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吻蜜雪》 2、春潮02 施卉菱愕然 ——励蓦岑让她倒水,不是他自己想喝,而是倒给许云淅喝? 她好歹是个经理! 而许云淅代表的事务所只是众多事务所中最不起眼的一家,从业务关系上来说,她可是尊贵的甲方! 抛开这些不谈,单从年纪来讲,她比许云淅大了至少四、五岁,哪有她给人倒茶的道理! 可对上励蓦岑理所当然的表情,施卉菱只能咽下一肚子的不情愿,端着水转身走到许云淅面前。 炫彩的美甲握着白色的纸杯,给人一种怪异的视觉感受。 许云淅没去看施卉菱的表情,她垂着眼接过杯子,轻声道谢。 随即侧过身,将杯子送到唇边。 温润的茶水滑过干渴的喉咙,意外地好喝。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许云淅定了定神,从头开始介绍:“各位领导下午好,我是来自……” 励蓦岑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身子,手肘支着桌面,十指交叉垫在下巴底下。 他低垂的眸光静静地落在智和的宣传册上。 脸上的神情,瞧着有些意兴阑珊。 许云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头对着演示文稿,一字一句认真介绍起来。 濒临破产的事务所,唯一能拿出来讲的只有那些辉煌的过去—— 曾经轰动一时的国际专利诉讼案、在专利无效代理方面的骄人业绩,以及高水准的专利撰写与检索能力…… 至于现状,则草草带过。 许云淅提着一口气,因为太过紧张,语速比平常快了一倍,因此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把全部内容讲完了。 接下来是提问环节。 却迟迟没人开口。 坐在正中间的男人单手支着脸,微微歪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翻着智和的宣传册。 薄薄十几页纸,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看似百无聊赖,却又乐此不疲。 而施卉菱放在他手边的那叠资料,自始至终都没被翻开过。 技术总监等了片刻,见励蓦岑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问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能在盛瑞这样的大型跨国集团做到高管的,个个都是人精。 励蓦岑作为新上任不久的集团总裁,每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却突然出现在这种初级洽谈会上,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大家拿不准他的意思,都不敢贸然开口。 只有施卉菱,刚踏入职场不久,按捺不住心底的情绪,直白地问道:“你们所现在还剩多少专利代理师?” 犀利的语气,直指智和的痛点。 许云淅抿了抿唇,如实回道:“11位。” 施卉菱又问:“机械组呢?” 机械组和盛瑞的主营产品对口。 “……目前是4位。” 这人数对盛瑞来说实在太少,许云淅紧接着补充道,“如果有幸与盛瑞合作,智和可以派专人过来驻场,专门负责贵司的案子。” 施卉菱听完,艳丽红唇勾起,露出高高在上的笑容,“你知道盛瑞一年要申请多少件专利吗?” 许云淅来之前查过盛瑞近几年的专利数据,可不等她回答,施卉菱就抢先说道: “单单去年一年,盛瑞就申请了4859件国内外专利,也就是说—— 即便你们所机械组的所有代理师都驻在盛瑞,在全年无休的情况下,每人每天也要提交3—4件专利申请文件,这绝对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 施卉菱话音一顿,盛气凌人的目光盯住许云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是谁给你的勇气,来盛瑞谈合作的?” 许云淅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不自觉地攥紧手指,抿着唇低下头。 余光里,那个看了整场宣传册的男人缓缓掀起眼皮。 从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心底那股浓烈的酸涩,还是杂糅着一种被踩进尘埃里的卑微,如巨浪般席卷了她的全身。 会议室里门窗紧闭,充斥着亮白灯光的密闭空间里,空气仿佛凝滞了。 许云淅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原先为争取合作而准备了一路的言辞,压在喉咙底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她等着谁来宣布这场洽谈会以失败告终时,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突然响起指尖轻敲桌面的清脆声响。 “为什么选择这份职业?”清淡的嗓音打破难捱的沉默,男人合上智和的宣传册,轻轻丢在桌上。 这个问题只针对她个人,与两家的合作没有丝毫关系。 许云淅诧异地眨了眨眼,硬着头皮对上励蓦岑的视线。 男人邃亮的黑眸淡淡望过来,她心尖一颤,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目光,缓声回道: “这份职业能帮助企业和研发人员保护智力成果,我觉得很有意义……” “那……”男人靠上椅背,双臂环胸,接着问道,“打算一直做下去吗?” 他的语气温和而随意,见多了小励总雷厉风行的样子,高管们一时适应不了他突如其来的清和平允。 而许云淅被励蓦岑的话题带着,盘旋在心头的负面情绪渐渐褪去。 她点点头,道出心中的真实想法,“在考专利代理师的时候,我就决定把它当做终身职业一直做下去。” “好。”励蓦岑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偏头问身侧的几个高管,“你们还有问题吗?” 问题当然有,可谁敢问呢? 就连施卉菱听完励蓦岑那两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之后,也低下头盯着面前的笔记本不出声了。 高管们虽然猜不透励蓦岑突然跑来参加这场洽谈会的意图,却能看出他对这位智和的小姑娘很不一般。 因此大家都颇有眼色地摇着头说没有。 “那就结束吧。”励蓦岑站起身,扣上西装纽扣,在众人不明就里的目光中,迈着长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 才下午四点半,天色就已昏暗无光。 厚重的乌云沉沉压在头顶,像是随时会落下雨来。 许云淅顶着冷冽的风,心情沉重地离开盛瑞大楼。 洽谈会的情景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自动回放。 在那段长达九分钟的时间里,她与他的交集,仅止于那两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曾经那个对她温柔细致、总是无条件回护她的男人,在五年多的空白之后,已然与她形同陌路。 胸口闷得难受,许云淅双手插着大衣口袋,沿着人行道无精打采往地铁站走。 “小许——” 身后忽然传来喊声,许云淅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理着平头的中年男人拎着公文包从马路对面朝自己跑来。 许云淅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屈工?” “真巧啊!”屈杰很快跑到她面前,眯着一双细缝眼,喘着气笑道,“我来附近的企业谈合作,没想到碰上了你!” 屈杰曾经也是智和的一员。 从进所时的一窍不通到后来的机械组组长,他是钟尚荣一手带出来的。 钟尚荣甚至还打算提拔他当副所长。 却不想屈杰背着他在外面自立门户,挖走了所里一大半的骨干人员不说,还用低价把百分之七、八十的客户也撬走了。 这对智和来说简直是致命一击。 那之后智和一蹶不振。 辞职的代理师越来越多、客户越来越少。 钟尚荣甚至卖掉家里唯一一套房子,将全部资金投入智和,却依旧没能挽回颓势。 想起此时还躺在医院里的钟尚荣,许云淅的胸口忽地烧起一团火。 屈杰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自顾自地说道: “你该不会是来盛瑞参加洽谈会的吧?我听说整个江州的头部大所都来了,智和——” 他伸出食指摇了摇,分外笃定地说道,“没戏!” 听他提起洽谈会,许云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屈杰没来参加。 她猜,盛瑞发出邀请之前大概做过背调,知道屈杰的为人,提前排除了他的事务所。 想到这里,许云淅冷冷地回敬道:“总比没资格参加的好。” 屈杰一听,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 他不由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小姑娘不过二十出头,白白瘦瘦的,眉眼间还留着学生的青涩。 一张素面朝天的巴掌小脸,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天然的纯感,不禁让人想起夏日里洁白馥郁的茉莉花。 可这朵娇嫩的花儿却藏着尖锐的刺。 然而被刺扎到的屈杰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被激起一股不可言说的征服欲。 他按捺住内心深处的渴望,笑眯眯地说道:“我听说钟所住院了…… 小许你有没有想过,钟所倒下了,智和还能撑多久? 像你这种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一旦失了业可不好找工作,不如来我的事务所,我亲自带你怎么样?” 屈杰从智和挖走的,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骨干代理师。 特别是许云淅所在的机械组,几乎全员被他带走。 如今除了她和所长,就只剩下一个刚生完二胎的宝妈以及一个退休返聘人员。 正如屈杰所说,她这种毕业没多久、没什么经验的新人,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许云淅对上那双精光四射的眯缝眼,压住心底的厌恶,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就不怕我翅膀硬了以后,挖空你的墙角?” 屈杰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却没有丝毫恼怒,反而挑起唇角轻浮地笑,“只要你高兴,怎么挖都行。” 许云淅只觉得恶心。 “没兴趣。”她丢下冷冰冰的三个字,扭头就走。 屈杰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路上车来车往,行人却寥寥无几。 从这里走到地铁站,至少要十分钟。 许云淅正烦闷怎么甩掉他,就听身后传来两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 扭头看去,只见一辆顶着双r车标的豪车驶进辅道,然后缓缓停在她身边。 副驾车窗落下,一张年轻帅气的脸从驾驶座探过来,“嗨~云淅!” 许云淅偏头朝车里看去,对上那双噙着笑意的桃花眼,怔忡几秒,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睛,“澜哥?” “记性不错啊,小云淅。”温澜咧嘴一笑,抬手往后指了指,“上车。” 温澜是励蓦岑的好友,自从许云淅去京市上大学之后,和他也有近五年没见了。 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被屈杰纠缠,绝不会劳烦他。 可眼下为了尽快摆脱屈杰,她当即向温澜道了声谢,随后拉开后座车门。 却发现里头还坐着一个人。 年轻的男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衣,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正低头看着手中的ipad。 屏幕暗弱的光映着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双长腿舒展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随性不羁的散淡。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也在车上,登时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男人大约察觉到她的迟疑,偏头看来,一双狭长黑眸隐在黯淡光影里,微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怎么,记得他,不记得我?” 3、暗涌01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他? 这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男人,如金灿明媚的阳光,照亮她人生中那段最最晦暗无助的时光。 他已然同她的亲人一般,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底。 别说短短几年,就是一辈子,她也绝不可能忘记他。 而他们之间的羁绊,还要从六年前说起。 那一年的初春,许云淅十七岁,还在念高二。 清晨六点,她和往常一样,准时起床洗漱。 却发现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浴间关着门。 以往这个时候,她们都还没起床,怎么今天这么早? 许云淅抱着疑惑回房间等了十来分钟,再去看时,洗浴间的门依然关着。 敲门也没人应,侧着耳朵听,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可转动门把手,就是打不开。 看来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牙刷毛巾都在里面,许云淅回房拿了个水杯和一块小方巾去了一楼。 一楼的公卫同样锁着。 厨房里倒是有水池,只是厨师和保姆都在忙,许云淅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径自去了后院。 靠近院墙的角落里,有个浇花用的水龙头。 二月底的天气,清晨的温度还停留在三、四度。 冷水冲过皮肤,一直冰到骨头里。 幸好刚刚从厨房接了杯温水出来。 她潦草洗漱完,匆匆跑回房间,简单梳了个马尾,便拎上书包准备下楼吃早餐。 可刚拉开房门,就听走廊里传来说话声:“悦悦,你去哪儿?” “我去叫云淅呀。” “叫她干什么?我可不想一大早就见到那个扫把星,晦气死了!” “可我们不是要和她一起上学吗?” “谁要和她一起上学?有她在不是堵车就是遇到车祸,光这个星期就迟到了两次!我可不想再被老章骂了!” “可是……” “别可是了,我们赶紧下去,吃完就走别管她!” “哎——葶葶你慢点……” 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许云淅站在房间门口,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收回了跨出房门的那只脚。 今天是许云淅来到励家的第十六天。 上个月,她爷爷去世了。 爷爷的至交——励家老爷子励安霖可怜她孤苦无依,好心把她接来照顾。 老爷子身体不太康健,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北方的海边疗养院休养,没办法把她带在身边。 考虑到次子励维兴家里有个和她同岁的女儿,两人可以作伴,便把她送了过来。 励维兴的女儿叫励葶葶,是个脾气骄横的大小姐。 从许云淅住进来的那一天起,励葶葶就没给过她好脸色。 寄人篱下总是这样,许云淅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她想,既然励葶葶不愿意和她一起上学,那她就自己去。 这里离学校并不远,骑上小区门口的共享单车,二十分钟就能到。 时间还早,等励葶葶走了,再下去也不迟。 许云淅打定主意,便坐到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英语课本小声背起单词来。 窗外传来机车的轰鸣,由远及近,打破清晨的宁静。 那声响消失没多久,楼下就传来汽车引擎声,应该是励葶葶和俞悦上学去了。 俞悦是励葶葶最好的朋友,也就是刚刚那个在走廊里说要叫她一起下楼的女生。 她和许云淅一样,都是借住在励家的客人。 不同的是,俞悦的母亲和励葶葶的母亲是很要好的朋友。 俞悦的母亲因为工作原因去国外出差,励葶葶的母亲便将俞悦接来励家照顾。 车声很快远去,许云淅收拾好书包,快步离开房间。 早餐是没时间吃了,带个面包去学校,课间能垫垫肚子。 她迅速下了楼,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餐厅去。 远远就听里头传来孩子的哭闹声。 是励葶葶的弟弟励子涵在发脾气。 励子涵还在上一年级,是个蛮横的小霸王。 “涵涵乖,你昨天的作业还没做完呢,我们快点吃完早餐,把作业补好了再玩好不好?”温柔的安抚来自这家的女主人——励家姐弟的母亲胡敏。 胡敏平常工作很忙,许云淅很少碰到她。 今天恰巧遇上,她会不会问自己为什么没和励葶葶一起去上学? 如果问起,该如何回答? 许云淅暗自斟酌着,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放缓。 餐厅里的哭闹声还在继续,“不好不好不好……你不把手机给我,我什么都不吃!” 光听声音,许云淅就能想象出那胖乎乎的小霸王坐在餐桌边撒泼耍赖的样子。 “好好好,给你给你!”胡敏拗不过,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餐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许云淅也到了门前。 磨砂玻璃移门开着条窄缝,她抬起手正打算敲门,就听里头响起一道懒洋洋的男声,“二伯母,淅淅怎么还没下来?” 微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该不会……是他回来了? 记忆中的少年蓦地浮现在眼前,许云淅心头一跳,随即就听胡敏说道:“是呢,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下来?要不我亲自上去请?” 胡敏的声音依旧柔和,语气却有点怪。 许云淅曲起的手指顿在门前。 “那倒不必……”年轻男人的话音带着浅淡的笑,隔着薄薄的玻璃门,不疾不徐地传进耳朵,“二伯母还是专心照顾你的宝贝巨婴吧……” “蓦岑,你怎么说话的呢?” 胡敏抬高音量,略显不满地抱怨道,“子涵年纪小,我多照顾一点不是很正常吗,怎么就成巨婴了?” 一听到“蓦岑”两个字,许云淅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他真的回来了! 之前听励爷爷说他在美国念书,她还以为,起码要到暑假才能见到他。 在励家,除了老爷子,许云淅就只认识励蓦岑。 小时候,每逢暑假,老爷子就会带励蓦岑去爷爷住的芝岭小镇待上一阵子。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记得大家最后一次相聚,还是她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 那个时候,爷爷的身体还很硬朗,当时无忧无虑的她哪里会想到,短短几年之后,他就会离自己而去? 想到这里,许云淅鼻头一酸,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这种状态实在不适合见人,她转过身径直朝大门走去。 可走了没两步,就听身后响起玻璃移门滑开的声响,随即传来一道微讶的嗓音,“淅淅?” 许云淅脊背一僵,脚步也跟着顿住。 眼里还含着泪。 她用力咬住下唇,将泪意逼退之后才缓缓回过身去。 只见餐厅的拱形大门下,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身上的翻领皮衣敞开,裤腿束在机车短靴中,衬着冷白皮肤,越发显得身高腿长。 他双手抄着裤兜,歪着身子倚在门边冲她笑,那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懒散调调与从前那个桀骜不羁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太多的回忆被连根带起,像老电影般在脑海中自动回放。 那时候的芝岭小镇,有最热烈的阳光,也有最清爽的风。 绿意盎然的葡萄架下,有老人们畅快的笑声,还有少年清澈的双眼…… 视线又开始模糊。 许云淅低下头紧紧抿住唇角,好不容易把那些汹涌而来的画面赶出脑海,这才重新抬起脸,像小时候那样,弯起唇角笑着喊了一声:“蓦岑哥哥!” “嗯。”男人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他朝身后的餐厅偏了偏头,问,“怎么不进去吃早餐?” 她咬了咬唇,小声回道:“我……来不及了……” 倒也算不上说谎。 这么一耽搁,留给她骑“共享单车”去学校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许云淅边说边往后退,“上学要迟到了……” “吃完早餐我送你去。”男人站直身体,带着笑意的沉邃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晰,“不会让你迟到的。” 许云淅知道,每天的上学高峰期,通往学校的那条路有多堵。 等吃过早饭再去,必然是要迟到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小时候种下的情谊,亦或是他的眼神太过笃定——她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 就这样,许云淅跟着励蓦岑进了餐厅。 胡敏正在喂励子涵吃早餐,听到动静朝门口看来。 不等许云淅跟她打招呼,她就先笑起来,“淅淅下来了?快来吃早餐!” 说着就让保姆帮她盛粥。 许云淅忙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谢谢胡阿姨。” 她边说边坐到下首的空位上。 胡敏笑道:“都是一家人,别跟胡阿姨客气……” 胡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嗤笑打断。 许云淅循声看去,就见励蓦岑吊儿郎当地歪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瞧着胡敏。 胡敏脸上的笑意一僵,几秒之后,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听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低头瞧了眼屏幕,当即把手上的小碗交给保姆,然后拿上手机匆匆出了餐厅。 喝粥太费时间,许云淅从面包篮里拿了个小可颂,低头用最快的速度吃起来。 当她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的时候,一个餐盘从手边递过来。 白色描金的花边瓷盘里,除了一个巴掌大的芝士牛肉卷,还有两个鲜艳欲滴的大草莓,外加一小碗燕麦红枣粥。 “吃完再走。”励蓦岑把餐盘放到她面前。 这些东西看着分量不大,吃起来却很费时。 许云淅露出难色,“我已经吃饱了……” “你的胃和蚂蚁一样小?”男人瞥了眼她身上过分宽大的校服,随即抬起下巴,指了指低头玩手机的励子涵,“还是说,你和他一样,要人喂了才吃?” 5、暗涌03 “小豆苗,细又短,没了爸,跑了妈,丢给瘸腿老爷爷,凄凄惨惨真可怜……” 每到放学,总有一群调皮的男生唱着胡编乱造的打油诗,像苍蝇似的跟在许云淅身后。 许云淅声音小,腿也短。 吵不过他们,也跑不过他们。 只能被他们围着大肆嘲笑。 男生们看她好欺负,越发肆无忌惮。 有的揉了纸团,或是拿着果皮瓜壳,有的甚至从路边捡些小石头来扔她。 七、八岁的小姑娘,又瘦又小,除了哭,别无他法。 初夏的傍晚,阳光依然炽烈。 刺耳的哄笑声不绝于耳,许云淅将书包抱在胸前,忍着从身前背后丢来的各种东西,垂着脑袋疾步往家跑。 一颗小石子砸在手背,痛得她肩膀一颤。 含在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混着汗渍滑进嘴角,又苦又涩。 模糊的视野里,朝她扔石头的男生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衣领。 “你再扔一个试试?”高高瘦瘦的少年单手插着裤兜,居高临下地瞧着面前不停挣扎的胖男孩儿。 小胖子不服气,粗声粗气地喊道:“我扔她关你p事?” “我是她哥。”少年冷厉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男孩,沉声说道,“你们谁再敢欺负她,别怪我不客气!” 他说着就弯下腰捏住小胖子的脸。 瘦长的手指压着肉嘟嘟的脸颊,小胖子被迫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他男孩儿见状,慌忙扔掉手里的东西,飞也似地逃走了。 “听见没有?!” 少年手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小胖子痛得冒出泪来,“嗯嗯啊啊”地直点头。 “给我道歉!”少年松开手,把小胖子的脑袋转向许云淅。 “对、对不起……”平时嚣张跋扈、连老师都拿他没辙的熊孩子此时乖顺得像一只小绵羊。 “以后她再被人欺负,我就找你算账!” 小胖子理解不了少年的逻辑,一脸懵逼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她被人欺负,你找我算账?” “有问题?”少年挑起长眉,理所当然地反问。 小胖子愣了愣,随即摇头:“没、没问题……” “那还不快滚?” “哦、哦……”小胖子如蒙大赦,迈开两条大粗腿,头也不回地跑了。 长而空旷的马路,一直延伸到天边。 远山连绵,潺潺河水从身旁淌过。 许云淅抱着书包站在路边,惊讶又好奇地瞧着眼前的陌生少年。 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双手插兜俯身与她平视,刚刚还凶巴巴的脸此时漾起浅笑:“淅淅,你好。” 阳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一双深邃的瞳仁映出漂亮的琥珀色。 夏日的热风柔柔拂过,鼻尖飘来清新的薄荷气息。 许云淅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童音软绵,依稀还带着哭腔,“你怎么知道我叫淅淅?” 少年弯起唇角,盛满笑意的双眼亮如星辰,“因为我是你哥哥。” 许云淅顶着一张哭花的小脸,认真地纠正道:“我没有哥哥。” “以后就有了。”少年伸出手,用大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痕,随即朝她伸出手,“走,哥哥带你回家。” 爷爷不止一次叮嘱过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更不能跟陌生人走。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毫不犹疑地握住了少年的手。 太阳慢慢西斜,回巢的鸟儿叽叽喳喳,成群结队地从头顶掠过。 晚霞漫天,如绚丽油彩涂满天空。 许云淅跟着高瘦的少年,一步一步往前走。 爷爷家明明很近,可不知道为什么,走了好久好久,都没走到。 暮色越来越浓,身前那道修长的背影却越来越淡、越来越远,然后—— 彻底消失不见。 “哥哥!”许云淅心头一惊,猛地坐起身来。 淡白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钻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深浅不一的线影。 陌生的房间映入眼帘,昨晚发生的事悉数涌进脑海,胸口那颗砰砰急跳的心这才缓缓平复下来。 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励蓦岑带她回的是爷爷家,而这一次,他把她带回了自己家。 许云淅原以为,她会和之前住在励家一样,辗转反侧,整夜都睡不安稳,却没想到,竟然一觉睡到了早上。 她穿上衣服走出房间。 励蓦岑的家很大,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映出外面粉白的朝霞,天空下一条宽阔大江穿城而过,对岸高楼鳞次栉比,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窗内便是客厅,大片宽绰的空间里,只摆着一张长沙发,沙发上散着一条薄毯。 昨晚他应该就睡在这里,因为他把家里唯一一张床让给了她。 许云淅走到沙发旁,刚刚将毯子叠好,就听开门声传来。 扭头看去,就见励蓦岑拎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纸袋进来。 许云淅快步朝他走去,“蓦岑哥哥。” 励蓦岑有点惊讶,“这么早就起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 “那正好吃早饭。”男人走到餐桌旁,将纸袋里的食盒一个个拿出来。 有小笼包、饭团、蛋饼,也有菠萝包、蛋糕卷、三明治,还有热气腾腾的米粉和意大利面,以及小米粥、牛奶、豆浆…… 林林总总,几乎把整张餐桌摊满。 许云淅站在桌旁,小声问道:“蓦岑哥哥,有很多人来吃早饭吗?” “没有啊,就我们两个。”励蓦岑拉开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 这么多早饭——甚至比励葶葶全家人吃的还要丰盛——就两个人吃? 他的食量那么大吗? 许云淅眨着眼睛,一脸疑惑地瞧着励蓦岑。 励蓦岑似是猜到她心里所想,笑着说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拿了点。” 许云淅:“……” 男人从厨房拿来两套餐具,摆好之后,递给她一双筷子。 许云淅接过来,小声道谢,“蓦岑哥哥,谢谢你。” 除了这一句,她其实还想说,她不挑食,他不需要为了她,特意准备什么。 可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望着面前那个被他用食物渐渐堆满的餐盘,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励蓦岑见她久久没动筷,纳闷道:“怎么不吃?这些都不喜欢吗?” 自从爷爷身体查出问题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问过她了。 泪意涨上来,许云淅垂下脑袋,抿着唇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励蓦岑偏头看去,身侧的小姑娘垂着眼帘,唇角抿得紧紧的,看着像是要哭。 “淅淅……” 他刚刚唤了一声,就见她轻轻抽了下鼻子,然后转过脸来,小声说道:“等明天上学了,我就和班主任申请住校。” 她眼角红红的,眼里覆着一层水膜,映着窗外照进来的晨光,闪起盈盈光泽。 励蓦岑诧异道:“住校?” “嗯。”许云淅点了点头。 其实前两天她就想好了,原本打算等励葶葶过完生日再和胡敏说的。 没想到发生了那样的事,直接就从励葶葶家搬了出来。 励蓦岑蹙起眉心,露出不赞同的神色,“那么多人挤一间小宿舍,很难受的。” 许云淅回道:“我去看过了,四个人住一间,条件挺好的。” 励蓦岑刚刚夹起一个小笼包,闻言顿住动作,偏头问她:“你的意思是,我这里条件不好?” 许云淅连忙摇头,“不是……” “许云淅。”励蓦岑将小笼包放进她的餐盘,随即搁下手里的筷子,喊了一声她的全名。 瞧他郑重其事的模样,许云淅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自己,便也放下筷子,一脸认真地看向他。 却见他靠上椅背,双手塞进卫衣前的大口袋,眼皮耷拉着,露出懒怠的神色, “你知道吗?老爷子天还没亮就给我打电话,再三交代我好好照顾你,他还说,要是让你过的不开心,就要我好看。” 许云淅:“……” 没想到励爷爷已经知道她搬来这里的事,许云淅心头一沉,随即说道:“我会和励爷爷说的。” “那个老顽固,会听你的才怪!” 许云淅沉默一瞬,随即想到什么,“可是,哥哥不是要回美国吗?” 之前听励爷爷说,他高中毕业就去了美国,在宾大提前修完本科,又进了斯坦福读研。 算起来,他应该还没毕业。 励蓦岑却说:“不去了。” “诶?”许云淅惊讶地睁大眼睛,“以后都不去了?” “嗯。”励蓦岑点了点头,“所以……” 他朝她倾过身来,一手搭着她身后的椅背,一手支在桌沿,手掌托着下巴,眸光灼灼地望着她,“淅淅能不能为了哥哥,不去住校?” 他的嗓音温润柔和,带着几分哄人的味道。 许云淅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五、四、三、二、一……” 励蓦岑突然倒数起来,许云淅一头雾水地瞧着他。 “呐,过了这么久都没拒绝,哥哥就当你答应了。”励蓦岑的唇角勾起笑。 许云淅:“……” “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男人放了杯牛奶在她手边。 “可是……”许云淅还想说什么,嘴里冷不丁被塞了一个樱桃。 “唔……”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满眼讶异,皮肤白里透红,神情又呆又萌,瞧着特别可爱。 “乖。”励蓦岑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眼底眉梢都是笑。 在励蓦岑的投喂下,许云淅吃了平时两倍的量。 肚子撑到爆,可桌上的早饭还有很多。 励蓦岑将那些完全没动过筷的食盒装起来,拿去送给住在隔壁楼的朋友吃。 励蓦岑刚走,许云淅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许云淅没接。 可过了没一会儿,那号码又打进来。 许云淅犹豫几秒,按下接听键。 耳边很快传来熟悉的嗓音,“云淅,我是俞悦。” 许云淅没想到俞悦会给自己打电话,微微一愣,随即开门见山地问道:“有事吗?” 俞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我现在在阿蓦哥哥的小区门口,我想去看看你,可以吗?” “不用了。”经过昨晚的事,许云淅拒绝得很干脆。 俞悦却没有放弃,“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当面跟你说……” 许云淅觉得她在故弄玄虚,并不打算理会,“明天去学校说好了……” “学校里人多口杂,不方便说,而且,等到明天,一切都晚了。” 俞悦语气急切,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许云淅好奇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答应下来。 * 今天的阳光很好,微风和煦。 隔着围墙,小区里头一排白玉兰开得正热闹。 俞悦身上背着个大书包,正歪着脑袋,对着手机自拍,听到脚步声,偏头看去。 见是许云淅,当即收起手机,露出笑脸迎上去,“云淅!” 许云淅神情很淡,刚一站定,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俞悦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露出难过又愧疚的表情,“云淅,你是不是怪我昨天没帮你?” 许云淅不假思索地回道:“没有。” 她有她的立场,她不会怪她,但也不打算继续和她来往。 “我当时以为,励葶葶让我拿蛋糕,是给你吃的,却没想到……” 提起昨晚的事,俞悦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比许云淅还要伤心, “看她们那样欺负你,我又难过又气愤,可我势单力薄,根本阻止不了她们……我只能去找胡阿姨,可她说,大家只是闹着玩……” 一阵风吹过,几片手掌大的玉兰花瓣悄然坠落。 许云淅将贴在脸上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淡声打断俞悦的话,“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俞悦神情一顿,随即摇了摇头,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昨天晚上你和阿蓦哥哥走后,励葶葶当着大家的面大骂你不要脸, 她说你是心机女、绿茶婊,说你故意装可怜勾引阿蓦哥哥,还厚颜无耻地搬去和他一起住!” 俞悦边说边观察许云淅的表情,可她脸上始终瞧不出什么情绪。 静静地等她说完之后,许云淅甚至还问了一句,“还有吗?” 俞悦愣住了。 她扔出这么大一个炸弹,结果竟然一点儿水花都没激起来!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耐着性子将后果分析给许云淅听, “昨天那么多人在场,一传十、十传百,要不了多久,全校师生都会知道你勾引阿蓦哥哥,还搬来跟他同居,到时候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清者自清。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许云淅说着便要走,却被俞悦一把拉住,“云淅,要不我搬来陪你吧!” 许云淅愕然。 但很快意识到,这大概才是她今天来找自己的真正目的。 可她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她为什么要搬来“陪”她? 许云淅直直地看向俞悦,目光里带上了探究。 今天的天气虽然很好,但气温依然很低。 她还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俞悦却已换上短裙,两条细白的腿就这样光溜溜地露在外面。 脸上的妆容也十分讲究,不仅画了眼线、眼影,连上下睫毛都精心修过。 俞悦被许云淅看得有点不自在。 她放开许云淅的手,低着头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昨天励葶葶那样骂你,我实在听不下去,帮你说了几句话,她就大发雷霆,说要和我绝交。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我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朋友,可她却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 说到伤心处,俞悦泫然欲泣,但又很快振作起来,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从今以后我们抱团取暖,好不好?” 俞悦说着仰起脸,一双细长的眼睛眯着笑,充满期冀地望过来。 如果她没有住进励蓦岑家里,她还会找她“抱团取暖”吗? 许云淅想着便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阿蓦哥哥肯定会同意的!”俞悦露出笃定的笑,“我们住在一起,一来可以相互照应,二来,那些谣言也能不攻自破,一举两得的好事,何乐……” “你当我家是收容所,阿猫阿狗都能住?” 俞悦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道冷沉的男声传来。 励蓦岑送完早餐,从对面的单元楼出来,正好瞥见许云淅往小区门口去。 两人的距离有点远,喊她大约是听不见的。 他踌躇一瞬,抬脚跟了上去。 本想问问她要去哪里,却正好听见她和同学的对话。 他心下不爽,当即扬声打断。 许云淅和俞悦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就见励蓦岑双手插着裤兜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俞悦每次提起励蓦岑,都一口一个“阿蓦哥哥”地叫,听起来两人非常亲近。 可此时看励蓦岑对她的态度,似乎两人并不熟。 许云淅带着疑惑朝俞悦看去。 只见她满脸通红地瞧着励蓦岑,涂着口红的双唇翕动着,欲言又止。 “我……”她好不容易发出声来,却被励蓦岑淡漠的嗓音盖了下去,“回去告诉她们——” 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停在许云淅身侧,居高临下地盯着俞悦,面色不虞地说道,“谁敢造我家淅淅的谣,我就让她滚出江州二中。” 9、暗涌07 温漾是在晚自习快结束时,听说【廖嘉宁强吻许云淅未遂被她哥暴揍】这件事的。 她当即跑去七班找许云淅,却发现她的座位空着。 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她已经回家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结束,温漾直奔励蓦岑家。 她原以为,以许云淅柔弱软善的性格,这会儿铁定躲在房间里哭得天昏地暗。 却没想到,她竟像个没事人儿似地趴在书桌前刷卷子。 温漾忍不住怀疑那传闻是假的。 直到向许云淅问起,才知道确有其事。 温漾气愤不已,将廖嘉宁从头到尾狠狠骂了一通,之后又羡慕道:“说起来,蓦哥真的对你好好啊,如果被欺负的人是我,我哥才不会帮我揍人!” 小时候第一次见面,许云淅就能感觉到励蓦岑的“好”。 但直到今天才发现,励蓦岑对她的“好”,完全不亚于亲哥哥对亲妹妹。 就拿揍廖嘉宁这件事来说,他甚至没有了解事情的经过,上去就直接开揍。 这种无条件为她撑腰的感觉,让她感激、让她动容,也让她惶恐。 她怕长此以往,自己无以为报。 更怕自己习惯了这种无条件的回护,从而形成依赖,等有朝一日他离自己而去,她又该如何适应? 不过片刻,许云淅的脑中就掠过诸多念头。 她敛起飘远的思绪,替温漾倒了杯热乎乎的大麦茶,缓缓说道: “澜哥虽然不会揍人,但他理智又专业,今天多亏有他在,才能顺利揪出幕后之人。” 温漾刚将杯子送到嘴边,闻言顿住动作,惊讶地问道:“还有幕后之人?” “嗯。”许云淅捧着马克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给温漾听。 听到廖嘉宁说有人能帮他作证时,温漾皱起眉头思索几秒,猜道:“这个证人,不会就是之前藏在走廊里的那个吧?” “聪明!”许云淅冲她竖起大拇指。 温漾抬起眉毛得意一笑,随即问道:“那这个人是谁啊?” 许云淅小小地卖了个关子:“你猜。” 温漾觉得那人肯定是经常和廖嘉宁混在一起的学渣,可说了几个名字,许云淅都说不对。 温漾不由地疑惑,“那是谁呀?我认识吗?” 许云淅点了点头,随即报出答案,“是俞悦。” “俞悦?”温漾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着一双大眼睛确认道,“我们班的班花俞悦?” “嗯。” “怎么会是她?”温漾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 “她为什么要藏在走廊里?”问题刚刚出口,温漾心底又冒出一个猜测,“该不会——是她唆使廖嘉宁欺负你的吧?” 许云淅点头,“俞悦转给廖嘉宁三千元钱,让他【欺负】我三次,然后她躲在角落里偷拍视频……” “天呐……她怎么能这么恶毒!”温漾又惊又气,“我以前就觉得她比较装,没想到除了装优雅大小姐,她脑子里还装满了坏水!” 顿了一会儿,温漾又说,“我猜,她没有承认吧?说不定,还反咬廖嘉宁陷害她!” “你又猜对了。”这次许云淅给温漾竖了两个大拇指, “正好水房附近没有摄像头,当时又是课外活动时间,没人看到她躲在墙边拍视频,因此她矢口否认,还说那些钱只是借给廖嘉宁的……” 想起当时俞悦声泪俱下的模样,许云淅忍不住感叹,“她的演技真的很好,连王校长都差点信了她的话。” “这种人也太婊脸了!”温漾气得咬牙切齿,“应该报警把她抓起来,然后上测谎仪,看她还怎么狡辩!” 许云淅说道:“蓦岑哥哥的确打算报警,不过后来又冒出来一个证人。” “还有证人?”温漾觉得这事儿一波三折,简直比电视剧还要精彩。 已经晚上九点半了,小柴宝窝在温漾怀里昏昏欲睡,温漾却精神得很,一双又大又圆的荔枝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许云淅,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谁啊?” “嗯……好像叫季……”许云淅歪着脑袋,一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季什么钦来着……” “不会是我们班的季聿钦吧?”温漾兴奋地坐直了身体,吓得小柴宝一个激灵。 “对,就是他。”许云淅喝完杯子里的大麦茶,然后抱着双腿靠上身后的沙发,接着说道, “他说活动课前的休息时间,他在天台看书,正好听见俞悦和廖嘉宁躲在墙角悄悄谋划这件事……” “这下俞悦无话可说了吧?”温漾开心得捏起拳头。 被揭穿之后,俞悦的确没再抵赖,但也没有承认。 只是一个劲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受害者。 “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温漾义愤填膺地把俞悦狠狠骂了一顿,随即问道,“那王校长准备怎么处理她?” 许云淅摇头,“现在还不知道,她妈妈在国外出差,一直联系不上。” “这不会是俞悦使的缓兵之计吧?王校长又是出了名的‘端水大师’…… 为了学校的名声,他很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行,我得让我哥盯紧一点,决不能让他们就这样糊弄过去!” 瞧温漾一脸忿忿不平,许云淅心里暖意盎然。 她笑着说道:“谢谢你啊漾漾,也帮我谢谢澜哥……” “谢他干什么?”温漾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即想到什么,抱着小柴宝挪到许云淅身旁,笑眯眯地问道,“倒是季聿钦,你有没有好好谢谢人家呀?” 许云淅摇了摇头,“他做完证就走了……” 她甚至都没记住他的名字。 “那你下次一定要找机会好好谢谢他!”温漾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可是全校闻名的大学霸!不仅常年占领年级第一的宝座,还长得特别帅,迷他的女生不要太多! 更何况还这么有正义感!简直就是男神典范!你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定……” “温漾。” 温漾正讲得起劲,励蓦岑淡然的嗓音突然从书房门口传来,“你哥刚刚打来电话,说你妈叫你赶紧回家睡觉。” 温漾意犹未尽,“啊……这才几点啊?” 励蓦岑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你自己看。” 温漾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随即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不是吧,这就十点了?!” 她郁闷地皱起脸,“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呜~要是今天是周六就好了!” 她恋恋不舍地放下柴宝,磨磨蹭蹭地从地毯上站起来。 半途中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倏地一亮,“淅淅,周六晚上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诶?”她的话题转得太快,许云淅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可以一起看电影,一起吃宵夜,一起躲在被窝里聊天……” 温漾越说越起劲,上前挽住许云淅的手臂,“要不今天晚上你就去我家睡吧!” “明天还要上学。” 不等许云淅回应,一直抱着双臂倚在书房门口的励蓦岑就泼了温漾一头冷水。 温漾的眼神倏地黯淡下去。 “好叭,那再坚持几天……” 她噘着嘴放开许云淅的手,一边往后退一边神情黯然地冲她挥了挥手,“淅淅,那我走了……” 瞧她这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许云淅忍不住说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话一出口,就觉得多此一举——她就住在隔壁楼,有什么好送的! 温漾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 从励蓦岑家门口到自己家门口,充其量就五、六分钟,她又不是幼儿园小孩,这么点路还要送! 可转念一想,为什么不送呢?好歹也有五、六分钟呢! “好啊!”温漾又欢喜起来。 就这样,两个小姑娘手挽着手开开心心地出门。 励蓦岑却跟了出来。 惊讶之余,温漾调侃道:“蓦哥,你跟得这么紧,该不会怕我把淅淅拐回家吧?” 许云淅:“……” “我去买包烟。”励蓦岑目不斜视地越过两个小姑娘,兀自进了电梯。 虽说去买烟,但励蓦岑还是先跟着许云淅把温漾送到家门口,这才带着她往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去。 夜凉如水,暗淡路灯映着婆娑树影,沿路几株早樱悄然绽放。 许云淅偏头看向身侧的男人,诚挚地道谢,“蓦岑哥哥,今天的事,谢谢你!” 这三个字实在太过浅薄,远不及她心中感激的万分之一。 可除了这三个字,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才能回报他的情谊。 他拥有的太多,她能给的,又几乎为零。 