德笑而不语,继续引导卢明远往皇帝所居的偏殿走去。 就在快要到达偏殿之时,只见一对少年少女领着一众随侍的宫女、太监从偏殿中鱼贯而出,跟卢明远二人撞个正着。 “怎么是你?” 那少女看到卢明远后十分惊讶。 卢明远倒是不意外这对少年少女出现在这里,他跟一旁的少年行礼道:“世子殿下安好。” “卢明远,我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没听见,还是瞎了看不见我?” “欧胧儿,你闭嘴,没看见人在跟本世子打招呼吗?”南越王世子走到卢明远跟前,“我们之前见过吗?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对了,我好像见过你,前几天入城前我追上欧胧儿的时候,她所在的那支大齐禁军队伍里好像就有你!” “殿下好记性。”卢明远点头道:“没错,我便是那日认识殿下的。” “我就说嘛!我果然没记错!” “没记错什么?给我闪开!”欧胧儿一把推开南越王世子,指着卢明远的鼻子道:“你这小贼,怎么如此不懂规矩?我也是堂堂县主,你如此无视本县主,是想挨板子吗?” 卢明远这会儿并没有心情陪欧胧儿胡闹,便极其敷衍地行了个礼。而后跟南越王世子说:“殿下慢走,陛下宣召,不敢怠慢,在下先行一步。” 说完便示意窦德一起离开。 有窦德在一旁,欧胧儿也不敢继续造次,只能眼睁睁看着卢明远离开,气恼道:“又让这小贼逃过一劫,哼!” 南越王世子忍不住问她:“你跟这位朋友有什么恩怨?值得这样惦记着?” “关你什么事儿!不该问的别问!” “我偏要问!陛下和皇后娘娘可都说过让你跟我好好相处的!” 欧胧儿被他这句话都要烦死了,一有什么就搬出帝后两座大山。虽然就算她不按他说的做,帝后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可正因为皇帝皇后宠爱她,她才要听从他们的吩咐,不让他们烦心。 所以,欧胧儿一直对南越王世子多有忍让。否则以她的脾气早打得这个得寸进尺的无耻之徒满地找牙了。 “你到底说不说啊?那人挺对我胃口的,我已经决定要把他当作我到大齐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了。” “哎呀,行了行了。我跟你说还不行吗?先回皇后娘娘那儿,路上都要冻死了!” 欧胧儿大踏步地往前走,很快将南越王世子甩开一截。 “欧胧儿,你等等我!” 南越王世子赶紧跟上,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垂拱殿重重地宫墙和大门之中。 与此同时,窦德已经领着卢明远来到了皇帝面前。 看着侧身靠在矮塌上的泰和帝,卢明远心中充斥着各种复杂情绪。 他曾在祖父的影响下一直将这位当作自家长辈一样看待,更是在祖父被人诬陷的时候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但当希望一朝落空,那种强烈的被背叛的感觉让他把所有的孺慕之情全都化作了怨愤。 哪怕时至今日他已经对祖父案情背后的隐情有所怀疑,对皇帝最后的一锤定音他也难以释怀。 只是身份地位的悬殊,让卢明远即便心有不忿,也只能暂且忍着。一声不响地规规矩矩给皇帝行跪拜大礼。 在卢明远行礼的时候,泰和帝在窦德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对他上下打量。 让卢明远免礼平身后,泰和帝对他说道:“上次见你还是在去年除夕的宫宴上。今日再见,你倒是比那时成熟稳重了不少。” 卢明远盯着地上的金砖回道:“多谢陛下赞誉。微臣这一年毕竟经历了不少风雨,有所成长也实属应当!” “你这话听起来可不怎么顺耳。”泰和帝直勾勾地盯着卢明远,“你怨朕!因为你祖父的事儿?” 卢明远低头回道:“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怨?” 泰和帝的追问耗尽了卢明远的耐心,他脱口而出:“陛下心中自有答案,何必再闻微臣?” “卢小将军,注意言行!不得对陛下不敬!”窦德适时出声提醒卢明远道。 卢明远冷静下来,缓一口气道:“微臣失仪,请陛下降罪!” 泰和帝摆了摆手,“无妨。不过是长辈和晚辈间说几句话,不必如此紧张。” “多谢陛下宽宏大量!” 泰和帝继续问道:“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说不上什么打算,外祖父身体欠佳,微臣想留在京城陪他一段时间,以尽孝心。” 第七十三章 表明态度 “微臣不明白!祖父曾无数次跟微臣说起过,陛下因为少年时游历江湖的经历,爱民之心远胜历朝历代的皇帝,绝不会置百姓安危于不顾! 而且祖父已经将放任事态发展的利害说得那样清楚,为何陛下和韩相爷还是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卢明远梗着脖子怒视泰和帝,根本不理会在一旁频频向他使眼色让他注意言行的窦德。 泰和帝看着怒气勃发的少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卢明远理智回归,平复了情绪,他才用平淡的声音回道:“你祖父也问了朕同样的问题。明远,你确定要从朕口中得到答案吗?你常年出入宫闱,不会不知道有些忌讳是碰不得的。” 卢明远眼神坚定地回道:“还请陛下告知!” 到了这一步,哪怕有性命之忧他也不会放弃。 “也罢!告诉你也无妨。”泰和帝看着他无畏的神情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跟他并肩作战数十年的老友,他缓缓道:“朕之所以一意孤行,是因为朕快死了!” “陛下!”窦德在一侧忍不住出声,他面上悲戚的神情告诉卢明远泰和帝所言非虚。 怪不得皇帝之前会说有些忌讳是碰不得的。一国之主的身体状况本就是绝密,更何况是这种事关帝王薨逝时间的禁忌,触之即死! 卢明远心神巨震,若不是凭着一身内力勉力支撑,这会儿怕是已经软倒在地了。 他缓了一下,挺直脊背问道:“陛下是想在自己登临西天极乐世界前为大齐扫除隐患吗?” “小将军慎言!”窦德呵斥道。 “你说的没错。”泰和帝示意窦德退到一边后回道,“除此之外,朕还想趁此机会拿下北漠,报仇雪恨,说不得还能捞个千古一帝当当!” 卢明远毕竟未曾真正经受过北漠入侵给大齐带来的巨大伤痛,所以并不能完全理解泰和帝如此执着于踏平北漠的决心。 他忍不住继续问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灭国之战?北漠与大齐相安无事二十年,两国百姓安居乐业,通商交际不断,互惠互利。这样不好吗?为何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呢?” 泰和帝并不意外卢明远会有这样的疑问,只是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后才能感同身受。他回道:“明远,你还年轻,不曾有过朕和韩竞那样的惨痛经历。等你日后到北境的战场上走一遭,你自会理解朕的。” 卢明远自幼在北境长大,也曾跟随祖父麾下的将士们一起剿灭在大齐与北漠边界游荡的北漠悍匪,也看到过边民受匪徒袭扰而损失惨重的场景。但这些跟两国交战造成的生灵涂炭的人间惨剧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泰和帝的回答并不能说服他,但他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回道:“是,谨听陛下教诲!” 泰和帝见他顺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朕和韩竞拿定了主意要抓住这次机会,你祖父力争未果后也不得不同意。也是因为这样,他才在被那些人编织、网罗罪证陷害时一言不发,朕和韩竞也便顺水推舟任由那些人推到了定国公府这座镇压北漠二十年的大山。 我们本来打算在暗中观察定国公府倒下后会有多少隐于暗处的牛鬼蛇神粉墨登场,把你祖父流放到离天武城不远的雁荡山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北漠真的开启了战争你祖父也能适时顶上。只要卢家旗亮出,北境的安稳就不会出现问题。 可让我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是你祖父竟然在刑部大牢中遭人暗算,受了重伤。隐血阁实在该死,那胆敢雇佣隐血阁暗害你祖父的幕后之人更是该杀! 那个时候,全天下都在盯着你祖父。为了不露出破绽,朕和韩竞不能明目张胆地救治你祖父。幸好你是个有孝心的,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为你祖父跑前跑后。朕能做的便是尽量让人给你行个方便。 你祖父受伤之事到底还是打乱了朕和韩竞的部署。他若是安然无恙,即便北漠入侵,北境三州也能在他的部署下扛过最初的一轮攻击,等到附近州府驻军的驰援。可受了重伤的他只剩一击之力,必须得用在关键之处。 我们不得不提前将以剿匪为名部署在南境的新军借由南越的水师运到北境。那本是为了清剿那些不安分的宗室秘密豢养的私军而准备的。” 听到这里,卢明远恍然大悟道:“难怪在前几日天武城的守城战中,所谓的建州援军如神兵天降,原来是您早有准备。” 此前在乾元殿内群臣来回争论之事终于有了答案,若是由大齐皇帝提出要求,南越王庭就算再怎么不想动用自家水师也得给他这个面子。也难怪南越王世子会出现在大齐了。 “此前在乾元殿内听闻之后还会陆续有南境的将士经由海路到达北境,这也是您和韩相爷所做的决定吗?既然是防备内患的,若是都送往北境是否会顾此失彼?” “你这头脑果然机敏。”泰和帝随口称赞了一句卢明远后继续说道:“这种后手一朝动用便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在暴露于人前的那一刻这步棋就废了。倒不如都送到北境去也好给那里的军民减轻些压力。 朕和你祖父他们准备了近二十年,手中的棋子总还有那么几颗,倒不至于因为这一变故就满盘皆输,这点你大可放心。” 卢明远苦笑道:“微臣有什么资格说放不放心?若您今日不吐露内情,微臣恐怕连当您几位的棋子都不够格! 事到如今,微臣惟愿陛下和祖父能够得偿所愿,让大齐的百姓尽快度过劫难!” “你也不必灰心,此事事关重大,知情人少之又少。便是你外祖父广陵郡王,也只是因为跟那些宗室败类打过不少交道才隐约有所察觉。不过他向来不愿掺和这些事,跟朕示警后便撒手不管了。想来你回京这几日他定会阻止你继续查你祖父之事。 不过,他应该也知道依你的性子是不会听他劝的。今日他遣均朔那小子陪你一起上朝便是跟朕表明了他的态度!” “陛下是说,外祖父是支持微臣的?” “你想得倒美!”泰和帝毫不客气地给卢明远泼了一盆冷水,“他让均朔跟着你,一是告诉世人你身后站着广陵郡王府,让那些想要拿你祖父之事压你的人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二是告诉朕你虽年少气盛、可能会莽撞行事,但他会让均朔看着你,让朕对你放心、不要轻易地打压你。 明远,你该庆幸无论是你祖父和外祖父都在竭尽全力地想要护你周全。” “陛下您说的没错,祖父他们的确都在不遗余力的保护微臣。可微臣却不愿像之前那样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 卢明远抬起头来看向泰和帝,目光灼灼道:“陛下既然愿意对微臣吐露一些实情,想必是与祖父他们有不同的想法。微臣愿意为实现陛下和祖父的愿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胆子倒是大,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揣测上意!在这一点上跟你祖父却是极为相像!” 说完,泰和帝接过窦德递上的热茶饮了一口,继而道:“不过,你猜的倒也不算错。你祖父他们都不想让你掺和进这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波里,但朕认为如今恰是让你这样的少年快速成长的最佳时机。 朕和你祖父都寿数将近,年岁更长的韩竞就更不用提了。要不了多少时日,我们这一代人就会走向终结,这天下终将是你们的。你们若是不趁此机会成长起来,朕又如何能放心将天下交到你们手中?” 泰和帝看了眼卢明远欲言又止的神情,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卢明远沉默了一下,终于没忍住道:“陛下,微臣跟您差着辈儿呢,就算按您说的您这一代终结了,那接下来也是五皇子、七皇子他们那辈人。” “你!” 泰和帝被他这副较真儿的模样噎住了,缓了一会儿才抬手指了指他的脑袋,叹了口气道:“要朕说你什么好,这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朕前面真是白夸你了。 总之,朕会如你所愿,让你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事,给你机会去做出一番成就。 现在,朕再问你一次,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想做些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卢明远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甚至比此前知晓皇帝死期将至的消息时还要剧烈。 他僵立在原地,感觉自己浑身发麻,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知道他接下来的回复也许就决定了他未来的人生走向。 一时间,卢明远脑海中思绪万千,异常热闹。但在外人看来,他却是在听到问题后便一直沉默。 泰和帝见状也不着急,任由窦德扶着,一边看着卢明远不停变换的眼神,一边静静等着。 所幸卢明远很快从万千思绪中抽离出来,他上前一步,对泰和帝躬身行礼道:“陛下所问之事,微臣已有答案。不瞒陛下,微臣想做的事情很多,微臣想要去北境再见祖父一面、想要在祖父仙去前为他洗刷一身污名、想要到北境领军抗敌还北境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可微臣想做之事却并一定是当下最合时宜之事。所以,微臣接下来的打算不是做微臣想要做之事,而是做陛下需要微臣所做之事!” “好!” 泰和帝坐直身体,目光如炬地盯着卢明远说:“你能有如此见地,实在是令朕欣慰。有你这句话,朕也能放心用你了!” 第七十四章 奇怪旨意 泰和帝的表现让卢明远如释重负,他心里明白这一关他算是过去了。 放松之后便是期待,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泰和帝,等着对方下达旨意。 泰和帝示意窦从一旁书案上的紫檀雕花盒子中取出了一道提前拟好的圣旨。他从窦德手中接过圣旨,打开看了两眼后便让窦德交给卢明远。 卢明远恭谨地将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在泰和帝点头应允后才小心打开。 掌心攥着的冰凉玉轴让卢明远高涨的心情稍稍平复。他无视金黄锦缎上夺目的祥云瑞鹤,直奔主题而去。 寥寥数句,不过片刻功夫便已读完。但这些简短凝练的文字所传递的信息却让卢明远心中巨震。 最让他吃惊的并非是皇帝将定国公的爵位给了他,而是皇帝让他做监察御史,巡视大齐天下的十三州,手持尚方宝剑,遇事可先斩后奏! 这与他去北境跟北漠作战的设想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卢明远艰难地抬起头,试探地问道:“陛下,您确定这封圣旨是给微臣的?” 泰和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你是不想做定国公,还是不想当监察御史?” “并非如此!”卢明远连连摇头,“微臣惶恐的是,代天巡视的监察御史本就责任重大,可先斩后奏更是执掌生杀大权。只是,微臣对政事知之甚少,怕是难以担当如此重任。” 泰和帝笑道:“你没做过,又怎知做不好呢?” 话是这么说,可事儿不能做这么办啊!大齐每年的确会定期从京中派出监察御史巡视各州,可除非地方上有能左右朝局的大事发生,否则根本不会请出尚方宝剑,更别说授予先斩后奏之权了。 能享有此权的必是皇帝的心腹老臣,宦海沉浮数十年,手段、眼界、心计等都是一等一的。卢明远扪心自问,他一个在大齐朝堂上都未曾立足的毛头小子岂能与这些大人物并肩? 看着卢明远一脸为难的样子,泰和帝终于大发慈悲地说:“算了,不逗你了。朕真正需要你做的另有其事,之所以让你做监察御史、给你生杀大权,既是为了麻痹有心之人,也是为了你日后能方便行事。” 卢明远闻言立即严肃起来,躬身抱拳道:“请陛下吩咐,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泰和帝也正色道:“朕知道你心中定是渴望去往北境,施展所学以报家仇国恨! 但是,如今北境危急的形势随着南境剿匪将士的陆续抵达会缓解很多。而且,你应该也知道,北漠大王子有意和我大齐合作,他那第三子还是你护送到新京的。 合作一旦达成,北漠二王子固然有大齐的宗室、世家暗中相助,大王子却是得到了大齐朝廷的扶持。到时候北漠两虎相争,大齐北境的压力就更小了。 所以北境虽然看上去岌岌可危,但尚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真正的危险反而潜伏在我大齐内部。 那些宗室败类既然敢在蛰伏了二十多年后开始行动,便说明他们自认为已经有了跟朝廷扳手腕的实力。 这些年,朕称病不朝,给了那些人足够的空间上下勾连。 虽然朕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们,但总归有看顾不到的地方。对他们势力的了解和掌握能有七成便是极限了。 第七十五章 考验突至 在简郡王府丧事办完的第二日,那些宗亲便带着自家的适龄幼儿闯入了简郡王府。口口声声说先帝和先简郡王若在天有灵,绝不能看着简郡王府因为一痴傻幼儿绝嗣。 还大言不惭地推出自家孩子大夸特夸,仿佛不选他们家孩子做嗣子就是对不起先简郡王、对不起先帝、甚至对不起大齐社稷。 其中尤以那些在顺宗朝被废,后来又被顺宗皇帝赦免的皇亲叫嚣得最为厉害。他们虽然被顺宗皇帝恢复了皇族的身份,但曾经的王爵却是未曾恢复。 便是后来顺宗皇帝想给他们从伯爵、侯爵封起,逐渐恢复他们的爵位,也被群臣一波又一波的上谏给拦住了。所以,他们这些人虽坐享海量财富,却不过是无职、无官、无衔、无爵的普通宗亲罢了。 这让这些一向心高气傲的皇子皇孙如何能够接受。所以,一有机会,他们便会一拥而上,想要重获爵位。只可惜,顺宗皇帝在世时他们都没能实现这一目标,到了泰和帝即位后就更为艰难了。 但此次简郡王府之变却让他们再次看到了希望,他们自诩身为先简郡王的亲哥哥,为他考虑接续香火之事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他们甚至把老王妃请上门调解此事的宗正卿广陵郡王都不放在眼里。说什么这是顺宗皇帝一脉的家务事,广陵郡王是太宗皇帝一脉,到他这一辈已是旁支宗室,便是身为宗正卿也不好管嫡脉之事。 那日,老王妃抱着神情呆滞的孙子毫无体面地跌坐在灵堂之上,被丈夫所谓的哥哥嫂嫂们团团围住。 无力至极的她只能放狠话给那些人,说他们若是继续威逼下去,她便抱着孙子一头撞死在丈夫的灵位前,鱼死网破! 那些宗亲看她形若癫狂的样子也不敢再给她施压,怕她万一真的一头撞死,到时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些人悻悻离开后,老王妃抱着孙子枯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命人准备车马赶往皇宫。 那时候,泰和帝宣布改元还未满一年,但他罕见地连续两个月都未曾上朝。便是在老王妃为先简郡王和世子、世子妃举丧期间,也只有皇后一次次派人前来慰问。 而曾经对简郡王府颇为恩宠的泰和帝竞是一面未露,甚至不曾有只言片语的旨意下达。 当时想要入宫求见泰和帝的文武百官也好、宗室勋贵也罢,无一例外都被挡在重重宫门之外,不能得见天颜。 老王妃也是迫不得已,才以戴孝之身求见皇后,叩开宫门。 她在皇宫待了足足一天,直到夜幕时分、皇宫要落锁之前才孤身出宫。 老王妃出宫后不久,宫里先后派出了两拨人马去往那些逼她另择简郡王府嗣子的宗亲家里。 第一批人马奉了皇后娘娘懿旨,申斥那些宗亲家的女眷不敬亡灵、不恤妯娌、不爱晚辈,责令她们前往皇家家庙为先简郡王斋戒祈福一月,立即执行、不得有误。 第二批人马则是奉了泰和帝的口谕,怒斥那些宗亲罔顾手足亲情、行事不当、伤及皇家体面,罚没他们一年的封地税赋、同时罚他们禁足一月,为先简郡王吃斋祈福。 帝后旨意一出,那些宗亲只得偃旗息鼓。这些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场闹剧也终于落下帷幕。 简郡王府度过此次危机之后,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医治萧均衡身上。 宫里的皇后怜惜萧均衡幼年失怙,便时不时宣召老王妃带他入宫。 皇天不负有心人,萧均衡终于在老王妃和皇后的精心照料下逐渐恢复正常。虽然变得沉默寡言,再不复往日活泼开朗的性子,但是能够与人正常交流就已经让老王妃谢天谢地了。 萧均衡恢复后,皇后也没有对他撒手不管。亲自安排他在皇宫内与皇帝的皇子皇孙们一起上课受业。所以,说萧均衡是在皇宫中长大的也不为过。 萧均衡十四岁那年,老王妃勉力支撑了近十年的身体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她在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后,便上书朝廷请求让萧均衡继承简郡王之位。没过多久,皇帝便下旨着礼部和宗正寺为萧均衡举办承爵仪式。 老王妃在看到心爱的孙儿加封王爵后的第二日,便面带笑意地溘然长逝。 此后,新任简郡王萧均衡便关闭府门,居家守丧。随着时间的推移,简郡王府再次沉寂下去。 卢明远随卢松毅结束驻边返京之时,恰值萧均衡闭门守丧,所以基本上没怎么见过这位新鲜出炉的郡王爷。 这次再见面,他还是凭借着绝佳的记忆力才勉强将萧均衡认出。 只是,他一直以为萧均衡就像他母亲康慧郡主与昌平公主闲聊时说的那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可怜,全靠老王妃拼着一口气以及皇后的垂怜才得以幸存下来并继承郡王位。 可现在看来,这位少年郡王恐怕不只是得到了皇后的垂怜,他的文韬武略能被皇帝盛赞,又在皇帝面前自称“孙儿”,应该是得到了皇帝的垂青才是。 看来,皇帝这些年深居宫中在暗查那些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之余,还有心培养可用之人。 这位简郡王被皇帝和皇后亲自教养长大,定然不凡! 卢明远心中思绪万千,好奇心驱使他暗暗打量萧均衡。 多看两眼之后,卢明远总觉得萧均衡这张脸似曾相识。他左思右想,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皇帝之后,才猛然惊醒原来这萧均衡的眉眼与皇帝颇为相似。 不过,再仔细一想,好像他表哥萧均朔的五官跟萧均衡也十分类似,真不愧同是萧姓皇族啊! 泰和帝发现了卢明远的小动作,便开口问道:“明远,你刚刚在偷偷打量什么呢?” 卢明远被抓了个现行,不由得有些尴尬地回道:“陛下恕罪,微臣久不见简郡王殿下,一时好奇便多看了他两眼,只觉得殿下的容貌与陛下颇为相似。” “哈哈哈哈!”泰和帝笑道,“你说的不错!均衡的确是朕这么多孙辈中最像朕的那一个! 你小子跟你祖父年少时的模样也是相差不多。你二人如今站在朕面前,就恍如当年朕和你祖父并肩而立一样。” “陛下所言极是!”侍立在一侧的窦德也附和道,“老奴刚才便有一瞬间将郡王殿下和卢小将军错认成了数十年前的您和卢大人,真真是恍如隔世啊!” 第七十六章 所见略同 卢明远的这一番分析可谓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泰和帝听得很是满意,他缓缓点头道:“明远所言不差,朕对北境和南境的确不怎么担心。可以你所言,朕反倒对近在眼前的几州疏于掌控,却是为何?你来为朕和均衡解释解释。” 卢明远踌躇了一下才说道:“这个问题牵涉甚广,真要说起来怕是要追溯到前朝末年。微臣若不是曾缠着祖父讲古,怕是也难以回答上来。 陛下既是想听微臣解释,那在下便斗胆说上一二。若有不妥之处,还请陛下和郡王殿下见谅。” 泰和帝鼓励他道:“但说无妨!” 卢明远这才继续解释道:“大齐腹地这六州环绕旧都和新京,由西至东依次为司州、洛州、平州、冀州、青州和徐州。 这其中,司州、洛州和冀州境内多有传承久远的世家大族。如今在大齐世家中执牛耳者的郑氏和王氏便举族居于司州,做了数百年皇城的旧都也在司州。说起来,大齐皇室在前朝也是洛州境内有些名望的世家。 前朝末年,上有昏聩无能、一心享乐的帝王、下有尸位素餐、鱼肉百姓的官员,连年天灾逼得百姓们起义不断,外敌入侵则占据了座座城池,中原王朝一时间摇摇欲坠。 彼时,一些出身世家、忧心天下的官员纷纷劝谏前朝末帝,希望能拨乱反正,却被奸佞小人抓住机会反戈一击。前朝末帝听信谗言,动用刀兵将不少世家大族举族抄灭。 那些世族累积数十代的财富被一扫而空,其中只有很少的部分被拿出来赈灾打仗,大部分则为当权者肆意挥霍。 唇亡齿寒,剩余的世家大族见状也歇了延续国运的心思,转而寻求自保。如此一来,世道越来越乱,这既给世族带来族灭的风险,也让他们迎来了乘势而起的机会。 如今的大齐皇室便是在那个时候把握住机会乘风化龙! 祖父曾对微臣说,前朝末年萧氏在一众世家中不过二流,之所以能够在诸多逐鹿中原的势力中脱颖而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齐太祖之能远超旁人。 太祖皇帝性情宽厚、慧眼识人,尤擅合纵连横之道。他凭借一己之力将当时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世家大族们重聚一堂,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势力大涨,这才有了跟旁人扳手腕的本钱。 大齐立国之初,选择了前朝故都作为都城,这里盘踞着不少支持萧氏的世家大族。太祖皇帝立国称帝后兑现诺言,不仅给那些支持过他的世家子弟们加官进爵,还赐予世家大族各种特权,甚至赏赐了不少丹书铁券。 以至于当时的大齐京都,世家的势力空前强大,世族子弟的地位甚至堪比皇室宗亲。 不过,太宗皇帝即位后,很是看不惯世家大族自恃有功高高在上的样子,更不满世族子弟凭借特权肆意妄为、置大齐律法于不顾的表现。 所以,太宗皇帝一直有意无意地打压世家的势力。而他所做的对世家势力打击最大的一件事便是迁都新京。 太宗皇帝筹谋多年,力排众议,强行迁都至新京。让大齐权力的中心从世家云集的司州转移至皇室根基所在的洛州。 迁都之举可谓是釜底抽薪,迫使在朝为官的世家子弟离开家族,削弱族中对他们的助力和控制。这是阳谋,众世家即便心中不甘,也不得不从。 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些世家本就因为经历过前朝末年的惨烈过往而对无法完全信任皇室,太宗皇帝的打压更是让它们心生疑窦。 但面对乾纲独断、雷厉风行的太宗皇帝,没有人愿意做出头鸟。众世家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只在暗中慢慢积蓄力量。 到了顺宗朝,先帝仁善宽容。有些世家开始不甘寂寞,在朝堂上下兴风作浪,企图把持朝政。结果跟顺宗朝的皇子们对上,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争斗落败,他们双方此后也都从未放弃过争权夺利,只是行动更为隐蔽罢了。 如今,大齐腹地这六州之中,司、冀二州之内世家的势力怕是还在朝廷之上,青、徐二州则是意欲谋反的皇室宗亲的根基所在。陛下实力稍稍占优的恐怕只有剩下的洛、平二州。 若是世家与那些宗亲的关系仍像顺宗朝时水火不容,我们尚能左右逢源、渔翁得利。 可据陛下所言,如今这两股势力怕是已经暂时摒弃前嫌,互为盟助。 如此一来,我们的处境可就不妙多了! 难怪陛下和韩相爷不惜舍近求远从南境调兵支援北境,应该也是担心若从这六州调兵,怕是难以继续弹压那些图谋不轨之人吧。” “说得好!” 泰和帝对卢明远这番见解激赏不已。 他转过头去对萧均衡说:“均衡,你不是总嫌弃几位皇叔家的儿孙们愚不可及吗?听完明远这番话,可还觉得这世上没有与你心智相当的少年人?” 萧均朔一成不变的神情难得地有几分松动,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他看了卢明远一眼后回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孙儿不敢妄自尊大。” “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朕知你性子冷淡、不喜交际,但今后你便要与明远外出公干,必将遇到形形色色之人。到那时你便会知道,有些人看上去愚笨不堪,实则内里藏奸。 朕希望你能时刻保持惊醒,切忌目空无人,被心思不正之人蒙骗。” 说到这,泰和帝转而对卢明远道:“明远,你的识人之能连你祖父都自愧弗如。日后均衡身边有你作伴,朕也能放心不少。若有可能,你不妨也教教他如何识人心、辨忠奸。” 卢明远拱手道:“陛下谬赞。微臣识人如何比得过陛下,郡王殿下由您亲自教养,想必还要胜过微臣不少。日后,微臣定与郡王殿下互相讨教学习。” “好了,你也不必谦虚,朕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紧接着,泰和帝又看向萧均衡:“均衡,明远此前的分析与实情可谓是八九不离十。你来说说,此种情势之下,该如何应对?” 泰和帝的考校转到萧均衡的那一刻,卢明远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下来。他这算是又闯过了一关! 风水轮流转,卢明远有些期待这位神秘的简郡王会有什么表现了。 在卢明远和泰和帝的注视下,萧均衡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他对着泰和帝行了一礼后平静回道:“破青、徐,防司、冀,保洛州、新京无虞,可安天下。” 泰和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你啊!还是这么寡言少语。不过,你说的应对之法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明远,你可听明白均衡所言之意?” 卢明远没想到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皇帝的考验又来了。 好在他已经有了经验,便直接行礼道:“回陛下,郡王殿下言简意赅。殿下所言与微臣所想并无二致。 青、徐二州中有不少郡县都是那些企图犯上作乱的皇室宗亲的封地,虽说太祖皇帝有令,宗亲无需就藩、也无权干涉封地的军、政大事,但并未命令宗亲不得擅自前往封地。 这便给了那些不安分之人钻空子的机会。外祖父曾言,皇室之中总有些宗亲打着查看封地税赋有无被地方克扣的幌子,前往封地巡视,借机与当地官员勾连,欺上瞒下。 自顺宗朝以来,这些封地已经被有心之人经营数十年,要想重归陛下手中,恐怕只能像郡王殿下所言破而后立了。 司、冀二州之内世家林立,各世家之间联姻不断,到处都是姻亲故旧,势力盘根错节。而且,世家与世家之间,甚至世家之内的权力斗争都从未停止。 便是如今声望最盛的王氏和郑氏,也不敢说一声号令之下就能让其余世家惟命是从。 所以,并非所有的世家都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只要摸清各世家对那些意欲谋反的宗亲的态度,就有机会借力打力。所以对司、冀二州以防为主。 至于保洛州、新京无虞,就更简单了。洛州安定,新京这皇城所在便安定。天子居所无事,陛下便无事。只要陛下在,大齐天下便是被那些乱臣贼子搞得大乱,也终将能等来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不错!”泰和帝欣慰道:“明远,没想到你与均衡初见,便英雄所见略同,还能这么透彻地理解他所言之意。看来你们二人合该是知己至交啊! 如此一来,朕也就更放心让你们二人走这一遭了。” “萧均衡、卢明远,听令!” 萧均衡和卢明远当即跪倒在地:“微臣/孙儿在!” 泰和帝严肃道:“朕命你们自徐州始,一路向西,经青州、冀州、平州、到司州。路至各州,明为筹措粮草、体察民情、监察地方官吏,暗中查探反贼、清除逆谋、处置不臣官员! 朕赐你们便宜行事之权,若确有实证,可先斩后奏。若情况紧急,朕允准你们就近调兵,以策万全!” “微臣/孙儿接旨!” 第七十七章 心血来潮 泰和帝宣完旨意后心情大好,示意窦德将卢明远和萧均衡扶起后,接着对二人说道:“这一路山高水长、危险重重,你们二人虽然都有功夫在身,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要多加小心。 朕会安排五百禁军将士随行,护你们周全。另外,窦德有个培养多年的徒弟,名叫冯胜,倒是得了窦德几分真传。他心思缜密,行事也算周全。 朕会让他带些宫中内侍随侍均衡左右,你们之后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出手的事情可差遣他们去做。 记住,这次的任务虽然重要,但你们的安危却胜过一切。遇事定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急躁冒进!” “谨遵陛下/皇祖父吩咐!” “好了,该说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了。你们若无他事,便下去准备去吧。” 听闻此言,卢明远正准备行礼告退,突然想到了胥琰所求之事。他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站了出来,小心试探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禀告。” “但讲无妨!” “陛下此前曾提及北漠大王子与朝廷合作的事宜。您也知道,微臣从北境回京这一路上都与大王子之子胥琰同行。 虽相处不久,但在下深觉胥琰此人能力出众且人品贵重。而且他此次历尽艰辛来我大齐,为的便是促成北漠大王子一系与朝廷之间的合作。 只是,他来京数日,却一直未有进展。所以微臣斗胆一问,陛下既已决定与北漠大王子合作,为何不曾示意朝中官员推进此事?” “能得明远你如此推崇,看来这个胥琰也是位少年英才啊!你们年岁相当、性情相投,你为他考虑一二也情有可原。不过——”泰和帝语气一变,“你这朋友所求之事乃是两国国事,虽是谈合作,但毕竟立场不同。 双方都想借刀杀人,却又都不愿成为对方的刀。朕身为大齐皇帝,要考虑的始终是我大齐军民的利益。 如今,你祖父拼死一战扭转了我大齐北境的局势。北漠二王子在南下遇阻的情况下,很可能会改变策略,率军北上北漠王庭,扫除内部障碍。 二王子如今手上的兵力即便比不上大王子,也相去不远。但他掌握的却都是北漠最精锐的军队,论起战力怕是远超大王子。 明远,若你是朕,在这种情况下会急着去与大王子一方谈合作吗?” 泰和帝这番话让卢明远猛然惊醒,他苦笑道:“陛下真是给了微臣当头一棒。 微臣只想着此事于双方有利,尽快达成也能让好友不再日日烦忧。却忘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顾地因私忘公。 微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行了,你能认识到这一点便足够了。到底是少年心性,还怀着一颗赤子之心。 等你到了朕这个年纪,遇事先想着权衡利弊、行事则只看能否获益,便是想像如今这么纯粹也难了!” 泰和帝感叹过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对卢明远和萧均衡二人说道:“说到这北漠王孙,朕此前还有些苦恼该如何安置他。 第七十八章 宗室情况 卢明远正准备跟萧均朔解释,屋内却传来了广陵郡王的声音。 “是明远回来了吗?” “是我,外祖父,我这就进来看您!” 卢明远边说便拉着萧均朔一起进了广陵郡王的屋子。 广陵郡王见到卢明远后便想起身,却被萧均朔抢到床前一把把他按了回去。 “您刚喝完药,好好躺着便是,就别起身折腾了。” 卢明远也走到床前,接着萧均朔的话道:“是啊,外祖父,您安心躺好。我马上将今日见到陛下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您听。” 广陵郡王拗不过,只得老实躺着。 卢明远也不含糊,除了皇帝命不久矣这样犯忌讳的事儿外,其余的他都和盘托出。 萧均朔听完之后感慨道:“没想到陛下和韩相他们有如此魄力。只是,如此入局破局代价难免太大了些。 虽说,那些宗室败类准备了二十多年,可这些年陛下他们也没闲着啊。何苦这么着急地按照他人的步调走? 再拖些时日,准备再充分些,岂不是可以以最小的代价将这些隐患铲除?” 这个问题卢明远可没办法回答,他只能沉默不语。 倒是一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听他们讲话的广陵郡王语出惊人:“该不是皇帝时日不多了吧?” 萧均朔马上紧张道:“祖父,慎言!这种话岂是能乱说的,小心隔墙有耳!” 他又转过头去,发现卢明远的神色却异常平静,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看着卢明远。 卢明远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这——怪不得这大半年来前前后后出了这么多事!”萧均朔恍然之余又有些不解,“祖父,您是怎么猜到这上面来的啊?” 广陵郡王嗤笑道:“你忘了这两年里你替我给皇帝那些被夺爵的哥哥们两次治丧的事了? 有些事啊,经不起多想。你道那些人为何偏偏在蛰伏了这么多年后发动?他们自以为积攒够了力量是其一,这其二便是再不起事,他们这一辈的人怕是要死光了。 以那几位心比天高的性子,如何能容忍到死都不过是普通宗亲的身份。所以,相继死去两人后,他们便再也坐不住了,这才在短短半年时间里折腾出这么多事儿来。 但问题是,我早已警告过皇帝这些人暗中做的小动作。如均朔所言,明知道对方设了局还往里钻实在是得不偿失的选择。更何况这里还牵扯到亿万百姓的福祉。 可皇帝和韩竞、甚至包括明远祖父,他们都做了这样的选择。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也没时间了。 这样,你总该明白我为何做出那样的推测了吧?” 以萧均朔的才智,他在广陵郡王说出第一句话后便把前因后果想透彻了。不过,他还是耐心听自家祖父把话说完。而后才露出受教的神情说:“孙儿明白了,多谢祖父释疑!” 广陵郡王也不在意,他话匣一开,便不准备轻易关上,对卢明远道:“你既然接了皇帝的任命,接下来少不得要跟那些人打交道。这些年我跟均朔因着宗正寺的职务跟他们接触的还算多,对他们的情况了解的也多些。 我先把我知道的说与你听,若有遗漏或错记的地方,一会儿再让均朔来补充。” 卢明远狠狠点头,他之所以急着从皇宫赶回广陵郡王府,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想从外祖父他们这里获取那些宗亲的信息,为接下来要执行的任务做好准备。 在卢明远期待的眼神下,广陵郡王回忆道:“先帝性情宽和,在即位后也不擅权,因为精力有限便把手中的权力分给了他比较信任且能力也相对出众的几个皇子。 在朝堂上最为活跃的便是排行第二、四、五、六和八的这五位皇子。随着他们插手的朝政越来越多,他们之间政务交叠、矛盾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大家都盯着最上面的那个位子,自然是各不相让。暗地里甚至明面上你来我往的斗争也越来越多。 而这个时候,在太宗朝一直被打压,而不得不暂避锋芒的世家们也开始露出獠牙,在朝堂上下攻城掠地,想要通过把持朝政来恢复他们超然的地位。 世家的行动引起了那些皇子们的激烈反应,他们可不像先帝那么好说话,绝不能容忍这些世族子弟再骑到皇族身上。 有了世家这个共同的敌人,原本斗得不可开交的皇子们反倒团结到了一起。朝堂上由原来皇子之间的混战,变成了世家与皇子双方的对垒。 后面的结果你们也知道了,双方的斗争将大齐上下弄得乌烟瘴气,给了北漠可乘之机。先帝终于大发雷霆,让双方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不过,先帝仁善,没过多久,便把贬为庶人的几位皇子重新纳入了皇族。但想要恢复他们爵位的动作却被文武百官极力阻止了。 从那以后,这朝堂之上就再也没有这五位皇子和他们的后代的位子。便是他们曾经的王府也被朝廷收回。 当今皇帝即位后,这五位连皇子的身份都失去了。但他们毕竟血脉高贵,世人便以二爷、四爷这样来称呼他们。 这五人之中,老二虽然性情莽撞易怒,但他生母出身因战功封爵的开国公府、为先帝贵妃。因着母家的支持,他曾在军中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只是他性情太过高傲,过刚易折。即便被废不久后就恢复了皇子的身份,他也没办法接受,很快就郁愤而终。他死去后,他的独子,人称“小二爷”,接掌了他的势力。这位“小二爷”身为晚辈,在几位叔叔面前还是矮上不少。这些年来,一直听叔叔们的差遣。 老四、老五为一对双生子,生母虽出身不显,却颇受先帝宠爱。先帝爱屋及乌,对这对双生子也极尽恩宠。这二人中哥哥擅长运筹帷幄、弟弟最会聚拢钱财,相辅相成,也积攒下不小的势力。 他们两人倒是子孙众多,可人多未必是好事儿。下面的儿子、孙子们为了争夺掌家权闹得不可开交。老夫每次被请去为他们调解都被吵得脑仁疼! 后来闹得实在不像话,这两兄弟一合计,干脆提前分家,只留了嫡长子跟他们过活,其余人不管愿不愿意全都分了出去。 第七十九章 消息传开 出了竹楼,卢明远随萧均朔一同到了王府前院的书房内。 萧均朔挥退屋内侍奉的仆从,从书柜上方的暗格中取出一卷书册递给卢明远。 卢明远接过书册问道:“这是什么?” 萧均朔先是示意他打开,而后才回道:“因为你一直不肯放弃追查定国公府一案,祖父担心你会出什么差池,便在不久前跟我透露说幕后之人乃是意欲图谋不轨的宗室之人。 之后,我便命人搜集汇总了这些人的情报,便是如今在你手中的这本册子。我本来只是想着有备无患,知己知彼,才能更好的暗中护着你还有你那些朋友们。没想到这些东西会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亏得我现在担着宗正寺少卿的职位,日常接触和处置皇室宗族事宜,否则还真不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弄出这册子。有它在手里,你们接下来的行动也能多些便利。” 卢明远迫不及待地打开册子,只见上面将广陵郡王此前提到的几位宗亲一脉的谱系、婚嫁、封地以及生死等情况都罗列的一清二楚。 卢明远如获至宝,这本册子可真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此前对那些宗亲的了解实在太过笼统,便是广陵郡王给他说了那么多,也只是对这些人有个大概的印象。全然不像这册子上写得那么清楚,让人一目了然。 “多谢表哥!”卢明远抱着册子真心示意道。 萧均朔给了他一拳头,“你啊,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知道叫我表哥了!” “其实,即便我不准备这些东西,陛下应该也会给你们准备的。而且,他准备得肯定更加齐全。” 卢明远马上回道:“陛下是陛下,你是你,总归是不同的。对了,说起陛下,你有没有觉得陛下这次的安排让人很是摸不着头脑? 他让我和简郡王打头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带上胥琰还有欧胧儿跟南越王世子他们?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我此前听你讲这件事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萧均朔一边用指尖不紧不慢、一上一下地敲着桌子,一边回道:“除了陛下给你们的那些解释外,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你们未必是陛下所下的真正的暗棋。” “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卢明远忍不住插嘴道,“虽然陛下让我们明面上筹措粮草、监察地方,暗地里探查并拔出那些宗室隐藏的势力,说得我们的角色好像有多么多么重要。 可他明里暗里的态度又让人觉得他并没有太过在意我们此行能否达到目的,感觉他对我们的安危看得还更重些。” 萧均朔皱眉道:“其实你大可假设一下,若是你站在陛下那个位置,会不会选用两个毫无政治斗争经验的少年人去完成这样一件关乎皇朝社稷的大事?” 卢明远听完萧均朔这句话后忍不住将自己代入进去。 “当然不会!”他随即脱口而出道。 “这不就结了?”萧均朔摊开两手,“陛下要么将真正办事的人塞到你们的队伍中,要么让你们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派人暗中行事,抑或是兼而有之。 总而言之,你们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努力按照陛下对你们的安排行事即可。你们把他安排的任务完成得越好,就越能吸引那些宗室中人的注意,对陛下的部署也越有利。 哪怕你们因为经验不足把事情办得一塌糊涂,只要你们人在那里,就已经完成了真正的任务。” 萧均朔的这一番话大大减轻了卢明远心中的压力。他之前十分担心万一搞砸了皇帝安排的差事,破坏了皇帝、韩相还有他祖父的布局,那他可是万死莫赎了。 经过萧均朔这么一分析,他心中的大石也能稍稍落下。 看卢明远神情放松的样子,萧均朔不用想便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他忍不住提醒卢明远道:“你可切莫因为我说的这些就把接下来的差事不当回事!陛下虽然未必真让你们上阵破局,但借此机会考校你们一二的心思是肯定有的。 你可不能因为心生懈怠而表现不佳,到时候不光堕了你祖父的面子,更会在陛下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不利于你以后的发展!” 萧均朔的告诫让卢明远心中一凛,他立刻警醒道:“表哥放心,我明白的!” 萧均朔见卢明远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道:“你们接下来这一路怕是会风波不断。陛下固然会安排人手护卫你们,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此行定要带上修林、修山二人,他们二人武艺不错,关键时候能帮到你。除此之外,我也会给你安排两个侍卫。 他们是一对兄妹,祖上是开镖局的。因为不小心惹上了一个旁支宗室,被人使手段搞得家破人亡。他们在走投无路、准备跟那个宗室子鱼死网破的时候正好被我撞上。 我查明情况后做主处罚了那个宗室。他们为报恩便执意留在府里做了侍卫。我日常出行自有王府供养的侍卫随扈,也用不上他们。让他们跟着你也算是终于派上了用场。” 卢明远很清楚萧均朔用人一向宁缺毋滥,若是那对兄妹没有过人之处,他绝不可能松口让这二人留在府中,广陵郡王府可从来不养闲人。 这是萧均朔的一片心意,卢明远自然不会不领情,他当即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萧均朔对此很是欣慰,这若是换做一年前,卢明远绝不可能在他面前如此顺从。 他于是趁热打铁道:“你这刚回来便要离开,这一走又归期未定。临行前总要跟姑姑见一面,让她放心。 这样,你一会儿先跟我一起陪祖父用午膳,之后就去处理自己的事情。我派人去姑姑府上通传,让她晚些时候过来,到时候大家一起吃个晚饭。” 卢明远听到这里忍不住想要反对,但萧均朔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说了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便转身离开。 卢明远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想了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对母亲也没有最开始时那么大的怨气,便默认了萧均朔的安排。 没过多久,管家便差人过来请他。 卢明远便去了广陵郡王那里跟他们一起用膳。期间,萧均朔特意将他请了姑姑晚上一起相聚之事说给了广陵郡王听。 第八十一章 尽释前嫌 得益于萧均朔此前不遗余力地缓和气氛,他走后,康慧郡主和卢明远之间的气氛变得融洽很多。 儿行千里母担忧,康慧郡主哪怕对卢明远此前的种种举动有再多的不满,此刻也都化作了对他即将远行的担心。 不过在诉说担忧之情前,有些事她还得先弄清楚。 “你这次进宫可是见到了陛下?他可有跟你透露些什么?你把经过原原本本地跟我说一遍!” 还是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命令的口吻!卢明远差点忍不住再给她撅回去。 不过,想想午间听到母亲要来的消息后乐得合不拢嘴的外祖父,卢明远还是忍下了心中不适,把在宫里发生的事简要地跟他母亲说了一遍。 “陛下让你们明日一早便启程?”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现在宫里估计把车马、卫队之类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康慧郡主面露不虞:“这也太仓促了些,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准备!” “母亲不必担心,陛下定会把事情安排妥当的。” “你倒是信他!”康慧郡主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他的脑袋,“你好好想一想,你们便是他竖起的一块高高大大的靶子。 不说他让你们暗中做的那些事,便是你们几人的身份便值得有心之人大做文章。到时候,明枪暗箭的,你有几条命够躲? 我当初就不该心软让你跟着你祖父去北境,以至于现在眼睁睁看你一步步陷入局中,当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康慧郡主最后这句话让卢明远心生疑窦,他忍不住问道:“母亲何出此言?难道您在此前也知道陛下对我说的那些内情?” 康慧郡主叹一口气道:“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大半年前,你祖父突然被人弹劾,而且后面势头愈演愈烈,竟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迹象。我那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便拉着你父亲去找你祖父商议看该怎么处理,但你祖父死活都不许你父亲出面,说是什么静观其变。 后来,形势急转直下,你祖父锒铛入狱。我和你父亲便开始上下奔走,想要查清内幕救他出来。也就是在那时,你祖父在狱中见了我二人一面,将陛下他们的计划向我们透露了一些。 你父亲坚决不同意此事,在狱中跟你祖父大吵一架。被不知情的人看到他怒气勃发的样子从狱中出来,便以为他与你祖父决裂了。也算是为后面过继一事做了铺垫。” 听到母亲谈到“过继”一事,卢明远忍不住插嘴道:“既然你们知道祖父是为了计划进行甘愿含冤,那又为何要过继?这样父亲就不算是祖父的儿子了啊!” “你闭嘴,听我慢慢说!”康慧郡主瞪了一眼卢明远,“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卢明远只得默默闭嘴,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康慧郡主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该不会真以为你父母如外界传闻的那样贪生怕死,为了不被连累连亲爹都不认了吧? 你若真有这种想法,看我不敲烂你那榆木脑袋! 说实话,过继一事实非我和你父亲所愿。