不过,她相信这只是暂时的。 一辈子那么长,总能找到机会的。 “许云淅。”男人面无表情地对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你哥哥。” 言下之意,他并不需要她的感谢。 那她就先存起来,一点一滴,全都存进心里。 许云淅想着便笑道:“嗯,你是我最好的哥哥!” 男人闻言,蹙着眉心顿住脚步,“你还有很多哥哥?” 许云淅也跟着停下来,纳闷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这个‘最好’是什么意思?” 至少三个人放在一起比较,才能选出“最好”的那一个。 许云淅会意,笑着改口,“蓦岑哥哥是我独一无二的好哥哥!” 宁静的夜色里,小姑娘甜甜糯糯的嗓音听来分外悦耳。 励蓦岑忍不住弯起唇角。 “小丫头!”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迈开长腿一边往前走一边揶揄道,“跟温漾呆久了,都学会拍彩虹屁了!” “不是彩虹屁,是真心话!”许云淅抬脚跟上他。 “是吗?”励蓦岑微微侧头,拿眼尾瞥她。 “嗯嗯!”许云淅用力地点了好几下头。 说话间,便利店就到了。 励蓦岑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推门进去。 “叮咚——” 清脆的铃声随即响起,坐在收银台后刷剧的女收银员下意识地朝门口看来,不经意的目光对上那张笑容满面的俊脸,登时惊艳到目瞪口呆。 * 买完烟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并肩而行。 四面都是耸入云霄的高楼,或明或暗的灯光从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小窗户里透出来,衬得天上那片半月毫无光彩。 许云淅忍不住想念芝岭小镇那纯净而广阔的夜空,想念那澄黄柔美的月光,以及漫天闪耀的繁星…… “在想什么?”身旁的男人忽地开口,轻懒的嗓音打破夜的宁静。 “嗯……”许云淅仰头望着天空,顿了一下,回道,“在想,今天马上就要过去了,离长大……”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段距离,眉眼带笑看向他,“又近了一点儿……” 男人挑起眉梢,“这么着急长大?” “嗯,做梦都想快点长大,然后……” 一阵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许云淅的话。 励蓦岑掏出手机,许云淅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岑珂”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许云淅知道,励蓦岑的母亲姓岑。 “然后怎么样?”励蓦岑摁掉电话,继续刚才的话题。 许云淅没想到他会拒接自己母亲的电话,怔了一瞬,随即接上他的话,“然后就能……” 自力更生、就能独当一面,就能不再给你添麻烦,或许还能…… 帮上一点不起眼的小忙。 可她刚刚开口,手机铃声又响了。 励蓦岑拧起眉头,再次按下屏幕上的红键。 然而没过两秒,铃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没急着按掉,但也没接,而是开了静音,将手机塞回裤兜。 单元楼近在眼前,励蓦岑顿住脚步,说:“淅淅,你先上去吧。” 想他要跟母亲通电话,许云淅点头应好。 她独自回了家,洗漱过后,又将之前没做完的物理卷子收了尾。 大半个小时转眼过去,励蓦岑还没回来。 许云淅拉开移门走到阳台。 深夜的冷风扑面而来,穿着薄绒家居服从开着空调的室内出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缩着脖子从二十二楼往下看,团团树影遮住大半条甬道,路灯昏暗,照亮的范围有限,她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发现男人的身影。 或许,他正在上来的电梯里。 这样想着,许云淅便跑去开门,可外头的电梯始终没有动静。 她只好又回到客厅,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随手拿了本书,边看边等。 柴宝哒哒哒地跑过来,乖巧地趴在她脚边。 寂静的深夜,连挂钟的滴答声都显得异常清晰。 困意一点点漫上来。 视野渐渐迷蒙,书上的黑色小字像苍蝇似地飞舞起来。 许云淅用力眨了眨眼,强撑着精神继续往下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睡意陡然间烟消云散。 “哥哥!”她放下书起身往玄关跑。 低头换鞋的男人惊讶地抬起脸,“还没睡?” 大概在夜色里站得太久,他的眉眼间浸满了寒凉的冷意。 看过来的眼神里,还残留着些许倦恹之色。 许云淅点了点头,鼻尖闻到浓浓的烟味,迟疑地问道:“哥哥抽了很多烟?” “还好。”男人摸了摸鼻子,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 “我爷爷也很喜欢抽烟。”对上男人看过来的视线,许云淅抿了抿唇,“后来查出肺癌,不到三个月就……” 她的眼底聚起水光,声音越说越轻。 四周的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励蓦岑沉默片刻,随即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许云淅,我才二十二岁,别咒我行不行?” 小姑娘仰着脸,对上男人的视线,神情分外认真,“可我希望哥哥长命百岁。” 她的嗓音轻轻软软,可那双望过来的湿润黑眸里却藏着深切的真挚。 励蓦岑愣住了。 半晌,他轻叹一声。 随即拉起许云淅的手,将剩下的小半包烟放在她小小的掌心里,似是无奈地笑道:“我戒还不行吗?” 10、暗涌08 关于许云淅被俞悦和廖嘉宁欺负这件事,学校第二天就给出了处理结果。 校方判定俞悦为主谋,因“贿买、教唆他人违规违纪”,且事情暴露后拒不承认,给予【留校察看】处分; 廖嘉宁因受他人诱骗,且认错态度良好,给予【记过】处分。 此外,两人都须在全校集会时公开向受害人道歉,并做一千字深刻检讨。 这则通告在学校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然而舆论的中心人物——俞悦却接连几天没来上学。 有说她生病住院的,有说她正在办理转学手续,还有说她精神抑郁试图跳楼自杀的…… “不就是想逃掉公开道歉嘛!还跳楼自杀……”温漾压根儿不信那些传闻,“她真有那么脆弱,就不会作恶害人了!” 许云淅十分赞同温漾的观点,她甚至有预感,以俞悦的性子,绝不会让这件事就这样结束。 果不其然,到了周五晚上,俞悦找上门来。 彼时许云淅刚下晚自习,正坐在餐桌边吃夜宵。 励蓦岑每天晚上都会为她准备夜宵。 今晚做的是虾仁土豆饼配玉米汁。 巴掌大的土豆饼煎得两面金黄,又酥又脆,玉米汁暖暖的,带着自然的清甜。 许云淅赞不绝口,“哥哥,你做的土豆饼太好吃了!” 正站在咖啡机前冲咖啡的男人闻言扭过头来,笑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可我吃两个就够了,剩下的这个哥哥吃吧。” 每天晚上的夜宵,励蓦岑都是为许云淅一个人做的,可她总说吃不完。 今天特意减了量,没想到,她还要分他一个。 “我不饿,你吃。”励蓦岑端着咖啡坐到她对面。 “我真的吃不下了,哥哥帮我吃一个好不好?” 小姑娘恳求似地望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 励蓦岑啜了一口咖啡,半信半疑地问道:“真吃不下?” “嗯嗯!”许云淅把脑袋点得像鸡啄米。 励蓦岑无奈,“那就分我半个吧。” 半个……也行! 许云淅拿起一副干净的筷子,夹了半个土豆饼递给他。 励蓦岑正要伸手来接,忽然听门铃响起。 两人都愣了一下。 许云淅眨了眨眼,猜道:“是不是澜哥和漾漾来了?” 这个时间点,除了温家兄妹,一般不会有人上门。 “应该是。”励蓦岑起身往玄关去,却没想到,来的竟是胡敏和俞悦。 俞悦一直以为,许云淅住在励蓦岑这里,应该和之前借住在励葶葶家里一样,仅仅拥有一间小小的客房而已。 可进了门之后才发现,许云淅的痕迹无处不在。 玄关柜上,她的粉色头盔和励蓦岑的黑色头盔摆在一起。 墙角的雨伞架里,插着她的浅蓝色小伞。 她的校服外套就挂在励蓦岑的西服旁边。 而她此时此刻正坐在餐桌前吃东西。 她的马克杯和励蓦岑手边的咖啡杯明显是一套,她穿的地板拖,也和励蓦岑脚上的是一对。 客厅的沙发是黑色真皮的,上面却散落着几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抱枕,角落里还躺着一个毛茸茸的大熊玩偶。 而她的脚边,竟然还趴着一只软乎乎的小奶狗…… 她住进来不过短短半个月,却已经完全融进了他的生活。 浓烈的酸意在胸口泛滥开来,俞悦强压着心底的情绪,走到许云淅身旁,小声道歉:“云淅,对不起,我错了……” 说话间一串眼泪从眼角滚下来。 许云淅没想到俞悦的认错态度这么诚恳,惊讶过后,转念一想,她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代替在全校师生面前做检讨吧? 要不然,为什么把胡敏带来? 胡敏是励蓦岑的长辈,她要是开了这个口,自己……要同意吗? 许云淅正想着,忽然听励蓦岑说道:“淅淅,再不吃就凉了。” “哦。”她回过神来,看到餐盘里被分成两半的土豆饼,便又夹起那块较大的递给励蓦岑。 隔着一张宽大的原木餐桌,励蓦岑倾过身来,直接张嘴咬了过去。 他们一个喂一个吃,动作自然得就像平时做惯了似的。 俞悦在一旁看着,诧异得连眼泪都忘了流。 之前一直装在心里的疑惑此时更是膨胀到了极点—— 励蓦岑为什么对许云淅这么好? 甚至比对励葶葶,还好上百倍。 她之前听励葶葶说过,许云淅的爷爷对励家老爷子有恩,可那恩情再大,也该由老爷子来还,关励蓦岑什么事? 即便是老爷子授意他照顾许云淅,可励蓦岑自我又强势,又怎么可能轻易被老爷子拿捏? 俞悦百思不得其解,励蓦岑却已吃完那半块土豆饼。 他抽了张纸巾,一边擦嘴一边起身,“都说完了?” 这便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每次温澜和温漾过来,励蓦岑都会亲自冲咖啡、煮水果茶招待他们,可对胡敏和俞悦 ——俞悦倒算了,胡敏好歹是长辈,却连杯白开水都没有,也不叫人家坐,就这么把人晾在一旁,仅仅过了两分钟,就赶人走了。 胡敏按捺住心头的不悦,笑着说道:“蓦岑啊,是这样的,之前云淅和那个男生的事,有关悦悦的部分有些误会……” 她边说边拉开许云淅身旁的椅子兀自坐下。 励蓦岑蹙起眉心,面色不虞地说道:“如果二伯母想说的,是云淅被俞悦和廖嘉宁合伙欺负的事,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学校处分通告都出了,不可能还存在什么误会。” “学校根本就没调查清楚……” 胡敏的话还没说完,励蓦岑的手机就响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即坐回位置上,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胡敏见励蓦岑没接电话,便又接着往下说:“悦悦根本不是什么‘主谋’,也没有‘拒不承认’,她是为了云淅的名声,才选择隐瞒真相。” 听到这里,许云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俞悦哪里是来道歉的,分明是来“翻案”的! 励蓦岑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他眯起眼睛靠上椅背,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为了云淅的名声?” “对。”胡敏看向站在餐桌旁的俞悦,柔声鼓励道,“悦悦,把真相告诉你蓦岑哥哥,他是讲道理的人,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俞悦抽泣着点点头,随后抬起泪汪汪的双眼,冲着餐桌对面的男人,哽咽着叫了一声:“蓦岑哥哥……”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比电视剧里的女演员哭得还要真切。 励蓦岑却不为所动,“别这么叫我,我就淅淅一个妹妹……” 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不耐烦地催道,“很晚了,有话快说,我们要休息了。” 俞悦脸上的表情蓦地僵住。 她不明白,许云淅到底哪里好,能让这个桀骜不羁的男人对她如此偏爱。 而她,认识他那么多年、暗暗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却连一声“哥哥”都叫不得。 俞悦按下心头翻涌的酸意,拿一双无辜可怜的泪眼看着励蓦岑,抽抽噎噎的说道:“廖嘉宁想亲云淅,不是因为被我收买,而是……想验证云淅是否喜欢他。” 许云淅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所谓的“真相”给惊到了—— 被廖嘉宁欺负之前,她连廖嘉宁是谁都不知道,哪来的喜欢? “廖嘉宁说每次课间遇到云淅,云淅总是很热情地冲他笑,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她也老是坐他附近,还经常偷看他……” 俞悦说的有鼻子有眼,要是被不知情的人听到,说不定就信以为真了。 许云淅朝励蓦岑看去。 男人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盯着俞悦。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缓缓转过脸来,随即抬起下巴指了指她手边的玉米汁,示意她赶紧喝。 许云淅便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他们之间无声的互动全被俞悦看在眼里。 胸口的酸涩又浓了几分,她稍稍提高音量,接着说道: “廖嘉宁觉得云淅暗恋他,就想用“亲她”的方法验证一下……还让我帮他拍视频作证……” “我起先是不同意的,后来看到云淅看廖嘉宁的样子——真的满眼都是喜欢,再加上廖嘉宁一再保证只是‘假亲’,我才同意的……” 许云淅一杯玉米汁喝完,俞悦的“真相”也说完了。 说实话,许云淅挺佩服俞悦的,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并不是谁都有的。 更何况,俞悦这“瞎话”说得很有水准,不仅往她身上泼了脏水,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励蓦岑却不这样认为,他嗤笑道:“四五天时间,你们就编了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 听到这里,胡敏一改之前温柔和善的模样,神情严肃地反驳道:“蓦岑,悦悦说的这些已经得到廖同学的证实了。” 廖嘉宁,竟然也“翻供”了…… 也是,对他来说,只要俞悦证明自己是“假亲”就够了,至于“假亲”的动机 ——比起被俞悦收买,当然是“验证暗恋”对他更有利。 更何况,他们联合起来一口咬定她暗恋在先,她又该如何自证? 总不能去查食堂的监控吧? 全校几千名学生,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她? 这样一来,即便励蓦岑想帮她,也无计可施了。 俞悦这是料定了自己拿不出证据,所以光明正大地颠倒黑白。 “云淅,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好心帮了倒忙……” 俞悦假惺惺的道歉再次响起,却被励蓦岑的声音骤然截断,“既然证实了,那就把证据拿出来……” 男人修长指尖轻轻敲了敲手机纯黑的背壳,不紧不慢地说道, “比如说淅淅偷看廖嘉宁的视频画面,或者她冲廖嘉宁笑的照片……给你们两天时间,但凡能拿出一样来,我就信了,但是——” 男人话音突然一顿,锐利的视线在胡敏和俞悦之间来回扫了一遍,最后对上俞悦的目光,冷沉而缓慢地说道, “如果拿不出,那我就要告你们造谣诽谤了!” 励蓦岑的音量并不高,可在安静而空旷的客餐厅里听来,却掷地有声。 许云淅本以为在她们的处心积虑面前,自己只有认栽的份,却没想到,励蓦岑竟能见招拆招…… 胡敏知道励蓦岑不是善茬,但也没料到他竟然刚到这种程度。 她的脸色变了几变,随即摆出长辈的姿态,好声好气地劝道: “蓦岑,就这么点小事你何必上纲上线?你也知道,俞家和我们励家关系有多近,更何况老爷子还打算以后让悦悦嫁进励家,说白了都是自家人,你何苦非要为了个外人强出头?” 俞悦以后会嫁进励家? 励家的男孙,除了刚上小学的励子涵,其他几个都比励蓦岑大上好几岁。 也就是说,俞悦将来要嫁的,很可能是励蓦岑? 许云淅偏头看向俞悦,正好俞悦也朝她看来。 四目相接的瞬间,许云淅从俞悦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得意。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励蓦岑再强硬,在胡敏这声“自家人”面前,也只能选择妥协了吧? 毕竟,对励家人来说,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而已。 许云淅心头一涩,她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黯然。 励蓦岑带笑的嗓音就在这时传进耳朵,“哦?老爷子还有这种打算?我怎么不知道?要不,我跟他确认一下?” 说着便拿起一直反扣在桌面的手机。 胡敏当即阻止道:“这都几点了,老爷子早睡下了,还是别打扰……” “谁说我睡下了?!”励蓦岑的手机里突然冒出一道底气十足的嗓音。 胡敏猛地一愣。 却听老爷子骂道:“蓦岑你个臭小子,竟然把声音关了,我说我喊了半天,淅淅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不是想让您听场好戏吗?”励蓦岑牵起唇角,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抖着肩膀笑起来。 原来,刚刚那个电话是老爷子打来的。 励蓦岑不是没接,而是调成了静音,胡敏说了什么,电话那头的老爷子听得一清二楚。 在老爷子的吩咐下,励蓦岑把手机屏幕转向胡敏, “老二媳妇,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俞家孩子嫁进励家了?还有,你说淅淅是外人?” 视频电话里,老爷子愤愤地跺了跺拐杖, “我告诉你,在我眼里,励家所有的子孙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淅淅!!!!上次葶丫头生日那件事我没跟你计较,没想到你又搞出这种破事来,当我老头子死了不成?!” 老爷子发完飚,扭头冲身侧的助理说道,“马上通知基金会负责人,停掉老二全家的受益权,什么时候恢复,视情况而定!” “爸,您先别生气……”胡敏又惊又急,起身凑到手机屏幕前,飞快地解释道,“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老爷子却懒得理她,只对许云淅说道:“淅淅,你别怕,只要我老爷子还活着,就没人敢欺负你!” 看着视频中满头白发的老人,许云淅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励爷爷,谢谢您。” “谢什么!你安心在蓦岑那里住着,过段时间我就回去了,谁敢欺负你,我要他们好看!” 有老爷子撑腰,胡敏和俞悦再也不敢作妖。 到了周一,俞悦老老实实地在全校集会上跟许云淅道了歉,然后声泪涕下地读完了一千字检讨书。 那之后没多久,她就转学了。 转眼便到了四月底。 期中考结束的那个周末,许云淅和温漾一起去海边露营。 励蓦岑和温澜则待在公司加班。 午后三点,窗外天朗气清、春意盎然,手头的工作却繁冗沉闷。 温澜烦躁地推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从裤兜里掏出烟,抽了一支,先递给励蓦岑。 励蓦岑正埋头审阅资料,余光瞥到递到手边的烟,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可就在手指将将触到烟的那一瞬,动作蓦地一停。 “戒了。”他收回手。 温澜奇怪道:“好好的,怎么戒了?” “淅淅不让抽。” “哈?”温澜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她是不是管太宽了?” 励蓦岑没应声。 温澜只好把烟塞进自己嘴里,可刚拿出打火机,又听他说道:“出去抽。” 温澜含着烟,不解地问道:“我抽也不行?” 励蓦岑:“有味。” 温澜:“……” 他拿下烟,调侃道:“阿蓦,你到底是养了个妹妹,还是养了个情妹妹?” 励蓦岑翻页的手一顿,掀起眼皮朝温澜看去。 那眼神瞧着又冷又沉。 温澜知道他不喜欢这种玩笑,立即正色道:“我知道,你是第一次养妹妹,想宠着惯着我能理解,但也要有个度,要是宠过头,小心她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励蓦岑歪了歪脑袋,想象了一下许云淅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样子,忍不住轻笑道:“放心,我家妹妹和你家的不一样。” “你就等着瞧吧……”温澜把烟塞回烟盒,打开手机刷朋友圈。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你家妹妹的确和我家的不一样……” 他说着就把手机递到励蓦岑眼前,“瞧,她多受欢迎!” 励蓦岑侧眼瞥去。 那是一张照片。 蓝天碧海间,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小姑娘站在银白的沙滩上,一张白皙的小脸微微垂着,正抬手轻拂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明媚阳光洒在她身上,两条纤细的手臂白得像会发光。 她面前围着三个男生,个个都把自己手里的烤串往她跟前递。 有烤肉、烤鱿鱼、烤玉米…… 她似是不知道该选那个,弯着双眼,为难地笑。 励蓦岑的目光在少女的笑脸上凝了片刻,随即收回视线,继续看眼前的资料。 回国后的第一个收购项目马上就要进入谈判阶段,时间很紧,温澜见励蓦岑聚精会神,便也收起玩笑,唤醒电脑专心工作起来。 写完一封邮件,会议桌对面的男人忽然站起身来。 见他带上车钥匙,温澜纳闷地问道:“你去哪?” “海边。”话音刚落,男人的身影就一阵风似地消失在门口。 11、暗涌09 许云淅接到励蓦岑电话的时候,正在海滩上看同学们抓沙蟹。 太阳落山,海水开始退潮,沙滩上露出许多圆溜溜的小洞,一只只和沙子颜色相近的沙蟹到处溜达。 大家拿着五花八门的工具,追着沙蟹四处乱跑,笑声阵阵,随着海风飘向天空。 听说励蓦岑来了,许云淅和温漾说了一声,就急匆匆地往岸上跑。 爬上铺满细沙的石阶,许云淅一眼就看见路边的停车位上,一个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倚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正低头刷着手机。 夕阳将他身上的白衬衣染成漂亮的浅橘色,衬着那张线条优越的脸,乍眼看去,仿佛是从乙女恋爱手游中走出来的男主角。 许云淅跑了一路,气有些喘。 她慢下脚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却见两个穿着吊带碎花裙的女生走到励蓦岑身前,拿出手机,笑吟吟地问他要微信。 励蓦岑撩起眼皮瞥她们一眼,冷淡拒绝之后,又垂下视线看向手机屏幕。 “帅哥,别那么小气嘛……” “就是,加一下而已,我们不会骚扰你的……” 许云淅越走越近,见那两个女生扭着身子冲励蓦岑撒娇,迟疑地停下脚步。 励蓦岑却在这时抬起眼来。 男人淡漠的目光越过两个女生的头顶,落在她脸上的瞬间,眼底便浮起清澈的笑意来。 “过来。”他收起手机,冲许云淅招手。 顶着两个女生无声的打量,许云淅小跑过去,笑着问道:“蓦岑哥哥,你怎么来了?” 励蓦岑双臂环胸,一本正经地答道:“柴宝想你了。” “诶?”许云淅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下一秒就见励蓦岑拉开副驾车门,从里头拎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狗。 那两个女生原本打算走了,见到柴宝,顿时被萌得哇哇叫。 许云淅也惊喜地睁大了双眼。 “我可以抱它去沙滩上玩吗?”她接过柴宝,一双盛满笑意的杏眼弯成两枚甜甜的月牙,“漾漾要是知道柴宝来了,一定会开心得跳起来!” 被她的笑容感染,励蓦岑的唇角也不自觉地翘起来,他扬了扬下巴,说:“去吧。” 许云淅便抱着柴宝兴冲冲地往沙滩上跑。 可跑出好长一段路,也没见励蓦岑跟上来。 她疑惑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去,却见励蓦岑依然靠在车旁。 那两个女生已经走远。 漫天余晖里,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脊背微躬,双手抄着裤兜,偏头望着大海。 从许云淅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眼神,可她却莫名觉得,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似乎透着淡淡的落寞。 大约察觉到她的视线,年轻的男人转眼朝她看来。 视线相接的一瞬,许云淅快步朝他跑去,纳闷地问道:“哥哥不下去玩吗?” 沙滩上,少男少女们追逐嬉闹,畅快的笑声像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传来。 励蓦岑轻轻摇了下头,说:“你和同学们玩吧。” 许云淅闻言,脸上的神情微微一顿,眼底的光亮随之隐去。 沉默一瞬,她说:“那哥哥等我一会儿,我下去和漾漾说一声,很快就回来。” 许云淅说着就拉开车门,把小柴宝放了回去。 励蓦岑有点惊讶,扬眉问道:“不玩了?” “玩一整天了,该回家啦。” 她说完就转身跑了。 红日坠在天边,秾丽余辉在海面上投下粼粼霞光。 晚风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 穿着白裙的小姑娘越跑越远,被海水沾湿的裙摆如浪花般在她白皙的小腿边轻轻摇曳。 励蓦岑望着那道纤薄的背影,踌躇几秒,扬声喊道:“淅淅——” 许云淅顿住脚步,扭头望去,就见身高腿长的男人单手抱着柴宝,大踏步朝她走来。 转眼的功夫,他便到了跟前。 他将软乎乎的小狗往她怀里一塞,淡声说道:“柴宝难得来一趟,就这么回去,肯定会很难过。” 趴在许云淅怀里的柴宝似是听懂了他的话,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呜呜地低叫了两声。 可要是带柴宝下去,一时半会儿就上不来了。 她不想让他等太久。 “还是下次……”许云淅刚刚开口,身旁的男人却已迈开长腿兀自往前走了。 许云淅怔了一瞬,随即冲着他的背影问道:“哥哥也去吗?” “不想我去?”前头的男人侧着身子,一脚上一脚下地停在石阶上,白色衬衣鼓着海风,额前的碎发也被吹起。 许云淅倏地绽开笑脸,用力摇了两下头,然后朝他跑去。 小姑娘的眼底闪着清亮的笑意,像一只小小的白蝴蝶朝他蹁跹而来。 励蓦岑静静地等在原地,大概是那潮水的声音太过澎湃,他的心底蓦地荡开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悦。 * 最后一抹霞光沉入大海,暮色四合,海潮越退越远。 大家玩得精疲力尽,纷纷上车返程。 许云淅和温漾坐励蓦岑的车回去。 全身湿透的小柴宝裹着浴巾趴在许云淅腿上昏昏欲睡,那安静乖巧的模样与之前在海滩上奋力撒欢儿的样子判若两“狗”。 许云淅也玩累了,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温漾却依然兴致十足,捧著手机挑照片发朋友圈。 从早到晚,她足足发了五、六条,许云淅却一条都没有。 温漾不解:“淅淅,你怎么不发朋友圈?” 除此之外,温漾还发现,许云淅不喜欢拍照。 除非大家拍集体照,其他时候,玩得再开心、风景再漂亮,她也不会拿出手机。 “嗯……”许云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给温漾的朋友圈点赞的时候,她也想过把这些美好的瞬间留下来。 那么高远的天,那么深阔的海,那么可爱的同学,还有那么欢乐的时光…… 自从爷爷查出重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享受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快乐。 甚至已经习惯,每一天都被远虑近愁重重包裹着。 即便住进励蓦岑家里之后,快乐一点点地多起来,她也依然害怕。 害怕有一天,这些快乐会成为泡沫,“啪”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害怕有什么用? 这些快乐是励爷爷和励蓦岑好心送给她的,并不真正属于她。 总有一天,她会回到自己黯淡无光的世界里。 与其让那时候的自己对着那些回不去的时光伤心难过,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留下。 可这些话,却不能说给温漾听。 她从小生长在安乐幸福的环境里,痛快地玩闹、开怀地享受,从不用担心什么,怎么可能理解自己的不安和顾虑? 想到这里,许云淅说道:“你发的都是我想发的,看你的就行了。” “也是。”温漾觉得许云淅说的挺有道理,便又低下头去选照片,“那我多发几张你的照片,我拍了好多呢!” “不用不用……”许云淅当即阻止道,“你还是发你自己的好了……” “光发我自己有什么意思……”说话间想到什么,温漾兴奋起来, “对了,上午我不是发了一张你的照片吗?那张照片发出去之后,好多男生来问我要你的微信…… 有一个还是我初中学校的校草,长得特别帅,你要不要跟他认识一下?” “诶?”许云淅愣住。 “温漾。”在前头开车的励蓦岑突然出声。 “嗯?”温漾不明所以地朝前座看去。 “以后别在朋友圈发淅淅照片。”励蓦岑的声音听起来特别严肃,“再过几个月你们就升高三了,别被一些不三不四的男生影响学习。” 温漾不服气,“什么不三不四的男生,我那初中同学可优秀啦……” “温漾。”励蓦岑截断她的话,他的音量并不高,却充满了不容置辩的语气。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温漾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随即冲着励蓦岑的背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那模样特别有趣,许云淅抿着唇无声地笑起来。 * 周三,和期中考试成绩一起发布的,还有周六晚上开家长会的消息。 吃过晚饭,许云淅和温漾站在公告栏前看年级总排名。 “哇,我竟然进步了十名!”温漾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对学习并不上心,成绩不好不差,只要有一点点进步就十分满足。 “淅淅,你在哪里?”温漾在自己名字前面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许云淅”三个字。 “这里——”许云淅指了指公告栏下方。 ——竟然比她低了一百多名…… 温漾没想到许云淅考得这么差,毕竟她花在学习上的精力比自己多多了。 虽然江州二中的一本率在全国名列前茅,即便在年级里排名靠后,考上一本也不成问题。 可对许云淅来说,这样的排名,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也不为过。 “没事没事,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温漾挽住许云淅的胳膊,毫不吝啬地自爆黑历史,“我高一还考过倒数呢……” 一道讥笑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没想到我四哥竟然收留了一个学渣!” 许云淅转身看去,正好对上励葶葶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说谁学渣呢?”温漾把许云淅拉到自己身后,像只护仔的母鸡般,抬起下巴怼道,“没发挥好而已,谁还没有个阴沟翻船的时候?” 励葶葶当即反驳道,“那人家季聿钦怎么就没‘翻’到489名呢?” “你也说了那是季聿钦……”常年占据榜首的超级学霸有什么可比性? “他跟你非亲非故,你搬他出来做什么?有本事你也考个第一给我看看啊!” 温漾到底是和温澜斗惯嘴的,此时和励葶葶打起嘴仗来游刃有余。 励葶葶说不过她,立刻转移了话题,“关我什么事啊!我只是替我四哥不值罢了! 他好歹是宾大毕业的,当年在这里上学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的大学霸,结果现在要来给个学渣开家长会,想想都替他丢脸!!” 励葶葶的话像把锋利的小刀,直接戳在了许云淅心尖上。 她也不想让励蓦岑丢脸,所以,还是别跟他说家长会的事了吧…… 正好这周励蓦岑和温澜在外地出差,为了防止他从温澜那里听到消息,许云淅还特意嘱咐温漾不要和温澜提起这件事。 转眼便到了周六。 考虑到许云淅没有家长,班主任刘老师让她自己去听家长会。 结果临出门时,遇到了提前一天回来的励蓦岑。 许云淅心底一沉。 励蓦岑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见她背着书包,一边提着行李进门,一边随口问道:“去温漾家做作业?” “不是……”许云淅侧身站在换鞋凳旁,垂着眼帘,低声扯了个谎,“去图书馆自习。” “我送你去。”励蓦岑连鞋都没换,放下行李箱就转身出门。 “不、不不用了……我和同学说好了,一起、一起坐公交车去。”许云淅心虚得舌头都打结了。 “同学?”励蓦岑停在她跟前,垂眼问道,“哪个同学?温漾不去吗?” “是我自己班上的同学……”怕他再问下去自己就要露馅,许云淅边说边急匆匆地出了门,“她们已经在车站等我了,我先走了,哥哥再见!” “几点结束,我去接你……”励蓦岑的话还没讲完,电梯就关上了。 跟着许云淅跑出门的柴宝翘着尾巴一动不动地站在紧闭的电梯门前,励蓦岑喊了两声,小家伙才郁郁寡欢地跟他回屋。 励蓦岑先冲了个澡,随后去厨房给自己简单做了点吃的。 整整一周都在外面出差,他原本打算晚上带许云淅出门逛逛,却没想到她已经有了安排。 吃过晚餐,远远没到去图书馆接许云淅的时候。 励蓦岑站在落地窗前,无所事事地看了会儿夜景,然后拿起手机,给温澜打了个电话,“带上电脑来我家。” 手头的收购项目已经到了谈判阶段,第一轮谈下来,还算顺利,但依然有许多小问题需要完善。 电话那头的温澜十分惊讶,“现在?” “你没空?”励蓦岑走进书房。 温澜:“我有空啊,倒是你……不去开家长会吗?” 励蓦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家长会?” “云淅的家长会啊……”温澜诧异道,“你行程安排的那么紧,着急忙慌地赶回来,难道不是为了给她开家长会?” 励蓦岑停住脚步,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几点开始?” “我不知道啊,我刚到家我妈就走……” 温澜的话还没说完,励蓦岑就挂断了电话。 他去衣帽间换了身衣服,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12-20 暗涌10 这不是许云淅第?一次给自己开家长会。 从前在芝岭小镇的时候, 爷爷腿脚不好,特别是下雨天,痛得几乎走不了路。 她不忍心让爷爷受苦, 每次家长会都自己去开。 周围坐满陌生家长, 班主任在讲台上滔滔不绝。 这场景与过?去没什么两样,可许云淅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在芝岭小镇念书的时候, 她成绩优异, 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老师把她当成模范,总在家长会上?对她大加赞扬。 可现在,她却成了班主任口中那些“再不努力就晚了”的后进生。 这落差实在太大。 许云淅垂着脑袋, 心里五味杂陈。 刘老师打开保温杯喝了口茶, 继续侃侃而谈。 谈学习态度的重要性,谈时间的紧迫性, 谈未来一年的可能?性…… 许云淅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她想起不久前在家门口和励蓦岑分?别的画面。 当时她的神情不太自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 应该没有吧…… 他刚刚出差回来, 长途劳顿,哪有精力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况且,她编的借口还算合理?。 她以?前也经常去图书馆, 而且图书馆和学校在同?一个方向, 连公交车线路都一样。 许云淅刚刚想到?这里, 就听敲门声传来。 她抬起头朝教?室门口看去。 前面几排的家长个头很高,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道瘦挺的侧影。 瞧着,有点像励蓦岑。 许云淅心头一跳, 伸长脖子正打算看个清楚, 就听门口那人说道:“刘老师,实在不好意思, 路上?堵车,来晚了。” 不是励蓦岑的声音。 许云淅暗自松了口气。 她拿起笔,将刘老师说的重点一一记下来。 记着记着,突然想到?什么,笔尖猛地?顿住 ——励蓦岑提前回来,那温澜不也回来了? 温漾妈妈开完家长会回到?家,肯定会提起相关的事,那温澜不就知道了? 他会告诉励蓦岑吗? 励蓦岑知道自己?瞒着他家长会的事,会生气吗? 他对她这么好,她却说谎骗他…… 他该有多失望! 愧疚之情从心底漫上?来。 许云淅盯着眼前的笔记本,暗自决定,等?回家了就和励蓦岑坦白这件事。 * 家长会开了整整两个小时。 结束之后,许云淅坐公交车回去。 不过?一刻钟,车就到?站了。 她心事重重地?下了车,余光瞥见站台旁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转眼看去,正好对上?一双狭长的黑眸。 许云淅的心口骤然一紧。 广告牌白亮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沉邃的眸子深不见底,她辨不出任何?情绪。 怔愣间,对面的男人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他穿着一身海军蓝正装,衬衣领口挺括,深色领带搭配双排扣马甲,隐去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痞气,整个人看起来矜贵而内敛。 这样子,看着像是刚刚从某个重要场合回来。 回来之后又?特意跑来这里等?她吗? 她随口扯的谎,他却牢记在心里。 他对她,真的比亲哥哥还要好。 许云淅想到?这里,积压了一整晚的愧疚和自责自心底猛地?冲上?来。 眼泪紧跟着漫出眼眶。 她咬着唇低下头。 路边车来车往,各处灯光交汇在一起,亮如?白昼。 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那双被修挺西?裤包裹的长腿越迈越近,她揪着校服衣摆的手指也越攥越紧。 转眼的功夫,励蓦岑就到?了跟前。 许云淅强压住心底的情绪,声如?蚊呐地?叫了声:“哥哥。” 一辆汽车从身旁呼啸而过?,将她细弱的尾音彻底淹没。 噪声很快远去,头顶随即响起熟悉的声音,“龙角散还有吗?” 大概长时间没有开口,男人的声线透着些微暗哑。 “诶?”许云淅一时没听明白,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与他相触,不过?瞬间又?飞快垂落。 “你给我的龙角散……”男人稍稍提高音量,“吃完了。” 许云淅这才反应过?来。 为了帮他戒烟,每天早晨出门前,她都会在他的包里塞些糖果零食。 后来她发现,他最喜欢的,是龙角散。 那之后,她便只给他放这一种糖。 汹涌的情绪因为“龙角散”迅速褪去。 她很轻地?抽了下鼻子,低声说:“没有了。” 随后指了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我去买。” “好。” 励蓦岑的声音还未落,许云淅就抬脚跑了。 直到?进了便利店,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懈下来。 她熟门熟路地?走向最后一排货架,身后传来清脆的门铃声,应该是励蓦岑进来了。 架子上?挂着不少龙角散,口味很多。 许云淅弯下腰,拿了一袋原味的,想想不够,又?拿了一袋。 “叮咚——” 便利店的门铃再度响起,余音未落,一道耳熟的嗓音就紧接着传来,“阿蓦!” 是温澜! 他也来买东西?? 这也太巧了…… 许云淅心底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他问道,“家长会开完了?” 许云淅心头一惊,手上?的一袋龙角散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慌忙蹲下身去捡。 隔着几排货架,温澜的调侃清晰地?传过?来,“穿得这么正式,老刘有没有让你作为优秀家长代表上?台发言?” ——励蓦岑去参加她的家长会了?! 许云淅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 他知道了…… 他全都知道了! 当他赶到?学校,却发现她自己?坐在教?室里开家长会…… 那个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许云淅想象着当时励蓦岑的样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像海浪般朝她席卷而来。 收银台那边,励蓦岑低声和温澜说了句什么,许云淅没听清。 温澜是来买烟的,买完之后就走了。 随后便有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是励蓦岑过?来了。 许云淅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因为羞愧,双颊热得发烫。 她不敢抬头,手指捏着龙角散的袋子,嗫喏道:“哥哥,我……” 道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励蓦岑问道:“还要买其他的吗?” 许云淅摇头。 “那就走吧。”他接过?她手上?的龙角散。 她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从便利店到?小区,短短几分?钟的路程,今晚却显得特别漫长。 不知何?时起了风。 风势很大,带着暮春时节特有的暖湿气息,吹得甬道两旁的树飒飒作响。 有畅快的笑声从高处的某扇窗户传出来,越发凸显四?周的寂静。 许云淅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几次想要开口道歉,可走在身侧的男人却一直低着头看手机。 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还是…… 因为生气,不想理?她? 一想到?以?后他可能?再也不会相信她,甚至讨厌她,许云淅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酸楚盈满胸口,胀得发疼。 就这样,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家。 一进门,早就等?在玄关的柴宝当即冲上?来,两只小前爪搭在她腿上?,摇着尾巴热情而兴奋。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柴宝的那一刻,许云淅忍了一路的眼泪突然就决堤了。 原本打算进门之后就和励蓦岑认错,可这泪意来得实在太凶,明明话已经到?了嘴边,双唇却像被胶水粘住,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丢脸的模样,她低着头跑进房间。 关上?房门,她坐在地?板上?,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起来。 柴宝察觉到?她的情绪,安安静静地?守在她身边。 哭了好一会儿,心情总算平复下来。 眼睛又?涩又?痛,她颓然靠上?门板。 眼前的房间宽敞而温馨。 床、书桌、沙发椅……每一件家具都是励蓦岑特意为她从国外?定制的。 为此,他睡了一个多月的沙发。 她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对她这么好的人了。 许云淅擦掉眼泪,起身打开房门。 励蓦岑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听到?动静,转头朝这边看来。 视线相接的那一刹,她心口一缩,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淅淅。”他很快挂了电话,疾步走到?她跟前,“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许云淅抬起眼睫朝身前的男人看去。 他蹙着一双长眉,眼底透出焦躁之色。 身上?的西?装外?套敞开着,原本扎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已经不见了踪影,衬衣领扣也松开了。 明明几分?钟前还害怕见他,这会儿听他说要走,许云淅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现在已经九点了,这会儿出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想到?这里,她的心底忽然跳出一个猜测。 自从她搬来这里,他从没有在晚上?出去过?,此时突然要出门,是因为—— 不想和她这个会说谎又?爱哭的人呆在一起吗? 许云淅的心霎时间揪了起来,她用力咬住下唇,垂下脑袋,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妈回国了,非让我现在过?去一趟……”男人带着些许暗哑的嗓音在头顶低低响起。 原来如?此…… 许云淅心下微微一松,随即想起前段时间,他在楼下和他母亲通电话的事,那晚,他抽掉了大半包烟。 他和他母亲,关系似乎不太好…… 许云淅想着便抬起头来,小声叮嘱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她轻弱的嗓音里染着鼻音,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微微肿起。 朦胧泪眼映着暖橘色的灯光,就这样抬眼望来,瞧着就像一只害怕被主人丢弃的小可怜猫儿。 “嗯。”励蓦岑垂眸望进她闪着泪光的眼底,停顿几秒,放柔了嗓音补充道,“今晚的事……别放在心上?。” 提到?今晚的事,许云淅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眼泪又?开始往上?涌。 她以?前,明明没这么爱哭的…… 许云淅紧抿着唇,强忍住泪意。 “早点休息,我走了。”男人说完,转身疾步离去。 柴宝晃着小尾巴哒哒哒地?跟上?去。 她也想。 可刚往前跨了一步,想起自己?之前对他说的谎,又?默默地?停住了脚步。 门口很快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那一刻,她感觉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带走了,空落落的分?外?难受。 * 那一晚,许云淅一直等?到?睡着,也没听到?励蓦岑回来的声音。 直到?第?二天起床,家里依然不见他的身影。 她给他发了条微信,便背上?书包去了学校。 今天是周日。 清晨的校园空无一人,明媚阳光洒在枝头,鸟鸣婉转,有种特别的清幽。 许云淅径直去了教?室,一坐下便埋头做起题来。 中午就着牛奶吃了两片吐司,又?接着做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从后门传来。 许云淅正在做一道数学题,没有分?心去看是谁。 直到?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慢半拍地?抬起头。 只见一个穿着蓝白竖条纹球衣的男生站在课桌旁的狭窄通道上?,垂眸问道:“有创口贴吗?” 是季聿钦——温漾班上?那个全校闻名的大学霸。 他大概刚刚从球场回来,满头大汗,连额前的碎发都湿了。 许云淅的思绪还停留在那道数学题上?,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懵地?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 季聿钦抬起右腿,指了指膝盖上?正在渗血的伤口,解释道:“医务室关门了,你要是有创口贴,麻烦借我一个。” “哦、有的!你等?一下……”许云淅连忙拿过?挂在椅背的书包,从里头迅速翻出一个创口贴递给他。 那创口贴是粉色的,上?面还印着一只粉色的小兔子,季聿钦一看,刚刚抬起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许云淅见他没接,以?为不够,又?拿了一个出来。 季聿钦犹豫一瞬,随即道了声谢,然后将两个创口贴都接了过?去。 许云淅便又?低下头,继续做数学题。 这是一道参数方程题。? 之前她写了满满一页草稿,刚理?出一点头绪,被季聿钦一打断,又?连不上?了。 她皱着眉头,顺着之前列好的方程式,一步一步回忆。 身旁弯腰贴创口贴的男生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先化成普通方程……” 思路再度被打断,许云淅偏头朝季聿钦看去。 “然后利用点到?直线的距离公式……”他边说边直起腰来,“求出最小值。” “利用点到?直线的距离公式,求出最小值……” 许云淅重新看向那道数学题,将他的话在脑子里重复了两遍,忽然间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绕了一大圈,没想到?这么简单! 不愧是年级第?一的学霸,两句话就把关键点挑明了! 许云淅深感佩服,转过?头刚准备向季聿钦道谢,却不见他的人影。 教?室后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午后阳光从门上?的窄长玻璃窗透进来,悄无声息地?在地?上?铺出一道蜜色的光影。 * 家长会过?后,五一假期紧随而至。 学校破天荒地?给了三天假,同?学们都兴奋地?讨论着去哪里旅游。 温漾要跟父母去南城看望外?婆,她极力邀请许云淅一起去, “南城真的特别美?,那里的海比江州的蓝多了,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水果和小吃……” 许云淅哪儿也不想去,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刷题。 温漾见许云淅没反应,继续向她抛“诱饵”,“听我哥说,那几天他和蓦哥都要加班,你一个人呆在家里多无聊啊!” “到?了南城,我带你去开沙滩车、坐滑翔伞!晚上?我们还可以?去吃大排档,那里的海鲜超级美?味,保证你吃得停不下来!” “对了,那边还有海滩音乐节,据说现场燃爆了!” 温漾越说越激动,许云淅却心如?止水。 可她实在狠不下心泼温漾冷水,纠结半晌,拿柴宝当了借口。 没想到?温漾说:“那就把柴宝一起带去!反正自己?开车,不会有问题的!” 这下许云淅彻底没辙了。 最后还是励蓦岑出马帮她拒绝,“就三天时间,太紧了,等?放暑假,我专门找个时间带你们去玩。” 温漾不太高兴,“切,谁要你带呀,我们又?不是小学生!等?放暑假了,我们自己?去!对吧淅淅?” 许云淅对“玩”没有太多的执念,更何?况接下来的这个暑假,是备战高考的关键时期。 她斟酌着说道:“今年暑假估计放不了几天,还是等?明年暑假再去吧……” “啊——那还要等?一年多呢!”温漾郁闷地?耷拉着肩膀,片刻后,想到?什么,又?立即挺直后背,兴高采烈地?说道, “等?明年暑假也行!到?时候我们直接飞到?国外?去!先去日本呆几天,再到?欧洲转一圈,最后去北美?……” 许云淅:“……” * 没有温漾的陪伴,许云淅的假期过?得异常单调。 每天六点起床,骑上?共享单车去图书馆自习,直到?晚上?关门才回来。 巧的是,她在图书馆里遇到?了季聿钦。 他虽然就在隔壁班,但平时在学校里,许云淅和他几乎没有交集。 除了在她被俞悦和廖嘉宁合伙欺负那件事上?,季聿钦出面作过?证之外?,便只有上?周日那两个创口贴了。 而这一次,许云淅是在图书馆旁边的便利店里遇上?季聿钦的。 当时她正坐在落地?窗前的吧台旁,就着绚丽的晚霞,揭开一盒刚刚泡好的方便面。 一根火腿肠就在这时从身侧递到?面前。 许云淅的视线顺着那根火腿肠往上?,看到?了少年那张干净帅气的脸。 “还你的创口贴。”见她没接,男生把火腿肠往她手边一放,便大步离开了便利店。 许云淅的目光落在那根火腿肠上?,片刻之后想起什么,拿上?火腿肠起身追出去。 “季、季聿钦——” 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许云淅有点不习惯。 瘦高的少年闻言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他手上?拿着一瓶刚刚拧开的运动饮料,见她跑来,又?将瓶盖旋上?。 “那个——”许云淅递上?火腿肠,鼓足勇气问道,“我可以?……用这个换两道数学题吗?” “什么?”季聿钦疑惑地?皱了皱眉。 许云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刘海,解释道:“我有两道数学题不太会,你可以?教?教?我吗?” 季聿钦听完,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行。” 许云淅:“……” 一瞬的失落之后,她收回火腿肠,“那打扰了……” 她说着便要转身,又?听他说,“太少了。” “诶?”许云淅愣了一瞬,随即问道,“那……几根才够?” 正是晚餐时间,图书馆前的广场上?人来人往。 面前的男生站在灿烂的余晖里,不知为何?忽然扬唇笑起来。 许云淅纳闷地?眨了眨眼睛。 却见他仰头喝了口饮料,然后一边拧上?盖子一边说道:“十题起换。” 原来“不够”是这个意思…… 在许云淅印象里,季聿钦是个不太好接近的人。 他成绩特别好,长得又?帅,迷妹众多。 可他总是冷着一张脸,独来独往。 有人说他高傲,也有人说他社恐。 可现在看来,那些说法都不准确。 许云淅情不自禁笑起来,可唇角刚刚弯起,又?倏地?冻住,“我现在没那么多题……” “攒够了再来找我。”季聿钦抽走她手上?的火腿肠,转身往图书馆去。 对许云淅来说,攒够十道数学题易如?反掌。 江州二中的教?学进度比她之前念的那所高中快了一大截。 只要翻开断层的那几个单元,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不会的题来。 她将这些题收集起来,打算回校之后找季聿钦“兑换”。 * 小长假的第?二天,许云淅照例在图书馆旁的便利店解决晚餐。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乌云低低压在头顶,迷蒙细雨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天地?之间。 许云淅坐在吧台的最里侧,低着头吃泡面。 “题攒够了吗?”微哑的少年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许云淅扭头看去,就见季聿钦拿着瓶蓝色的运动饮料,拉开她身侧的椅子坐下。 她立刻点头,“攒够了!” 男生喝了口饮料,说:“拿来我看看。”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兑现”,许云淅放下吃了一半的泡面匆匆站起身,“你等?一下,我马上?去图书馆拿!” “不急。”季聿钦拿起饮料瓶虚挡了她一下,“吃完再去。” “哦、好……”许云淅便又?重新坐下,拿起叉子大口吃起来。 许云淅在便利店里加速吃泡面的时候,励蓦岑正在公司忙他的收购案。 第?二轮谈判迫在眉睫,这几天他都和项目团队泡在会议室里。 议程才过?半,天已经黑透。 大家出去解决晚饭,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励蓦岑和温澜两个人。 励蓦岑从裤兜里摸出一颗龙角散,撕了包装放进嘴里。 清凉微苦的薄荷味在嘴里化开,他蓦地?想起家里那个小姑娘。 他们明明住在一起,却有种很久没见的感觉。 特别是放假的这两天,他早出晚归,可她出得比他还早,归得……虽然比他早,但总是躲在自己?房间里,几乎不出来。 励蓦岑靠在椅背,捏着手上?的糖纸,问坐在斜对面的温澜,“温漾心情不好的时候,你都会做些什么?” “温漾心情不好的时候……” 温澜正在改资料,闻言从电脑屏幕后头缓缓抬起头来,一时间没跟上?励蓦岑跳脱的话题,愣怔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登时抬高音量夸张地?说道,“当然是躲得越远越好了!” 励蓦岑:“……” “那家伙如?果心情不好,破坏力顶得上?一头牛!就拿上?次家长会来说,我妈开完会回来,说她英语考得比那谁家的谁谁谁还差,她一个不高兴,竟然把我的烟全扔了!还美?其名曰帮我戒烟,差点没把我气死!” 说起温漾,温澜怨气滔天。 温漾的性格和许云淅截然不同?,从温澜那里应该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励蓦岑抬手捏了捏眉心。 “怎么了,最近云淅妹妹心情不好啊?”温澜嗅到?八卦的味道,滑着椅子兴致勃勃地?凑到?励蓦岑身旁。 “我也不确定……”励蓦岑单手支着额头,“就感觉,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每一天,她都那么乖巧、那么努力、又?那么…… 沉默。 对,异常地?沉默。 和刚住进来的时候相比,现在的她话少得可怜,也不爱笑了。 想到?这里,励蓦岑又?补了一句,“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对她这种身世的孩子来说很正常啊……” 温澜理?所当然地?说道,“举目无亲、寄人篱下,换谁能?开心得起来? 更何?况她这个年纪,十六七岁,正值青春叛逆期,双重buff叠加,极度敏感,一点小事都可能?引起天大的忧虑……” 励蓦岑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将近期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发现许云淅的变化是从他出差回来之后开始的。 确切地?说,是开完家长会的那个晚上?。 当时他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不对劲——特别是从便利店回家以?后,她看起来忧心忡忡。 励蓦岑刚想到?这里,又?听温澜说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励蓦岑顺口追问道:“什么可能??” “云淅妹妹有可能?——”温澜朝励蓦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早恋了。” “早恋?”励蓦岑不可思议地?抬高音量。 “现在的孩子可早熟了,别说高中生,就是小学生,都有早恋的!” 见励蓦岑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温澜振振有词地?说道, “特别是云淅这种小姑娘,从小就缺爱,哪个男孩子对她稍微好那么一点,说不定就陷进去了,到?时候啊……” 似乎预测到?了不堪的后果,温澜摇了摇头,不忍再往下说。 “不可能?,云淅不会早恋的。” 嘴里的糖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没了,励蓦岑将糖纸扔进脚边的纸篓,随即唤醒电脑,查看接下来的议程。 “信不信随你……”温澜见他没兴趣往下聊,便滑着椅子回到?自己?的位置。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励蓦岑盯着电脑屏幕,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许云淅那张黯然失神的脸。 “举目无亲、寄人篱下、从小缺爱……” 温澜形容她的那些词一个接一个地?蹦出脑海。 励蓦岑的心情忽然就浮躁起来。 “小励总、温律,饭来了!”助理?小姜拎着几大袋食盒急匆匆地?走进来。 “终于有饭吃了!”温澜当即站起身来,却听励蓦岑说道:“阿澜,我出去一趟。” “哈?”温澜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现在?” “对。”励蓦岑合上?电脑利落起身。 温澜接过?助理?递过?来的食盒,纳闷道:“什么事这么急?吃完再去不行吗?” “不行。”励蓦岑将手机收进口袋,便迈着大步径直往门口去。 温澜望着那道快步远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扬声追问道:“那会还开不开了?” “你代我。”话音没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 刚下完一场雨,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水汽。 大概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图书馆旁的停车位很空。 励蓦岑停好车,正打算给许云淅发条微信,却瞥见对面的便利店里有道熟悉的身影。 便利店和停车位之间只隔着一条两米宽的甬道,透过?汽车挡风玻璃,励蓦岑的视线穿过?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窗,看向那个坐在吧台前的女生。 她握着笔,低头看着摊在面前的书本,她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清瘦的男生。 他倾身朝向她,手指点在她的书本上?。 也不知道那男生说了什么,小姑娘缓缓地?点了两下头,几秒之后,仰起脸冲那男生开心地?笑。 那是他很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的、纯粹而愉悦的笑。 励蓦岑握着手机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中。 便利店里,那男生也冲她笑了笑,之后便起身离开。 大概只是凑巧遇上?了同?学。 励蓦岑心头一松,随即打开手机继续给许云淅发微信,可一条消息还没编辑完,余光瞥见那男生又?回来了。 他手里多了瓶饮料,拧开盖子后放在许云淅面前。 许云淅摇了摇手,也不知道那男生说了什么,她又?笑起来,然后拿起饮料喝了一口。 那男生帮她拧上?盖子,接着陪她做题。 励蓦岑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温澜之前说的话,“特别是云淅这种小姑娘,从小就缺爱,哪个男孩子对她稍微好一点,说不定就陷进去了……” 他心头一沉,当即推开车门,大步朝便利店走去。 暗涌11 可?刚走到店门?口, 励蓦岑又觉得这样贸然进去不太妥当。 就?像温澜说的?,她原本就?在?敏感的?年纪,一点小事都可能引起天大的?忧虑…… 他当即刹住脚步, 掏出手机给温澜拨了个电话。 “喂——”手机里很快传来温澜刻意?压低的?嗓音, 看来下半程的?会议已经开始了。 “如果温漾早恋了,你会怎么做?”励蓦岑朝便利店里头看了一眼, 转身走向图书馆前的?广场。 温澜:“……” 背景声里传来项目组成员汇报的?声音。 接着是温澜透着打探意?味的?低声:“云淅……真的?早恋了?” “没有。”励蓦岑否认得又快又坚决, 顿了几秒, 又补了一句,“我?就?随便问问。” 温澜:“……” 他原以为?励蓦岑丢下开了一半的?会,饿着肚子着急忙慌地跑出?去, 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却没想到,他竟是去找许云淅了! 大概看到那小姑娘和哪个男生在?一起, 起了疑心又不知该如何处理,于?是打电话过来求助…… 没想到那孤高桀骜的?男人也会有犯难的?时候。 还嘴硬地说什么“随便问问”…… 温澜暗自好笑, 面上却一本正经地提醒道:“小励总,我?正在?帮您主持会议。” 按照规矩,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 别说闲聊, 就?是工作电话也是不允许接的?。 却听那定规矩的?人来了一句, “暂停五分钟。” 温澜:“……” “小励总来电,会议暂停五分钟。” 温澜高声传达了励蓦岑的?要求,随后拿着手机快步出?了会议室。 找了个无人的?角落, 他像个经验丰富的?情感专家, 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阿蓦, 我?跟你说啊,早恋这个事情,其实没那么可?怕,千万别把它?当成洪水猛兽……” 励蓦岑立在?图书馆正门?前的?水池旁,垂着头静静地听着。 不知怎么的?,消失了很?久的?烟瘾忽然从心底钻出?来,他摸了摸裤兜。 没有烟,也没有糖。 车上或许还有。 励蓦岑想着便抬起头来,正打算往停车场去,就?见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对?面走来。 她双手握着书包的?背带,正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走着。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忽然抬起脸来。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在?空中交汇。 广场空旷,行人寥寥,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图书馆明朗的?灯光,照亮雨后低垂的?夜幕。 “哥哥?”背着书包的?小姑娘停住脚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诧异。 便利店里的?那个男生并没有和她在?一起,但?她书包的?侧袋里,插着他给的?那瓶饮料。 电话里,温澜还在?讲着什么,励蓦岑却无心再听。 他挂了电话,对?上许云淅的?视线,问道:“现在?有时间吗?” 对?许云淅来说,晚自习才刚开始,今天的?刷题计划还远远没有完成。 可?听励蓦岑这样问,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走吧。”励蓦岑走上前,卸下她背后的?书包,“哥哥带你去个地方。” * 励蓦岑把许云淅带到了江州二中。 放假期间,学生不能进校,但?励蓦岑可?以。 他有一张通行证,随时随刻都?能开着车子进出?学校。 雨后的?夜晚,偌大的?校园陷在?一片岑寂之中。 一栋栋水泥建筑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巨人,威势十?足地矗立在?深浓的?夜幕之下。 励蓦岑停好车,带着许云淅往校园深处去。 许云淅不知道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但?隐约觉得,和家长会有关。 家长会已经过去整整一周,她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向他道歉。 时间拖得越久,越难以启齿。 到了后来,她甚至不敢和他见面。 每天清晨赶在?他起床之前出?门?;每天晚上,一进门?就?钻进自己房间。 许云淅也知道,逃避不是办法,可?她始终鼓不起勇气去面对?。 久而久之,这件事就?变成了一个硬疙瘩,压在?心头,消不掉、散不了。 阵雨初歇,湿淋淋的?路面倒映着淡弱的?灯光。 晚风吹过,枝叶轻摇,晃落三两?滴雨水。 许云淅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背着书包默不作声地跟着励蓦岑往前走。 穿过一片银杏林,两?人来到学校的?东南角。 这里有一汪水池。 从校外引来的?河水横穿整个校园,最后汇入这里。 池边的?草地上,有一条长廊,廊架上铺着大片繁盛的?紫藤。 花期已过,只有零星几串淡紫色的?花挂在?密密匝匝的?绿叶之下。 励蓦岑走到紫藤架下,用纸巾擦净身旁的?长椅,示意?许云淅坐。 许云淅道了声谢,抱着书包坐到靠近廊柱的?一侧。 附近没有路灯,黯淡天光被茂密藤叶遮挡。 隐在?这昏昧的?廊架里头,许云淅的?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安全感来。 励蓦岑没有坐。 他双手抄着裤兜,单肩倚在?长椅另一侧的?柱子上,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水池,似是陷进了久远的?记忆里,连嗓音都?变得幽远缥缈起来, “很?多年前,有个小女孩儿告诉我?,如果不开心,就?跑去河边听听流水的?声音……” 许云淅听得一愣——这话……不是她对?他说的?吗? 她还记得多年前的?暑假,那个染着灰白头发的?少年最后一次来芝岭小镇时的?模样。 他顶着一张乖戾不羁的?厌世脸,像一头沉默而暴躁的?狮子,仿佛随时随刻都?会发怒咬人。 她一面想关心他,一面又不敢靠近他,犹豫很?久,最后终于?壮起胆子,拉着他去了附近山脚下的?一湾溪涧。 “每次不开心的?时候,我?就?跑来这里,闭上眼睛听流水的?声音,听着听着,心里的?那些烦恼就?会被水带走—— 哥哥要不要试试?” 她把自己摆脱烦恼的?秘诀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换来的?却是一声不屑的?嗤笑。 少年双手抄着裤兜,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她在?后面追着,不小心崴了脚。 走在?前头的?少年早就?没了影,她只好咬着牙,忍痛拖着伤脚一步一步往前挪。 可?没过多久,那少年不知怎么地又折了回来。 见她受了伤,冷着一张俊脸,极不情愿地将她背回了家。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刚刚毕业的?小学生,在?即将升上高二的?少年眼里,的?确是个“小女孩儿”。 久远的?回忆被唤醒,许云淅的?心底泛起波澜。 “后来回到学校,我?跑来这里试了几次,倒是挺管用的?……” 励蓦岑说着便弯下腰来,对?上她的?视线,问道,“淅淅要不要试试?” 男人嗓音清润,尾音含笑,隐隐透出?哄人的?味道。 许云淅依言闭上双眼。 “哗哗哗”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源源不断的?传来,不湍不急,清新悦耳。 她听着听着,仿佛回到了那个山明水秀的?小镇,回到山脚下的?那条溪涧旁。 清澈的?水流潺潺而动,好像从心上淌过,一点一点带走萦绕在?心间的?愁绪。 片刻之后,男人低缓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感觉好点了吗?” “嗯。”许云淅回过神来,睁开双眼点了点头。 身旁的?男人似是笑了一下,随后说道:“家长会那晚,我?来过这里。” 听到“家长会”三个字,许云淅心头猛地一沉—— 他刚刚说过,不开心的?时候会来这里,也就?是说,家长会那晚,他不开心…… 当然会不开心。 他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她却说谎骗他…… 不过瞬间,许云淅的?心里就?涨满了愧疚。 她偏头朝励蓦岑看去。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抱着双臂靠在?柱子上,姿态闲散地望着头顶铺满藤架的?绿叶。 四?周光线幽暗,勉强照出?他清隽的?下颚线条。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可?她的?心却已经坠到了谷底。 这个时候再来认错,已经晚了。 他给了她那么多时间,她却一味地逃避。 在?他心里,她大概已经和“说谎精”俞悦一样让人讨厌了…… 接下来他会对?她说什么? 批评责骂,还是……直接把她赶出?他的?家? 当这个念头从心底冒出?来的?时候,许云淅的?心陡然一紧。 随即又觉得,把她赶出?去其实也挺好的?。 没有她这个麻烦精拖累,他便能随心所欲地安排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可?这样一来,他们就?要分道扬镳,过不了多久便会形同陌路…… 刚刚被流水冲散的?愁绪霎时间又聚拢在?心头,胸口闷得难受。 励蓦岑却不知道许云淅心里所想,他依旧望着那片藤蔓,悠悠缓缓地开口, “我?的?父母,从没给我?开过家长会——从小学到高中,一次都?没有。” 那种不被在?意?、没人关心的?感觉有多糟糕,他深有体会。 他不想让许云淅和从前的?自己一样,成为?全班唯一一个没有家长到场的?学生。 所以才在?听温澜说要开家长会之后,第一时间赶去了学校。 可?到了教室门?口,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坐在?一整个班的?家长中间,低着头认真记笔记的?时候,才陡然发觉,她和自己,并不一样。 她比他想象得要独立很?多,也坚强很?多。 有些事情,她或许,更愿意?自己去面对?。 想到这里,励蓦岑偏头看向许云淅,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淅淅,关于?家长会的?事,我?要向你道歉……” 许云淅正垂着脑袋等着他张口赶人,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 道歉。 她一时没明白励蓦岑的?意?思?,抬起眼帘,一头雾水地朝他看去。 男人的?半边脸隐在?廊下的?黑影里,另外半边露在?昏暗的?夜光下,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右边的?那只眼睛。 那眼底闪着微弱而柔和的?光,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我?没经过你的?同意?,擅自跑来开家长会,实在?对?不起……” 他当时在?教室门?口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他没打算告诉许云淅自己去过学校的?事。 却不料在?便利店里被温澜抖了出?来。 便打算回家再和她解释,却被母亲的?电话打乱了阵脚,只对?她说了一句“别放在?心上”,便匆匆出?了门?。 正如温澜所说,她身世特殊,对?于?“家长会”这种事,比普通家庭的?孩子,只会更敏感、更在?意?。 或许,在?他不知不觉当中,这件事已经成了她的?一个心结。 所以才会整天郁郁寡欢,甚至开始躲他…… 许云淅做梦也没想到,励蓦岑不仅没有怪她说谎,还反过来和她说“对?不起”。 他工作那么忙,还要分神考虑她的?感受…… 沉在?心底的?羞愧和自责像涨潮般悉数冲上心头,她含着泪摇头,“要道歉的?人,是我?……” 几天来,在?心口百转千回,多少次想说却又难以启齿的?那些话,一经开口便一股脑儿地往外涌, “我?也想让哥哥帮我?开家长会,可?我?考得实在?太差,怕哥哥在?家长会上……” 她哽咽着,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丢、丢脸,所……所以才对?哥哥说、说了谎,对?不起……” 励蓦岑哪里能猜到,她小小的?脑袋里竟然装着这样的?想法! 他不由地好笑,“小傻猫儿!” 他坐到她身旁,一边替她抹眼泪一边自嘲道,“你哥哥在?这里什么混事儿没干过,哪里还有脸可?丢?” 可?这话不仅没有安慰到许云淅,反而让她哭得越发伤心。 连日来闷在?心底的?情绪如山洪般翻涌上来,她颤着肩膀抽泣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昏暗的?光线里,小姑娘垂着脑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一抖一抖的?,看起来越发单薄瘦弱。 励蓦岑眼底的?笑意?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强忍住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抬手轻抚她的?脑袋,温声安慰道: “你刚转过来不久,学习进度不一样、周围的?环境也不一样,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适应,已经很?了不起了。 至于?学习成绩,你这么努力,肯定很?快就?能跟上的?……” 男人的?嗓音轻缓柔和,像温煦的?春风吹进她荒芜的?心田。 夜色沉寂,叮叮咚咚的?水声和着虫子的?低鸣,奏出?一曲动人的?旋律。 啜泣声渐渐低弱下去,她抬起被泪水浸湿的?脸,抽噎着说道:“哥哥……你、你对?我?实在?太、太好了,我?、我?……” 说着说着,喉头又哽住了。 晶莹的?泪光在?她眼里轻轻闪烁,励蓦岑垂眸看着,唇角漾开一丝笑,“这就?好了?” 他递了张纸巾给她,“许云淅,你这‘好’的?标准是不是定得太低了?” 如果这都?不算“好”,那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许云淅擦掉眼泪,正要说话,一阵骤起的?风穿过长廊,带着湿凉的?水汽从身旁刮过。 头顶茂盛的?藤叶簌簌轻响,几颗冰冷的?雨滴落下来,正好掉进后颈,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冷?”励蓦岑利落起身,“那回去吧?” “好。”许云淅抱着书包跟着站起来。 励蓦岑伸手拎走她怀里的?书包,不经意?的?目光瞥到侧袋的?那瓶饮料,视线微微一顿,随即说道:“小孩子少喝这种饮料,对?身体不好。” 这饮料是季聿钦买的?。 她起先并不想要。 但?他说他们一直坐在?便利店里做题,如果不消费可?能会被店员赶出?去,她便收了下来。 但?也没有白收。 分别之前,她加了季聿钦的?微信,当场把买饮料的?钱转了过去。 这饮料许云淅是第一次喝,酸中带着微甜,口感不错。 而且瓶子上面写着“满足每日所需维C”,应该对?身体有益才对?。 励蓦岑却说对?身体不好。 她困惑地问道:“是吗?我?看班上很?多同学喝这种饮料……” 特别是上完体育课之后。 “很?多人做的?事情不代?表就?是对?的?。” 说话间出?了长廊,路边有个垃圾桶,励蓦岑抽出?那瓶还剩大半的?饮料,直接扔了进去。 许云淅:“……” “比如说……”励蓦岑偏头看向身侧的?小姑娘,迟疑一瞬,开口说道,“学校里很?多同学早恋,那你也要早恋吗?” 许云淅:“……” 刚刚还在?讨论饮料对?身体是否有好处,突然间又转到“早恋”上,许云淅一时间跟不上励蓦岑的?节奏,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 随即想到,俞悦曾经说过,励蓦岑上高二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特别优秀的?高三学姐,为?了追她,他痛改前非、刻苦学习,没多久就?从倒数逆袭成年级第一…… 于?是反驳道:“早恋,也不一定是坏事呀。” “不一定是坏事,但?绝大多数不是好事。你不能为?了那微乎其微的?概率,去以身试险。” 说到这里,励蓦岑停下脚步,盯着许云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马上就?要上高三了,要以学习为?重,知道吗?” 身形挺拔的?男人立在?一棵高大的?樟树下,繁茂的?枝叶挡住近旁的?路灯,暗弱的?光线下,他脸上神情不明,可?那低沉的?嗓音里,却透着少有的?严肃。 许云淅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跟自己讨论起“早恋”来。 对?她来说,学习都?没搞定,哪有心思?“早恋”? 她点了点头,认真回道:“嗯,我?知道的?,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种事情上的?。” 她的?眼神诚恳自然,看起来不像说谎。 励蓦岑放下心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道:“嗯,淅淅真乖”。 被表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的?动作和语气却让许云淅有种自己是幼儿园小朋友的?错觉。 心情有点儿微妙…… 但?更多的?还是快乐。 尽管哭了一场很?丢脸,却也将积聚在?心头的?阴霾冲洗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感。 许云淅情不自禁地扬起唇角,冲面前的?男人绽开一个笑。 励蓦岑被她感染,眼底也跟着渗出?丝丝笑意?来。 * 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许云淅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励蓦岑下班的?时间也提早了。 许云淅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又能像往常一样吃上热腾腾的?夜宵了。 这天晚上,许云淅正坐在?餐桌前吃着鲜香美味的?鸡汤小馄饨,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她偏头看去,只见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小字—— 【季聿钦:题攒够了吗?】 季聿钦是学校物竞队的?种子选手,最近都?在?科技楼集训,许云淅几乎没有碰到过他。 此时突然发来这么一条消息,许云淅有点懵。 之前用那两?个创口贴换来的?十?道题已经全部“兑”掉了,他早就?不欠她题了。 所以,他是发错人了? 许云淅想着便打开手机,正准备如实回复他,转念一想 ——这几天她的?确又积压了好些不会做的?题,不如将错就?错,发过去让他帮忙解决? 可?这样名不顺言不正地占用别人的?宝贵时间,是不是太没品了? 许云淅拿着手机左右为?难,坐在?对?面喝着咖啡看资料的?男人察觉到她的?异常,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淅淅,怎么了?” “嗯……”许云淅犹疑着把心底的?想法说给他听,随后问道,“哥哥,你说我?要不要趁机占这个便宜呀?” 励蓦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靠上椅背,好整以暇地问道:“许云淅,你有远视吗?” 许云淅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个,摇着头回道:“没有呀。” “那你能看见我?吗?” 这问题更奇怪了。 许云淅被问一头雾水,“能看见啊。” “那你有不会的?题为?什么不来问我??”励蓦岑倾身靠上桌沿,狭长黑眸对?上许云淅的?视线,嗓音沉沉地问道,“还是你觉得,我?教的?不如他好?” 许云淅:“……” 短暂的?愣怔之后,许云淅惊喜得睁圆了眼睛—— 她怎么没想到,此时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当年在?江州二中的?时候,也和季聿钦一样,是常年霸占年级段第一的?大学霸! 那些难住她的?题,到了他面前,一样能迎刃而解! 她竟然傻愣愣地舍近求远! 许云淅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笑道:“我?没想到……” 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神情蓦地一顿,唇角的?笑意?随即淡去,“可?哥哥工作这么忙……” 每天加班回来已经很?累了,还要给她做夜宵,再要教她做题,那他真的?连一点私人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还是找……” 许云淅的?话还没说完,励蓦岑就?“啪”地一下盖上了电脑,“我?不忙。” 许云淅:“……” 季聿钦和励蓦岑都?是超级学霸,但?他们教题的?方式截然不同。 季聿钦惜字如金,每次只给她几个关键提示,就?好比往河道中间扔两?三块大石头,然后让她自己想办法跳过去。 励蓦岑则是在?河里铺满踏脚石,然后领着她一步一步安安稳稳地走到对?岸。 励蓦岑讲题,条理明晰、事无巨细,许云淅通常一听就?懂。 但?励蓦岑并不会轻易放过这道题,他会在?这道题的?基础上,出?几道类似的?题让她巩固,用他的?话来说,便是“举一反三”。 终于?做完励蓦岑出?的?所有题,许云淅大大地松了口气,随即将本子递给身旁的?男人检查,“哥哥,我?做……” 视线落在?他脸上的?瞬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单手支着脑袋,两?眼闭着,似是睡着了。 夜已经很?深了。 浅灰色的?窗帘挡住窗外的?斑斓霓虹,柴宝趴在?狗窝里睡得正香。 敞亮的?房间里,安静得甚至能听见挂钟发出?的?滴答声。 许云淅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他的?睫毛又长又密,一动不动地覆在?脸上,呼吸均匀而绵长。 许云淅不忍吵醒他,又觉得让他去床上睡更舒服,犹豫间,发现他额前的?碎发上落着一根黄褐色的?细毛。 大概是之前逗柴宝时粘上去的?。 她看了他几秒,随即朝他倾过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把那根狗毛摘下来。 可?手指刚刚伸到他面前,手腕忽地一紧。 许云淅心口顿时一提。 “做什么?”男人的?嗓音带着刚醒时的?暗哑,修长的?手指圈在?她腕上,双眼不紧不慢地掀开一条缝,懒洋洋地朝她瞥来,“我?脸上贴着答案?” 暗涌12 男人长眸半阖, 望过来的眼神里透着几分迷蒙睡意?,映着亮白的灯光,折射出点点星芒。 衬着英气的浓眉和高挺的鼻峰, 乍眼看去, 恍若从日漫中走出来的二次元少年。 那一瞬间,许云淅突然明白, 为什么那么多女生为他着迷 ——因为这张脸实在太优越了…… 手腕还被他握着, 许云淅保持着上半身?前倾的姿势, 目光稍稍往上,落在他额前细碎的黑发上,小声解释道: “柴宝的毛掉在哥哥头发上了, 我?想把它拿掉……” 励蓦岑:“……” 他眉峰微微一挑, 随即放开她?的手,轻轻甩了甩头。 “掉了吗?”他问。 许云淅摇头, “没有?。” 他又甩了两下。 这回力度大?了些?,可那根狗毛依然纹丝不动地斜插在他的发间。 “还在。” 许云淅话音刚落, 就?见励蓦岑突然朝自己探过身?来。 男人清隽的脸庞骤然在眼前放大?,一阵清新的薄荷气息随即袭来。 两人之?间原本?只有?半臂宽的距离霎时间被填满。 许云淅的心尖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一股陌生又奇怪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漫开。 见面前的女孩儿怔愣愣地瞧着自己, 那呆萌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懵懂的小奶猫, 励蓦岑的唇角情不自禁勾起弧度。 “帮我?拿掉……”他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额前。 男人微凉的指尖轻压在皮肤上, 带起一阵细麻的触感,许云淅猝然回神?。 她?很快从他发间挑出那根细细的狗毛,给他看了一眼之?后, 起身?丢到料理台旁的垃圾桶里。 不知怎么的, 耳根有?点热。 许云淅给自己倒了杯凉水,边喝边想, 大?概做了太多题,血液循环超速了…… * 五月一过,便是?梅雨季节。 等那又潮又闷又热的桑拿天终于过去,真正的夏天这才拉开帷幕。 期末考试就?在这样酷热的高温天里结束。 同学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答案,许云淅不敢听,匆匆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 一出门,就?见温漾像只出笼的小鸟从走廊那头朝自己飞奔过来,“啊啊啊啊,终于考完啦!!” 眨眼的功夫,她?便跑到许云淅面前,满脸兴奋地说道,“淅淅,晚上我?们出去放松放松,顺便补上我?之?前没过的生日好不好?” 温漾的生日就?在上周,那时候正是?最紧要的关头,大?家都忙着复习,没人能陪她?过生日。 温漾为此?郁闷了好几天,还一直抱怨自己“生不逢时”。 许云淅担心那些?负面情绪影响她?考试,便安慰她?,考完就?帮她?补过。 眼下便是?“兑现”承诺的时刻。 许云淅点了点头,一个“好”字刚从嘴里冒出来,就?被温漾一把抱住,“耶,淅淅最好啦!” 被她?高亢的情绪感染,许云淅的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下一秒,她?就?被温漾拉着下楼,“我?们先去美美地吃顿大?餐,然后去电玩城玩个痛快,最后去Ktv唱它一个通宵!” 许云淅:“……” 她?以为就?出去吃个饭逛个街,最多玩到九点就?结束了,没想竟然要通宵?! 除了许云淅,温漾还叫了四、五个平时玩得很好的同学一起补过生日。 大?家一出校门便直奔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海鲜自助大?餐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去电玩城。 “今晚我?请客,大?家随便玩!”电玩城门口,温漾豪气十足地大?手一挥。 一阵热烈地欢呼之?后,同学们便像涌入大?海的鱼,哗啦啦地四散而去。 许云淅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她?头一次来这种地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五花八门的大?型游戏机。 各种游戏声、音乐声、说笑声混杂在一起,吵得人头疼。 玩家大?多是?学生,个个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游戏机,玩得不亦乐乎。 唯独她?,像个误入异世界的外族,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口茫然四顾。 “淅淅——” 没一会儿,温漾就?换来满满两篮游戏币,塞给许云淅一篮之?后,拉着她?熟门熟路地往里走,“我?们先去玩VR游戏!” 坐上那张科技感十足的皮椅时,许云淅没想到这游戏如此?刺激。 透过VR眼镜,眼前的景物不停变幻,一会儿在云雾缭绕的悬崖上飞速奔走,一会儿又在阴森隧道里急速穿梭,身?下的车子时而震动时而翻转,吓得她?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好不容易熬到游戏结束,许云淅晕头转向地从椅子上下来,两条腿软得像棉花做的。 温漾却依旧生龙活虎,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去玩下一个。 许云淅头还晕着,她?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无力地摇了摇。 温漾只好自己去玩。 许云淅则去了角落里的休息区,歇了好一阵子,总算缓过劲来。 不远处的跳舞机前,温漾正和一个男生“斗舞”。 她?动作娴熟、姿态优美,吸引了不少围观者?。 许云淅坐得无聊,打算过去看看,可刚站起身?,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季聿钦?” 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和她?一样的蓝白校服,手上拿着一瓶蓝色运动饮料,见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扬眉问道:“见到我?很奇怪?” 的确很奇怪…… 许云淅一直以为,像他这种成?绩斐然的大?学霸,不会也不屑来这种玩乐场所浪费时间。 她?歪了歪脑袋,笑着回道:“有?点……” 季聿钦拧开饮料喝了一口,注意?到她?手上满满一篮游戏币,一边拧上瓶盖一边问道:“没有?想玩的?” 许云淅点了点头。 季聿钦四处扫了一眼,随即指向她?身?后一排抓娃娃机,说:“你?可以试试那个。” “那个很难的。” 刚刚她?坐在那里休息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生丢了十几个币,也没抓上来一个。 “不难,跟我?来。” 少年胸有?成?竹地朝那排抓娃娃机走去,许云淅犹豫一瞬,抬脚跟了上去。 他先把每台抓娃娃机都看了一遍,然后走到最中间那台,指着一只趴在洞口附近的毛绒小熊说:“抓这个。” “哦……”许云淅往里投了一个币。 虽然季聿钦看起来稳操胜券,但许云淅并没抱什么希望。 刚刚那个女生就?是?站在这台机器前,抓的也是?这只小熊。 她?亲眼看着这只熊一次次被抓起,又一次次掉回原处。 可不知道为什么,轮到她?抓的时候,那只熊竟然…… 吧嗒一下——稳稳地落进了洞口! “哇!”许云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季聿钦你?也太厉害了!” 季聿钦翘了翘唇角,“是?你?厉害,一把就?中了。” 许云淅连连摇头,“不不不,是?你?指导有?方!” “还来吗?”季聿钦换了台机器,指着躺在洞口右侧的一只白色小兔,说,“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 许云淅原本?打算见好就?收,见他如此?笃定,便又拿了个币。 刚准备投进去,脑袋就?被人揉了一下。 那感觉分外熟悉,许云淅扭过头去,就?见一个穿着白衣黑裤的男人立在身?侧。 他单手插着裤兜,唇角含着一丝浅笑。 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斑斓光线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衬得那张脸越发立体有?型。 “哥哥?!”短暂的惊讶过后,许云淅的眼底荡开欢喜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阿澜说你?们在这里玩,顺路过来看看。” 小姑娘脑后的马尾有?点歪,励蓦岑抬手帮她?正了正,随即看向她?身?后的季聿钦,问道:“同学?” “嗯,他叫季聿钦,是?漾漾他们班的大?学霸,对了,之?前俞悦那件事,就?是?他作的证。” 许云淅说完,又转头为季聿钦介绍,“这是?我?哥哥,励蓦岑。” “你?好。”季聿钦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励蓦岑点了点头,淡声说道:“之?前作证的事还没谢过你?——要不然这样,今晚你?在这里的所有?花费都算我?的。” 季聿钦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我?给许云淅作证,只是?出于正义,并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感谢。” 他正说着,温漾兴冲冲地跑过来,注意?到许云淅手上的玩偶,好奇地问道:“淅淅,这小熊是?你?抓的?” 许云淅如实回道:“是?季聿钦教我?抓的。” 温漾一听,偏头朝季聿钦看去。 “哟……” 她?走上前,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季聿钦一边笑嘻嘻地揶揄道,“看不出来,我?们季大?学霸还会这种讨女生欢心的小招数!” 许云淅:“……” 季聿钦神?情自若地回视温漾,没有?辩解也没有?否认。 但许云淅从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不自在,于是?把温漾拉到身?旁,指着面前的抓娃娃机说道: “季聿钦说抓这只小兔子有?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你?要不要试试?” 温漾皱着鼻子嫌弃道:“这兔子也太丑了……” 随即指了指挂在最里头的一只粉色大?熊,“我?想要这个。” 说着侧眼看向季聿钦,“季大?学霸能不能帮我?抓出来呀?” 这明显就?是?在为难人…… 季聿钦抿着唇没作声。 气氛有?点儿尴尬,许云淅正打算帮他解围,就?见温澜双手插着裤兜优哉游哉地踱过来,“漾漾,你?要不要和云淅来个抓娃娃比赛?” 温漾的注意?力当即被吸引过去,兴致勃勃地追问道,“怎么比?” “比你?们谁先抓到娃娃。”温澜走到励蓦岑身?旁,对着温漾和许云淅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如果云淅赢了,那今天晚上你?们所有?的费用都算我?头上,如果云淅输了……” 他偏头看向励蓦岑,“就?算你?蓦哥的。” 不管赢还是?输,都不用自己出钱,温漾当即应好。 许云淅却连连摇头,“我?还是?不比了……我?第一次玩这个,还不太会……” “哎呀,没关系的啦,我?也很菜的!”温漾说着便上来拉许云淅的胳膊,许云淅连忙抱紧怀里的小熊往后退。 瞧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温澜笑道:“云淅,这么怕给你?哥花钱?” 许云淅很快否认道:“不是?……” 就?……觉得有?点不公平…… 即便温漾真的像她?自己说得那么菜,可“打”她?这种完完全?全?的新手也是?绰绰有?余。 这不是?明摆着让励蓦岑当冤大?头嘛! 可这些?话又不能明着说出来。 许云淅想着便朝励蓦岑投去求助的眼神?。 可那男人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靠在一台抓娃娃机上,唇角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淡定得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似的。 “淅淅,我?跟你?说,蓦哥可有?钱了!”温漾试图用事实说服许云淅, “他在美国念大?学的时候就?自己创业了,我?们学校国际部的科技馆和图书馆就?是?他用创业赚来的第一桶金捐建的!所以,今天晚上这点小钱,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 许云淅知道励蓦岑有?钱,可再有?钱,也不能被她?这样拿来输呀…… 许云淅为难地看向励蓦岑。 “三个。”沉默许久的男人总算开了金口,可说出的话却让许云淅差点惊掉下巴,“谁先抓到三个,谁就?胜,怎么样?” 铱驊 一个都难抓,竟然还要抓三个!! 许云淅还没来得及反对,温家兄妹就?异口同声地应道:“没问题!” 话音还没落,温漾就?投了个币进去,而她?的目标,正是?之?前季聿钦说的那只百分之?八十成?功率的小兔子! 这就?开始了? 许云淅有?点急,偏头想去找季聿钦帮忙,可还没看到人,就?被励蓦岑一把拉了过去。 “喜欢哪个就?抓哪个。”男人泰然自若地立在她?身?侧,随手剥了颗龙角散放进嘴里。 这可是?比赛,事关重“金”,怎么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我?要抓最好抓的那个。” 许云淅低着头,视线在洞口附近的几只玩偶上来回转悠,可惜她?没有?季聿钦那样精准的眼力,根本?无法确定抓哪只的胜算大?。 “那就?抓这只。”励蓦岑含着糖,随手点了点离她?最近的那只小白熊。 许云淅眨了眨眼睛,半信半疑地问道:“这只……行吗?” 她?偏过头,视线饶过励蓦岑,想找季聿钦来确认一下,一颗包着一半糖纸的龙角散就?递到了嘴边。 硬糖的边角碰到上唇,淡淡的薄荷气息钻入鼻腔。 许云淅愣了一下,随即见身?旁的男人低下头来,对上她?的视线,柔缓而笃定的嗓音穿过周围的嘈杂,稳稳落进她?的耳朵里,“行。” 暗涌13 既然如此, 那就……先试试吧! 许云淅张嘴将那颗糖咬进嘴里,随后丢了枚硬币进去。 不知道是励蓦岑挑的玩偶位置恰到?好处,还是今晚运气?爆棚, 许云淅统共才花了两个币, 就?把那只小白熊抓上来了。 而那边温漾还没有把小兔子抓到手。 明?明?就?在洞口附近,可就?是抓不到?, 温漾急得直怼季聿钦, “不是说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吗?我都投了十?个币了, 怎么还是出不来!” 季聿钦优哉游哉地喝了口饮料,“你刚刚不是说它丑吗?