你父亲连你祖父自污其身都不乐意,更何况过继给他人! 第八十三章 翌日启程 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后,阿莫很快将这些绕得人头疼的大人物间的博弈抛之脑后,关心起下一步的安排来:“那我们如今要怎么办?按照大齐皇帝安排的去做吗? 大齐的官员刚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得出发,时间很紧,得赶快准备了。” 胥琰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他:“给你传信的人走了吗?” “啊!那人说姑姑让他拿到您的回信再离开。”阿莫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无妨,你快去准备笔墨。”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胥琰将写给莺歌的回信装入那个圆筒中封好,交给阿莫道:“你去把这个交给那人,路上注意隐匿行踪,不要被人发现。” 阿莫接过圆筒揣入怀来,说了句“小主子放心!”后便运转功力飞出院落,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胥琰独自一人站在门前,望着阴云密布、暗沉沉的天空,内心五味杂陈。 他其实并不像在面对阿莫时表现得那样轻松和无谓。换做是谁,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摆了这么一道恐怕都会有些意难平吧? 虽然知道母妃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他,可从身担重任到充当花瓶,如此大的落差和有力无处使的感觉都让胥琰有些无所适从。 胥琰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母妃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信任她这个“能力最强”的儿子的能力! 如果卢明远知道胥琰此时的处境和心境,怕是会疯狂点头表示对此他完全能感同身受。 毕竟如果没有皇帝横插一杠,他此刻怕是还被蒙在鼓里,为了查清祖父的冤案小心筹谋呢! 这一夜,因为皇帝的连番旨意而彻夜难眠的远不止卢明远和胥琰这些当事人。 新京城内,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世家大族的府邸灯火通明,一夜未熄。 这些府邸的主人们都在猜度皇帝此番举动的意图,也都在衡量这群皇帝任命的少年人接下来会给朝局造成怎样的影响。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第二天一早,卢明远匆匆跟外祖父道别之后便被朝廷安排的卫队接走。 得亏此前康慧郡主看不惯卢明远略显粗放潦草的出行准备,亲自发号施令,吩咐王府下人将他接下来远行可能用上的衣物、药品等一应事物统统备上,连带着他的随行侍卫也一并安排了,亲眼看着所有事情都准备停当这才放心离开。 如此这般,朝廷卫队一大早接人的时候,卢明远才能带着人有条不紊地跟着离开。 与此同时,另一支队伍到鸿胪寺将胥琰一行人接上。再加上从宫中出发的简郡王、南越王世子和欧胧儿那支队伍,三支队伍从不同的地点出发,却几乎在同一时间汇聚在皇城之外,并合并为一支队伍。 而此行的几位主角也第一次齐聚一堂。 卢明远跟其他几位都算是认识,便主动担起了介绍职责,让胥琰和简郡王及南越王世子相互认识。 有他在其中牵线搭桥,几个少年很快就互相攀谈起来。让他没想到的是,此前一直咋咋呼呼的欧胧儿这会儿却异常安静,乖顺得让人觉得是换了个人。 卢明远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便发现,原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女竟然对简郡王犯怵! 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欧胧儿察觉到卢明远打量她的眼神之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并未出声呛他。 卢明远顿时觉得有简郡王在,这一路上耳根子应该能清净不少。 众人齐聚后,皇帝安排为他们践行的官员也到了。 让人意外的是,韩竞居然也来了。 他身披厚实的狐裘大氅,端坐在四人抬起的轿辇之上,身侧侍立着他的学生周厚德。 简郡王看到韩竞后,便带着卢明远他们主动迎上去。 相互见礼后,韩竞也不啰嗦,先是简单明了地将皇帝的旨意复述一遍,而后传达了皇帝对他们一行人的勉励和期望,最后预祝他们这一路顺风顺水、完成使命。 等他说完这些,卢明远等人以简郡王为首朝着皇宫的方向叩谢皇恩之后,这场践行的仪式便结束了。 前后甚至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这样高的效率,让闻讯而至看热闹的新京百姓们很是不适应。以往这种事怎么也得来来回回扯上半个时辰以上吧? 围观的百姓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简郡王已经开始调转马头,只见他扬鞭一抽,一声清脆的鞭响过后,队伍随之开拔。 穿过笔直宽阔的御街,新京城的南门遥遥在望。 恰在此时,天空中飘起来了细碎的雪花。 此次被皇帝安排随侍左右的内侍冯胜打马来到简郡王萧均衡身侧,恭谨地劝道:“郡王殿下,看这天色怕是马上要下大雪了。风大雪急,您先到马车里避一下吧!” “不急。”萧均衡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问道:“出城之后,到最近的驿站需要多久?” “回殿下的话,咱们目前的行进速度差不多是日行百里。我大齐每隔三十里设一驿站,如此算来,怕是要走上三、四的时辰。” “太慢了!”萧均衡眉头紧皱,“若是雪一直下下去,路上怕是走得更慢。你让此次负责护卫的禁军指挥使过来,我有话问他。” 冯胜回了声“是”后立刻驱马去找此次奉命随行的禁军指挥使魏铉。 此时的魏铉正在跟卢明远攀谈,草根行伍出身的他一直十分崇敬大齐军神卢松毅。只是以他的资历此前根本接触不到卢松毅这样的人物。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没靠山、没背景,在禁军中苦熬多年才当了一个小小指挥使的他居然被选中护卫简郡王和新任定国公卢明远。 他的那些同僚们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都难以置信,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得到魏铉这个小透明? 不过,无论是何缘故,魏铉算是终于等到了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当然对他来说还有一件乐事,便是能接触到他崇拜之人的孙子。 所以,启程没多久,魏铉便有意无意地凑到了卢明远身边。 卢明远敏锐地察觉到魏铉想跟他结交的意图,不过在试探了几句后并没发现对方有什么恶意。再加上魏铉毫不遮掩对他祖父的崇敬,卢明远便没再过多警惕,放松下来开始与魏铉交流。 魏铉虽然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但从十几岁开始便一路摸爬滚打,可谓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一番交谈下来,卢明远倒真觉得此人算是个人才,是个可交之人。 第八十五章 睢阳郡守 浓浓夜色中,数百人的队伍秩序井然地从灯火通明的驿站旁缓缓驶过。 而亲自出面邀约的秦郡守却乘坐马车坠在了队伍后面。这也怪不得他,毕竟以他的身材,若是同卢明远和萧均衡他们一同骑行前进的话,既难为了马匹也委屈了自己。 冯胜在秦郡守离开后便主动上前。卢明远和萧均衡看到他后心照不宣稍稍提了提速,三人很快就与其他人拉开了距离。 冯胜先是颇为识趣地为他此前的僭越之举向萧均衡二人赔罪,紧接着不等二人发问便直接解释道:“在下之所以斗胆示意殿下和国公爷同意秦郡守的邀约,主要是因为此人身份特殊。” 萧均衡对冯胜说的这些不置可否。卢明远倒是起了好奇之心,他看向冯胜问道:“有何特殊?” 冯胜抬头瞄了一眼萧均衡后又很快把头低下,继续解释道:“这个秦郡守虽然官位不高,却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他是承恩侯和娴妃娘娘一母同胞的弟弟,五皇子殿下的亲舅舅。” “啧!“卢明远斜了一眼冯胜,“恐怕不止如此吧?一个皇子的舅舅还值不得冯大人如此在意吧?” “国公爷哪里的话,在下不过是一介卑贱之身,怎敢对国舅不敬?”冯胜看似紧张地解释了一句后,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位秦郡守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之处。他看上去官位不高,不如承恩侯老成持重,也不似娴妃娘娘聪慧过人,但却是五皇子一系人马的实际掌舵之人。 外人只道五皇子的这个二舅舅是个世家纨绔子,成日里不做正事,只忙于结交各种狐朋狗友,三教九流,百无禁忌。以至于背靠娴妃娘娘和承恩侯两座大山却只混得一郡郡守的官位。 却不知道此人自比孟尝君,三千门客、一呼百应。就连一向以交友甚广著称的六爷,也就是先帝时的六皇子,都不能与之媲美。 师父他老人家说过,陛下曾经一度很看重此人的能力,想要收为己用。奈何,他满心满眼全是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住嘴!”卢明远冷声道:“娴妃娘娘和五皇子殿下也是你一个内侍可以随便编排的?” 萧均衡也面色冷峻地盯着冯胜,一字一句道:“出了宫门,就忘了规矩?” 之后,卢明远和萧均衡不约而同地扬鞭提速,他们不准备再听冯胜接下来说的任何话了。 但没想到冯胜反而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他对卢明远二人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卢明远差点暴起伤人。 “郡王殿下和国公爷都是有胆有识的少年英才,怎么连这些话都听不得呢!” 这次不等卢明远开口,萧均衡直接呵斥道:“冯胜!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本王也不想听!” “那如果是陛下要让殿下和国公爷听呢?” 冯胜此言一出,卢明远心中巨震,他与萧均衡对视一眼后,二人共同放慢速度,等冯胜的后文。 冯胜见他们二人不再埋头赶路,微微一笑道:“殿下和国公爷应该不会觉得,我这个窦德亲手带出来的徒弟会犯编排主子这样的大忌吧?” 第八十八章 深仇大恨 卢明远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直刺玉娘内心最深处、最隐秘的地方,让她感到像被人从内而外剥开一样无所遁形。 她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我的父族是传承千年的桓氏,我母族是前朝皇族。若不是在前朝末年受了重创,所谓的郑氏又算得了什么?即便如此,我从小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该死的北漠大王子竟然在我爹爹带着娘亲和我在北境游历的时候劫掠了我们的商队。爹爹惨死、娘亲被掳,我也被卖。我费了千辛万苦逃了出来去报官,可那些该死的官员根本不相信我一个孩子说的话。 或者他们即便相信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商队去跟北漠大王子对上,破坏大齐和北漠的和平!就连那些闻讯而来的桓氏族人也对我爹爹的惨死视而不见,反倒一门心思瓜分我家的财产。我这个女儿最后竟成了居心叵测,想要鸠占鹊巢的骗子!他们迷晕了我,把我又卖了一次。” “该死!他们都该死!”玉娘状若癫狂地嘶吼着,她的额头青筋暴起,面部表情狰狞无比,让人见之生畏。 “所以后来你就被卖入了彭城刘氏,做了舞女?” 卢明远的问询将玉娘从疯癫的边缘拉了回来,她喘息了片刻后才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桓氏族人怕我醒来闹事,给我下了很大剂量的迷药。我就这样一路浑浑噩噩地被带到了徐州,被入则采买的刘氏的管事看中买下。 我是士族出身,自然知道这种大族有无数的手段将下人管教得服服帖帖,想要逃走独自生活更是难如登天。所幸我遇到了十三娘姐姐她们,她们虽然出身低贱,但好在心地还算良善。有她们挡在前面,我的日子也好过些。 可我从没有一刻忘记我的身份,更没有忘记害我沦落至此的仇人!只可惜我年龄尚轻,位卑人微,只能日复一日地在煎熬中等待。” 说到这,玉娘猛地抬头,看向胥琰,恨恨道:“天可怜见!竟然让我遇见了北漠大王子的亲儿子。杀父辱母的仇人之子近在眼前,换做你们,可能忍住不对他出手?我就是要让那畜生尝尝失去骨肉至亲的滋味! 只恨我人小力微,没能手刃仇寇之子!” “哎呀呀!你这贱奴,胡说什么?”秦郡守处理完卢明远安排的事情后便马上赶了回来,刚进门就听到玉娘这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当即呵斥道:“北漠大王子能力出众,美名远扬,深受北漠百姓敬仰,岂容你这贱奴空口白牙在此污蔑?” 说完他看着一脸肃穆的胥琰:“王孙殿下,您说是也不是?” 胥琰深知他那父王在女色上是什么德行,只是子不言父过,他便转移话题道:“这位姑娘说因为知道我这个北漠王孙会来,才涉险行凶。可问题是我们今日一早从大齐新京开拔,一路上轻车简从,直到晚上才应秦郡守之邀入城暂歇。 这位姑娘不过是一介舞女,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确定我们会入睢阳郡城?秦郡守,我等可是应你之邀入城,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解释呢?” “这……”秦郡守面上立马换上了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他支支吾吾道:“下官听闻诸位天使会路过睢阳郡,便和左右商量了接待天使一事。这郡守府中知道此事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 对了,何郡丞是最了解此事的。郡守府中的接待相关的诸多事易都是他安排下去的,就连这支女乐也是他提出来要请的。” 何郡丞听到秦郡守又把矛头指到他身上后立马坐不住了,忍不住跳出来反驳道:“秦大人,您话不能这么说啊!这接待天使一事是您提出来的,要大摆筵席也是您的吩咐,就连那只女乐也是因为您说宴中光有酒菜太过单调后下官才提的建议啊! 下官做得这一切可都是按照您的指令啊!如今出了这样的祸事,下官实在是既惊又恐还委屈啊!” 秦郡守听得何郡丞此言顿时大怒:“何真,你还有完没完了!本官说一句你顶十句是吧?” “都给我住嘴!”卢明远喝制止了这场闹剧,冷声道:“遇事不追根问底,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别人,推卸责任,这就是我大齐官员的素养?你们拿着那么多的俸禄就只会站在这里相互指责?成何体统!” “下官不敢,下官知错!” 秦郡守和何郡丞连忙对着卢明远行礼认错。 卢明远懒得搭理他们,直接问玉娘:“刚刚王孙殿下的疑问你也听到了,这也是我想问的。你到底从何处得知北漠王孙会出现在郡守府的消息?你行刺的那把匕首又是谁给你的,如何带入府中的?你且一一道来!” 卢明远的一番问话总算是把被秦郡守和何郡丞带偏的查案方向拉回正轨。 玉娘在恢复了一些力气后立即端正了坐姿,虽然外表看上去依旧狼狈,但周身的气质却挺拔而坚韧。 她在听到卢明远的问题后并未着急回答,而是在远远地看了一眼另外那个被看押得死死的少女流苏之后,才开始吐露实情。 在众目睽睽之下,玉娘抬起手臂指向了杀害了刘都尉的流苏,说:“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什么天子使者、北漠王孙的事情,是流苏姐姐今日傍晚偷偷告诉我的。 她说她无意中听到郡守府的人会请我们这支女乐过去,为新京来的天子使者接风洗尘。使者中都是一些我们一辈子都可能接触不到的大人物。既有大齐的宗室勋贵,又有南越的世子殿下,还有北漠来的王孙。 我在听到北漠王孙的时候情绪外露,被流苏姐姐发现了。她再三询问后,我忍不住把过去发生的那些事都告诉了她。流苏姐姐听完之后义愤填膺,她说北漠人都死不足惜,劝我要抓住这次机会报仇雪恨。 我觉得她说得对,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这次,我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了。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也只有在学舞的时候练过一些花拳绣腿的功夫。 流苏姐姐便安慰我,教我在乐曲高潮过后,我们去到宾客身边为他们斟酒的时候出手。 她还不知道从哪里替我找到了一把匕首,让我藏在私密处。郡守府的府卫知道我们是何郡丞从刘府请来的,在搜查的时候也不敢乱动手脚,我就这样把匕首带了进来。 之后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好啊!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这个贱奴搞的鬼!”秦郡守听完玉娘的自白后又跳了出来,“你不仅亲手杀了刘都尉,还教唆玉娘刺杀王孙殿下,简直罪该万死!来人,把这个贱人拖下去立即处斩!” “慢着!”卢明远挡在想要动手的郡守府府卫的身前,冲着秦郡守怒喝:“秦郡守,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流苏为何刺杀刘都尉,她背后是否还有人指使,这些都没有弄清楚,你就急于要她性命。怎么,此事与你有关,你要在大庭广众下杀人灭口吗?” “国公爷,冤枉啊!”秦郡守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地上,浑身的肥肉因为动作太过剧烈而上下浮动。 他似是顾不得失态,扯着嗓子喊:“下官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过是急于为贵人们分忧罢了,请国公爷,请郡王殿下明鉴啊!” 他的这副尊容实在太过难看,萧均衡忍不住嫌弃道:“赶快起来!身为一郡郡守,如此跪地狼嚎,简直不成体统!” 此话一出,秦郡守立刻闭嘴,在府卫的搀扶下艰难起身。 卢明远对秦郡守的表演烦不胜烦,理都不愿意理他,转身来到了流苏这里。 “流苏?也不知这是不是你的真名,不过无所谓,且先叫你流苏吧。你武功不错,我跟你交手的瞬间就知道了。不过,你为什么不做任何抵抗就被我给抓住了呢?以你的功夫,若真想逃,我要抓住你说不得还得费上一番功夫。再不济,你随便劫持一个宾客,也比束手就擒强吧?或许,你是有什么话想说?” “没错,我有话要说!”流苏在卢明远审视的目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首先要说的是姓刘的死不足惜,若有机会,我绝不会让他死得如此干脆利索,把他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自称‘我’,看来你的身份背景也不是什么舞女那么简单。” “的确,我才不是什么劳什子舞女!若不是为了杀姓刘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学什么乐舞。” “哦?那你是什么人?”卢明远缓缓地绕着流苏转了一圈,再次停到她的面前,问:“你和刘都尉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流苏转头看向被平放在波斯地毯之上的刘都尉的尸体,狠狠地啐了一口。 “因为他,我满门灭绝,这算不算深仇大恨?” 流苏环视了一眼在场众人,接着说道:“不仅是我,彭城郡有多少人因为他的一己之私家破人亡,你们知道吗?” “你这贱奴胡说什么呢?”秦郡守再次跳出来斥责流苏:“刘都尉从未在彭城郡就职,他怎么会跟那里的百姓扯上关系?” “谁说不在当地任职就不能为非作歹了?”流苏不屑地看了秦郡守一眼,“郡守大人不曾在彭城任职,不也从那里抢了一房小妾回来?” “你血口喷人!”秦郡守激动得唾沫乱飞,他对着萧均衡和卢明远恨不得指天立誓以表清白,说:“下官从未做过此等恶事啊,都是这贱奴意欲扰乱视听,胡搅蛮缠,蓄意陷害!” 南越王世子穆云正听得兴起,眼见秦郡守又跑出来打乱犯人的供述,他很是不满道:“秦大人快闭嘴吧,没人在意你那些破事!” 接着他冲着流苏喊道:“流苏姑娘,你快些说。那刘都尉到底在彭城郡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第一百零五章 再审旧案 对于很多人来说,胥琰一夜之间喜提北漠明王和大齐宁安郡王两个封号这件事,比北漠换了新王还要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北漠明王也就算了,胥琰是北漠幼主的嫡亲兄长,封他为王也算情有可原。 可大齐也给胥琰封了一个宁安郡王,这就让人完全无法理解了。而且给的理由也很敷衍,根本站不住脚。 别说卢明远他们,就连胥琰自己,也没想明白韩竞这次出的什么盘外招。 胥琰并不觉得这个郡王爵位是韩竞看在自己是他的外孙的份儿上给的。 他始终觉得这个封赏背后隐藏着深深的恶意。拿最简单的说,他一个北漠王庭成员却得了大齐的郡王爵位,这让他的北漠族人如何看他? 族人们会不会觉得是因为他出卖了北漠的利益,才得到大齐的赏赐?否则大齐吃饱了撑得去封赏一个外邦之人? 胥琰已经可以预见,当他再次回到草原,他将会面对无数猜忌的目光。这光鲜亮丽、高贵无比的大齐身份,或许有一天将会成为他在北漠的催命符! 可惜,如今的他,对于所发生的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被动接受。 不过,无论如何,最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大齐并未放弃借助他们这一系的力量跟达勒抗衡的想法。 当然,胥琰其实从头到尾对此也并无太多的担心。韩竞总不能在费尽心机的将女儿送上北漠王太后的位置上后再放弃她。 让胥琰更为在意的是,他历经千辛万苦闯入大齐本是为了大展拳脚。可到了大齐之后,他却像掉入了一个深深的泥潭一样,无法动弹,挣扎不得。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被别人推着走的,他所做的每一个选择也都是他人安排的。 尤其是现在,他的母妃和幼弟虽登临高位,可在摄政王达勒的虎视眈眈之下,定然每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他只能在大齐做个吉祥物一样的存在,根本给不了她们任何助力。 胥琰被这些沉重的无力感和愧疚感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卢明远提出的一同审案的邀请,对此时的胥琰来说犹如一根救命稻草,让他有机会暂时脱离这可怕的重压之下。 只是胥琰担心他以北漠人的身份参与审理大齐案件并不合适,便对卢明远说出了他的顾虑。没想到卢明远最后竟拿大齐给他封的宁安郡王的身份开玩笑。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他身为大齐宁安郡王,是不是就有权参与审理大齐的案件了?这么一想,韩竞做的这件事竟还有点用处! 胥琰想通之后,也放松下来,对卢明远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便随你一起去看看吧。说实话,我对那晚在睢阳郡守府发生的事还记忆犹新,对那起案件还挺感兴趣的。” “那咱们就走着?”卢明远笑道,“走了个简郡王殿下,又多了个宁安郡王殿下。我看我是出不了头喽!” 胥琰被卢明远给逗乐了:“你胡说些什么呢?我这劳什子郡王是怎么来的还不知道呢!你倒好,三番两次地拿来取笑我,是不是想让我跟你过几招?” “行啊!没问题!”说起过招,卢明远眼睛都要亮起来了,这几日只顾着赶路,他都抽不出时间来练武了,这会儿手正痒痒呢。 胥琰也没想到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差点儿引来一场跟卢明远的切磋,他连忙劝道:“你还是省省吧。先把正事做了再说!” 卢明远见胥琰不配合,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在看到胥琰因为他的插科打诨,不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阴郁的感觉后,卢明远悄悄松了一口气。又转而跟胥琰谈起别的话题来。 两人说话的功夫,就来到了县衙的公堂之上。方县县令程子仁,彭城刘氏在方县的话事人刘十二,以及徐家湾的徐老汉和他的几个年轻后辈,此时都已在公堂上候着。 程子仁看到卢明远二人的身影后,立刻殷勤地迎上前去,脸上堆着笑说:“卢大人安好!” “程县令,在本管面前不用讲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卢明远打断了程子仁热情的寒暄,“直接开始审案吧。” “啊?啊!是!” 程子仁非常不适应卢明远这种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照常理说,怎么也得先客套两句再开始吧? 不过卢明远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照办。 程子仁便请卢明远坐到堂上。没想到他旁边那个北漠人也跟着站了过去。 程子仁不得不提醒道:“卢大人,咱们审案,这位北漠来客是不是不太适合在场啊?” 卢明远先请胥琰到一旁坐下,而后才对程子仁道:“忘了跟你说了,他虽然是北漠人,但同时也是大齐刚封的宁安郡王。” 程子仁心里咯噔一下,坏事了,刚才是不是对这位表现得太不尊重了?万一不小心把人给得罪了可如何是好? 程子仁觉得自己挺冤枉的。虽然也听说了来的这些贵人里面有北漠王族,但人他没见过啊! 他从头到尾都在卢明远和萧均衡两人跟前忙前忙后的,哪里管得上什么北漠人? 弄得现在,人站在他面前他都不认识。最让人头疼的是,这北漠人居然还有个大齐封的郡王身份。 程子仁一无显赫出身,二无殷实家境,他埋头苦读,好不容易挤进官场后又苦苦钻营了二十年,才爬到了方县县令的位置,还一干就是好几年没能挪窝。 到了这个岁数,他也没有心劲儿继续往上爬了,只想着安安稳稳地当个县令到老。最怕的就是得罪什么大人物,闹得连县令这等小官都做不下去。 从昨日有内侍突然跑到县衙传话说有贵人驾临开始一直到现在,程子仁始终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个地方说错了,做错了,惹贵人们不高兴。 今早知道萧均衡带了大部分人走了,他还暗自高兴了一会儿。没想到走了一尊神,还留了两座佛! 再想想昨日徐老汉说的那些骇人的话,什么天灾变人祸!这简直是天大的麻烦,就这么砸到了他程子仁的头上。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程子仁心中叫苦不迭,但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卢明远和胥琰,他看着胥琰满脸歉意道:“郡王殿下,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多多见谅!” 胥琰冲程子仁点了点头,语气淡淡道:“不知者不怪,程县令不必多虑。” 程子仁没想到这北漠人还挺好说话的,他道了声谢后转过身来问卢明远:“卢大人,人都齐了,您看咱们要不现在开始?” 卢明远想了想,把候在一旁的修山叫了过来,吩咐他去把流苏姑娘请来。 办完这件事,他才对程子仁回道:“那就开始吧。” 程子仁走到堂下,来到刘十二和徐老汉面前,表情严肃地对他们说:“卢大人日理万机,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过问你们之间的恩怨,这是你们的福分。一会儿大人问话,都给我老老实实回答,不准有任何隐瞒,也不许胡编乱造,夸大其词。听明白了吗?” 刘十二和徐老汉纷纷点头称是。 给这两方人一个下马威后,程子仁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面孔,对卢明远道:“卢大人,您有什么想知道的,请直接问就他们就好了,谅他们也不敢在您面前造次。” 卢明远清了清嗓子,正准备问话,修林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说是简郡王殿下差人送过来的。 卢明远从修林手里接过信后,直接拆开看了起来。信写得并不长,短小精悍,很符合萧均衡的特质。但里面的内容却很丰富,当然最主要的便是告诉卢明远他与流苏此前那番谈话的内容。 说实在的,虽然卢明远此前跟萧均衡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当得知那些猜测被证实且实情比他们猜得还要离奇不少时,卢明远还是被惊到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们从一开始就被皇帝和窦公公算计得死死的。若不是萧均衡跑去诈了流苏一下,他们还不知道会被蒙在鼓里到什么时候。 这个流苏姑娘也不简单啊,不动声色地跟冯胜打配合,设了这么大一个局。也难怪会让萧均衡念念不忘,临走了还嘱托要对她多加照看。 卢明远正感叹着,修山领着流苏走了进来。 也许是跟萧均衡透了底,不必再伪装,流苏此刻既没有身为舞娘时的柔弱易碎,也没有报复刘大年后的恣意癫狂,而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 她走入公堂,对着上首的卢明远无声地行了一礼后,便静静地站到了一旁。 卢明远朝她点头示意后,转而对徐老汉说:“徐老汉,你昨晚曾谈及你做了数十年的河工,对徐家湾附近的那条河道了如指掌。又看到了一些洪水爆发前后的怪异之处,所以觉得洪水决堤可能并非天意而是人为,是也不是?” 徐老汉偷偷瞄了一眼程子仁,嗫喏道:“回大人,草民,草民昨晚确实说了这些话。不过,毕竟过去了那么久,草民说不定记错了!现在仔细想想,当时的场景已经记不太清了,所以草民这些话您可以不必当真的。” 第一百零六章 露出马脚 徐老汉的突然反水并没有让卢明远感到意外。他给一旁的修山使了个眼色,修山便立刻走出了公堂。 很快,修山再次回到公堂之上,同他一起的还有徐氏兄妹二人。 徐欢和徐乐进来后,对着堂上的卢明远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属下见过国公爷!” 卢明远示意他们起身后,对公堂内的所有人道:“诸位,徐氏兄妹是本官的护卫。昨夜县衙不是很太平,本官担心徐老汉、刘十二这些人的安危,便派这二人去暗中保护他们。 徐欢,你来说说,昨夜你都看到了什么?” 徐欢向前一步,指着程子仁道:“昨夜属下亲眼看到这位程大人偷偷进了徐老汉几人的房间。属下靠近后,听到程大人警告徐老汉不要在贵人面前说些无根无据的话。都过去十几年的事了,他一个头脑发昏的老头哪里还能记得那么多事? 他还告诫徐老汉他们,说贵人都是天边的云彩,如今不过是飘到方县歇歇脚罢了,过不了几日就会离开。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他们这些百姓还是得靠他这个父母官才能过上好日子。” “卢大人,下官——” “你先给本官闭嘴!” 卢明远喝止了程子仁的话到嘴边的解释,他盯着徐老汉问道:“徐老汉,本官的下属说的这些可是真的?你放心大胆地说,本官保证绝不会让程子仁有机会找你们秋后算账!” 徐老汉看了眼程子仁,又看了看卢明远,犹豫了片刻后,一咬牙一跺脚,下定决心道:“卢大人,这位小哥说得一点都没错。草民刚才之所以改口,就是因为县令老爷亲自过来给提的醒。草民不敢不从啊!” “好啊!”卢明远指着程子仁,怒骂道:“程子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竟然敢私下威逼百姓,让他们隐瞒案件的实情,恶意阻挠本官查案,你是嫌命长了吗?” 程子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往前爬了好几步,来到卢明远的脚下,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卢大人息怒,息怒啊!下官就是一时昏了头,不想因为徐老汉的一家之言节外生枝,把一个普通的民间借贷纠纷变成什么身份不明之人制造洪灾的大案。 所以下官才跑去告诫了徐老汉几句。卢大人明鉴,下官真的只是一时犯了糊涂,并无阻挠大人您查案的想法啊!” 程子仁此时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他哪里知道卢明远竟然还会派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早知道这样,他打死都不会去找徐老汉说那些话的啊! “修林!把他给我拉起来!”卢明远一脸嫌弃地看着涕泗横流的程子仁,“身为一个朝廷命官,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修林走过去,拽着程子仁后颈的衣领,用力一提,便把他给提了起来。 程子仁也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卢明远都懒得再看程子仁,他转过头来继续问徐老汉:“你是经年的老河工,那彭城郡负责农桑水利的官员你可曾见过,又是否认得?” 徐老汉挠了挠头,说:“卢大人,其实别说是郡里了,就是县里负责水利这块儿的官员都很少亲自下来查看河道情况的。 跟草民这些河工打交道最多的其实是官府的皂吏们。往往都是负责水利的官老爷们把差事交给他们,他们再来找我们去干。” 说到这儿,徐老汉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不过,十几年前,郡里的确有一个姓苏的大人是个另类。这位苏大人好像也是在户曹负责农桑水利,但他并不像其他官老爷那样每日都待在府衙里。 他经常带人到咱们彭城郡下辖的几个县里转悠。有时还会到田间地头找我们这些庄稼汉问问天候如何,庄稼长势怎么样的问题。 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各处河道的情况。是不是有瘀堵,河堤该不该加固这些,他都会一一过问。 他来过徐家湾这边不少次,每次县衙都会找到草民陪他一起巡视流经徐家湾的那条河道。 草民有幸跟苏大人交谈过几次,能够感受到他是个对咱老百姓负责的好官。 可惜洪灾过后,草民不愿再当河工,也就没再见到那位大人了。” 苏大人?还是彭城郡守府户曹的官员,负责农桑水利,这应就是流苏的父亲。 卢明远在知道徐老汉几代河工的身份时,就猜测他跟流苏的父亲可能有交集。这一问,果不其然。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找流苏来证实一下:“流苏姑娘,你觉得徐老汉口中所说的苏大人是?” “他就是我父亲。”流苏毫不犹豫地回道,“十几年前,在彭城郡守府户曹任职的官员中,只有我父亲一人姓苏。他一贯信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所以的确如这位老人家所说的那样,喜欢到下面的县乡中自己问自己看。” “哎呀!原来姑娘您就是苏大人的女儿啊!”徐老汉一拍大腿,这真是缘分啊,他一脸期待地问流苏:“苏大人近来可好,如今在哪儿高就?我们可是有十几年没见了,不知道大人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小小河工。” 流苏对徐老汉行了一礼,道:“多谢老人家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记起我父亲来。不过,父亲他早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 “啊?怎么会这样?苏大人那么好的官,怎么就!哎!” 徐老汉听到这个消息后感到十分痛惜,那位苏大人是他活这大半辈子见到过的最把老百姓当人看的官。 “徐老汉,洪灾发生后,彭城郡以渎职罪大张旗鼓地处置了一个官员,此事你可有耳闻?” 徐老汉正兀自伤怀呢,听到卢明远的询问后,赶紧醒过神来回道:“草民的确听说过从事。据说是因为那人明知道可能会发洪水,却没有跟郡守老爷示警,结果大水一来,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命。大家伙儿知道后都气愤得不行,要不是郡里很快把人给抓了,那人心里有愧自杀了,大家伙肯定要去郡里闹上一场!” “所以,你们并不知道那个传闻以死谢罪的官员就是你认识的那个苏大人?” 第一百零七章 各自处置 卢明远一拍惊堂木,气势十足道:“刘十二!人证物证俱在,你若是再装傻充愣,可别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面对卢明远强势的威逼,刘十二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沉默不言。 他在看到徐乐拿出那封信的瞬间,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他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致命错误。 他昨晚只想着把消息尽快送出去,却没有意识到也许他这封信正是卢明远不由分说便把他留在这里的目的。 或许是这么多年在方县作威作福惯了,让他没有了那种在大老爷身边做事时小心谨慎的紧张感,以至于一招不慎便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刘十二!卢大人问你话呢?还不快快回答!” 程子仁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站到现在,见卢明远好似并没有要发作他的样子,胆子也大了起来,便跳出来质问起了刘十二。说不定卢明远看在他出力的份儿上能饶过他昨晚犯下的过错。 只可惜,刘十二对程子仁的话也无动于衷。 公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刘十二的身上。大家都很好奇,事已至此,刘十二会作何应对。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在卢明远的耐心将要耗尽的时候,刘十二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他缓缓下跪,伏在地上,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卢大人好手段,在下佩服。不过,大人若想把所谓破坏河堤、引发洪灾的罪名安到我刘氏身上,却是万万不能的。在下也绝不会接受。 大人的属下所截获的那封信的确是在下的亲笔。只是,看过那封信的人都应该知道,在下信中只是提及贵人驾临,在查当年洪灾之事,让家里多加小心。 不过,这并非是因为我刘氏在洪灾背后做了什么手脚。而是因为在跟徐家湾的纠纷上我刘氏的确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当年洪灾发生后,在下为了在二房大老爷面前挣个脸面,就猪油蒙了心,想出了先借粮借钱给那些受了灾的百姓,日后再以欠债不还为由吞没他们的田产的法子。 在下凭借此法给刘氏族里增添了大量田产,也得了二房大老爷的青眼。成了刘氏二房有头有脸的实权管事。 只是因为此事,徐家湾的百姓不停闹事,在下怕用太激烈的手段解决他们,会适得其反,便常驻方县这里。 一来,方县的田产最多,在下在此方便打理。二来,也能时刻掌握徐家湾这些村民的动向,不让他们把事儿闹大。” 说到这里,刘十二抬起头来,看着卢明远说:“大人明鉴,在下只是担心这些事情会败露,有损我刘氏的名声,才写信提醒。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是吗?”卢明远玩味地看着刘十二,“想了这么久,就打算给本官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交代?” 刘十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再次沉默以对。 “算了!本官也没指望你现在就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但你既然已经承认当初居心不良蒙骗了徐家湾的百姓,本官现在就做主免了徐老汉等徐家湾百姓欠你刘氏的债。 此外,你们还需拿出让他们满意的赔偿,来补偿他们这些年所受之苦。本官如此判决,你可有异议?” 刘十二这个时候哪还敢有什么异议,便连连点头道:“在下并无异议!” 听完卢明远的判决和刘十二的回复,徐老汉和他的后辈们都欣喜若狂。 他们足足等了十多年啊,今天老天终于算是开眼了,让可恶的刘氏自食恶果,还他们徐家湾一个公道。 徐老汉狂喜之余还有一丝理智尚存,赶紧拉着几个年轻后辈冲着卢明远跪下,大声喊道:“卢大人英明!多谢大人为我徐家湾的百姓主持公道。我等感激不尽!” “几位不必多礼,这是本官职责所在。” 卢明远边说边示意修林和修山将徐老汉几人扶起。 解决了刘氏和徐家湾百姓之间的纠纷,卢明远终于抽出空来料理程子仁。 他看向堂下,大喝一声:“程子仁!” “下官在!” 程子仁上前一步,忐忑不安地等着卢明远对他的处置。 卢明远随手拿起了桌案之上摆放整齐的卷宗,扔到了程子仁面前,对他道:“本官命人调查了你在方县这么多年的政绩,郡守府对你的考核年年都是中下。足见你能力并不出众,却也不至于昏聩无能。 你在任这些年,没做出什么突出的成就来,却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唯独在徐家湾百姓跟刘氏的这桩案子上,因为畏惧刘氏的权势而偏帮他们。这次,又因担心案子闹大殃及自身而威逼徐老汉作伪证。本官非常怀疑你是否有能力担任一县县令。 不过,本官还是愿意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负责刘氏对徐家湾百姓的赔偿事宜。你若表现得让本官满意,那此前的一切便既往不咎。相反,此次你若再出什么岔子,本官绝不饶你!” 谢天谢地,不管怎么说,官位暂时是保住了。 天知道程子仁在听卢明远说这番话的时候有多紧张。听完前半段话,他的心都凉了。没想到,后面峰回路转,卢明远还愿意给他机会让他补救。 程子仁瞬间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他赶紧回道:“多谢大人愿意给下官将功补过的机会。下官一定竭尽所能,给徐家湾的乡亲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最好说到做到!”卢明远警告程子仁,“本官会派人盯着你的,若是发现你再仗着官威欺压百姓,到时候有你好看!”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程子仁一脸惶恐地连连向卢明远保证。 “行了!”卢明远不耐道,“你立刻带着徐老汉他们和刘十二去处理此事,什么时候把账算明白了,再来向本官禀报!” “是!是!下官这就下去处理。” 程子仁也想赶快脱离卢明的视线,这么一直提心吊胆的,他觉得自己都得折寿好几年。所以,在卢明远发话后,他极为干脆利落地带着徐老汉几人就下去了。 徐家湾与刘氏恩怨纠缠持续了十几年,估计都无法在一两日内把所有的事都盘算清楚。不过这正合程子仁的心意,他觉得卢明远总不能在方县停留那么久,等这条过江龙离开,他的日子也就能好过些了。 程子仁带人离开后,公堂上除了胥琰和流苏,剩下的都是卢明远的人。 卢明远也不避讳胥琰,直接把萧均衡那封信的内容对着流苏复述了一遍。 之后,他劝流苏:“流苏姑娘,一如简郡王殿下在信中所言,如今你是对洪灾案的内情了解得最多的人。 你既然已经选择开诚布公,就把你掌握的其他案情也一并说出来吧。我想你应该最希望尽快查明此案真相。” “卢大人,我会把我知道的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不过——”流苏转头看向胥琰,“这位宁安郡王殿下身份过于特殊,在此事上太过深入地掺合进来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卢明远不解道:“胥琰北漠人的身份的确特殊。但好像还不至于像流苏姑娘说的那么严重吧?让他旁听而已,能给他造成什么伤害?” “那是因为卢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说到这儿,流苏示意卢明远把除他们三人外的其他属下侍从什么的全都赶了出去。 而后,她才接着解释:“这位殿下还有一层身份,那便是大齐韩相爷的外孙!” “不可能!?” 卢明远只觉得流苏这句话简直是无稽之谈。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一个是北漠新封的明王,一个是执掌大齐朝堂数十年的权相。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怎么可能会有血缘关系呢? 他摇了摇头,只当流苏说了句荒谬无比的笑话。 而胥琰却不会把流苏所言当做玩笑来看。他此时的心情可谓是惊疑不定,要知道他的这层身份属于绝密,他母妃也就是如今的北漠王太后曾言这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两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既然如此,流苏为何知道?她到底是何身份? “卢大人,此事听起来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但确是事实无疑。”流苏无比坚定道,“不信您可以问宁安郡王殿下,他可是在韩相府闭门谢客那几日里,为数不多敲开了相府之门的人!” 眼见流苏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说得还有模有样,跟真的似的,卢明远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难道这是真的? 他转过身来,看向了胥琰。在他将信将疑的眼神下,胥琰缓缓点了点头。 “明远,流苏姑娘说的的确是真的。我的母亲确实是韩竞的女儿。至于她为何会到北境,又为何会一步步成为如今的北漠王太后,那就说来话长了。” 天呐!这居然是真的!卢明远在心中狂叫,他都要差点儿忍不住爆粗口了。不过,好奇心压倒了一切,他急切问道:“到底是什么回事,你们俩谁能给我讲讲清楚?” 第一百零八章 身份揭晓 在流苏突然丢出了一记响雷之后,他们三人讨论的话题的方向不可避免地转向卢明远始料不及的地方。 胥琰在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后,也做好了将一切对卢明远和盘托出的准备。 所以在卢明远急切地向他寻求真相时,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讲了出来。 这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但因为故事中的女主角,也就是韩竞的女儿、胥琰的生母、如今北漠的王太后,她前半生的经历太过于跌宕起伏、丰富多彩,以至于卢明远始终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在胥琰讲完后,他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卢明远有种莫名的兴奋,他忍不住把自己也带入进去,光是想想就觉得刺激无比。 他激动地问胥琰和流苏:“所以,北漠的王太后竟然是我大齐在北漠安插的天字头一号谍子!?” 胥琰考虑了一下,回道:“倒也可以这么说,只是……” “只是?” “只是如今的北漠王太后已经远远不是大齐所能掌控得住的了。”流苏接过话茬解释道,“事实上,她跟普通的谍子完全不同。她有自己的理想,也不愿一直受制于人。 所以她不声不响地剔除了那些大齐安插在她身边,可以辖制她的人。同时还不断地培养自己的势力。 等到皇帝陛下和韩相爷发现她的意图时,她已然羽翼丰满。除非撕破脸皮,鱼死网破,否则根本不可能让她再如以往那样言听计从。 但那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最后只能对她的种种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还可以从她那里获知北漠王庭的重要情报。 但后果便是,前几日北漠王庭出现那么大的变故,大齐竟未能提前获知消息。 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在此次变故中谁是受益最大之人不言而喻。她成了北漠王太后,她的小儿子成为新的北漠王,身在大齐的大儿子也获封明王。 如此一来,让人很难不怀疑这位新晋王太后是不是在这场王庭之变中做了些什么。” 流苏看向胥琰:“是也不是,宁安郡王殿下?” “从大齐的角度来看,流苏姑娘所言的确并无不妥。”胥琰话锋一转,“但对我母后而言,她所做的那些只是为了能在北漠好好地生存下去。 她为何要剔除那些大齐安插在她身边之人?那是因为那些人行事疏忽大意,暴露了自己也差点连累到她! 她为何要在北漠苦心经营自己的势力?那是因为她若是无权无势,她连自己都无法护住,更遑论保护我们兄弟二人。 看似是大齐在背后一步一步将我母后推到如今这个位置,实则全靠她这么多年殚精竭虑,不遗余力的算计。 我想问问流苏姑娘,换做是你,你愿意在历尽磨难登临高位后,还为他人操控吗?” 流苏毫不犹豫地回道:“有何不可?受别人帮扶取得成就后反将帮过你的人一脚踢开,这难道不是忘恩负义?” “停停停!”眼见着流苏要跟胥琰吵起来,卢明远赶快站出来制止,“二位,咱们今日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些,而是彭城洪灾案啊!这会儿都跑题了十万八千里了。 第一百零九章 调查过往 在嘉和元年那场洪灾前后,彭城刘氏所做的这些动作可能在大多数世人看来都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但对于流苏和她的师父这样的人来说,这些动作背后所散发出的阴谋的味道无比浓郁。 她们根本不相信彭城刘氏所给出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她们动用了更多的资源和力量,更深入地挖掘当年在彭城刘氏内外发生的一切。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几乎对彭城刘氏上上下下调查了个遍后,她们终于找到了刘氏费心隐瞒了多年的秘密。 一个在刘氏祖宅值役数十年的老花匠醉酒后无意中透露,当年在洪灾发生之前,刘氏祖宅偷偷住进了一些身份不明的人。 花匠倒是认识那些身份不明之人的领头人,那是刘氏嫡支二房大老爷的私生子,刘大年。 刘氏二房大老爷胸无大志,是个不折不扣的庸才。年少时就一味地吃喝玩乐,整日里沉溺于酒色,不务正业。 他父亲,也就是刘氏嫡支二房老太爷,为了约束他,让他改邪归正,专门去求了老族长,请老族长舍下脸面为他求娶了洛州袁氏的贵女。 彭城刘氏虽然也自称世家大族,但底蕴并不算深厚,真正兴起也就是近两三百年的事。而洛州袁氏却是能与卢明远出身的洛州卢氏相提并论的千年士族。 所以,哪怕二房老太爷为儿子求娶的不过是洛州袁氏偏房的嫡女,那对二房大老爷来说那也算是高攀了。 以至于成亲之后,高不成低不就的二房大老爷在自家夫人面前毫无底气,再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出去厮混。 可他毕竟风流惯了,在外面无数莺莺燕燕的诱惑下,他哪里忍得住只守着家里的一只母老虎过活。 但他碍于妻族的强势又不敢太过放肆,便偷偷在外面养了外室。