那它上来做什么?” 温漾:“……” 她气?咻咻地瞪了一眼季聿钦,回头又往里塞游戏币。 可她越是不信邪, 那兔子越是抓不住。 而那边许云淅已经抓上来第二只了。 温澜原本?在对过玩模拟赛车, 听到?许云淅的欢呼声,顿时坐不住了。 “我来。”他挤开温漾, 亲自上阵。 不过片刻,就?把那只兔子抓上来了。 温漾从洞口取出那只兔子, 皱起鼻子气?鼓鼓地戳它的脸,“哼!臭兔子,拽什么拽, 现在还不是落在我手里!” 温澜的技术不错, 过了没多久, 又抓上来一只。 听到?温漾兴奋的喊声,许云淅这才发现他们换了人,连忙和励蓦岑说:“哥哥, 你来!” “不用。”励蓦岑依然气?定神闲地靠在一旁, 让她接着?试。 或许是之前的好运都用完了,第三只怎么也抓不上来。 眼看篮子里的游戏币越来越浅, 许云淅逐渐焦躁。 可越焦躁越抓不上来。 她将汗湿的手心在衣摆上蹭了蹭,随即又塞了一个币进去。 “别急。”励蓦岑走到?她身后,温声安抚道,“看准时机再?下?手……” 温澜似乎也到?了瓶颈期,接连失败了好几把。 温漾抱着?两只玩偶去看许云淅那边的战况。 隔着?三、四台抓娃娃机,她发现励蓦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许云淅身后。 身姿高挺的男人微微俯身,下?巴虚抵在女生的头顶。 他的左手握着?她操控摇杆的手,右手覆在她准备按按钮的手背上。 那姿势乍眼看去,就?像他从身后环住了她。 从抓娃娃机里射出来的灯光明?亮而耀眼,打在他们亲密无?间?的身影上,仿佛在两人周围罩上了一层光的结界。 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头的一切,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温漾一时看呆了,足足愣了十?几秒,才回头猛拍温澜的胳膊,“哥,你快看——” 温澜正盯着?一只丑萌丑萌的小黄鸡,闻言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只是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看什么?” “看他们——”温漾拽了一下?温澜的手臂。 温澜拍按钮的手一滑,好不容易等来的好机会就?此错过。 “温漾!”他终于转过头,不爽地抱怨道,“你搞什么呀!我差点就?……” “你看他们!”温漾打断他的话,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对男女。 温澜顺着?温漾的手看去,不经意的目光落在他们的侧影上,不由?地一顿。 身形高大的男人从身后围着?娇小单薄的女生,男人眼角含着?一抹笑,看着?耐心十?足、乐在其中。 温澜从小和励蓦岑一起长大,从未见过他和哪个女生如此亲近,要?不是知道他和许云淅之间?的关系,必定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温漾见温澜突然呆住,得意地问道:“是不是很像情侣?” 温澜这才回过神来。 “像你个头啊!”他抬手敲了敲温漾的脑袋,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温漾:“……” 许云淅并?不知道温家兄妹在聊什么,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抓娃娃机上。 在励蓦岑手把手的“指导”下?,第三只玩偶很快就?被抓了出来。 她大大地松了口气?。 手上的玩偶有点多,她想把最先抓上来的那只小熊送给季聿钦。 可四处看了一圈,没找到?他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在电玩城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温漾又带着?同学们浩浩荡荡地奔向楼上的KTV。 许云淅也去了。 她不会唱歌,只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他们唱、看他们闹。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原本?跟温澜去旁边酒吧喝酒的励蓦岑就?找上门来,说要?带许云淅回家。 温漾不乐意,却拗不过励蓦岑。 送许云淅出门的时候,温漾噘着?嘴满脸不高兴,又不敢当面怼励蓦岑,只凑在许云淅耳边小声抱怨,“他也管得太多了,别说我哥,就?是我爸都不这么管我!” 许云淅倒是喜欢这种?被管的感觉。 毕竟这个世界上,愿意“管”她、拿真心“管”她,而且“管”得如此无?微不至的人,就?只剩下?励蓦岑一个了。 * 三天后,期末考试成绩公布。 许云淅和温漾并?排站在公告栏前看年级段总分排名。 “天呐,我竟然进步了五十?多名!” 从进高中开始,温漾的排名第一次冲破三百大关。 她喜出望外?,一边在脑子里想着?问父母要?什么奖励,一边搜寻着?许云淅的名字。 可在自己附近那一片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也没看到?——难不成,还在下?面? 温漾脸上的笑意登时褪去,视线一边缓缓往下?移,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淅淅,你找到?自己的名字了吗?” “找到?了。” 身侧传来的声音闷闷的,依稀还带着?哭腔。 温漾侧脸看去,刚巧看到?一滴泪从许云淅的眼里滑落。 她心头一紧,忙不迭地安慰道:“淅淅,你别难过,我们还有一整年的时间?……” 许云淅摇了摇头,“我不难过……” 声音被哽住,她抬手捂住脸。 温漾见她眼眶通红,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冒出来,心疼得也想哭了,“淅淅……” 这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她明?明?那么努力,还有励蓦岑那样的超级学霸当“私教”,为什么还是考不好呢?! 温漾正暗自替许云淅不平,却听她轻声抽泣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太高兴了? 温漾一时没明?白许云淅的意思,歪过脑袋困惑瞧着?她。 却见她高高抬起手臂,指着?公告栏的上方,含着?泪说道:“我在那里。” 温漾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很快就?在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名字间?找到?了“许云淅”三个漂亮的楷体字,而她的排名—— 竟然是八十?二!!! “天呐——”温漾像个木头人般僵硬地扭过脖子,像是完全不认识许云淅似的,瞠目结舌地盯着?她,半晌之后才终于从惊诧中回过神来。 她抓住许云淅的胳膊,兴奋地跳起来,“淅淅,你也太厉害了叭!!!!!” 竟然从489名直接冲到?82名!! 简直就?是一飞冲天啊! 许云淅笑着?抽了抽鼻子,“都是蓦岑哥哥教的好。” “也是。”温漾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叹了口气?,“要?是我哥能有你家蓦哥一半好,说不定我也能进前一百!” 说话间?,瞥到?励葶葶和几个国?际部的女生走过来。 温漾当即抱起胳膊,扬起下?巴迎上去,“哟,励大小姐又来关心我家淅淅的成绩呀?” 励葶葶白她一眼,兀自走到?公告栏前。 温漾跟上去,踮起脚尖,举起手臂,指着?许云淅的名字,得意洋洋地说道: “励葶葶,赶紧睁大你的三白眼好好看看,我们家淅淅,考了第八十?二名!八十?二!厉不厉害?服不服气??” “切!”励葶葶不屑地嗤了一声,“又不是高考,有什么好得意的?” 温漾当即回敬道:“等着?瞧吧,我们淅淅高考肯定能考得更好!知道为什么吗?” 励葶葶没有搭理温漾,自顾自地仰起头看向排名表的最上方。 视线顺着?排名一个一个往下?看,当那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的时候,目光骤然顿住。 “因为呀——”温漾挽住许云淅的胳膊,扬高了声音自问自答道,“你四哥励蓦岑把淅淅照顾得可好了,每天下?班回家,不仅给淅淅做美味的夜宵,还帮她补课呢!” 公告栏前站着?不少看排名的同学,听了温漾的话,都小声讨论起来: “蓦神对她这么好啊!” “是啊,好羡慕呢……” “我要?是也有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 励葶葶扯平唇角,扭头瞟了许云淅一眼,随即睨向温漾,满脸不屑地讥讽道:“你以为我四哥真的把她当妹妹?他只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做做表面功夫而已!” 许云淅不想因为励葶葶坏了自己的好心情,于是拉了拉温漾,示意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温漾却不肯。 她还记得上次期中考试,许云淅被励葶葶奚落到?掉眼泪,这次好不容易扳回一局,怎么能轻易放过? 温漾当即把“战斗模式”开到?最大档,梗着?脖子高声怼回去,“那你四哥怎么不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对你做表面功夫呀?” “你说说,从小到?大,你四哥是给你做过一次夜宵,还是教你做过一道数学题?” “哦,对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温漾伸出食指按在下?巴上,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不急不缓地说道, “他在你的生日party上,往你那漂亮的礼裙上扔过一块儿?蛋糕,因为——你欺负了他的淅淅!” 一石激起千层浪。 温漾话音一落,周围的讨论声就?大了起来。 围观的同学也越来越多。 骄傲如励葶葶,从小就?被众人捧著,走到?哪里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唯一一件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的黑历史,便是在生日patry上被自己的亲堂哥扔了块蛋糕。 此时被温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抖落出来,顿时气?得咬牙切齿。 可她又说不过温漾,只能愤愤地丢下?一句“瞎扯淡”,然后扭头就?走。 却在转身的瞬间?,瞥见人群外?站着?一道高瘦的身影。 下?意识地抬眼看去,神情猛然一顿。 季聿钦! 他什么时候来的? 励葶葶心头一跳,温漾的笑声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喂,季学霸,你怎么才考了第六名!你不是常年霸占榜一的嘛?” 听到?这里,励葶葶再?也忍不住,不等季聿钦开口就?回过头去,冲着?温漾高声说道:“你懂什么?他之前一直在准备物理竞赛,总成绩下?降几名不是很正常吗?” 温漾没想到?励葶葶会突然跳出来帮季聿钦说话,她愣愣地眨了几下?眼睛,随即疑惑道: “不是……你一个国?际部的怎么对我们季学霸的事这么了解?” 被温漾这么一说,励葶葶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她嘴角一抽,飞快地瞄了眼季聿钦,却只看到?他转身离开的背影。 霎时间?,一股浓烈的失落感从心底涌上来。 温漾注意到?励葶葶骤然黯淡的脸色,顿时瞪大了双眼惊愕道:“天呐……励葶葶,你该不会暗恋我们季学霸吧?” 温漾原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励葶葶听了之后,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我的天呐,竟然真的被我说中了!我去,没想到?骄横跋扈的励家大小姐竟然会玩暗恋那一套!” 在温漾的故意拔高的嚷嚷声中,周围的同学们神色各异地低声议论起来。 励葶葶恼羞成怒,“温漾,你脑子有病吧?这么闲怎么不去跳楼!” 说完就?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略略略……” 温漾冲着?励葶葶疾速远去的背影做鬼脸,许云淅拽了拽她,小声提醒道:“别刺激她了,小心她报复你。” “我会怕她?”温漾不以为意,特别在意外?发现了励葶葶的“秘密”之后,更加有恃无?恐,“以后只要?她来找茬,我们就?祭出季学霸,看她还敢不敢拽!” * 休学式只花了半天不到?的时间?,许云淅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给励蓦岑发微信,告诉他自己的总成绩和排名。 励蓦岑去外?省出差了,她原以为一时半会儿?收不到?回复。 却没想到?,刚刚锁上手机,他的消息就?到?了: 【淅淅真棒![赞][赞][赞]】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 【等哥哥回去,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许云淅翘着?唇角,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捧著手机回复道: 【不用了,就?一次小考而已。】 发出去之后,又加了一条: 【如果?高考也能考得这么好,再?庆祝也不迟。】 以江州二中以往的高考录取情况来看,现在这个名次的分数,足以进入全国?Top5的名牌大学。 励蓦岑却说: 【我相信,以淅淅的实力,高考一定能考得更好。】 真的可以更好吗? 江州二中和她之前在芝岭读的高中完全不一样。 这里遍地都是学霸,她能考到?这个名次已经非常非常幸运了…… 不过既然励蓦岑这么说,那她就?再?冲一把! 【谢谢哥哥,我一定好好努力!】 回完消息,许云淅便站起身来,干劲十?足地跑进房间?,拿出习题埋头刷起来。 刷着?刷着?,忽然想到?什么,当即停下?笔抬起头。 她还没有好好谢过励蓦岑…… 说起来,她在这里白吃白住了小半年,励蓦岑不仅照顾她的生活,还辅导她的学习,而她,除了口头上那几句无?足轻重的感谢之外?,从来没有拿出过实际行动。 问题是,她能拿出什么实际行动呢? 许云淅单手支着?脸颊,目光落在桌角那排可爱的小动物玩偶上,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 准高三生的暑假大幅缩水。 许云淅早就?做好计划,准备在图书?馆里度过这短暂却异常珍贵的两周假期。 却没想到?温漾主动提出要?和自己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大概受了她“火箭式逆袭”的鼓舞,温漾毅然决然地取消了所有出游计划,心甘情愿地跟着?她早出晚归。 只是,温漾不会做的题实在太多。 许云淅虽然能帮她解决一部分,但毕竟能力有限,特别是数学,她自己也经常被卡住。 励蓦岑和温澜又都在外?地出差,一时间?也帮不上忙。 所幸遇上了季聿钦。 当时许云淅和温漾正打算去附近的餐厅吃午饭,季聿钦应该是刚吃完回来,手上拿着?瓶蓝色运动饮料。 互相打了声招呼,许云淅和温漾便与他错身而过。 可走出没几步,温漾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叫住季聿钦,“哎,季学霸——” 灼灼烈日下?,穿着?白T的清瘦少年疑惑回头。 温漾小跑过去,笑眯眯地问道:“你下?午有空吗?能不能教我们做题呀?我请你喝咖啡!” 正午的太阳热辣刺眼,季聿钦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我不喝咖啡。” 温漾似是没听出他话中的拒绝之意,抬起手掌遮着?额头,追问道:“那你喝什么,果?汁还是奶茶?” 季聿钦举起手中的运动饮料,说:“我只喝这个。” “那我送你一箱!” 季聿钦:“……” 许云淅见温漾一时半会儿?不打算放弃,便撑着?伞过去替她遮阳。 季聿钦拧盖瓶盖喝了口饮料,看着?温漾问道:“许云淅教你不够吗?” 温漾回道:“她也有很多不会的。” 见季聿钦朝自己看来,许云淅点了点头。 季聿钦便问她,“你哥哥不是会教吗?” 不等许云淅回答,温漾就?皱起脸抱怨道,“她哥和我哥出差去了,等他们回来都要?开学了!” 季聿钦沉吟一瞬,随即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那下?午四点,在对面的咖啡馆等我。” 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过时不候。” “一定准时!”温漾当即笑起来,举起手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送走季聿钦,两人继续往餐厅走。 温漾挽着?许云淅的胳膊,边走边问:“淅淅,你觉得季学霸怎么样?” 许云淅觉得温漾的语气?有点怪,但又说不上哪里怪,顿了一下?,如实回道:“挺好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跟他发展发展?” “发展?”许云淅眨了眨眼睛,一时没理解温漾的意思。 温漾笑眯眯地解释道:“季学霸成绩好,长得又帅,性格嘛,虽然有点小高冷,但人品还是不错的——这么好的男生,可别错过呀!” 这语气?,听着?像是从前小镇上那些喜欢帮人介绍对象的阿姨和婆婆,许云淅忍不住笑道:“既然他那么好,你怎么不发展发展呀?” “这种?文弱书?生不是我的菜!我喜欢那种?——”温漾高高抬起手, “一米九的体育生,脸呢,不用太好看,别难看就?行,但是!身材一定要?特别、特别顶……” 她似是陷进了粉色幻想里,双手交握垫在下?巴底下?,闪着?星星眼自顾自地往下?说, “然后呢,一定要?会打篮球,力气?也要?大,最好是一只手就?能把我扛起来的那种?……” 温漾越说越兴奋,许云淅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浑身长满腱子肉的大力士—— 呃,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喜好…… 下?午四点,太阳虽然已经偏西,但热度依旧不减。 温漾坐在冷气?十?足的咖啡馆里,喝了一口冰咖啡,满足地喟叹一声。 手边的数学题密密麻麻,只是轻轻瞟上一眼她就?觉得头疼。 而对面的季聿钦已经在给许云淅讲题了。 他们离得很近,一个讲得用心,一个听得认真。 温漾靠着?桌沿,双手托着?下?巴,微微歪过脑袋瞧着?他们。 正好许云淅解出了一道题,偏头冲季聿钦笑。 季聿钦垂眸瞧着?她,唇角也抿出一个浅笑。 咖啡厅里播着?轻快的小甜歌,桌子上的细颈瓷瓶里插着?新鲜的粉玫瑰,温漾望着?眼前这对相视而笑的少男少女,心头涌起一种?看少女漫画的甜蜜感。 比起励蓦岑那个“爹系哥哥”,温漾觉得还是季聿钦更适合许云淅。 温漾一脸姨母笑地嗑着?面前这对新CP,忽然想到?,如果?励葶葶看到?这一幕,会有什么反应? 她想着?便举起手机,悄悄将眼前的画面定格在镜头里。 随后发到?朋友圈,配文: 【也没吃糖呀,怎么就?这么甜呢?】 暗涌14 深夜十?一点?, 许云淅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钩毛线玩偶。 这是她准备送给励蓦岑的礼物。 她从网上找了教程、买了材料包,然后跟着视频一边学一边钩。 忙了?几个晚上,倒是被她钩出了成品。 虽然没?有专业人士勾出来的精致, 但瞧着也算可爱。 许云淅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 趴在脚边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柴宝突然一个激灵站起了?身。 “怎么啦?”许云淅纳闷地看向它。 柴宝的小耳朵蓦地一动?,然后撒腿就往门?口跑。 这小家伙不?会是梦到?励蓦岑回来了?吧? 许云淅弯了?弯唇角, 收回视线, 刚准备将摊满茶几的材料和?工具收起来, 就听开门?声传来。 励蓦岑真的回来了??! 许云淅当?即放下手里的毛线团,起身朝门?口跑去。 一到?玄关?,就见励蓦岑正低头换鞋。 他的身侧立着两?只大号行李箱。 柴宝凑在他跟前, 兴奋地摇着尾巴。 许云淅的脸上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 “哥哥,你回来啦?!” 不?知道是太?激动?, 还是深夜太?过安静的缘故,她的嗓音落下之后竟能听见低低的回声。 “嗯。”男人弯起唇角, 推着其中一只银色的行李箱朝她走来。 几天不?见,他似乎瘦了?些。 身上的黑色衬衣束进裤腰,衬着暖橘色的顶灯, 越发显得身高腿长。 只是那唇角虽然噙着笑, 却依旧遮不?住眼底的疲态。 许云淅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散去大半。 “哥哥提早这么多天回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处理吗?” 像高涨的潮水落回海面,她的声音从高昂恢复平静, 隐约还透着关?切与担忧。 “的确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说话间励蓦岑便到?了?跟前。 许云淅侧身让开路, 他却停下脚步。 “这么晚了?还没?睡?”男人高大的身形遮住头顶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哥哥不?在,就变夜猫子了??” 他的嗓音听来有点?哑,尾音里挑着一点?微扬的笑意。 许云淅下意识地回道:“刚准备睡……” “这么说来……”男人双手插进裤兜,眯起眼俯身与她平视,“是哥哥回来的不?是时候?” 许云淅怔了?一瞬,随即抬高音量急急否认,“当?然不?是了?!” 面前的男人似乎被她急切的样子取悦到?,翘起唇角无声地笑开。 那笑意如圈圈清漪,从他深邃的眼底一直荡到?眼角眉梢。 他的笑,许云淅见过太?多次,可今晚不?知道怎么的,竟有种被惊艳的感觉。 是因为……好几天没?见了?吗? 竟然连心跳的节奏都变快了?。 许云淅下意识地抚上胸口,怕被他察觉到?什么,又立刻放下手。 幸好身前的男人没?发现她的异样,他已然蹲下身,正低头打开行李箱。 许云淅小小地吁了?口气,正打算帮他把另一个箱子也推过来,就听他说道:“淅淅,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许云淅下意识地垂眼看去,就见那行李箱里躺着一只皮质琴盒,那形状太?过熟悉,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小提琴?” “嗯,让人从欧洲带的。”励蓦岑说着便打开琴盒。 深咖色的琴身缓缓露出来,那木质反射着灯光,泛起温润柔和?的光泽。 即便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这绝对是把手工打磨的好琴。 “试试音色。”男人拿出琴,起身递到?她面前。 许云淅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哪里用得了?这么好的琴……” 虽然母亲曾对她寄予厚望 ——她总说学艺术的女孩儿特别有气质,所以从幼儿园开始,母亲就带着她学芭蕾、学钢琴、学小提琴…… 每个周末,她总被母亲牵着,从琴行到?舞蹈房,再从舞蹈房到?琴行,有时候忙得甚至没?时间吃饭。 她哭过、闹过,也找父亲撒娇耍赖过,可母亲依然我行我素,直到?—— 父亲意外离世。 没?多久,母亲就把她丢给独居在芝岭小镇的爷爷,然后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 刚开始,她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听话,母亲才弃她而去。 只要她努力?练琴,她便会回来接她。 于是她拼了?命地拉琴。 拉到?脖子酸痛,拉到?手指生茧…… 母亲却始终没?出现。 她失望过、伤心过、怨愤过,到?最后,想通了?,接受了?,也平静了?。 整个过程,足足花了?两?年时间。 而练琴这件事,也因此成了?她的习惯。 正好当?时学校新来了?一个音乐老师,知道她喜欢拉琴,便在课后和?周末无偿教她。 一直持续到?爷爷查出重病前。 后来,爷爷去世,她被励爷爷接来江州。 虽然她把琴也带来了?,但很少?拉。 一是因为学业繁忙,二是每当?琴声响起,她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芝岭小镇的光景,浮现出爷爷生前形容枯槁的模样,浮现出音乐老师温柔的脸庞,以及…… 至今为止依然杳无音信的母亲。 转瞬之间,许云淅的脑海中就掠过诸多思绪。 她很快回过神来,冲励蓦岑说道:“这么好的琴给我,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哥哥还是拿去退了?吧。” “一把琴而已,哪里算得上什么‘天物’?”励蓦岑不?以为意,“况且,也退不?了?了?。” 他把琴送到?她面前,指着琴身右下角的位置,说:“这里刻了?你的名字。” 许云淅垂眼看去,果然见那里刻着一个小而清晰的“淅”字。 心底有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来,鼻子一阵发酸,她哽着声说道:“哥哥,以后不?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了?,我……不?值得……” “许云淅,以后不?许说这种话。”励蓦岑的声线突然沉下来。 住在这里这么久,许云淅还从未听他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聚在眼眶里的泪水霎时间冲了?出来。 她咬着唇低下头。 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到?面前的男人往自?己跟前迈了?一步。 “淅淅……”头顶响起的嗓音比刚才柔和?了?不?少?,尾音里似乎还带着些许无奈,更多的是恳切, “不?要妄自?菲薄,你值得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更何况,它还不?是最好的……” 许云淅听着听着,两?行热泪沿着脸颊无声滑落。 男人单手抬起她的脸颊,被泪水洗涤过的清晰视野里,她望进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 深邃而澈亮的瞳仁,散发着那样温柔而诚挚的光,仿佛冬日里的暖阳,将她整颗心都包裹在其中。 “哥哥……” 胸口有汹涌的情绪在激荡。 她有好多话想和?他说,可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眶里滚出来。 “乖,不?哭。”他弯下腰,用大拇指揩去她脸上的泪,嗓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小孩,“对不?起,刚刚不?该凶你的,别怪哥哥好不?好?” 她不?怪他。 她怎么可能怪他? 他对她这么好…… 好到?她担心自?己永远报答不?了?。 许云淅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准确地向他传达此时此刻的心情。 励蓦岑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见她一双眼哭得通红,心底歉疚更胜。 他打算把琴放回琴盒,再好好安抚她的情绪,可刚俯下身,就听她说道:“哥哥,琴……可以给我试试嘛?” “嗯?”大约是她的鼻音太?重,励蓦岑没?有听清,手里的琴还没?有彻底放下,他弯着腰扭头看向她。 对上他的视线,许云淅迟疑一瞬,指了?指他手里的琴,稍稍抬高音量,“我……想试试,可以嘛?” 励蓦岑愣了?一瞬,随即缓缓弯起唇角。 笑意从他嘴边扩散开去,一直漫到?眼底。 “当?然可以。”他直起身子,把琴送到?她手边。 怕辜负他的期望,许云淅眨了?一下眼睛,一边接过琴,一边小声补充道:“可能……拉得不?怎么好听。” “那就让哥哥听听,到?底有多不?好听。”似乎又变成记忆中那个散漫的痞气少?年,励蓦岑挑起一侧眉毛,歪着头望着她笑。 大概被他眼中浓浓的笑意感染,她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样子实在丢人,“我、我先去洗个脸……” 她低着头抱着琴跑回房间,把脸上的泪痕都洗干净了?,才出了?房间。 却见励蓦岑站在茶几前,手上拿着她刚刚钩好的小玩偶,正低头看着。 虽说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礼物,可与手上这把沉甸甸的琴一比,顿时相形见绌。 要不?然,还是换别的送他吧…… 许云淅正想着,对面的男人忽然抬起头来,问道:“这是送我的吗?” 许云淅:“……” 他怎么知道的? 励蓦岑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两?根手指捏住玩偶上的黑色挂绳,拎到?眼前轻轻晃了?一下,挂在上面的小铃铛便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 “这么可爱的小马驹,除了?我,还能送给谁?” 整匹马还没?有他巴掌大,纯白?的马身,五彩的马鬃和?马尾,背上的鞍则是浅褐色的,再配上那颗黑溜溜的小眼睛,看起来特别乖巧。 许云淅听得双眼一亮,快走几步到?了?励蓦岑跟前,问道:“那哥哥喜欢吗?” “当?然了?。”励蓦岑不?假思索地回道,“只要是淅淅送的,哥哥都喜欢。” 说话间,瞥到?茶几上还立着一匹小马。 那匹马瞧着和?手上这匹没?什么区别,他目光一顿,伸手拿起那匹马,问道:“这个也是给我的?” “不?是……”许云淅拿过那匹马,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我第一次做的,有好几个地方?钩错了?……” “那我要这个。”励蓦岑拿回那匹瑕疵马,然后把手上那匹好的还给许云淅。 “诶?”许云淅蓦地一愣。 即便是第二次做的小马也不?够完美,更何况第一次做的瑕疵品…… “哥哥,那个真的太?丑了?,还是换这匹吧……” “第一次做的更珍贵。”励蓦岑抬手揉了?揉许云淅的脑袋,笑道,“谢谢淅淅。” * 许云淅一直认为,小提琴的琴音有种直击人心的魔力?。 琴弦颤动?间,奏出悠扬而缠绵的旋律,如歌如泣,让人着迷。 手上的这把,音色更绝。 与她之前用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从爷爷重病到?现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许云淅第一次想要多拉一会儿。 可励蓦岑还歪在沙发上。 手肘支在扶手上,单手撑着脑袋,一双长腿闲适地舒展着,就这么噙着笑默然无声地注视着她。 许云淅还记得,从前在芝岭小镇的时候,她也曾给励蓦岑和?励爷爷演奏过。 那时候的自?己落落大方?,即便拉得很业余,也依然享受他们的目光。 可眼下仅仅只有一个听众,她却莫名感到?不?自?在。 耳根有点?烫,她收了?琴,借口道:“哥哥,我有点?困了?,先去睡了?。” “嗯。”男人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那眼底的笑意不?增反减,许云淅有种被看穿的羞窘。 她低着头往房间走,半路想到?什么,又停住脚步转过身去,“很晚了?,哥哥也早点?休息吧。” “好,听淅淅的。” 见男人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许云淅的心底忽地泛开一丝甜,唇角也情不?自?禁地扬起来。 明?明?已经快半夜了?,心情却莫名其妙地高涨起来,甚至连回房间都用跑的。 可刚到?房间门?口,就听身后传来励蓦岑的声音,“淅淅。” “嗯?”她扶着门?框回头。 男人双手插着裤兜,站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地毯上。 空阔的客厅里只开了?一圈筒灯,微暗的光线从四面落在他身上。 他的眉骨很高,浅淡的光影覆在他的双眼之上,衬得那双狭长的黑眸越发深邃。 “别去图书馆了?。” 他的嗓音低沉悦耳,落在过于寂静的宽敞空间里,有种磁性的质感。 “诶?”许云淅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侧着的身子彻底转向他。 “在图书馆,遇上不?会做的题,没?办法及时解决,所以……” 男人抬起手,细长而骨干手指在右眉上轻轻抠了?两?下,随即对上她的视线,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从明?天开始,跟我去公司吧。” 暗涌15 “什么, 蓦哥让你跟他去公司上班?” 手机屏幕里,温漾那张写满惊诧和疑惑的?脸直接怼到镜头前,“为什么啊?” 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实在太高?亢, 刺得许云淅的?耳膜嗡嗡地响。 她靠在床头, 一边调低手机音量,一边回道:“他说这样就能随时帮我解决不?会做的?题。” 夜已经很深了, 她眼皮半阖, 嗓音里带着困乏的?倦意。 “哈?”对面的?温漾还很精神, 她理解不?了励蓦岑的?逻辑,高?声反问道,“为什么要随时解决不?会做的?题啊?” 许云淅其实也?不?太明白励蓦岑的?用意, 想了一下, 兀自猜道:“他可能?觉得,一遇到不?会的?题就立刻解决掉, 效果比较好吧……” 温漾听完,越发困惑了。 她拧着两?条细长的?眉毛, 歪着脑袋奇怪地反问道:“那些不?会做的?题难道是粑粑吗,一出现就要马上解决掉?” 许云淅:“……” “再说了,季聿钦不?是答应每天下午教?我们做题吗? 退一万步说, 就算季聿钦放我们鸽子, 那等蓦哥下班回家, 不?照样可以帮你解决?为什么非要把你带去公司?” 许云淅觉得温漾说得很有道理。 但励蓦岑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考虑。 她沉默良久,好不?容易找出一个牵强的?理由, “就……他接下来可能?会比较忙, 要经常加班吧…… 这样一来,不?会做的?题积压太多?, 就不?容易消化了……” 温漾并不?这样认为,“那他把你带去公司,就能?随时消化吗?这样不?会影响他上班吗?” 许云淅被问得哑口无言。 当时励蓦岑提出让她跟他去公司上班的?时候,她也?问过这个问题。 他只回了两?个字——不?会。 说完之后?便回房间了,她也?不?好追进去再问…… 见许云淅半晌说不?出话来,温漾又问道:“还有,之前蓦哥和我哥一起去外地出差的?时候,明明说下周末才?回来,怎么他一个人提早这么多?天先回来了?” 这题许云淅会,“他说有重要的?事要提前回来处理……” 温漾狐疑地眨了眨眼睛,“什么重要的?事要提前这么多?天回来啊?” 许云淅摇头,“我也?不?知?道……” 困意再度袭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屏幕那头,原本趴在床上的?温漾翻了个身,对着镜头若有所思地问道:“淅淅,你有没有觉得蓦哥最近有点怪?” 许云淅强撑着沉重的?眼皮,不?解地问道:“哪里怪了?” 温漾抬高?音量,“哪里都怪啊!” 许云淅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不?会吧……我觉得他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啊……” 温漾反驳道:“那你不?觉得,他管你管太紧了吗?别?说我哥,就连我爸都不?会把我带去公司上班好吗?” 许云淅歪着脑袋想了想,猜测道:“他大概担心我的?成绩掉回去吧……” 上次期中考试她因为考砸了,哭得特?别?凄惨,他可能?怕她重蹈覆辙,才?下定决心牺牲自己的?工作时间,辅导她的?学习。 他对她,真的?比亲人还要细致用心。 许云淅收起飘远的?思绪,说道:“漾漾,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吧……” 温漾确认道:“去蓦哥的?公司?” “嗯,那样我们就可以……” “不?要不?要不?要……”不?等许云淅讲完,温漾就摇着头打?断了她的?话。 励蓦岑那个人,看着挺随和的?,但接触过之后?就会发现,那只是他惯常戴的?面具而已。 而且,他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其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特?别?在许云淅的?事情上,更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比如不?让她在朋友圈发许云淅的?照片——当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天发许云淅和季聿钦“甜照”的?时候,她特?意把他屏蔽了; 还有,每次和同?学出去玩,他总会提早过来接许云淅回家; 更别?说这次,竟然?连图书馆都不?让她去…… 温漾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励蓦岑对许云淅,不?像哥哥,也?不?像爸爸,而是像—— 男朋友。 对,就是男朋友! 还是占有欲特?别?强的?那种…… 温漾心头狠狠一跳——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 眼前倏地浮现出之前在电玩城,励蓦岑站在许云淅身后?,陪她一起抓娃娃的?亲密画面。 ——难怪觉得励蓦岑最近有点怪,原来,他没有把许云淅当妹妹,而是 ——把她当成了未来的?女朋友!! 天呐—— “淅淅,淅淅!” 温漾霎时间兴奋起来,可屏幕那边的?许云淅却已经困得不?行?了。 “漾漾,我困死了,先睡了……”她沿着床头的?靠背缓缓滑进被窝里,眼睛半闭着,嗓音也?迷迷糊糊的?,“你也?早点睡……晚安。” 说完,就打?着哈欠挂掉了视频。 “诶——”温漾望着微信界面,正打?算拨回去,余光瞥到温澜的?头像,忽然?想起他之前在电玩城和自己说的?话,“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点在屏幕上的?手指骤然?顿住。 片刻之后?,她放下手机,一腔激动之前也?慢慢消退下去——算了,先暗中观察一阵子再说吧。 * 第二天,许云淅便跟着励蓦岑去上班。 励蓦岑的?办公室位于盛瑞集团总部大楼的?第二十七层,这里宽绰敞亮,视野极佳。 他的?办公桌也?十分宽大,但两?人合用到底不?方便。 励蓦岑因此?给许云淅准备了一张书桌,就摆在办公桌对面的?落地窗旁。 窗外烈日炎炎,隔着玻璃都能?感觉到蒸腾的?暑气。 窗内则凉爽舒适。 中央空调嗖嗖地冒着冷气,绑在出风口的?红丝带一刻不?停地飘舞着。 墙角一株天堂鸟高?大茂盛,桌上的?玻璃瓶里插着几枝盛开的?洋甘菊。 两?人各自忙着。 一个对着电脑专注工作,一个埋头认真刷题。 偌大的?空间里,安静得只听见敲击键盘的?轻响和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但这宁静的?时光很快就被打?破了。 “励蓦岑带了个小姑娘来上班”的?消息在集团里不?胫而走。 作为励家孙辈中最出色的?一个,励蓦岑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此?时与绯闻沾边,顿时引来了众人极大的?窥探欲。 一时间,来办公室找励蓦岑“谈工作”的?人暴增。 励蓦岑不?胜其烦。 为了不?影响许云淅学习,他征用了楼下的?一间小会议室,并交代助理,让所有来找他的?人都去那间会议室。 办公室里这才?恢复了清净。 这天上午,励蓦岑出去开会,许云淅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做题。 面前的?这篇英文阅读理解有点难,粗粗看了一遍,才?勉强看懂大半。 她忍不?住想,若是让励蓦岑来做,一定易如反掌吧。 她经常听他用英文开视频会议,批阅的?文件、看的?书也?有很多?是纯英文的?。 他好像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但无论做什么事,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就连下厨做饭,都游刃有余。 真的?好羡慕…… 思绪不?知?不?觉间飘远,许云淅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大麦茶,然?后?重新看起那篇文章来。 她蹙着眉,一行?一行?仔细地往下看。 看到末尾的?时候,身后?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想是励蓦岑开完会回来了。 许云淅没有分神。 她低着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文章下面的?问题上。 直到身侧的?椅子被拉开,一道黑影坐下来,一股烟味随即钻入鼻腔,许云淅才?觉察到不?对劲。 她转头看去,冷不?丁对上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许云淅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仰。 “你好呀,小美女。”面前的?男人摘下墨镜,冲她咧嘴一笑。 他看着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衣,领口的?扣子敞开两?颗,隐隐露出胸口的?肌肉和一点纹身。 瞥到面前的?一叠书,他随手翻了翻,然?后?“啧啧”摇头,“还是高?中生啊,蓦岑那小子TMD也?太禽兽了……” 许云淅不?知?道这人是谁。 听他的?语气,似乎和励蓦岑很熟。 他的?脖子上没挂工作牌,瞧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应该不?是个普通上班族。 许云淅边想边把椅子往旁边滑了滑,与他拉开一段安全距离之后?说道:“你好,我哥哥开会去了……” 助理应该也?去了,要不?然?早就把他拦下了。 “哥哥……啧啧啧,叫得可真好听……”男人伸手搭上她的?椅背,倾身凑到她面前嬉皮笑脸地说道,“算起来,我也?是你哥哥,来,叫一声……” “励舒胤。”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懒倦的?嗓音,励舒胤话音一顿,扭头看去。 许云淅也?跟着把视线转过去。 深褐色的?木门开了右边半扇,穿着一身黑衣黑裤的?男人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拎着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神情散淡地倚在门边,冲着励舒胤缓声说道:“出来。” “急什么呀!”励舒胤靠上椅背,回头看向许云淅,眯着眼笑道,“难不?成,怕我把你的?漂亮小媳妇勾走?” 说完,还冲她眨了一下右眼。 那一刻,许云淅忽然?明白了“油”这个字的?含义。 她忙不?迭地收回目光,拿起笔继续做起题来。 不?知?道怎么的?,原本枯燥难懂的?文章,此?时看来,却让人心情舒畅。 “就凭你?”门口传来励蓦岑的?嗤笑声。 他并没有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许云淅猜,他大概觉得,对有些人来说,越着急解释,越容易被曲解吧…… “你小子可别?瞧不?起人!”励舒胤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大言不?惭地说道, “要不?是这小丫头是老爷子给你定的?娃娃亲,老子分分钟给你抢过来!” 娃娃亲? 听到这三个字,许云淅神情一顿,随即扭过头朝励蓦岑看去。 却被励舒胤的?背影挡住视线。 等励舒胤出了门,励蓦岑也?带上门离开。 再次见到他,已是中午。 男人提着两?个大纸袋进门,“淅淅,吃午饭了。” 公司有专门的?高?层自助餐厅,中餐、西餐、日料都有。 但励蓦岑嫌不?好吃,每天的?午饭都让司机大老远跑去市郊一家私房菜馆打?包回来。 “好。”许云淅放下手中的?笔,去外头的?洗手间洗完手回来,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满了茶几。 她走去沙发坐下,接过励蓦岑递来一小碗番茄虾滑汤,轻声道谢。 喝了一口酸甜鲜美的?汤,许云淅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哥哥,上午那人说的?娃娃亲,是真的?吗?” 励蓦岑刚刚夹起一片卤牛肉,闻言动作一顿,偏头朝她看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许云淅的?心尖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大概手上这碗汤太热,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她抿唇垂落视线,放下手里的?汤。 一片卤牛肉放在面前那碗堆满菜的?米饭上,许云淅拿起筷子,男人的?嗓音就在这时从头顶传来,“你说呢?” 他的?语气并不?强烈,清清淡淡,像一杯无味的?白开水。 可许云淅的?心底却升起一股没来由的?羞燥。 他和她,身份、地位相差甚远,做兄妹都是十足的?高?攀,更何况娃娃亲…… 一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热浪沿着脖子迅速爬上耳根,许云淅捏着筷子垂下脑袋。 办公室里安静得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空调明明开得很足,她却热得发慌。 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发干的?唇,用力压下心头的?情绪之后?,抬头冲沙发上的?男人笑道:“当然?、当然?是假的?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还会有这种事!” 更何况,要是真的?订了娃娃亲,爷爷早就告诉她了。 男人的?目光在她绯红的?笑脸上停顿两?秒,随即放下手里的?公筷,从餐盒里拿了只香煎黑虎虾,一边低头剥壳,一边曼声问道:“那——要是真有这种事呢?” 暗涌16 许云淅刚刚夹起励蓦岑放在自己碗里的卤牛肉, 闻言蓦地一愣,手上?的筷子?一松,牛肉便?掉回?了?碗里。 弯着?腰剥虾的男人偏过头, 见她瞠目结舌地瞧着?自?己, 眸光微微一顿,随即将手上?的虾肉塞进她微张的嘴里, 笑道:“娃娃亲就这么可怕?” 男人眼角微扬, 眼底有揶揄的笑意在流淌。 许云淅忍着?热烫的脸, 将虾肉咬进嘴里,垂着?脑袋无声地嚼起来。 原本紧实鲜美的虾肉,此时却如同鸡肋, 嚼之无味。 余光里, 男人又拿起?一只虾剥起?来。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摘去虾头, 又一点一点地将虾壳剥去。 许云淅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淅淅。” 男人的嗓音突然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许云淅睫毛一抖, 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眼帘跟着?抬起?,却在碰上?他?的目光之前又飞快地躲开。 嘴里的虾肉不知道什么时候咽下去的,她拿起?筷子?, 夹起?一小撮饭送进嘴里。 混着?小米煮的白米饭, 又软又香。 可她却无心品味。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半米之外的那个男人身上?。 只听他?说道:“励舒胤是我二伯的大儿子?, 是我的二堂哥,也是励葶葶同父异母的哥哥,他?这个人向来不靠谱, 他?说的那些……” 说话间一枚干净鲜亮的虾肉摆放在她眼前的米饭上?, “你别?放在心上?。” “嗯……”许云淅应了?一声,低下头加快速度吃饭。 不用励蓦岑说, 她也知道那励舒胤不靠谱。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完励蓦岑的解释,心底的某个角落却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情绪似一层薄雾,笼在心头,虽不浓烈,却让她原本清朗的心变得晦涩起?来。 * 短暂的暑假过去,许云淅又回?到了?学校。 高三就此拉开序幕。 考试成了?家常便?饭。 可许云淅却发?现,准高考生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暗无天日。 大概有励蓦岑那样强大的后?盾在,她过得反倒比高二时还要从容。 每次月考,她的成绩都稳定在年级段前八十名左右。 按照江州二中以往的升学情况,这个名次对应的成绩,要进全国排名第?五的江州大学几乎没有问题。 许云淅便?把目标锁定在江大位列国内第?一的王牌专业——临床医学。 有了?目标,学习起?来劲头越发?充足。 日子?就这样在日复一日地复习、考试中如流水般淌过。 漫长而炎热的夏天过去,下了?几阵秋雨,天便?冷了?下来。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二月才刚刚开始,整座城市就步入了?萧索的寒冬。 这天是周日,许云淅清晨醒来,习惯性地摁下床边的窗帘开关。 米色的窗帘缓缓朝两边分开,透过光亮洁净的落地玻璃窗,灰蒙蒙的天空进入视线。 只是这天空灰得并不纯粹。 似是有柳絮般的东西在空中飘舞。 难道——下雪了?? 许云淅眨了?眨惺忪的睡眼,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光脚走到窗边,发?现外头竟然真的在下雪! 雪花一片接着?一片,从空中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地上?、树上?、屋顶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白。 “啊——下雪啦!”许云淅兴奋地喊起?来。 江州靠海,冬天很少下雪,能积起?来的,更是几年难遇。 开放式的厨房里,励蓦岑正站在料理台前煎牛排。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袖口拉上?去一截,露出一段紧实的小臂。 离得老远,许云淅就冲他?喊道:“哥哥,下雪啦!!” 小姑娘甜糯的嗓音盖过滋啦啦的烤肉声。 励蓦岑撩起?眼皮,就见许云淅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从房间里跑出来。 很少见到她如此激动?的模样,他?的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没见过啊?” “嗯,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许云淅说着?就冲去阳台,柴宝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屋里开着?空调和地暖,光脚也不会冷,阳台上?却什么都没装,只有呼啸的寒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 不过须臾,身上?的体温就被冷风悉数带走,许云淅冻得直打颤。 可她实在贪恋眼前的雪景,怕它稍纵即逝,舍不得回?去加衣。 她就这样光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缩着?脖子?伸手去接空中飞扬的雪花。 “许云淅!” 一枚晶莹的雪花刚刚落在手心,身后?就传来励蓦岑微沉的嗓音,“上?次发?烧还不够难受是不是?” “我就看一会儿……”许云淅侧过身去,话音还没落,一件又厚又大的黑色羽绒服就迎面?罩过来。 这羽绒服是励蓦岑的。 清新?的薄荷味飘过鼻尖,许云淅躲进宽大温暖的衣服里,冲励蓦岑甜甜地笑,“谢谢哥哥!” 说完便?又回?过头去看雪。 下一秒,腰上?忽然一紧,接着?脚下一空,整个人都被励蓦岑从身后?提了?起?来。 “诶——”她惊诧地转过身去,头顶擦过男人的下巴,一粒凸起?的喉结毫无预兆地闯入视线。 凛冽的寒风穿梭来去,冻得冰冷的耳朵突然开始发?烫。 许云淅怔了?一瞬,随即飞快回?头。 身子?一时没站稳,往旁边倒去。 幸亏身后?的男人及时扶住她的手臂。 “小心。”温润磁性的嗓音响在耳畔,心尖没来由地一颤。 “嗯。”许云淅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下垂,这才发?现,自?己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冻得发?红的脚Y与男人深蓝色的棉拖叠在一起?,对比之下,她的脚显得好小。 隔着?一层薄而软的布料,冰冷的脚心感觉到暖暖的温度,以及,一点硌人的骨感。 “看好了?吗?” 头顶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怔了?一瞬,才意识到,他?问的应该是,“雪”看好了?吗…… “嗯、嗯……”她胡乱点了?两下头。 励蓦岑便?像拎小孩儿似的,宽大有力的手掌隔着?羽绒衣,掐着?她的腰,将她从自?己的脚背拎到了?客厅,“先吃早饭,等会儿带你出去看雪。” 脚心落在又软又暖的地毯上?,被纷杂情绪包裹的心瞬间又晴朗起?来。 “好!”她笑着?应了?一声。 * 许云淅以为?,励蓦岑所谓的“出去”是去楼下,却没想到他?把她带去了?东郊的明岚湖。 雪已?经停了?,灰蒙蒙的天与苍茫湖水互相映衬着?,浩渺而远阔。 天水之间,亭台楼阁、草木枝叶,全都披上?了?纯白的新?装。 一眼望去,好似一幅无穷无尽的山水画,岑寂、冰冷,却又美得不可方物。 许云淅从未见过这样的雪景。 她裹着?厚厚的玫粉色面?包服,立在岸边一株参天大树下,望着?眼前的景象惊叹不已?。 忽然间,一阵雪沫从头顶簌簌落下。 冰莹的冷意从围巾的缝隙钻进脖子?,她缩起?肩膀甩了?甩脑袋。 没过一会儿,头顶枝叶轻晃,又一阵雪落下来。 这里的风并不大,其他?树都没动?静,怎么偏偏她站的位置老是落雪…… 许云淅纳闷地转过头,就见励蓦岑站在自?己身后?两步远的位置,嘴角抿着?一丝坏笑,抬手晃动?身侧一根粗大的树枝。 那枝叶上?积着?的厚厚白雪顷刻间落了?她满头。 “啊——”许云淅笑着?轻呼一声,闭着?眼睛甩去头上?的雪屑。 脸颊上?也沾了?不少雪,冰冰的,很快就化了?,嘴唇上?也有。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 “甜的。”她冲励蓦岑笑道,“哥哥要不要尝尝?” 男人的手还搭在树枝上?,唇角勾着?痞痞的弧度,琥珀色的瞳仁凝在她脸上?,似是在判断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真的很甜。”许云淅抬手从身侧的枝丫间捧起?一小团雪走到励蓦岑面?前,然后?—— 对准他?的脸,“呼啦”一下全都泼了?过去。 自?以为?趁其不备,却不料被他?躲了?过去。 “小丫头,还学会使诈了?!”男人笑着?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咬牙切齿”地朝她扔来。 “啊——”许云淅吓得转身就跑。 一颗小雪球在她身后?的帽兜上?轻轻炸开。 她不甘示弱,弯腰从地上?捞起?一把雪,团了?几下,然后?不管不顾地朝身后?甩去。 结果没砸到人,反而自?己吃了?一脸雪。 男人畅快的笑声在寂静的湖边扩散开去。 瞧他?一脸得意的模样,许云淅不服气,决定放个大招。 她找了?片积雪厚的地方,将四周的雪全都扒拉在一起?。 嫌手上?的毛绒手套碍事,索性脱了?手套。 励蓦岑握着?个雪球走过来,意犹未尽地问道:“不玩了??” 许云淅没应声。 励蓦岑垂眼瞧了?她片刻,又问,“堆雪人?” “嗯,堆一个超——大的雪人!”许云淅头也没抬,自?顾自?地忙着?。 “要帮忙吗?”男人弯下腰,单手撑着?膝盖。 “不用不用!”许云淅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嗯~”男人慢慢直起?身子?,随即抬起?手,将手上?的雪球远远扔了?出去,然后?越过她往湖边走。 黑色马丁靴踩过身旁的雪地,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 过了?一会儿,许云淅悄悄转头。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停在几步开外,颀长挺拔的背影立在湖光山色之间,令人赏心悦目。 可现在不是沉迷于美景的时候。 两人实力悬殊,想要“一雪前耻”,只能搞偷袭。 许云淅回?过头,一边团雪球,一边想象着?励蓦岑被自?己的“超级雪弹”砸成雪人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弯起?唇角偷笑。 不过片刻,西瓜般大小的雪球就团好了?。 她双手捧起?大雪球蹑手蹑脚地朝励蓦岑走去。 一步、两步…… 前头的男人正举着?手机拍照。 就趁现在,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许云淅加快脚步,抱着?雪球朝那道修长的背影冲去。 却不想脚下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扑。 “啊——”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 高举的双臂没了?力道,手上?的雪球还没来得及腾空,就软趴趴地掉了?下来。 雪球在眼前裂成两半,人也跟着?往前倒。 没想到自?己的“复仇大计”竟要以一个“狗啃雪”的姿态狼狈收场! 许云淅郁闷地闭上?双眼,认命地等待着?正脸与雪球的亲密接触。 然而,想象中的冰冷并没有到来。 一阵淡淡的薄荷香随着?清冽的风迎面?袭来,她扑进了?一个坚实而宽大的怀抱。 暗涌17 许云淅当即睁开双眼, 正好撞进一双清凌凌的黑眸里。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一艘乌篷船顶着一层纯白的雪朝湖心悠悠荡去,在平镜般的湖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涟漪。 近旁一只鸟儿啁啾着振翅飞去, 震落树梢一丛积雪。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引起?许云淅的注意, 她所有的心神都被?眼前这双深潭般的黑眸吸引住了。 那黑眸狭长而沉邃,映着纤尘不染的雪景, 也映着她的小小身影。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 一片雪花似轻软的柳絮, 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脸上。 点?点?寒意渗进皮肤, 她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 又?一片雪花落下来。 恰巧沾在鼻尖。 身前的男人抬起?手,用?大拇指轻轻抹去那片雪。 凉凉的触感从皮肤上一掠而过,许云淅蓦地醒过神来。 这才发现自己靠在励蓦岑怀里, 已经怔怔瞧了他半晌。 心脏骤然一悸。 却见身前的男人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问道:“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嗯?” 微扬的尾音带着温软的笑意, 像羽毛轻扫心尖。 不是没有和他这样?近距离接触过。 前段时间发烧,她甚至抱着他睡了一整夜。 可现在不知道怎么的, 心跳莫名就?乱了节奏。 一股热潮从心底直冲上来,霎时间染红了整张脸。 “没有……”想起?自己搞“偷袭”却差点?摔跤的羞窘场面?,耳根迅速升温。 她低着头从他怀里退出来, 跑回之前团雪球的地方, 捡起?丢在那里的手套。 手套上沾满了雪屑。 她将它们按在脸颊上, 冰冷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渗进皮肤,热度骤然降到冰点?,可心跳还是扑腾扑腾的, 迟迟没有平复。 一道清脆的童音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 “先生?!给?女朋友买朵花吧!这花可新鲜了,和你女朋友一样?漂亮呢!” 许云淅放下手套循声望去, 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立在励蓦岑身前,她身上裹着一件退了色的红色棉服,怀里抱着一大捧红玫瑰,冲励蓦岑讨好?的笑。 她的身侧站着一个又?矮又?瘦的中年女人,同样?抱着一大把玫瑰,同样?冻得通红的脸上挂着同样?讨好?的笑。 不同的是,中年女人身后还背着一个婴儿,那婴儿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正歪着脑袋睡觉。 许云淅下意识地看向励蓦岑。 男人一只手斜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另一只手抓着个小雪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抛起?又?接住。 他带笑的目光在那中年女人和小女孩儿之间转了一个来回,随后停在那女人脸上,问道:“我们看起?来像男女朋友?” 熟悉励蓦岑的人都知道,他用?这种语气问出的通常都是反问句。 那中年女人却没听出来,一边笑着一边用?力点?了点?头。 小女孩儿也弯起?眼睛跟着笑,“先生?和小姐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励蓦岑听完,偏头看向许云淅。 明明他脸上瞧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可视线相接的那一瞬,许云淅的心尖却陡然一颤,双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有上升的迹象。 她避开他的视线,拿着手套跑过去,冲那对卖花的母女轻声说道:“阿姨、小妹妹,你们搞错了,我们……”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励蓦岑的声音打?断了,“花怎么卖?” 中年女人看向身旁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口齿清晰地回道:“十块钱一朵,两朵十九,三朵二十五。”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先生?买三朵吧,三朵表示‘我爱你’。” 似乎没想到会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嘴里听到这三个字,励蓦岑扬了扬眉,转头问许云淅,“淅淅想要几朵?” “嗯……”许云淅对花没有什么感觉,可大雪天的,母女三人卖个花不容易。 对上她们充满期待的目光,许云淅犹豫一瞬,小声回道,“一朵吧。” 既照顾了她们生?意,也不至于浪费钱。 励蓦岑点?了点?头,饶有兴致地问那小女孩儿,“一朵表示什么?” “一朵表示‘你是我的唯一’。”小女孩儿抽出一朵用?塑料纸包好?的玫瑰笑着递给?励蓦岑。 励蓦岑却没有接,而是偏头指了指许云淅,“给?她。” 小女孩儿微微一愣,随即低声提醒道:“这花还是要先生?亲自送才好?。” 励蓦岑刚刚打?开手机准备付钱,闻言动作一顿。 “不用?不用?……”不等他有所反应,许云淅已经伸手接过了那朵花。 励蓦岑的视线顺着那朵花转到许云淅脸上。 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唇红齿白的少女低头望着手上的深红色玫瑰。 稀疏的雪花从天上缓缓飘落,有几片落在她乌黑的发间。 一张泛红的巴掌小脸衬着厚厚的白色围巾,瞧着比她手中的鲜花还要娇艳。 许云淅察觉到身侧的目光,抬起?眼帘看去。 正好?见励蓦岑转开脸,低声问那小女孩儿,“这里还有多少?” 小女孩儿敏锐地意识到什么,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还有五十一朵!” 紧接着又?说道,“五十一朵表示‘我心中只有你’。” 一朵表示“你是我的唯一”; 三朵表示“我爱你”; 五十一朵表示“我心中只有你”…… 许云淅忍不住怀疑,任何一个数字到了这小女孩儿嘴里,都能编出一套讨巧的说法来。 “那都给?我吧。”励蓦岑随口一说,那小姑娘顿时开心地笑起?来,“好?的,先生?!” 一张冻裂的嘴张张合合,不停地朝两人鞠躬,“谢谢先生?、谢谢小姐!祝先生?和小姐天长地久、白头相守!” 许云淅:“……” 买这么多花,也太浪费了吧? 她一脸不赞同地看向励蓦岑,他却已经掏出手机去扫那中年女人挂在脖子上的二维码了。 那女人满脸感激,刻满皱纹的眼角有点?湿,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半天都没发出声音来。 许云淅原以?为她不说话?是怕吵醒身后的婴儿,却不想是个……哑巴。 母女三人顶着寒风在雪地里越走越远。 许云淅抱着满怀的玫瑰花,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正低头看着手机。 流畅的下颚线深刻明朗,高挺的鼻峰下,一团白雾随着他的呼吸时浓时淡。 大约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偏头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许云淅不自觉地眨了一下眼睛。 “怎么了?”励蓦岑转身朝她走来。 她垂下脸,望着满眼的红玫瑰,心头忽然涨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沉默一瞬,她抽了抽冻僵的鼻头,小声说道:“花太多了,我拿不下。” “那我帮你。”男人从她手里抽走最早买的那一枝玫瑰,随后指向不远处那座湖心亭,说,“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许云淅:“……” 还以?为他会把所有花都接过去,结果——就?帮她拿一枝? * 下午许云淅要去学校训练。 两周后,是江州二中建校100周年纪念日?。 届时会有大型的庆祝活动和文艺演出。 作为高三学生?,本不需要出演节目。 但季聿钦找到许云淅,说想和她合奏一首曲子。 正巧那首曲子许云淅特别喜欢。 早在初中时,教她拉琴的老?师就?带着她练过无数遍。 校庆当日?,作为杰出校友,励蓦岑肯定会来学校。 她想把这首曲子送给?他,弥补之前错过的那场家长会。 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只是学业繁忙,平时没空练习,只能趁着短暂的周末和季聿钦磨合。 可人算不如天算,几天之后,听说了励蓦岑要出差的消息,去的还是美国。 自从暑假那回提早从外省出差回来之后,他已经有半年时间没出过差了。 许云淅有点?惊讶,随即问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励蓦岑说:“还没定,至少要月底吧……” 月底…… 那岂不是完美错过了校庆? 原先期待着在校庆演出时给?他一个惊喜,许云淅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此时听说他要出差,藏在心里的期待霎时间化为乌有。 励蓦岑走后,许云淅每天都过得郁郁寡欢。 习惯了每天和他在一起?,陡然剩下自己一个人,一时间有些?难以?适从。 每天下了晚自习,回到空荡荡的家,虽然有柴宝在,可心里依旧像少了什么,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校庆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许云淅忍不住又?期待起?来—— 说不定他会像之前那样?提早回来。 可每天晚上睡前和他视频,他都在办公室里忙得不可开交,短短几分钟,不是电话?响,就?是有人来找他。 许云淅心头燃起?的那点?星星之火彻底熄灭了。 温漾知道许云淅是为了励蓦岑才准备这个节目的。 她每天不仅要兼顾学习,还要抽时间排练,有时候忙得连晚饭都没时间吃。 可付出了那么多,当事人却根本不知道。 看着瘦了一大圈的许云淅,温漾忍不住提议:“要不让蓦哥回来一趟,看完演出再飞回去好?了。” 许云淅连连摇头。 美国不比国内,哪能说回来就?回来。 况且他工作那么忙,她怎么能给?他添乱? 一首曲子而已,到时候把演出视频发给?他,一样?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可即便想得很透彻,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转眼便到了校庆这天。 晚上,学校报告厅里高朋满座。 精彩纷呈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喝彩声、掌声此起?彼伏。 临近上台,许云淅不由地紧张起?来。 她跟季聿钦说了一声,套上羽绒服,跑去洗手间。 从里头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一群人从走廊那头迎面?走来。 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挺括的深灰色羊毛西装,走在一群高矮胖瘦的中年男人中间,如鹤立鸡群般惹人注目。 许云淅不经意的目光掠过那张脸,刚要收回,又?猛地顿住。 励蓦岑? 他怎么会在这里? 前天晚上和她视频的时候,他不还在美国那边的办公室吗? 怎么短短两天时间,就?横跨太平洋到了她眼前? 一定是太过想念,产生?的幻觉吧…… 几个刚刚表演完的同学从走廊上跑过,挡住她的视线。 和许云淅一起?出来上洗手间的女生?见她呆立在墙边,拉了拉她的胳膊,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许云淅收回视线,转身跟那女生?往报告厅去,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许云淅。” 许云淅脚步猛地一顿,循声看去。 隔着一段窄长的走廊,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捏着校庆活动的红色宣传单,脑袋微微歪着,冲她笑道,“才几天没见,就?不认识了?” 暗涌18 浅橘色的灯光从走廊顶上落下来, 映在?男人?盛满促狭笑意的眼里,漫起星星点点的碎光。 “哥哥?!”许云淅的双眼倏地睁大,短暂的惊讶过后, 欢喜如泉水般从心底喷涌而出。 王校长和一众校领导就站在励蓦岑身旁, 她却完全?没在?意,满脸欣喜地朝他?飞奔过去, “你怎么?回来啦?” 励蓦岑冲她晃了晃手上的宣传单, “这么?重要的活动, 怎么?能错过?” 一旁的王校长听?了,登时笑出一脸菊花般的褶子,扭头?对着身后几位领导说道:“蓦岑为了参加校庆, 特意从美国飞回来!” 在?众人?的惊叹声和赞扬声中, 王校长拍了拍励蓦岑的肩膀,由衷地感激道, “蓦岑,非常感谢你对母校的大力支持, 辛苦了!!” 励蓦岑笑了笑,“不辛苦,应该的。” 原来是应了王校长的邀请…… 许云淅想着就?问道:“那?之前视频的时候, 哥哥怎么?没告诉我?” “诶, 我没说吗?”励蓦岑抬起手, 用食指抠了抠眉尾,“大概太忙给忘了吧……” 许云淅:“……”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忘了? 大约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吧。 可要不是出来上这趟洗手间,这惊喜什么?时候才能被她发现呢? 若是等到整场演出结束才能见到他?, 那?岂不是要带着满满的遗憾上台演奏? 许云淅想到这里, 皱起鼻子,佯装不快地瞪了励蓦岑一眼。 瞧着气咻咻的, 可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励蓦岑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笑着道歉:“对不起,都是哥哥的错,下次一定提早告诉你,好不好?” 他?哪有什么?错? 能在?这个时刻见到他?,她甚至比中了大奖还要开心。 可尽管心里这样想,面上却还是拉长了脸,状似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好吧……” 励蓦岑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谢谢淅淅,等会儿演出结束,哥哥带你去吃大餐。” “好!”脸上假意的怨怼悉数散去,许云淅还想和励蓦岑多呆一会儿,无奈王校长他?们还在?旁边等着,只好忍住心底的不舍,开口与他?道别,“那?我先……” 话说到一半,一股冷冽的穿堂风从走?廊那?头?吹来,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她原想着就?上个洗手间,几分钟而已,披着羽绒服就?出来了。 衣服敞开着,里头?只有一条裙子。 冷风吹过,拂起单薄的裙摆。 裙摆之下,是两条光裸纤细的小腿。 励蓦岑不由地皱眉,“什么?时候轮到你?” 她的羽绒服很长,下摆遮过膝盖。 他?边问边蹲下身帮她拉上羽绒服的拉链。 起身的时候,头?顶的短发蹭过她的下巴。 清爽的薄荷气息在?四周萦绕。 王校长和一众校领导都在?旁边看着,众目睽睽之下,许云淅有些?不自在?。 她抿了抿唇,忍着脸上的热度,小声回道:“还有两个节目就?轮到了……” 一路将拉链拉到领口,男人?站直身子,低眸温声说道:“那?快进去吧,别感冒了。” “嗯。”许云淅点了两下头?。 小姑娘两颊红红,纤长睫毛下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衬着帽沿上那?圈白色的细毛,瞧着又乖又软。 励蓦岑习惯性地抬起手,想揉揉她的发顶,注意到她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又默默收回了手。 * 如果说,在?励蓦岑出差的那?段时间,许云淅的心像一潭死水般沉寂。 那?么?现在?,那?潭水似有飞瀑注入,顷刻间浪花飞溅,迸出的全?是欢悦。 她抱着这种从未有过的雀跃心情登上舞台。 只需一眼,她就?找到了坐在?台下的男人?。 场下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她依然对着他?的方向?,一手拿着小提琴,一手握着话筒,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接下来我和季聿钦演奏的这首曲子,是著名音乐家坂本龙一先生的代表作《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我想把这首曲子送给我独一无二的、最?好的哥哥励蓦岑——” 昏昧的光影里,她看到他?扬起的唇角。 她的嘴边也不由自主地绽开笑意,甜糯嗓音通过话筒传遍整个报告厅, “励先生,祝你圣诞快乐、永远快乐!” 话音落下,掌声四起。 全?场灯光暗下,许云淅放下话筒,暗自做了个深呼吸。 一束聚光灯缓缓亮起,落在?弹钢琴的男生身上。 清俊的少年穿着黑色正装,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舞。 清灵干净的琴音如碎雨,一颗、两颗、三?颗…… 不急不缓地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点点水花。 长长的一段独奏之后,又一束灯光亮起。 小提琴悠扬的琴声加入演奏。 透着些?许悲伤的旋律,和着悦耳的钢琴,仿佛徐徐变大的雨,丝丝缕缕,缠绵交错。 场下的观众被这美妙的琴声吸引,全?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励蓦岑也不例外。 他?靠在?椅背,目光凝在?台上的少女身上,一瞬都没有离开。 女孩穿着一条简单的纯黑长裙,几日不见,好似瘦了些?。 乌亮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衬着那?张巴掌小脸越发白皙柔美。 最?惹眼的还是那?双澈亮的黑眸,眸子里盛着一汪莹润的水光,映着头?顶的灯光,仿佛一片雨雾弥漫的湖,朦胧而醉人?。 温漾也坐在?台下听?着。 她原本是来帮许云淅拍视频的。 学校也会出视频,画质肯定比她拍的好。 但许云淅怕学校出得太晚,赶不上圣诞节之前发给励蓦岑。 可就?在?几分钟前,许云淅告诉她,励蓦岑回来了。 她难以置信,给温澜发了条微信过去。 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回复:【说是老王极力邀请,盛情难却……】 温漾不信老王有那?么?大魅力,她举起手机,拍了张许云淅演奏的照片发过去。 那?边立刻回了一个字,哦,不,应该是一个偏旁:【艹】 空了大约半分钟,温漾的手机接连不断地震动起来,微信对话框里的消息一条跟着一条蹦出来, 【我说他?明明一个月之前就?拒绝了老王!】 【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难怪前几天不要命似地加班!】 【还拉着我一起通宵!!!!】 满眼都是叹号…… 温漾可以肯定,励蓦岑这次回来,绝对和许云淅有关。 大约从老王那?里听?说了她会参加演出,所以特意大老远飞回来…… 说起来,他?对许云淅真的……太好了。 一个连父母都不在?意的男人?,为什么?会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孩这么?好…… 温漾带着满腹疑惑看向?舞台上的女生。 纤瘦的少女亭亭立于舞台中央,专注地拉着琴。 一袭简单黑裙,看起来那?么?优雅、那?么?从容,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与年初刚认识的时候,判若两人?。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励蓦岑。 想起这一年里励蓦岑为许云淅做的种种,温漾忍不住暗暗感叹: 他?真的……好宠她—— 把她从一个孤苦伶仃的小镇姑娘宠成了柔婉明媚的小公主。 不知什么?时候,舞台上的节奏变得激昂起来。 两位演奏者脸上的神情也跟着肃穆起来。 那?笼罩在?舞台上的无形的雨越来越大。 豪雨磅礴、狂风四起,覆盖着厚重乌云的水面上波澜起伏,壮阔至极。 良久,那?乌云散去,雨势渐收,汹涌的波涛也慢慢归于平静。 一曲终了,余韵久久未散。 等许云淅和季聿钦走?到台前鞠躬谢幕时,迟来的掌声才如潮水般热烈而至。 “这两人?是什么?神仙组合,听?得我都快哭了……” “哎哎,你们说季聿钦是不是喜欢许云淅?” “怎么?说?” “我听?说是季聿钦主动去找许云淅合作的,校乐团那?么?多拉小提琴的他?不找,偏偏找了个乐团外的,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 后座传来细碎的八卦,励蓦岑听?了片刻,侧身和邻座的王校长说了一声,起身离开座位。 后台,许云淅如释重负。 她将小提琴放进琴盒,一转身,就?见季聿钦站在?自己身后。 目光相撞,少年抬手摸了摸鼻子,说:“今晚谢谢你。” 少年的眼底透出几分赧意,语气却很郑重。 他?的臂弯里挂着脱下的黑色正装,脖子上的领结也已摘下,只余一身雪白衬衣,束在?黑色长裤里,整个人?显得清瘦俊逸。 “诶?”许云淅眨了眨眼,一时不理解他?的用意。 “我特别喜欢这首曲子,一直想找人?合奏……” 四周满是等着上台表演的同学。 有化妆的、有背词的、有弹吉他?的,还有凑在?一堆高声说笑的。 修长如竹的少年站在?对面,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谢,“谢谢你帮我达成所愿。” “该我谢你才对。”许云淅抱着琴盒,感激中带着几分自嘲的笑, “你这么?高的水平,完全?可以找更厉害的乐手合作,结果找了我这么?一个三?脚猫……” 说话间,余光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地看过去,双眼蓦地一亮, “总之,谢谢你的不嫌弃之恩!我先走?了,再见!” 她利落结束对话,拎起旁边椅子上的羽绒服,抬脚就?跑。 季聿钦侧过身,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见她像只翩跹的蝴蝶,轻灵地穿过纷乱的人?群,最?终跑向?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双手插着裤兜,懒懒散散地靠在?门边上,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宠溺的笑。 等她跑到跟前,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随即接过她手上的小提琴,却没有急着走?。 他?将琴放在?脚边,然后替她披上羽绒服,又蹲下身子替她拉上拉链。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平常做惯了似的。 女孩儿仰起头?,大约道了声谢,随后抬脚往门外走?。 男人?则弯腰拎起小提琴,转身跟上去之前,冷不丁地扭头?朝这边看来。 隔着嘈杂的人?群,季聿钦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上。 季聿钦神情一顿,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对方就?收了视线扭头?离去。 转眼的功夫,男人?的背影就?消失在?门外。 可季聿钦的眼底却还留着他?刚刚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淡漠疏离,和看许云淅的截然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其?中还隐隐透着警告。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季聿钦回神。 偏头?看去,就?见励葶葶抱着双臂靠在?一旁的化妆桌上,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真兄妹。” 季聿钦扬了扬眉,“所以?” “所以——喜欢她没结果。”励葶葶盯着男生的眼睛,似是生怕错过他?眼底任何?微小的情绪。 无声的对视仅仅持续了两秒,就?见他?无所谓地笑起来,“是吗?” 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反问,清瘦的少年捞起挂在?椅背的羽绒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个时候,许云淅和励蓦岑已经走?出了报告厅大楼。 冬夜的校园,寒意浸人?。 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甬道并?肩往前走?,背后隐隐传来动感的乐声,越发显得四周寂静。 一盏盏路灯慢慢从身旁经过,时而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时而又缩成浓黑的一截,然后在?脚下越踩越短…… 许云淅乐此不疲地看着,一颗心好像装满了糖水,随着她的脚步轻轻荡漾着。 就?连拂面而过的刺骨北风都好似带着甜味。 “淅淅。”左耳传来男人?柔缓的嗓音。 “嗯?”她偏头?看去,唇角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谢谢你的曲子,拉得很好听?,我很喜欢。”男人?瞧着有些?疲惫,眼皮半耷拉着,可望过来的眼神里却带着温煦的笑。 许云淅笑着摇头?,“是哥哥送的琴好,水平再次的人?都能拉得好听?……” 说话间,想到什么?,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凝,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美国?” 问题出口,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好怕他?说明天就?走?…… 真希望他?能多留几天。 最?好能过完元旦。 在?她紧张又期待的眼神里,男人?沉吟一瞬,说:“年后再说吧。” 年后! 大大超过预期,许云淅骤然松了口气,心底那?罐糖水仿佛被人?加了蜂蜜,香甜的滋味瞬间在?胸口蔓延。 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她卸下背后的书?包,从里头?掏出一只裹在?透明包装纸里的苹果,递给身旁的男人?,“哥哥,平安夜快乐!” 苹果是晚饭时食堂发的,原本打算晚上回去,拍张照“送”给他?的,却没想到竟然能亲手送给她。 “谢谢。”励蓦岑伸手接过。 从前读书?的时候,也有许多女生送他?这种所谓的“平安果”。 他?从没有收过,即便是偷偷塞进他?桌洞的,也随手分给旁人?,或是直接扔进垃圾桶。 可许云淅送的这个,头?一次让他?有了想吃的欲望。 他?拆了包装纸。 苹果有点大。 “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他?一边问,一边双手扣住苹果,准备掰成两半。 下一秒,手腕就?被按住,“不要!” 他?动作一顿,垂眼看去。 一只细白的小手紧紧圈在?自己的袖口。 隔着几层布料,他?感觉到一点绵柔的力道。 注意到励蓦岑的视线,许云淅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 她当即松开手,随即微微抬高音量强调道,“不能分。” 励蓦岑不解,“为什么??这又不是梨……” 因为…… 她希望他?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对上男人?望过来的疑惑视线,许云淅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 到了嘴边的话在?舌头?上转了一圈,到底没能说出口。 下一秒,男人?带着笑的慵懒嗓音悠悠缓缓地传进耳朵,“就?这么?不想跟哥哥分开?” 30-40 春潮10 许云淅实在太过惊讶, 连菜都忘了吃,就这样含着那?一小块菠萝,满脸惊愕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大约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转头看过来。 目光相交的瞬间, 许云淅心口陡然?一紧,随即飞快地低下头, 迅速将那块菠萝吃进嘴里。 第一口咬下去, 感觉有点酸, 但很快就有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一直…… 漫到心里。 顷刻间,积压在心头的阴霾悄然?散开, 温煦的春光洒下来, 满心都是欢喜。 “谁规定?只?有结婚才能在无名?指上戴戒指?”对面传来男人不以为意的哼笑,“我喜欢戴不行?” 话?音落下, 许云淅忽然?想到什么,心底那?些装满了欢喜的五彩泡泡, 霎时间一个接着一个,“啪啪啪”地全都碎得无影无踪。 他之所以在无名?指上戴戒指,伪装成已?婚人士, 是为了阻挡那?些觊觎他的女人吧? 以他的身份地位, 只?有像姚婧那?样能力与美貌并存的女人, 才有资格与他并肩。 虽然?不知道他和姚婧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一起那?么多年,却没能走进婚姻的殿堂。 但, 即便他已?经?和姚婧彻底分开, 她也不可能成为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她还清晰地记得,高考结束那?天, 姚婧给她看了一张他醉酒的照片。 当时姚婧说,他不愿意听?从老爷子的安排和她订婚,跑去喝闷酒,结果醉得不省人事。 想到这里,久违的酸涩漫上心头,将那?点菠萝的甜味冲得一干二净。 怕被老爷子瞧出异常,许云淅端起碗,埋头喝汤。 “强词夺理!”老爷子气咻咻地瞪了励蓦岑一眼?,转头和许云淅吐槽, “淅淅,你?看看这臭小子,马上就三十岁的人了,还成天跟我唱反调,哪有一点做哥哥的样子?难怪没女孩子喜欢他!” 许云淅慢半拍地抬起头,还没想好如何接话?,就听?励蓦岑好整以暇地反驳道:“谁说我马上三十了?这不还有两年吗?” “对,你?还有两年,你?还年轻,你?一点儿都不着急!”老爷子越说越气, “可我老了,天知道还能活多久,能不能撑到你?结婚的那?一天!” 许云淅原本还沉浸在怅然?的情绪中,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凛,压着老爷子的话?尾,急急地说道:“呸呸呸,爷爷康健着呢,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小姑娘性?子柔和,嗓音也是轻轻软软的,很少有如此情急的时候。 老爷子微微一愣,随即朗声笑起来, “淅淅说的对,爷爷还康健着呢,一定?能活到淅淅嫁人的那?一天! 最好啊,还能抱上小重外孙,等以后去了九泉之下,也能给老许一个交代!” 老爷子是笑着说这些话?的,许云淅却差点听?哭了。 她垂下眼?帘,掩住发红的眼?圈。 虽然?之前下定?决心,要尽快腾空自己?的心,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每每想到要和一个陌生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内心深处就会升起强烈的排斥。 但为了让老爷子开心,她还是压下心头纷杂的情绪,抬起头,弯起唇角笑道:“我会好好努力的!” 励蓦岑正低头喝汤,闻言撩起眼?皮朝对面的小姑娘看去。 只?见她侧着微红的脸,冲老爷子笑得眉眼?弯弯。 “嗯,还是淅淅乖!”老爷子心情大好,又拿起公?筷替她夹菜,“来,多吃点。” “爷爷您也多吃点。” 两人一个慈一个孝,瞧着倒是比亲祖孙还要和谐。 励蓦岑忽然?就觉得意兴阑珊。 他放下筷子,起身说道:“我吃饱了。” 老爷子和许云淅不约而同地仰起头。 看到的却是一道大步离去的背影。 “吃这么快干什么,又不赶飞机!”老爷子一脸嫌弃地抱怨了一句,随即冲许云淅笑道,“别管他,我们继续吃。” “嗯。”虽然?这样应着,可直到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口,她才收回视线。 吃过晚饭,许云淅陪老爷子聊了一会儿天,随后又吃了一小块榴莲。 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了。 正好励蓦岑从楼上下来。 老爷子让他送许云淅回家。 司机已?经?把那?辆被榴莲臭味“污染”过的车开走了。 励蓦岑从车库里开了辆黑色的迈巴赫出来。 老爷子让保姆往后备箱里装了好些吃的。 除了时令水果,还有她爱吃的小核桃、巧克力和各种零食糖果。 许云淅连连摆手,一个劲地说“够了够了”,“爷爷,太多了,我吃不完的,您留着自己?吃吧!” 老爷子哪里会听?她的,“吃不完就分给朋友同事吃……” 说话?间又想到什么,“对了,你?现在不是在盛瑞上班吗?蓦岑的办公?室里有冰箱,你?放些水果进去,想吃了就去拿。” 许云淅:“……” 老爷子现在虽然?已?经?不管集团事务,可他没退下来之前,在商界也是个雷厉风行的大人物?,对待儿孙更是威厉有加。 怎么到了她这儿,却像个完全不懂职场规则、一味溺爱小辈的老人,觉得她去上班,仿佛比上幼儿园还要随意,竟让她想吃水果了就去老板办公?室拿…… 励蓦岑已?经?在车上坐了好久,怕他等得不耐烦,许云淅和老爷子匆匆告别后,便上了车。 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到驾驶座旁,弯着腰叮嘱励蓦岑,“路上慢点开,把人送到家再走,知道吗?” “嗯。”靠在椅背刷手机的男人将手机丢进一旁的储物?盒里,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那?样子看着,与之前老爷子让他去参加寿宴时一模一样——答应得干脆利落,却不带一分感情。 雨还在下,丝丝缕缕,绵密不绝。 车子在空旷的道路上疾驰。 一边是山,一边是湖。 一盏盏橘色路灯如高挺的卫兵,肃立在雨雾朦胧的岑寂夜色里,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车内的气氛,同车外一样寂寥。 身侧的男人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路况,在黯淡的光影里,那?锋锐的侧脸线条堪比画室里的石膏雕像。 许云淅觉得,他周身的气压,似乎比来时还要低。 他那?么忙,顺路把她带过来就算了,可这大晚上的,还要亲自把她送回家去…… 那?么远的路,得浪费多少时间。 许云淅抱着电脑包,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挂在上面的熊猫玩偶,侧头对着身旁的男人轻声道谢:“谢谢你?带我过来看爷爷,我……很开心。” 男人拿眼?尾瞥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地说道:“开心就常来。” “嗯。”许云淅笑着点了点头。 男人没再说话?。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 许云淅咬着唇,踌躇半晌,总算鼓起勇气,说道:“那?个……我想请你?吃个饭……” 吃个饭、道个歉,把旧篇翻过去,然?后,彻底地、真正地腾空自己?的心……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僵硬地落在他的鼻唇间,手指不自觉地抓紧熊猫玩偶,提心吊胆地把话?问完,“可以吗?” 话?音刚刚落下,就听?手机铃声响起。 车载大屏幕上显出来电信息。 是温澜打来的。 励蓦岑偏头瞧她一眼?,说:“我先接个电话?。” 许云淅悬着一颗心,点头应道:“好。” 下一秒,就听?温澜带笑的嗓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阿蓦,胡三组了个局,都是熟人,过来凑个热闹呗?” 励蓦岑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没空。” “不是吧?你?一纯种单身狗,晚上又没人约,怎么会没空?” 不等励蓦岑回应,又有手机铃声响起。 与刚才那?种单调的自带铃声不同,这次响起的,是节奏明快的钢琴曲。 虽然?许云淅第一时间就把手机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摁掉了电话?,但还是被手机那?头的温澜听?到了。 他惊讶地提高音量,“我去,这大晚上的你?跟谁在一起啊?” 顿了几?秒之后,又猜测道,“不会是……云淅妹妹吧?我说,你?白天撩了人家还不……” 不等他把话?说完,励蓦岑就抬起手,又快又准地切断了电话?。 耳边顿时清净下来。 前头的挡风玻璃上,雨刮器一下接着一下,悄无声息地划去模糊的雨水。 余光里,坐在身侧的小姑娘正低头按着手机,看着像在发微信。 励蓦岑等了片刻,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于?是清了下嗓子,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许云淅正低着头敲手机键盘,闻言手指一顿,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想起他刚刚断然?拒绝温澜的样子,一颗心又晃晃悠悠地悬到半空中,不抱任何希望地嗫喏道: “我说……想请你?吃个饭……不过,如果你?没空的话?那?就……” “算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励蓦岑就截断了她的话?,“明天晚上有空。”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答应得如此快。 像他这样事务繁多的大佬,不都应该拿出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表,皱着眉头翻上半天,才能找出一点空闲时间吗? 她怔愣愣地瞧着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行?”身侧的男人见她迟迟没有回应,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呃,行、行的……” 看来正巧碰上他有空。 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 许云淅有点庆幸,还有点小开心。 她低下头去,正准备继续编辑微信,忽然?想到什么,又偏头问他,“可以把手机号码告诉我吗?我定?好地方,给你?发消息……” 去京市上大学后,她换了手机号码。 当时为了彻底让自己?从情思的泥沼里挣脱出来,特意没存他的号码,也没重新加他微信。 “还是原来的号。”身旁传来的嗓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哦。” 虽然?那?么多年没联系,可那?串数字,却已?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那?之后,谁也没说话?。 许云淅将之前敲了一半的微信补充完整,然?后发了出去: 【皓阳哥,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片刻之后,回复一条接着一条蹦出来,都是语音。 她关掉提示音,将每条语音都转成文字,拧着眉头一一看完,然?后飞快地敲了一长段文字过去。 过了很久,对方都没再发消息过来。 想是被她说服了。 许云淅暗暗松了口气。 车子开到单元楼前,已?是深夜。 老爷子给的东西?实在太多,许云淅拎着两大袋零食,剩下的那?一大箱水果则由励蓦岑抱着。 堂堂CEO,大晚上的还要给她当搬运工,许云淅实在过意不去,让他把箱子放进电梯就行。 “老爷子说,让我把你?送到家——” 男人抱着纸箱进了电梯,像个执行主人命令的机器人一般,脸上虽然?瞧不出情绪,语气却十分坚决,“少一步都不行。” 春潮11 许云淅只好由他。 坐着电梯上了七楼, 一出去,就见自家门前坐着个男人。 是室友馨姐的男朋友董峰。 他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外套,垂着脑袋, 横着手机正在打游戏, 身?旁还放着一只黑色背包。 听到脚步声,董峰仰头看来。 许云淅疑惑地问?道:“峰哥, 你怎么坐在这里, 没带钥匙吗?” “嗯。”董峰瞧了眼许云淅手上拎着的两?个大袋子, 又看向她?身?后抱着大箱子的励蓦岑,收起手机,起身?问?道, “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都是爷爷送的。”许云淅冲他笑了笑, 转身?对励蓦岑说道,“我到家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 怕耽误他时间,她?放下袋子, 去接他手上的箱子。 箱子挺重的,励蓦岑侧身?避开,“不差最后一步。” 言下之意, 是要?给她?送进家里去。 可她?的房间太乱了, 实在有碍观瞻…… 许云淅连忙摇头, “不用不用,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自己?拿进去就行。” 语气听着挺真挚, 脸上里还带着客气的笑,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 可实际上, 却是让他赶紧走。 在一旁等着许云淅开门的董峰也听出了许云淅的言下之意。 他猜,这男人必定不是许云淅的男朋友,估计连朋友都算不上,要?不然她?早就把人请进门了。 虽说只是合租室友,但大家的关?系处得挺融洽,董峰见那男人抱着个箱子杵在楼道里不肯走,便站出来?帮腔道:“谢谢你送淅淅回来?,东西放门口吧,我会帮她?搬进去的。” 励蓦岑闻言,仔细地看了董峰一眼。 这人瞧着三十岁出头的样子,长相一般,身?材一般,身?上穿的衣服,瞧着也十分一般。 这种男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偏偏许云淅站在他身?旁,与他一唱一和道:”嗯,放着吧,峰哥会帮我搬进去的。“ 一口一个峰哥,亲近得很?。 励蓦岑一言不发地放下箱子,转身?往电梯口去。 等电梯的时候,听身?后传来?开门声和两?人的说话声,他忍了忍,终究还是扭过头。 敞开的大门前,纤瘦的女孩儿拎着两?只大袋子进门,穿着土黄色外套的男人抱着箱子跟进去。 下一秒,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那声响并不重,却像一块巨石,冷不丁地砸在他的心上。 * 出了单元楼,励蓦岑坐进车里,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刚刚在许云淅家门口发生的那一幕,还清晰地留在他的脑海里。 