也怪他行事不够谨慎,外室的事不久就暴露了。 他夫人一怒之下回了娘家,袁氏知道消息后还专门派人敲打刘氏。二房大老爷在老族长和二房老太爷两座大山的压制下只能屈服,决定处理了那外室。 可谁也没想到,那外室已经有了身孕。刘氏的两位老太爷觉得稚子无辜,毕竟是刘氏血脉,便想要留下孩子。 但袁氏无法同意自家的贵女刚嫁过去不久,就凭空多出个庶长子出来。 几经协商后,双方决定各退一步。最终商定,那外室的孩子可以留下,但生下来后无论男女只能记在旁支族人的名下,二房大老爷也不会亲自抚养。 那外室十月怀胎后,生下一子,便是刘大年。二房大夫人对刘大年这个孽种厌恶无比,在她的影响下,二房上下都对刘大年充满恶意。 刘大年从小的生长环境极为恶劣,甚至活得连一些刘氏世仆的孩子都不如。若不是二房大老爷因为心中有愧,对他暗中照拂,他的日子恐怕更为难过。 刘大年在艰难地长到十三四岁后,终于忍受不了折磨,逃出了刘氏。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都经历了什么,等过了数年他再回到刘氏时,他已经成了大齐顶尖勋贵靖宁侯府的家将。 有了这层身份,哪怕他在刘氏二房仍然不受待见,但也很少有人会为了讨好二房大夫人而故意给他使绊子。不过即便如此,刘大年也很少会在府中长待。甚至过个一年半载也不一定回来一次。 但老花匠清晰的记得,洪灾发生前几日,刘大年带了一批身份不明的人悄悄回到了刘氏二房,住进了一处极为偏僻的院落中。前前后后加起来待了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那处院落因为位置不好,二房的主子们根本不愿意住。但它偏偏面积极大,里面有大片大片的空地。 二房大夫人觉得那里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种些花花草草的,便让老花匠负责打理。也是因为这个,老花匠才对刘大年带人回来这儿事了解的那么清楚。 流苏她们得知此事后,暗中带走了老花匠,使了些手段让老花匠透露出了更多的事儿。 比如他无意间偷听到二房大老爷和大夫人的争吵,得知当年刘大年之所以能进入靖宁候府当什么家将,竟是大老爷安排的。 原来,二房大老爷年少时去洛州寻快活的时候结识了靖宁候的弟弟,那也是个整日里只想着吃喝玩乐的纨绔子。二人臭味相投,结为好友。 所以,二房大老爷在得知私生子跑出去后,便派人把他带到了靖宁侯府,将他托付给了靖宁侯的弟弟。刘大年这才有机会成了靖宁侯府的家将。 老花匠还在洪灾后不久,听到二房大夫人质问大老爷为何要让刘大年那个祸种留在家里。她说刘大年干的都是掉脑袋、灭族的大祸事,说他害死了无数无辜之人,就不怕那些冤魂索命吗? 老花匠虽然对听到的这些话似懂非懂,但他很清楚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他听到了这些,更不能把这些东西讲出去。 有趣的是,老花匠在年轻时目睹了一个与他交好的仆役因为偷听主人讲话而被活活打死,他惊吓之余,脑子一热便寻了个机会假装自己因为生了一场大病就聋了。 虽然因为聋了,被赶去当最没有油水可挣的花匠,但总归是少了性命之忧。而且,让他没想到的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聋了,大家反而对他不怎么设防。甚至有人在他在场的时候大声密谋! 以至于老花匠在不经意间竟然成了刘氏二房里知道各种秘密最多的人。但他也因此而过得十分谨慎,尽量少跟他人接触。 若不是流苏改变身份,潜入刘氏调查时阴差阳错结识了老花匠,又无意间发现了他不是聋子的秘密,说不准这些秘密被老花匠死了带入坟墓中都无人知晓。 流苏她们根据从老花匠口中掏出的秘密,再加上她们此前调查到的一些情况,东拼西凑地还原出当年洪灾发生的直接原因,应该就是刘大年带人损坏河堤,以至于上游不断上涨的河水流下来时冲垮了受损的河堤,酿成惨烈的洪灾。 但刘大年为何要带人破坏河堤,难道他们故意制造洪灾就仅仅是为了让彭城刘氏有机会谋夺普通百姓的田产? 第一百一十章 方县事结 流苏在说起秦郡守没有资格加入她们时,无论是她的语气还是表情都显得十分骄傲。这让卢明远对她的身份有了进一步的猜测。 “流苏姑娘,你曾跟均衡说你的师父是窦公公的属下。你又知道胥琰的生母是韩相爷女儿这样的惊天秘密。”卢明远盯着流苏道,“你的真实身份该不会是鸾台内卫吧?” 胥琰惊疑道:“鸾台内卫?” 他不久前才听阿莫的姑姑莺歌说起过这个大齐皇帝暗中掌控的势力。 胥琰的反应引起了卢明远的注意:“阿琰也知道大齐的鸾台内卫?”没等胥琰回话,卢明远自己便想通了:“也对,你的母后是韩相的女儿,知道这些也不为过。” “那卢大人又是从何处得知鸾台内卫的呢?”流苏在问出这句话之时,她便默认了自己鸾台内卫的身份,“据我所知,鸾台内卫在大齐虽然算不上绝密,但也鲜少有人知晓它的存在。” 卢明远笑了笑,说:“你身为鸾台内卫,难道不知道我祖父在当年为它的创立还下了不少功夫?我当然是从他那里知道的。 鸾台内卫应该有两仪四象之分吧,这便是我祖父设置的。 其中,两仪对应女子阴使和男子阳使各一名,直接由皇帝陛下任命。四象则并非四人,而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部,每一部都有大量的普通内卫,且每一部皆有一位主官称为四象使,像青龙部的便是青龙使。 说起来,我祖父当初之所以提出以两仪四象来划分鸾台内卫的内部组织,还是因为他跟天界山的师父们关系甚密,受了他们道家的影响。 流苏姑娘,以你能接触到胥琰身份这样的绝密信息来看,你在鸾台内卫中的地位应该不低。难道你的师父就是鸾台内卫的阴使?” 流苏还真不知道卢明远的祖父竟然还参与过鸾台内卫的组建。怪不得他通过她的只言片语和一些零碎的信息中就推测出了她的身份。 既然卢明远和胥琰都是鸾台内卫的知情人,流苏也没有继续隐瞒身份的必要了,她直言道:“卢大人所料不差,我师父的确是鸾台内卫的阴使。 嘉和元年,她以朱雀使的身份被窦公公派到彭城,探查简郡王殿下父母的死因以及洪灾的情况。此后,她便常驻彭城郡,负责鸾台内卫在徐州、扬州、青州等地的事务,同时也调查洪灾案真相。” 还真猜对了!卢明远对传说中的鸾台内卫一直十分好奇。只是他的祖父对此从来不愿意多说。没想到如今一个活生生的鸾台内卫就站在他面前。 或许是他想要追根问底的视线太过强烈,流苏不等他问出那些问题就出言拒绝道:“卢大人既然知道鸾台内卫,那就不会不知道无论是我们的身份还是所做之事都是绝密。若不是洪灾案需要借助您的力量,我也不会暴露身份。但也仅止于此了,您不必期望能从我这里了解更多鸾台内卫的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惊闻死讯 彭城郡郡城位于彭城县内,在方县的正东方向,距方县大概有百余里,这两县中间还隔了一个萧县。 卢明远这一行人,人数不多,还都是轻车简从,一路疾行之下,在当晚就穿过了萧县,踏上了彭城县的地界。 进入彭城县后,修山抽空算了一下,发现他们距离郡城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路程。即便是全力赶过去,也很可能赶不在城门关闭之前到。于是他便建议卢明远就近找一处驿站,先休整一夜,第二日一早再赶往郡城。 卢明远和胥琰商议了一下,觉得修山说的有道理,便采纳了他的意见,等行进到下一个驿站的时候便停了下来。 他们进了驿站之后,才发现那里面一片狼藉。好像有很多人在这里停留过一样。驿站的驿卒们正在驿长的指挥下收拾那些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桌椅板凳和上面的碗碟筷匙。 驿长一转头看到自行走进来的卢明远等人,吃惊道:“敢问各位上官是?” 修山站在卢明远一旁向那驿长介绍道:“这位是我大齐的定国公,陛下亲封的监察御史,卢大人。他旁边这位则是宁安郡王殿下。御史大人要到彭城郡城公干,如今天色已晚,便来你们这驿站休整一夜。” 那驿长闻言脱口而出道:“怎么又来一位郡王殿下?” “又来一位?”卢明远想了想,问驿长,“你们此前不会接待了简郡王殿下一行人吧?” 驿长连连点头:“正是!正是!那位殿下带了一大批人马过来,为了招待他们,我们整个驿站上上下下忙活了半天的时间,到现在还在收拾。” 驿长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收拾的驿卒们,为难道:“大人,您也看到了,咱们驿站这会儿还没收拾好,不能立刻招待诸位。您请见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卢明远很清楚这种小驿站能接待萧均衡带的那支大队伍肯定力有不逮,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所以他并未怪罪驿长,反而亲切地跟驿长说:“无妨,你们慢慢收拾便是。我们可以在外面等。” 说完他又让修山去找了几个禁军兄弟过来帮那些驿卒。 这反倒让那驿长一阵慌乱,他何曾见过如此体恤他们这些驿卒的官员,还是国公爷这样的大人物。他连连推说不敢,但卢明远执意相帮,他只能忐忑地接受了。 之后,卢明远又问驿长:“简郡王殿下是何时从你们这里动的身?” 驿长看了看天,回道:“回大人的话,简郡王殿下他们约莫是一两个时辰之前走的。” 一两个时辰前?卢明远算了算,以萧均衡他们的速度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到达彭城郡城应该不是问题。 有了禁军兄弟的帮忙,驿卒们很快就将驿站上下收拾妥当。卢明远便带着胥琰和流苏住了进去。 简单地梳洗一番过后,修山便请卢明远、胥琰和流苏去用晚饭。 他们落座之后,没多久驿长便带着几个驿卒把饭菜端了上来。只是,这饭菜看上去太过简陋了些,甚至连点荤腥都看不到。 驿长苦着脸跟卢明远解释:“大人恕罪,因为此前接待简郡王殿下一行人,驿站内备的鸡鸭鱼肉和瓜果蔬菜基本上都被消耗完了,小的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大人若是不介意等上一段时间的话,小的这就遣人去附近的村庄去采买些食材回来,重新为几位贵人整治一桌好菜。” “不必了!一顿饭而已,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卢明远指着桌上的饭菜道,“有你们准备的这些就足够了。” 说完,他还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吃了下去。 驿长见状松了一口气,满脸笑意道:“多谢大人体谅!多谢大人!” 然后他便很识相地告退了。 虽然驿长准备的不过是些粗茶淡饭,但卢明远他们在赶了那么久的路后,腹内空空的状态下去吃这些,反倒觉得它们美味可口。 很快,桌上摆放的饭菜就被他们几人横扫一空。 大快朵颐之后,卢明远正准备跟胥琰和流苏道个晚安,前去休息,却见到修山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 修山一见到卢明远便赶紧禀报道:“国公爷,驿站外刚来了一个要进来讨水喝的信使。守在外面的禁军兄弟担心他会对您几位不利,便没让他进来。结果他自己亮明身份,说他是彭城刘氏之人。” “彭城刘氏的信使?这里离彭城刘氏的祖宅并不太远,有他们的信使路过也算正常吧?”卢明远疑惑道,“你就为了这个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不仅如此!”修山面色凝重道,“禁军兄弟们喊了属下过去处理。属下在跟那名信使交流时听到他说,他此行是为了赶去洛州袁氏,告知袁氏他们家嫁进刘氏的女儿,也就是刘氏二房大夫人突然得了急病殁了,让他们赶紧派人到彭城奔丧!” “什么?刘氏二房大夫人死了?”卢明远难以置信道,“你确认过了吗?那信使说的死去之人确实是二房大夫人?” 修山点点头:“属下反复确认过了,的确是她。否则,信使也不会急着去洛州袁氏送信。” “我们前脚刚准备以她为突破口进入彭城刘氏,后脚她就死了?”卢明远皱着眉头,忍不住怀疑:“这天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吗?我不信!阿琰,你呢?” 胥琰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也不信。这种巧合未免也太过刻意了。” 流苏面露疑惑道:“可是,我们已经封锁了消息。我们去彭城刘氏查案的决定也并未向外透露。而且,我们在下了决定后便立刻出发,现在还未赶到彭城郡城。 如果说刘氏是听到消息后刻意害了刘氏二房大夫人,那他们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又为何能这么快递到他们手上呢?” 不得不说,流苏的这些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卢明远如今也给不出合理的答案来。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事绝对是彭城刘氏在后面搞鬼,而不是什么狗屁巧合。 胥琰叹了口气,说:“不管是不是巧合,如今二房大夫人死了,咱们之前定下的计划就废了。得重新想办法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又遇意外 卢明远态度的突然转变打了二老太爷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二老太爷活到如今这个岁数,早就见过无数的大风大浪。 所以他很快就稳住阵脚,不慌不忙地跟卢明远回道:“卢大人,老夫的大儿媳出身洛州袁氏,人品端正,端庄大方。对上孝顺父母长辈,对下体恤儿女子侄。在我刘氏族内声誉极佳,是我刘氏族人交口称赞的好媳妇。 老夫希望您不要因为杀手的几句片面之词,就对她心存偏见。她得了急病过世已是命薄,切不可再被泼上脏水,污了名声!那她在九泉之下该是如何冤枉,便是有委屈也无处可诉! 再者,我彭城刘氏也不会容忍有人信口雌黄,对族人横加污蔑。想来,大儿媳的娘家洛州袁氏也不能容忍出嫁女被凭空安上如此恶劣之罪。 故而,万望卢大人三思而后行,不要听信谗言,做出错误的决定来!” 卢明远长腿一迈,直接越过二老太爷,走在了最前面,而后头也不回地说:“二老太爷,您大可不必如此激动。本官定会查清楚这案子的来龙去脉,若是最后查出贵府大夫人跟此案无关,本官保证,肯定严惩那名刺客。” 他迈步的速度越来越快,二老太爷毕竟年老体衰,根本跟不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卢明远朝着西府主院一步步靠近。 卢明远没走多久,就来到了西府主院的门前。 此时的主院,放眼望去那是白茫茫一片。门前的白灯笼,房屋梁柱上悬的白稠,到处装点的白蜡烛,还有不停进进出出的身穿各种形制白色丧服的刘氏族人和下仆,这一切好像都在无声地向这世间宣告着这里女主人的离世。 主院的家丁们第一时间发现了卢明远等人的靠近,以为是跟刘氏交好的贵客来吊唁大夫人。还没来得及问一下他们是哪家的贵客,就看到二老太爷在几个二房后辈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气儿都没喘匀就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二老太爷站在门前,喘匀了气儿后给卢明远施了一礼,道:“卢大人,家中正在治丧,人多嘴杂。还有很多与我刘氏交好的宾客前来吊唁。恳请大人能看在咱们刘、卢两家同是世族的份儿上,能够顾及我刘氏的脸面,私下调查案情。在下在此先行谢过!” 卢明远听完忍不住暗自腹诽,这个老奸巨猾的二老太爷,口风变得还真是快!为了阻挡他查案把世家脸面都拿出来说了。 不过,二老太爷说的也没错,世家大族之间在这种丑事的处理上,通常会互相帮忙遮掩,以保全体面,这算是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卢明远也不想一上来就跟刘氏闹得太僵,那也不利于他后面的调查。所以伸手扶了一下二老太爷,对他说:“二老太爷放心,彭城刘氏在方圆数百里内那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族,还有不少族人在朝为官。对于这些本官心里都有数,不会故意让你刘氏出丑的。” 二老太爷立刻感激道:“那就多谢卢大人了!” 说完,他佯装懊恼的样子,一拍脑袋说:“哎呀,看我这脑子。在门口说了半天,愣是忘了把大人给请进去。大人见谅,快快请进!”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卢明远等人让进了主院。 二房的大管事早就在院内看到了二老太爷和一众脸生的人在门外叙话。不过,在看到二老太爷对那些人小心恭敬的态度后,大管事也不敢上前搅扰。 等到二老太爷带着人都进来了,大管事才适时地迎上来,询问他有何吩咐。 二老太爷给大管事介绍了卢明远等人的身份后,让他去把大老爷请来接待贵客。 结果大管事脸色立刻变得奇差,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在二老太爷的逼问下透露了实情。 据他所言,大老爷因为夫人去世而悲痛欲绝,一个不慎中风了。如今躺在床上是口不能言,手脚也动弹不得。 大管事连忙将此事禀报给了过来帮忙治丧的二老爷。二老爷派人请了府医过来,但府医说他对此束手无策。二老爷又派人去城中遍寻良医,可那些大夫见了大老爷后都纷纷摇头,说是无能为力。 大老爷病倒,大夫人的丧事只能由二老爷帮忙操持。除此之外,他还得给大老爷请大夫医治,迎来送往那些前来刘府吊唁的宾客,忙得那叫一个脚不沾地。 二老太爷质问大管事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禀告于他。 大管事则说是二老爷担心二老太爷无法承受大儿媳突然离世和大儿子变成废人这双重打击,才让他暂时先把大老爷病倒的事瞒着二老太爷。 二老太爷猝不及防地得知大儿子病倒的消息后,差点儿直接丢下卢明远他们去看望儿子。 幸好关键时刻大管事拉了二老太爷一把,让他恢复了理智。 他对卢明远和胥琰致歉道:“卢大人,郡王殿下,老夫对大儿子的情况十分忧心,只能暂时失陪了,实在抱歉!” “二老太爷不必多礼。这是人之常情,本官理解。不如这样,本官和郡王殿下随您一起去看望贵府大老爷。再怎么说咱们卢、刘两族也曾有过联姻,算是世交,合该去探望的。” 紧接着,卢明远又吩咐修山:“你带着其余人在此等候,或是听从大管事的安排到别处暂歇也行。” 卢明远都纡尊降贵主动提出要去看望自家儿子了,二老太爷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吩咐大管事好好款待卢明远和胥琰的随从后,便带着他们二人去了大老爷的住处。 到了之后,他们看到的场景一如大管事所说,大老爷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副口歪眼斜的模样,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嘴角是不是还有晶莹的口水堂淌下。 此外,大老爷屋内还站满了二老爷命人去请的大夫。有几个还是在彭城郡乃至周边郡县都声名赫赫的名医。 只是,这些大夫们如今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个个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二老太爷带着卢明远和胥琰进来后,从那些大夫中穿过,直奔床上的大老爷而去。 大老爷躺在床上,面朝门口的方向,正好看到他父亲一脸焦急担忧地向他走来。他很是激动,虽然说不出清晰的句子,却一直含含糊糊地在喊着什么。 他越是喊,他嘴边就流出越多的口水。一个跪在他床榻边的侍女只能不停地拿巾帕替他擦拭。 看到大老爷的这幅惨不忍睹的样子,二老太爷心疼不已。他坐到床边,双手握住大老爷的手,看向那些大夫,沉声道:“诸位都是咱们彭城郡里有名的大夫,对我儿如今的情况可有什么看法?” 那些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出头接二老太爷这句话。 二老太爷看到他们的态度后,顿时心都凉了一半。不过他还是不肯放弃,看向其中一位瘦瘦高高,蓄着花白胡须的大夫,对他说:“胡大夫,你们回春堂最拿手的不就是治疗中风吗?咱们俩可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我可送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材给你,让你精研医术。你来说说看,我儿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救?” 胡大夫皱着眉头,揪着自己的胡须,再三考虑后,才斟酌着回道:“二老太爷,我们回春堂的确最擅长治疗中风。可大老爷这病他不一定就是中风啊! 大老爷他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弹的这些症状的确很像是中风。但他的脉象却跟中风的病人大相径庭。 我做了几十年的大夫,诊治过数不清的中风病人。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中风病人的脉象是如此奇怪的。” 他指了指左右两侧的另外两个大夫说:“林大夫和徐大夫也看过很多中风病人,他们也觉得大老爷的情况很奇怪。根本没办法确定病因到底是中风还是其他。 您也知道,这看病讲究一个对症下药,这不知道真正的病因,咱们就只能先稳定病情,再多的暂时就做不到了。” 二老太爷打心底不愿意相信胡大夫说的这些,他忍不住追问道:“胡大夫,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在场的诸位都医术高超,经验丰富,难道真的没见过我儿这种病情?” 胡大夫摇了摇头:“二老太爷,我知道您一时半会儿可能接受不了这些。可现在事实就是如此,我们这些人忝为大夫这么多年,竟是对大老爷的病症束手无策。 说实话,如今府上把我们留在这里也无用。大老爷虽然不能说话不能动,但脉象有力,单从脉象上来看根本不像是重病之人,与普通人无异。 所以,只要悉心照顾,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但是想让他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恕我直言,咱们彭城郡内恐怕还没有大夫有这个本事。或许您可以请其他州郡的名医甚至新京的御医来诊治,说不定会有大夫见过这等奇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奇怪印记 胡大夫打碎二老太爷最后一丝侥幸后,就请辞了。若不是顾念他与二老太爷多年的交情,他根本不会留到现在。 胡大夫走后,其他大夫也陆陆续续地拿了刘府给的红封离开。 二老太爷握着大老爷的手怔怔地坐了半晌,最后还是被大老爷费力喊出的咿呀声惊醒了过来。 他回头一看,大夫们已经走了个精光。只有卢明远和胥琰还站在屋内。他连忙起身,对他们二人行礼致歉。说他因为大老爷重病无人可治而心绪大乱,没有顾及到二位贵客,怠慢了他们云云。 卢明远并不在意什么怠慢不怠慢的,他更在意的是大老爷脖颈处有一块儿皮肤泛起了醒目的猩红。 那个位置,那个颜色,他都非常熟悉。大半年前,他随祖父流放北境,在照顾祖父之时发现了他脖颈上有一片皮肤的颜色异常的红。 他当时问了祖父那是什么。可他祖父自己根本看不到,自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说卢明远所指的那个位置除了微微的发胀之外,没有其他感觉,觉得问题不大就没再关注。 卢明远完全没想到,今日会在另一人身上同样的位置,再次看到与之极为类似的印记。他不得不怀疑这两者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联系? 卢明远盯着那块猩红印记看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他此前每次给祖父运功疗伤后,那块印记的颜色就会浅上不少。 难道大老爷之所突然一病不起,并非是得了什么急症,而是受了什么内伤? “二老太爷,不知大老爷是否得罪过什么江湖中人?也许他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是被人用什么邪门武功给害了。” 卢明远边说边走上前去,“我自幼习武,不如让我给大老爷把把脉,看他是不是为人所害。” 二老太爷在最开始听到卢明远说他儿子的病情还有另一种可能时,表现得还挺激动。不过,他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沉寂了下来。 他拦住了想要给大老爷把脉的卢明远,对他说:“卢大人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我儿向来与人为善,也从未跟江湖中人打过交道,应该不是被人害成这样的。就不劳大人您费心了。” 二老太爷越是拦着卢明远,卢明远就越想亲自一探究竟。他稍稍用力,把二老太爷推开,直接坐到了大老爷的床头。 说了句“二老太爷太客气了,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举手之劳而已”后,便捉起大老爷的胳膊,找准脉门,运功试探。 这一试探,果然有重大发现。 卢明远感觉大老爷如今体内的状况跟他祖父重伤之后的状况非常相似。 大老爷体内也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阴毒功力在瘀堵着他的经脉。但他不像卢松毅那样有一身练了几十年的功力,可以抵抗这股力量的侵蚀,所以才变成如今这副动弹不得的样子。 难道这也是隐血阁的人做的?有人在大老爷身上用了雾隐诀? 可是卢明远只听说过雾隐诀可以废掉习武之人的功力,没听说过这功法还能让普通人变成废人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换个思路 徐欢的这番经历与潜伏在刘府的鸾台内卫传出的消息可以相互印证。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刘府中的确暗藏了一些身份不明且有武艺在身的人。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们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到刘府又有何目的?卢明远现在根本无从判断。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最起码得先把人找到! 他想了一下,吩咐徐欢:“你跟那些人打过交道,对他们多少有点儿了解。这样,今晚,你和修林还有你妹妹三人一起,夜探刘府,看能不能把他们揪出来。” 徐欢当即领命:“是!属下今晚一定把那些杂碎找出来。” “那老花匠的事怎么办?” 流苏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老花匠是死是活,他可是指认大老爷夫妇与洪灾案有关的关键证人。 这也是让卢明远颇为头疼的事。老花匠很重要,不然他也不会提前安排修山,让他一入刘府就找机会把老花匠控制在自己手里。 可如今老花匠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初来乍到,又是外人,总不能大张旗鼓地在刘府找人吧? 卢明远以手扶额,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其实就目前的状况来说,老花匠在与否,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胥琰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把大家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明远和流苏姑娘之所以这么关注老花匠,就是因为他是能把大老爷夫妇和洪灾案扯上关系的直接证人。 不过,如今大老爷夫妇一个变成了活死人,一个已经是个死人。就算老花匠还在,并当众指认他们夫妇二人知道刘大年蓄意破坏河堤,引发洪灾的罪行,我们也很难从已经无法言语的两人身上查出什么。” 胥琰看了一下众人若有所思的神情,接着说:“我们不妨换个思路。刘大年遇刺身亡,大夫人紧接着遇害,大老爷又成了废人。从刚才明远给大老爷把脉的情形来看,大老爷这急病怕也是人为的。 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大老爷夫妇的惨剧是刘大年之死所引起的连锁反应?而他们三人之间最关键的交集就在于那场洪灾。 换句话说,洪灾案的幕后主使因为刘大年之死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他们决定让对此事知情的大老爷夫妇闭嘴。 明远,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要找的幕后黑手已经自己主动跳了出来。老花匠也好,大老爷夫妇也好,他们出手的次数越多,就说明我们离最后的真相越近。 所以,我觉得如今只要咬死大夫人之死是为人所害,顺着这个案子查下去,总能找到那些人的蛛丝马迹。 其实,你让徐欢和修林他们去找那些身份不明之人,就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了。” 不得不说,胥琰的这番分析给身处一团迷雾中的卢明远指明了一条路。 只要在刘府抓住幕后黑手的马脚,接下来就会拔出萝卜带出泥,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觉得阿琰说得很有道理。”卢明远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流苏姑娘觉得如何?如果你也认同的话,我希望你能请你那位潜藏在刘府的同伴配合徐欢他们的行动。”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也只能先这样了。”流苏无奈道,“我会让那位同僚暗中相助。但我觉得老花匠的事也得仔细查一查。现在我们根本无法确定他的消失是不是跟那些幕后之人做的。” 卢明远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花匠的事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就算了。我会安排人继续调查。” “还有,算算时间,大夫人的娘家人若是走得快的话,估计明晚,最迟后日一早就能从洛州赶来。 在袁氏族人到来前,我们得做好准备。届时,只要袁氏之人提出给大夫人验尸的要求,我们就立刻实施。” 卢明远略一沉吟,安排道:“修山,你立刻去郡守府求见简郡王殿下,把这两日发生的事都禀报给他。 请他尽量从彭城郡守府或下辖的县府中找一个女仵作,以备不时之需。” “是!属下这就去办!” 修山抱拳回复了这么一句后就直接转身,准备前往郡守府。 他刚走到门口,一个禁军侍卫从院外跑了过来。在看到他后马上禀告道:“修山大人,刘氏二房的二老爷陪着彭城郡守府的人在院外求见国公爷。” 那侍卫是个大嗓门,卢明远他们在屋内把他在门外对修山说的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卢明远不用等修山再回禀了,直接在屋内吩咐那禁军侍卫:“去让他们进来吧!” “是!” 那禁军侍卫往院外跑,修山也也重新回到屋内。 卢明远对他说:“修山,你先别急着走。等会儿看看求见之人是郡守府的什么人。” 修山闻言便默默地站在了原地。 很快,刚才那个禁军侍卫就领着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过来。 这两人虽然个头儿相差不少,但长相却有几分神似。单看相貌的话,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这个猜测在他们两人给卢明远和胥琰行完礼,各自介绍自己身份的时候马上就得到了印证。 据他们自己介绍,这两人中,身形高挑瘦削的是刘氏嫡支二房的二老爷,是如今一病不起的大老爷一母同胞的弟弟。 身材比较矮小,略显圆润的是彭城郡郡丞刘全禄。他也彭城刘氏族人,不过不是嫡脉子弟,而是偏房出身。 世家大族子弟在他们族地所在的郡县谋取一官半职的情况在大齐非常正常。但这些在本地任职的世家子弟一般都是家族嫡脉出身。 而像彭城刘氏这样,让刘全禄这样的偏房子弟当上本地郡丞的情况,实在是少之又少。 难道这个刘全禄的才能手腕,真的高超到了让彭城刘氏的族老放弃坚持嫡长为尊的程度? 抱着这个疑问,卢明远问刘全禄:“刘郡丞,不知此番前来求见于本官,所为何事啊?” 刘全禄挤出个笑脸,回道:“国公爷,您有所不知。郡守大人得知了您驾临本郡的消息后一直翘首以盼。若不是还要完成简郡王殿下交代下来的筹集转运粮草的任务,郡守大人怕是早就亲自去接您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朝堂动荡 “国公爷,我彭城郡守府的确没有正在任职的女仵作。不过——” 刘全禄特意拉长了声音,想要卖个关子。 但在看到卢明远不耐烦的神情后,他马上老老实实地接着说:“我们郡守府此前有一个当差了近二十年的仵作,姓唐,前些年得病死了。但据说他把一身的本事都传给了他的独女。 他那女儿倒也争气,不仅一个人撑起没了主心骨的小家,把体弱多病的母亲照顾得妥妥当当,还没把她父亲教给她的仵作手艺落下。 听说她多次到郡守府参加仵作的考核,次次都能通过。就是运气不好,每次通过后,她母亲的老毛病就会反复发作,她为了照看母亲不得不放弃。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姑娘的能力与郡守府的仵作相比也是不落下风。若是国公爷同意,下官就命人去给她传信。让她在家中做好准备,您看如何?” 刘全禄这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那仵作家只剩了一对孤儿寡母,还不是任他拿捏。而且只要他承诺让那仵作的女儿直接进入郡守府任职,定会赢得对方的感激,到时候不还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卢明远对于刘全禄的这点儿小心思心知肚明,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 他之所以一定要找个女仵作,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彭城刘氏在给大夫人验尸一事上的抗拒。 至于那女仵作会不会在有心之人的指使下,作出与事实不符的证言,卢明远并不担心。 他甚至还有些期待这种情形的出现,因为这正好符合胥琰此前所言的背后之人出手越多,破绽越多的逻辑。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外之喜。 所以卢明远很干脆地跟刘全禄说:“本官没有异议,就按刘郡丞所言安排吧。” 刘全禄心下暗喜,回道:“是!国公爷放心,下官回去后定妥善安排。除此之外,不知国公爷还什么其他吩咐没有?” 言下之意,若是没有其他吩咐他就要退下了呢。 “吩咐没有,问题倒是有一个。简郡王殿下今日是不在郡守府吗?” 如果萧均衡在郡守府的话,没道理让刘全禄一个人来刘府。肯定会有派人过来找卢明远互通有无的。 “国公爷怎知简郡王殿下不在郡守府中?”刘全禄惊讶道,“今日一早,沛县的官员上报称,他们在接到郡里筹集粮草的要求后,连夜清查县里的粮库和武备库,却发现这两个库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偷偷搬空了。 简郡王殿下听闻这个消息后,马上带人去沛县调查此事去了。所以,他应该还不知道您已来到彭城郡城的消息。” “一县的粮库和武备库被掏空,县衙上下却一无所知?”卢明远既惊又怒,“沛县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还有你们郡守府,对下辖之县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也毫不知情吗?简直是尸位素餐!” “国公爷息怒啊!”刘全禄没想到卢明远会在这事儿上发这么大的火。他委屈道:“国公爷,这沛县县令据说跟咱们大齐皇室能扯上关系。腰杆子硬得很呢!沛县县衙上下对我们郡守府一直是爱搭不理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反旗已竖 卢明远在看到大齐两位皇子接连出事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大齐与北漠之间战火重燃已是必然。 达勒身为北漠摄政王,却选择主动退出朝堂,重回北漠与大齐的边境,为的就是借助与大齐作战来立威养望。他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换做卢明远在达勒的位置上,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挑起战事。 如今的大齐朝堂恐怕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两位皇子身上,至于北境的战事,卢明远相信以大齐朝堂的一贯作风,只要达勒还没带着北漠军队打到新京,乾元殿内的文武百官就不会把大部分的注意力从储位之变转移到大齐与北漠的战事上。 若是只有一位皇子出事,那还有另一位皇子可以继承皇位。哪怕暗中出手的就是这个皇子,为了大齐社稷的安稳,恐怕也会有不少官员捏着鼻子认了。 而如今两个皇子前后脚出事,一死一残,连成为大齐的储君都不可能,更别说日后登基称帝了。 如此一来,只能从他们的儿子,也就是当今皇帝的孙子中挑选继承皇位的人选了。 但问题是,五、七两位皇子虽说都早已成亲多年,府内正妃、侧妃以及侍妾等等都配置齐全,在子嗣一事上却都分外艰难,而且各有各的难法。 五皇子打小身体就不算好,磕磕绊绊长到成年后,陆续迎娶了王妃和侧妃,宫里的娴妃娘娘还时不时地赐下侍妾。他的后院不断充实,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任何子嗣上的好消息传出。 为此,娴妃娘娘和承恩侯府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甚至因为求子心切闹出过不少笑话,这在新京城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努力被老天爷看到了,五皇子府此后陆陆续续开始有皇孙降生。可惜,这些小皇孙多数在不到两岁的时候就夭折了。 新京的百姓私下里猜测这都是因为五皇子身子骨不好。他播的种有问题,即便开花结果,那长出来的肯定也是坏果子。 到如今,五皇子府也只有两个庶出的皇孙艰难长大,被养在五皇子妃的膝下。但据说这两个皇孙资质都比较平庸,难堪大任。 而七皇子从小就在靖宁侯的指导下习武强身,身体的康健程度那是远在五皇子之上。 他比五皇子小个五六岁,大婚也晚了几年。但开枝散叶反倒比五皇子早些。不过,一连多年,七皇子府开的枝散的叶都是金枝玉叶,全是女儿。七皇子连着几年生了七个女儿。新京百姓盛传七皇子这辈子是跟七杠上了。 为了生出个儿子出来,七皇子府上下也是没少折腾。十几年前,两座皇子府为了抢香火旺盛的送子娘娘庙的头柱香而大打出手的故事,至今还在新京百姓中间流传。 后来,七皇子府终于迎来了翘首以盼的小皇孙。上至七皇子,下到府中的仆役,对小皇孙是百般呵护,无比溺爱。以至于小皇孙养成了嚣张跋扈、无比霸道的性子。平时打骂侍女下人也就算了,对他的几位姐姐也像对待仆役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七皇子对他儿子的这种行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觉得这孩子性格强势,有大将风范。结果让小皇孙在唯我独尊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在皇室内外的名声也越来越差,甚至到了一些朝廷官员提到他都会直摇头的地步。 总而言之,两座皇子府的皇孙各有各的问题。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继承大统之人。卢明远已经可以预想到,乾元殿内的文武百官这个时候该有多为难了。 不过,这些暂时都跟他无关。 真正让他觉得棘手的反而是萧均衡信中后半段内容所透露出的信息。 七皇子遇刺身亡,七皇子府和靖宁侯府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五皇子。可五皇子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在青州出了事。 这种情况下,两座皇子府再怎么视对方为仇寇,也不敢轻易下定论了。与此同时,是北漠出手暗害了两位皇子的消息,在大齐上下铺开盖地地盛传起来。 说是北漠摄政王达勒派出秘密培养的死士,跑到大齐的凉州和青州,把在外巡视州务的两位皇子给暗害了。所以,达勒才能在大齐皇子出事后立刻发动对凉州的进攻。这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少人都相信了。 就在大家以为两座皇子府会难得联起手来跟北漠摄政王扳扳手腕,为皇子们复仇的时候。他们却把矛头指向了沉寂已久的宗亲身上。 五皇子妃和七皇子妃一起到宗正寺找上了宗正寺少卿萧均朔,指控两位皇伯父,也就是当今皇帝的六哥和八哥,才是谋害她们丈夫的罪魁祸首。说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觊觎皇位,意图谋反,要求萧均朔把这些宗亲再次逐出皇室。 萧均朔遇见这种天大的事哪敢自专,便和两位皇子妃一起入宫求见帝后。却接连在皇后和皇帝那里吃了闭门羹。 慈元殿的女官透露,皇后娘娘之所以拒绝接见他们,是因为她骤闻噩耗,惊怒攻心之下卧病在床,太医嘱咐她需要保持静养。 而到了垂拱殿那里,则是窦德出面。他告诉萧均朔他们,皇帝陛下痛失爱子,暂时没有心情处理这些皇族事务。至于那些宗亲,只要他们不竖起反旗,公然与大齐朝廷对抗,碍于先皇遗命,皇帝陛下也不好对他们下手。 两位皇子妃对帝后的态度大失所望。一个跑去找冯贵妃哭诉,一个去找娴妃娘娘申冤。 也不知这两对婆媳是怎么商讨的,两个皇子妃出宫后立刻采取了雷霆手段,与她们指控的宗亲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 先是靖宁候府执掌禁军的冯继祖以在御街纵马伤人为由,把六爷和八爷的一众儿孙全都逮进了刑部大牢。 刑部侍郎冯继信不由分说,直接命人把那些宗亲一顿严刑拷打。都是养尊处优的尊贵人,哪里受得了这种苦。当天夜里就有两三个颇受六爷和八爷宠爱的后辈没能熬过去,直接一命呜呼了。 这一闹出人命,事儿就大了。六爷和八爷连夜找上了刑部尚书颜重焘,让他刑部给个说法。 相较于被削了王爵,无官无权的六爷和八爷,颜重焘更不愿意得罪手握重兵的靖宁候府。所以,他直接拒绝了两位宗亲的要求。 六爷和八爷身为顺宗朝的皇子,当今皇帝的兄长,高高在上了一辈子,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第二天夜里派人闯入刑部大牢,把其他后辈劫了出来。而后便逃出新京,直奔青州。并且在到达青州的当日,就竖起了反旗。 此外,他们还请青州当地有名的大儒写了一封洋洋洒洒数百言的檄书。在檄书中,他们把矛头直指韩竞。说他奸相误国,指控他勾结北漠,残害如前定国公卢松毅这样的忠臣良将,暗害皇子,并把罪名嫁祸到皇室宗亲身上,想要将大齐皇室一网打尽。更有靖宁候府仗着手中的兵权,无所顾忌,与韩竞一文一武,里应外合,意图改天换日,窃取大齐社稷。 而这些宗亲则摇身一变,成了清君侧,除奸佞,匡扶社稷的不屈之士。字里行间都流露着他们对大齐社稷之危的担忧之情,以及为了维护祖宗基业不惜背负反贼骂名的大无畏之心。 这封檄书被萧均衡附在了信中,卢明远读完不得不佩服那个青州大儒的在遣词造句上的功力,不仅读起来十分顺畅,而且很容易让人带入进去,不知不觉中就倒向了那些造反宗亲的阵营。 单从这封很快在大齐各州流传开来的檄书就能看出,六爷和八爷他们在举起反旗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 如今的大齐,外有北漠铁骑磨刀霍霍南攻凉州,内有皇室宗亲筹备多年竖起反旗,可谓是真正到了内忧外患的地步。 从卢明远入宫觐见皇帝,得知祖父获罪的真相以及有宗亲意欲谋反的消息,到如今获知那些宗亲反旗已竖,只有短短不到十日的时间。 就在这么几天之内,北漠王权更迭,大齐社稷动荡。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着这一切加速发生。 卢明远已经无暇去想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它们为何会发生了。他现在最先要做的便是确定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一系列的变故。 要知道,卢明远如今所在的徐州就在反叛宗亲盘踞的青州的正南方。徐州最北边的琅琊郡和青州南部的北海郡接壤。 而且,青、徐二州自顺宗朝起就是那些宗亲着力经营的地方。反叛的势力在这二州是最强的。这也是那些宗亲选择在青州扯旗造反,并很快掌控青州六郡三十二县中的一半郡县的主要原因。 卢明远担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青州很快就会沦落到六爷和八爷的掌控之中。到那时,徐州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第一百二十章 徐州情况 不像青州与新京所在的洛州之间还隔了一个冀州,徐州直接与洛州接壤。若是让叛军掌控了徐州,他们既能截断扬州等地钱粮税赋运往新京的通道,还能由东向西攻入洛州,届时新京的麻烦就大了。 卢明远相信萧均衡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才会让人马不停蹄地送信过来。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卢明远很清楚,他们现在必须调动一切的资源,在那些叛贼在青州站稳脚跟之前将徐州掌控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儿,卢明远让修林把流苏请了过来。 流苏一进屋,卢明远就直奔主题,问她:“流苏姑娘,你可接到了新京那边传来的消息?” 流苏被卢明远问得一头雾水,疑惑道:“什么消息?” 看流苏这反应,卢明远基本能断定她并不知晓皇子被害、宗室造反的消息。他直接把萧均衡的那封信递给了流苏。 流苏不明就里地接过信后,慢慢读了起来。很快,她就因为信中匪夷所思的内容倒吸一口凉气。 流苏难以置信地看着卢明远:“卢大人,这信中所言难道都是真的?” 卢明远面无表情道:“这里面的消息应该是你们鸾台内卫从新京递过来的。你觉得会有几分真几分假?” “那就不可能有假了!”流苏喃喃道,“鸾台内卫直接对皇帝陛下负责,传递假消息是掉脑袋的事!” “不好!”流苏突然拉高声音,“简郡王殿下有危险!” 卢明远心里一惊,马上问她:“你为什么这么说?” 流苏语速极快地解释道:“如今两位皇子一死一废,都无缘皇位,只能从皇孙中挑选储君。但两座皇子府的皇孙要么资质平庸,要么残暴不仁。 有太宗皇帝遴选宗室子侄作为储君的先例在,宫内宫外都不会只盯着两座皇子府的皇孙,定会考虑跟当今皇帝血缘亲近,能力出众的旁支子孙。 简郡王殿下是皇帝陛下的亲侄子,又常年在宫中接受帝后的教导。虽然不常露面,但在一些忠于皇帝陛下的老臣眼里,他要比皇子府的那些皇孙强上百倍。 如果朝堂上掀起立储之争,肯定会有人把简郡王殿下也扯进来。到时候,他就成了两座皇子府和他们背后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他人还在新京,那他的安全还可以得到保证。可如今他在徐州,在这个反贼经营了几十年的贼窝里。防备那些反贼的势力已经够艰难了,若是再被意欲争夺储位的朝堂势力盯上,岂不是更危险? 不行,我们必须马上跟简郡王殿下示警,让他尽快返回新京!” 流苏不等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转身往外走,要去沛县找萧均衡。 “等等!”卢明远叫住流苏,冷静道:“我承认你说的这些的确很有道理。但是,无论是我,还是简郡王殿下,都有皇命在身,是否回京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再者,简郡王殿下还带着几百禁军将士,只要敌对势力不动用地方军队,他的安全就无需担忧。 另外,青州眼看着就要落入叛贼之手,徐州绝不能重蹈覆辙。我相信简郡王殿下跟我一样会选择留在徐州,力保徐州不失!” “可……” 流苏还是担心萧均衡的安危,但她也清楚卢明远言之有理,以萧均衡的性子,他是不会抛弃职责、贪生怕死地回到新京的。 她左右为难地看着卢明远:“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卢明远有些意外于流苏这么快就调整了心态,对她又高看一眼之余,斟酌回道:“我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将徐州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为此,我们得先对徐州上下的势力分布有一个清晰的了解。 哪些势力是倾向于朝廷的,哪些势力跟反贼一挂的,哪些势力保持中立,是我们能争取的,这些都要搞清楚。 流苏姑娘,你和你师父在徐州生活了这么多年,又是鸾台内卫的成员,对这些应该都了如指掌吧?这也是我让修林第一时间把你请过来的原因。” “大人问的这些问题,我这里的确都有答案。” 流苏也不含糊,直接给卢明远把徐州境内势力的大致分布讲了一遍。 总的来说,在徐州北部,靠近青州的琅琊郡和东海郡内,上至郡守、都尉,下至县官、皂吏,大多都能属于那些造反宗亲的势力范围。 这些郡县内既有那些宗亲的封地,也有他们的姻亲。经过数十年的经营,他们的势力已经根植在这些地方,根深蒂固。 朝廷不是没想过办法消除他们在这些郡县的影响力。又是下派官员到这些地方任职,又是派遣监察御史去纠察当地的官员,但始终收效甚微。 相对来讲,那些宗亲的势力在位于徐州中部的彭城郡跟朝廷相比只能算是势均力衡。并没有到一家独大的地步。 如今的彭城郡守就是朝廷指派的。虽然在流苏看来,这个郡守的性子太过软弱,对于彭城刘氏这样的地方豪强始终以怀柔为主,不敢轻易得罪。但不管怎么说,他任彭城郡守的这些年,也没有让宗亲或世家的势力在彭城郡内大肆扩张。 从彭城郡再往南走,就是徐州南部的广陵,下邳等郡。这些郡县与扬州交界,被朝廷盯得比较紧。所以那些宗亲在这些地方的势力扩张始终遭到打击,一直没养成什么气候,暂时不足为虑。 这么算下来,卢明远他们如今所在的彭城郡反而是最关键的地方。这里相当于是反叛势力和朝廷势力的缓冲地带。 卢明远已经不奢望他们能保住琅琊郡和东海郡了,那毕竟是朝廷花了十几年都没能啃下的硬骨头。 但彭城郡不一样,只要能让朝廷的势力在这里占优,维持朝廷在这里的统治,就有机会在广陵等南部郡县以及扬州等地的支持下,抑制那些反叛势力一步步做大的势头。 不过,想要做到这些,单靠卢明远和他手下这些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卢明远需要更多的支持。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仵作之事 修林去敲胥琰房门的时候,胥琰正和阿莫复盘近几日他们跟着卢明远和萧均衡等人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不管是那夜睢阳郡守府的都尉之死,还是去往方县路上遇到的拦路喊冤,抑或是方县县衙里突如其来的莫名刺杀,都让胥琰和阿莫深深地认识到大齐与北漠的不同。 与北漠一言不合就纠集部众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不同,大齐的权力斗争好像更加隐晦,更加莫测,也更加让人防不胜防。 阿莫坦言,从睢阳郡守府那夜起他便一直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放松,就怕一个不留神就被人钻了空子,让胥琰受到伤害。 胥琰对此无言以对,因为他很清楚在他的安全这件事上,不管他如何相劝,阿莫都不可能放松下来。 在这期间,阿莫还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们的屋顶有人经过的动静。那正是从卢明远那里出来,正潜行出刘府的流苏造成的。 不过,胥琰和阿莫并不知道这些,二人猜测或许是有人在监视他们。 没过多久,他们就听到了修林敲门的声音。胥琰在得知卢明远找他过去的时候,就意识到估计又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发生了。 他二话不说,就随修林一起到了卢明远这里。 卢明远见到胥琰之后,也没有废话,直接把萧均衡信中所言大致跟他讲了一遍。 胥琰听完后,忍不住唏嘘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短短不到十日的时间里,北漠和大齐接连发生了这么多让人猝不及防的变故。难道这世道又要乱了?” “是啊!”卢明远一脸沉重地点点头,“不论是北漠,还是大齐,永远都不缺唯恐天下不乱之人。他们信奉的是乱世出英雄,想要的是浑水摸鱼,乱中取胜。 我祖父曾言,无论这世道乱与不乱,受苦受累的永远是普通百姓。但世道越乱,百姓受的苦就会越多,衣食无忧是奢望,生离死别才是常态! 这些话我从小到大听他老人家念叨了无数遍,可在那日遇到拦路喊冤的徐老汉等人之前,我对这些其实都没有太深的理解。 在那之后,我才明白,这世上真有不惜制造动乱和灾祸来为自身谋取私利的人。彭城刘氏是如此,那些造反的大齐皇室宗亲更是如此。” “明远,争权夺利本就是世人的本性,这世上像你祖父那样的人才是少之又少。” 胥琰在北漠早已见惯为了权势毫无顾忌地为非作歹的王庭贵族,所以他对卢明远说的这些并不能感同身受。 卢明远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不再在这上面纠结,直奔主题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达勒趁此机会攻下凉州,那不论是对大齐还是对如今的北漠王庭而言,都是十分不利的。” 对于这一点,胥琰也非常认同:“没错!我们绝不能坐视达勒以战养战,扩张势力。 不过,你们大齐的此番内乱,既会分散大齐朝廷对北境战事的关注,也会影响粮草等军需向北境的输送和转运。如果不把这些问题解决,达勒拿下凉州是迟早的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火烧祠堂 听流苏讲完彭城郡守任玉瑄的艰难处境后,卢明远就明白了为何任玉瑄面对流苏传达的警告会给出那样的回应了。 “这样看来,彭城郡的情况有些不妙啊!” 卢明远摸着下巴苦恼道:“彭城都尉金贺云很明显跟青州那伙儿造反的宗室关系匪浅。彭城刘氏又跟洪灾案脱不了干系,一直试图在隐瞒些什么,但无论是何隐情,总归是跟与朝廷相对立的。 这两方势力,一个执掌彭城郡的军务,有重兵在握,一个把持着彭城郡上下的官僚体系,难以撼动。 若是他们联起手来,靠我们这点儿人和任玉瑄,怕是很难跟他们抗衡啊!” “明远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如今局势还没到这种糟糕的程度。” 胥琰在卢明远和流苏二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继续说道:“首先,我觉得金贺云有很大的可能不会明目张胆地为叛贼张目。你们中原一向讲究忠肝义胆,对军中将领的要求更是如此。 金贺云出身的平南侯府就是靠平定叛乱起家。而且平南侯府几十年如一日的守护大齐南境的和平,肯定有着不错的声誉和威望。 据我所知,你们大齐的世家大族一向把家族的名声和延续放在第一位。所以我想平南侯府不会放任金贺云与叛贼在明面上扯上关系,败坏家族声誉,给平南侯府带来灭族之危。 其次,彭城刘氏的确在彭城郡内外根深蒂固,势力强大,但也并非无懈可击。 你们应该比我这个北漠人更清楚,在传承久远,族人众多的世家大族之内,权力斗争的激烈程度甚至超过朝堂之上。 族长与族老之间,嫡支与旁支之间,甚至长子与次子之间,为了获取更多的家族资源都会进行无休止的争斗。 我想彭城刘氏也绝不会例外,他们这个庞然大物的内部,绝非铁板一块。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最后,根据流苏姑娘的描述,彭城郡守任玉瑄看起来好像完全被架空,没有实权。我并非不信任流苏姑娘。只是觉得任玉瑄这种人应该是惯会隐藏自己的。 任玉瑄也在彭城做了多年的郡守,他上能获得大齐朝堂的支持,下有任命郡内官员的权力。只要潜心经营,必然会形成一股自己的势力,而且不会比金贺云的势力差到哪里去。” “那他还跟流苏姑娘卖惨?肯定是这老小子瞻前顾后,不愿沾惹是非的毛病犯了,不想卷入到我们和彭城刘氏以及青州叛贼的是非中。” 卢明远说到这儿冷哼一声,接着道:“他想得美!有我在,他就别想着能独善其身了!” 流苏想了一下,觉得胥琰分析的这些不无道理,尤其是有关任玉瑄的那块儿,十分精准。 她回想起此前鸾台内卫搜集到的情报,发觉还真如胥琰说的那样,任玉瑄手中掌握的力量远远超过他所显露出来的。 “任郡守确实如宁安郡王殿下所言,暗地里笼络了不少人。”流苏补充道,“根据我们鸾台内卫调查的结果来看,那些人要么是在一些不起眼儿的职位上,要么明面上隶属于其他势力。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急于遮掩 卢明远几人站在院内又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徐氏兄妹还是没有回来。 如果他们被那群黑衣蒙面人活着彭城刘氏抓住的话那就遭了。 卢明远不想坐以待毙,就和胥琰一起带上修山、修林兄弟和二十名禁军侍卫出了别院,朝后山走去。 他们刚走出西府主院没多远,几个青壮就抬着二老太爷追了过来。 卢明远没等二老太爷发问,先开口向他解释道:“二老太爷,本官经下属提醒,才知道贵府后山突然燃起了大火。山火的威力不容小觑,搞不好会烧掉连片的山头,还可能危及山上和山下百姓的性命。 本官不能眼睁睁看着山火蔓延,便决定带上得力的属下护卫上山,同刘氏族人一起扑灭山火。您年纪大了,就待在山下静养吧,不要随我们一起涉险了。” “国公爷心系百姓,是我大齐之福啊。在下代表我彭城刘氏感谢国公爷的一片善心。” 二老太爷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不过,这山火莫测,恐有危险。国公爷和宁安郡王殿下都是千金之躯,可不能轻易涉险。若是让您二位在我刘氏的地界出了事,我彭城刘氏全族可就万死莫辞了。 还请国公爷和郡王殿下随老朽一起回去,至于灭火的事,交给我们刘氏族人就是了。” “这怎么可以?”卢明远满脸不认同,“这大火来得太过诡异。本官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烧掉的还是你们彭城刘氏的祠堂。这跟挖你们的祖坟有什么区别? 本官觉得有必要查清楚这场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你们刘氏被人报复却不理不睬吗?这可就是本官的失职了!” 卢明远说的这番话里又是火烧祠堂,又是挖祖坟的,听得二老太爷脸色发青。可人卢明远还是打着为他们刘氏好的旗号说的。 二老太爷既生气又憋屈,只能强忍着怒意继续劝卢明远:“国公爷的一片拳拳爱民之心,老朽替我彭城刘氏愧领了。不过,关于起火的原因您想多了。并非是有贼人蓄意纵火,而是看护祠堂烛火的族人粗心大意,打翻了长明灯,这才导致祠堂着火。” “哦?是吗?”卢明远故意追问道,“果真是刘氏族人自己疏忽犯错,而不是你们彭城刘氏的仇家蓄意报复?” 二老太爷直直地瞪着卢明远,恨不得撕了他那张直戳人心肺的嘴,但也只能想想罢了。 他咬紧牙关,凭借多年的养气功夫才没有对卢明远恶言相向。反倒在脸上挤出笑意说:“正是如此。那个粗心大意的族人已经被族老们拿下,不会有错。所以您就不必挂怀了,赶紧回去歇息便是。” 二老太爷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不得不停下来倒口气,而后他又接着说:“国公爷,族中发生了此等大事,老朽还得和其他族老一起商讨修复祠堂和祖宗牌位之事,不便在此耽搁下去。还请您担待和体谅!” 卢明远让二老太爷说出刘氏祠堂大火系刘氏族人自己所为那句话后,他急匆匆带人出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就算徐氏兄妹被彭城刘氏抓到,他也有足够的理由为这二人开脱。 自然也没必要再跟二老太爷继续杠下去。卢明远于是很善解人意地跟二老太爷说:“您都这么说了,本官再掺和你们彭城刘氏自己的族内事,倒显得是本官不懂事了。既然如此,本官就先回去,希望你们的祠堂能少受损失,赶快修复。” 二老太爷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国公爷,借您吉言。” 之后,两拨人便分道扬镳。二老太爷被人抬去了东府,而卢明远和胥琰带人回到了他们暂居的西府别院中。 流苏一直在院内关注着卢明远一行人的动态,在发现他们出去没多久就折返后,她直接来到了别院门口,等卢明远带人走近后,就问他:“卢大人,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卢明远对着流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流苏姑娘,不必心急,咱们回屋后再详叙。” 看到卢明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后,流苏便放下心来。从善如流地随卢明远和胥琰一起回到了卢明远的房间内。 紧接着,卢明远便把他与二老太爷的那番对话详细地讲给了流苏听。 流苏认真听完后,有些难以置信道:“二老太爷为何明知道刘氏祠堂是外人所毁,仍一口咬定祠堂失火是刘氏族人疏忽大意所致?这也不太合常理了。” 卢明远看向胥琰,问他:“阿琰,你觉得呢?” “流苏姑娘的疑问其实也是我刚才一直在想的问题。”胥琰缓声说道,“据我说知,损毁祠堂在你们中原是万死莫辞的大罪。明远不就因为在卢氏祠堂闹事,而差点被逐出族吗? 对于焚毁彭城刘氏宗祠的贼人,二老太爷为何不全力抓捕,反而替他们遮掩?这本是说不通的。 可若是把此事跟此前修林所说的二老爷勾结隐血阁恶徒一事放在一起来看,或许就能说得通了。” “阿琰,你的意思是二老太爷也知道二老爷跟隐血阁勾结之事,所以在得知隐血阁之人与闯入的不速之客打斗起来不慎烧毁宗祠后,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来隐藏他们与隐血阁之间的联系?” “没错!”胥琰接过卢明远的话茬继续往下说:“如果想得再大胆一些,我们甚至可以认为二老太爷才是推动彭城刘氏与隐血阁达成合作的中间人。” “的确有这个可能!”流苏也加入进来,“我潜伏在这里查洪灾案时,曾听到过府中的世仆暗中议论,他们说别看二老太爷早早就把西府主院让给了大老爷一家,但西府能真正当家做主的还是二老太爷。 大老爷根本就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二老爷虽然不论能力、人脉还是手腕都远超大老爷,但就因为他是二老太爷的嫡次子,而非长子,他在西府中说话的分量还不如一事无成的大老爷。 二老爷没少因为此事跟二老太爷发牢骚。不过,碍于族规,他有再多的不满也无济于事。只要大老爷还好好活着,西府主院就轮不到他做主。” 这时候卢明远突然插了一嘴:“大老爷夫妇突然一死一废与二老爷寅夜密会隐血阁之人,这两者是否也有联系?”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胥琰思考片刻后说,“从二老爷的角度来看,勾结隐血阁杀死大夫人,再废掉大老爷,那西府大房就塌了半边天。 这个时候,能站出来主持西府事务的最好人选就只有二老爷了。他也能越过大老爷顺理成章地接管西府。 不过,这会跟我们之前的猜测有些矛盾之处。如果二老太爷才真正拍板做主之人,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二儿子残害大儿子一家呢? 现在我们手上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很多猜测都无法证实。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为了理清这些事情的原委,卢明远想得脑壳都疼,他不愿再凭空猜测下去,便顺着胥琰的话说:“我相信只要我们一直待在这里,盯着二老太爷和二老爷等刘氏族人,不管他们有什么图谋和算计,总能等到他们露出马脚的时候,届时自然能顺藤摸瓜,查清真相。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明天在给大夫人验尸一事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如今晚先这样,大家各自好好安歇,我们明日再集中精力解决彭城刘氏的问题。” “也好,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紧接着,胥琰和流苏便先后离开。 翌日,卢明远按惯例早起练功,不出意外地看到同样早起出门散步的胥琰。 两人一个在别院中央的空地上翻转腾挪、舞剑弄枪,一个在院内四周走走停停、调节气息。 一动一静,倒也算得上相得益彰。 二人结束后,同流苏一起用了朝食。刚吃完饭,修林来报,说是徐氏兄妹悄悄回来了。 卢明远马上让修林把他们带了过来。 没等他们行完礼,卢明远就迫不及待地问:“徐欢、徐乐,你们昨晚去了哪里,为何这个时候才回来?” 徐欢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对卢明远回道:“国公爷容禀,昨晚属下兄妹二人和修林大人在和那些贼人的缠斗中走散,没有像修林大人一样往山下走,而是被人逼着上了山。 没想到上山之后,围攻我们的贼人突然变得更多。很多贼人就像凭空出现一样,把我们团团围住。 而且他们的武功路数都十分的诡异阴毒,稍不留神就可能中招。 若不是舍妹天生神力,搬动山上的巨石作为武器重击那些人,还有山腰处刘氏祠堂突然燃起的大火,我们兄妹二人根本就不会有机会脱身。 但是即便跳出来他们的包围圈,那些人还是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属下怕暴露身份或把那些人引到您这儿,便一直没敢贸然回来。我们兄妹二人带着那群贼人在山上兜了不少圈子,才慢慢把他们甩掉。 在那之后,才敢回到这里,找您禀报。” 一直盯着西府主院动静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袁氏来人 “你是说,上山之后突然冒出来更多的贼人围攻你们?” “回国公爷,的确如此。我们逃上山没多久,围攻我们的贼人就翻了几番。属下和舍妹都能确信那些多出来的人在之前并未出现。” 徐欢回答完卢明远的问题了后,特意看了一眼徐乐。 徐乐便开口证实道:“国公爷,家兄说的没错。我们上山后的确遇到了更多敌人。” “这就奇怪了,难道山上还隐藏着那些贼人的窝点?”卢明远一脸疑惑,“徐欢,你们在山上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徐欢摇了摇头:“属下当时只想着甩开那些人逃命,没顾得上其他。” 倒是徐乐犹豫了一下后,站出来说:“国公爷,属下在搬动乱石砸向那些围攻我们的贼人时,好像看到有处地方的乱石之下藏着一个洞穴。 看到属下搬动那处的乱石,那些人突然像是不要命了一样地攻击我。然后属下就在家兄的帮助下逃离了那里。没太看清那个洞穴里面有什么,只知道它大概能容一人通行。 属下猜想,或许那座山上藏着一些暗道。突然多出来围攻我们的人就是从那些暗道里出来的。” “暗道?”徐欢惊讶地看着徐乐,“你之前怎么没说过这些?” 徐乐小声解释道:“此前一直忙于逃命,哪有时间跟你说这些。” 徐欢瞪了徐乐一眼,而后对卢明远说:“国公爷,属下觉得舍妹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那些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这些贼人若是连彭城刘氏后山的暗道都知道,岂不是说明他们跟彭城刘氏关系匪浅?” 卢明远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暗道是不是真的存在还不能确定。他看向流苏,问她:“流苏姑娘,你在刘府里潜藏过一段时间,有听说过彭城刘氏这后山上有什么暗道吗?” “这个我还真不曾听说过。不过……”流苏若有所思道,“老花匠曾说过,彭城刘氏的后山乃是禁忌之地,别说是刘府的下人仆役,就是普通的刘氏族人也没有资格踏入。 在刘氏宗祠那里,常年都有不少刘氏族中精挑细选的青壮把守。既是为了守护宗祠,也是为了阻止有人不听族训贸然闯入后山。 关于后山之上到底藏了些什么,为什么不让大家上去,刘氏族人私底下也有各种各样的传言。 最为大家所接受的便是,那里栖息着彭城刘氏历代祖先的英魂,宗祠立在半山腰就是为了供养他们,好镇压族运,保佑彭城刘氏代代繁荣昌盛。 因为这个传言,刘氏族人都会告诫自己的子孙后代要对后山心生敬畏,绝不能因为一时好奇就去破坏祖先的安宁。久而久之,后山就成了彭城刘氏约定俗成的禁地了。 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不能进去。老花匠就曾亲眼看到二老太爷和二老爷带着一大堆山珍海味上山,没怎么在宗祠停留,就直奔后山而去。 等二老太爷他们下来时,他们带上去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老花匠便以为他们是去祭司祖先了,他还纳闷这种事二老太爷为什么不让嫡长子大老爷跟着,却选了二老爷过去。 现在想想,或许那时候二老太爷就带着二老爷跟隐血阁的人勾搭上了。” 没想到流苏又说出来一个足以佐证彭城刘氏西府勾结隐血阁情报。卢明远继续问她:“流苏姑娘,你刚说的这些大概发生在什么时候?” 流苏仔细回忆之后说:“应该也没有多久。大概在一个多月以前吧,那时候我还没有离开这里。这些都是我找老花匠喝酒,从他那里套话时套出来的。” “一个多月前?”卢明远皱着眉头说,“难道二老太爷与隐血阁的合作并不是近期才开始的,而是早有预谋?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明远,我觉得你暂时无需纠结这些。”胥琰宽慰卢明远道,“眼下,我们一不确定那些贼人就是隐血阁之人,二不确定彭城刘氏的后山之上是否真有暗道,三不确定刘氏西府与那些贼人的合作是否真的始于一个多月前等等。 现在不确定的事情太多,分析得越多问题也会越多。我们不如先尽可能去找到这些不确定的问题的确切答案。如此一来,我们再分析问题时应该就比现在有头绪得多了。” “阿琰说的有理!”卢明远抹了把脸,他随即吩咐道:“修林,你们三人已经跟那些人交过手了,现在还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怀疑到我们这里。所以,接下来你们务必要小心行事。 但那些人的来历以及刘氏后山是否有暗道这些不能不查。这样,徐欢,你给自己还有修山都做一下伪装,你们两人配合去查此事。尽量不要被人发现你们的真实身份。 修林还有徐乐跟着我去处理大夫人之死的案子。我这样安排你们觉得如何?” 胥琰认可道:“我觉得明远你想得很周全。” 流苏没有说话,但也点了点头。 修山兄弟和徐氏兄妹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卢明远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听命便是。 “行,那就先这么办吧。” 卢明远看了一眼窗外,发现日头已经不低了,便决定再去西府主院看一看。 打定主意后,他便带着修林和徐乐出了别院。胥琰也带着阿莫跟在他们身后。 徐欢和修山则按卢明远的吩咐留下来乔装打扮后继续追查那些刘府费心遮掩的那些神秘人和后山之事。 流苏因为身份不便,也没有跟着卢明远去主院那边。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安排,在她师父回来之前,彭城郡内的鸾台内卫还需要她来联络,并汇集他们暗查到的各种情报。 刘氏西府的主院与别院之间有段不长也不短的距离。等卢明远带着人快要赶到主院大门的时候,二老爷已经提前得知了他们要来的消息,提前走出院门来迎接了。 巧的是,大夫人的娘家,洛州袁氏派来奔丧的人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二老爷出这一趟门倒也轻省,一次把两方贵客都接到了。 不过这洛州袁氏前来奔丧的只有区区一人,二老爷看清楚马背上这位是谁后立马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不论如何,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往上顶,不然让卢明远先跟袁氏的人接触上那就更被动了。 二老爷快步走到卢明远一行人身边,赔了个笑脸说:“国公爷见谅,我大嫂的娘家人来了,在下得去迎一下。” 卢明远颇为大度道:“你去吧。不必在意我们。” 二老爷冲他感激地行了一礼后,就赶紧来到那袁氏来人的马前,亲自扶他下来,小心翼翼道:“贵客是我大嫂一母同胞的幼弟袁牧吧?大嫂不幸得了急病离世,我们刘府上下都痛心不已,还请牧弟节哀顺变。” 袁牧冷着脸没回话,而是看向卢明远一行人,问二老爷:“他们是什么人,怎么没在你们刘府见过?” 二老爷没想到袁牧一上来就对卢明远等人产生了兴趣,想着他们双方之后肯定会见面,他也不敢隐瞒,便老老实实回道:“那位领头的少年是定国公卢明远,也是陛下特封的监察御史。他旁边那位北漠贵族装扮的是北漠明王胥琰,也是我大齐刚封的宁安郡王。” “定国公卢明远?洛州卢氏出身?那我得过去拜见一二。” 袁牧一边说,一边抬腿往卢明远的方向走。他身高腿长,为了赶路方便还穿了一身骑射服,走起路来既方便,又快速。二老爷在他后面跟得十分辛苦。 卢明远也一直关注着他们这里。看到那个据说是大夫人娘家人的高个青年走了过来,便猜测他让人带给洛州袁氏的话应该是带到了。 袁牧来到卢明远和胥琰面前后,规规矩矩地向他们行了礼:“洛州袁氏袁牧,见过定国公大人,宁安郡王殿下!” 卢明远回了一礼,道:“洛州袁氏与我卢氏世代交好。袁世兄可切莫多礼。” 看到卢明远不像一些皇亲贵戚那样眼高于顶,还主动说起袁、卢两族的世交,袁牧也放松下来,爽快道:“国公爷说的是。我祖母就是卢氏出身,她恰好就出自国公爷您所在的这一支。” “那还真是巧了,没想到我在这彭城郡还能遇到表兄弟。世兄此番前来可是为了刘府大夫人突然离世一事?” “正是!不瞒国公爷,家姐一直深受家人娇宠,此前突然接到她离世的消息,家父家母承受不住打击便病倒了。”袁牧一脸沉痛道,“我的两个兄长都在外为官,虽然已传信给他们,但仍需时日。 家母不忍家姐再孤单地等我们这些至亲,就让我快马加鞭先行赶到刘府。不论如何,先要弄清楚家姐到底为何突然亡故,若家姐之死是他人所害,我们洛州袁氏绝不会善罢甘休。” “哎呀!亲家兄弟!”二老爷不得不出言打断袁牧,“看这话说的,大嫂确确实实是得了急病去的,这是府医和郡里的大夫都确定了的。不存在什么为人所害的情况。再说,她是我刘氏西府的掌家女主人,谁敢对她不利,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验尸结果 面对一屋子位高权重的贵人,唐玉如倒也不怯场。在修林给她介绍完在场之人后,她依次给他们行了礼。 还别说,唐玉如虽然出身寒微,但在礼节这一块儿上却不输那些被精心培养大家闺秀。 二老太爷和二老爷看到她来了,明白给大夫人开棺验尸一事木已成舟,便不再劝说袁牧。 这个时候,彭城郡郡丞刘全禄也闻讯赶来。他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唐玉如拉到一边去警告她不要乱说话,只能看似大公无私地对她说:“玉如姑娘,国公爷有什么吩咐你尽管照办就是。你现在已经是咱们郡守府的人了,不必有什么顾虑,查出什么就是什么。” 唐玉如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后对在场众人说:“男女有别,为了大夫人的清誉着想,还请诸位大人退避。灵堂之上留我一人验尸即可。” “也好!”卢明远率先答应道,“那就麻烦唐仵作了。本官会安排人在灵堂外守着,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喊一声便是。” 说完,卢明远便招呼胥琰和袁牧往外走。 二老太爷有些犹豫,但看到刘全禄悄悄向他点头暗示后,便下定决心带着二老爷一起走出了灵堂。 他担心卢明远会暗中派人诱导唐玉如说不利于他们刘氏的话,让二老爷也安排了几人和卢明远安排的人一起守在灵堂外。 不仅如此,他还坚持把卢明远他们请到了离灵堂不远的厢房,吩咐下人送上了上好的茶水和精致的糕点。美其名曰是他们必须尽地主之谊,实则是为了避免卢明远有单独接触唐玉如的机会。 卢明远对二老太爷的这些小心思心知肚明。不过因为修山在唐家听到的唐氏母女的对话,他对唐玉如接下来会怎么做很是好奇,所以他也犯不着去提前接触唐玉如。二老太爷的这些小动作对他而言都是无用功罢了。 二老太爷和卢明远各有各的心思,心不在焉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没什么内容的话。只有袁牧一直紧张忐忑地等着唐玉如验尸的结果。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唐玉如竟然花了半个多时辰,才验尸完毕。 之所以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其实是唐玉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给人验尸。 她虽然跟着她阿爹学了不少验尸的手法,在她阿爹去世后也一直按照他阿爹留下的手札练习。但却一直没有机会拿真人的尸体练手。 郡守府衙门的停尸房她进不去,义庄里身份不明的尸体她又买不起。她曾冒着被野兽袭击的风险去城外山林里的乱葬岗,但是只能找到一些零星的残躯,就这还差点被野狗追上命丧当场。 去郡守府衙门参加仵作考核,是唐玉如为说不多的可以正大光明地验尸的机会。只是,这种考核都非常简单,逝者的死因不是胸口被戳了个窟窿,就是脑袋被砸了个小坑,根本不用怎么验就能看出来。这些对唐玉如的帮助并不大。 所以唐玉如对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十分珍惜,在从刘全禄那里得知可能要给大夫人验尸的消息后,她便非常积极地准备了起来。比如她为了便于行动穿上了男装,又比如她把阿爹用了几十年的验尸器具箱也拎了过来。 唐玉如在刘府下人的帮助下把大夫人从棺木中搬出后,就摒退了所有人,从头发丝到脚底,一寸一寸地把大夫人从上往下验了个遍。遇到有疑虑的地方,会十遍百遍地复勘。正因如此,她才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才做完这一切。 验完尸后,唐玉如让刘府下人帮忙把大夫人重新放回棺木中。之后她还特意沐浴更衣,唯恐冲撞了贵人。 做完这些,她才让人去请卢明远和二老太爷他们过来。 大半个时辰,卢明远已经跟二老太爷把能聊的话题都聊遍了。他甚至已经知道二老太爷最顽劣的孙子养了一头小猪做宠物,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奇奇。 卢明远宁愿练几个时辰的武功,也不想跟二老太爷这样思想古板又顽固的人聊上别说半个时辰,半刻钟他都嫌多。 但袁牧一直沉浸在失去至亲的伤痛中无法自拔。胥琰身份特殊,二老太爷不会主动找他叙话,所以只能跟卢明远扯闲篇。 胥琰不仅不帮卢明远分担,还饶有兴致地在一旁听他跟二老太爷东拉西扯,看他的笑话,真是岂有此理! 终于等到唐玉如派人请他们过去,卢明远如释重负。他一句话也不愿意再多说,直接大步迈出厢房,直奔大夫人灵堂而去。 袁牧甚至比卢明远还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跑出了厢房。 二老太爷和二老爷他们刚反应过来,就看到卢明远和袁牧已经走远了,赶紧着急忙慌地赶上去。 胥琰不疾不徐地跟在他们后面,看着卢明远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和二老太爷他们紧赶慢赶的滑稽表现,不由得无声发笑。 卢明远和袁牧几乎是同一时间进入大夫人的灵堂。把正坐在那里完善验尸文档的唐玉如吓了一跳。 不过,唐玉如很快反应过来,站起来对卢明远二人行了一礼,把手中的验尸文档递给卢明远说:“卢大人,玉如幸不辱命。这是大夫人验尸的结果,请您查阅。” 卢明远接过验尸文档后并未急着查看,而是等二老太爷几人进来后,直接问唐玉如:“唐仵作,人已到齐,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们结论,这大夫人到底因何而死?” 听到卢明远如此发问,刘全禄看向唐玉如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里面蕴含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袁牧则一脸期盼地看着唐玉如,长姐之死已经成了他这几日的一块心病,他无论如何也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唐玉如顶着众人的视线,不卑不亢道:“禀大人,从验尸的情况来看,大夫人的确因病而死。” 唐玉如此言一出,二老太爷、二老爷以及刘全禄同时松了一口气。二老太爷还隐隐赞赏地看了刘全禄一眼。 刘全禄心下暗喜,看来这次立功了,他的地位又能在族里往上提升一些。 不过,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唐玉如又接着说:“但是大夫人之病应是人为的。” 卢明远装作讶异道:“唐仵作的意思是大夫人是被人所害了?” 刘全禄顿时坐不住了,跳出来怒斥唐玉如:“唐仵作!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立案调查 “卢大人?”唐玉如看着陷入沉思的卢明远,喊了他一声,“不知您对我给出的验尸结果还有什么疑问吗?” “啊?”卢明远回过神来,“本官这里没什么疑问了。袁世兄,二老太爷,你们可有什么别的看法?” 二老太爷迫不及待道:“卢大人,袁世侄,这位仵作姑娘虽说倾向于大儿媳是为人所害,可她也只是推测而已,并无实证。再说,当日大儿媳急病发作的时候,只有我儿一人在场。 不怕两位笑话,老朽那大儿子就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庸碌之辈,被大儿媳管得服服帖帖,他既没有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谋害发妻啊?” “二老太爷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吗?”卢明远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道,“昨日,就在这灵堂之上,大夫人的贴身侍女寒露大喊她看到大老爷眼睁睁看着大夫人被人害死,为此她不惜以死明志。那么血腥又悲壮的场景,这刚过了一夜,二老太爷便忘了?” 二老太爷苦着脸说:“那寒露是因为不能承受自己失职让主子枉死的罪责,才失心疯地编造了一个凶手出来。疯子的话怎么能信呢?您说是不是,卢大人?” 二老太爷这番话彻底激怒了本就愤懑不平的袁牧,他怒不可遏道:“寒露是不是疯癫卢大人自有判断。但不论昨日寒露的所言所行,还是今日唐仵作的验尸结果,都指向我长姐之死是人为的。 二老太爷口口声声说我长姐是你们彭城刘氏的好儿媳、好主妇,说她的离世让你们痛心不已,可为何对她是为人所害的可能性视而不见,反倒一味地强调她就是得了急病而亡。 难道你们彭城刘氏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儿媳的?可以为了家族声誉眼睁睁看着她们含冤而死?如此行径,简直令人不齿! 二老太爷,您也别怪晚辈不给您面子。我今日把话撂在这,只要杀害我长姐的凶手一日没有缉拿归案,我就一日不会离去,我也不会允许我长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安葬。” “你!”二老太爷被袁牧强硬的表态气得捂住胸口,话都说不出来。 二老爷赶紧起身来到二老太爷身边,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让他喘过这口气。 等二老太爷缓过来,二老爷忍不住指着袁牧的鼻子说:“袁牧!你别太过分!大嫂既然嫁进我们家,那就是彭城刘氏之人。如何处理她的后事那就是我彭城刘氏自己的家事。 我们是看在与你洛州袁氏交好的份上,才对你多加忍让,容许你对大嫂的后事指手画脚。 没想到你却不知好歹,揪住一点儿小事就没完没了了,真是蹬鼻子上脸。你再得寸进尺,就别怪我把命人把你赶出去!” “刘老二!”袁牧嘭的一声站起身来,怒喝道:“我看你才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在这儿跟我叫嚣。你们彭城刘氏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你们求着我长姐下嫁于此,你当我愿意来到你们这种下等世家?怎么,你们这是翅膀硬了,想跟我洛州袁氏掰掰手腕吗?” 二老爷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当即就梗着脖子要骂回去。但他被二老太爷死死拽住,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袁世侄见谅!”二老太爷咬着后槽牙说,“老朽这儿子是为了我才口不择言,说了些胡话。我们彭城刘氏受洛州袁氏帮助良多,哪敢忘恩负义,有不敬之心。” 他缓了口气,接着道:“我们自知彭城刘氏底蕴浅薄,能迎娶出身千年士族的袁氏贵女那是举族欢庆。世侄常在我刘府小住,应该清楚我们刘氏上下对大儿媳都无比敬重。 大儿媳端庄大方、处事得体,也当得上我们刘氏族人的敬重。正因如此,我们才不会相信她在自家院中会被他人所害。这一点还得请你多担待。 如果你还是觉得大儿媳之死另有隐情,那我们也可以配合调查。不过,老朽还是觉得让大儿媳早日入土为安才是真正为她好。” 二老太爷这一招以退为进的确是一步好棋,既缓和了跟袁牧的关系,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正准备火力全开,跟彭城刘氏硬刚到底的袁牧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憋屈的感觉。 卢明远这个时候也不躲在一旁看戏了,赶紧出来打圆场道:“二老太爷,袁世兄,都是一家人,有话咱们好好说。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商量着来不是? 我相信,无论是二老太爷还是袁世兄,对大夫人的感情那都是非常深厚的,也都希望能办好大夫人的身后事,让她在九泉之下安息。 只是大家在怎么样才对大夫人更好一事上有不同的见解,又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已。 既然如此,那不如这样,让本官这个局外人来替你们做这个决断如何?本官绝不会掺杂私人感情,肯定能做到客观公正的。” “好!” 卢明远话音刚落,袁牧便开口支持:“我同意让卢大人来决断此事。” 说完,他和卢明远一起看向二老太爷。 二老太爷心中暗骂这两人明明已经暗中勾结、狼狈为奸,还搞这种小把戏,真是厚颜无耻。 但他也没有办法,已经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除非现在就撕破脸皮,否则只能按照卢明远和袁牧的算计继续往下走。 二老太爷稍稍权衡了一下,觉得现在就撕破脸皮有些为时过早,弊大于利,便下定决心让卢明远得逞一回:“国公爷既然愿意把此事揽过去,袁世侄又无异议,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二老太爷果然深明大义。” 目的达到,卢明远也不吝惜于对二老太爷说几句好话。 紧接着,卢明远就宣布:“彭城刘氏西府大夫人之死疑点重重,本官决定详查此案,还原大夫人之死的真相,给彭城刘氏和洛州袁氏一个交代,也让大夫人尽快入土为安。 查案一事还需要刘府的族人、下人配合,二老太爷,为了更好的查案,还请您给行个方便。” 二老太爷叹了一口气,跟二老爷说:“你吩咐下去,让府中的族人和下仆随时听候卢大人的询问和派遣。” 二老爷十分不解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但在二老太爷严厉的目光下,他只能一步三回头地下去安排。 卢明远看到后,面带笑意地说:“多谢二老太爷的支持。您放心,此案不会耽搁太久,本官一定尽快结案。” 接着,他又冲着因为没能让唐玉如老实听话而陷入不安自责的刘全禄说:“刘郡丞,本官既然决定立案调查大夫人的案子,你们郡守府是不是也应该出人出力啊?只让唐仵作一人出面怕是不合适吧? 本官的要求不高,随便派一班衙役来充充场面,再对本官的下属开放郡守府的库房,让他们能随时查阅以往的档案资料就行。怎么样,这些你们郡守府能做到吧?” 说实话,卢明远的这些要求属实不算过分,刘全禄就是想拒绝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只能选择接受。 卢明远在他同意后假模假样地说:“刘郡丞不愧出身彭城刘氏,办事就是这么的爽快大气。这里暂时没你什么事了,你赶快回郡守府安排吧。本官如果有需要会派人随时找你。 对了,唐仵作就先不用跟你一起回去了,本官还有事要问她。” 刘全禄看了看卢明远,又看了眼唐玉如。他很怕唐玉如再跟卢明远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但当着卢明远的面,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威胁唐玉如,只好旁敲侧击地说:“无妨,唐仵作本就是准备给卢大人您用的,你想让她留下,那就让她留下。 不过,听说唐仵作家中还有一个身子骨不好、需要人照看的阿娘。唐仵作不在家,她阿娘那里怕是没人照顾。下官稍后就派人去唐仵作家守着,帮她照看她阿娘。” 接着,他又看着唐玉如,以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说:“唐仵作,你也不必谢本官。你为卢大人做事,本官怎么也得消除你的后顾之忧不是?” “刘郡丞这话倒是提醒本官了。”卢明远一拍脑门道,“唐仵作为本官办事,她的事合该由本官来管啊。这样,照看她阿娘的事就不劳刘郡丞费心了。” 卢明远挥了挥手把修林招到身前,对他说:“修林,你派两三个人去唐仵作家里,务必照看好唐仵作的阿娘。不要让一些闲杂人等或者阿猫阿狗接近她。” “是!属下这就去办。” 修林接到卢明远的指令后,很快就找好了人,安排他们去了唐家。 从卢明远喊修林过来,到修林选中的人离开刘府前往唐家,这中间的时间十分短暂。刘全禄好几次想要插嘴阻止,却都被卢明远给挡了回来。 刘全禄最后一个钳制唐玉如的手段也宣告失败。若不是昨天他安排在唐家外面放哨的属下并没有看到有人与唐玉如暗中接触,他都要怀疑唐玉如是不是跟卢明远早就暗中勾搭上了。 第一百三十章 仵作之死 在被卢明远堵死了最后一条控制唐玉如的路后,刘全禄只能无奈放弃,悻悻而去。 二老太爷眼见事已成定局,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白费功夫,便以还需处理宗祠之事为由跟卢明远告辞离开。 卢明远也没准备继续待下去,他安慰了袁牧几句后,就和胥琰一起带着唐玉如回到了暂住的别院中。 唐玉如不知道位高权重的卢明远为何单单把她留下。她在忐忑不安的同时,也抱有一丝幻想,这么容易就接触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那为她阿爹申冤的事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唐仵作,你知道本官为何要把你留下吗?” “这……”唐玉如有些拿不准卢明远这样问她的意图是什么,谨慎地回道:“在下不知,请大人示下。” “本官一向不喜欢绕弯子,也希望你不要对本官藏着掖着。” 卢明远一针见血地问她:“你为何宁愿得罪刘全禄这个郡城大人,也要坚持说出大夫人之死的疑点? 不要跟本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解释,本官不信!你若想让本官像此前在刘全禄手中保住了你阿娘那样帮助你,就必须实话实说。” 这话听得唐玉如心中一惊,这位年轻大人竟然如此敏锐吗? 她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跟卢明远坦白道:“卢大人,不瞒您说,属下之所以冒着得最刘郡丞的风险也要说出实情,的确是因为我另有所谋。 大人或许听刘郡丞说过,属下的阿爹也是一名仵作,他在郡守府里干了小半辈子,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任何纰漏。 他一直告诉我,仵作虽然地位卑微,还常被人看不起,但他们却能帮逝者说话,让世间少些死不瞑目的冤魂厉鬼。 阿爹他一直都很努力地尽职尽责,也曾有人威逼利诱,让他篡改验尸结果,但他都会严词拒绝。 直到嘉和元年,彭城郡发生了一场天大的洪灾,让彭城乃至整个徐州都损失惨重。 洪灾过后不久就传出,洪灾之所以淬不及防地发生,与郡守府户曹里负责农桑水利的一个苏姓官员渎职有很大关系。 群情激奋下,那位苏大人被关入了郡守府大牢,但没过多久他就死在了大牢之中。郡守府内外都认为他是畏罪自杀。 但我阿爹按照惯例给那位苏大人验尸时却发现,他并非自杀而亡,而是被人用力击碎心脉才瞬间毙命。 阿爹当即把他验尸结果上报,但等来的不是进一步调查苏大人死因的通知,而是上官毫不留情地让他闭嘴不要多事的训斥。 阿爹无法接受,他认为哪怕那个苏大人犯了死罪,也应该由衙门来定罪,上报刑部复核,再有皇帝陛下决断,而不应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如果事事都这样来办,动不动就动用私刑,那还要大齐律法干什么? 他据理力争,但不仅没有说服反而惹怒了上官。上官威胁他若是再敢提及此事就把他逐出郡守府,永不复用。 阿爹那个时候年轻气盛,放言道哪怕被赶出郡守府,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桩冤假错案就这么过去了。 但就在他放下狠话的当晚,属下就被人当着我阿娘的面给掳走了。那些掳走我的人威胁我阿爹,若是他再敢在苏大人之死一事上多说一个字,他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我阿爹为了我,只能忍气吞声,含泪保证他日后定会守口如瓶,把那位苏大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些人直到我阿爹在朝廷派来调查洪灾案的天子使者面前,一口咬定苏大人就是自杀而亡之后,才把我送回家。 在那件事以后,我阿爹的精神头就一直不太好。他变得酗酒易怒,有一次醉酒之后甚至动手打了劝他少喝酒的阿娘。他清醒之后十分后悔,从那时就不怎么喝酒了,却更加日益消沉。 我阿娘为了让阿爹振作起来想了无数的法子,可都没有效果。后来她实在没有办法,才把我推出来,让阿爹教我他身为仵作的看家本领。 阿爹一开始很抗拒,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想通了,开始手把手地教我怎么验尸。那段日子是我过得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时光。我喜欢上了仵作这个行当,也享受跟我阿爹在一起的时间。 又过了一段时间,郡守府的郡守和郡丞大人先后调换。一直对我阿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那个上官也调职离开,阿爹在郡守府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他甚至还莫名其妙地跟新上任的刘全禄刘郡丞搭上了关系。两人还曾一起来到我家里吃酒。因为这层缘故,我和阿娘也跟刘郡丞相识。 刘郡丞的夫人竟然还邀请我们娘俩参加她操办的赏花会,让我们也见识了一番官家太太、小姐的奢华生活。 但是好景不长,我阿爹不知为何又跟刘郡丞闹翻了。而且从那之后他的身体状况直转急下,很快就到了一病不起的程度。 我和阿娘遍寻郡城内外的大夫为他看病,汤药喝了一副又一副,却始终没有什么起色。 直到我机缘巧合之下请了一位路过彭城郡城的游医给他看病,才从那游医口中得知阿爹他的身体之所以每况愈下,并非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而是中了慢性毒药。 我和阿娘知道后大惊失色,可阿爹却表现得好像早就知道此事一样。他在我们的再三逼问下,才松口说出了真相。 原来这些年阿爹他始终没能真正放下嘉和元年那桩事。当年他虽然为了保全我的性命,无奈向贼人屈服,但心里却一直憋着一股气。 他担心那些贼人在朝廷派来调查洪灾案的官员走后会一不做二不休灭了我家满门,便刻意装作意志消沉的样子,每日酗酒,不务正业。暗地里则悄悄搜集与那位苏大人案情相关的情报。 但他一个仵作能做的事情,能调查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以至于他的情绪越来越糟糕,甚至以假乱真,真的演变出了酗酒伤人的后果。 所幸他在伤到我阿娘后清醒了过来,后来又在教我怎么验尸一事上找到了好好活着的念头。但苏大人的横死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再后来,彭城郡守府的官员接连调整,强压着阿爹修改验尸结果的官员们先后都走了。新的官员上任,阿爹便以为看到了希望。 他费尽心思跟刘全禄搭上了关系,甚至违背良心为刘全禄做了几次脏活,才在刘全禄跟前说得上话。 阿爹终于找了一个他自认为合适的时机跟刘全禄说了当年之事,希望他能同意重新调查此案。 但让阿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刘全禄竟然也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甚至他就是带人掳走我,威胁阿爹闭嘴的罪魁祸首。 刘全禄在我阿爹提出要重新调查苏大人案子的时候当即翻脸,甚至扬言要让我们一家三口永远消失。 幸亏我阿爹早有准备,他也担心官官相护,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刘全禄身上,便提前安排人把他搜集到的证据都带到了别的地方。 他跟刘全禄摊牌说,如果我们一家三口出了事,他安排的人就会带着证据到新京告御状。到那个时候即便刘全禄有办法解决,恐怕也会惹上一身麻烦。 刘全禄怀疑我阿爹不过是虚张声势,但他又担心万一我阿爹所言确有其事会让他惹上麻烦。 最后,刘全禄和我阿爹决定各退一步。我阿爹保证不向包括我和阿娘在内的任何人透漏半点与那桩案子的消息。刘全禄则答应放过我和阿娘,但他对阿爹不放心。他让阿爹在自己活还是让我和阿娘活这两个选择中二选一。 阿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我们娘俩活下去,吃下了刘全禄给他准备的慢性毒药。 我在得知这些真相后,恨不得立刻冲到郡守府里找刘全禄拼命。可阿爹让阿娘死死地拦住了我。 他说刘全禄不仅是彭城郡的郡城大人,还是彭城刘氏的重要人物。我们这种小人物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 他觉得自己能从刘全禄手中保全下我们母女已经是上天保佑了。他不希望我做蚍蜉撼树的蠢事,只想让我跟阿娘一起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阿爹临终前告诫我要把他说的那些话烂在肚子里,不能在刘全禄面前露出丝毫破绽。所以阿娘她一直都不愿意看到我跟郡守府再扯上任何关系。 可我不甘心!凭什么刘全禄一句话就让我阿爹无奈赴死?他做错了什么?他坚守律法正义有错吗? 我阿爹没错!错的是刘全禄,是他们这些手握权势却罔顾人命的无耻败类! 我从阿爹离开的那一天起就下定决心,终有一日我要让刘全禄之流为他们造下的孽付出代价。” 说到这儿时,唐玉如已经泪流满面,她的身体不停地的颤抖,声音也嘶哑起来。 在她身边,还有另一个以手掩面,不停啜泣的少女,那正是闻讯而至的流苏。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刘氏秘闻 流苏来到卢明远这里时,正好听到唐玉如说她阿爹给因渎职而畏罪自杀的苏姓官员验尸,验出苏大人并非自杀而是他杀。 这给了流苏当头一棒。她一直以为父亲是因为遭人诬陷,为表清白才以死明志,从未怀疑过父亲是被人害死的。 怪不得父亲的那封绝笔信中只是一味地强调他尽忠职守、并未失职,却对他查到的洪灾是人祸的证据只字不提。 如果不是今天听到唐玉如说的这些,她恐怕对父亲死亡的真相仍一无所知,任由杀害父亲的凶手逍遥法外! 想到这些,又被唐玉如的情绪所感染,流苏也忍不住失声落泪。 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身边,还陪着她一起哭,唐玉如不可能察觉不到。 她不明所以地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流苏,不知道这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女为什么表现得比她还要悲伤。 卢明远最见不得女人哭,更何况还是两个一起,他看到这景象都有些头皮发麻。 幸好唐玉如自己停了下来,卢明远才松了一口气,赶紧把流苏介绍给她:“唐仵作,这位是流苏姑娘,她的父亲正是你此前提到的苏姓官员。” “什么?”唐玉如难以置信道,“这是真的吗?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流苏此刻也平复了心情,拉住唐玉如的手道:“卢大人说的没错。若不是你,我恐怕还不知道我父亲当年是为人所害。若不是你阿爹十几年的坚持,这一切恐怕已经成了无人所知的秘密。 说实话,我现在心里既感激又愧疚。感激于你们为我父亲做的这一切,愧疚于因为我父亲的事,你们一家遭受了这么多年的磨难,你阿爹也英年早逝。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偿还你们一家对我和我父亲的恩情。” 唐玉如能感受到流苏的这番话是肺腑之言,这多少让她心中得到一些宽慰。 正如流苏所说的那样,若不是流苏父亲的这桩事,她们一家三口或许如今还能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所以,在得知流苏是那个苏大人的女儿的瞬间,唐玉如的心中百感交集,她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流苏面目可憎。 可她也非常清楚地知道,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置身于流苏父亲的处境,她阿爹看到后都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一切的根源本就不在她阿爹或是流苏的父亲,而在于刘全禄和他背后的那些为非作歹的人。 想明白这些后,唐玉如很快调整好心态,她反手握住流苏的手,说:“我阿爹做的那些事全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必在意什么恩情不恩情的,那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接着,她根本不给流苏反驳的机会便继续道:“这样也好,你是那位苏大人的亲生女儿,是真正的苦主。由你来上告,申请重新调查你父亲的案子也更为合适。” “一码归一码。”流苏并未如唐玉如设想的那样被转移注意力,她坚持道,“不论你怎么说,在我这儿,你们父女就是我流苏的恩人。