她?叫他“峰哥”。 他叫她?“淅淅”。 他们住在一起。 他对他说,“谢谢你送淅淅回来?。” 难怪之前在餐桌上,老爷子说想看她?嫁人、想抱小重外孙的时候,她?会红着脸说“我会好好努力”。 原来?,她?有男朋友。 那个男的,不是她?高中时期喜欢的那个男生。 她?——又喜欢上别人了。 所以,她?才会对他如此冷淡,甚至像个外人般,称呼他“小励总”。 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只是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时隔五年,那种被厚重阴云重重包裹到无法?呼吸的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 励蓦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启动车子,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小区。 南郊的私人会所,顶楼的豪华包厢里,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唱歌喝酒、谈笑风生。 励蓦岑推门进去的时候,刚好一首歌结束。 拿着话筒准备唱下一首的温澜见到他,愣了一瞬,随即高声笑道: “哇,日理?万机的小励总竟然屈尊降贵、大驾光临!来?来?来?,大家热烈欢迎!” 那家伙大约喝了不少酒,精神?特别亢奋,粗哑的嗓门透过话筒,传到包厢的各个角落。 在座的人纷纷起身?。 有让座的、有倒酒的,还有递烟的。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蓦哥不抽烟。” “啊,不好意思啊蓦哥……”那递烟的人正要?往回收,励蓦岑却伸手接过来?。 说话的和递烟的都愣了一下。 等他把烟含进嘴里,立刻有人凑上来?点烟。 烟雾缭绕间,身?边恭维声不断。 励蓦岑靠着沙发背,漫不经心地听着。 正前方的大屏幕前,温澜正陶醉地唱着: *【我们像一首最美丽的歌曲 变成两?部悲伤的电影 为什么你 带我走过最难忘的旅行 然后留下最痛的纪念品……】 若是放在平时,温澜那沙哑的嗓音和浮夸的表情一定会让励蓦岑嗤之以鼻。 可现?在,他却沉浸在他的歌声里。 明明唱得那么难听,可他的心,却控制不住地揪在了一起。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娇软的女声:“哥哥。” 励蓦岑眉头一动,夹着烟侧头看去。 就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年轻女孩坐在身?旁,及肩的黑发披散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带着几分羞怯的笑。 不知道是光线太过昏暗,还是他没有彻底从回忆中抽回神?来?,乍看之下,竟认成了许云淅。 心尖蓦地一颤。 他敛起双眉,定睛看去。 不过一瞬,就冷淡地收回视线。 有人过来?给励蓦岑敬酒,瞥到他身?旁的女孩儿,说道:“哟,这不是江大音乐学院的院花吗?听说你小提琴拉得特别好,要?不现?场给我们来?一段呗?” 立马有人应和,“对对对,来?一段来?一段!” 起哄声渐大,那女孩儿也不扭捏,起身?拿了琴,走到台上拉起来?。 悠扬的琴声一响,哄闹的包厢骤然安静下来?。 绯艳的灯光无声地变幻,励蓦岑眯起眼,目光落在那拉琴的女孩身?上,看到的却是另一道身?影。 过去的记忆不停在脑海中闪回。 她?掉眼泪的样子; 她?笑着喊他哥哥的样子; 她?拿着琴站在台上,当着所有观众的面,说他是她?“独一无二的、最好的哥哥”的样子; 她?站在冬夜的校园里,吐着白?气说一辈子都不想和他分开的样子…… 一曲终了,回忆也戛然而止。 那穿着土黄色外套的男人抱着箱子同她?一起进门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 这个时候——他们会做什么? 深夜、同居的情侣…… 还能?做什么? 励蓦岑截断思绪,猛地站起身?来?。 “走了。”冲温澜丢下两?个字,他大步离去。 那拉琴的姑娘愣了一瞬,随即追了出去。 “哥哥!” 胳膊从身?后被人拉住,励蓦岑顿住脚步,蹙着眉心偏头看去。 “哥哥心情不好吗?要?不要?……我拉琴给你助眠?” 过分甜软的嗓音听得人发腻。 他沉下脸,冰寒的眸子扫过去。 那女孩非但没有被他无声的警告吓退,反而顶着一张羞怯的脸,倾身?靠过来?。 裙子的领口有些大,随着她?的动作,挤出深沟的雪白?皮肤晃进眼底。 励蓦岑盯住她?的眼睛,冷冷地丢过去一个字:“滚。” * 进了门之后,许云淅才发现?,峰哥不是没带钥匙,而是因为和馨姐吵架,被赶出了门。 大约见峰哥没走,馨姐的气很?快就消了。 等许云淅去送水果的时候,两?人已?经和好了。 归置好剩下的水果和零食,许云淅给钟瑶回了个电话。 之前在去老宅的路上,钟瑶就打来?电话,问?她?关?于收购的事。 那时候励蓦岑就坐在身?旁,有些话不方便讲,许云淅草草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此时钟瑶应该在医院陪夜,传过来?的声音放得特别轻,“你到家了?” “嗯。” “小励总送你回来?的?” “嗯。” 许云淅一边听电话,一边打开衣柜,挑选明天要?穿的衣服。 晚上要?和他一起吃饭,得选件稍微正式点的…… 却听钟瑶感叹道:“他对你还真好啊……” 她?大概走出了病房,声音比之前响了很?多。 “是爷爷吩咐的。” 许云淅单手划过面前一排冬衣,最终挑了件焦糖色的长款大衣出来?, “你知道吗?吃晚饭的时候,我才听爷爷说,他没结婚,而且……连女朋友都没有。” “哈?”一瞬的惊讶之后,钟瑶笑道,“那你不是还有机会?” 许云淅拉上衣柜门,转头看向那件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小声说道:“没有的。” 钟瑶反问?:“你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没有?我看他对你很?不一样……” “那只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 许云淅以前不觉得,今天却深有体会。 老爷子叫他做什么,他即便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面上也不会推脱。 就好比老爷子让他把她?送到家,他便真的一步不少地把她?送到家门口。 “是吗?说不定那只是你单方面的误解……”钟瑶鼓励她?, “你喜欢他那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不会有的。”许云淅转身?坐到床上,搂过一旁的大熊猫玩偶,低声说道, “爱而不得的滋味太痛苦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轻声叹了口气,她?很?快转移话题,问?起钟瑶关?于收购的事来?。 钟瑶和她?母亲宋怀珍一样,举双手赞成。 可钟尚荣却始终保持沉默。 “我爸也知道,对智和来?说,这是眼下最好的、也是唯一一条能?拯救智和的路。 可他为了智和,付出大半辈子的心血,就这样转手他人,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嗯,我明白?。” 虽然励蓦岑说,等钟尚荣身?体好了,还是可以回到智和,但那时候的智和,已?经不是从前的智和了。 “哎——”钟瑶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盛瑞那么远,你还得早起……” 去智和上班,十分钟就能?走到,可去盛瑞,却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 “嗯,你也早点休息。”挂了电话,许云淅关?灯躺下。 就在她?即将沉入梦乡之际,楼上突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又开始了…… 许云淅无奈地拉开床头柜抽屉,摸出耳机塞进耳朵里。 降噪耳机也无法?抵挡那渐次激烈的响动,她?只好打开手机音乐。 熟悉的旋律传进耳朵,是坂本龙一教?授写的那首《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励蓦岑的身?影。 想起他坐在她?对面吃饭时、开车送她?回家时、搬着东西和她?一道上楼时那张疏离淡漠的脸,她?伤脑筋地想,明天晚上,该如何向他道歉,才能?让他原谅自己?…… 而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励蓦岑正在城郊灯火通明的赛车场里,轰着引擎,不要?命似地在赛道上飞驰。 * 许云淅第一次体会到,早高峰的地铁有多挤。 就连出口的闸机前,都堵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好不容易赶到盛瑞,离上班时间仅剩五分钟。 跑进知产部办公室,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一眼看去,没有吃早餐的,也没有扎堆闲聊的,每个人都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原本还打算趁上班前,把从小区门口早餐店带来?的两?个包子解决掉,见到这幅忙而有序的画面,只能?作罢。 半个小时后,施卉菱开完部门早会,把许云淅叫过去分派任务: “从今天开始的两?周内,上午的时间,你跟着我们的专利代理?师学习专利撰写; 下午去创新?中心,跟踪目前在研发的最新?技术,挖掘可以申请专利的创新?点; 每天下班前,把一天的工作总结发到我邮箱。” 听施卉菱的口气,似乎把她?当成了新?来?的实习生。 不过除了最后那条工作总结,其他的工作内容倒是与专利代理?师的职责相差不大。 专利代理?师也好,实习生也罢,只要?能?学到东西,其他的,许云淅都无所谓。 负责带她?的专利代理?师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叫戴颖。 她?身?材瘦小,剪着利落的短发,戴一副黑框眼镜,性格随和。 大致了解了许云淅的工作经历之后,戴工发了几个要?答辩的发明专利给她?,让她?根据审查意见,先拟个初稿给她?。 工作起来?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 许云淅跟着戴工去二楼的员工餐厅吃饭,碰巧在门口遇到了杨特助。 杨特助把她?带到一旁的角落,笑着说道:“我今天进小励总办公室的时候,没看到你的笔记本和武馆的宣传单。 我猜是小励总收起来?了,要?不等他出差回来?,你问?问?他。” 许云淅有点惊讶:“他出差了?” 明明昨天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的…… 她?想着又问?道,“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杨特助回道:“去华南区了,是今天一早临时决定的行程,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哦……”许云淅冲杨特助道了谢。 一直到周五,励蓦岑也没回来?。 而许云淅已?经基本适应了盛瑞的工作节奏。 戴颖见她?上手很?快,便丢给她?一个实用新?型案子,让她?独立完成。 工程师发来?的技术交底书太简单,许云淅趁着下午在创研中心学习,找到那位工程师了解相关?技术。 那位工程师特别热情,不仅给她?看了电脑上的设计图,还带她?去现?场看了实物。 通过对方的讲解和演示,她?彻底搞明白?了这个案子的构造和创新?之处。 这是她?来?盛瑞接到的第一个案子,虽然戴颖说不急,但她?还是想尽快完成。 一口气写完权利要?求书,一看时间,竟然已?经九点多了。 办公室里还有不少人在加班,许云淅却不得不走。 从盛瑞到她?住的小区,没有直达地铁。 中间需要?换乘另一条线,而那条线的末班时间是十点。 担心赶不及,许云淅收拾好电脑包,匆匆跑出办公室。 电梯口总共有六台电梯,大约遇到了加班结束的小高峰,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来?了一台。 那是最边上的一台电梯,她?快步跑过去,却见里头站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衬衣和同色长裤,正低着头,一手拿着iPad,一手用白?色pencil轻点屏幕。 励蓦岑? 许云淅倏地一愣。 在盛瑞呆了近一周,她?了解到许多不成文的规定。 比如,盛瑞有三间餐厅,但只有二楼那间大餐厅是开放给普通员工的,其他两?间都是高管专用。 又比如说,地下车库的停车位,也有普通员工和高管之分。 就连电梯,也有两?台是高管专用。 虽然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但要?是普通员工不小心越了界,很?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特别是在施卉菱这种吹毛求疵的领导手下,更要?小心谨慎。 听说前不久知产部就有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因为上班快迟到了,情急之下使用了高管专用的电梯。 恰巧被施卉菱看到。 结果在部门早会上,她?当着众人的面,把那实习生骂得狗血淋头。 那实习生是个即将毕业的硕士研究生,一米八几的大男生,愣是被骂得掉下了眼泪。 不过眨眼的功夫,许云淅脑海中就掠过诸多思绪。 她?很?快仰起头,确认这台电梯是不是高管专用。 只见电梯上方贴着一个大大的“3”,并不是高管专用的5号和6号电梯。 许云淅这才放下心来?,正准备抬脚跨进去,就见里头的男人掀起眼皮朝自己?看来?。 目光相交的刹那,许云淅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男人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神?情懒倦,一双狭长的眸子黑沉沉的,就这样无波无澜地看过来?,仿佛冬夜里的一潭池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许云淅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电梯里的男人蹙起眉心,薄唇微张,慢声问?道:“怎么?” 低哑的声线,仿佛被沙砾磨过,除了几分困倦,听不出任何情绪。 许云淅迟疑一瞬,往后退了一步,不太顺畅地说道:“呃,你……先……” 说话间,电梯门缓缓合拢。 却见里头的男人抬起手,食指曲起,指骨顶住开门键。 合到一半的门又朝两?边分开。 冷冷的语调跟着传出来?,“怕什么,我会吃了你?” 春潮12 男人?看起来, 似乎心情不太好。 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吗? 许云淅按下心头的疑惑,道了声谢,随即抬脚进了电梯。 控制面板上只有最底下的“-1”亮着?灯, 她?抬手按下了“1”。 电梯门合上, 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谁都没有?出声。 难言的沉默在周身蔓延, 许云淅悄悄抬眼。 透过铮光发亮的电梯门, 她?看见站在自己侧后方的男人?弯着?瘦长的脖子?, 低头看着?手上的ipad。 犹豫片刻,许云淅终究还是?没忍住,转头看向励蓦岑, 小声提醒道:“那个……你这?样对颈椎不好……” 男人?顿了一瞬, 稍稍抬起眼帘。 瞥过来的眼神冷飕飕的,许云淅咬了咬唇, 硬着?头皮接着?说道: “我们事?务所有?个老师,还不到四?十岁, 颈椎就出了问题,就是?因为长期低头看手机和?电脑……” 话音落下很久,男人?都没有?回应。 许云淅默默地转回头, 却听一道嗤笑从耳后传来, “他不也低头玩手机, 你怎么不管?” “诶?”许云淅一时没听懂他的话,扭头对上他的视线,不解地问道, “谁?” “叮——” 电梯就在这?时到达底层。 男人?抿着?唇, 垂下眼,重新看向屏幕。 许云淅急着?赶地铁, 没再追问,只和?他说了声“再见”便快步出了电梯。 从盛瑞到地铁站还有?一段十来分钟的路,走过去太费时间,看到路旁停着?一排共享单车,她?径直跑过去。 刚打开手机准备扫码,身后就传来一声短促的喇叭声。 回头看去,就见一辆迈巴赫停在路边,车灯亮着?,车牌很熟悉。 许云淅迟疑一瞬,收起手机跑到车旁。 她?敲开副驾的车窗,弯腰问里头的男人?,“方便带我去前?面的地铁站吗?” “上车。”励蓦岑瞧她?一眼,便转开了头。 许云淅笑着?冲他道了声谢,然后打开车门坐上了车。 男人?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 他看起来情绪不太好,许云淅不敢惹他厌烦,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不到两分钟,地铁站亮白的玻璃斜顶就进入视线。 只要?过了前?面那个红绿灯,便能下车了。 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 许云淅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见那屏幕上显示着?“皓阳哥”三个字,不由地奇怪。 他怎么又给她?打电话? 上次在微信里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她?想着?便挂掉电话。 然后打开微信,打算像之前?那样,给他发条消息过去。 可还没找到他的头像,电话又打来了。 许云淅顿时皱起眉头。 “怎么不接?” 身旁传来的嗓音低沉暗哑,许云淅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男人?双手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道:“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 “诶?” 许云淅瞧着?身侧的男人?,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余光瞥见一个大大的黄色M从他那侧的车窗掠过。 她?记得地铁站的斜对面有?家麦当劳,连忙转头看向自己右侧的车窗。 正好看见地铁站的玻璃斜顶从身旁飞速后退。 “啊,开过了……”许云淅扭头问励蓦岑,“前?面的路口可以?停一下吗?” “不可以?。” 许云淅:“……” 比起白天,晚上的马路空旷许多,车子?在夜幕下疾驰。 手机还在震。 “嗡嗡嗡”的声音吵个不停,许云淅再次摁掉电话,说:“那下一站停一下好不好?” 男人?没出声,车速却明显慢下来。 片刻之后,车子?停进了路边一个空着?的停车位。 这?附近没有?地铁站。 连公交车站都没有?。 许云淅一脸疑惑地瞧着?励蓦岑。 却见他解开了安全带。 “你去哪呀?” 在许云淅讶异的目光中,男人?推开车门,低哑的嗓音随着?寒凉的晚风灌进车里,“抽根烟。” 许云淅:“……” 前?面不远处有?座石桥。 他迎着?风,信步走到桥栏边,侧身低头,随着?一簇火苗在昏暗的夜色里亮起,一点猩红在他指间点燃。 他又抽烟了。 许云淅还记得,那年?她?刚住进他家的时候,曾经?劝过他戒烟。 当时的他应该是?不情愿的。 但在她?提到爷爷的病情之后,他无奈地将?抽剩的小半包烟交到她?手里,说了一句——“我戒还不行吗?” 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抽烟。 那他是?什么时候重新抽上的? 是?与姚婧分手的时候,还是?工作压力太大累到受不了的时候?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思绪被打断,许云淅收回视线,按下接听键。 不等她?开口,一道急切的声音就冲入耳膜:“云淅,你怎么不接电话?” “怎么了?”许云淅不自觉地拧起眉头,将?手机拉远了些。 “有?个特大好消息要?告诉你!”对方情绪高昂地说道, “刚刚我听廖村长说,镇上要?加大力度发展旅游,这?对我们村绝对是?头等大事?,也是?头等的好事?!所以?,你家那院子?……” “皓阳哥……” 就知道又是?这?事?! 许云淅打断对方的话,直截了当地拒绝道,“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个院子?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我绝对不会用?来开民宿的。” 陆皓阳就住在许云淅爷爷家隔壁,原先在南城做程序员。 去年?辞职回到芝岭小镇,将?自家房子?重新装修了一番,开起了民宿。 大约生意不错,又把脑筋动到了许云淅爷爷家的院子?上。 他见许云淅“冥顽不灵”,苦口婆心地劝道: “云淅啊,你爷爷已经?过世?那么久了,你又在外面工作,这?么好的院子?空着?,太可惜了! 现在来我们镇旅游的人?那么多,要?是?拿来开民宿,不要?太挣钱!!” “可我并不想挣那些钱,我只想让我爷爷的院子?清清静静、维持原样。” “云淅,你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呢!”电话里换了个女人?的声音,那是?陆皓阳的母亲马婶。 她?说话跟切菜似的,一张开嘴就笃笃笃笃说个没完,“你爷爷的院子?又破又旧,根本不能住了。 要?是?用?来做民宿,我们会帮你修得漂漂亮亮,跟新的一样。 你想想看,你不用?出钱,也不用?出力,院子?修好了,还能拿分红,这?种好事?去哪里找! 你不知道,镇上多少人?来求你皓阳哥帮他们开民宿,他都没搭理!” “马婶婶,谢谢你和?皓阳哥为我着?想……”许云淅嗓音柔和?,语气?却分外坚定, “我爷爷的院子?的确有?些旧了,破倒是?没破,自己住住,并不需要?翻修。 而且那院子?是?我唯一的念想,我真的不想用?它来挣钱……” 马婶还要?说什么,许云淅借口还有?事?,直接挂了电话。 励蓦岑还在桥上站着?。 他姿态懒散地立在栏杆前?,一手撑着?桥栏,一手夹着?烟,静静地望着?河面。 一点猩红在他唇边明明灭灭,稀薄的烟雾在夜风里缓缓飘散。 桥的另一侧是?一片高层住宅区,一栋栋林立的高楼装点着?明亮或黯淡的光。 男人?孤单的身影在万家灯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落寞颓丧。 许云淅犹豫片刻,推门下车。 迎面吹来的冷风带着?潮湿的水汽,直往领口里头钻。 她?裹紧身上的大衣,就着?昏黄路灯快步往桥上去。 男人?瞥到她?的身影,缓缓偏过头来。 一双狭长的眸子?仿佛浸染了寒凉的夜色,倦恹中覆着?一层清冷的光。 许云淅迎着?那两道冰冷的视线,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男人?咬着?烟,默然无声地凝了她?两秒,随后转过头,摘下嘴里的烟,仰起脸缓缓地吐出一口烟。 烟雾随风飘散开来,许云淅不自觉地皱起鼻子?。 不知道抽到了第几根,他手上的烟还有?很长一截。 男人?望着?前?方,轻抬手指,嗑了嗑烟灰,淡声说道:“去车上等着?。” 许云淅却没动。 深夜的风从面前?拂过,深暗的水面皱起浅浅波纹。 零星几辆车从桥上飞速驶过。 四?周又安静下来,她?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你……” 是?不是?心情不好? 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 是?不是?工作不顺利? 是?不是?刚出差回来太累了? 明明有?那么多话想问,可说出口的却是?毫无意义的两个字—— “冷吗?” 男人?没有?回应—— 的确没有?回应的必要?—— 她?穿着?大衣都觉得冷,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能不冷吗? 于是?她?又笨拙地补了一句,“最近倒春寒,你要?多穿点,不然很容易感冒的。” 男人?依旧缄默不语,只是?咬着?烟,拿一双暗沉的长眸,无声地注视着?她?。 那目光带着?深浓的压迫感,让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双手不自觉地蜷了起来。 片刻之后,她?伸手指了指身后,说:“那我先回车上了……” 话音刚落,就听男人?突然开口道:“许云淅。” “嗯?”她?慢慢收回手,忍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迎上他的目光。 一阵薄烟从他嘴里缓缓吐出来,低哑的声线随着?风轻飘飘地吹进她?的耳朵里,“你平时,也这?么管他吗?” 今晚的他实在太奇怪,老是?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许云淅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问道:“谁?” 男人?瞧了她?一眼,将?剩下的半截烟掐灭在石栏上。 “走。”他越过她?身旁,将?烟头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兀自开门上车。 尽管许云淅让励蓦岑把自己送到附近的地铁站就好,但他还是?把她?送到了小区楼下。 想起他的西装还挂在房间的衣架上,许云淅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道:“等我三分钟可以?吗?我上楼把你的西装拿下来。” 她?原本打算请他吃饭的时候,一并把衣服还给他,可照现在的情况看来,那顿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约得上,不如趁现在给他。 励蓦岑熄了车,说:“我跟你上去拿。” 他看起来很是?疲累,许云淅不想让他特意跑一趟,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我拿下来给你好了,你坐在车上等着?就行。” 却见男人?敛了眉,冷声说道:“我就在电梯门口等着?,不进去。”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怪,却又说不出到底怪在哪里。 见他推门下车,许云淅只好压下心底的困惑,跟着?下了车。 情人?节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电梯里还在放杜杜的广告。 许云淅有?些不自在,低下头从包里摸出钥匙。 所幸她?住的楼层不高,广告还没结束,电梯门就打开了。 一出电梯,就听争吵声从门后传来,许云淅心头一突—— 馨姐和?峰哥不会又吵架了吧? 下一秒就见大门从里头打开,馨姐尖利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又刺耳,“走啊,你走啊,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话音未落,一只黑色背包丢出门来。 许云淅有?些无语,这?才好了几天,怎么又吵上了…… “我保证不回来,你最好也保证,别哭着?求我回来!” 峰哥的嗓音压着?愤怒,听起来异常决绝。 这?是?许云淅第一次在他们吵架时听到峰哥的声音。 之前?不管馨姐如何骂、如何闹,峰哥都像哑了一样,一声不吭,要?么就是?摔门走人?。 而这?次,他竟然回嘴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真的走到尽头了? “谁求你回来谁就是?狗!”狠厉的骂声落下,一个穿着?深蓝色格子?衬衣的男人?被推出门,紧接着?一件土黄色的外套被扔出来,然后就听“砰”地一声重响,大门从里面重重拉上。 “有?病!”峰哥气?冲冲地捡起地上的外套和?背包,一转身,见到一前?一后立在走道里的许云淅和?励蓦岑,陡然愣住。 “峰哥……”许云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走了,以?后都不会来了。”他说着?就背上背包,大步朝电梯走去。 通往电梯的走道十分狭窄,尽管许云淅已经?贴墙站着?,可他经?过时,肩上那只又大又鼓的背包还是?撞到了她?的手臂,手上的钥匙“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许云淅连忙蹲下身去捡,却见一只手先她?一步伸过来。 许云淅顺着?那只手仰头望去,就见励蓦岑低头瞧了眼挂在钥匙圈的熊猫玩偶,随即撩起眼皮,对上她?的目光,沉声问道:“我的小马呢?” 走道里的顶灯大约最近才换过,光线特别明亮。 男人?站在灯下,脸上虽然带着?明显的倦意,可那双修长的眼睛却绽出奕奕神采。 仿佛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将?积在他眼底的阴霾冲刷得一干二净。 许云淅对上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小声回道:“太旧了……” 男人?蹙起英挺的浓眉,压着?她?的尾声追问道:“所以?就扔掉了?” 许云淅摇头,“没有?。” “既然你不要?了……” 男人?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眼睛,低缓暗哑的嗓音在狭窄寂静的楼道里,荡开一种悦耳的磁性,“那就还给我。” 春潮13 许云淅听得有点懵, 以为他记错了,小声纠正道:“那只小马……不是你的……” 还记得升高三前的那个暑假,为了感谢他帮自己?补习, 她决定做一只钩针小马送给他。 因为技艺不精, 钩出的第一只小马错了好几个地方,于是又钩了一只更好的送给他。 却?没想到, 他只要了有瑕疵的那一只, 还说“第一次做的才珍贵”。 却?听励蓦岑反驳道:“可你?不是说, 两只小马都是送给我的吗?” 她当时的确这样?说过,可是——“你?并没有要第二只啊……” 励蓦岑把手上的钥匙递给她,慢条斯理地来了一句, “现在想要了。” 许云淅:“……” 如果心理的想法可以显现出来, 那么此时此刻,许云淅的脑袋上一定顶满了问号。 她不知道励蓦岑今天到底怎么了, 出了一趟差回来,一言一行?都透着让人无?法理解的怪异。 她眨了眨眼睛, 回道:“可那只小马太旧了……” “我不介意。” 男人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认真,仿佛他要的,不是一只破旧得丢在路上都不会有人捡的小玩偶, 而是一件有着特殊意义的珍宝。 见他如此坚持, 许云淅只好点头, “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出来给你?……” 说着便走去?开门。 可钥匙刚刚插进?锁孔,男人的嗓音就从身?后幽幽传来:“许云淅,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许云淅顿住动作, 扭头看去?,就见励蓦岑双手抱胸, 好整以暇地问道:“我大?老远送你?回来,你?就把我晾在这里,连杯水都不给?” 许云淅:“……” 不是他自己?说,就在门口等?着不进?去?的吗? 对上那双乌沉沉的黑眸,许云淅的脑子里忽然弹出一个念头—— 这男人,不会是故意来跟她唱反调的吧? 就因为,在公司的电梯里,她说了他一句——低头看iPad对颈椎不好? 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变得特别反常! 比如说,让他把她带到地铁站,结果他一脚油门就开过去?了; 又比如说,车开到半路,他突然停下?来抽烟; 还比如说,让他在车里等?着,她把西装给他送下?去?,他偏偏要上来; 再?比如说,一时兴起非跟她要那只小马玩偶…… 而现在,又说要进?门喝杯水…… 她也?知道把他一个人丢在门口有失礼数,可是—— 许云淅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小声说道:“我房间太乱了……” 男人反问一句,“你?多乱我没见过?” 许云淅:“……” 他说的没错,那年她住在他家里的时候,她的房间都是他收拾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推脱。 许云淅只好把励蓦岑领进?自己?房间。 奇怪的是,以往馨姐每次和峰哥吵架,“余震”都会持续很久,不是哭闹就是砸东西。 可今晚,隔着墙壁传来的,却?是她的笑声。 大?约在看什么爆笑综艺,那笑声和着电视声,一阵接着一阵,听起来特别夸张。 许云淅犹豫一瞬,关上了房门。 昨晚收回来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叠,全都堆在书桌前的椅子里,瞧着像座小山。 而盖在“山”顶的,是一套粉色的内衣,那带着轻薄蕾丝的浅淡颜色在一堆深色的衣服里显得特别扎眼。 许云淅心头一跳,忙不迭地放下?电脑包,弯腰抱起那些衣服,一股脑儿地塞进?衣柜里。 之后又跑回书桌前,将垫在上面的坐垫拉平整了,才叫励蓦岑坐。 原本打算倒杯温水给他,可早上出门时太匆忙,忘了往电热水瓶里加水,只好递了瓶矿泉水给他。 励蓦岑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随即靠上椅背,问道:“为什么不住到春江月府去??” 春江月府是他以前住的那套江景房。 高考结束后,他曾给她写?过一封信,说会把那套房子转到她的名下?。 她拒绝了。 后来,在大?学开学前,她去?过那里一趟。 带走了全部的书和几件换洗衣服,至于其他的—— 那些他送给她的东西,包括那把贵重的小提琴,还有那年除夕收到的所有压岁包,全都留在了那里。 “这里离事务所近……”许云淅说完,便走到床头柜前,从抽屉最里头摸出了那只钩针小马。 白色的马身?已经泛黄,彩色的鬃毛掉得稀稀疏疏,原本黑亮的眼珠也?被磨得没了光彩。 她把那匹小马托在掌心里,递到他面前,“已经旧的不成样?子了,你?确定要吗?”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拿走了那只小马。 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心,仿佛垂柳的嫩叶拂过河面,一缕细痒陡然间在皮肤上漾开。 心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指。 男人的目光在她纤巧的拳头上顿了一秒,随后将那匹小马放进?裤兜。 墙那边的笑声还在继续,励蓦岑皱起眉头,问道:“为什么不找间好的?” 小小的一间房,仅仅塞下?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小书桌。 脚下?的地板一看就是最差的那种,床头的墙纸浮起一大?片,家具家电也?十分简陋。 更别说那差劲的隔音效果…… 难怪她之前说在事务所里加班比较有“氛围”…… 想到这里,励蓦岑又补了一句,“老爷子不是每个月都给你?零花钱?不够用?” 自从17岁那年来到励家,老爷子就把她加入了家族信托的受益人名单。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和励家的每个子孙一样?,每月都能收到一笔六位数的零花钱。 可她从未动过那些钱。 老爷子像亲爷爷般关心她、照顾她,已经让她感激不尽。 她怎么还能用他的钱? 更何况,现在她有了工作,赚的钱足够自己?花销。 之前许云淅不止一次和老爷子提过,让他别再?给自己?零花钱。 可老爷子那倔脾气,认定的事从不轻易更改。 此时听励蓦岑提起,许云淅便趁机说道:“你?能不能帮我和爷爷说一声,别再?给我零花钱了?我已经工作了,不缺钱。” 励蓦岑轻嗤一声,“不缺钱还住这种地方?” 听他这鄙夷的口气,许云淅有点不服气,“这里挺好的呀……” 除了邻居有点吵。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楼上那怪异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励蓦岑仰起脸看向天花板。 许云淅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 那熟悉的、带着些许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以一种奇怪的节奏持续不断地从头顶传来。 励蓦岑拿眼尾瞥向许云淅,“你?管这叫挺好?” 讽刺的意味太明显,许云淅嘴硬道:“很快就会消停的。” 励蓦岑眯起眼睛,“很快?” 许云淅点点头,“一般来说,十几分钟就能结束……” 励蓦岑:“……” 许云淅走到衣架前,取下?那件套着防尘袋的西装递给励蓦岑。 他随手接过来,“所以你?每天就睡在这样?的环境里?” “也?不是每天都吵的……” 许云淅正说着,就见励蓦岑站起身?来,“走。” 他拎着西装外套,抬脚往门口去?。 “诶?”许云淅不明白他的意思,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地瞧着他。 男人拉开房门,侧身?看向她,“还没听够?” “不是……”许云淅指了指天花板,“一会儿就好……哎——” 话?才说了一半,男人忽然大?步折回来,拽住她的手腕就走。 “等?等?——”许云淅被他带着走到房门口,顺手抓住门框,站定了不肯走,“很晚了,我还是……” 正说着,楼上的动静突然大?起来。 那闷鼓似的声音越来越急,“咯吱咯吱”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就像游乐场里的大?摆锤,晃得越来越急,越来越高,像要是挣脱那条大?铁链甩到天上去?。 见许云淅露出抗拒的神情,励蓦岑问道:“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许云淅摇了摇头。 小姑娘的眼睛清澈得仿佛山涧溪泉,一眼就能望到底。 眼神懵懵懂懂的,看着就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奶猫。 励蓦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沉吟一瞬,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少儿不宜,懂吗?” 许云淅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上次钟瑶来这里,听到楼上的声响时说的那句话?。 她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再?结合励蓦岑说的这句“少儿不宜”,她脑子里霎时间迸出一个念头—— 楼上,该不会…… 在做那种事吧?!!! 之前上大?学的时候,熄了灯之后的卧谈时间,有经验的舍友们?偶尔也?会聊起那种事。 比如说第一次会痛、会流血,而且一点儿都不舒服…… 但?也?仅此而已。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她从不知道,那种事做起来会如此激烈…… 就好比现在,激烈得,恨不得要把床摇塌似的。 毕竟偶尔在爱情电影里一闪而过的镜头,都是唯美而温情的。 再?想起住在楼上那个纹着两条大?花臂的肌肉男,许云淅忽然就觉得一阵恶寒—— 原来,这些深夜里常常吵得她无?法入睡的声音,竟是…… 一股夹杂着恶心和羞窘的情绪从心底冲上来,她霎时间红了脸。 “走。” 男人的手还扣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这一次,他轻轻一拉,便把她带出了家门。 春潮14 许云淅以?为, 励蓦岑会带她去春江月府,却没想到,他直接把车开去了自己家。 他住在南部?新城, 和春江月府一样, 是一套电梯直接入户的顶楼大平层。 一进门,许云淅就看到了一只叼着?拖鞋的柴犬。 “柴宝!” 这个时候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 许云淅原本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可一见到柴宝, 她顿时精神大振, 又惊又喜地蹲下身去。 柴宝把拖鞋丢在励蓦岑脚边,凑到许云淅跟前,拿鼻子闻了闻, 随后便将前爪搭在她的膝盖上, 兴奋地摇起尾巴来。 “你还记得我呀?” 许云淅一把抱住柴宝,拿脸去蹭它毛茸茸的脑袋。 瞧她那满脸欢喜的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励蓦岑忍不住泼她冷水, “不臭吗?” “诶?”许云淅不明所?以?地仰起脸。 她的眼底还残留着?些许笑意?,映着?淡白的顶灯,仿佛闪着?星光的夏夜晴空。 励蓦岑与她对视几秒, 随即收回视线, 一边进屋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它已经?一周没洗澡了。” 许云淅:“……” 励蓦岑大概搬进来没多久, 家里空荡荡的,除了柴宝的小窝,就只有一张餐桌和一套黑色的真?皮沙发。 穿过客厅, 励蓦岑带她走进一个宽敞的房间。 入眼便是一张大床, 深灰色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 不像她,早上起床被子什么样, 晚上回家被子还是什么样。 “晚上你就睡这里。” 励蓦岑指了指一旁的衣帽间,“浴室在里面,靠门的柜子里有新浴袍。” 说完便转身要走,许云淅连忙叫住他,“那个……” 那个? 励蓦岑眉梢一扬,停下脚步,侧身回头。 那眼神瞧着?凉飕飕的,许云淅不敢和他对视,目光落在他的鼻唇间,低声说道:“你睡这里吧。” 这房间一看?就是他的卧室。 而且,她猜,他家里应该没有客房。 不睡这里,他只能睡沙发。 就像那年她刚住进春江月府的时候,他把床让给她,自己睡了一个多月的沙发。 不想再给他添麻烦,许云淅语气坚决地补上一句,“我去睡沙发。” 却听那立在门口的男人轻嗤一声,“怎么,还想我抱你?” 一瞬的愣怔之后,许云淅的脑海里登时浮现出过往的画面。 那时她刚住进春江月府不久,为了能让他在床上睡个好觉,她趁他洗澡,早早地“占领”了沙发。 本以?为只要装睡到底,他就拿自己没辙,却没想到,他直接将她抱到了床上。 还说,小孩子要好好睡觉,才能快快长大。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许云淅压下心头纷杂的思?绪,小声辩解道:“我已经?长大了……” 男人轻哼一声,“是吗?可我怎么觉得,现在的你,还不如6岁的时候懂事?” 许云淅:“……” “很晚了,赶紧洗洗睡。”励蓦岑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许云淅只好作罢。 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发现床单和被子都换过了。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暗橘色的床头灯,房门关着?,外头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响。 许云淅关了灯,钻进被窝。 软和的被子散发着?熟悉的薄荷气息,将她全身包裹在其中。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那时候睡在他床上的她,无比想要长大。 可等真?的长大了,却又无比怀念当?年的时光。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 如果?她从始至终都把他当?成亲哥哥; 如果?能克制住青春萌动?的心…… 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走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可惜没有如果?。 经?过了那么多年的空白,重新相遇的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亲密的兄妹关系。 许云淅闭上眼睛,试图清空心底那些沉郁的情绪,小腹却突然传来一阵抽痛。 她心头一沉——该不会是生理期到了吧? 算了下日期,应该就在这几天。 随即想起,晚上加班的时候,肚子好像也难受过一阵子。 当?时她正全神贯注地写?资料,完全忽略了那是生理期即将到来的信号。 偏偏出来得匆忙,除了家里的钥匙,什么都没带。 郁闷间,小腹处的痛感越来越明显。 她不得不起身换衣服,然后拖着?困乏的身子,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外面的客厅一片漆黑。 可她一走出去,就有昏暗的顶灯自动?亮起来。 怕吵醒励蓦岑,她加快脚步往大门去。 可走了没几步,就听一道暗哑的嗓音从沙发那边传来,“怎么了?” 还是把他吵醒了…… 许云淅脚步一顿,冲着?他的方向轻声说道:“我出去买点东西,你继续睡吧……” 说话间,睡得懵懵的柴宝晃着?尾巴“哒哒哒 铱驊 ”地跑到她身旁。 穿着?一身灰色睡衣的男人也跟着?走过来,“要买什么?” 昏昧的光影柔和了那张线条凌厉的脸,些许凌乱的黑发底下,是一双盛着?惺忪困意?的长眸。 许云淅咬了咬唇,含糊道:“嗯……急用?的东西……” 励蓦岑微微一顿,很快反应过来。 他随手抓了抓头发,说:“我去买。” 许云淅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之前下班时,他就已经?满身疲态。 强撑着?精神开车送她回家,结果?因为楼上那激烈的响动?,又把她带来这里。 来来去去折腾了好大一通,到了这深更半夜,好不容易睡下,又被她吵醒。 吵醒就算了,怎么还能让他大半夜地跑出去帮她买女性用?品? 许云淅边说边急匆匆地往门口去。 却被励蓦岑叫住,“许云淅。” 身后传来的嗓音又冷又沉,许云淅停下脚步回头。 高大的男人走到她身前两步远的地方,漆黑的眸子盯住她的眼睛, “你把我的爷爷当?成自己的爷爷,把我的狗当?成自己的狗,那你——” 深夜的客厅静谧得听不见一点杂音,只有男人倦而冷的声音,如凛冬的冰雨,一滴一滴敲在她的心头, “把我当?什么?” 许云淅一下子被问住了。 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不知?道是因为肚子太难受,还是困得已经?无法思?考,她就这么怔怔地瞧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去躺着?。”男人丢下四个字,便越过她,径自往玄关去。 穿着?单薄睡衣的挺阔背影从身旁迅速掠过,一阵带着?薄荷气息的风拂起耳边的碎发,许云淅骤然回神,小跑着?追上去,“等等……” 男人已经?推门而出,闻言握着?门把手转身朝她看?来。 白淡的光线从头顶落下来,男人的双眸笼在眉骨的阴影下,仿佛一口黑黢黢的深潭。 许云淅偏开目光,放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捏在一起,“外面冷……加件衣服再去吧……” 男人的视线在她脸上顿了一瞬,随即从墙边的柜子里拿了件深色大衣,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快步出门。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大门在他身后合上。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许云淅暗自舒了口气,在柴宝的陪伴下,穿过昏暗的客厅,回到励蓦岑的卧室。 怕弄脏床单,她靠着?床头柜,抱膝坐在床前的地板上。 柴宝特别乖,依旧像从前那样,安安静静地趴在她脚边。 肚子痛得难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头肆意?拉扯。 可她的心更加难受。 他刚刚问她的那句话一遍遍在耳边回荡—— 你把我的爷爷当?成自己的爷爷,把我的狗当?成自己的狗,那你…… 把我当?什么? 这个问题,她当?时回答不出来,现在、甚至是以?后,也一样回答不出来。 以?他们?如今的关系,她能把他当?成什么? 而他,又能让她把他当?成什么? * 难得的周末,施卉菱和闺蜜吃完烧烤,又跑去夜店喝酒跳舞。 临近半夜回来,嘴巴又干又渴,下了出租车,直奔便利店买酸奶。 结完账出门的时候,差点撞上一个迎面进来的男人。 对方飞快地侧身避开,之后一步不停地往货架里头走。 男人的身影迅速从眼角掠过,施卉菱只瞥到了一张模糊的侧脸。 可仅仅这一瞥,她就认出了他! 她惊喜地睁大双眼,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道挺拔的身影。 只见他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质睡衣,外头套着?一件深色长款大衣,脚上则穿着?一双锃亮的皮鞋……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施卉菱根本无法想象,那个每天都穿得规规整整、像个T台男模般的男人竟然会穿成这样出门! “怎么了?”闺蜜见施卉菱像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地侧身站在原地,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怪异的男人拿着?两包姨妈巾从货架间匆匆走出来。 粉色的那包是日用?的,深紫色的那包,则是夜用?的安心裤。 闺蜜凑到施卉菱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天呐,这男人的女朋友也太幸福了吧……” 她瞧着?男人那张俊逸的脸,羡慕地差点没留下口水,“为什么我找不到这样的好男人……” 施卉菱却像没听到般,满脸惊愕地盯着?励蓦岑。 施卉菱的姨父和励蓦岑的二伯关系很好,正因为这层关系,她才能在一众名校毕的精英里,毫不费力地坐上经?理的位置。 也因为听说励蓦岑住在这里,为了那几率极低的偶遇,她才咬牙在这高档小区里租了套房子。 却没想到,好不容易遇上一次,看?到的,竟是他替别的女人买姨妈巾的画面! 他虽然戴着?婚戒,但据可靠消息,他根本没结婚,甚至连结婚的对象都没有。 那他现在,又是替哪个女人买这些东西? 而那个女人,此时……应该就住在他家里。 想到这里,施卉菱的心仿佛被丢进了冰窖。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神情自若地结账,看?着?他拎着?袋子视若无睹地从自己身旁经?过,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那一刻,她多么希望,那只是自己喝多了,出现的幻觉! * 励蓦岑一进卧室,就见许云淅抱着?