请先受我一拜!”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可疑之人 在胥琰比对完最后一张供词后,这场把人看得头昏眼花的折磨终于结束。 卢明远让大家休息了片刻后,才开始核实西府主院有可能目睹大夫人被害场景的人都有哪些。 去掉当天不在主院内或在大老爷书房之外的区域当值的,再去掉在大老爷书房附近活动但有旁人证词佐证的,已经没有几人剩下了。 再三核对之后,卢明远和胥琰选出了三个可疑的人选。 第一个人名叫长顺,是大老爷的小厮,一直贴身服侍大老爷。之所以把他选出来,是因为他的供词中有不少前后矛盾的地方。 他一会儿说自己的职责就是贴身服侍大老爷,需要寸步不离,大老爷有什么需求第一时间就会找他。 一会儿又说,他得听从管家的安排,忙前忙后。大夫人去找大老爷的时候,他刚好被叫去做别的事了,没看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管家的证言中并未提及他曾在案发之前安排长顺做什么事。相反,管家说他在那段时间一直忙着清查西府的库房。 这是因为简郡王殿下到了彭城郡后发布指令,要求郡内各县筹集粮草运往北境,来供养边军让他们跟北漠大军作战。 郡守府除了清查官府的库房外,还请求郡中的世家大族群策群力,也贡献一份力量。彭城刘氏为了支持刘郡丞的工作,便主动清查族内的府库。当时管家为这事儿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去找大老爷身边的小厮来办事。 所以,长顺的供词很明显站不住脚。那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就很可疑了。 卢明远他们选出的第二个人是个叫珠儿侍女。 这个珠儿的身世很奇怪。据其他下人说,她并不是家生子,而是大老爷前些年从外面带进来的。 那时候珠儿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刘氏族人便猜测她或许跟那刘大年一样,是大老爷在外面惹下的风流债。 就连大夫人都以为珠儿是大老爷的私生女,因为此事跟大老爷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不过,看到珠儿一副骨瘦如柴、怯生生的模样,又想到她是个女孩,再怎么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儿女造成什么影响,大夫人便准备捏着鼻子认下了。 了不起当个阿猫阿狗养着,待她日后长大了,随便置办一副嫁妆打扮出去得了。 结果谁也没想到,大老爷死活不承认这珠儿是他的女儿。他既不同意大夫人把珠儿当庶女养,也不愿意把她随便交给哪个下人来管。 最后,大老爷找来主院的管家,让珠儿认他为义父。让管家亲自调教了珠儿一段时间后,就把她调到身边侍奉自己。 除了大老爷本人,没人能想明白他这般举动到底是为何。大夫人觉得眼不见心不烦,一个小丫头而已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就随大老爷去了。她都不管,其他人更没有管的立场了。 珠儿就这样在大老爷身边一直服侍,直到长成如今这样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大老爷这几日卧病在床,都是珠儿守在一旁给他喂水喂药,翻身护理。 卢明远和胥琰昨日是二老太爷去看望大老爷时,那个在大老爷床边服侍的侍女就是珠儿。 珠儿年岁渐长后,她的容貌也由一开始稚嫩变得风姿绰约起来。大夫人每次看到她在大老爷跟前忙来忙去就十分不快,一直想把她调到其他地方当值。 但每次提及此事,大老爷都会以习惯了珠儿的服侍为由拒绝大夫人。两人为此还吵了不少次架。 更令人奇怪的是,大老爷这个色中饿鬼始终没有对珠儿下毒手。这又不禁让人忍不住怀疑,当年大老爷否认珠儿是他的私生女是不是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让珠儿避免重蹈刘大年的覆辙。 不管怎样,珠儿在大老爷这里一直安安静静地生活着。她跟小厮长顺一起,一个负责大老爷在府内的生活起居,一个负责大老爷在外的日常交际。 大夫人那日到前院找大老爷议事时被害,一直在前院做事的珠儿没道理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虽然珠儿的供词中说,她在案发之时离开了前院,去后院取大老爷浣洗好的衣物。 但后院负责浣洗的下人的回答中,完全不曾提到珠儿去找过他们的事情。所以珠儿也很可疑。 卢明远等人盘出的第三人身份更加特殊。他就是彭城刘氏的西府二老爷。 二老爷是胥琰指明要问的,因为他并不是西府主院之人。 只是,胥琰觉得大老爷夫妇出事,获利最大的就是二老爷。从这个角度讲,二老爷的嫌疑才是最大的。而且他还跟那些隐血阁刺客有过直接接触,嫌疑更大。 卢明远也觉得胥琰的判断是正确的,便吩咐修林亲自去找二老爷问话。 据修林说,二老爷在被问话时,因为觉得被冒犯,态度非常不好。好在他最终还是配合修林把大部分的问题都回答了。 二老爷说大夫人被害的时候,他并未在主院,而是在自己家中歇息。这点他的小厮可以为他作证。 大夫人出事后,主院里的下人们又喊又叫的,他在自己家都听到了。便从家里出来到主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才知道大夫人突然发病死了。 二老爷接着就协助六神无主的大老爷处理大夫人的丧事。没想到,没过多久,大老爷也因为悲恸过度倒下了。 二老爷只能留在主院,一边派人去请大夫为大老爷看病去,一边忙活着为大夫人治丧。 二老爷说的这些基本上都是实情。唯独在一件事上他似乎做了隐瞒。 那就是在案发当时他身处的位置,并非自己家中,而是西府主院。 二老爷一家住的延庆苑与西府主院比邻。在主院的西北角有一条小道,穿过小道尽头的那扇门就能直接到达延庆苑。 走这条小道的一般都是两家的下人,这样传递消息、东西什么的,比绕一大圈走正门更方便些。主子们出入都有马车、轿子,自然看不上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小道,所以很少从这里走。 第一百三十六章 狠辣出手 刘大年遇刺,洪灾案被当场翻出,当朝定国公和简郡王率禁军亲眼见证,这每一条消息都让大夫人坐立难安。 她的两个儿子刚在官场站稳脚跟,若是因为此事受到牵连,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在得知当年之事大老爷并没有直接参与后,大夫人当机立断地表示,简郡王和定国公最好没有顺着刘大年这条线查到他们彭城刘氏,一旦他们怀疑上彭城刘氏,就让大老爷大义灭亲,把二老爷告发出来。 就说二老爷为了争夺继承权,讨好族中长辈,私自与刘大年勾结做了不该做的事。族中商讨过后,决定将二老爷除族,并设法补偿那些被二老爷蒙骗,失去土地房产的百姓们。 大老爷一开始顾念兄弟之情,并不同意大夫人说的大义灭亲的办法。再说,当年大夫人为了打压二老爷,硬是把二老爷安排的设法侵吞受灾百姓田产的属下,换成了大老爷手下的一个管事。真算起来,大老爷因为她这番举动也逃不了干系了。 但大夫人却对此不以为然。她觉得就算坐实了大老爷暗中运作侵吞百姓田产的罪名,也可以拿出大笔银钱来收买那些百姓,能用钱摆平的事就都不是事。 大夫人更是对大老爷跟二老爷的兄弟之情嗤之以鼻。嘲讽大老爷,说二老爷若是估计与他的兄弟之情就不是一年到头不停地在二老太爷跟前唧唧歪歪地争权夺势了。她还毫不留情面地告诉大老爷,若不是有她这个洛州袁氏女做妻子,他怕是早被二老爷从西府主院赶出去了。 大老爷被大夫人批得灰头土脸,很是狼狈。不过,转念想想,大夫人说的这些也不无道理。最后,大老爷还是自私心作祟,同意了大夫人的提议。 管家在听完大夫人夫妇说的这些惊天秘密后,被吓得魂不守舍。他回到自己住处一个人枯坐了半天才缓了过来。 之后,管家就迫不及待地跟二老爷汇报了此事。因为他很清楚,事情一旦按大夫人设计的走向那样发展,二老爷就完了,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管家很清楚,他的妻儿如果没了二老爷做靠山,她们的生活绝对会异常艰难。所以二老爷不能倒下。 二老爷听完管家的禀报后,忍不住当场破口大骂。骂大夫人最毒妇人心,也骂大老爷毫无主见,是个窝囊废。 等情绪平复后,二老爷便让管家放心,说他自有安排。他还吩咐管家继续时刻关注大老爷夫妇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他禀告。 大夫人出事那天,二老爷从主院西北角的那扇小门偷偷进入到主院,找上了管家。他让管家想办法引大夫人去大老爷那里,并支开服侍他们的小厮侍女。 管家听从二老爷的吩咐,跑去跟大夫人说,大老爷请她到前院去有事相商。 他知道大夫人信不过色欲熏心的大老爷,担心自己身边的侍女被大老爷糟蹋,所以每次去前院都只会带上陪嫁嬷嬷,最多再带上一个侍女。就提前寻了个由头,支开了大夫人身边比较得力的嬷嬷和侍女。 第一百三十七章 艰难抉择 二老爷因为被修山不由分说就强行带到卢明远这里而非常不满。他一见到卢明远就兴师问罪道:“卢大人,不知在下犯了何事,才被您这属下连拖带拽地押到这里?大人可还记得,您脚下踩的是我彭城刘氏的地界。您这样反客为主,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二老爷话音刚落,修山便抬起右脚冲着他的两腿连踢两脚,痛得他当即跪在地上。 二老爷痛得龇牙咧嘴,怒不可遏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是要私设公堂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 卢明远走到二老爷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你一个勾结隐血阁刺客暗害兄嫂的恶徒,还有脸在这儿恬不知耻地跟本官说什么王法?可笑至极!” 卢明远的话如一记响雷在二老爷耳边炸开,炸得他头昏脑胀,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二老爷急促地呼吸了好几下,才稳住心态,大声反驳道:“卢大人,我可不会做这种要命的大事。兄嫂平日待我不薄,我怎么会害他们?您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往我头上安插罪名,是不是太不将我彭城刘氏看在眼里?” 卢明远冷哼一声,不屑道:“你是你,彭城刘氏是彭城刘氏。本官现在说的是你勾结江湖势力谋害兄嫂一事,跟彭城刘氏扯不上什么关系。 另外,如果让本官查到你们彭城刘氏跟隐血阁这种十恶不赦的黑暗势力有关联的话,本官对你们彭城刘氏照样不会手软。” 卢明远的态度太过强硬,言语间不留一点儿回旋的余地。这让二老爷有了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他没想到卢明远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在他们彭城刘氏的地盘,直接把他这主人给抓了起来。 二老爷强忍着心中的不安,用更加和缓的语气对卢明远说:“卢大人,您看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什么人在您这里进了我的谗言?有的话,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误会解开就好了。 您也是世家子弟。我们彭城刘氏跟您出身的洛州卢氏也曾联过姻,算起来大家都是姻亲故旧,没必要闹得急赤白脸的,折了咱们世家的脸面不是?” 二老爷这副能屈能伸的做派倒是让卢明远高看他一眼。如果卢明远真是从小在世家里长大的,就像他大哥那样,或许二老爷说的这些还能让他有那么一丝触动。 可惜,跟着卢松毅在北境边军中摸爬滚打着成长起来的卢明远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蹲下来看着二老爷的眼睛说:“没什么误会不误会的,本官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人证物证俱在。你狡辩得再多也没用。 本官已经派人去请你父亲二老太爷,以及大夫人的娘家弟弟袁牧过来了,等他们来了,本官自会让你心服口服。 我这会儿心气儿不顺,看你跪在这里,心里会舒服些。所以就委屈你先跪着吧。” 说完,卢明远就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稳稳地坐下了。 二老爷对卢明远油盐不进的样子出离地愤怒,他身为彭城刘氏的嫡系子弟,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可在修林和修山一边一个的重如山的铁掌下,二老爷挣扎了许久也未能站起身来。直累得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后面只能无奈放弃。 二老太爷一进来就看到二老爷这样一副跪在地上的狼狈模样。 他只听到下人说二老爷被卢明远的人强行带走,完全没想到卢明远会对二老爷如此不敬。 这与把彭城刘氏的面子扔到地上踩有什么区别? 二老太爷的胸口怒火中烧,但他还是凭借着几十年的养气功夫把这口怒气压了下去。 尽量保持冷静克制地问坐在上首正闭目养神的卢明远:“卢大人,我儿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吗?何至于被羞辱至此?老夫希望您能给我彭城刘氏一个说法!” 卢明远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悠悠回道:“二老太爷莫急,等袁世兄来了本官自会给你一个说法。” “父亲,他们冤枉我——” 没等二老爷给二老太爷告完状,修山就眼疾手快地拿帕子堵住了二老爷的嘴。 卢明远很是赞赏地看了修山一眼,然后才有些抱歉地看着二老太爷说:“二老太爷见谅,等袁世兄来了,就让二老爷说话。不然一会儿还得听他再说一遍,也是麻烦!” 二老太爷被气得脸色铁青,他连徐乐搬来的椅子都不坐,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卢明远才不管二老太爷愿不愿坐,反正他让人给安排了椅子,不曾失了礼数。 很快,袁牧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一进门就看到二老爷和二老太爷一跪一站的诡异场景,觉得惊讶的同时,又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 他忍不住问卢明远:“卢大人,您派来的手下告诉我杀害我长姐的凶手已经找到了,难道就是这二老爷?” 卢明远示意修山取出二老爷口中的帕子后,说:“二老爷,你可以说话了。你对袁世兄的问题有什么高见啊?” “呸!” 二老爷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脸色狰狞地说:“胡说!大嫂明明就是得了急病而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卢大人,你这是想光天化日之日对我屈打成招吗?” “二老爷,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卢明远对二老爷拒不承认罪行并不意外,他也没指望二老爷会当场认罪。 “也罢,本官就不难为你了。修林、修山,先让二老爷起来吧。一直跪着成何体统啊。” 卢明远的这番举动让在场之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何一副雷声大雨点小的样子。 袁牧心急地问他:“卢大人,您这到底是何意啊?” “袁世兄,莫急,本官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不过在此之前,本官有个问题想先请二老太爷回答一下。” 二老太爷顶着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淡然道:“卢大人请讲。” 卢明远站起身来,慢慢地踱步至二老太爷跟前,看着他说:“本官近日惊闻彭城刘氏祖上曾受隐血阁恩惠,你们双方百余年来一直在暗中有来往。本官本以为这不过是坊间怪谈,无稽之言,不愿相信。 可您说巧不巧?本官的属下亲眼看到二老爷在贵府中跟一群身份莫名的人交际。进一步查证后,发现那些人竟然真的是隐血阁的刺客! 这就很让本官头疼了。彭城刘氏怎么说也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怎么会跟隐血阁这种人人喊打、阴沟里的恶臭势力扯上关系呢? 可若不是如此,该如何解释二老爷跟隐血阁刺客之间的联系呢? 本官想来想去,就只想到了一种可能。二老太爷不妨猜猜,是什么可能?” 二老太爷此时的脸色沉凝得好像都能滴出水来。他很清楚,卢明远在逼他从家族声誉和亲生儿子之间做选择。 他思虑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卢大人的意思老夫明白。老夫能保证的是,我彭城刘氏世代清白,在彭城郡乃至整个徐州都称得上是积善之族,绝不会跟什么隐血阁有半分瓜葛。 老夫猜测卢大人想说的那个可能,应该是我儿与隐血阁刺客勾结,暗害他的兄嫂吧? 老夫承认,的确有这个可能。但要把可能变成板上钉钉的罪行,恐怕还得需要证据来支撑吧?” 二老爷听完二老太爷的这番话,马上喊道:“父亲,您怎么能——” 不过,他话没说完,就自己闭上了嘴。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把家族看得有多重。 他父亲的这个选择真是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呢。只是,身为被抛弃的那一个,二老爷多少还是心有不甘的。 卢明远其实也猜到了二老太爷会做怎样的选择,不然他也不会在还没抓到隐血阁刺客的时候,就果断把袁牧和二老太爷都请过来当场断案。 二老太爷不是要证据吗?卢明远就给他证据。 他先是让唐玉如把大夫人的验尸结果再复述了一遍,并着重指出了大夫人脖颈处的那块猩红印记。 接着又拿出大老爷的脉案,里面清清楚楚地写明,在大老爷脖颈处同样位置也有一块猩红印记。 最后,卢明远给所有人展示了他命人去郡守府取来的与隐血阁刺客有关的卷宗。 其中有一卷恰好记载了将隐血阁秘法雾隐诀施展在普通人身上,可令其血脉瘀阻。轻则四肢瘫痪、宛如废人,重则当场殒命、神仙难救。而受此磨难之人,在脖颈之上均有一块相同的猩红印记。 三相对照,大老爷夫妇为隐血阁刺客所害一事可谓是证据确凿。 二老爷根本不知道隐血阁刺客用秘法害人居然还会留下这样的破绽。若是早知如此,他才不会为了制造大夫人意外病死的假象找什么隐血阁刺客帮忙。 事到如今,已是覆水难收。二老爷只能指望父亲能为他争取一些时间。他相信,过不了多久,彭城乃至整个徐州都将是他们刘氏的天下。到那时,什么定国公,什么简郡王,都将会被他们踩在脚底,永世不得翻身!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凶落网 在卢明远把证据一条条摆出来后,二老太爷就知道大势已去。他走到二老爷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二老爷给打懵了。 二老爷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二老太爷:“父亲,您?” “孽障,还不跪下!” 二老太爷把二老爷拽倒在地,然后对着卢明远拱拱手道:“卢大人明察秋毫,帮我彭城刘氏揪出来这么一个不孝不悌的败类,老朽敬谢。” 紧接着,他指了指二老爷,继续说:“我这一生就只得两子,如今年过古稀,大儿子成了四肢瘫痪、口不能言的废人,这二儿子又犯了如此大罪。真不知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 卢大人,不管我儿犯下怎样的大错,他终究都是老朽的儿子。还请您看在我这鳏寡老人的份上,能对他从轻发落。” 卢明远摇了摇头:“二老太爷,该如何给二老爷定罪,能不能对他从轻发落,可不是由着本官来定的。这得看我大齐律法如何规定,看苦主,也就是大夫人娘家人愿不愿意宽恕啊。” 二老爷一听这话,立刻爬到了袁牧的身边,一把抱住袁牧的小腿,声泪俱下道:“袁家弟弟,你随大嫂在我们刘氏生活的那段时日里,我可待你不薄啊。有好吃的、好玩的,我都第一时间寻来送你。 我是被隐血阁那帮恶人给蒙骗了,他们说不会殃及性命,我这才同意让他们出手的。 我就是想让兄嫂躺上几天,我能趁机在父亲、族老面前好好表现,让他们多认可我。从没想过要害他们的性命啊! 你也听到了,卢大人说只要你肯松口,就能对我从轻发落。 你看在我此前对你不错,看在我们刘、袁两族交好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就帮帮忙好吗?” 袁牧任由二老爷抱着他的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二老爷表演。他的内心非但没有任何触动,反而对二老爷恨意更深。 等二老爷演完,袁牧面无表情地把他踢开,冷声道:“我才不管什么往日交情,什么家族情面。你既然动了伤害我长姐的心思,让她死于非命,在我这儿就是罪该万死。想让我宽恕你,门都没有!” 然后,袁牧看向卢明远,说:“多谢卢大人抓到谋害家姐的真凶,让她能在九泉之下安息。我包括我们洛州袁氏都绝对不会原谅二老爷,请卢大人对他依律惩处。” 卢明远冲袁牧点了点头,而后用颇为无奈的语气对二老太爷说:“二老太爷,你也看到了。苦主不肯松口,本官也没办法。 至于给二老爷定罪之事,本官觉得还为时尚早。毕竟那些跟二老爷暗中来往的隐血阁杀手还没抓捕归案不是? 不如你劝一下二老爷,让他老实交待那些杀手的下落。若能帮着本官抓到那些人,他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二老太爷没想到卢明远竟然得寸进尺,逼他放弃了亲儿子不说,还要让他再把隐血阁也给得罪了。 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彭城刘氏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隐血阁的支持,绝不能任由卢明远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二老太爷对卢明远的建议置若罔闻,不发一言。 二老爷也跟二老太爷是一样的想法。所以干脆自己跳出来说:“卢大人,那些隐血阁杀手本就来无影去无踪的,他们在完成我交代给他们的任务后,拿了赏银就直接消失了。现在,说不定人都已经不在彭城郡城里了。我就算想戴罪立功,也无济于事啊!” “哦?是吗?若是本官派人在你们刘府找到了那些杀手的踪迹,你又当如何?二老爷,你如今已经自身难保了,难道还想着给那些恶徒打掩护?” 卢明远这话说得好像他已经掌握了隐血阁杀手在刘府的藏身之处。二老爷忍不住担忧地看向他父亲。 二老太爷却还是一副淡定自如的样子。他在察觉到二老爷的担忧的视线后,还悄悄给二老爷比了个让他安心的手势。 二老爷这才放下心来,进而反应过来,卢明远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诈他罢了。 卢明远的确是故意让二老爷以为他已经找到了隐血阁杀手的藏身之处,他这么做就是为了看看二老太爷父子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态度。 二老爷那个询问的眼神和二老太爷回复他的手势虽然都很隐晦,但还是被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卢明远看到了。 从这里就能看出,二老太爷才是主导刘氏与隐血阁杀手合作的话事人。此外,要么那些人的藏身之处分外隐蔽,很难被外人找到,要么他们已经通过某些手段,比如后山之上的密道逃离。只有这样,二老太爷才会那么笃定地告诉二老爷不用担心他们会被抓到。 二老爷接收到二老太爷传递的信息后,心里踏实多了。只要隐血阁的杀手没有在刘府被抓到,那卢明远所谓的人证物证就存在瑕疵。 只要他挺过今日这一关,此后就有机会直接反水,给卢明远扣上一顶信口雌黄、诬陷忠良的帽子,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所以,二老爷颇有些有恃无恐道:“卢大人,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你若不信,也可派人在我刘府上下搜寻。只不过,我觉得最后很可能一无所获。” 卢明远一脸可惜地看着二老爷:“二老爷,本官好心给你机会,你怎么不愿意珍惜呢?既然如此,本官也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了。你先在本官这儿待着吧,等本官抓到那些隐血阁杀手,再一起处置你们。” 接着,卢明远又对二老太爷和袁牧说:“大夫人一案暂告一个段落。本官接下来要集中精力抓捕那些杀手归案,二位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就请回吧。” 二老太爷自知这会儿想要把二老爷从卢明远手里解救出来并不现实,所以十分干脆地告辞离开了。 而袁牧则在二老太爷走后对卢明远再三感谢,得到卢明远一定尽快缉拿隐血阁之人归案的承诺后才满意离开。 他们走后,卢明远吩咐修山把二老爷也弄下去单独关了起来。 跟二老爷他们唇枪舌战了半天,这会儿卢明远终于得闲,坐下来喝口茶水歇歇。 不过,他刚端起茶杯,流苏就面色不善地问他:“卢大人,管家此前已经供述,彭城刘氏是制造嘉和元年那场洪灾的幕后黑手之一,二老爷也参与其中。他之所以谋害大老爷夫妇就是因为担心他们把罪责全都推到他一人身上。你刚才为何不将此事也揭露出来? 有管家这个人证在,哪里还需要比对什么脖颈上的印记来证实二老爷跟隐血阁之间勾结? 您难道忘了?我们只是借助大夫人之死在刘府打开局面,真正要做的还是查清当年的洪灾案。如今洪灾案的大半已经浮出水面,您为何却闭口不提?” 流苏上一次表现得这么咄咄逼人,还是那晚在睢阳郡守府身份未暴露的时候。从萧均衡揭开了她鸾台内卫的身份后,流苏无论是面对萧均衡还是卢明远,都始终保持着应有的敬重。 卢明远也能理解流苏为何这么激烈地质问他。换做是他自己,在查了十余年的案子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后,也会希望尽快查清所有的真相。 不过,卢明远在何时揭露洪灾案这件事上有他自己的考量。至少他不觉得当下是揭露此案的好时机。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十分真诚地看着流苏,跟她解释道:“流苏姑娘,管家所言的确证实了我们此前的一些推测。可他毕竟是道听途说,很多更为详细的细节他并不清楚。 就比如靖宁候府不惜制造洪灾也要遮掩的到底是什么?刘大年跟大老爷说只需毁坏一条河堤即可,为何最后却接连破坏多条河堤,让整个彭城郡都变成一片泽国? 还有,彭城刘氏一族中参与其中的只有二老太爷和二老爷吗?与彭城刘氏关系密切的隐血阁是不是也在洪灾案中掺了一脚? 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们如今都不清楚。再者说,在大夫人一案上,我们抓了二老爷,已经算是跟彭城刘氏撕破了脸皮。但这至多只是惩治了他们族中的一个败类而已。 可如果把洪灾案也放到明面上来说,那就等于给彭城刘氏盖上一顶灭族大罪的帽子,势必会引起刘氏一族的激烈应对。 如今,青州被反贼窃取,徐州也岌岌可危。朝廷的威慑力在徐州、在彭城郡都大大降低。我们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实力并不占优。还是小心行事更为稳妥。” 卢明远的这番解释完全说服了流苏。她这两日不停地跟郡城内的鸾台内卫联系,掌握的信息比在场其他人都多。她很清楚如今彭城郡乃至整个徐州的局势比卢明远说的还要糟糕。 因此,流苏很快冷静下来,跟卢明远致歉:“对不起,卢大人,是我关心则乱了。您比我更能顾全大局,流苏佩服!” 第一百三十九章 欲离刘府 卢明远没有把流苏此前的冒犯放在心上,坦然接受了她的道歉。 流苏见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问卢明远:“卢大人,依您所言,洪灾案还有很多疑点未曾解开,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卢明远正待回答,胥琰却走过来打断了他们二人:“在查案之前,我们最好从这里出去。我怕再不走,咱们就再也走不了了。” 卢明远不解道:“阿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胥琰走到卢明远面前,说:“我只是有这么一种预感。你难道不觉得刚刚二老太爷的表现有些奇怪吗? 二老太爷自己说,他只有两子,大儿子废了,那日后能指望的就只有二儿子了。可他刚刚对这唯一的指望也没表现得有多么重视。 对于咱们对二老爷的指控,他简单地替二老爷辩护了几句就偃旗息鼓了。此后什么也没说,就把二老爷一个人留在这儿自己走了。 我觉得二老太爷之所以会有这番表现,大概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他对二老爷并不如何重视,直接把他放弃了。另一种则是,他有信心在我们手中保下二老爷。 明远,你觉得哪种解释的可能性更大些?” 卢明远想也不想便说:“那当然是第二种了。二老爷是二老太爷的嫡亲儿子,能力还远比大老爷出众。二老太爷怎么会轻易抛弃他?” 胥琰紧接着又问他:“那你觉得二老太爷凭什么从你这位有禁军将士保护的定国公兼监察御史的手中保下他的儿子呢?” “这……”卢明远迟疑道,“难道靠那些隐血阁杀手?你的意思是他们要刺杀我?” 胥琰摇了摇头:“恐怕不止如此。我们已经知道隐血阁的杀手在月余之前就已经在刘府出没。那时候刘府可还没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们也绝对不可能预测到刘大年会遇刺身亡,洪灾案有可能重新被翻出。 所以,彭城刘氏跟隐血阁之间的这番密切来往,定然别有所求。我猜他们或许正在暗中谋划些什么。而我们的到来,肯定已经威胁到他们计划的进行了。 我想在我们以暗害大老爷夫妇、勾结隐血阁的名义抓了二老爷,又扬言要抓捕隐血阁的杀手归案之后,彭城刘氏和隐血阁之人都不会坐以待毙。 你此前也说了,如今彭城郡内局势波云诡谲、暗流涌动。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我们所有人困在这里,或是干脆把我们全都杀死。 这对他们而言应该并不难做到。至于后果,若是他们决意投靠青州的反叛势力,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反倒可以成为他们的投名状。” 卢明远仔细想了想,胥琰说的这些还真有可能发生。彭城刘氏本就因为当年太宗皇帝对他们的打压,而对大齐朝廷心有芥蒂。 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阻挡大齐朝廷对彭城郡的掌控。所以,他们勾结隐血阁趁此时机犯上作乱的可能性并不小。 而且,这两日二老太爷以及二老爷在面对卢明远等人时,虽然面上恭敬,但仔细一琢磨就能看出他们并无敬畏之心。 二老太爷宦海浮沉数十载,他这么表现倒是情有可原。但二老爷不过是个空顶着彭城刘氏嫡支弟子名头的白身,他在面对炙手可热的新任定国公时也是如此表现,就显得很不正常了。 卢明远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流苏的脑子也没闲着。 她把这两日从其他鸾台内卫那里获取的信息都过了一遍后,得出了一个她万分不想承认的结论。 兹事体大,流苏不敢再隐瞒,便跟卢明远透露道:“卢大人,我觉得宁安郡王殿下的推测十有八九是对的。彭城刘氏恐怕真有不臣之心。” 卢明远拧着眉问她:“流苏姑娘,你这么说可有什么依据?” 流苏抿了抿嘴唇,轻声回道:“此前潜伏在刘府的内卫曾告诉我,在最近的一个月里,陆续有好几波身份不明的人进出彭城刘氏。 从那些人不同的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来看,他们代表的大概率不是同一个势力。 而每次有外人秘密到访,老族长和二老太爷就会召集族中几位地位比较高的族老到祖宅议事。 在那之后,刘氏族中就开始慢慢加强戒备的力量。卢大人您应该也知道,大齐虽然严禁世家大族豢养私兵,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世家大族会从偏房支脉中遴选家境不好但资质不错的子弟,充当地方上的乡兵。 乡兵不似大齐禁军或各州郡的郡兵那样,需要一直待在军中训练、执行任务。只用在农闲时集结训练,担负些运粮、缉盗、修城这种任务。而且乡兵虽然也会登记造册,但只要能找他人替代,就可直接从中脱离。 像彭城刘氏这样的世家大族就利用这些漏洞。他们选送一批族人去当乡兵受训后,会再选一批新的族人顶替前一批。而被顶替的那批人就可以回来,担当日常巡卫族中的职责还是绰绰有余的。 最近彭城刘氏一直在让这些有一定武力基础的族人加强训练,甚至还暗中给他们配备了武器。 除此之外,我还了解到,彭城刘氏正在不动声色地囤积粮草。 按说彭城刘氏在郡内拥有大量土地,每年的产出远远超过他们族人所需,根本无需外购粮食。所以,他们最近的这些不寻常的举动,就很可疑了。 只是,我此前的注意力都放在洪灾案上,对这些疑点并没有多想。 直到刚才听到宁安郡王殿下的那番话,我才发现他们做的这些或许正是为了反叛做准备。彭城刘氏也许跟青州那些反贼早就沆瀣一气了。” 胥琰和流苏两人一前一后,都说彭城刘氏有反叛之嫌。这让卢明远不得不重视起来。 他沉吟片刻后说:“如果彭城刘氏真有不臣之心的话,那我们如今的处境,的确会如阿琰说的那样十分不妙。 我们这边虽然有几十个禁军侍卫,可面对的却是整个刘氏一族,还有神出鬼没的隐血阁杀手。要是真的真刀真枪打起来,我们的胜算恐怕很小。而且即便侥幸逃脱,也很可能损失不小。 第一百四十二章 郡兵之变 胥琰的这番推测有理有据,可信度极高,让卢明远和流苏连连点头。 流苏忍不住插嘴问道:“宁安郡王殿下,以您之见,简郡王殿下遮掩身份后又会做什么?他总不能一直躲藏下去啊!” “这个我还真不好说。”胥琰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下只能见仁见智了。我并不清楚简郡王殿下如今到底是什么处境,所以也不好判断他会怎么做。” “那怎么办?”流苏很是焦虑,“如果幕后之人在我们之前找到了他就遭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流苏姑娘,你冷静点!”卢明远轻声安慰她道,“你也听到那内侍说的了,简郡王殿下身边还跟了一些冯胜安排的人。他们应该跟你一样也属于鸾台内卫。 你们鸾台内卫不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吗?说不定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跟冯胜取得了联系。 而且即便暂时没能跟冯胜联系上,相信他们也有办法获得足够的情报,暂时保障简郡王殿下的安全。” “明远说的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胥琰接过卢明远的话继续道:“冯大人应该是最关心简郡王殿下安危的人。从我们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派禁军将士找寻简郡王殿下才是最稳妥也最安全的选择。 可冯大人却让人传话给明远,希望他找郡兵帮忙。且不说这当中会浪费不少时间,彭城郡的郡兵会不会尽心尽力地寻找简郡王殿下的下落也存疑。 那冯大人让人传的这个话就很值得琢磨了。总感觉他对简郡王殿下的安全很有把握,或许他已经有了简郡王殿下的下落。” 卢明远和胥琰两人这一前一后的分析,大大减轻了流苏的焦虑。她了解冯胜,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无的放矢。如果事实真像胥琰说的那样,那简郡王殿下当下至少是安全的。 她看了一眼胥琰,又看向卢明远,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按冯大人的意思去找金贺云吗?万一金贺云也像彭城刘氏一样蠢蠢欲动,有反叛的意图,我们过去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卢明远蹙眉道,“想要守住彭城郡,守住徐州,光靠我们和那几百禁军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必须把彭城郡的郡兵握在自己手里,才有希望压制住彭城刘氏。否则,我们恐怕连自己的安危都掌控不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金贺云做了那么多年的彭城都尉,那些郡兵早被他管得服服帖帖。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跟彭城郡守和彭城刘氏两股势力分庭抗礼。我们要从金贺云手里拿到兵权?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流苏即便再不懂带兵打仗的事,她也清楚卢明远所说的这些无异于天方夜谭。 流苏的质疑并没有让卢明远的想法动摇分毫,他语气坚定地说:“做不到也得做!流苏姑娘,你们鸾台内卫在郡兵之中潜伏的应该也有人吧?我想知道这两天郡兵内部够没有什么变动。” 流苏看到卢明远不容置疑的神情后,没有怎么犹豫,就走到门口,从怀中取出一枚骨哨,有规律地吹了几声。 看到这一幕,卢明远突然想起来他祖父曾经说过,鸾台内卫如果遇到特别紧急之事时,会鸣哨示意。所有听到哨音的内卫,不论身份是否有暴露的风险,都必须第一时间赶到。 不过,鸾台内卫中,只有坐到四象使或更高的位子,才能拥有吹哨示意权力。看来,这个流苏在鸾台内卫中的地位比她自己说的还要更高些。 片刻之后,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郡守府小吏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他在看到流苏手上把玩的骨哨后,立刻冲流苏单膝下跪,低头说道:“属下朱雀部离十七见过上使。不知上使鸣哨,所谓何事?” “起来吧!”流苏把骨哨收入怀中,对离十七说:“你潜伏在郡守府内,郡城之内所有内卫查探到的消息应该都会汇总到你这儿来。我问你,这两日金贺云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回上使,潜伏在金贺云那边的内卫传回的消息称,昨晚金贺云的心腹带着数十名手下悄悄离开了驻地,至今未回。属下已将消息上报,但暂时还未得上面的回复。” 离十七在回这些话时始终低着头,他的大半张脸都被脑袋上垂下的发丝遮住,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 这是鸾台内卫保护自己身份的本能行为,流苏并不在意。她接着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与郡兵相关的消息吗?” 离十七很快回道:“回上使,此前我们还接到消息,说金贺云最近这段时间突然开始下重手排除异己。 金贺云在调职执掌彭城郡兵的这些年里,暗中拔除了不少与他作对的人。只是,彭城郡兵之中还是有不少扎根多年的老兵油子,这些本地出身的中等武官是最难搞的。 金贺云此前为了避免动作太大引起这些人的激烈反抗,一直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来处理他们。不过,这样的后果就是效率很低,不少人依旧我行我素,对金贺云爱搭不理,他们手下的士兵也跟他们是一样的德性。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金贺云的行事作风突然刚硬起来。接连处置了好几个跟他不对付的武官。寻着些由头打他们一顿军棍,让这些人十天半月下不来床都算是轻的。最狠的是把那一两个跳得最欢的人直接当众打残了。为此,还差点引发了一场械斗。 就连任郡守都被惊动了,特意跑过去,把金贺云数落了一遍。给了被打之人和他们的亲人下属一个交代。这件事就这么被粉饰太平了。 不过,在此事之后,金贺云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以至于如今郡兵上下人人自危,不少人已经明里暗里跟金贺云投诚了。 如果说金贺云在之前对郡兵的掌控有六成的话,如今怕是已经超过八成了。 上使,属下这里关于金贺云和彭城郡兵的消息暂时就这些。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流苏没有立即回复离十七的问题。而是看向卢明远和胥琰,用眼神问他们是否还有其他疑问。 卢明远见状,便开口道:“离十七,你可知道金贺云武功如何?他身边又有多少人贴身护卫?” 离十七十分隐晦地抬眼看了一下卢明远,而后恭敬地说:“回国公爷,金贺云出身平南侯府,家学渊源,据说他自小就被平南侯花了不少功夫打熬身体,还拜了南境武学圣地剑阁的长老为师。 后来,他执意离开平南侯府,到新京入了禁军。因为身手出众而接连升迁。后来更是年纪轻轻就坐上了一郡都尉的位置,手下掌管数千郡兵。 当上彭城都尉后,金贺云也没有荒废武功。经常亲自下场与将士们比武,一点儿也没有侯门贵公子的架子。这也是他能在彭城郡兵之中迅速打开局面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今,金贺云还未过而立之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对自身的武功十分自信。所以身边除了当年离开平南侯府带的四个家将外,并未有其他人护卫。 不过,那四个家将却不容小觑。他们是一母同胞,从小就被平南侯府收入府中培养,四人都武功高强。最可怕的是他们似乎能做到心意相通,四人联起手来宛如一人,但武力值却倍增。 金贺云到彭城郡上任之初,曾无意中跟彭城刘氏嫡长房的子弟闹了矛盾。彭城刘氏的长辈得知此事后不愿生事端,就压着那长房子弟跟金贺云赔礼道歉。 这事儿本来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可那刘氏那长房子弟在彭城一带嚣张跋扈惯了,不甘心受这样的屈辱,就暗中花了大价钱,找到凭借一身高超武艺在江湖中闯出赫赫威名的血阎罗,请他刺杀金贺云。 结果血阎罗根本没能近金贺云的身,就被他身边的那四个家将合起来干脆利落地击杀。 这件事在彭城乃至徐州都掀起来不小的波澜。坐镇南境的平南侯府也派人到彭城刘氏兴师问罪。 彭城刘氏不得不重重处置了那名长房子弟,又赔了金贺云一大笔钱财,才让这事儿翻篇。 金贺云拿到彭城刘氏的赔偿后,转手就送进了郡兵府库,大大改善了郡兵的伙食和装备。一手借花献佛,又赢下了不少军心。 因此,以属下拙见,金贺云本人能力非凡、手腕高明,又有得力手下为臂膀,实难对付!” “说的不错!”卢明远颇为赞赏地看了离十七一眼,“你知道的东西倒是挺多。不光如此,还能从这些情报中给出自己的判断,是个人才啊。” 离十七还是低着头,不悲不喜地回了句:“国公爷谬赞。这都是在下的本职所在罢了。” 因为他这番表现,卢明远对离十七更高看了一眼。 第一百四十三章 麻烦又至 卢明远对金贺云还有彭城郡兵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后,就让离十七先下去了。毕竟离十七的身份能不暴露是最好的。 离十七刚离开,徐乐从外面急匆匆进来,向卢明远禀报说,跟在欧胧儿身边的一个叫月蘅的碧云山女侠,满身是伤地撞入了郡守府。 徐乐说,她当时正奉命送唐玉如回唐家,她们两人刚走到郡守府的大门处,就迎面碰上了已是强弩之末的月蘅。 她和唐玉如赶紧把月蘅扶了进来。唐玉如略懂医术,就地给月蘅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让她身上的伤口暂时止血。 月蘅伤得太重,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过徐乐和唐玉如还是听出来,她在说师妹和世子遇险,请定国公赶快去救他们。 徐乐听明白这些后,知道事关重大。她马上吩咐郡守府的护卫去找大夫,紧接着就赶来跟卢明远汇报了。 卢明远听徐乐说完这些,真的是头疼欲裂。他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来不及多想,卢明远立刻让徐乐带路,去找月蘅了解情况。 此时,唐玉如已经请郡守府的侍女帮忙,把月蘅抬到了离大门最近的一间耳房中。 她是唐仵作的女儿,小时候经常随唐仵作出入郡守府。唐仵作去世后,她又因为跟郡守夫人攀上了关系,隔三差五就会被郡守夫人请到郡守府后院喝茶赏花。郡守府的护卫、侍女对唐玉如都很熟悉,也很敬重她。 所以,唐玉如很快就在郡守府护卫、侍女们的帮助下,把月蘅安排妥当。她还烧上了热水,找到一些干净的白布给月蘅清理包扎。 徐乐带着卢明远等人找过来的时候,唐玉如都差不多把月蘅身上的外伤处理完了。 月蘅在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又服用了唐玉如为她阿娘配备的养身丹后,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很多。 卢明远见到她时,她已经能强撑着精神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卢明远此前跟欧胧儿身边的那些小姐妹接触不多,虽然知道她们姓甚名谁,但很多时候并不能把人名跟每个人对应起来。后面为了避免尴尬,他干脆见到欧胧儿和她的小姐妹们就绕道走。 所以,他在看到躺在床上的月蘅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这个长相英气,行事利落的碧云天女侠是叫月蘅。 幸好徐乐跟她们同是女孩儿,接触得多,提前说了她的名字。不然的话,卢明远估计这个时候自己都叫不上月蘅的名字来,那得是多尴尬的一个场景! 卢明远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会产生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只能尽可能把注意力集中在月蘅身上,深吸一口气后,问道:“月蘅姑娘,你此时应该跟郡主殿下和南越王世子殿下在一起的,你这副样子出现在郡守府就说明他们出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蘅对着卢明远艰难地欠了欠身,回道:“国公爷,按照简郡王殿下的安排,胧儿师妹昨日带着我们,随南越王世子殿下以及一队禁军将士,押送着彭城郡筹集的粮草前去城外的运河港口。 到港口后,我们便一直在那里等待朝廷的运粮船。可是等了大半天都没有等到。眼见着天都黑了,都没有一艘船的影子。 世子殿下等不下去了,就派人去联系了南越的商船。等把所有的粮草装上船,再安排好人手随船督运,已经到了子时。 因为时间太晚了,世子殿下和师妹商议后决定先在港口周围的客栈中暂住一晚。 今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回彭城郡城了。但是在回城的路上,经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伏击。 那些人很明显是冲着世子殿下来的。一个个悍不畏死地围着世子殿下攻击。随行的禁军将士很快一个个倒下。 世子殿下的随从虽然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但面对那些不顾自己死活的死士也左支右绌。 胧儿师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南越的世子殿下死在我们大齐的地界上,直接提剑冲杀了上去。我们其余的姐妹也都加入了战斗。 可是,我们还是寡不敌众。为了尽可能让世子殿下和师妹活下去,我和世子殿下的侍卫长默契地带人把世子殿下和师妹与那些刺客给隔开了。 世子殿下应该也意识到了我们的打算,他从怀中掏出两枚天雷子扔到那些刺客中间后,就拉着师妹逃离了战场。 天雷子的烟雾散尽后,那些刺客看到他们二人消失不见后,就拼命地攻击,想要突破我们的防守。 我们勉力坚持了没多久,他们就撕开了口子,朝着世子殿下和师妹离开的方向追去。 我们拼死阻拦,却无济于事。世子殿下的侍卫长便让我尽快回郡守府将此事禀报给简郡王殿下,让他派人去救世子殿下和师妹。 我那个时候已经身负重伤,可其他姐妹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的内力比她们还强些,才能一路强撑着回到这里。 国公爷,您快安排人去救师妹和世子殿下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卢明远这个时候真恨不得能当场晕死过去,醒过来一切都回到这些破事发生之前。 可惜,这些只能是妄想。他必须老老实实地面对如今这令人抓狂的现实。 卢明远捏了捏自己的大腿,想办法让脑袋更清醒一些。 他示意唐玉如按住因为情绪激动而想要起身的月蘅,安抚她道:“月蘅姑娘,你放心,我马上就安排去解救郡主殿下和世子殿下。你先把你们今日的行进路线、遇伏的地点以及郡主殿下她们逃离的方向告诉修山。我们有了这些信息,才能更快地找到他们。” 月蘅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跟修山描述她们今日早上的行程。 卢明远趁这个时候,带着胥琰和流苏退了出来。 唐玉如也跟着出来了。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卢明远:“卢大人,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那洪灾案还有我阿爹的案子是不是就先不查了啊?先前在刘府时,还说让我给一个疑似是老花匠的尸体验尸。可没过多久,您就带着我们匆匆离开了那里。我担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番安排 任玉瑄能在彭城郡守这个烫人的椅子上坐这么久,也是有几把刷子的。他很快就安排心腹拉出一支五十人左右的人马,带到卢明远这里。 然后他当着卢明远的面,吩咐心腹和他的那些人马此去一切行动都要听修山指挥。 卢明远看到后十分满意。他鼓励了众人一番后,就让修山带着这百十号人马即刻出发,前去营救郡主殿下和南越王世子殿下。 修山带人离开后,卢明远和任玉瑄根本不敢停歇,立刻开始商议派人去沛县找简郡王殿下下落的事儿。 任玉瑄这才知道得知冯胜让手下传话给卢明远,让他去找金贺云请彭城郡郡兵出面。 “国公爷,金都尉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任玉瑄苦着一张脸说,“下官也就能使唤下辖内各县的乡兵,郡兵那里是万万不敢插手的。所以,在找金都尉这事儿上,下官可帮不上什么忙。” 卢明远也没指望任玉瑄能在这事上帮什么忙。不过,卢明远觉得任玉瑄跟金贺云好歹在一起共事了好几年,对金贺云应该会有不少了解。 于是他问任玉瑄:“任大人,你与金都尉在彭城郡共事多年,依你来看,金都尉会不会倒向在青州举反旗的叛贼?” “这……”任玉瑄哪敢在这种事上多说,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措辞道:“金都尉是个好恶分明的性情中人。对能对得上他脾气的人,金都尉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地位,都会倾心相交。但对那些跟他对不上眼的人,金都尉大多时候看都不愿意看他们一眼。 下官不才,没能入金都尉的眼。所以跟金都尉之间的交际并不多。也无从判断他会不会做出犯上作乱的谋逆之举。 不过,金都尉曾在一次酒宴上当众说过,他根本不曾把什么小二爷放在眼里。他还放话说:什么小二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都斗争失败被打落凡尘了,还装什么血脉高贵的皇家贵胄。 金都尉透露他之所以跟那些在前朝储位之争中落败的宗亲来往,完全是看在他那嫁给小二爷的姐姐的面子上。 但是,这些话是不是金都尉的真心话,下官也不能确定。” 卢明远心里也明白,任玉瑄这种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是不可能正儿八经地给出他那个问题的答案的。能从任玉瑄口中掏出金贺云对小二爷及他背后的宗亲的态度就已经很不错了。 卢明远相信任玉瑄不敢也没必要在这事儿上面蒙骗他。那金贺云的表态多半是真的发自内心。因为,他完全没必要在醉酒的时候故意宣扬他对小二爷等人的不屑。 这既不能讨好那些看不惯小二爷这些宗亲的皇族大臣,也会伤害他与小二爷这个亲姐夫之间的关系。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话,金贺云若是在清醒状态下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有了这个信息,卢明远对成功说服金贺云,掌控彭城郡郡兵又多了一丝把握。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进入军营 有了青州这个前车之鉴,卢明远本来不对彭城郡兵抱有什么希望的。 听任玉瑄讲了金贺云带着手下人四处游猎的举动后,他对彭城郡兵的军容军纪就更不敢有什么期待了。 但现实却是,彭城郡兵营外的守卫在看到他们这些外人的瞬间,就做出了最适当的应对。这份警觉已经能跟凉州的边军相媲美了。 窥一斑而见全豹,金贺云手下的这支郡兵好像真的有点儿东西。 卢明远坐在马上,示意徐乐下马跟那几名守卫交涉。 徐乐双手举起怀中抱着的尚方宝剑,对着那些守卫大声喊道:“大齐监察御史、定国公卢明远驾临,请金贺云金都尉前来接驾。” 徐乐看似娇小,却有着一副好嗓门。她的声音穿透了围墙和层层营帐,被营内的士兵们听得清清楚楚,引起了阵阵讨论。 定国公这个名号在大齐那是响当当的。一听到这个,齐人第一时间就会想到解北境之危,救万民于水火的大齐军神卢松毅。 普通人尚且如此,营内的这些郡兵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这就让一些士兵感到疑惑了。不是有传言说定国公府倒台了,定国公卢松毅也被流放了吗?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什么定国公卢明远? 也不怪他们有此疑问。一来,定国公卢松毅被抄家流放的消息被有心人暗中压了下来。二来,这里离洛州新京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也只有一些有权有势的人才能及时获知朝堂上的消息。再者,哪怕消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传到这里,大多也都变了味儿。 但也总会有一些消息灵通之人,他们第一时间就出来卖弄。告诉大家这个叫卢明远的,是前定国公卢松毅的孙子,靠着卢松毅在天武城守城战中的功劳才承了爵。 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合着是这么回事。不少人马上就对这个新任定国公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就在大家伙私底下议论纷纷的时候,从金贺云的营房里走出来一个身形魁梧黑脸壮汉。 众人见到他后立刻噤若寒蝉,四散而去。训练的训练,对战的对战。谁也不敢在这位面前触了霉头。 这个黑脸壮汉正是金贺云的家将,四兄弟之首,金风。他性子沉稳、不苟言笑,在平南侯府的时候学了不少练兵的本领。随金贺云来到彭城郡后,就直接负责训练那些懒散得不成样子的郡兵。 他在练兵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一样。不管那些松散惯了的郡兵被操练得如何生不如死,只要没完成训练计划,他就绝不喊停。而且,有的时候甚至会加罚加练。 以至于绝大多数的郡兵都对金风畏之如虎,看到他比看到金贺云这个都尉还要紧张害怕。 金风从金贺云的营房中出来后,翻身上马直奔营外而去。让那些因为好奇营外传来的声音而聚在一起议论的郡兵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搁在平常被金风看到这一幕,他们这些人肯定都得挨上几军棍。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外使身份 卢明远摸着额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金贺云:“你这是干什么?” “抱歉,抱歉!”金贺云笑嘻嘻地说,“你刚才那副模样,就像一只感受到威胁后浑身炸毛的狸奴,十分有趣,我就一时没忍住。”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而且现在是做这种事,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卢明远觉得金贺云的脑子可能出了什么毛病。正常人怎么会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做出如此不合时宜的举动?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戒备地看着金贺云。 “你这是什么表情?”金贺云不满道,“放心!我刚才说那些都是逗你玩儿呢。不就是保护简郡王殿下的安全吗?我昨晚就派人去了沛县。冯胜那个老小子,就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卢明远被金贺云变来变去的态度给绕晕了,“什么叫你昨晚就派人去了沛县?你若派人过去了,为何今早简郡王殿下遇伏的时候他们没有出现?而且,你怎么会提前知道有人要害简郡王殿下?” “那就说来话长了。” 金贺云转过身,回去坐下后,才接着对卢明远说:“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话,就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真相掌握在金贺云手里,卢明远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好顺从地走到金贺云左侧下首的位置坐下。 “这就对了嘛!”金贺云满意道,“既然是来我府上做客,哪有一直站着的道理。金清!把我珍藏的好茶端上来,让咱们的卢小公爷品尝品尝。那都是采自南境深山之中的极品香茗,喝过之后唇齿留香,堪比贡茶。” 卢明远看不懂金贺云的这些举动意欲何为。就在他的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金清端上了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清茶。茶汤清亮,香气怡人。 卢明远的祖父卢松毅也爱品茶,卢明远跟着他耳濡目染,所以对茶也有相当的了解。 金清呈上的茶的确如金贺云所说,算得上是茶中极品。饮上一杯后,那种沁人心脾的感觉让卢明远整个人都通透了许多,积压许久的焦虑不安也得到了缓解和释放。他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金贺云看到后,笑着问他:“怎么样?喝了我这茶,是不是透亮了,脑子也清醒了?小小年纪,心弦一直绷这么紧,小心过刚易折。” 卢明远点点头:“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茶,多谢金都尉款待。这茶也喝了,金都尉是不是可以为我解惑了?” “也罢!再不说估计你又要跟我急眼了。”金贺云终于松口,“其实这事儿也没那么复杂,我从始至终都效忠于皇帝陛下。而我之所以跟我那废物姐夫还有他身后的那群宗亲来往甚密,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金贺云是皇帝陛下的人?如果这是真的,那自是最好。可问题是,萧均衡和欧胧儿他们接连遇刺这事该怎么解释。他们可都是在彭城郡地界上出的事。 卢明远将信将疑地看着金贺云:“金都尉是想说,你是皇帝陛下在彭城下的一手暗祺?空口无凭的,我很难相信你的话。” “你倒是挺谨慎。不过,我这人向来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证据不证据的我这儿没有,就是有我也懒得拿出来。反正信不信由你。” 金贺云这就有些耍无赖了,空口白牙说几句话就想让别人相信,哪有那么容易。 卢明远压着火气道:“我且先信你这一回。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简郡王殿下遇险一事是怎么个情况?” “这事儿简单!”金贺云毫不含糊地说,“你应该也知道咱们皇帝陛下的两个有望继承皇位的皇子一死一废。这不就有人把主意打到皇孙身上了。简郡王殿下自小在宫里长大,又被特许直接喊陛下皇祖父,自然就被人当成了拦路石。 所以就有人借着他在彭城郡筹集粮草一事,在沛县做了个请君入瓮的局。咱们这位郡王殿下那是艺高人胆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等我知道的时候,人都走了。我只好派人连夜过去。不信你看看,我手下的金风、金清、金月和金朗四兄弟,如今在我身边的只有前两个。金月和金朗昨晚就带人去沛县了。 冯胜那个混蛋,最喜欢自作主张。他要是早点儿派人把消息告诉我,我也不至于这么被动。简郡王殿下也不会只带了那么点儿人跟那些刺客硬碰硬。” “你为什么会跟冯胜相熟?”卢明远突然想到这一点,“明面上他一直待在宫内,不怎么与外界接触。而能跟他有交集的大部分都是鸾台内卫的人。” 卢明远侧过身来,盯着金贺云:“你是鸾台内卫?不对,鸾台内卫除了宫里的内侍外,在外行走的人大多是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和一些江湖游勇之类的。难道说你是更神秘的鸾台外使?” 卢明远曾听卢松毅说过,鸾台之中,内卫与外使之间泾渭分明。内卫需要充当皇帝监察天下的耳朵,所以人数众多。 外使则贵精不贵多,他们大多由皇帝亲自在大齐文武百官之中遴选而出,是在某些方面能力出众的佼佼者,在地方或朝堂之上拥有着翻云覆雨的力量。 一旦被选中,他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一次又一次的考验,直到皇帝认为他们足够忠心,能堪大任后,才会对其委以重任。 鸾台外使的身份严格保密,比内卫更甚。因为他们才是皇帝陛下幽居深宫,也能彻底掌控朝堂的关键所在。 卢明远之所以猜测金贺云是鸾台外使,一是因为金贺云说他始终效忠于皇帝陛下,且听从指令跟小二爷那些宗亲打点好关系。二是因为他的言语中透漏出他与冯胜之间相交颇深。三则是因为与他交锋的这段时间里,卢明远始终没有感觉到他的恶意。 在问完最后那句话后,卢明远死死地盯着金贺云的脸,看他如何反应。 金贺云紧接着便在卢明远的注视之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些。看来卢大帅平时没少给你开小灶啊,这么隐秘的事都敢跟你透露。” 金贺云这话的意思是,他默认了自己是鸾台外使?! 卢明远看着金贺云灿烂的笑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恨不得直接上手打烂他那张脸。 既然都是一个阵营里的人,那金贺云之前搞那些有的没的来为难他有何意义? 玩儿呢? 或许是卢明远的不忿与怨念太过强烈,被金贺云给捕捉到了。 金贺云对此不仅没有任何心虚和愧疚的表现,还大言不惭地对卢明远说:“你也别怪我一开始对你那么不客气。你寸功未立就一步登天成了超品的定国公,还被封为监察御史替天子巡视各州。 要是你德不配位,你自己能力不足搞砸了皇差也就罢了,万一再破坏了我在彭城郡苦心经营多年才成就的大好局面,那就糟糕透了。 换做是你在我这个位子上,你肯定也会有所顾虑!” 金贺云的这番话说的倒是在理。卢明远也不得不承认换做是他的话,怕是也会做出与金贺云相同的选择。 只是,这棒子没有打到自己身上就不回去感到疼。卢明远身为被打了棒子的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但不管心里如何别扭,还是处理正事要紧。 卢明远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不愉快的感觉驱赶出去。 恢复冷静后,他面无表情地问金贺云:“你既然在彭城经营多年,那彭城上下发生的事肯定瞒不过你的眼睛。你怎么解释欧胧儿和南越王世子殿下在郡城外遇袭一事?这总跟冯胜扯不上关系了吧?” “没错,这件事的确跟冯胜关系不大。可他跟你却牵扯不小呢,我的卢小公爷!” 金贺云这话让卢明远心下一凛,他疑惑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跟我牵扯不小?我此前一直待在彭城刘氏的府中,并不曾见过他们。” “彭城刘氏!卢小公爷你这不是自己说到点儿上了吗?” 金贺云似笑非笑地盯着卢明远:“听说卢小公爷在刘府之中大发神威,三下五除二就破了刘氏西府大夫人骤死的案子。而且您入住刘府的当晚,彭城刘氏矗立上百年的宗祠就被烧得干干净净,让一些上了年纪的刘氏族老气得吐血。 对了,您是不是还强行从刘府带走了他们西府的二老爷和管家?一点儿也不顾忌世家情面,把事儿办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真是不得不给您鼓鼓掌呢!” 说到这儿,金贺云还真鼓了两下掌。他身后的金清也乐呵呵地跟着拍手叫好。被另一侧的金风瞪了一眼才悻悻地把手放下。 卢明远并不觉得他做的这些事有任何问题。有冤情就要查,有案犯就得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他直言不讳道:“金都尉想说什么只说便是,不必如此阴阳怪气。您一堂堂九尺男儿这样说话,着实让人胃里难受。”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再闻真相 金贺云被卢明远最后说的那句让人胃里难受给噎到了。这跟说他令人作呕有什么区别? 他气得脸色铁青,一时都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 金风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暗暗叹气。他早就劝过少爷不要学那些整日价斗嘴玩笑的小姐们说话的风格。可他家少爷就是不听,时间长了,都快成习惯了。后来他自己想改也难了。因为这一张一开口就夹枪带棒的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往日里,金贺云身份尊贵,官位也高,他阴阳怪气地讽刺别人,别人也不敢还嘴。 就怕遇到卢明远这样的,身份地位高不说,还性子耿直,有啥说啥。金贺云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也实属正常。 金贺云缓了一会儿,重整旗鼓道:“卢小公爷,你在刘府也待了两天,之所以急匆匆地从那里带人跑出来,应该也是察觉到彭城刘氏的不对劲之处了吧?” 卢明远点了点头,若不是胥琰提醒的及时,他们都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金贺云看到他认同,便继续道:“彭城刘氏这些年暗地里各种小动作就一直就没停过。他们跟小二爷那些宗亲背地里没少做交易,跟当朝权贵如靖宁侯府也勾连不断。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北境的战事,青州的叛乱,大齐内忧外患。彭城刘氏也越来越不安分。 我的人查到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囤积粮草。与此同时,他们还不停地筹集人马,甚至把手伸进了郡兵之中。 彭城刘氏所做的这些举动可以说是狼子野心,展露无疑。 而你们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一头闯了进去。不仅如此,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说实在的,你们查什么大夫人之死的案子倒也没什么。这些虽然会让彭城刘氏脸上难看些,但并不会让他们伤筋动骨。 但你们自己知道,彭城刘氏的人怕是也清楚,你们之所以去刘府,完全是冲着嘉和元年的那场洪灾去的。 这种事一旦被揭露出来,对彭城刘氏来说将会是巨大的打击。不说朝廷的处置,光是群情激奋的彭城百姓都够他们受的。那样的话,他们还怎么去图谋大事。 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加快行动的计划。郡主殿下和南越王世子殿下遇刺就是他们的手笔。而且,我估摸着,简郡王殿下那里说不定也有他们的人掺了一脚。” “所以你的意思是彭城刘氏已经投靠了青州的反贼?他们好歹也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把家族的命运压在这种风险极高的事上?” 自己就出身于世家,回到京城后又跟不少世家子弟打过交道的卢明远,太清楚这些动辄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的德性了。 世家大族扎根一郡甚至一州成百上千年,姻亲故旧无数,历代人才辈出。只要不涉及到家族的根本利益,他们大多并不会在意龙椅上的皇帝是谁。 像彭城刘氏这样野心勃勃,不惜压上全族族人的性命,去参与一场结局未定的皇权之争的世家绝对少之又少。 卢明远此前还在刘府之中的时候就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如今他依然没有想出合理的解释。 好在金贺云并没有让他的不解继续持续下去。 金贺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而后才对卢明远回道:“现在判断彭城刘氏是不是投靠了青州还为时尚早。至于他们身为百年世家,为何要冒着族灭的风险掺和进造反的事。答案很简单,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自知大齐朝廷绝不会放过他们。造反的话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然就只能坐等抄家灭族。” “不该做的事?”卢明远好奇道,“是洪灾案吗?不过,就算罪名坐实,彭城刘氏只要推出一些替死鬼不就能逃脱了?这些都是世家大族最基本的做法。没道理到抄家灭族的份儿上啊!” “自然不可能只有这么简单。”金贺云嗤笑一声,“彭城刘氏做的事远不止这些,洪灾案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跟隐血阁这种穷凶极恶的江湖势力勾连上百年,他们的胆子可比一般的世家大族大得多。 光我查到的,就有数宗足以灭他们三族的大罪。你以为我窝在这小小彭城,领着手底下这数千郡兵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做足准备好将彭城刘氏这个毒瘤连根拔起。 不过,我的人探查彭城刘氏的罪行的时候,不小心漏了行藏,被对方察觉到了。 彭城刘氏虽然并不确定背后之人是我,但他们至少已经知道大齐朝廷早已盯上了他们。 所以,对于造反一事他们早有准备。这些年来,也没少借助隐血阁的力量在大齐上下煽风点火,兴风作浪。为的就是让大齐乱起来,这样他们才又可乘之机。” “原来如此。”卢明远这才明白彭城刘氏如今举动近乎癫狂的原因,但还有一点他不明白,“既然你们已经掌握了彭城刘氏的罪证,为何迟迟不肯动手,任由他们继续为所欲为?” 这个问题金贺云也无法回答,他无奈地摇头:“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对彭城刘氏动不动手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扯上了当今皇帝,卢明远自是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他索性换个方向问:“你刚才说到了洪灾案,也知道我们在查洪灾案。那你对洪灾案到底都知道些什么?靖宁候府想要借助洪灾掩盖什么?彭城刘氏在这里面除了想要借助洪灾吞没百姓田产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谋算?” “卢小公爷,你这是把我当成消息铺子了啊?”金贺云不满道,“洪灾案可是皇帝陛下给你和简郡王殿下出的考验。怎么?想从我这里走捷径?我要是什么都说了,落不到什么好处不说,说不定到皇帝陛下那里还要吃挂落。这种傻事我可不干!” 听金贺云这话音,他应该知道得比流苏还多。卢明远哪里愿意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厚着脸皮说:“金都尉,您这就想岔了。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皇帝陛下一开始可能的确是想拿着洪灾案来考验我和简郡王殿下,让我们尽快成长起来。 但如今,从我们离开新京开始,无论是大齐还是北漠,朝堂上下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于我和简郡王殿下而言,最大的考验已经不是洪灾案了,而是怎么才能阻止青州的叛贼向徐州进犯,稳住这一方安宁。 所以,你把洪灾案的实情告诉我们,完全不会有任何影响。我们尽快了解此案,也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处置彭城刘氏和青州反贼上。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金贺云都被卢明远给说乐了,他忍着笑意说:“我是真没想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我还真有点儿被你给说动了。其实,有些内情冯胜知道得比我还清楚。只不过这个老狐狸嘴严的很,想来是不会跟你们透露半个字的。” 卢明远立刻顺竿上爬:“既然如此,那就有劳金都尉为我们解惑了。” 金贺云摸着下巴想了片刻后,决定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其实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真让卢明远他们一点点查,不知道还要耗费多少时间。 说起来,嘉和元年那场洪灾的确是因靖宁候府而起。起因并不复杂,皇帝委派的监察御史巡视到徐州的时候,接到匿名举报,说是在彭城郡下辖的方县境内,有人在深山之中偷偷采矿冶铁。 要知道在大齐,只有官府才有开采矿产,冶炼金银铜铁的权力。任何私自开采冶炼的行为都是明令禁止的。而且,如果不止冶铁,同时还锻造兵器的那话,那就是妥妥意图谋反的罪名,抄家灭族也不为过。 监察御史接到举报后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密报朝廷,同时派人根据举报的线索前去方县查探。 查探的结果一如举报信中所言。在方县的一处深山之中,确实有一批身份不明的人在暗中采矿冶炼。 确认举报信的内容确有其事后,监察御史毫不犹豫地动用了更多的人马来追查幕后之人。 而与此同时,真正的幕后之人,也就是靖宁侯,在新京得知了他们在彭城郡内私采矿产、打造兵器的秘密被人发现的消息。 那个时候,当今皇帝刚刚改元不久,虽然接连数月不曾上朝,但他的威望仍旧很高。靖宁候府担心他们的罪行被监察御史查出,再被揭露到皇帝面前。 以当今皇帝一贯的行事作风,他们靖宁候府即便不倒台也会遭受重创。到时候,怕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和七皇子也难以替他们开脱。 为了掩盖罪行,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暗中除掉监察御史。结果一查才知道,那名监察御史出身世家王氏,还是王氏嫡系成员。除掉了他,说不定会引发王氏的报复。很可能逮不到狐狸还惹一身骚。 既然不能除掉监察御史,那就只能尽可能抹除在方县的罪证了。这个时候,靖宁候府的谋士在观察了那处矿藏的地势后,就提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引发山洪,一切都被洪水冲刷淹没,可不就什么罪证都没有了? 第一百五十章 刘氏秘闻 当时恰逢彭城一带的梅雨季,接连十几日的阴雨仿佛是在助靖宁候府成事。 靖宁侯府决定采纳以山洪毁灭罪证的建议后,就选了彭城刘氏出身的刘大年来执行此任务。 靖宁侯府之所以选刘大年,既是考虑到他对彭城郡最为了解,也暗藏着把彭城刘氏拉下水的小心思。 后面刘大年果然如靖宁候府设想的那样找上了彭城刘氏。而且彭城刘氏还对制造洪灾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甚至在实施计划的时候,额外多破坏了一些河堤。 最后的结果自然让靖宁候府十分满意。一场浩浩荡荡的洪水,将一切罪恶都淹没殆尽。 山洪过后,靖宁候府在深山开采矿物、冶炼锻造武器的痕迹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监察御史刚找到私矿的地址,还没查清楚背后是什么人,整个矿就被洪水淹没了。 洪水过后,一片狼藉,什么线索也找不到了。曾经寄匿名举报信的人也再无音讯。这件事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靖宁候府逃过一劫后,因为此事对彭城刘氏多有感激。他们双方借由此事也走得更近了。 不过,金贺云派人下了大力气去调查一番过后,才发现给监察御史送匿名举报信的,恰恰是彭城刘氏的族人。 这就很有意思了。靖宁候府恐怕打死也想不到,让他们惹上这桩麻烦,不得不忍痛割爱的罪魁祸首,居然就是后面帮他们扫尾的彭城刘氏。 甚至那个提出人为制造洪灾建议的谋士,也是经彭城刘氏派去的人暗中点拨,才“自己”想出这个法子。 而彭城刘氏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目的绝不仅仅是趁机侵占百姓田产,增强宗族的底蕴。 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从靖宁候府手中将方县的那处铁矿不动声色地纳入自己囊中。 他们也的确做到了。 洪灾一来,所有实证都被损毁殆尽。监察御史能耐再大,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根本无从查起。朝堂上,靖宁候府暗中动用手段,把有关方县私矿的消息压了下去。 结果就是,私矿一案地方上无人查,朝中无人提。从那以后就石沉大海,再无声息。 而这恰恰是彭城刘氏想要达到的效果。彭城郡本就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不然他们也不会在朝廷之前更早发现靖宁候府在方县的小动作。 靖宁候府的人撤走后,彭城刘氏立刻封锁了方县内关于深山之中有矿的消息。 与此同时,他们还借助跟当地百姓签的借款契约,逼迫百姓们要么交出田产,要么卖身为奴。 这样一来,彭城刘氏将矿山周围的百姓、田产大多变成了他们一族的私产。牢牢地将铁矿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在那之后,他们便肆无忌惮地山中采矿、冶炼、打造兵器。 彭城刘氏不仅将打造出的兵器留作自用,还搭上了几条走私的商路,把兵器以高价卖到冶炼锻造技术不高的北漠。再用换来的巨量金银财富打点官场、购置田产、扩充武力。 靠着这个铁矿,彭城刘氏的实力在最近的十几年里膨胀了不少。也因此惹来了当今皇帝的关注。所以金贺云才被调任彭城郡都尉,且一做就是数年。 卢明远听金贺云讲完彭城刘氏做的这些事后,简直叹为观止。 他忍不住感慨:“彭城刘氏胆子也太大了吧!这种事一个不慎就满盘皆输啊。他们哪来这么大的野心和胆量?” 金贺云不屑道:“彭城刘氏的祖上就是一群贪得不厌的野心家。他们现在做的这些跟其祖上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这是什么意思?”卢明远疑惑道,“我没听说过彭城刘氏的先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啊?” “那你知道彭城刘氏是如何起家的吗?” 这个卢明远倒是听说过:“据说他们的先祖能追溯到千百年前的一个中原王朝的皇室支脉。不过,他们真正发家好像也就最近一两百年的样子。” “什么皇室后裔!真正的皇室后裔是沛县刘氏,就是简郡王殿下母妃的娘家。这两支刘氏都在彭城郡内,不明真相的人就误以为声势更大的彭城刘氏才是皇室后裔。 彭城刘氏的族人被问到此事时也多并不辩解,而是搪塞过去。以至于以讹传讹,才成了现在的局面。 沛县刘氏在前朝末年受创不小,实力大损。这些年来一直安分守己的修养生息,并没有在这种事上计较。 而且但凡有点儿底蕴的世家大族对这些都心知肚明。你身为洛州卢氏子弟,居然不知道这些?” 卢明远顶着金贺云嘲讽的视线,摸了摸鼻子小声解释道:“世家大族那么多,光是记谱系就足够让人头疼了。哪里还有精力去了解这些有的没的。” 卢明远自己也知道他的狡辩毫无说服力。因为对于世家子弟来说,你可以能力一般,学业平平,甚至可以不学无术。但必须对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了然于胸。不然的话,很容易在跟其他世家子弟交际的时候露怯,让家族面上无光。 金贺云见卢明远心虚的样子,难得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接着又抛出了一个让卢明远更加震惊的陈年秘闻。 这个秘闻是跟彭城刘氏的发家史有关的。 金贺云在追查彭城刘氏跟隐血阁之间的关系时,发现彭城刘氏算得上是在一夜之间崛起的。 而其崛起的关键在于一个名为刘约的人身上。 从刘约往上数数代,刘氏一族都不过是勉强解决了温饱问题的寒门。虽然一直号称以耕读传家,但实际上能称得上读书人的没有几个。 刘约这一代生逢乱世,刘氏一族为了保住家族传承,把生子当成了头等大事。以至于族中的人口迅速增加。 人多了,但地还是那些。乱世之下,各种天灾人祸也接踵而至。 族中的一些年轻人为了挣条活路纷纷出走。刘约就是其中之一。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过了不到五年,他就衣锦还乡,往族中送回大量的金银财宝。让刘氏全族都过得富足起来。趁着乱世地价暴跌,刘氏一族买入了大量田产,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生的孩子也都养得起了,还越生越多,族人的数量不断增加。 又过了几年,刘约回到族中,极力劝说族人搬迁到彭城郡城中去。 那个时候,彭城郡城因为连年的战争几乎被夷为平地。刘约让族人们搬去的地方还在远离城中心的最北边,完全就是一片荒山野岭。所以,他的建议遭到了族人的集体反对。 虽然刘氏一族能发展起来全靠刘约输送的钱财,但族人们人扔不愿意迁离故土。 不过刘约并未因为族人们的反对就放弃此事。他先是找到了族长,而后找到各房的话事人,一个一个地劝说。最后,这事还真让他给劝成了。 除了极少数誓死不走的族人外,大部分的刘氏族人都跟着刘约到了彭城郡城城北的山脚下。 彭城刘氏也是从那时起开始迅速壮大起来,很快就成长为在彭城一带拥有不小影响力的大族。 而彭城刘氏之所以能在搬迁后一飞冲天,最关键的原因在于,他们在刘约选定的新族地的后山之中,发现并发掘了一个尘封了上千年的宝库。 这个宝库才是刘约费尽心思也要让全族迁入此地的根源所在。 原来,刘约当年离家之后,为了生计阴差阳错进了沛县刘氏之中当仆役。 他年纪轻、长得机灵、脑子还好使,很快就得到了主家的赏识,让他去当一个嫡系出身的少爷的小厮。 那位少爷是个心善的,看到刘约对读书识字的渴望后,就让刘约做了他的书童。亲自教他读书习字,还经常差他去族中的藏书楼里取书送书。 刘约狠狠地抓住了这些机会。他为了读更多的书,甚至不惜假借他跟的那名少爷的命令,前去藏书楼拿书。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仆役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做这种事。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刘约的这些小动作根本没被发现。 因此,刘约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他甚至开始觊觎那些连他服侍的少爷都没有资格接触的珍藏孤本,并且胆大至极地付之行动。 也就是从那些孤本中,刘约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沛县刘氏流传千年的秘密。 相传千百年前,刘姓执掌的中原王朝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王朝分崩离析的前夕,为了日后能够东山再起,刘姓皇室将皇室积累数百年的财富全都转移出来并藏了起来。 说实话,这种藏宝故事在历朝历代都不新鲜。别说真正被找到,就是真有其事的都寥寥无几。 但沛县刘氏珍藏的孤本中,相关的记载却有鼻子有眼。而且沛县刘氏历代的家主似乎都在暗中搜寻宝藏的下落。但始终无所获,数百年过去,不少沛县刘氏的家主已经不再相信真有宝藏这回事儿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崛起之秘 刘约却不像沛县刘氏的家主那样,他始终坚信肯定有这样的宝藏存在,只是还没被找到而已。 他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翻阅沛县刘氏的珍藏,来找寻宝藏相关的线索。 或许太过渴望找到宝藏,一步登天,让刘约失去了往日的机灵和谨慎。他僭越的举动终于有一日被沛县刘氏藏书楼的守卫发现了。 一个外来的仆役居然敢玷污嫡系族人都难以接触的珍藏,这在沛县刘氏看来是奇耻大辱。 当即有人要求将刘约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最后还是刘约一直尽心侍奉的那位少爷出面为他求情,力排众议,救了刘约一命。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刘约被赏了二十个板子之后,被逐出了沛县刘氏。 离开沛县刘氏后,刘约身无分文,一度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随手救下了一个重伤濒死的隐血阁刺客。 在那名刺客的鼓动下,一无所有的刘约选择跟在那名刺客身边做事。 刘约不是没想过自己也加入隐血阁。可惜,隐血阁几乎不收半路出家的人。他们为了保证阁内刺客的忠心,一般都会挑选根骨不错的幼儿,从孩童开始培养。 这些孩童对世界的认知一片空白,他们在成长过程中听到的看到的都是隐血阁刻意安排的。时间长了,便自然而然地长成隐血阁想要他们长成的样子。药物和功法只是隐血阁用来加强控制阁内刺客的辅助手段而已。 刘约在那名刺客养伤期间,为他办了不少事。 那名刺客看在刘约尽心尽力办事的份儿上,并没有卸磨杀驴,杀他灭口,反倒随手送了他大把的金银。并且,他还给刘约留下了联络方式,许诺日后他会无条件帮刘约出手一次。 刘约拿到那笔金银后,摇身一变成了事业有成的富商。不仅衣锦还乡,还散出不少银钱来造福乡里。 而且,读书明理之后的刘约太清楚强有力的宗族的力量了,所以他毫不吝惜地把大部分的金银全都献给了族中,希望他们这一族能快速成长起来。 在那之后,刘约就把心思全都放在了沛县刘氏代代相传的那个宝藏上。 他花了数年的时间,辗转数地,终于大致确定了宝藏可能被埋藏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沛县刘氏的家主也因为刘约私闯藏书楼一事,重新重视起了宝藏一事。经过多年的暗中查证后,找到了宝藏的确切位置。 刘约发现沛县刘氏的动作后心急如焚。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偌大的沛县刘氏? 但他又无法眼睁睁看着沛县刘氏把宝藏挖走。不得已之下,刘约想到了当年的那名刺客。 经过多年的闯荡,刘约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对隐血阁一无所知的傻小子。 他知道隐血阁是个见不得光的杀手组织。更清楚隐血阁刚刚刺杀了在前线奋勇抵抗外敌入侵的大将,导致中原王朝的防线崩溃,国土沦丧于外敌之手,隐血阁因而成了中原王朝人人喊打的存在。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准备行动 卢明远和金贺云在必须把彭城刘氏一网打尽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但如何保证此事万无一失却是件让人头疼的事。 “金都尉,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跟任郡守合作,共同拔除彭城刘氏?” 卢明远觉得任玉瑄是大齐朝廷任命的官员,身负扼制彭城刘氏野蛮扩张的重任。所以,任玉瑄在对待付彭城刘氏一事上,应该跟他们是相同的立场。 “任郡守?任玉瑄吗?” 金贺云一脸嫌弃道:“得了吧,就任玉瑄那个软脚虾,拉上他别说帮忙了,说不定还会扯我们后腿! 再说,任玉瑄手下不过是些虾兵蟹将,里面的人什么出身都有,说不准就有彭城刘氏的眼线。 万一走漏了风声,让彭城刘氏有了防备,岂不是得不偿失?” 卢明远倒是没想到金贺云对任玉瑄的评价这么低。不过,金贺云说的这些也不是没有道理。任玉瑄手下能指挥得动的乡兵中,似乎就有不少人是彭城刘氏选送进去的。 “看来金都尉是不打算借助外界的力量了。”卢明远看着金贺云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总不能直接带人把彭城刘氏给围了吧?” “要什么计划?”金贺云反问道,“这种事就得出其不意。你做的准备越多,漏的破绽也越多。你当彭城刘氏是瞎子还是聋子?” “正因为彭城刘氏的势力遍布彭城郡,才更应在行动前制定出足够缜密的计划。”卢明远坚持己见,“你别忘了,彭城刘氏真正出彩的人物有不少都在朝中或地方为官。 即便我们将彭城刘氏的老巢端掉,他们也能断尾求生。这些人汇聚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弱的力量。” “这些就无需卢小公爷费心了。既然知道彭城刘氏有问题,我们又怎么会忘了他们那些在外为官的族人?” 金贺云傲然道:“那些人早就在我们的监视之下。无论他们是想搅风搅雨,还是隐姓埋名苟且偷生,都不会得到半点机会。卢小公爷,莫要小看我们鸾台外使!” “我自是不敢小看鸾台外使,不过是提醒一下金都尉罢了。既然金都尉早有准备,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卢明远说到这儿顿了顿,然后才继续道:“不知道金都尉准备何时动手?具体需要我做些什么?” “自然是越快动手越好。不然我也不会留下你们了。”金贺云回道,“至于需要你做什么,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写张纸,杀个人罢了。” 卢明远直觉金贺云需要他做的事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他猜测道:“写张纸?应该是让我出具一纸查封彭城刘氏的文书吧?如今的彭城郡,也只有我这个监察御史有这样的资格。这个我可以提供。 但杀个人是什么意思?金都尉为何要让我来杀人,要杀什么人?” “卢小公爷果然聪慧,一点就透。”金贺云有求于卢明远,自然不吝惜对他说好话,“你说的不错,只有拿着盖了你的大印的查封文书,我们才算是师出有名。 第一百五十八章 深山追踪 在看到前方的刘氏族人后,金贺云下令让所有人加速前进。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彻底追上了那些人。 被金贺云带着郡兵赶上并团团围住后,不少刘氏族人都吓得瘫软在地上。 金贺云扫了一眼这些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人不多不说,还都是些妇孺,根本没有彭城刘氏的核心人物在内。 他看到几个手搭着手互相扶持着站在中间的妇人中,有一个身穿靛青色襦裙的女子有几分眼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她是何身份。 不过看那女子一身价值不低的打扮,又能跟他这个都尉有过一面之缘,应该在刘府中有一定的地位。 所以,金贺云便用手指着那女子说:“你!对,说的就是你!跟本都尉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刘氏的话事人都跑哪里去了?” 那青衣女子将一个看上去六七岁大的女童紧紧地护在怀中,抬头看着金贺云道:“金都尉安好!我是刘氏嫡长房大老爷的妾室云氏。我不知道彭城刘氏犯了什么大罪,才弄成这么一副兵荒马乱的样子。但看在我接下来对您说实话的份上,请放过我的女儿!” “少废话!”金贺云不耐烦道,“快说!” 云氏咬着嘴唇、泫然欲泣,她就知道金贺云没有那么好说话。看着金贺云冷峻如铁的面容,云氏不敢犹豫,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老族长、族老包括她的夫君是如何抛弃她们的详细地讲了一遍。 她还为了争取金贺云的好感,把长房大老爷悄悄跟她说的一些秘密也说了出来。 比如彭城刘氏已经提前在城外的山中预留了人马,只要能得到这些人马的接应,他们就不怕金贺云带着郡兵追杀了。 再比如,彭城刘氏在此之前,为防万一,已经暗中将一些资质不错的孩童转移到他处去了。 在得知彭城刘氏在山中早有安排后,金贺云和卢明远都感到了不妙。他们留下二十郡兵看守这些刘氏族人后,便立刻朝着云氏所指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金贺云还让金风放出烟花传讯,让金清带着提前埋伏在这些山林内外的郡兵,向他们所在的方位集结。 在又一次翻越了一个山头之后,卢明远和金贺云等人终于看到了他们舍命追踪的主角,也就是彭城刘氏的老族长、一众族老和嫡系族人们。 但不妙的是,他们显然已经跟提前安排在这里的援手汇合了。 放眼望去,除了彭城刘氏的核心成员和数十个身着黑衣的隐血阁刺客外,还有数百身穿铠甲、手持利刃,训练有素的士兵。 这么大的阵仗,恐怕就是司州的王氏和郑氏两大顶级世家也不一定能拿得出来。 大齐严禁世家大族豢养私兵。彭城刘氏如此作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谋反大罪了! 在金贺云和卢明远带人翻过山头的那一刻,彭城刘氏的人就发现了他们。 金贺云看着对面装备精良的数百士兵,没有继续贸然前进。他示意手下的郡兵留在原地待命,自己则向前两步,冲着对面的彭城刘氏老族长喊话道:“老族长,动作不慢嘛!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既然被本都尉追上,就别负隅顽抗了。 第一百六十章 杀鸡儆猴 金贺云腾出手来,与卢明远一起带着数十人沿着老族长等刘氏族人逃离的方向一路追去。 没过多久,他们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阵阵喊打喊杀声。他们马上朝着声音的源头赶去。 赶到了之后发现,金清已经带着手下的郡兵把彭城刘氏的人马收拾得差不多了。 除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吓得畏畏缩缩地抱成一团的刘氏族人外,剩下的刘氏族兵和随行护卫的隐血阁杀手要么被杀要么被俘,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金贺云见状十分高兴,没想到金清给他带来这么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面带笑意地看着双手被缚、歪倒在地的彭城刘氏老族长,奚落他道:“啧啧啧!老族长,你身为世家之主,却沦落到如今这般颜面尽失的地步,不知此刻作何感想啊?” 老族长梗着脖子,努力保持平视前方,看都没有看金贺云一眼。他心里清楚,成王败寇,这个时候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没能得到老族长的回应,金贺云有些意兴阑珊。转而开始问起正事来:“老族长,听说你们彭城刘氏未雨绸缪,把一些好苗子提前送走了。这不是给本都尉出难题吗?不如这样,你老实交待清楚你们这狡兔三窟的另一窟在哪里,我保证让你和你的族人们少受些苦头。” 老族长听到金贺云提及此事不由得心中一沉。他转念一想,就猜到了应该是那些被他们抛下的妇孺告的密,真是妇人之见! 如果金贺云不知道此事,那他们彭城刘氏就还保留有火种。借助隐血阁的力量,何愁他日不能东山再起? 可现在这事儿被金贺云这条饿狼知道了。他肯定会死咬着此事不放,这是亡他刘氏之心不死啊! 老族长握紧双拳,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波涛汹涌的情绪给压下。在金贺云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仍旧一言不发。 金贺云哂笑一声,把视线从老族长身上移到那些被郡兵团团围住、装作鹌鹑一般低头看地的其他刘氏族人身上。 他扫视了两个来回后,终于在人缝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大!转过来!”金贺云盯着那道身影喊道,“本都尉已经看到你了。你再装聋作哑,别怪本都尉手下的人下手没个轻重啊!” 金贺云后面加的这句威胁很快奏效,一个个子不高、身形微胖,裹着一身色彩斑斓亮丽的绸衣,看上去三十上下的男人慢慢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刘大!果然是你。”金贺云看到那微胖男子出来后乐了,“你们彭城刘氏也就只有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喜欢穿得跟十几岁的少年一样花里胡哨的。” 那微胖男子冲金贺云拱手行礼,苦哈哈道:“让都尉大人见笑了。” 金贺云指着他跟卢明远介绍道:“他是老族长的嫡长孙,也是彭城刘氏下一任族长的候选人之一。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反正他在这一代刘氏嫡系族人中排行老大,我便一直称呼他刘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回到刘府 看着状若癫狂的彭城刘氏老族长,卢明远的内心毫无波澜。 他淡定自若地将尚方宝剑从刘大胸口抽出。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方巾帕,仔细地擦拭掉剑上残留的一丁点儿血液。接着便将尚方宝剑又收入剑鞘之中。 做完这一切,卢明远才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过于悲痛而瘫倒在地的老族长,轻描淡写道:“老族长,本官不过是替你除掉刘大这个家族败类,你何必这么伤心?况且,让刘大死在御赐的尚方宝剑之下,已经是对他天大的抬举了。” “你——” 老族长双掌撑地,抬起头满脸怒意地看着卢明远,恨不得将眼前此人碎尸万段。 虽然他早就放弃继续培养刘大,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完全舍弃了对刘大的祖孙情。如果不是他在背后支持,刘大如何能在放弃上进后还过得如此恣意?更不可能在每次闯完祸后,无论祸事大小,都有人为他扫尾。 老族长的确对刘大怒其不争,但他更清楚刘大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也有责任。 因为他对刘大毫不遮掩的欣赏和宠爱,引发了彭城刘氏内部其他对族长之位有觊觎之心的族人的不满和不安。 他们不甘心这么早就被迫出局,便设下陷阱暗害了刘大,让他跌落山崖。刘大命大捡回来一命,可他福不算大,因为智力有失而与彭城刘氏的族长之位失之交臂。 老族长在事后花了大力气去查刘大跌落山崖的真相,为此甚至不惜花了一些代价请动了隐血阁之人帮忙查探。 查明真相后,他又怒又悔。怒的是他的后辈们为了争权夺利不惜出手暗害子侄的性命。悔的是不该过早地表露出让刘大接手彭城刘氏的想法,让他成了利欲熏心的族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按理说,他为了刘大,得狠狠地处置那些暗中谋划的后辈。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真让他下重手教训那些族人,他还有些舍不得。最后,老族长只是暗中警告了那些人不得再无事生非。 这样一来,对刘大就十分不公平了。老族长心中有愧,便只能尽量让刘大能做他自己喜欢的事。 可刘大喜欢干的事却都不是人事!老族长不是没有规劝过刘大,无奈刘大因为被抛弃而对他心有芥蒂,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劝说,反而变本加厉。 一次是这样,两次还是这样,这种事发生了多次之后老族长终于明白过来,他越是劝说刘大,越是会得到适得其反的结果。所以,后面他再也费心去掰正刘大了,只管替刘大抹平他闯下的祸事。 在那之后,老族长对刘大的期望已经降得不能再低了,他唯愿刘大能好好地、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但他这个最低的期望,也在刚才被卢明远拿着尚方宝剑给戳灭了。这让老族长如何不怒,不恨! 卢明远并不知道老族长这么多年来的心路历程,所以他无法理解老族长此时的复杂心情。 不过,哪怕他知道所有的这些,对于老族长此刻的表现,卢明远也只会嗤之以鼻。 怎么?就你彭城刘氏的族人受不得委屈,受不得伤害? 为了让刘大活得开心,就能无视那些被他凌虐致死的花季少女?就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失去至亲的普通百姓日日以泪洗面? 刘大死有余辜,再死一万遍都不足惜! 这是卢明远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他早在从鸾台内卫那里获知刘大在彭城上下做的那些恶事之后就在心里给刘大判了死刑。方才借机杀了他也算是了却了卢明远的一桩心事。 卢明远面无表情地看着因为愤怒而大喘粗气的老族长,心说这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这老梆子有那勇气奋起伤人,他不介意给他也来上一剑。 老族长看到卢明远的手重新搭在尚方宝剑的剑柄之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 这个卢明远之前交流起来还挺正常的。怎么一会儿不见就变得这么疯了? 老族长惜命,瞬间冷静了下来。他不再恶狠狠地紧盯卢明远,而是慢慢站起身,转而看向金贺云。 老族长迟疑片刻后,对金贺云道:“都尉大人,我孙即便有罪,是不是也得等到有司核查之后再依律判处呢?定国公大人纵使手握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是否也当谨慎行事呢?” 听老族长说完这些后,金贺云用右手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屈指弹了两下,然后假装无奈道:“老族长,你跟本都尉说这些也没用啊!我一介小小都尉,哪里敢去管手握尚方宝剑的堂堂定国公大人啊! 再说了,你要是早点儿把本都尉刚才问的问题给回答了,我也不至于把刘大喊出来啊,定国公大人也就不会看他杀了他啦! 老族长,不是本都尉吓唬你。你若是再不招,说不准定国公大人会不会再看你们哪个族人不顺眼给他来上一剑。那可都是你们彭城刘氏族人的性命啊!” 老族长根本没指望金贺云能给他说什么好话。他问那些不过是转移卢明远的注意力罢了。 但金贺云的回话是真的句句扎心啊!