双腿,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低垂的脑袋埋进腿间,单薄的脊背深深弓着?。 光看?这近乎蜷缩的坐姿,就能感觉到她此时此刻承受的痛苦。 励蓦岑的眸光不自觉地暗下来。 怕惊扰到她,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连嗓音都变得柔缓起来,“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听到声音,小姑娘缓缓抬头看?来。 房间里就亮着?一盏床头灯,暗橘色的光线照在那张困顿又虚弱的巴掌小脸上,一双眼睛黯淡得没有一点光亮。 她拧着?眉心,张开干燥的双唇,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回来了?” “嗯。”励蓦岑俯下身,把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东西递给她。 “谢谢。”许云淅接过袋子,单手撑着?床沿费力地站起身来,然后踩着?虚浮的脚步往卫生间去。 等她出来的时候励蓦岑已经?不在了。 柴宝还在床边趴着?。 听到她的脚步声,小家伙仰起脑袋,睁开困兮兮的眼睛瞧着?她。 “对不起,吵到你了……”许云淅摸了摸它的脑袋,掀开被子上床,却发现被窝里放着?两个热水袋。 没想到他不仅记得她以?前常用?的牌子,还记得每个月的这一天,她需要两个热水袋—— 一个捂着?小肚子,一个垫在腰后。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 就在这时,柴宝忽然起身跑向门口,随即就见励蓦岑端着?一个白色马克杯走进来。 “不烫,趁热喝。” 他将那冒着?热气的杯子递到她面前,一股浓浓的姜味随即冲进鼻腔。 光闻气味就知?道很难喝。 许云淅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从前,每次他给她泡这种生姜红糖水,她都会绞尽脑汁拒绝。 可现在,她却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 不是因为肚子痛得无法忍受,而是—— 过了今晚,她可能再也喝不到他泡的生姜红糖水了…… 她屏住呼吸,将杯子送到唇边。 糖水的热度透过杯壁传到手心,带着?姜味的热气熏在脸上,眼眶瞬间湿润了。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然后闭起双眼仰起头,一口气将那杯红糖水喝下了肚。 那又辣又甜的怪味冲得她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睁开眼,一张纸巾递到面前,她接过来的同时,手里的杯子被拿走。 纸巾按上嘴角,余光里,男人默然离去。 “谢谢。” 胸口热热的,小肚子也热热的,那种神经?被恣意?拉扯的痛感减轻不少,许云淅冲着?那道高大的背影道了声谢。 不知?道是她的声音太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男人并没有反应。 眼见他走到门口,许云淅将纸巾捏进手心,声如蚊呐地吐出两个字,“哥哥……” 仿佛细软的柳枝拂过平静的河面,寂静而沉默的空气里忽地荡开涟漪。 握着?门把手的男人驻足回头。 小小一盏床头灯只照亮周围一小圈地方,昏昧的光线扩散开去,绰绰光影模糊了那张神情疏淡的脸。 放在被子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许云淅咬了下唇,鼓起勇气迎上那两道深敛的目光,稍稍抬高音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愿意?,当?我的哥哥吗?” 春潮15 许云淅曲着双腿坐在床上, 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映着细碎的光,一脸紧张地?望着那个侧身立在门前的男人。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凝着一双深黑的眸子, 默然与她对视。 一室寂静, 时间在他的视线里,被?拉得又慢又长。 许云淅的心弦也绷得越来越紧。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应自?己的时候, 男人喉结微微一动, 暗哑的嗓音随即响起, “你说呢?” 听不出任何情绪的三个字,仿佛一片利刃,将她紧绷的心?弦猝然割断。 聚在眼里的光跟着散去, 脸色蓦地?黯淡下来。 她咬着唇, 默默垂下脸。 其实不用问也应该知道,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他曾经那样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可换来的…… 不是感恩,不是回报, 而是—— 她不知好歹的埋怨! “对不起……” 眼里的泪水越聚越多,眼前的男人渐渐模糊成一片,她低着头?, 强忍着哭腔说道, “我错了, 我不应该那样对你……” 在心?底憋了整整五年的愧疚和自?责像海浪般从心?底卷上来。 喉头?被?哽住,泪水遏制不住地?流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去脸上的冰冷泪渍, 鼓起勇气看向那个不远处的男人, “那次,在学校里, 你给我、送、送饭,我不该、不该对你发脾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男人抿着唇,单肩靠在门框上,一双长眸藏在暗影里,她辨不出他眼底的情绪,也无心?去辨。 她只?想?把积压在心?里的那些?话一股脑儿地?说给他听, “我、我知道自?己不、不值得被?原谅,就……希望你别、别再生?、生?我的气,气得心?脏……心?脏疼……” 情绪一波波地?涌上来,她抽泣得越来越厉害。 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却见男人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霎时间,仿佛整个人掉进了冰窟窿里,许云淅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眼泪流得越发凶了。 她想?起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这样哭过。 哭得涕泪横流、哭得难以自?己。 而他每一次都会耐心?地?帮她擦眼泪,然后轻言软语地?哄她开心?。 可眼下,他大概觉得多看她一眼都烦,于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掉了。 无法?言说的痛涌上心?头?,许云淅用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 片刻之后,依稀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是他回来了? 许云淅刚刚放下手,一块湿热的毛巾就盖到?了脸上。 下巴被?他抬起,柔软的布料轻轻擦过被?泪水浸湿的脸,暖融融的热气渗进皮肤,熨贴着她痛到?蜷成一团的心?。 当毛巾的热意散去,男人收回了手。 “不是说已经长大了?怎么哭得比六岁的时候还凶?” 带着调侃的沙哑嗓音传进耳朵,许云淅缓缓睁开干涩的双眼。 只?见男人拿着一块白色的毛巾缓缓直起腰来。 一抖一抖的抽噎实在没办法?停下来,许云淅扁着嘴,忍着羞窘和泪意,鼻音浓浓地?说道:“你……骂、骂我一顿……吧,我……我……” 小姑娘的眼里含着满满一包晶莹的泪,鼻头?哭得红红的,就这样仰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许云淅,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小气?” 励蓦岑又心?疼又好笑,面上却依然冷冰冰的,“五年前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能记到?现在?”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可那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却让许云淅心?神一振。 仿佛有白亮的光线从厚重的云层后透出来,她的眼里聚起了澈亮的水光,可不过须臾,那眸光又黯淡下去——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没有因?为那件事情怪过她,那他为什么还说被?她气到?心?脏不舒服? 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男人微微俯身,曲起手指,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下,“大半夜的,胡思乱想?什么,赶紧睡觉!” “哦……”许云淅摸了摸额头?,缓缓滑进被?窝。 励蓦岑替她掖好被?角,便带着柴宝走了。 床头?灯还没关。 许云淅侧身躺在那里,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背影。 却见走到?门边的男人冷不丁地?转过身来。 视线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撞上,心?口?猛地?一缩。 仿佛被?抓包的偷窥者,她不敢直视那两?道穿过暗影射过来的目光,视线游移间,低低道了声:“晚安。” 好似一缕细软的雨丝落进湖面,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顿了一瞬,她抱紧怀里的热水袋,细细软软的两?个字从唇齿间溢出来,“哥哥……” “晚安。”男人终于开口?,轻缓的语调,带着一点哑,让人想?起冬日清晨,靴子踩在厚厚新雪里发出的悦耳声响。 许云淅心?头?一动,视线移回去,瞥见男人的唇角似乎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光线昏暗,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眨了眨眼睛,想?要仔细再看,他却已转身出门。 房门被?轻轻带上,许云淅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那里。 耳边回荡着男人离去前说的那声“晚安”,唇边情不自?禁地?绽开笑意—— 她好像知道,他之前都在气什么了。 * 一觉醒来已经九点。 许云淅匆匆洗漱完,走出房间。 昨晚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此刻全都拉开了,玻璃移门敞开着,清朗的空气充满了整间客厅。 外头?的阳台上,灿烂的阳光铺了一地?。 励蓦岑背对着客厅,俯身靠在栏杆前。 明媚春光倾泻在男人朗阔的肩膀上,照得他身上的白衬衣泛起亮白的光。 衬衣精良的质地?勾出肩背的肌肉线条,下摆束进长裤,衬出劲瘦的腰身。 许云淅走到?玻璃移门旁,张开嘴,正要和他打招呼,却见一团淡白的烟雾从他面前缓缓飘散开去。 他在抽烟。 她神情倏地?一顿。 就在这时,男人转头?朝身后看来。 视线相接的瞬间,许云淅看见一缕淡淡的烟雾从他唇边缓缓溢出来。 缭绕烟雾朦胧了右半边的脸,衬得那双半眯的长眸越发深邃迷人。 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了。 许云淅抿了抿唇,冲他道了声“早”。 男人没有回应,就这样扭着脖子,拿一双沉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她忽地?想?起,自?重逢以来,他时常用这种静默的眼神看她。 比如?把她丢在他车上的钥匙送到?事务所的时候; 比如?把她从婚宴的酒店送回事务所的时候; 比如?把她从警局送到?小区楼下的时候…… 她每次向他道谢,他总是这样看她。 那深沉的眼底,看似无波无澜,却又似藏着无数暗涌。 之前她以为他在等自?己为五年前的事道歉,现在才明白,他在等的,其实是—— 放在腿侧的双手无意识地?捏紧了,许云淅鼓足勇气迎上那两?道直勾勾的视线,小小地?吞咽了一下之后,低声补了两?个字,“哥哥。” 男人眸光微微一闪,双唇随即张开,回了一声“早”。 他将手上的半截烟戳进手边的烟灰缸,之后便转身朝她走来。 长腿跨过玻璃移门,目光在她小腹处停了一瞬,接着抬起长睫对上她的视线,问道:“好些?了吗?” 比起从前那些?冷淡的语调,此刻他的嗓音仿佛被?外头?的春阳晒过,听起来暖暖的。 可许云淅心?头?的燥意却越发浓了。 想?起自?己昨晚在他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丢人模样,耳根忍不住发烫。 她轻轻“嗯”了声,随即低下头?,将别在耳后的头?发放了下来。 绯红的耳廓被?藏起,这才抬起眼帘,郑重向他道谢,“昨晚……谢谢你。” 励蓦岑瞧她一眼,声线淡了几分,“你累不累?” 她刚刚起床,怎么会累? 许云淅纳闷地?摇头?,“不累。” 却听励蓦岑说道:“可我很累。” “是昨晚没睡好吗?” 话刚刚问出口?,她就在心?底回了自?己一句——沙发上怎么可能睡好? 许云淅指了指身后的卧室,“你去睡个回笼觉吧……” 却见男人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是这里累。” “诶?”许云淅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睁大了眼睛一头?雾水地?瞧着他。 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以后别动不动说‘谢谢’,我耳朵受不了。” 许云淅:“……” “过来吃早餐。”男人说着就迈开长腿往餐厅去。 “哦……”许云淅抬脚跟上去。 六人座的原木餐桌,与春江月府的那张一模一样。 许云淅习惯性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不一会儿,励蓦岑便从厨房里端出来一屉晶莹剔透的灌汤包和一杯冒着热气的甜豆浆,外加一只?五香茶叶蛋。 这些?都是她从前爱吃的早餐。 难为他都记得。 一股暖融融的情愫在心?底漾开,恍惚间,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她垂下视线,一声“谢谢”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男人站在餐桌对面,手上一双筷子刚巧递到?她手边,闻言顿住动作,佯装不快地?皱起眉头?,“又来?” 或许是这种久违的、独属于两?人的早餐时光让缠缚在身上的那些?拘谨和局促全都散尽了,许云淅扬起脸,冲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再次道了声谢。 见男人不满地?蹙起眉头?,她又轻轻缓缓地?加了两?个字,“哥哥。” ——“谢谢、哥哥。” 清甜的嗓音在安静而敞亮的空间里传开,仿佛流淌在山涧的清泉,悦耳至极。 轻柔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起白色窗帘的一角。 励蓦岑望进那双噙着浅笑的杏眼里,眸光微微一动,随即拿起手上的筷子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学坏了啊。” 仿佛一颗小石子投进沉寂的心?湖,随着“扑通”一声轻响,湖面荡开圈圈涟漪。 许云淅低下头?,揉了揉被?他敲过的地?方,抿起的唇角控制不住地?扬起来。 余光里,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将筷子放到?她面前的餐盘上。 男人的嗓音随即从头?顶传来,“赶紧吃。” 乍听之下是不耐烦的催促,稍一回味便能觉察出其中的柔和来。 “哦。”唇角还挂着浅浅的弧度,许云淅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小汤包。 浸了点醋,然后用勺子接着,送到?嘴边。 轻轻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咬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皮。 小小地?吸一口?,唇齿间立刻溢满鲜香的汤汁。 依然是记忆中的味道。 许云淅舔了下唇,冲对面的男人笑道:“好吃。” 男人定定地?瞧了她一瞬,随即转身往料理台去。 打了一杯咖啡回来,小姑娘正在剥茶叶蛋。 见他过来,她指了指剩下的半屉汤包,笑道:“这些?你吃。”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管吃什么,都要给他留一半。 励蓦岑拉开椅子坐下,视线落在她手上那只?刚刚剥完壳的茶叶蛋上,说:“那这个,是不是也要分我一半?” 许云淅愣了一下。 从前不管她分他什么,他总是推脱着,让她多吃点。 可现在,却主动问她要。 心?里有点惊讶,更多的却是欢喜。 她很快将茶叶蛋掰成两?半,然后将较大的那一半递过去。 递到?半路,忽然想?到?什么,又收回手,把蛋黄全都倒进自?己餐盘里,这才将半个干干净净的蛋白递到?他手边。 励蓦岑却没接。 只?是凝着一双深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窗外的光斜斜打进来,将他的瞳仁照成邃亮的琥珀色。 许云淅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 她记得他从前是不爱吃蛋黄的。 难道现在——又喜欢吃了? 要不,把另外半个有蛋黄的给他? 许云淅想?着便要收回手,却见男人忽地?伸过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那力道并?不大,修长的手指松松圈在她的腕上,温热的触感从相接的皮肤上传来,她的心?跳骤然空了一拍。 下一秒,就见男人抬起她的手,随即俯下身,咬走了她手上那半个蛋白。 一点湿软的触感擦过指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许云淅的心?脏狠狠一悸。 她飞快地?缩回手,然后低着头?,将剩下的半个茶叶蛋送到?嘴边。 却听一声轻笑在头?顶漾开。 像一簇小小的烟花,悄然绽开,又瞬间湮没。 许云淅下意识地?抬起眼。 隔着一张宽大的餐桌,对面的男人正低头?喝咖啡,白色的马克杯挡住大半张脸,垂落的浓密睫毛掩住双眸。 她不由地?怀疑,刚刚那声笑,是她的幻听。 她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豆浆喝了一口?。 四周安静极了。 从窗外吹来的风带着初春时节特有的草木清香,吹在发烫的脸颊上,有种特别的凉爽。 男人和缓的声线就在这时响起,“我吃过了,剩下的这些?汤包,你都吃掉。” “诶?” 已经吃过了,为什么还要薅她半个蛋? 许云淅奇怪地?朝他看去。 却见他将那笼汤包往她面前推了推,说:“吃完了带你回去搬家。” 许云淅诧异地?瞪大眼睛,“搬家?” 男人闲适地?靠上椅背,淡声问道:“舍不得搬?” “不是……” 她的确有搬家的想?法?。 现在租的房子除了吵,最大的问题就是离盛瑞太远。 每天花三个小时通勤,实在浪费时间。 可要是搬来这里—— 许云淅摇着头?说道,“你家里只?有一张床……” “一张床……”男人喝了口?咖啡,随即放下杯子,倾身靠上桌沿,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不够你睡?” 当然够她睡。 只?是——“你睡哪里?” 总不能又睡一个多月沙发吧? 男人单手支着下巴,迎着她的视线,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想?我睡哪里?” 春潮16 男人轻轻巧巧的一句话, 瞬间就勾起了许云淅深藏在心底的回忆。 她还记得,那年冬天的某个周日,临近睡前, 她突然?发?起高烧, 正好?撞上?生理期,双重?疼痛把她折磨得苦不堪言。 身体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烘烤, 每一处关节都像被锤子敲打过。 嘴唇烧得起了皮, 甚至连呼出的气, 也是灼热的。 深夜,励蓦岑给她量了体温,又扶她起来喝水。 大?约吃了太多药, 连那淡白无味的温水喝起来也是浓浓的苦味。 她半闭着眼睛推开?杯子, 指尖碰到他?的手腕,只觉得清清凉凉的特别舒服。 于是本能地拉过?他?的手, 搁在自己滚烫的脖颈间,之后就那样靠在他?的肩膀上?, 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觉醒来,发?现?励蓦岑就睡在自己枕边。 她的手臂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一条腿架在他?身上?, 像个八爪鱼似的, 严丝合缝地贴在他?怀里。 那么多年过?去, 直到现?在,她仍旧清晰地记得那张近在咫尺的睡脸—— 无论是那两片看起来分外柔软的淡粉色薄唇、还是纤长浓密的睫毛,亦或是左眼睑上?那一丁点儿浅褐色的痣, 都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想什么呢?” 对面突然?传来的声音将许云淅从久远的记忆中扯回来。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就见励蓦岑姿态闲散地歪在椅子上?, 手背撑着脸颊,正敛着眉眼探究似地瞧着她。 明明没?想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可她还是心虚到舌头打结,“没?、没?什么……” 为了掩饰尴尬,她夹起一只汤包,连醋也忘了蘸,就这?样直接送进嘴里。 一声低笑从对面传来,像一丝调皮的风,慢慢悠悠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一股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热潮冲上?心头,脸颊控制不住地烧起来。 她就这?样顶着一张火辣辣的脸,咽下嘴里的包子后,垂着眼帘轻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不搬了。” 余光里,男人搁在桌上?的那只手轻轻敲了两下桌面,懒散的语调紧跟着响起,“放心吧,没?让你搬我这?儿。” “诶?”许云淅一愣,视线僵硬地抬高。 对面的男人喝了口咖啡,淡声解释道:“老爷子在盛瑞附近有套房,正好?空着,给你住。” 明明是情理之中的话,可许云淅听完之后,心底却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来。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住进他?家里。 毕竟,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需要人照顾的未成年了。 可她不知道刚刚是怎么回事,被他?话赶话,就扯到了“一张床不够两个人睡”的问题上?。 许云淅压下心头的情绪,低低地“哦”了一声,几秒之后反应过?来,又接着说道, “不用了,麻烦你帮我跟爷爷说一声,我自己会去租房子住的……” 她已?经工作了,怎么还好?意思住老爷子的房子? 却听励蓦岑轻嗤一声,“又租那种一到晚上?就特别闹腾的好?房子?” 他?的重?音落在“好?”字上?,听起来讽意十足。 深夜时分隔着天花板传来的激烈响动顿时在许云淅在脑海里自动自发?地回响起来,好?不容易退烧的脸又开?始发?烫。 她垂下脑袋,小声辩解道:“上?次是第一次租房子,没?什么经验,这?次我会好?好?选的。” “嗯~”男人把尾音拖得老长,明显不信她。 许云淅咬了咬唇,犹豫一瞬,一五一十地道出自己原先的计划, “前几天我已?经在网上?找过?了,有一套公寓,照片看着还不错……” 男人闲闲地靠着椅背,一边听她说,一边缓缓地转着手机。 修长的手指衬着纯黑的手机外壳,越发?显得白皙如玉。 许云淅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我原本打算趁着周末来盛瑞加班,顺便让中介带我去看看……所以……” “那你自己跟老爷子说。” 不等许云淅把话说完,励蓦岑就把自己的手机沿着桌面推到她面前。 手机屏幕上?显示正在拨号,许云淅心头一跳。 她还没?有想好?婉拒老爷子好?意的说辞。 她想把未拨通的电话挂掉,可手指刚刚伸过?去,就见屏幕上?的界面一变,老爷子的声音随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喂?” 许云淅动作一顿,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手机那头的老爷子没?听到回应,提高音量,又“喂”了一声。 于是许云淅不得不顶着一片空白的大?脑,像只被赶着上?架的鸭子,对着手机机械地说道:“爷爷,我是淅淅。” “哦,是淅淅啊!” 老爷子的声音里当即带上?了笑,“爷爷跟你说啊,搬家公司的车已?经出发?了,等会儿你到家了,给他?们开?个门就行,其?他?的事情,像打包啊、搬东西之类的,他?们都会搞定的。” 搬家公司竟然?已?经出发?了! 这?是什么闪电般的行动力啊! 许云淅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手机屏幕,老爷子温和带笑的声音再度响起: “盛瑞那边的房子爷爷也让人去打扫了,你搬进去之后,看看有什么要添要换的,再跟爷爷说。” 听到这?里,许云淅的眼睛湿润了。 心底涨满了感动,却又忍不住埋怨自己没?用——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要老爷子替她操心。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愧疚。 别说她这?种和老爷子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就是他?的亲儿孙们,成年之后也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占老人家便宜的。 她不想再厚着脸皮依附他?。 她想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弱小又爱哭的小姑娘了,不需要他?再额外照顾自己。 可老爷子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话一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许云淅望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好?几次想要拨回去,可一想到老爷子倔强的脾性?,又退缩了。 踌躇半晌,她把手机推回励蓦岑手边,想让他?帮自己和老爷子说几句,可不等她开?口,就听励蓦岑说道: “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房子空着浪费,你住进去,反倒能让老爷子开?心。 到了他?这?个岁数,能让他?开?心的事已?经不多了,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你在帮他?。” 许云淅却不这?么认为。 她受了老人家那么多恩惠,若真像励蓦岑所说的那样,反过?来认为是自己在帮老爷子,不就成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耻之人了吗? 许云淅张开?嘴,正要反驳,又被励蓦岑抢了先,“如果你觉得受之有愧,那就好?好?孝顺他?。“ 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被堵住。 许云淅陷入了沉默。 爷爷从小就教她“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她明白这?个道理,也一直心怀感激,却从没?有真正付诸于行动—— 不管是对老爷子,还是对励蓦岑。 * 吃过?早餐,励蓦岑把许云淅送回了家。 搬家公司的工人们已?经等在楼下。 在来的路上?,许云淅已?经和室友馨姐打过?招呼,因此,她直接把工人们带上?了楼。 无论是谁,只要一提起“搬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累”。 许云淅也不例外。 在大?学?里,因为换校区,她搬过?一次宿舍。 毕业后,又从京市搬到江州。 每一次,都累得够呛。 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搬家工人们十分专业,每个人负责一块,一声不响地整理、打包,动作娴熟又利索。 馨姐原本还打算帮她一起收拾,看到这?繁忙有序的画面,顿时打消了念头。 她去厨房削了两根水果黄瓜过?来,分了许云淅一根,然?后站在许云淅的房间门口,一边啃着黄瓜看工人们打包,一边冲许云淅说道:“押金和剩下的房租都打你支付宝了,记得查收一下。” 许云淅不由地惊讶。 房租还有三个月才到期,她提前搬走,已?是违约。 再加上?没?有提前告知,房子突然?空下来,找新?室友需要时间,这?其?中损失本该由她来承担,却没?想到馨姐竟然?全都退给了她。 许云淅过?意不去,手上?还拿着黄瓜,不好?操作手机,便说:“我等会儿还一个月的租金给你,就当违约金了。” “不用不用……”馨姐咽下嘴里的黄瓜,不好?意思地放轻了声音,“这?几个月我老是跟董峰吵架,没?少影响你,怎么还好?意思跟你收违约金?” 许云淅摇了摇头,“还好?了,也没?什么影响……” 他?们虽然?经常吵架,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跟楼上?那激烈的动静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馨姐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弯起唇角笑道:“淅淅,你这?么软善,以后找男朋友可得擦亮眼睛。 特别在盛瑞那种大?公司,遍地都是高学?历高收入的精英男,可私底下,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样……” 说话间,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进门来,下意识地转眼看去,就见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年轻男人踩着一双驼色的马丁靴从敞开?的大?门外跨进来。 那男人长得实在太帅,高眉深目、鼻梁高挺,再加上?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度,瞬间就吸住了馨姐的目光。 许云淅见馨姐突然?停住话头,呆呆地看向自己身后,便顺着她的目光扭过?头去,正好?对上?励蓦岑的视线。 她蓦地一愣。 她以为他?早就走了。 二十分钟前,他?把她送到楼下,正好?有电话进来。 她便用唇语加手势,道过?谢之后,又和他?道别。 却没?想到,他?竟然?还在。 许云淅惊讶地问出心底的疑惑,“你怎么还没?走呀?” 小姑娘手上?拿着大?半截黄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脸上?写满了诧异。 励蓦岑扬了扬眉,“我走了,你怎么过?去?” “我坐搬家公司的车去就行。” 许云淅说着探头朝房间里看了一眼,书柜差不多整空了,衣柜还剩大?半,于是冲励蓦岑说道,“还要很久呢,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我不忙。” 励蓦岑两步走到许云淅跟前,拿走了她手上?的半截黄瓜,“黄瓜寒凉,这?几天少吃点。” 话音落下,就听“啪嗒”一声轻响,黄瓜被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许云淅:“……” 馨姐一瞧,当即把自己手上?的一小段黄瓜也扔进了垃圾桶,随后凑到许云淅身旁,笑着问道:“这?是谁啊,不会是你刚交的男朋友吧?” “诶?”许云淅下意识地看了眼励蓦岑,随即否认道,“不是的,他?是我哥哥。” 小姑娘像是生怕别人不信似的,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励蓦岑抱起双臂单肩靠着墙,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他?身上?的冲锋衣敞开?着,露出里头的纯黑内衬,裹在深色休闲裤中的两条长腿交叠着,前头的那只脚脚尖随意地点着地。 酷劲十足的短靴衬着那闲散的姿态,没?了正装的束缚,男人的眉眼间流露出些许痞气,让许云淅蓦地想起记忆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心跳突然?就乱了节拍,她咬了下唇,转头去看房间里的打包进度,却听一旁的馨姐笑道:“我交过?四?个男朋友,每一个都是从叫‘哥哥’开?始的。” 春潮17 许云淅没想到馨姐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霎时间, 心底的尴尬浓得几乎要爆表。 眼角余光里,靠在门边墙上的男人抬起手臂,修长食指沿着英气浓眉轻轻抚了抚。 他的脸被手臂挡住大半, 从她的角度, 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也不敢去看他的神?情。 她只是一脸窘迫地瞧着馨姐,想要解释, 又怕越描越黑。 正琢磨着该如何?简单又有力地澄清两人之间的关系, 却见馨姐神?情一变, 拉起她就往自己?房间走。 “怎么了?”许云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馨姐关上房门,压低嗓音问道:“他已经结婚了?” 刚开始,她被他出众的颜值吸引, 注意力都放在那张堪比纸片人的建模脸上, 直到后来他抬起手,这才发?现他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一个结了婚的男人, 来帮一个单身小姑娘搬家,而?且, 还知道她的生理期,甚至交代她这几天?少吃寒凉的东西! 这种看似体贴的渣男,就是帅出天?际也一样让人恶心! 许云淅愣了一下, 随即点了点头。 馨姐的内心深处顿时冒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切, “淅淅, 你能不能清醒点!那个男人虽然长得帅,可他已经结婚了!你要是跟他牵扯不清,会惹来大麻烦的!” 说?话间, 馨姐又想到什么, 突然瞪大眼睛盯住许云淅,“你搬的这么急, 该不会……” 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她比了几个手势,然后磕磕巴巴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被他……带去,那什么——金、金屋藏娇吧?” 许云淅:“……” 从馨姐的眼神?里,许云淅能感受到她为自己?着想的真诚,感动?的同时,又因为她惊人的想象力哭笑不得。 “馨姐,你想到哪儿去了,他真的是我?哥哥!” 见她半信半疑地瞧着自己?,许云淅又补充道,“我?搬去爷爷的房子住——我?爷爷也是他爷爷。” 馨姐眨了眨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眨着眼睛确认道:“也就是说?,他是你堂哥?” 算是吧…… 许云淅点了点头。 “哦~”馨姐这才放下心来。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既然她爷爷和堂哥都在江州,那为什么大半年来,都让她一个小姑娘独自住在外面? 而?且,之前从没听她提过自己?的身世—— 无论是父母、爷爷,还是这个看起来多金帅气的已婚堂哥。 难道…… 她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子? “馨姐,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许云淅的话打断了正在馨姐脑子里上演的豪门狗血剧。 她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年轻女?孩儿。 小姑娘长得又白又瘦,一头乌发?高高团在头顶,衬着那张干干净净的巴掌小脸,一眼看去,就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眉眼纯净,隐隐还透着几分稚嫩。 她无疑是漂亮的,却又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浓颜系美女?。 她身上散发?着一种人畜无害的柔美,越看越觉得舒服,好似一朵即将绽放在晨光中的粉白玫瑰,让人喜欢,也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保护欲来。 馨姐很快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刘海,说?:“对?不起啊淅淅,我?大概电视剧看多了,特爱脑补,误会你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许云淅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你也是好心……” “嘿嘿……”馨姐又抓了抓头发?,八卦道,“话说?回?来,你堂哥长得可真帅,我?猜他老婆一定也很漂亮吧?” 许云淅听到这里,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姚婧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嘴角的笑意凝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 馨姐顿时感叹道:“天?呐,那他们生出来的宝宝,颜值还不逆天??”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来敲门,说?东西已经收拾好。 这效率也太?高了。 许云淅立刻出了馨姐的房间,励蓦岑正在门外打电话。 她四处检查了一遍,确保所?有东西都带上了,便与馨姐告别。 馨姐把她送到电梯口,恋恋不舍地交代道:“有空就回?智和看看,可别忘了我?们!” 许云淅笑着应好。 电梯从最底层慢慢升上来,励蓦岑的电话还没结束。 馨姐并不急着回?去,想到最近事务所?里都在传的小道消息,又和许云淅说?道:“我?听说?盛瑞打算收购智和,要是这事儿真成了,那我?们很快又能做同事了!” 说?话间,电梯就到了。 励蓦岑率先走进去,一边听电话,一边按住开门键。 “嗯,再见!”许云淅冲馨姐挥了挥手,跟着进了电梯。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 初春的天?气,温阳和煦,清风舒爽。 许云淅坐在副驾,扭头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从眼前飞快掠过。 在这里住了大半年,突然离开,多少有点不舍。 但更多的,是担心智和的未来。 也不知道,钟尚荣考虑得怎么样了…… 正想到这里,一道淡哑的嗓音从左耳传来,“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许云淅当即转过头去,视线落在那张轮廓英隽的侧脸上,微微一顿,然后郑重地向他道谢,“谢谢哥哥。” 话音出口,她忽然想起之前馨姐说?的那句话——我?交过四个男朋友,每个都是从叫“哥哥”开始的。 心尖微微颤了一下,许云淅抿着唇转回?头。 恰巧一阵风吹过,路边的香樟树在阳光里摇曳起来。 深红色的老叶像翩翩蝴蝶,扑簌簌地从树上落下来,然后乘着风四处飞舞。 身旁的男人迟迟没有回?应。 许云淅纳闷地偏过头去,只见他他闲适地靠着椅背,双眼盯着前方的路况。 直到遇到红灯停下,才侧过脸,拿微扬的眼尾瞥她,“就这?” 许云淅与他对?视几秒,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说?道:“我?请你吃午饭好不好?” 之前原本和他约好周二?晚上请他吃饭的,结果他临时出差,那顿饭便不了了之。 如今过去将近一周,她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励蓦岑却说?:“午饭不行,已经提前和几个O约好了……” 几个O? 许云淅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集团里CTO之类的高管…… 可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等把她送到,起码一点钟,还来得及吗? 疑惑刚刚从心底冒出来,就听励蓦岑说?道:“推迟到两点了,等你搬完东西,过去正好。” “哦……”许云淅点了一下,随即冲他道歉,“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十七岁那年,她给他添了不知道多少麻烦。 如今她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成为事事拖累他的“麻烦精”。 许云淅想着便补充道,“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再迁就我?……” “许云淅。”男人目视前方,出声打断她的话,“就不能说?点有用的?” 明灿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倾洒在他身上,为那张线条锋锐的侧脸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影。 许云淅被噎了一下,随即将话题带回?去,“那你明天?有空吗?” 她记得之前在老宅吃饭时,老爷子让他今晚去参加寿宴,所?以只能把时间往后推。 “明天?要出差。” 许云淅:“……” 想约他吃顿饭,果然很难。 许云淅:“那等你的时间吧,我?随时都可以的。” “嗯。”励蓦岑淡淡地应了一声,之后便没再说?话。 许云淅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了,便也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又听他问道:“没了?” 许云淅刚刚打开支付宝,准备给馨姐转一个月房租回?去,闻言停下动?作?,不明所?以地朝身边的男人看去。 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有用的讯息,许云淅正打算问他要点提示,余光瞥到他手上的戒指,突然灵光一闪—— 他想听的,该不会是馨姐把她拉进房间里说?的那些话吧? 馨姐当着他的面,说?自己?的每一任男友都是从叫“哥哥”开始的,他大约怕别人误会,所?以才特意问起吧…… 许云淅想着便说?:“馨姐以为你结婚了……” 男人的神?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问出的话却和之前不同,“然后呢?”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字,许云淅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的在意。 于是顺着他的话回?道:“她叫我?离你远点。” “你没澄清?”前方又是一个红灯,男人停了车,转头朝她看来。 正午的阳光将他的瞳仁照得透亮,那直勾勾望过来的眼神?仿佛带着太?阳的热度,让她不敢直视。 她将视线转向他手上那枚闪着碎光的戒指上,摇着头回?道:“没有。” 他刻意戴上戒指伪装成已婚人士,必定有他的缘由,她怎么可能戳穿他? 许云淅很快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把你的秘密泄露给任何?人。” 身侧的男人眯了眯眼睛,声音不知为何?冷淡了许多,“所?以,现在我?在她眼里,是个出了轨的已婚渣男?” 许云淅没想到他会往那方面想,赶忙说?道:“我?已经跟她解释清楚了。” “怎么解释的?”绿灯亮起,励蓦岑回?过头去,车子很快动?起来。 没了他的视线压迫,许云淅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大片大片鲜亮的绿从两侧的窗户掠过,许云淅看着,坦诚回?道:“我?说?,你爷爷也是我?爷爷。” 励蓦岑勾了下唇角,“她信了?” “嗯。”许云淅很是笃定地点了点头。 励蓦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 这反应,有点怪。 许云淅把目光转向左侧,还没触到他的脸,就听他问道:“她也是专利代理师?” “不是,她是财务部的。” 励蓦岑缓缓地点了下头,随即淡声说?道:“如果盛瑞收购了智和,我?第一个开掉她。” “诶?”许云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励蓦岑冷着脸,幽幽地来了一句,“因为她脑子不好。” 许云淅:“……” 一个小时后,车子开进一个名叫“盛景园”的小区。 光看那气派的小区大门,以及站在门岗前身姿笔挺的保安,就知道这不是普通人能住得起的地方—— 毕竟老爷子名下的房产,肯定不一般。 可尽管许云淅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车子停在一栋漂亮的欧式小别墅前时,她还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搬家公司的小货车已经到了,工人们正有条不紊地往别墅里搬东西。 励蓦岑先她一步下车,这会儿已经迈着长腿踏上别墅门前的台阶。 许云淅急忙推开车门,冲着男人的背影喊道:“哥哥!” 励蓦岑顿住脚步,侧身朝她看来。 许云淅几步跑到台阶前,仰着脸问那站在门前的高大男人,“你确定爷爷让我?住这里?” 励蓦岑扬了扬眉,递过来一个不解的眼神?。 许云淅指了指他身后的三层独栋别墅,道出心底的困惑,“这房子,给我?一个人住,也太?大了吧?” 台阶只有少少的三、四级,两边都摆着大小不一的绿植盆栽,右侧的灌木丛里,一株阳春樱开得正盛。 一阵风吹过,粉嫩的花瓣轻轻柔柔地飘落。 男人就立在这片纷扬的樱花雨里,撩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好整以暇地反问道:“谁说?给你一个人住?” 春潮18 许云淅倏地?愣住。 难不成…… 他也住这里? 念头刚刚冒出来, 就立刻被自己否定了。 不可?能的。 他们现在的关系如此尴尬,他怎么还会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许云淅刚刚想到这儿,就见柴宝从别墅里跑出来。 它?先?蹭了蹭励蓦岑的裤腿, 随后?晃着小尾巴轻快地跑到她跟前。 “柴宝, 你也来啦?”许云淅收起思绪,弯下?腰揉它?的脑袋。 却听励蓦岑说道:“它?也住这里。” “诶?”许云淅动作一顿, 缓缓仰起脸来。 柴宝也住这里, 那他—— 许云淅的心倏地?一下?提到了半空中, 看向励蓦岑的眼神也带上了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紧张。 有工人抱着?纸箱经过,励蓦岑侧身让道。 等那人过去?之后?,他才顺着?台阶走到她身前, 淡声说道:“我经常出差, 没办法好好照顾它?……” 这是要把柴宝给她养的意思吗? 许云淅眨了眨眼,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励蓦岑见?她没有表态, 蹲下?身子,单手抚了抚柴宝的脑袋, “当初你答应跟我一起养它?,现在——” 他边说边抬起脸,盯着?她的双眼, 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到了你该负责的时候了。” 听这话的意思, 他应该不会住在这里…… 许云淅依然弯着?腰,双手扶在腿上,垂落的目光落进那双盛着?自己?身影的琥珀色眸子里, 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对柴宝负责的。” 男人听完之后?,脸色似乎又淡了几分, “负责可?不是随口说说,我会突击检查,如果发现你敷衍了事?,我随时会把它?带走。” ——他果然不住在这里。 心底疑虑彻底消除的同时,一缕淡淡的失落如流星般划过心头。 许云淅抿了抿唇,随即蹲下?身子抱住柴宝,牵起唇角冲他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它?的!” 灿烂的阳光下?,小姑娘白里透红的脸颊蹭着?柴宝毛绒绒的脑袋,甜美笑靥映着?身后?大?片盎然的绿意,瞧着?越发明媚动人。 励蓦岑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几秒,随即起身往别墅去?,“走,进去?看看。” 从地?下?室到顶楼露台,励蓦岑带着?许云淅把每个?房间都转了个?遍。 整栋别墅充满了低奢的格调,明亮通透,又不失温馨雅致。 主卧在三楼,大?约是照着?之前春江月府那间卧室装修的,不论是布局还是摆设,都让许云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楼下?那个?小花园。 园子里草木葳蕤,东侧的围墙边搭了个?葡萄架,架下?摆着?木桌木椅,旁边还安着?一架秋千。 西边的花圃里栽着?几株蔷薇,时节还早,攀在墙头的粗长枝条只有稀稀落落的几片叶子。 墙角的几棵四季桂却正值花期,绿叶丛中缀满米黄色的小花,微风吹过,淡淡的甜香便四散开去?。 这处园子几乎复刻了芝岭小镇的那个?小院,那熟悉的景色瞬间勾起许云淅儿时的记忆。 她记得小时候,自己?最喜欢坐在秋千上,听爷爷讲故事?。 爷爷总有讲不完的故事?。 他坐在葡萄架下?的老藤椅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娓娓道来。 她总是听得入了迷。 她还喜欢那几株桂花树,它?们看起来那么不起眼,可?每到花期,总能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太多的记忆涌上心头,许云淅站在廊檐外的草地?