而且金贺云最后说的那几句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那意思不就是说如果他再咬紧牙关,不肯松口说出他们彭城刘氏送出去的火种的下落,卢明远就会继续杀人吗? 看来金贺云跟卢明远两人早有默契,卢明远身为定国公竟然愿意给金贺云当刀使! 老族长想明白这一点后,心中一片悲凉。他不愿眼睁睁看着至亲后辈死在他的面前,但更不能松口把家族最后的希望交待出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老族长此刻心中悔恨不已,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早知道盯上他们彭城刘氏的是金贺云的人,他们怎么也不会放任金贺云在彭城郡安稳壮大到今日! 眼看着老族长再次陷入沉默,金贺云也不着急催他。他吩咐金清把所有刘氏族人都收拢到一起,带着他们往回赶。 这次行动到此虽然说一波三折,但从结果上来看还算是不错。唯一有些可惜的就是那些隐血阁杀手一个个的都悍不畏死,要么被当场打死,要么在被生擒后直接自尽,一个活口也没能留下来。隐血阁对阁内杀手的控制可见一斑。 金贺云和卢明远打头,带着郡兵和俘获的刘氏族人折返到了此前与老族长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金风带着手下郡兵已经将彭城刘氏的那数百郡兵给清除得七七八八了。 他看到金贺云和金清一道回来,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他迎上前去给金贺云简单见礼后,一把把金清拽了出来,重重地给了他一拳。 金清捂着疼痛不已的胸口,质问金风:“大哥!你干嘛啊?为什么打我?” 金风冷哼一声,“打的就是你!让你带人在山林外围警戒,留意可能从这里逃跑的刘氏之人,你没及时发现他们的行踪也就罢了,看到我们放的信号后这么久都没赶到,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要你何用?” “那我也没办法啊!”金清委屈地解释道,“这片山林如此之大,山头一个接着一个。我就带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完全覆盖得住。谁知道彭城刘氏的人如此奸猾,居然在这里面还藏了人手。我看到你的信号后,立刻就带人赶过来了,可这山路难行,你也知道的。不过,好歹我也带人将老族长他们给拦了下来,这也算戴罪立功了不是?” 这个时候金贺云也替金清解围道:“金清的确立了功,要不是他拦下了老族长等人,我们怕是还得再浪费一些时间。这次就先放过他吧。” “是!” 金贺云发话之后,金风立刻不再纠缠此事。他转而请示道:“少爷,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把这些刘氏族人全都带回去吗?” “原路返回吧!”金贺云思考片刻后说,“刘府之中还有大量的刘氏族人,这些人大多对彭城刘氏做的那些恶事并不知情。怎么也得让他们看清楚自家族长、族老都是些什么货色,到底做了什么才给家族招致此等灭族之祸吧!” 说完这些,金贺云才想起来在一旁的卢明远,亡羊补牢地问了一句:“这样安排,不知道卢小公爷意下如何?” 卢明远摇摇头:“我没意见。金都尉言之有理,要想让为数众多的刘氏族人接受被查抄的命运,就得让他们清楚知道,他们享受的荣华富贵都是沾着血的。” 卢明远和金贺云的意见一致,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还是他们打头,很快就回到那处暗道的出口处。 众人依次进入暗道,绕了一圈又一圈后,终于重新回到了刘府后山之上。 守在后山上的郡兵看到金贺云的身影后十分开心,立马向他汇报刘府的情况。 老族长和诸位族老率先逃离后,刘氏族人群龙无首,面对装备齐全的郡兵毫无招架之力。虽然他们人数上占优,但却无抵抗的勇气,很快就被全部拿下,暂时被集中看押在刘氏祖宅之中。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公开罪行 至此,彭城郡城内的刘氏族人已经全在金贺云的掌控之中。 金贺云志得意满地带着所有人从后山之上往山下的刘府而去。在路过刘氏宗祠的时候,他特意停下了脚步。 因为几日前的那场大火,刘氏宗祠被焚烧殆尽,如今放眼望去,除了一片断壁残垣外,只剩下一片焦土。 彭城刘氏的老族长和族老们再次看到这副凄凉的景象,心中更加悲怆。 轰然倒塌、化作飞烟的宗祠似乎早已预示了他们彭城刘氏如今的悲惨命运。 上天没有选择站在他们彭城刘氏这一边,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其他的刘氏族人看到化作一片废墟的宗祠后也难免生出类似的感触来。家族的衰败原来早有先兆。 经过这么一遭,刘氏族人的心气又下降了几分。金贺云敲打他们的目的轻而易举地就达到了。 卢明远也看明白了金贺云在刘氏宗祠处停留的目的,暗暗赞叹金贺云这不动声色的诛心手段。 停留了没多会儿,金贺云估摸着目的差不多达到了,就带着人继续往下走。 这一路上,直到走到刘氏祖宅,都安安静静的。偌大的刘氏族地除了巡视的郡兵外,根本不见还有刘氏族人在外活动。 金贺云走到刘氏祖宅门口时,负责在此地看守的郡兵小队长立刻跑过来汇报情况。 据他所说,整个刘氏族地之中共生活有数百刘氏族人和上千奴仆杂役。 所有的刘姓之人已经都登记造册,并按照跟嫡脉族人的血缘关系的远近区分开来。 与刘氏嫡脉关系进的全都被集中到刘氏祖宅看押。其余的关系较远的则被勒令待在自己家中,闭锁门户,没有指令不得私自外出。 至于那上千仆役,目前都在各自的主家中守着。等对彭城刘氏的处置下来之后,再对他们进行统一处置。 金贺云对此很满意,拍了拍那个小队长的肩膀,毫不吝言地勉励了他几句。 小队长受宠若惊,连连谦虚地表示是都尉大人指挥得好,还多亏了金风大人的提前安排。 然后,他便十分殷勤地把金贺云和卢明远请到了刘氏祖宅之中。 刘氏祖宅在彭城刘氏中的重要性仅次于宗祠。历代族长都在这里生活,族中大小事务也常在这里决议。 经过历代刘氏族人的修缮和扩建,已经成为这片刘氏族地上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处宅院。 数进的宽大院落里,坐落着一间间宽敞明亮、透着一股古朴厚重韵味的房屋。布局规整、端庄有序。 其间交叉错落地分布着一座座亭台楼阁、假山奇石,在规矩中又多了一些跳脱。 凛冬时节,庭院中还有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一看就价值不菲。 彭城刘氏的这处祖宅明显是经过多年的精雕细琢、苦心经营的。从中尽显彭城刘氏数百年积累的底蕴。 可惜地上跪满的刘氏族人此刻完全没心思去欣赏这些。哪怕他们中一些人因为身份不够的原因,还从未踏足过这里,甚至不是这次被强行赶紧来,他们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进入这里。 第一百六十四章 袁氏请求 不管怎么说,刘全瑜到底还是给出了金贺云想要的答案。 虽然他并没有精确地说出彭城刘氏那些火种逃去的具体位置,但已经指明了大致的方向。 最关键的是,刘全瑜还带出了隐血阁在扬州吴郡的据点,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所以,心情上佳的金贺云大手一挥,十分大方地对刘全瑜道:“没错,本都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刘全瑜,你很好!你既然愿意出面为我解惑,本都尉自然不会食言而肥。 你放心好了,只要确认你说的这些消息无误,本都尉就不会再派人去搅扰你的妻儿。” “多谢都尉大人!”刘全瑜满脸欣喜道,“都尉大人放心,小的说的句句属实,您尽管让人查证便是。” 刘全瑜高兴了,但那些普通刘氏族人却不开心了。 他们废了那么大的劲,一点点拼凑出来的答案,被刘全瑜突然跳出来给截胡了。那金贺云之前对他们的承诺还会兑现吗?这些嫡脉之人果然都是自私自利之徒。 他们不甘心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连忙在下面大声问金贺云他此前的话算不算数。 金贺云的目的已经达到,懒得再跟这些人纠缠。便告诉他们,他的手下已经将刚才贡献线索的人记了下来,等到定罪处罚的时候自有考量。 那些刘氏族人听完他这话完全不能放心,这个自有考量实在是让人捉摸不定。 他们还想再争取一下,但金贺云根本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他直接带着老族长、二老太爷等彭城刘氏的核心成员离开了此地。 这些人才是真正难啃的硬骨头。金贺云想要从他们口中获得更多跟隐血阁有关的情报。这也是皇帝给他下达的一个重要任务。 卢明远并不知道金贺云在这个时候把这些人带走是有什么打算。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跟着金贺云去一探究竟。 金清在前带路,领着他们这一行人往祖宅的后院而去。这里的刘氏族人和仆从杂役已经被他手下的郡兵驱除干净。 偌大的院落中空无一人,里面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一般。直到金贺云和卢明远带人踏入,才打破了这里宁静。 他们进入这里之后,刚坐定。有郡兵来报,说是有几个自称洛州袁氏的人求见都尉大人和定国公大人。 卢明远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彭城刘氏西府大夫人的胞弟,也就是洛州袁氏的袁牧之前也在刘府中。只是不知为何,他此前好像一直没有出现。 洛州袁氏的底蕴实力远超彭城刘氏,在大齐之内的众多世家中也能排的上前列。 最关键的是,洛州袁氏在大齐立国之前,大齐皇族还是一个普通世家萧氏的时候,就跟萧氏世代交好。因为他们的实力强于萧氏,对萧氏也多有帮扶。 在大齐太祖征战天下期间,洛州袁氏虽然没有把宝全压在他身上,却也为大齐太祖提供了大量的钱粮相助。 所以,洛州袁氏在大齐立国后也得到了不少优待。有之前的渊源在,洛州袁氏与大齐宗室之间代代都有联姻,算得上是跟大齐朝廷走得比较近的世家大族了。 金贺云对洛州袁氏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的一个姨母就嫁入了袁氏族中。他也知道彭城刘氏西府大夫人就是洛州袁氏出身。 因此,即便不知道洛州袁氏之人此前已到刘府,金贺云也猜到这会儿求见的应该是大夫人的娘家人。 金贺云清楚对洛州袁氏的人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怠慢,所以他没怎么犹豫就让人把他们去请过来。 有不速之客上门,对老族长等人的审讯暂时是开始不了了。不过,金贺云也并未让人把他们带下去。 洛州袁氏的人来得正好,可以借由他们之口把彭城刘氏的恶行宣扬出去,也让那些心思不定、想要趁大齐内忧外患之际浑水摸鱼为家族谋利的世家大族看看,敢跟大齐朝廷作对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没过多久,金清就带着三个身穿素服的洛州袁氏之人叩门进入。 卢明远此前在刘府之中见过的袁牧就在这三人之中。 双方见礼后,卢明远问袁牧:“袁世兄,今日可是不在刘府?我们突袭刘府至今一直没看到你的身影。” 袁牧回道:“没错,我今日一早接到了家里的消息。说是我父母身体抱恙不能前来为我长姐奔丧,便让我的小叔和小婶代替他们来处理此事。我算了一下他们的脚程,想着他们快要到了,就出城去迎了一段路。 只是没想到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比原计划到得更晚一些。等我接到他们入城后,就听到满城都在传彭城刘氏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已经被金都尉带兵包围,大厦将倾的消息。 我们着实没想到彭城刘氏胆子如此之大,会做出那么多丧尽天良的恶事来。但不管怎样,我长姐为夫弟所害,尸骨未寒,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不得已之下只能登门拜访,请定国公大人和金都尉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卢明远看着袁牧问道,“不知道袁世兄此话何意?” 金贺云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袁氏三人,看他们会提出怎样的请求。 对于卢明远的问题,袁牧迟疑了一下,没能当即答上来。 站在袁牧身旁,蓄了一把山羊胡,看上去五十岁上下的袁牧小叔接过了话茬:“二位大人,我们洛州袁氏想请两位行的方便很简单。让我侄女与彭城刘氏西府大老爷和离,他们的儿孙都归我侄女名下,改姓袁。 只要二位大人答应我们的请求,我们立刻带着我侄女还有她的儿孙们回洛州。我洛州袁氏也会记住两位的这份恩情!” 听完洛州袁氏的诉求,金贺云暗自嘀咕,好嘛!这哪是什么简单的行个方便啊? 如果只是让大夫人跟大老爷和离,允许洛州袁氏将大夫人的尸骨带回洛州,那的确十分简单。不过是写份和离书,再让任玉瑄落个印的事儿罢了。 可他们不满足于此,居然还要把大夫人的儿孙也带走,这就有些得寸进尺了。 是!那些人的确留有一半洛州袁氏的血液。但还有另一半是属于彭城刘氏的啊! 最关键的是,大夫人的这些后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实打实的彭城刘氏的嫡脉族人。那可都是光明正大写在刘氏族谱里的。 彭城刘氏犯了那么大的罪,到最后定罪量刑的时候,大夫人的这些后代肯定一个也跑不了。不说丢掉性命吧,但至少也会被流放个几千里,一辈子都难以翻身。 现在洛州袁氏居然想保住他们,让他们到洛州袁氏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这多少有些痴心妄想了。 卢明远此时的想法跟金贺云不谋而合,不过他顾虑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他们这次在这件事上松口,让大夫人的后代得以以这种方式逃脱罪责。那日后是不是会有他人效仿,以同样的方式来钻空子?这完全是可以预见的事。 卢明远和金贺云不约而同的沉默已经表明了他们在此事上的态度。 袁牧看到之后并没有多少意外。事实上,当小叔跟他说起这番打算的时候,他就觉得卢明远和金贺云不会轻易答应。这也是为何刚才卢明远问他的时候,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的原因。 不过袁牧的小叔却坚持要这么做。他这么做也并非是多疼爱大夫人的儿孙,完全是因为想要大夫人移灵回到洛州袁氏后,能有至亲的香火供奉。 袁牧的小叔觉得侄女在彭城刘氏操劳了一辈子,临了却被人害死已经够悲惨了,回到娘家后还要跟娘家长辈们抢供奉就更可怜了。 所以,他一定要让侄女那窝姓刘的小崽子改姓袁,老老实实地在洛州袁氏给侄女守孝,上香! 袁牧无法理解他小叔在这种事上的执着。但小叔毕竟是长辈,还是他父母委托来处理长姐丧事的人,他只能尊重小叔的意见。 只是他觉得小叔的盘算很可能落空,而卢明远和金贺云的态度似乎也印证了他的这一猜测。 不过,袁牧的小叔显然并不愿就这么放弃。 他老神在在地继续跟卢明远二人说:“二位大人都魄力非凡,连干脆利落地铲除一个数百年的大族这种事都做得,我们洛州袁氏的这点儿小请求应该不成问题吧? 我想想啊,这还是咱们大齐立国以来,第一次以朝廷的名义抄灭一个著姓大族吧? 短短不到半日,一个在彭城郡作威作福数百年的大族就这么没了?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啊! 二位大人还是太年轻了,不清楚那些整日里窝在家中的世家大族的老头子们有多么胆小。你们这一番动作,很可能会让他们寝食难安。 不知道二位大人信不信,此时应该已经有不少世家大族串联起来要给朝廷施压了。如今的大齐内忧外患,他们如果再来插一杠子,朝廷岂不更难办?二位大人怕是也要承受不小的压力。 老朽不才,与诸多世家大族都有联系,或许可以帮忙做个说客。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第一百六十五章 如实供述 卢明远算是看出来了,袁牧的小叔啰哩巴嗦说那么一大堆,其实就是跟他们提了一个交易。 那就是,卢明远和金贺云同意洛州袁氏的请求,洛州袁氏则替他们摆平那些可能会因为彭城刘氏覆灭感受到唇亡齿寒之危,进而给朝廷和他们施压的世家大族。 搁在平常,卢明远自然不会考虑这种交易。但正如袁牧的小叔所言,如今大齐外有北漠入侵,内有宗室造反,实在不适合让世家大族借机冒出来再起波澜了。 时势站在洛州袁氏这一边,卢明远忍不住纠结起来,不确定到底该不该答应这个交易。 金贺云就没有卢明远这么多的顾虑。他虽然也担心这个时候开了口子,后面再遇到类似的事会比较难办。但那些本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他如今最在意的是,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平息查办彭城刘氏可能带来的后续影响。 洛州袁氏既然主动伸手把这个活儿给揽了过去,要求的筹码也不算高,那他又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呢? 因此,金贺云在听袁牧的小叔说完那些话后,直接拍板道:“洛州袁氏果然有气魄、有心胸,在下佩服。世叔有意出面为我们解决这些麻烦,我们自然也愿意投桃报李,一切就依世叔此前所言,怎么样?” 说完这些,金贺云才想起来还没问卢明远的意见。于是,他马上又接了一句:“定国公大人应该也是这个意见吧?” 话都让金贺云说完了,卢明远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跳出来再拆他的台,只能点头默认。 袁牧的小叔见状立刻出言彻底敲定此事:“承蒙二位大人高抬贵手,我洛州袁氏感激不尽。彭城刘氏事发,想必两位诸事繁忙,我们不便继续打扰。和离还有我侄女儿孙改姓一事也无需大人们操心,我们洛州袁氏自会处理妥当。二位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相商,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袁牧的小叔在目的达到后,毫不拖泥带水地就告辞离开。有这种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怪不得袁牧的父母会请他来彭城处理女儿的后事。 金贺云在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番后,马上对袁牧等人道:“诸位还要忙着料理大夫人的后事,我就不留你们了。若是这当中遇到什么阻碍,只管找我。” “那就多谢都尉大人了。” 客套话说完,洛州袁氏的三人便直接离开了。 他们走后,卢明远才把他对于让洛州袁氏的人把大夫人的子孙也带走一事的顾虑说给了金贺云。 金贺云就说他也有过类似的顾虑,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跟洛州袁氏做成这笔交易才是获益最多,受损最小的。 卢明远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就是这种矮子里面拔将军的无奈感实在是让人难受罢了。 金贺云才不会想这么多给自己找罪受,他直接开始审讯起老族长等人来。 说来也好笑,刚刚洛州袁氏三人进来议事的时候,老族长和二老太爷他们被堵上了嘴排成一排,靠在窗边站着。 袁牧他们进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这些被五花大绑的彭城刘氏当权者。其中的二老太爷还是他们袁氏女的公爹。 金贺云还期待着洛州袁氏的几人能跟老族长和二老太爷他们对上几招呢。 结果袁氏之人进来后一个字也没跟老族长他们说。全程都将彭城刘氏这些人当做空气。好似此前数十年的姻亲关系根本不存在一样。 就还挺让金贺云失望的。 没看成洛州袁氏和彭城刘氏之间撕咬的乐子。金贺云只能自己动手找乐子。 他命人把西府二老爷从郡守府给带了回来。 二老爷被人从郡守府大牢里提出来的时候还正做着他们彭城刘氏一朝发动,整个彭城郡城已经落入他们手中的春秋大梦呢。 不成想到了城北刘府门口后,却看到了大批的彭城郡兵在守卫。 难道他们彭城刘氏能量这么大,把郡兵也给收编了? 二老爷惊喜得难以置信。要真是这样的话,他一定狠狠笑话那个往日里不可一世的金贺云。 可惜的是,二老爷的惊喜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就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儿。 因为进入府中之后,他居然没看到刘府的府卫和刘氏族人。所到之处,院门、房门全都紧闭。不仅没有人出来走动,还有一队队郡兵拿着武器在不停地巡逻。 他们堂堂刘府好似变成了彭城郡郡兵的大营一般! 越往里走,二老爷的心越止不住得往下沉。这里发生的一切好像跟他设想的样子完全不同。 直到走到刘氏祖宅之中,路过那些像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挤小鸡一样挤在一起的刘氏族人们,二老爷的美梦才终于破碎。 完了!完了!完了! 二老爷的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这两个字。他浑身没了力气,面无血色地被一左一右两个郡兵驾到了金贺云和卢明远面前。 二老爷抬眼看去,正好跟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二老太爷四目相对。 谁能想到,他们父子二人有一天竟会以这样一种形式见面? 二老爷把视线从他父亲身上移开,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他的大伯老族长还有几位在族中地位尊崇的族老。 看到他们如今这副凄惨的模样,二老爷都快要疯了。他还指望着这些人把他从卢明远手中解救出来呢。可现在这些人自己都身陷囹圄! 二老爷似哭似笑的表情成功逗乐了金贺云。乐子这不就来了嘛! 金贺云兴致勃勃地看着二老爷说:“知道本都尉叫你来是干什么的吗?” 二老爷此时的脑袋里根本就是一团浆糊,他完全是靠本能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欸嘿!”金贺云走到二老爷身旁,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清醒点!本都尉问你话呢!好好回话,别逼我给你来上一剑让你清醒啊!” 一听说金贺云要给他来上一剑,二老爷脑海中闪过刚才看到的那个脑子坏了的堂侄的尸体,他吓得浑身一颤,马上就精神了起来。 “这就对了嘛!”金贺云欣慰道,“你运气好,被咱们的定国公大人提前给逮了。要不然这会儿你也得跟你这些爹啊伯啊叔的一样,被捆得死死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隐血阁事 从二老爷的供述来看,彭城刘氏和青州叛贼早有联系。这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两股势力都是不安分的主,勾搭成奸实属正常。 就是这青州叛贼找上彭城刘氏买粮草武器有点儿让人意外。按理说,青州物产丰富,一州的产出应该足以支撑叛军的消耗。 但他们还是选择外出采购粮草,这背后的原因就十分值得琢磨了。 二老爷把彭城刘氏跟青州叛贼的交易捅出来后,自认为已经足够让金贺云放他一条性命,便自己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往下说。 金贺云怎么可能如二老爷的意。他重重地咳嗽一声,吓得二老爷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然后他脸色不善地看着二老爷说:“吐出来这么点儿东西,就想讨赏?想什么好事呢?本都尉好心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能抓住,就别怪本都尉翻脸不认人了!” “是是是!”二老爷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可我该说些什么呢?都尉大人?” 金贺云看着二老爷那怂样,没好气道:“之前不是说了吗?把你知道的跟隐血阁有关的情况全都说出来。” “啊对对对!”二老爷也想起来了,“隐血阁,隐血阁!” 他口中念念有词,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隐血阁后才理出一点儿头绪来。 最后在金贺云不耐烦的视线下艰难开口道:“隐血阁的事儿我知道的实在不多。我父亲不愿意跟我说这些。跟我打交道的那些隐血阁杀手一个个的都是闷葫芦,想从他们口中掏出什么消息来难如登天。” 又说这些没用的废话!金贺云狠狠地瞪了一眼二老爷。 二老爷吓得浑身一哆嗦,颤颤巍巍道:“不过,我还是搜集到了一些隐血阁的情报。 隐血阁传承久远,经历过很多次兴衰。到现在实力已经远不如鼎盛时期。尤其是在我们彭城刘氏刚兴起的那段时间里,隐血阁因为接连惹怒了中原王朝和世家大族,被自上而下打压了数十年,元气大伤。 好像从那次之后,隐血阁内部就隐隐有了分裂的迹象。里面的两股主要势力,一方想要更主动地参与到朝堂和江湖的权力斗争中,他们觉得身为黑暗势力只有在乱中才能取胜。 还有一方则持完全相反的意见。他们不想只想当拿钱办事的杀手,不愿意掺乎进朝野斗争中。不然就有可能像之前一样惹上朝廷或世家,一旦被这些庞大的势力针对,他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这两方势力在隐血阁内你争我斗,但似乎一直旗鼓相当,谁也不能完全压制住对方。 而跟我们彭城刘氏一直交好的就是那支野心更大,手段更残酷的激进派势力。 从我接触到的隐血阁杀手来看,他们既不把普通人的性命当回事,也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只关心上面给的任务。而他们收到的任务大多都是要制造混乱和灾难。 对了,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我父亲跟一个隐血阁的杀手头目谈话。 他们好像说起隐血阁要在大齐多个州郡重建据点的事。隐血阁在大齐立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求稳的那一派势力掌权。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宣扬罪行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郡守府上下人心惶惶。谁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在都尉大人带了郡兵过来的情况下,还敢跑到郡守府大牢杀人。 最可怕的是,那些人还成功了!看着往日里一起当值的同僚浑身是血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大家都不寒而栗。 郡守府内发生如此恶劣的惨案,任玉瑄责无旁贷。他不得不强忍着恶心难受的感觉,站出来安抚大家。 与此同时,金贺云把负责看守刘氏族人的郡兵小队长叫到身边,询问他此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据那小队长所说,他们那一队郡兵跟郡守府的人一同把老族长等人关押入大牢之中。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们特意在每间牢房外都留守了狱卒和郡兵。大牢之外也安排了人把守。 没有人觉得在这样密不透风的看守下,会有人强行闯入。所以,在郡守府公厨备好饭菜后,就有一些人先去用餐了。 也就是在这个档口,四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快如闪电一般冲入了大牢之中。 他们人手一剑,遇到狱卒或郡兵后或劈或刺,招招致命。看守大牢的狱卒和郡兵根本没机会给他们造成任何阻碍,任由他们如鱼入水一般自由地走到了彭城刘氏族人被关押的地方。 三下五除二地劈开牢门,将刘氏之人悉数灭口。然后在闻讯而至增援的郡兵的手下轻易逃脱,从容而去。 整个过程仿佛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牢里的重犯全都丧了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任玉瑄派了人去大牢提审犯人。 “也就是说,你们死了那么多弟兄,却除了来的杀手是四个人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小队长在金贺云的质问下低下头,小声解释道:“那些人武功高强,出手狠绝,跟他们打过照面的人都死了。” 金贺云对此无言以对。 大好局面就这么被破坏了,真是让人头疼! 任玉瑄费了不少口舌安抚好郡守府上下后,拉上金贺云和卢明远一起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金贺云心情奇差,十分不客气地说:“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办?抓人的事儿我干了,定罪的活儿不归我管。你们爱怎么弄就怎么弄。 但是有一点,我手下这么多郡兵弟兄死在郡守府里,这事儿我必须要管。你们郡守府最好尽快弄清楚那些凶手的身份,好让我给弟兄们报仇。不然的话,别怪我找你郡守府的麻烦!” 金贺云撂下这些话后,就让手下抬着遇害郡兵的尸体,跟着他直接离开郡守府。 任玉瑄哪能任由金贺云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他跟上金贺云好说歹说地劝了一路也没能劝动对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贺云一行人消失在郡守府的大门外。 “国公爷,您怎么也不劝劝金都尉?”任玉瑄回到府里后人忍不住跟卢明远抱怨,“下官好容易才让大家安定下来,金都尉这个时候带人离开又要让人惶恐不安了。” “那些杀手的目的达到,不会再来了。郡守府的人大可放下心来。”卢明远沉声道,“至于金都尉,他说的那些话也没错。彭城刘氏中的重要人物都死了,他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倒是郡主殿下和世子殿下那里需要他的人手。他回去之后,也能弥补一下他之前的过失。” 任玉瑄不清楚金贺云要弥补什么过失,但他明白卢明远并不在意金贺云是不是留在郡守府中。 所以他很识相地不再在这个事情上纠结,转而问卢明远彭城刘氏的案子怎么处理。 这事儿难就难在怎么合乎逻辑、顺理成章地把彭城刘氏的罪行给揭露出来。总不能告诉世人,朝廷盯上彭城刘氏很多年了,这次终于逮到机会收拾他们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那些本就对大齐朝廷多有戒备的世家大族恐怕更信不过朝廷了。他们肯定会猜忌朝廷有朝一日会拿对付彭城刘氏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事情真要是这么发展下去,洛州袁氏哪怕尽全力游说说和,恐怕也无法阻止世家大族和大齐朝廷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关系走向破裂。 卢明远前思后想,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拿定主意。 胥琰了解到他的顾虑后,略一斟酌便提出来一个建议。 那就是以睢阳郡城那晚的刺杀案作为一切的开端,把他们从睢阳郡到方县,再到彭城郡,这一路上遇到的跟彭城刘氏有关的案子全都串成一条线。 睢阳郡都尉刘大年遇刺一案,引出嘉和元年那场洪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方县徐家湾百姓田产被侵一案,牵扯出彭城刘氏与洪灾案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 彭城郡郡守府前仵作、唐玉茹之父被逼自我了断一案,证实彭城刘氏极有可能就是引发洪灾的幕后黑手。 再到彭城刘氏西府大老爷夫妇遭人暗害一案,暴露出彭城刘氏和隐血阁之间的隐秘关系。 这一桩桩一件件,将彭城刘氏的罪行一一展露出来。而被金贺云手下的郡兵拿下的那数百刘氏荷甲族兵,则是他们意欲谋反的最关键的证据。 单凭这些案件和证据就足以让世人相信,是卢明远和萧均衡这两位天子使者在巡视地方时明察秋毫,一点一点地抽丝剥茧,最终成功地将彭城刘氏这棵毒瘤暴露与阳光之下。 至于这些年来,鸾台内卫还有金贺云为刺探彭城刘氏所做的努力以及他们取得的收获,就不必为外人道也。 胥琰把他的这些想法和思路说出来后,第一时间得到了任玉瑄的拥护。 卢明远也觉得这个提议非常不错。而且,睢阳郡和方县那两个案子本就是冯胜和流苏专门为卢明远和萧均衡设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一步步查到彭城刘氏身上。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北漠和大齐朝堂之上先后发生剧烈的动荡。让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确定采纳胥琰的建议后,卢明远立刻派人去请唐玉茹。 第一百七十章 安然无恙 唐玉茹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建议居然会被卢明远采纳,还让她来执行,心中既惊又喜。 她当即跟卢明远保证道:“请大人放心,属下定当全力完成任务。” 任玉瑄不是很理解卢明远为何不安排郡守府的人,而是让一个女子来做此事。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念叨几句罢了。面上则十分配合地安排手下去协助唐玉茹。 唐玉茹十分珍惜卢明远给她的这个亲自向彭城刘氏复仇的机会。她满怀激动地向卢明远等人告退,领着任玉瑄分派给她的人离开,一刻都不愿意耽误。 唐玉茹离开后,卢明远和任玉瑄坐在一起,共同商议该怎么处置彭城刘氏的普通族人。 这件事看似简单,实则棘手。 彭城刘氏发迹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光景,传承几十代。族人遍布彭城郡乃至整个徐州。 如今,彭城刘氏中执掌族务实权的老族长和一众族老全都丧命,剩下的族人群龙无首,应该翻不起什么风浪。 真正让卢明远二人为难的是该不该给这些普通族人定罪处罚。 按照大齐律法,豢养私兵、意图谋反,是灭三族的大罪。彭城刘氏举兵与金贺云的郡兵厮杀,这就是不容置疑的谋反铁证。 这样的话,所有的刘氏族人都难逃一死。若是真的做出这样的判罚,被牵连到的人就太多了。 大齐立国至今,还从未有过朝廷出面将世家大族灭族的先例。那些实力强大、影响甚广的世家大族也不会允许朝廷开这样的先例。 可如果对彭城刘氏的普通族人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又可能损害大齐律法的威压,也很难警示到那些暗藏祸心的世家大族。 卢明远在这种事上并没有什么经验。他大多时候都是听任玉瑄在那里分析来分析去。任玉瑄左右为难、瞻前顾后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 眼看任玉瑄琢磨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卢明远开口道:“任大人,彭城刘氏的案子事关重大,该如何处置并非是我们所能决定的。此事还需上报朝廷,听从朝廷的旨意。” 任玉瑄何尝不知道这些,他这不是想着能借机捞些功劳,积攒一些政治实力,好继续往上爬嘛! 自从扶他直上青云的老丈人致仕后,任玉瑄的晋升之路就戛然而止。 他在这小小彭城待了这么多年。夹在彭城刘氏和金贺云之间,两头受气。 好容易熬到了今天,看到彭城刘氏的大厦轰然倒塌,任玉瑄如何肯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任玉瑄已经从金贺云带兵突袭彭城刘氏的行动中看出,金贺云才是朝廷布下的辖制彭城刘氏的暗手。而他这个彭城郡守,不过是替金贺云吸引彭城刘氏注意力的靶子罢了。 金贺云借助卢明远监察御史的身份将彭城刘氏上下一举拿下,替朝廷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立下的大功是显而易见的,谁也替代不了。 任玉瑄只能通过收拾残局来挣些功劳,好为日后的升迁铺路。他可不想在此事过后还在彭城郡守的位子上继续巴巴地等下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路追踪 卢明远担心欧胧儿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地当着众人的面将任玉瑄弄得下不来台,便就这穆云的话说:“来人,送郡主殿下和世子殿下前去梳洗。” 欧胧儿发泄了一通,怒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她冷静下来后,便默不作声地和穆云一起在郡守府下人的引导下前去梳洗。 等她们离开后,卢明远问修山:“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他们二人的?这一路上都发生了什么?” 修山当即把他们这一路上的见闻讲了一遍。 他带着人按照碧云山月蘅所说的路线一路追了下去,果然在山林之中看到了成片的死尸。里面既有黑衣蒙面的杀手,也有护卫欧胧儿和穆云的禁军将士。 他们检查一番过后,找到了穆云的侍卫长。不过他当时身受重伤,完全处于昏迷状态。 修山便分派出两人带着他就近找家医馆疗伤。他则带着其余人沿着欧胧儿二人还有追杀他们的那些杀手留下的痕迹继续追了下去。 修山带着人在沿途陆陆续续发现了几个南越侍卫和碧云天女侠。这些人在杀手突破他们的防守后,奋不顾身地一路追了上去。 不过,他们基本上都有重伤在身,追了一段路后就再也无力继续追赶,倒在了血泊中。若不是修山带着人找到了他们,这些人估计都难活命。 这些人的惨状让修山意识到情势的紧急。他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加速前进。 又追了一段山路后,他们在一处山谷中看到了被集中剿灭的黑衣杀手。从现场打斗的痕迹和那些杀手身上的箭矢来看,应该是当地的官兵出手剿灭了那些追杀欧胧儿和穆云的杀手。 这个发现让修山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这些杀手一死,欧胧儿和穆云就安全了。那些被任玉瑄派来协助修山的郡守府侍卫也大喜过望,至少不用他们跟那些杀人如麻的狠毒杀手对上了。 他们中有人认出来那些杀手是被金贺云手下的郡兵剿灭的,便猜测欧胧儿和穆云已经被郡兵救走了。有人甚至提议不用继续追下去,可以直接回郡守府复命了。 不过,生性谨慎的修山还是不敢马虎大意。他强行压制着那些郡守府的侍卫继续追踪下去。 事实证明,修山的小心谨慎是对的。 修山他们没走多远,就发现剿灭杀手的郡兵似乎与欧胧儿他们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如此一来,哪还能指望他们去解救欧胧儿和穆云呢!修山无奈之下,只得从那些郡守府侍卫中找了两个跟郡兵相熟之人,让他们沿着郡兵走过的痕迹追上他们,请他们调转方向。而他则带着其余人继续走上了追赶欧胧儿二人的山路。 就这么一路追下去,修山惊讶地发现居然又出现了一批杀手先他们一步找上了欧胧儿二人。 他感觉到情况不妙,如果新出现杀手的人数与此前那些人相近的话,他带的这么点儿人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所以,修山立刻派人回郡守府传信,请求增援。 与此同时,他赶紧带着人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前追。 越往前走,沿途留下的打斗痕迹也越多,修山就越心急如焚。 但山中林木枝条交错纠缠,山路崎岖难行,给修山他们追赶欧胧儿二人平添了许多麻烦。 所幸老天保佑,没有让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修山带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批杀手刚刚围困住欧胧儿和穆云的时候,找到了他们。 那些杀手虽然跟之前埋伏欧胧儿他们的杀手有着相似的装束。但他们人数更少,只有是十数人。而且,武功路数跟之前那批人有着极大的差异。应该并非出自同一势力。 那些杀手看到修山带着增援赶到,并未流露出鱼死网破的意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走。 修山明白此时保证欧胧儿和穆云二人的安全是首要的,所以并未命人去追捕那些杀手。 欧胧儿和穆云被持续追杀了那么久,中间还时不时地要跟那些杀手对战,早就筋疲力尽。 直到修山带人赶来,惊走那些杀手,一直悬在他们头顶的那把利剑才消失不见,他们时刻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放松下来。 修山在确认他们二人只是内力消耗过大,并未受什么外伤之后,便命人搀扶着他们出山回城。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先是遇到了金贺云安排的那批郡兵。 那批郡兵在消灭了埋伏、追击欧胧儿她们的杀手后,一时不慎把她们给跟丢了。还是在修山派去的人的指引下,才折返回来找到了正确的方向。这才跟原路返回的修山等人撞上。 有了这些郡兵的加入,修山就不用担心会有杀手再突然窜出来,行刺欧胧儿和穆云了。他刻意放慢了行进的速度,给欧胧儿他们更多的时间来缓解消耗。 在快要走出山林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领着一群禁军侍卫火速赶来的修林。 一问才知,原来修林收到了胥琰的传信,得知欧胧儿和穆云还在被人追杀、下落不明,便急忙召集人手赶了过来。 与修林汇合之后,护送欧胧儿二人的队伍再次壮大。走出山林后,那批郡兵便以回营复命为由告辞离开。 修山和修林便带着郡守府的侍卫和禁军将士一起把欧胧儿和穆云护送回了郡守府。 听修山讲完这些经历后,卢明远皱着眉头问他:“能确认后面那批追杀郡主和世子的杀手是何身份吗?” 修山摇了摇头:“国公爷,那些杀手一见到我们,就放弃刺杀,逃之夭夭了。我们并未跟他们交上手,所以没办法判断他们到底是出自哪方势力。” 这就有些奇怪了,如果第二批杀手真是为取欧胧儿和穆云的性命而来,不应该在见到修山等人之后就立刻逃走啊。 卢明远想不明白这一点。只能期待欧胧儿和穆云这两个当事人给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他们二人梳洗完毕回来了。卢明远便把刚才问修山的那个问题抛给了他们。 欧胧儿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认真回道:“前后两拨杀手肯定不是出自同一势力。第一拨杀手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致我们尤其是穆云于死地。 第二拨杀手就有些奇怪了。他们一直在追杀我们,但又没有用尽全力。就好像只是为了追杀而追杀,至于能不能追上,杀不杀得了我们,他们都不在意。要不然,我们两人也不可能坚持那么久。” 卢明远的感觉果然没错,第二拨杀手绝对另有目的。但他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在场之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任玉瑄语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有没有可能是第二批杀手背后的势力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杀害郡主殿下和南越王世子殿下?毕竟她们二人都是天潢贵胄,地位尊崇,一旦出事,那就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也许幕后势力一开始想在其中掺和一脚,把局势搅乱,趁机谋取私利。但考量一番后,还是觉得太过冒险,就放弃了。” “应该不会是这样。”卢明远不认同道,“依修山和郡主刚才所言,第二批杀手从始至终的表现都很一致,不像是中途转变主意的样子。” “那他们是想干什么?”穆云眉头一挑,“难道只是为了看本世子和胧儿郡主被追得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 他话音刚落,就被欧胧儿用粉拳锤了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穆云躲过欧胧儿后续的拳头,也不说话,就笑嘻嘻地看着欧胧儿,让欧胧儿又羞又怒。 “或许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许久没有出声的胥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阿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卢明远转头看向胥琰,“你难道有什么别的想法?” 胥琰在众人的视线之下,不疾不徐地回道:“你们不妨算一下,从接到郡主和世子遇伏的消息到现在,我们一共派出了几批人马。” 派出几批人马?卢明远想了想,如果不算金贺云预先安排好跟着欧胧儿他们的那批郡兵的话,也就修山带的那批人派上了用场。 至于修林带的那些禁军将士,还有他们回到郡守府后又派出去的人马,包括金贺云得知自己失算后重新派去的郡兵,基本上都只是出去空跑了一趟。 这么一算,因为欧胧儿和穆云之事,郡守府、金贺云的郡兵还有卢明远这里都填进去不少人手,被牵扯了很多的精力进去。而真正起到作用的只有并不多,大多数人马都在做无用功而已! “这就是问题所在!”胥琰继续道,“如果没有第二批杀手,郡主和世子应该早就安全地回到了郡守府里。修山和修林以及那些禁军将士也会待在郡守府里。 郡守府更不必在人手本就捉襟见肘的时候还要抽调出一些出去,在防卫上露出那么大的空子。 我想,彭城刘氏的关键人物被隐血阁的杀手轻易灭口,也跟这些脱不了干系。”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李代桃僵 北漠摄政王帅大军压境,凉州边军压力骤增。 凉州姑臧、姑射、姑获三个直面北漠的边城更是高度戒备。对于老一辈的边民而言,二十年前那段不见天日的悲惨日子里,连绵不尽的大战、白骨累累的战场、十室九空的城池,那些让人窒息的画面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眼看着大战将至,不少经历过二十年前那次北漠和大齐旷日持久的大战的边民果断地选择了南迁。 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家园,放弃了花费二十年才经营起来的平凡但幸福的生活,在血腥的杀戮到来之前,从三个边城向凉州腹地,甚至更南更远的司州迁徙。 范志恒四人跟着七皇子的队伍一路从司州来到凉州,越往北走,他们在路上遇到的拖家带口,仿佛把全部家当都背在身上的逃难百姓,也就越多。 范志恒在信中提到,那种场景给人带来的感觉很难用文字去描述。他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双双眼睛中迷惘、惊惶,但又满怀希望的眼神。 不止范志恒,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钱不弃、李昱丞和吕晏海也深受震撼。 战争的威慑力太强大了,战事还未开打,已经将凉州搅成了一锅粥。 按照七皇子的计划,他将一路北上,一直到凉州三边城之一的姑射城。驻守姑射城的边军将领是靖宁侯冯远征的老部下。他是在定国公府倒台之后,被冯远征花了不少力气扶上去的。 但范志恒他们是要到碧云山的。碧云山虽然也在凉州境内,却地处凉州的西部,与正北方向的姑射城还隔了数百里地呢。 所以,在进入凉州腹地不久。范志恒就找上七皇子,表明他们兄弟几个就不继续跟着他再往北走了。 再走下去,他们想要到碧云山就得绕很大一个弯折返回来,纯属浪费时间。 七皇子对范志恒三番两次地执意离开十分不满,当即训了范志恒几句。不过,他也不愿意做得太过,让范志恒对他心生憎恶,毕竟还指望着靠范志恒拉范家下水。 所以,七皇子训了范志恒一顿后,还是同意放他们兄弟几人离开。不仅如此,他还特意从自己的护卫中分出了一小队人马跟着范志恒他们。美其名曰是保护他们,实则是为了时刻掌握他们的动向。 范志恒对此敬谢不敏,连连拒绝。但七皇子以长者赐不可辞为由,堵住了范志恒的嘴。 范志恒没办法,只能十分憋屈地同意七皇子的人跟着他们一起去碧云山。 在那之后,范志恒几人便跟七皇子分道扬镳,他们一路向西,往碧云山附近的陇西郡而去。七皇子则带人一路向北,到安定郡后停下休整。 越往西北走,放眼所及之处的景象就越苍凉。范志恒他们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往往走个十几二十里,都不一定能看到一个人。 在这里,根本不用顾虑驾马狂奔会伤到人。因为方圆数里可能就只有他们这一行人。唯一需要顾虑的是,骏马奔腾扬起的漫天沙尘很可能让身后的人寸步难行。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凉州之危 七皇子的死在安定郡乃至整个凉州都掀起了轩然大波。而且,随着消息的不断扩散,此事影响的范也围越来越广。 凉州境内本就因为北漠大军大举压境而暗流涌动,七皇子死在这里,更是让这里的局势更加波诡云谲。 钱不弃和吕晏海综合分析了他们一路上收集到的消息后,一致认为这种时候离安定郡越远越好。 范志恒随口调侃了一句,只要我们跑得快,麻烦就找不上我们。 没想到,其他三位哥哥对这句话深以为然,当即决定尽量缩短休息的时间,全速往碧云山的方向赶去。 这让一直娇生惯养的范志恒吃足了苦头。忍不住在给卢明远写的信中抱怨,那几个兄长一点儿也不体恤他的身体,只顾着一路狂奔。 不过,他们在一直不停赶路的同时,也没有放弃打探北境各州的消息。 沿途中,他们不断地散出人手和银钱来收集最新的情报。从这些情报中,他们了解到七皇子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个老太监,在七皇子被刺杀后,第一时间把矛头指向了五皇子。 不过,很快他们就从对安定郡守府官员的审讯中得知幕后黑手另有他人。在老太监的铁血手段下,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 其中绝大多数的证据都表明幕后黑手很可能是刚刚登上北漠摄政王宝座不久的达勒。 没过多久,五皇子在青州视察海港时被人残害致残的消息传到了北境。凉州上下顿时一片哗然。 在北漠大军压境的节骨眼上,大齐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两个皇子几乎在同一时间折损,这么重大的变故必然让大齐朝野动荡不安,这对凉州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大齐朝堂之上的那些文武百官在这个时候怕是会把绝大多数的精力放在筛选新的储君人选上,还有人会关注凉州面临的困境吗? 这是凉州境内绝大多数官员都不得不思考的一个问题。 问题是在他们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北漠摄政王达勒已经向凉州率先发起了进攻。 首当其冲的就是七皇子此前决定要去的目的地,姑射城。 达勒的这次进攻很明显是有备而来。他对防守姑射城的边军的实力进行了充分的调查。 与朔州天武城相同的是,姑射城的守军也是卢明远的祖父卢松毅的得力部下带出来的。 卢松毅在凉州扎根数十年。别说姑射、姑臧和姑获这三个离北漠近在咫尺的边城,就是凉州境内腹地各郡县中,常备的守备力量都有卢松毅留下的烙印。 整个凉州的防御体系是卢松毅花了多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搭建完善起来的。而构成这个防御体系的边军和各郡县的郡兵、乡兵,绝大部分都是由卢松毅的属下或亲信进行统帅。 大半年前,定国公府轰然倒塌,凉州境内不少跟卢松毅关系甚密的武将也受到牵连,降职的降职,流放的流放。 靖宁侯府趁着这一时机,从自己的阵营中推选了不少武将,从各个方面接手凉州的军务。 定国公府倒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所致,大齐北境边军之中再无能跟靖宁候府掰手腕的势力。 所以,靖宁侯府对凉州的渗透十分迅猛。半年过后,凉州各郡县和边城的守备军中,兵可能还是曾经的那批兵,但将却已经不再是定国公府一系的人了。 就像安定郡的都尉,姑射城的守将,全都换成了靖宁侯府一脉的武将。 这些情况在凉州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达勒费心了解后,自然对凉州如今的守备力量了如指掌。 他赌大齐靖宁侯府的人匆匆上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很难让那些定国公府一脉的武将训练出的人马真正归心。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的话,那凉州的边军,原本十分的实力能在新的将领手下发挥七分就不错了。 都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达勒可不相信喜欢走捷径的靖宁侯府能比定国公府培养出更优秀的武将出来。 所以,当大齐七皇子莫名其妙死在了凉州,大齐朝廷的矛头直指达勒之后。 达勒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选择攻打凉州姑射城。 其实,从达勒突然帅军攻打大齐朔州的天武城开始,凉州的三大边城就高度戒备起来。 不管这些边城的守军将领是否真的像达勒想的那么无能,至少他们在接到达勒南侵的消息后,都做到了提前囤积粮草,清点人马,加强巡逻警戒。 卢松毅以带罪之身现身天武城,协助天武城守军成功抗击达勒大军的消息传到凉州后,凉州上下一片欢腾。 凉州三座边城的边军更是人心浮动。那些底层将士们都期待他们最敬爱的卢大帅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但紧接着传来的卢松毅重伤垂危的消息,击碎了每一个凉州将士的美梦。大家的心底不约而同地升起来一股野望,那就是掀翻达勒为卢大帅报仇雪恨。 所以当荣升北漠摄政王的达勒携大军再度南下时,他所面临的便是无数对他积攒了满腔怒火的凉州将士。 达勒对凉州边军的将领与下层将士之间并不契合的猜测的确是对的。但他没有猜到,因为卢松毅的缘故,他已经成了所有凉州将士欲除之而后快的头号敌人。 所以,当他一声令下,命手下的兵马开始进攻姑射城后,他们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激烈反抗。 凉州边军将士在为卢大帅报仇的执念的驱使下,将十成的功力发挥到了十二成。 达勒大手笔的进攻不仅没有取得他设想的胜利,反而被姑射城守军悍不畏死的打法冲击得支离破碎。 达勒让隐藏在姑射城的北漠细作仔细调查了一番,才发现他此前所做的那些准备还是不够深入。光调查纸面上的实力还不够,临场作战还得考虑对战双方将士的决心和士气。 有了这个发现后,达勒立刻从瓦解凉州边军的士气下手。 他命人在姑射城以及其他凉州边城和郡县中大肆宣扬,声称深受凉州军民爱戴的前定国公卢大帅在朝中为奸人所害,被流放到北境朔州之后,那些奸贼还不可肯放过他。在北漠攻打天武城的时候,强行把他推出去与北漠人作战。 第一百七十五章 局势变换 就在凉州的有识之士已经悲观地认定凉州必丧于北漠摄政王达勒之手的时候,转机来了。 朔州传来消息,说是天武城守将蒋易率领天武三城的守军,以及从建州而来增援的将士,主动出击,将达勒部署在天武城外留守的北漠军队全部歼灭。 不仅如此,他们还趁势北上,直捣黄龙。抓住达勒带兵攻打凉州的时机,一举攻破达勒设在朔州以北的大本营。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北漠人根本没有想过大齐的军队敢一改此前龟缩在城内固守的作风,从防守转变为进攻。 他们对蒋易的突袭毫无准备,再加上主帅达勒不在营中,无法及时应对,在一片混乱中损失惨重。 蒋易发动的这次进攻不仅拔掉了达勒楔在天武城外的钉子,还捅穿了他在朔州以北安置的大营。 尤其是大本营被攻破烧毁,让远在凉州的达勒后方失守。他从北漠王庭登临摄政王位后就调兵直奔凉州。兵力和粮草补给都得靠朔州以北的大营供应。 达勒在凉州散布谣言,让凉州边军的士气一而再再而仨的瓦解,此时正是一鼓作气攻破姑射城,拿下凉州的好时机。却惊闻自家大本营被蒋易带人给偷了,他的愤怒可想而知。 不过,即便如此,达勒也不愿意放弃他好不容易创造出的拿下凉州的绝佳时机。只要他能攻破姑射城,以大齐的富庶,足以保障他后续的军需。 但老天似乎硬是跟达勒作对似的。达勒正准备发动对姑射城新一轮的攻击,北漠王庭却派了特使过来阻止他。 北漠王太后以北漠王的名义劝诫摄政王达勒不要再起刀兵。理由也很冠冕堂皇,说活佛有言,先王新丧,如今正是国丧期间,出于对先王的崇敬,不可再造杀孽。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便是,大齐看重两国和平,愿意宽恕摄政王此前对大齐的侵犯之罪,还极为慷慨地封北漠王的兄长明王胥琰为大齐的宁安郡王。 大齐如此有诚意,为两国和平计,为北漠百姓计,都应该停止战争。 王庭特使不仅带来了北漠王止战的旨意,还给摄政王达勒呈上了北漠王庭贵族、百官的联名信。信中言明北漠朝野都不愿看到两国维持了二十年的和平局面毁于一旦,希望摄政王收手。 有意思的是,在王庭特使到达达勒营帐的同时,北漠王庭要求达勒停止入侵大齐的旨意也在北漠上下甚至大齐北境传扬开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北漠王庭使的阳谋。就是为了以天下大势,汹汹民意来压制摄政王达勒。 达勒如果在北漠王庭和民意的反对下仍然执意攻打大齐,势必会引起王庭贵族官员和北漠百姓的不满。这对刚刚上位成功,还立足未稳的摄政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若是达勒选择停止对姑射城的进攻,在外人看来,就是摄政王低王庭一头。而对那些被达勒鼓动,想要靠掳掠大齐大发横财的北漠贵族而言,达勒如此举动与背叛他们无异。届时,达勒的势力同样会受损。 北漠王庭的旨意看似是劝诫,给了摄政王达勒足够的尊重。但王庭的一系列举动却让达勒陷入两难之中。 北漠王庭的旨意传开后,北漠上下以及大齐北境都在观望达勒会做怎样的应对。 达勒并未让关心此事的有心人等太久。他在北漠王庭特使送达旨意的次日,就毫不留情地遣返了王庭特使。并在当日晚间发动了对凉州姑射城新一轮的袭击。 别看只是将进攻的时间延后了一日,取得的效果却远不如预期。 凉州边军抓住北漠王庭与达勒之间斗法的机会,狠狠整顿了一番军纪。 虽然说下重手整治军纪只能治标难以治本,但至少让边军将士们把心思用到了对抗北漠入侵,而不是难辨真假的传言上。 所以,达勒的这番进攻虽然来势汹汹,但还是再次以失败告终。 所有关注这场战事的人都清楚,达勒之所以公然违抗北漠王庭的旨意,就是在赌他能一鼓作气拿下凉州。只要有凉州在手,北漠王庭使的这些恶心人的小绊子根本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但问题是他的一意孤行并未换来战场上的胜利,这就麻烦了。 姑射城的消息传回北漠王庭之后,王庭上下群情激奋。不少官员上奏弹劾摄政王独断专横,藐视王庭,请求王上降罪摄政王。 据说,北漠王太后在王庭朝会上表明上假意为摄政王达勒开脱,实则话里话外都在拱火,让北漠王庭的文武百官对达勒的不满持续增加。 那些与达勒走得近的官员在这样的大势下,也不得不不着痕迹地撇清与他的关系。 失去王庭贵族的支持,又被蒋易掀翻了大本营,达勒这边原本一片大好的局势转眼间就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达勒自知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攻打凉州上。这是他绝地反击的唯一机会。 唯一的问题在于大齐是绝对不会允许达勒把这个机会变为现实的。 更关键的是靖宁侯府认定七皇子之死是达勒在背后搞鬼,不论达勒是否承认,这个罪名他是背定了。 为了让那些原先追随七皇子的各方势力继续支持七皇子府的皇孙,七皇子府以及靖宁候府必须在为七皇子报仇一事上做足功夫,与此同时也借机展示他们强势的实力,威慑四方。 因此,靖宁候府在朝廷还未确定是否要派兵增援凉州时,就已经调动了他们在大齐西北经营数十年的兵力开赴姑射城。 靖宁候府并未隐瞒他们擅自调动兵马的动作,所以很快就招致了大齐朝堂之上文武官员的口诛笔伐。 但靖宁侯府却坚持他们这样做既是为了为七皇子报仇、扬大齐国威,也是为了增强凉州的防卫能力,将北漠人的铁蹄挡在大齐疆土之外。 靖宁候府先斩后奏的行为大大触犯了那些对武将无比警惕的文官的禁忌。不论靖宁候府如何辩解,他们都死咬着靖宁侯府不放,甚至将这件事上升到了靖宁侯府意欲谋反的高度。 第一百七十七章 姑臧城破 在姑臧城分兵出去捉拿西戎人的第二天,达勒带着一支北漠兵马神兵天降,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姑臧城外。 在姑臧城的守军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达勒直接率兵攻城。 漫天箭雨铺天盖地射向姑臧城墙上的守军。憋了许久的北漠士兵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他们一个个如凶禽猛兽般对姑臧城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一直以来,姑臧城和姑获城分立在姑射城两翼,主要起策应姑射城的作用。 所以,姑臧城的城池并不像姑射城那样经过了一次次的增高加固。里面守军的数量也逊于姑射城。 而达勒带兵攻打姑臧城时,城中刚分出一部分守军去解决那支西戎人。 准备不足,又缺乏足够的将士,这让姑臧城的守军在战争打响的一开始就陷入了苦战。 姑臧城守军的将领很快就意识到情况危急,马上便派人传信请求支援。 不过,姑射城与姑臧城相距较远,外面又有达勒留下的兵马虎视眈眈,很难指望那里的边军来增援姑臧城。 最有希望以最短的时间来增援的只有陇西郡的边军。因为姑臧城就在陇西郡的正北方,两地相距不远。 不然也不会调动姑臧城的守军去替陇西郡的边军收拾西戎人惹出的烂摊子了。 这个时候,相比于西戎,北漠的威胁很明显是更大的。陇西郡的边军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选择抽调人马北上驰援姑臧城。 陇西郡边军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达勒攻城的速度比他们更快! 达勒突袭姑臧城不仅是有备而来,更是志在必得。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不计代价地将大部分的兵力全都堆了上去。根本不给姑臧城守军喘息的机会。 这样做虽然会给己方增加无谓的伤亡,但效果立竿见影。没过多久,就在一处姑臧城守军防守薄弱的地方撕开了口子。 紧接着,达勒的兵马就从那个口子蜂拥而入。不仅让姑臧城的守军难以收住那个口子,反而冲开了更大的漏洞。 从防御被撕开的那一刻起,姑臧城的失守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达勒靠人命堆出来的凶狠而疯狂的进攻,最终彻底击垮了姑臧城守军的防线。 随着姑臧城守军将领被达勒手下的一员虎将一刀砍掉头颅,这场闪电一般的战事旋即宣告终结。 姑臧城城破,城内守军死的死,降的降。困于城中,根本找不到机会逃离的普通百姓陷入深深的绝望中。北漠人尤其是北漠的士兵残暴无比,姑臧城被这些人占领,他们这些老百姓哪还有活路可走? 当陇西郡抽调的边军一路疾驰来到姑臧城下后,只见城头的旗帜已经从大齐边军之旗变成了达勒的军旗。 陇西郡的边军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了一步。达勒以姑臧城中数千大齐百姓的性命为质,要挟陇西郡的边军后撤三十里。 姑臧城内外,攻防双方的身份一夕之间发生了对调。 姑臧城失守的消息很快在大齐北境传开。凉州守军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达勒或许早就跟西戎勾搭成奸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西戎人为何能悄无声息地进入陇西郡的腹地,而完全不曾被陇西郡边军和碧云山发觉。 要知道,西戎往东通向大齐的通道少之又少,从西戎直接到大齐很容易被大齐这边监视察觉。但穿过西戎西北方的国境可直接到达北漠。 再从北漠绕道南下,想要进入大齐就容易得多了。区区上百西戎兵马,只需化整为零,就能轻而易举地穿透北漠与大齐之间在凉州漫长的国界,进入凉州,到达陇西郡。 达勒在大齐为质多年,回到北漠后又蛰伏十年。这么多年里,他凭借一张伪善的假面不知道骗过了多少人。这其中就包括凉州的文官武将。 以他的筹谋和算计,暗中掌握一些从北漠偷渡到大齐的通道是轻而易举的事。让那上百西戎人伪装身份,不声不响地进入陇西郡腹地自然也不算难事。 西戎人到了陇西郡后的所作所为大概率也是受达勒指使。 不然,怎么解释一向以杀戮劫掠为乐的西戎人,为何突然变了性子,潜入陇西郡后先破郡兵,后杀郡守府官员,还烧毁了粮库、武库?这完全不符合西戎人一贯的行事风格。 站在达勒拿下姑臧城这个节点往回看,就不难发现西戎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们之所以先拿下陇西郡的郡兵,就是为了炫耀武力。让凉州守军看到他们区区百人,却有着强大的破坏力,想要拿下他们,就必须抽调精锐边军。 他们攻破郡守府,大烧特烧,是为了让陇西郡乃至凉州的大齐百姓陷入恐慌。与此同时,还能切断地方对姑射城等凉州边军的补给。 更关键的还是西戎人的身份,他们出现在大齐就代表着西戎主动入局,而且是站在与大齐对立的那一方。 这意味着大齐必须抽出一部分精力来应对西戎。 西戎人出现所引发的这一切后续影响无一不在帮达勒扭转局势。 达勒想必在引西戎人入局的时候就算计好了。让西戎人在陇西郡制造混乱,凉州想要拿下他们就只能调动边军。而诸多考量之下,只能抽调姑臧城的守军。 这样一来,姑臧城就会成为他在凉州咬下的第一口肉。而局势的发展也一如达勒谋划的那样。 他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情况下,完成了逆风翻盘。惊掉了一地下巴。 达勒在拿下姑臧城后,一改此前对拱卫大齐北境的卫城屠戮殆尽的行事作风。严令手下的将士不得侵扰姑臧城的普通百姓。 当然,他这么做肯定不是出于什么慈悲心,而是为了让凉州守军投鼠忌器。 因为对于达勒而言,拿下姑臧城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带兵南下,长驱直入。 一方面,陇西郡的边军已经将姑臧城的南侧建立起层层防御,后续还会有其他凉州守军陆续赶来增援。 另一方面,达勒突袭姑臧城靠得是出其不意,他此番带的人马并不算多。又在此前不计代价的攻城战中折损不少兵力。即便想要突围南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他的大批人马还在姑射城外,那才是他敢攻打大齐的真正底气所在。 所以,拿下姑臧城,只是达勒吃下凉州的一个小小的开端。想要达成所愿,他还有的折腾。 不过,达勒至少可以通过这一场胜仗扭转他在北漠王庭中的不利局势。 北漠王庭中绝大多数的贵族和官员都不像满嘴仁义道德的大齐人那么虚伪,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 只要达勒能打胜战,能给北漠和他们自身带来足够的利益,那些王庭贵族自然会倒向达勒。 所以,在达勒对姑射城久攻不下的时候,北漠王庭对达勒意见很大,认为他白白葬送了与大齐交好获利的机会。 而当达勒拿下姑臧城的消息传回北漠,北漠王庭的朝会上当即有人跳出来为达勒说好话,大肆赞扬摄政王达勒英勇之姿无人能匹敌,攻破姑臧城,扬北漠国威。 一时间,达勒在北漠王庭的颓势一扫而空。 不过,北漠王太后绝对不愿意坐视摄政王达勒提高自己在王庭中的影响力。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弄到了由于达勒攻打大齐而伤亡惨重的将士名册。 她以抚恤阵亡将士的名义将这些将士的亲人全都聚集在了一起。 这一召集才发现,短短不到一月时间,竟然有那么多的北漠男儿命丧沙场。 与大齐相安无事二十年,北漠百姓已经逐渐忘却了战争的残酷。但北漠王太后的这番操作,让北漠的普通百姓们想起了前任北漠王穷兵黩武,不顾一切攻打大齐而给大家带来的地狱般苦难生活。 再度失去了儿子、丈夫、兄长的北漠百姓们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冲到了北漠王庭的王帐之外,他们顶着明晃晃的刀枪跪地哀求,祈求仁慈的王太后和王上下令召回摄政王,不要再掀起吃人的战争了。 王帐之内,王太后无比为难地征求官员们的意见。有那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贵族当即表示,要重重处治这些对摄政王不敬的贱民。 当然也有站在百姓或者说王太后一边的官员认为,应该安抚这些失去至亲的百姓。为民心计,最好由王庭出面申饬摄政王。毕竟王庭此前已有明确旨意告诫摄政王不要妄动刀兵,但摄政王依然一意孤行。 两方意见吵来吵去,抱着北漠王坐在王位上的王太后左右为难,一直拿不定主意。这事儿就这么拖了下去。 北漠百姓们一直在王帐外跪求。想要给摄政王邀功请赏的王庭贵族见此情形也开不了口。 摄政王达勒自己人不在王庭,那些与他关系亲近的贵族或官员,想要在王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为他发声,帮他争取摇摆不定的势力的支持,实在是不容易。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进入沛县 卢明远坐在马背上看着躬身不起的沛县县令,刻意等了片刻,才让他和他身后的县衙官员起身。 继而问他:“你便是沛县县令?城中发生了什么?为何在白天关闭城门?” “回国公大人,下官高呈,司州高氏出身,忝为沛县县令。至于此前为何关闭城门……” 高呈回头看了一眼沛县县城,然后转过头来继续道:“是因为我们发现城中有人暗中与青州的反贼勾结。为了防止那些人逃走,抓捕他们归案,便决定临时将城门关闭。” “哦?”卢明远面露疑色,“怎么发现的?人抓到了吗?” 高呈很快回道:“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简郡王殿下在郡守府下达指令,让彭城下辖各县筹措粮草以供北境边军。 我等接到指令后就去清查县里的粮库和武库。结果发现库存的粮食和武器居然被人暗中搬空了。 事关重大,我们便立刻上报了郡守府。简郡王殿下闻讯赶到沛县调查此事,还把我们这些县衙的官员狠狠地惩治了一番。 简郡王殿下亲临,我等自是不敢懈怠,这几日一直宵衣旰食地调查此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发现日日在城门口检查过往行人货物的守城士兵,居然与暗中盗窃粮食、武器的贼人脱不了干系。不仅如此,他们背后似乎藏着青州反贼的黑手。 查到这里,我们就决定先把那些守城士兵拿下,再从他们口中拷问出幕后指使者。 为了将他们一举拿下,防止他们察觉到不对后直接出城逃脱,我们便编了个理由让他们把城门关闭。然后出其不意,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大人的属下在城门外喊话时,下官正在县衙拷问他们,想要一鼓作气将隐藏在城内的幕后指使着也揪出来。 因为下官特意跟手下人强调没有我的允准,不得肆开城门。所以在城门内守着的官兵在听到外面的喊话后,不敢自专,跑去县衙征求下官的意见。 下官听说是国公大人和宁安郡王殿下亲至后,立刻就带人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不过,这一来一回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让大人久等了!” 高呈的这一番解释可谓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滴水不漏。但卢明远却不敢轻易相信。 他对此不置可否,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既提到了简郡王殿下,那他人现在何处?” “这……” 高呈迟疑道:“简郡王殿下昨日一早就带人出去了,至今未归。至于他现在到底在哪里,下官实在不知。下官位卑言微,也不敢过问殿下的行踪。” 高呈这模棱两可的话显然不能让卢明远满意。 卢明远高声质问他道:“你难道不知道简郡王殿下出城查案,遭遇歹人袭击而下落不明?” “这!怎会如此?”高呈一脸震惊道,“下官真的没有接到这个消息。什么人胆子如此之大,竟敢袭击简郡王殿下?” 第一百八十二章 狱中盘问 石屋之中,此时正有两名狱卒将一个中年男人按在木架上给他上绑。 他们看到高呈带人进来后,立刻停下来向他行礼道:“见过县令大人!”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狱卒接着问了一句:“不知县令大人到此有何吩咐?” 高呈转头看了一眼卢明远,回道:“今日抓的那些犯人现在在哪里?” 那年长狱卒指了指身后木架上的中年男子:“回大人,此人就是其中之一。” 卢明远开口问道:“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 “这……”那年长狱卒不知道卢明远的身份,表情犹豫地看着高呈。 高呈冷着脸道:“这是定国公大人,他有问,你回答便是!” 那年长狱卒一听这话便明白,问话的这位是县令也惹不起的大人物。 他赶忙回道:“诸位大人,此人名叫田贵,他原是看守咱们县城城门的官兵。他家就在城东的杨柳巷子里,家里除了一个瞎眼老娘和一个不到十岁娃娃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也不知道他脑子是发什么昏,竟然敢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反贼扯上关系。如今倒好,自己陷进去,能不能活命还不知道。家里那一老一小可如何是好啊!” 年长狱卒啰哩巴嗦说了一堆,让高呈眉头紧皱,怒斥他:“让你说他是什么出身,你说了便是。还说那些多余的废话做什么?” 吓得那年长狱卒连连弯腰认错。 “无妨!”卢明远为那年长狱卒解围道,“本官愿意多知道些这些人的具体情况。” 然后,他指了指那被绑的田贵,对那年长狱卒说:“你把他口中的破布拿掉,本官有话问他。” 年长狱卒当即一把扯出了田贵口中的破布,把它扔到地上。他按着田贵的肩膀,对他说:“田老弟,贵人当面,有什么话趁早说出来,你若能戴罪立功,说不定还能活。你那老娘和娃娃还能有条活路。” 田贵边咳嗽,边重重点头:“说!我什么都说!” 卢明远等田贵缓过劲来,不再咳嗽后,才开口问他:“田贵是吧?你老老实实告诉本官,你是如何跟青州反贼联系上的?” 田贵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用急促的语气回道:“大人,我是冤枉的!不仅是我,我们那一班十几个兄弟都是冤枉的。我们根本没有跟青州反贼打过交道!若不是县尉大人派人来抓我们,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青州反贼。” 田贵话音刚落,那年长狱卒就压低声音提醒他:“田老弟!你竟然敢在贵人面前反口喊冤,是不要命了吗?” 田贵对年长狱卒的提醒置若罔闻,他接着对卢明远说:“国公大人,我和我那一班弟兄一直以来都老实本分地看守城门。即便大家的日子不好过,也没像其他人那样从进出城的百姓那里索要过路银钱。 因为我们都世世代代住在这县城之中,跟百姓们都是街里街坊的,不敢也不会做那种事。 大家就想着安安分分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从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那劳什子青州反贼,我们就算知道有这种人也,也决计不敢接近的啊!请大人明察!” 在田贵说完这些后,卢明远颇为玩味地看了高呈一眼,问他:“高县令,能不能给本官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高呈尴尬一笑:“国公大人,您刚也听说了,这个田贵是个老兵油子。他说这些话完全是心存侥幸,觉得您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想要蒙骗您,好给自己开脱。您万万不可轻信于他啊!” 说完,他转头看向田贵,怒喝道:“田贵!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你做的那些事我们都查得一清二楚。不要妄想着能脱罪了。” 事关自己和兄弟们的生死,田贵这时候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他直接呛声道:“县令大人,您倒是说清楚我们做了什么事?犯了什么罪?有何证据?国公大人看上去就年少有为,总不能只听您几句话就把勾结反贼这样的大罪扣到我们头上吧?” “哎呦!我的田老弟,你就少说几句吧!”那年长狱卒看到田贵居然敢直接跟县令大人杠上,吓得连连小声劝阻他,“且不说国公大人会不会如你所愿恕免你的罪行,就算他愿意放过你,等贵人走了,你不还是要在县令大人手底下讨生活?到时候还能有你的好?你那老娘和娃娃还能活下去?听老哥一声劝,别再继续犟下去了!” 田贵盯着那年长狱卒看了一眼,没有回话。他眼睛里划过的情绪太过复杂,让人即便看到了也难以捉摸。 以卢明远的内力,听到年长狱卒对田贵劝说的这些话并不难。 仔细琢磨的话,不难发现年长狱卒看似在处处为田贵着想,可话里话外尽显拿田贵的老娘和孩子的命让田贵就犯的威胁之意。 而田贵这里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给自己和兄弟们挣一个清白。 卢明远沉默片刻后,决定给田贵一个机会。他顺着田贵反呛高呈的那些话,对高呈说:“高县令,既然田贵给本官戴了这么高的帽子,我便不好只认你们县衙的说辞了。 不如这样,就依田贵所言。你们把他和他的一众弟兄到底做了什么,与青州反贼怎么扯上的关系这些当着我和他的面讲清楚。若有证据,也拿过来让我们查验便是。这样总能让你口中的老兵油子闭嘴了吧?” 高呈皱了皱眉,不是很想答应卢明远的要求。不过卢明远的表情态度都很坚决,高呈没有办法,便让县尉李于泽出面来给卢明远解答。 李于泽看起来比高呈还要年轻,他个子不算高,整个人精瘦无比,一双凌厉的鹰眼是他这个人身上最大的亮点。 在那一众跟在高呈后面的县衙官员中,看上去精明强干的李于泽显得格外突出。 他听到高呈的吩咐后,便站出来走到卢明远身侧,向卢明远汇报他查到的一些情况。 据他所说,此前县衙接到郡里的指令清点粮食武器库存,在发现粮库、武库被盗后,便是他在县令大人的指示下,带人开始调查此事。 后来简郡王殿下来到沛县,因为他们办事不力惩治了他们一番。在那之后,他们就更加不敢懈怠,加派人手继续调查。 第一百八十四章 自入虎口 卢明远并未想明白为何胥琰突然非得让他出去亲自调查什么武馆拳师的情况。但出于对胥琰的信任,他默不作声地选择了支持胥琰的决定。 高呈和李于泽显然没有想到胥琰这么个北漠人居然能替卢明远做主。虽然如今大齐封了胥琰为宁安郡王,但他北漠王族的身份是改不了的啊! 不过,无论高呈二人怎么想,卢明远和胥琰的态度已经摆在了那里,他们身为下属也很难出言反对。 临出大牢时,卢明远特意叮嘱高呈,在他和胥琰回来之前,不得对田贵用刑。如果田贵出了任何闪失,就拿他和李于泽是问! 出了大牢,胥琰便让阿莫把他的贴身侍卫都叫了过来,卢明远见状也吩咐修山将他的手下也都带上。 高呈看到这一幕后,便跟卢明远建议不用带太多人过去。可以让县尉李于泽带些捕快在前面为他们开路,武馆的人看到官府的人自然不敢造次。 卢明远对此不置可否,并未回话。 修山则毫不客气地回怼了高呈:“国公爷和宁安郡王殿下都是千金之躯,我们肯定要时刻跟紧他们,保护他们的安全!至于县衙的捕快还是留着维护城里的治安,就不必跟着我们了。” 高呈自讨没趣之后,李于泽也不再招呼手下跟着卢明远他们了。 二人站在县衙内,目送卢明远和胥琰带着一众人马缓缓离开。 在卢明远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之后,李于泽开口问道:“那个北漠人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不然为何这么着急离开?咱们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高呈眯着眼睛回道:“察觉到什么有何妨?让他们走又如何?城门一闭,他们就是瓮中之鳖。这两条自投罗网的大鱼是跑不了的! 若不是想让他们做饵,引更多的鱼入网,你当我愿意跟他们纠缠?早命人把他们关入大牢,跟田贵那些人作伴了。” 高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气质大变,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世家公子温润如玉的那种感觉了,额角的青筋暴起,就像是一个穿着华服的野兽一般狠厉暴虐。 不过,高呈和李于泽不知道的是,他们的这一番对话全都落入了一个人的眼中。 那人见他们不再说什么有用之言后,便如一片雪花一样轻飘飘地飞出了县衙。 而后,踩着街道一旁房屋的屋顶飞快地前行,恍若一道白日魅影在一座座房檐之上穿梭,直到追上了卢明远和胥琰才停下脚步,无声落地。 在外围警戒的修林和徐乐第一时间发现了此人的出现。不过,在看清他身上北漠侍卫的装束,以及他的面貌后便放松下来,让他进了队伍之中。 在前面跟着胥琰的阿莫一转身就看到了此人,立刻冲他招了招手:“阿惑,快过来!” 阿惑留在县衙窥得了高呈和李于泽的谈话,本就是要汇报给胥琰的。所以在阿莫冲他招手后,他马上走到了胥琰的身侧。 阿莫迫不及待地问他:“阿惑,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阿惑点点头,然后一字不差地将高呈和李于泽二人的那番对话讲了出来。 胥琰听完后并未流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显然,他对这种情况似乎早有预料。 与他的从容表现相比,卢明远就明显不够镇定。 他是对沛县的这些官员心存戒备的,尤其是在城门外听到高呈说他不知道萧均衡出事的时候,这种戒备到达了顶峰。 这一番接触下来,他也感受到高呈和李于泽这些人对他多有隐瞒,似乎并未怀有什么好意。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到高呈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胃口。甚至想拿他来做棋子,引他人入局!这些人是疯了吗? 卢明远深呼吸了几次,把激动的情绪压了下去。待恢复平静后,他问胥琰:“阿琰,你是察觉到他们要对我们不利才执意要出来吗?” 胥琰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摇摇头:“是也不是吧。我相信因为简郡王殿下之事,你肯定也跟我一样对沛县上下心存戒备。我们来到沛县后,县城城门紧闭,县衙官员给的解释看似合情合理,实则经不起推敲。 不过是抓捕一些守城的官兵而已,何至于到关闭城门的地步。这倒更像是要抓捕什么武力高强的人才会做的选择。 在我们入城进入县衙之后,高呈应你的要求带我们到了大牢里面,再之后就出现了田贵跟李于泽两人之间的两套说辞。 如果田贵说的那些是真的,那沛县县衙可就不清白了。我猜不准高呈他们对我们有何图谋,但是满是石壁的大牢很显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你们大齐不是有句话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我便觉得还是尽早从那里出来为妙。 出来后,我便让阿莫暗中吩咐阿惑留在县衙盯着高呈和李于泽,看他们对我们的离开作何反应。 只是从阿惑传回的话来看,我们这回是主动进了虎口了。” “虎口又如何?”卢明远冷声道,“想要吃下我,也不怕崩了牙!” 修山在一旁听完了全程,他有些担忧地说:“国公爷,此地危险。我看我们还是尽早出城为好。只是沛县县城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城门供人出入。我们现在人在城中,想要出去只能从城门走。现在高呈那些人肯定已经把城门关闭了,我们要想办法打开城门才行。” “这有何难?”阿莫拍了拍腰间的弯刀,“在外面攻城进去不容易,从里面杀出去可不难。咱们这么多人,还个个武艺高强,直接杀出去不就行了!” “不行!”修山当即反对道,“我们现在对县城之中到底有多少敌人,他们的实力如何一概不知。贸然行动的话很可能适得其反。或许我们可以先在城中转转,消磨消磨时间,等到天黑之后,再行动。” 阿莫翻了个白眼,道:“那个叫高什么的人又不是傻子?他们已经怀疑我们了,还能等着我们行动不做任何准备?” “你们的人也说了,高呈等人还想利用国公爷他们达成目的。他们在那之前不会轻易跟我们撕破脸皮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庆云楼上 “国公爷!”修山一脸惊讶地伸出手指了指上方,“您是想说,真正主宰庆云楼的是上面那位?” 卢明远点点头:“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这个能力。” 胥琰听完卢明远和修山之间的对话后,若有所思地说:“这个诚意伯府看来很得你们大齐皇帝的信任。” “诚意伯府有祖训,绝不掺合皇位之争,只忠于当朝皇帝。可谓是铁杆的保皇派!所以受皇帝的信任也算是情有可原。 至于他们是不是像我猜的那样,借由庆云楼额外帮皇帝做事,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个也不难验证。我们去一趟这县城的庆云楼说不定就知晓答案了。” 说完这些,卢明远双腿一夹马腹,便加速赶往城中最高的那座木楼。 虽然在新京、旧都这种权贵云集的大城之中,庆云楼不敢造次,所建之楼的高度都是中规中矩。 但在大齐多数的普通城池中,庆云楼基本上都是第一高楼。想要去庆云楼宴饮,根本无需旁人指路,只需抬眼往上看,找到最高的那座楼,直奔着它而去就行。 沛县县城之中的庆云楼也同样如此。卢明远没花什么功夫就一马当先来到了庆云楼门口。 不过,因为此前县衙发出指令,要求所有城中百姓在家中闭门不出,所以此时的庆云楼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一点儿也没有第一酒楼该有的热闹样子。唯有高高悬挂的酒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修山紧随卢明远到了庆云楼门口后,利索地翻身下马,前去敲门。 别看沛县只是一个小小县城,这里的庆云楼也足有三层之高,从上往下,一层面积大过一层。最下面那层,几乎占满了半条巷子。 修山来到那两扇镂刻有五福瑞兽的大门前面,先是拍了两下门,紧接着冲里面喊道:“贵客至,掌柜的出来迎客!” 修山话音刚落,那两扇门就被一左一右两个酒楼跑堂的给打开了。 然后,就从里面急匆匆走出来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掌柜打扮的高个男子。 他先是冲着卢明远等人施了一礼,起身后带着一脸和善的笑意说道:“在下李伍其,是这沛县县城庆云楼的掌柜。不知诸位贵客是?” 修山答道:“这两位分别是宁安郡王殿下和定国公大人。贵人们赶了一天的路,未曾用过什么饭食。你快些带我们进去,准备些拿手的好菜,供贵人们享用!” “哎呀!没想到是郡王殿下和国公爷驾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快快快,快请进,在下立刻吩咐后厨为大人们接风洗尘!” 李伍其将卢明远和胥琰他们请入庆云楼后,将他们带到了三楼的雅间。临窗而坐,正好可以将整个县城尽收眼底。 卢明远和胥琰落座后,并未着急把李伍其招来问话。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窗外,打量沛县县城的格局。 阿莫不明所以地跟着向外看去,但只看到了黑压压、一排又一排的房子,路上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他忍不住问道:“小主子,你们这是在看什么啊?外面除了房子就是房子,除此之外啥有也没有啊!”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胥琰随手指了一个方向,“你看那里,是不是觉得有点儿熟悉?” “咦?”阿莫揉了揉双眼,惊讶地说,“这不是沛县县衙吗?在这儿居然能看到那里!” 胥琰点头道:“没错!这县城本就不算大,县衙和庆云楼又同在城中心的位置。庆云楼这么高,在这儿自然能看到县衙。” 阿莫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怎么感觉这里有点儿像军中的瞭望台一样?” “不错!”卢明远也开口道,“站在这里,整座县城一览无余。从这儿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我们进出县衙的情形。” 阿莫恍然大悟:“难怪修山一敲门,那个掌柜就出现了。他不会是在这里看着我们从县衙一路走来吧?” “这个倒也说不准。”卢明远回道,“想知道的话,把掌柜叫来问问就是。” 修山闻言,立刻出去找到楼中的侍从,让他去把掌柜李伍其请过来。 等了片刻功夫,李伍其就匆匆而至。一脸热切地看着卢明远问:“不知国公大人唤在下过来有何吩咐?” 卢明远直奔主题道:“沛县县衙有异,县令高呈和县尉李于泽等人意欲对我不利。我需要你们庆云楼的帮助!” “这……” 李伍其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他顿了顿,露出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大人此言何意?在下不明白。” 卢明远一脸郑重道:“李伍其,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事关重大,不管你是诚意伯府的人,还是背后另有他人,你都必须助我在沛县拨乱反正。” 李伍其听完卢明远的话后,先是抬头看了卢明远一眼。而后他的视线又在胥琰身上停留了片刻。再之后,他便垂下头,一直默不作声。 卢明远瞧明白他这个忌惮胥琰的身份,便出言劝道:“宁安郡王虽说是北漠人,但他的郡王爵位却是我大齐皇帝所赐。如今跟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不必顾虑太多。” 但李伍其仍然不肯轻易松口。他又沉默了片刻后,才出声道:“国公大人是我们伯府昱丞少爷的结拜兄长。听闻您如今更是陛下钦封的监察御史。您有用得到我们庆云楼的地方,我们自然会全力配合。”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卢明远也不指望李伍其会因为他的身份就对他推心置腹,只要李伍其能替他办事就行。 “你先跟我说一下这两日沛县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吧。我想这县城之中,怕是没有什么地方比你们庆云楼还能搜集更多的情报了。” “国公爷谬赞了。” 李伍其客套了这么一句后,就开始讲起这几日内沛县发生的一桩桩怪事来。 据他所说,自从简郡王带着人风风火火闯入沛县县衙那一天起,这县城里就开始暗流涌动起来。 简郡王进了县衙之后没多久,就把县衙上上下下的官员惩治了一遍。 按说这种丢人的消息应该被县衙捂得死死的才是。可也不知为何,没过多久,简郡王因县衙看管粮库和武库不力,惩治了上至县令、下至皂吏的县衙官吏的消息就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与之一同传开的还有北漠入侵大齐北境,朝廷派简郡王到徐州纳粮征兵的消息。 徐州可不像北境三州,自大齐立国以来,再未经历过战乱之苦。即便是在二十年前大齐和北漠连番大战的那段时日,徐州也只是提高了赋税,并未征调普通百姓入伍。 所以,简郡王要纳粮征兵的消息一经传开,就让整个沛县县城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虽然有不少有识之士站出来辟谣,说战事刚起,就算北境三州被北漠攻破,还有司州、平州、冀州这些州府挡在前面,哪里轮得到从徐州征兵? 但是,也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说什么简郡王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如果仅仅是调查粮库、武库被盗的案子,哪里需要他亲自前来?让不少已经恢复理智的百姓又犯了糊涂。 更糟糕的是,粮库被盗,那需要运往北境的粮食从哪里来?这事儿想都不用想,肯定从他们这些老百姓身上来啊! 意识到这一点后,城里的百姓更加慌张,纷纷到粮店去买粮。不到半日的功夫,粮店粮食的价格就足足翻了十倍。 但奇怪的是,城中那两家粮店里的粮食就好像卖不完一样。但凡有人来买,就能粮可卖。一直卖到天黑,不知道卖出去多少粮食,更不知道揽了多少银钱。 简郡王殿下得知此消息后不得不亲自出面,他向城中的百姓保证,他来此地只是为了调查沛县粮库、武库被盗之事,绝不会为了支援北境强行让百姓纳粮,更不会平白无故地征调此地的百姓入伍。 得了简郡王的保证之后,百姓们终于摆脱了疯狂的情绪,恢复冷静。但是与此同时,他们也发现家中积蓄全被他们花了十倍甚至更高的价钱去买粮食了。 先前因为大家你争我抢的,很多人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地当了一把冤大头。恢复理智后才惊觉家里的银钱全都换成了粮食。 于是,便有不少人把刚送回家的粮食又送到了粮店,希望能拿回自己的银钱。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两家粮店的主家不约而同地表示想要退粮可以,但只能按照当下的市价回收。 那么多百姓同时卖粮,粮价应声下跌。一眨眼的功夫,就跌到了比最开始还要低的价位。 花十倍银子买的粮食,退给粮店却只能拿回不到半成的钱!百姓们这哪能愿意呢。他们便找上了县衙,让县令大人处理此事。 县令高呈来了之后说他也没辙,这粮价是百姓们哄抬上去的,花十倍的钱去买也是百姓们自己做的选择。他便是身为县令,也不能罔顾大齐律法强压这粮店还他们钱。 但高呈还是当着百姓们的面,跟粮店的主家争取了很久,才让粮店同意以最开始的粮价退给百姓们银钱。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连县令都无计可施,百姓们就更无可奈何了,他们只能接受高呈和粮店商讨出的结果。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追根究底 不到一日的时间,两家粮店先高价卖粮,再低价收粮,粮食一点儿没少,却赚到了不计其数的银子。可谓是这场风波的最大赢家。 听到这里,卢明远对这两家粮店产生了不小的兴趣,便向李伍其追问这两家粮店的背景。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还真问出些猫腻来。 据李伍其所说,沛县县城中的这两家粮店一家姓黄,一家姓周。都是在城里经营了数十年的老店。 不过,常去这两家粮店买粮的熟客都知道,早在几年前他们的主家几乎在同一时间换了,早就不姓黄和周了。只是不知为何,这招牌却一直没换,还是叫黄记和周记。 庆云楼身为城中最大的酒楼,自然少不了跟这两家粮店打交道。与他们来往的多了,便知道他们背后站着同一个新主家,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这个新主家似乎跟县令大人高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两家粮店恰是在高呈上任后不久换的主家。这似乎更加坐实了高呈与他们的关系。 李伍其话里话外,都传达着一个意思,那就是粮店与县令高呈沆瀣一气,利用县衙散播出去的假消息在百姓中造成恐慌,借机获利。 卢明远对粮店可能跟高呈勾搭成奸一事并不感到意外。他更在意的是这两家粮店是哪来的那么多粮食供全程百姓疯狂购买。 他的这个问题很快就从李伍其那里得到了解答。 李伍其信誓旦旦地表示,以两个粮店正常的库存,是绝不可能在百姓的疯抢下卖了大半日粮食还没卖完的。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沛县粮库被盗的粮食落入了他们手中。而所谓的粮库粮食被盗运出城不过是一个障眼法罢了。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那沛县粮库和武库被盗一案,大概率是县衙之人自导自演的一场监守自盗的闹剧。 这样一来,此案是否真如县衙官员所言的那样,是青州反贼暗中指使,就很难说了。 青州反贼很有可能不过是县令高呈等人推出来的替罪羊而已。毕竟青州反贼大逆不道,把脏水泼到他们身上,既合乎情理,也能把自己给择干净。 当然,后面这些猜测都是卢明远自己推想的。李伍其只是点到为止地指出那两家粮店看似卖不完的粮食或许与丢失的粮库有关。 但不论如何,沛县县令高呈站在大齐朝廷的对立面,这个事实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唯一不确定的是,他到底代表哪一方势力。或许高呈本身就与青州反贼是一伙儿的,他命人把田贵等人抓起来,强行给他们扣上协助青州反贼偷盗粮库、武库的罪行,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有了这个猜测,卢明远又跟李伍其打听起高呈的身份背景来。 卢明远此前在彭城郡城的时候,倒是听郡丞刘全禄说过一嘴沛县之事。当时刘全禄颇为不满地表示,沛县官员背后有皇亲撑腰,一向不怎么听郡守府的管束。 那时候卢明远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便没有多问。所以他对沛县这些官员的具体情况了解得并不多,只能求助于李伍其。 李伍其也没有辜负卢明远的期望。他把县令高呈还有县尉李于泽等人的身份背景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县令高呈出身于司州高氏的嫡长房。司州高氏也是个传承久远的世家,但他们在司州的势力和影响力却远远比上郑氏、王氏这些大世家。 这主要是因为高氏最初兴起和扎根之地并非司州,而是北方的凉州。大概百年前,这世上还只有凉州高氏,而没有什么司州高氏。 前朝末年,世道大乱,凉州地界脱离了当时朝廷的掌控,被各种势力所割据。各个势力之间今日你打我,明日我灭他,相互征伐,乐此不疲。 与此同时,北边和西边的域外势力也趁乱把黑手伸进凉州,想要分一杯羹。使得凉州更成了不见天日的混乱之地。 混乱之处,凉州高氏还可以仗着数百年积累下的家族底蕴得到各方势力的忌惮或敬重。 但随着凉州地界混乱程度的加剧,局势越来越糟糕。凉州高氏再如何长袖善舞,也无法同时与所有的割据势力保持良好的关系。 尤其是那些出身底层,靠着一身武力和江湖义气拉起一支人马的势力首领,反而看不惯凉州高氏这种高高在上了无数年的世家大族。他们与凉州高氏的人产生摩擦后,根本不会有什么顾忌,直接抄家伙就干,让凉州高氏十分被动。 随着凉州地界的局势越来越糟,凉州世家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有一些世家选择抱团取暖,或者干脆选中一个割据势力倾力支持。 也有一些世家对当时的朝廷还抱有期望,决定举族向南迁徙。司州高氏当时便是向南迁徙的凉州世家之一。 他们在迁到司州之后,才发现这里的局势也就比凉州好一些。朝廷无能,天下大乱,到哪里都无甚差别。 无奈之下,凉州高氏便留在了司州,成了司州高氏。 虽然有世代交好的司州本地世家相助,高氏从凉州迁入司州,并在司州真正扎根下来还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但这些其实还不足以让高氏伤筋动骨。真正让高氏一落千丈的,是他们将宝错压到了与大齐太祖相争逐鹿中原的另一势力上。 大齐立国后,太祖为人宽和,并未追究司州高氏。当然,他也不可能像对待那些支持他的世家那样,对司州高氏一视同仁。 司州高氏也有自知之明,一直小心翼翼地低调行事,生怕有朝一日不慎惹了事,让大齐太祖新账旧账一起算。 司州高氏沉寂了数十年,自然无法跟得上其他不停高歌猛进的世家大族,实力严重折损。慢慢沦为了彭城刘氏这种二流世家。 若不是他们传承久远,在司州有无数姻亲故旧只怕连叫司州高氏的资格都会被剥夺,只能冠上一郡甚至一县之名了。 司州高氏显然是不愿意继续沉沦下去的。在多次试探了大齐皇室对他们的态度之后,他们最终做了一件让天下世家大族都惊掉下巴的事。 泰和二年,司州高氏主动上书求娶皇室公主。 要知道,因为顺宗朝那场世家与皇子之争,大齐世家与皇室的关系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便是此前与皇室关系亲近的世家也有意拉开了与皇室的距离。 这种影响直到当今皇帝即位之初,仍没有得到明显改善。世家与皇室宗亲之间关系泾渭分明,除了个别特殊情况,双方极少通婚。 司州高氏在这种情况下公然求娶皇室公主,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背叛了世家集团。 这对于一些保守的世家,尤其是在顺宗朝那场风波中利益受损的世家而言,是赤裸裸的背叛,绝不能容忍和接受。 其他世家明里暗里质询、责问的声音不断传到司州高氏。当时司州高氏所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不过,即便压力和阻力重重,司州高氏还是坚定地把和皇室通婚一事执行了下去。 而他们求娶的皇室公主,昌邑公主,也绝非等闲之辈。 昌邑公主并非当今皇帝的亲生女儿。她的父亲是顺宗朝的皇子,当今皇帝的异母弟弟,宪郡王。 宪郡王生母不得宠,连带着他在顺宗皇帝那里也得不到多少关注。 但宪郡王是个好学且有大志向的人,只是他的志向并非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而是当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 他为了这个志向每日勤学苦练,甚至在顺宗皇帝为他指婚前便与一个志同道合的武将之女私定终身。他足够幸运,最后成功求娶了那位武将之女。 顺宗朝时,北漠入侵,在大齐北境掀起了连年的战争。在大齐边军节节败退,北境情势危急之际,宪郡王夫妇数次主动请缨前往凉州抗敌。 顺宗皇帝再不把这个儿子放在心上,也不愿意放他去随时可能性命不保的战场。所以,一直不肯松口答应宪郡王夫妇的请求。 但是,随着北境的情势越来越紧急,士气低迷,民怨沸腾,眼看着前线就要全面溃败,终于有朝臣联袂上书请求顺宗皇帝恩准宪郡王夫妇北上抗敌的请求。 他们认为宪郡王乃皇子之尊,去往北境既能代表皇帝陛下犒赏三军,提振士气,也能以身作则,鼓舞军民上下一心,共抗外敌。 顺宗皇帝最终没能顶住朝臣的压力,放宪郡王夫妇去了北境。 宪郡王夫妇到北境后,效果立竿见影,很快就稳住了北境局势。之后,他们夫妇二人便坐镇凉州,与北漠大军周旋。 北漠人很快也注意到宪郡王夫妇成了他们攻破大齐北境的最大障碍之一。他们不惜以数千精锐做饵布局,将他们夫妇二人逼入绝境。 宪郡王夫妇不愿被北漠人抓住,成为威胁大齐的人质,双双自刎而死,只留下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