上,望着?面前生机勃勃的小庭院,视野逐渐模糊。 良久,她忍住泪意,转头冲身旁的男人感叹道:“爷爷……也太有心了……” 光看这处园子就知道,老爷子让她搬来这里,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励蓦岑双手插着?裤兜,懒洋洋地?靠在廊下?的玻璃移门旁,视线落在小姑娘泛红的眼角,薄唇微抿,半晌没有出声。 柴宝在园子里撒欢,清风拂过,投在墙上的树影轻轻摇晃。 围墙外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应该是工人们搬完东西,开车走了。 车声渐远,四周又安静下?来。 眼前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拿一双透着?些许审视意味的眼睛默默地?瞧着?她。 许云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偏开头,轻轻抽了下?鼻子。 眼底的泪意散去?,她重新对上男人的视线,语气坚定地?说道:“以后?,我一定会把爷爷当成亲爷爷一样孝顺的。” 浅金色的阳光被?木质的廊檐遮挡,在院前的地?板上拉出一道明显的界限。 她立在铺满阳光的绿茵上,他则隐在廊下?的阴影里。 一双暗沉的长眸凝着?不知名的情绪,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低哑散漫的三个?字,“那我呢?” “诶?”许云淅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懵懵地?眨了一下?。 “会对我的狗负责……”励蓦岑边说边朝她走来,“会把我爷爷当成亲爷爷孝顺……” 话音落下?,身姿挺拔的男人在光与影的分界线前站定。 他双手抄着?裤兜,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追问道, “那我呢?”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 昨天半夜帮她出门买“面包”时,他就曾问过她—— “你把我的狗当成自己?的狗,把我的爷爷当成自己?的爷爷,那你把我当什么?” 他一再地?问她这样的问题,是因为…… 察觉到了什么吗? 许云淅忽然就心虚起来。 她下?意识地?低头躲开他的视线。 却依然能感觉到从头顶投下?来的强烈目光。 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脸颊开始发烧。 “我……” 她咬着?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脑子乱乱的,心里还有点慌。 如果、如果他知道,自己?从17岁开始就藏在心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一定会非常、非常讨厌她吧? 放在腿侧的双手不自觉地?蜷起。 就连从两人之间吹过的风都变得燥热无比。 她垂着?眼帘,盯着?两人之间那道泾渭分明的光影界限,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突然从客厅里头传来,“淅淅!” ——老爷子来了? 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骤然被?打破,许云淅紧绷的心弦蓦地?一松。 她稍稍抬头,视线绕过男人的手臂,朝屋子里头看去?。 随即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朝这边走来。 “爷爷!”许云淅又惊又喜,抬脚迎上去?,“您怎么亲自来了?” 老爷子瞧了眼慢悠悠转过身来的自家孙子,笑道:“我怕这小子半路撂挑子,过来看看。” “哥哥一直陪着?我……”许云淅扶着?老爷子坐到廊下?的藤椅上,如实说道,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从老城到新城,他来来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晚上没休息好,还耽误了中午的工作……” 许云淅蹲在老爷子身侧,双手放在藤椅的扶手上,仰着?脸瞧着?他,水润的眸子里盛满了愧疚,“爷爷,对不起,我都这么大?了,还让您和哥哥操心……” 老爷子敏锐地?注意到,小姑娘在短短几句话里头,连着?叫了两声哥哥。 而上周她来老宅吃饭,整整一个?晚上,都没听她喊过一声。 老爷子瞥了一眼励蓦岑,压下?心头的暗喜,扬声说道:“傻丫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是家里最小的姑娘,照顾你是应该的。” 说着?便转移了话题,“怎么样,还喜欢这里吗?” “太喜欢了!特别是这个?院子,和老家的简直一模一样!”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先?是喜悦,再是感激, “谢谢爷爷,把这么漂亮的房子给我住,可?是……” 最后?话音一转,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这么大?的房子给我一个?人住实在太浪费了!要不……” 老爷子却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怎么会浪费?等你结了婚,再生几个?小娃娃,就该不够用了!” 许云淅听的脸颊一红,小声说道:“爷爷,您想的也太远了……” 生几个?小娃娃…… 她连男朋友都不知道在哪! 却听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不远不远,只要找对了人,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嗤笑响起。 许云淅和老爷子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就见?励蓦岑吊儿郎当地?倚在一旁的门框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一边冲老爷子笑道: “您当是考试呢?拉几个?人过来做张卷子,哪个?分数高,哪个?就是对的人?” 当面被?自家孙子拆台,老爷子不爽地?拉长脸,没好气地?说道:“不是说要跟海明他们吃午饭吗?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走?” 瞧老爷子一脸嫌弃的模样,励蓦岑摸了摸鼻子,识趣地?笑道:“别催,这就走……” 说着?将双手插进冲锋衣口袋,转过身慢悠悠地?往玄关去?。 许云淅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着?那道高大?的背影。 却见?他突然回过头来。 目光相交的那一瞬,许云淅心口一缩,慌忙撇开视线。 侧头的幅度有点大?,一定被?他发现了…… 脸颊又开始发热,许云淅懊恼地?低下?头。 余光里,男人弯腰揉了揉柴宝的脑袋,嗓音里带着?几分笑,“还是你乖,知道送我。” 许云淅:“……” * 励蓦岑出门没多久,便有人送来了午饭。 三菜一汤,都是精致而营养的菜色。 许云淅原本打算等励蓦岑走了,自己?去?小区外随便找点吃的。 却没想到,他竟然提前帮她叫了外送。 吃过午饭,许云淅陪着?老爷子坐在葡萄架下?象棋。 老爷子特别喜欢下?象棋,从前每次去?芝岭小镇,他都会和许云淅爷爷痛痛快快地?杀上几盘。 两人棋逢对手,你来我往,谁都占不了上风。 每当这个?时候,许云淅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总觉得特别过瘾。 可?惜她棋艺不精,尽管老爷子已经放了很多水,她还是很快就败下?阵来。 但这并没有破坏老爷子的兴致。 许云淅也一样。 可?下?着?下?着?,老爷子忽然问道:“淅淅,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许云淅捏着?一颗棋子,正绞尽脑汁该往哪里放,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两秒,随即摇了摇头。 老爷子顿时弯起唇角笑道:“那爷爷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 许云淅呆住。 她没想到,老爷子这么早就关心起她的感情生活来。 她以为,至少要等励蓦岑的婚事?有眉目了,才会考虑她的。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对上老爷子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犹豫一瞬,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老爷子顿时眉开眼笑,“还是你乖,不像蓦岑那臭小子,成天推三阻四的……” 提到励蓦岑,他忽地?想起多年前那场落空的订婚,满脸的笑容倏地?淡去?, “说起来,都怪那小子不讨人喜欢,要不然,你嫁了他,我哪里还需要替他操心婚事?!” 许云淅心头一黯。 她还记得,高考结束那天,老爷子提出让她和励蓦岑订婚,当时的她,哭着?撒了谎。 她说,自己?有喜欢的人,还和对方?约好了,一起去?京市上大?学?。 此时再想起这些,心中虽有愧疚,可?若是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事?业上,她给不了他任何帮助;在生活上,反倒要他事?事?为她操心。 她真?的太没用了,累赘似的,除了会拖累他,别无长物。 一阵酸涩在心间漫开,许云淅垂下?脸,摩挲着?指间的象棋,小声说道:“蓦岑哥哥很好,是我不讨人喜欢……” “他好个?p!”老爷子不满地?数落起来,“一身臭脾气,不懂得照顾人,也不会哄人,白长了一张嘴!活该没人喜欢他!” 说起自家孙子来,老爷子总是不留情面。 许云淅不知道该怎么帮励蓦岑正名,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不过这两年,倒是稍微长进了些……”老爷子的脸色缓和下?来, “就拿这栋房子来说,从最初的设计到每个?房间的装修,再到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小子自己?跟进的……” 许云淅惊呆了。 原来,真?正有心的人是他…… 难怪当时自己?说要把老爷子当成亲爷爷一样孝顺的时候,他会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她…… 午后?的阳光透过头顶的葡萄架,在棋盘上投下?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光斑。 暖煦的春风带着?幽淡的桂花香拂面而过,光影浮动间,许云淅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愫—— 住进这栋他亲自设计的房子里,她那颗被?他占满的心,还能腾的空吗? * 一整个?下?午,许云淅都在陪老爷子下?棋、聊天。 不知不觉便到了晚餐时间。 虽然只有两个?人,老爷子还是让保姆做了满满一桌菜。 许云淅和老爷子相邻而坐,边吃边聊。 吃到一半,励蓦岑回来了。 两人都停下?筷子,惊讶地?瞧着?他。 他却神色自若地?拉开许云淅对面的椅子坐下?。 老爷子皱起眉头问他,“你该不会没去?辛家老太太的寿宴吧?” “去?了啊。”男人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抬手解开袖扣。 西装外套大?约已经脱在玄关,他此时穿着?一件灰色竖纹衬衣,外面套着?同款马甲,衬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 想起下?午他离开时,自己?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却被?抓包的窘境,许云淅很快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 很快,她就听老爷子问道:“那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送完礼就回来了呗。” 保姆送来碗筷,男人端起碗,一边盛汤一边玩笑道,“又不是婚宴,难不成还等着?闹洞房?” 老爷子:“……” 瞧着?自家孙子混不吝的模样,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 亏自己?在许云淅面前说了他一下?午好话…… 老爷子拿起筷子指了指励蓦岑,转头和许云淅吐槽,“你瞧瞧,我就说这臭小子没点做哥哥的样子吧!” 许云淅飞快地?瞧了励蓦岑一眼,转头冲老爷子笑:“哥哥这么快回来,肯定是想陪您一起吃晚饭。” “他有这么孝顺?”老爷子微微偏头,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励蓦岑。 “不是……”励蓦岑一脸无辜,“我在您眼里就没一点好?” 老爷子毫不客气地?怼道:“那你自己?说说,你做过什么好事?,值得我表扬你?” 励蓦岑顿住手上动作,抬眼看向天花板,思索几秒之后?,似是没想出什么值得被?人称道的好事?,于是放下?手上的汤勺,起身说道:“那我现在去?做一个??” 他说着?便往餐厅门口去?。 许云淅看懵了。 她知道老爷子在开玩笑。 励蓦岑肯定也知道。 可?他这是准备去?做什么? 也在和老爷子开玩笑吗? 许云淅扭头看向老爷子,以为他会喊励蓦岑回来,可?他却若无其事?地?吃着?自己?的饭。 许云淅又把视线重新投向励蓦岑。 已经走到餐厅门口的男人就在这时转过身来,目光不偏不倚对上她的,淡声说道:“过来。” “诶?”许云淅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 她不知道励蓦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豫间,偏头去?看老爷子。 老爷子笑着?抬了抬下?巴,“你去?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哦……”许云淅放下?筷子站起身。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男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餐厅门口。 她快步跟出去?,却只看到他快步穿过玄关出门的背影。 这大?晚上的,他打算去?哪里做“好事?”? 总不至于带她去?大?马路上捡垃圾吧? 许云淅怀着?一肚子疑惑小跑着?跟出去?,可?刚走到大?门口,就听“砰”的一声震响。 许云淅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跟着?励蓦岑出门的柴宝飞也似地?窜上台阶,直接躲进了门后?。 下?一秒,就见?空中炸开一道五彩的光。 那是一簇烟花。 许云淅愣住了—— 原来,他要做的好事?,竟是放烟花给她看…… 腾空而起的绚烂花火,一簇接着?一簇,照亮深沉的夜空,也照亮她眼底的水光。 初春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散身旁的满树樱花。 许云淅收回视线,偏头看向励蓦岑。 身高腿长的男人靠在路旁的一盏路灯下?,仰头望着?天空。 线条流畅的侧脸沐浴在闪烁的斑斓光影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一只银色打火机在他修长的指间转动,红色的小火苗在夜色里炫出流畅的光影。 目光在他身上顿了许久,她才重新抬头看向天空。 烟花很美,可?她的眼前,却一直浮现着?他的身影。 良久,烟花燃尽。 一切重归平静。 许云淅收起纷杂的心绪,走下?台阶,冲着?路灯下?的男人笑道:“哥哥,谢谢你做这么漂亮的‘好事?’给我看。” 励蓦岑望进眼前那双盛满笑意的月牙眼里,默了一瞬,开口问道:“还想看吗?” 许云淅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还有?” 励蓦岑抬起下?巴往前一指。 许云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两三米外的甬道上,立着?一个?圆筒状的烟花。 与他之前放的那个?超大?箱的烟花比起来,小得就跟个?热水瓶似的。 “自己?敢放吗?”男人轻轻一甩,手上的打火机便合上了盖子。 “诶?” 许云淅从没有自己?放过烟花。 “试试?”男人将打火机递到她面前。 打火机的银色金属外壳在路灯下?折射出冷淡的光芒。 她迟疑一瞬,伸手接过。 打火机和她掌心差不多大?小,拿在手里有点沉。 大?约被?他把玩许久,机身摸起来并不似想象中的冷。 许云淅暗自吸了口气,走到那筒烟花旁,弯下?腰,掀开打火机的盖子。 一声清脆的轻响之后?,她将大?拇指覆在打火轮上。 轻轻往下?一滑,一小撮火星一闪而过。 没点着?。 她又试了一次。 这回力道大?了些,大?拇指拨过粗糙的齿轮,一簇幽蓝的火苗顶着?一点耀眼的红光立刻在眼前亮起。 慢慢的,火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红。 她压下?脊背,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小心翼翼地?将打火机凑到烟花的引线前。 火苗在风里轻颤,她强忍着?心底的紧张,屏住呼吸,一手捂着?耳朵,一手僵直地?往前伸。 颤颤巍巍地?对上位置,还不到一秒,她就忙不迭地?收回手,随即往后?退了一大?步。 可?那烟花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点着?吗? 许云淅等了好一会儿,见?那烟火始终没燃起来,这才犹疑地?往前挪了一小步,然后?伸长脖子仔细去?瞧那引线。 身旁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许云淅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发现励蓦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胆子这么小?”男人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要不要帮忙?” “嗯。”许云淅点着?头,将手上的打火机递过去?。 男人接过打火机,在指间轻轻一转。 许云淅还没看清他的动作,那火苗就燃了起来。 下?一秒,他托起她的左手,点着?火的打火机随即被?塞进手心。 许云淅怔住。 她是想让他帮忙点烟花,不是帮忙点打火机…… 她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就被?他握住手腕,朝着?烟花伸去?。 许云淅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可?她却更?害怕了—— 比起自己?点,此时整只手都被?他牵制住,想缩都缩不回。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连心尖都在颤。 许云淅僵硬地?向前弓着?身子,整张脸因为畏惧皱成一团,脖子往后?扭着?,只敢拿眼角的余光去?瞥自己?手上的打火机。 眼看那跳动的火苗离烟花越来越近,许云淅紧张得心如鼓擂。 “哥哥……”她缩着?肩膀,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一点低声。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小奶猫的轻唤,又细又软,尾音还带着?轻颤。 似撒娇,又似恳求。 圈在她细腕上的手倏然顿住,左耳随即传来一道低哑而磁性?的嗓音,“乖——别怕。” 春潮19 那哄人?般的轻柔语调离得实在太近了, 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一阵陌生而灼热的细痒霎时间从耳廓蔓延开来。 许云淅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一声轻笑随即钻进耳朵。 那笑声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温热的气息洒在皮肤上?,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争前?恐后地穿过耳道, 刺激着?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 许云淅的肩膀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之前?那些畏怯的情绪就这?样被打散,僵直的手臂也失了力道, 软绵绵地由励蓦岑拉着?往前?去。 不过眨眼的功夫, 烟花就被点燃了。 引线滋滋滋地冒起火星。 许云淅刚随着?励蓦岑退到台阶下, 就见一束金色的烟火“嗖”地一下喷出来。 耀眼的火花霎时?间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许云淅看呆了,半晌才?意?识到励蓦岑的打火机还在自己?手上?,于是转过脸去, 却冷不丁地撞上?一双狭长的黑眸。 那眸子映着?璀璨的烟火, 一双瞳仁亮得惊人?。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不敢与他对视, 目光飘忽着?往下落。 滑过高挺的鼻梁,在微抿的薄唇上?停顿一瞬, 然后又移到脖子上?。 突出的喉结进入眼帘,莫名让人?心跳加速。 她只好再一次把视线往下降,最后停在他衬衣的领口?上?, 这?才?抬手将打火机递出去。 “谢谢。”轻缓的嗓音被烟火声盖过,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垂落的视线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接过打火机的同时?,一道低缓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伐木丁丁, 鸟鸣嘤嘤。” 许云淅不明白怎么他突然念起诗来,疑惑的视线沿着?来路缓缓地往上?移。 “出自幽谷, 迁于乔木——” 对上?男人?视线的那一刻,她正?好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唇边轻吐出来,“许云淅……” 大约那束烟火燃烧得太过盛烈,连他望过来的眼神都被染上?了炽热的金光。 在一片“呲呲呲”的响声里,她听他郑重而缓慢地说道:“祝你,迁居大吉。” 那低缓柔和的声线让许云淅突然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她无法想象他是带着?何种心情来设计、装修这?栋房子的—— 是在老爷子的压力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还是出自真心地为?她考虑; 她也不知道他是带着?何种心情来帮她搬家的—— 是迫于老爷子的压力无奈而为?之,还是出自真心地想要帮她解决麻烦; 她唯一能确认的,是他说“迁居大吉”这?四个字时?,传递给她的真挚情感。 许云淅愣怔怔地瞧着?身?前?的男人?。 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只有眼底的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上?来。 水光迷蒙间,她听他说道:“哭什么,等会儿?老爷子又说我欺负你……” 她也不想哭的。 昨晚刚刚在他面前?那么丢脸地哭过一场,今天又哭…… 那以后真的没脸见他了。 可?越想忍,那眼泪就流得越凶。 她难堪地低下头,拿右手的手掌捂住眼睛。 温热的泪水从指间溢出来,怎么也停不下来。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不是说长大了吗,怎么还那么爱哭?” 烟火不知什么时?候燃尽了。 夜色如水,周围异常安静,只有男人?无奈又宠溺的嗓音伴着?她偶尔冒出的抽泣声。 “别哭了……”他轻轻拉下她的手,俯身?帮她擦眼泪。 一双大手捧住她的脸,指腹一左一右,轻轻抹过被泪水濡湿的脸颊,那动作与嗓音一样和软,“我哪里惹你伤心,你直接告诉我,我一定改,行吗?” 许云淅抿着?唇,无声地摇头。 他耐着?性子哄她的样子让她想起二?十二?岁的励蓦岑。 那个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对她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男人?仿佛又回到了她身?边。 突然好想抱他。 他就在她身?前?,只要她张开双臂,再稍稍往前?一靠,就能埋进那个宽阔而温暖的胸膛里。 垂在腿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抬起,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的时?候,许云淅陡然一惊。 她怎么会产生这?样大胆的念头! 他把她当亲妹妹看待,她却…… 一股强烈的羞愧从心底涌上?来,她猛地往后退开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被拉开。 励蓦岑不知道许云淅突然之间怎么了,凝着?双眸不解地瞧着?她,双手还顿在空中,保持着?帮她擦眼泪的姿势。 许云淅不敢看他。 脑袋低垂着?,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哽咽着?说道:“哥哥,谢谢、谢谢你、对我,对我……这?么好……” 她鼻音浓重,声音断断续续的,但很快就连贯起来,“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会、从心里把你当成亲哥哥……” 这?是对他之前?问题的回应。 更是自己?下定的决心。 可?话音落下之后,久久没听到他的声音。 她犹豫着?抬起头。 路旁灯光昏昧,男人?的脸被斑驳的光影笼住,一双长眸暗沉沉的,仿佛浸染了夜空的岑邃,让人?瞧不出眼底的情绪。 这?与两分钟前?哄她的温柔模样大相径庭。 许云淅忍不住反思,自己?刚刚那句话,是不是表达得不够清晰? 她抽了抽鼻子,正?打算说得更明白些,就见面前?的男人?缓缓扬起唇角。 “亲哥哥……”他点了点头,唇角的弧度又拉高了些,眼底却不见笑意?,“挺好。” 他将双手插进裤兜,嗓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我还有事,先?走了,帮我和老爷子说一声。” 说完便?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朝停在甬道旁的车子走去。 高大的背影拖着?长长的影子迅速远去,许云淅愣了好一会儿?,才?小跑着?追上?去,“哥哥——” 男人?已经走到车旁,听到她的声音,一边拉开车门一边侧头朝她看来。 许云淅停在车尾旁边,很想问问他,为?什么突然急着?要走。 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让他不开心了? 可?一触到那双疏淡的黑眸,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了,“你晚饭还没吃……” “不吃了。”男人?弯腰上?车,随着?“砰”的一声,车门关上?之后,车子便?驶入了深寂的夜色中。 直到那红色的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许云淅才?转身?回别墅。 老爷子大约习惯了自家孙子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并没有多问。 晚饭过后,老爷子便?带着?保姆回去了。 许云淅则开始整理搬来的东西。 她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几箱书,剩下的便?是生活用品和一些应季的衣服。 可?当她打开衣帽间的柜门,正?准备往里放衣服时?,却发现里头挂着?一整排各式各样的女装—— 乍眼看去,仿佛商场里的展示柜,从冬装到夏装,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许云淅愣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忘记带走了。 可?这?栋房子一看就是全新装修的,之前?应该没人?住过,而且这?些衣服也是簇新的。 那是……励蓦岑放的? 许云淅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问问他。 可?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之后,却久久没有勇气拨下去。 犹豫半晌,她打开微信“添加朋友”,在搜索栏里输入那串号码,很快就跳出一个熟悉的微信号。 他的微信头像和五年前?一模一样,依然是一匹在草原上?奔驰的骏马。 微信名也没有变,仍旧是一个简简单单的“M”。 许云淅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点下屏幕下方那行蓝色的小字“添加到通讯录”。 界面跳转的同时?,她的心跳也像被按下了加速键。 她站在衣柜前?,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手机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始终没有收到回音。 他大概在忙吧,毕竟明天就要出差了…… 许云淅想着?便?将把大拇指移到手机侧边的锁屏键上?,刚要按下去,就听“叮”地一声轻响——他通过好友申请了! 许云淅心头一紧,暗自做了个深呼吸,这?才?迅速敲了一行字过去: 【哥哥晚上?好!】 【好】 一个孤零零的小字很快跳了出来。 许云淅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不久前?他离开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不敢耽搁他的时?间,直截了当地问道:【衣帽间里的那些衣服,是你放的吗?】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收到了回复,【赔你的】 许云淅看得有点懵,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是因为?之前?在夏妍办婚宴的酒店门口?,他帮她扔掉那件被夏妍老公的醉鬼表哥闻过的大衣,所以才?买了这?么一柜子衣服“赔”给她? 许云淅愕然。 退一万步说,即便?那件衣服是因他而丢,也没有这?种大手笔的赔法啊…… 许云淅连忙回道:【不用了,我有衣服穿的,这?些你明天让人?拿去退了吧。】 【退不了,都是定制的。】 许云淅:“……” 她抬起视线,看着?眼前?这?一长排挂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忽然有点想哭。 她不由地想起,从前?住在春江月府的时?候,每到换季,她的衣帽间里就会像现在这?般,凭空多出一排新衣服。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做到了一个哥哥能做的极致,而她…… 除了几声无足轻重的“谢谢”之外,从未真正?为?他做过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矮身?坐在柜门前?的地板上?,低头编辑回复。 短短几句话,敲了又删,删了又敲,半晌之后,才?终于回过去一句: 【哥哥,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一定责无旁贷、在所不辞。】 可?这?番发自肺腑的感激之言发出去之后,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应。 许云淅盯着?对话框,将这?段话又重新默读了一遍。 可?越读越觉得僵硬,仿佛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假大空口?号。 可?是已经过了撤回的时?间,她只能郁闷地看着?这?段干巴巴的绿底黑字缀在对话框的末尾。 想再说点什么,让对面那个沉默的男人?感受到自己?的真情实意?,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 片刻之后,她摁灭了手机—— 她想,说再多漂亮话都不如实际行动有诚意?。 来日方长,她总能等到感恩的时?机。 而此时?此刻,手机另一端的励蓦岑也刚刚放下手机。 他端起手边的酒杯,喝完最后一口?酒,然后将装着?冰块的玻璃杯推到吧台里侧的调酒师面前?。 穿着?白衬衣黑马甲的调酒师正?专注地擦着?酒杯,见状放下手里的白毛巾,熟练地调起酒来。 时?间尚早,夜生活还未正?式拉开帷幕。 私人?会所顶楼的清吧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 昏暗灯光是天然的屏障,阻碍了人?与人?之间的视线交错。 励蓦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吧台前?喝酒。 侧后方的舞台上?,一个歌手正?低声吟唱: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也等着?和你相遇/ /环游的行星/ /怎么可?以拥有你/ 励蓦岑正?听得入神,一道带笑的调侃陡然将他扯回了神,“哟,小励总一个人?喝闷酒呢?” 这?熟悉的语调,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励蓦岑淡淡地瞥了来人?一眼,便?无声地收回了视线。 温澜拉开励蓦岑身?旁的高脚椅坐下,冲调酒师说了声“老样子”,又转过脸去,兴致勃勃地看着?励蓦岑,八卦道:“怎么,情妹妹追得不顺利啊?” 励蓦岑没应声,只是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里的酒杯。 杯里的冰块轻撞杯壁,发出清脆而寂寥的声响。 温澜瞧着?身?侧这?张稍显落寞的侧脸,眼底的笑意?慢慢隐去,片刻之后,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探问道:“不会……被拒了吧?” 励蓦岑手上?的动作一顿,默了几秒之后,放下酒杯,淡声说道:“她说,以后会从心里把我当成亲哥哥。” “还说,以后如果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一定责无旁贷、在所不辞。” 温澜听完,“噗”地一声笑出来。 励蓦岑微微偏头,冷眼睨他。 温澜好不容易收了笑,随即侧过身?,摆出一副情感导师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问道: “说说你是怎么跟人?表白的,我帮你分析分析问题出在哪里。” 却听励蓦岑回道:“没表白。” “没表白?”温澜惊讶地挑起眉梢。 励蓦岑双手捧着?酒杯,视线看似落在杯中的酒液上?,却没有焦点,“我不想让她以为?,我对她好,是另有所图。” 温澜呆住,“不是……你用哥哥身?份对待人?家,人?家当然会用妹妹的身?份来回应你……” 励蓦岑打断他的话,“当年因为?励舒胤和励司瑜的几句玩笑,她就从我家搬去学校宿舍……”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抿了口?酒之后,接着?说道,“你说我要是跟她表白,她不得连夜逃出江州?” 温澜默了一瞬,随即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你们之前?以兄妹的关系相处,小姑娘脸皮薄,当然听不得那些流言蜚语…… 你要是想早日抱得美人?归,就得尽快打破你们原来的关系,让她别把你当亲哥哥看待……” 一杯刚刚调好的酒轻轻推到面前?,温澜端起酒杯,杯沿刚刚凑到唇边,忽然想到什么,又放下杯子接着?说道, “我跟你讲,你这?妹妹可?是只小肥羊,垂涎她的狼可?多着?呢……” “小肥羊?”励蓦岑没明白温澜的意?思,挑起眉稍侧眼瞥他。 “对啊。”温澜喝了口?酒,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前?两天我去创研中心找朱涵,出来的时?候正?好在电梯口?碰到她,当时?她旁边围着?好几个男的,那一个个,都热情地跟她说着?话,看向她的眼神,跟狼看羊没什么区别……” 想起当时?的情景,温澜“啧啧”地摇起头来,“你要是再拖下去,小心你心尖尖上?的小肥羊又被哪只饿狼叼走……” 话还没说完,就见励蓦岑一把捞起手机,起身?就走。 “诶——”温澜还没来得及留他,那道背影就已经消失在光线昏暗的转角。 偌大的酒吧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只有不知名的歌手在不知疲倦地清唱着?: */我们两个人?陌生又熟悉/ /爱似乎来的很小心翼翼/ /我想问问你是不是相信/ /爱来了这?种滋味很美丽/ * 等许云淅将搬来的东西全部归置好,已经过十点了。 她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正?巧听到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在响。 她一边用干毛巾擦着?湿发,一边快步走过去。 屏幕上?显示着?一串熟悉的号码,许云淅心头一跳,连忙放下毛巾接起电话,“喂,哥哥?” “下来。”男人?低沉的嗓音通过电波传来,透着?一种勾人?的磁性。 许云淅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诶”了一声。 却听那头的男人?说道:“我在你家门口?。” 许云淅惊讶得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确认道:“现在?” “嗯。” 许云淅:“……” 是过来拿落下的西装外套吗? “你直接进来好了,我马上?下去!” 她说着?便?挂了电话,随手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一边披一边匆匆跑向电梯。 到了楼下,听到动静的柴宝“嗖”地一下从窝里跑出来。 “乖。”许云淅揉了揉它?的脑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玄关。 大门紧紧关着?,他并没有进来。 许云淅推开门,深夜的清冷空气迎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缩起肩膀,视线穿过深寂的夜色,看见门口?台阶下的路灯旁,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正?侧身?靠在那里。 他的指间夹着?一点明灭不定的红,一片淡白的烟雾在唇边徐徐缭绕,衬着?幽暗的灯光,朦胧了那张隽逸的侧脸。 “哥哥——”许云淅唤了他一声,抬脚出门。 却听他阻止道:“别出来。” 许云淅依言停住脚步。 柴宝却已跑去他身?旁。 他先?去对过的垃圾桶旁灭了烟,然后迈着?长腿朝她走来。 片刻间,便?到了跟前?。 许云淅侧身?让他进门,他却站着?没动。 她不由地纳闷,瞥到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的柴宝,恍然大悟—— 他这?是来做“突击检查”的? 许云淅当即说道:“柴宝晚上?吃了不少,我带它?在小区里跑了两圈……” 话音刚落,就听男人?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许云淅——” “诶?”许云淅微张着?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男人?依然穿着?之前?那身?衬衣马甲,单手扶着?门框,姿态闲散地立在拱形的廊檐下。 暖橘色的顶灯落下一圈柔和的光,照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如琉璃般邃亮迷人?。 许云淅与他对视几秒,倏地想起,自己?头都没梳就急匆匆地跑下来了。 而且,身?上?穿的是一套印满小兔子的粉色卡通睡衣,外头的卫衣是随手披上?去的,两片敞开的衣襟一上?一下地吊着?,身?后的帽兜也是歪的。 她虽然对化妆打扮不太上?心,但也从未以这?种不修边幅的模样示人?。 许云淅羞窘得垂落眼帘,抬手去理乱糟糟的头发,却听对面的男人?说道:“我不是来看柴宝的……” 那是……? 整理头发的动作慢下来,她抱着?疑惑抬起眼帘。 目光交错的瞬间,她听见他沉哑的嗓音随着?深夜寒凉的风,轻轻缓缓地飘进耳朵: “我是来找你的。” 40-50 春潮20 大晚上的, 他特意?跑来这里找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当面告诉她吧? 许云淅脸色一紧,随即侧身往旁边让了一步, “哥哥进来说吧。” 励蓦岑依然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他抱起?双臂, 右肩倚在门框上,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最后发我的那条消息, 是什么意?思?” “诶?”许云淅被问住了。 她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发给?他的那条消息。 虽然语言干巴巴的, 没能?充分地表达出内心深处的感激之情?, 但?——应该没有错处吧? “如果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责无旁贷、在所不?辞。” 在许云淅充满困惑的视线里,励蓦岑将她发给?他的那条消息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随后问道, “你这是…… 在给?我开空头支票吗?” 他眼帘半垂,浓密的睫毛在灯下泛起?一层褐黄的绒光, 一双透着倦色的长?眸穿过眼睫的暗影,直勾勾地凝住她的视线。 许云淅忙不?迭地摇头, “不?是的。” 虽然她能?为他做的事情?少之又少,但?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她一定会?全力以赴。 “那是什么?难不?成——”男人?眉梢一扬, 眼神忽然变得锐利, 有如实质般, 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眼睛, “是给?我的承诺?” 承诺? 应该算吧? 许云淅点了一下头。 随即又觉得不?够郑重,又立刻补了一句, “我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可话音刚落, 就听?身前的男人?轻嗤一声,“许云淅, 你以为,我还?和?以前一样好骗吗?” 这转折实在有点意?外。 许云淅一脸困惑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却见他压低脊背,平视她的眼睛,慢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对我许过多少承诺吗?又有哪一次是真正兑现的?” 他的嗓音放得很低,乍听?之下有点质问的味道,可听?到后面,又像在控诉她言而无信。 可她向他许过的承诺,不?就只有那一顿因为他出差没能?吃成的晚饭吗? 许云淅懵懵地眨了眨眼,正想?问个清楚,就见他突然抬起?手,捏住她左侧的脸颊,长?眸半眯,低低缓缓地吐出三个字:“小骗子。” 那一瞬间,许云淅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睁着一双乌黑水润的大眼睛,怔愣愣地站在那里。 捏着她脸颊的那只手力道并不?大,皮肤温凉。 可被他捏住的地方,却不?可遏制地烧起?来。 起?先是一小片,然后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扩散开去,直到染红整个脸颊。 玄关的顶灯很亮,他一定看得十?分清楚…… 心脏砰砰砰地乱跳起?来,许云淅的双手下意?识地抓住睡裤的侧边,咬着唇,嗫喏地想?要解释什么,可大脑却一片空白。 初春的深夜,四处悄然无声。 只有台阶旁的那树樱花,在晚风里轻轻飘散。 柴宝大约也累了,安安静静地趴在门边。 而他们就这样隔着一道半开的门,静静地对立着。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窘迫地垂着眼帘,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哥哥,我不?会?骗你的……” 那嗓音细弱得像猫叫,手下的皮肤柔嫩光滑,励蓦岑又捏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视线却依然落在那张红得像水蜜桃般诱人?的软嫩小脸上。 小姑娘却始终低着头,两片浓密纤长?的睫毛严严实实地遮住双眼。 因为之前放烟火时她说的那句——“我一定会?从心里把你当成亲哥哥”而笼在心头的阴霾霎时间散去。 励蓦岑勾起?唇角,眼底缓缓荡开一丝笑,嗓音却依然低沉得听?不?出一点儿情?绪,“许云淅,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轻易蒙混过去……” * 第二天是周日?,也是钟尚荣出院的日?子。 许云淅一大早就带着果篮和?鲜花赶去医院。 同励蓦岑过来谈收购那次比起?来,钟尚荣的气色好了不?少,但?宋怀珍还?是坚持让他坐轮椅回家。 宋怀珍是江州理工大学的老师,钟尚荣把家里唯一一套房子卖了之后,一家人?便搬去了理工大学附近的家属楼生活。 家属楼又旧又小,一家三口挤在里面,用钟瑶的话来说,毫无幸福感可言。 在钟瑶的热情?邀请下,许云淅随他们一起?回了家属楼。 一进门,钟尚荣就迫不?及待地问起?盛瑞知产部的情?况。 许云淅在知产部呆了整整一周,了解到不?少内部信息。 据说知产部在去年年底爆出过重大问题——有专利代理师私自与竞争公司勾连,把创研部研发出的新技术以竞争对手公司的名义申请发明专利。 励蓦岑上任后,处理了一大批相关人?员,同时优化了知产部架构,并重新制定了专利申请流程。 如今的知产部由他本人?直管,每一件专利,从技术研发人?员提出申请,到最后专利获得授权的整个过程,都在系统的监控之中?。 许云淅把自己了解到的、与知产部相关的所有事项都细细地说给?钟尚荣听?。 钟尚荣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 他垂着眼睛坐在轮椅上,半晌没有出声。 许云淅猜不?出他心里所想?,悄悄偏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钟瑶。 钟瑶与她对视一眼,随后用牙签叉了一块刚刚切好的苹果送到钟尚荣面前,小声说道:“爸,吃点苹果吧。” 钟尚荣却没有接。 他动作缓慢地抬起?头,对着许云淅有气无力地开口,“云淅,你帮我跟小励总约个时间,关于收购的事情?,我想?跟他谈谈。” 距离励蓦岑给?出的期限还?有三周时间。 他之前总说不?急,现在突然主动约人?来谈,钟瑶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冲许云淅使了个眼色,然后好言好语地劝道,“爸,时间还?早呢,你不?用这么着急。” 钟尚荣却像没有听?见一般,一言不?发地看着许云淅。 许云淅点了点头,说:“小励总出差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晚点我问问他,等约好了时间,再告诉您,行吗?” 钟尚荣应了声“好”,之后便说累了,兀自转着轮椅去了卧室。 许云淅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钟瑶送她下楼。 楼道狭窄,两旁的白墙泛黄脱落,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许云淅提起?自己昨天搬进别墅的事,邀请钟瑶一块儿去住。 钟瑶先是震惊,之后又狠狠羡慕了一通,最后摇着头说道:“虽然我很想?感受一下住别墅的壕爽滋味,但?我妈还?要上班,我要是走了,我爸就没人?照顾了。” 许云淅倒是没想?到这一点,“那等钟伯伯身体恢复好了,你再搬过来……” 走出光线暗沉的单元楼,外面的阳光分外明媚。 钟瑶欣然应下,然后挽住许云淅的胳膊,陪她一起?去地铁站。 一路上,许云淅畅想?着不?久之后的未来,“到时候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做饭,一起?吃饭……” 仿佛又回到大学时期亲密无间的时光里,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来,“对了,我们还?可以一起?遛狗……” 钟瑶惊讶地问道:“你还?养了狗?” 许云淅如实回道:“是他寄养在我这里的……” “嗯~”钟瑶笑眯眯地调侃道,“看来你们进展不?错嘛!” 明知道是一句玩笑话,许云淅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脸。 “没有……”她歪过脑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我跟他说,我会?从心里把他当成亲哥哥……” 说到这里,许云淅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叫自己“小骗子”—— 当年他把17岁的她带回自己家的时候,是把她当亲妹妹照顾的。 哪曾想?,等她高考结束,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要跟他订婚的“娃娃亲”。 他无法接受,甚至喝得酩酊大醉,以示不?满。 如今,即便她亲口保证“会?从心里把他当成亲哥哥”,他依然不?放心。 所以才会?大晚上地专程跑来告诉她,“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轻易蒙混过去……” 想?到这里,许云淅的心底忽然泛开一阵酸涩。 嘴角的笑意?散去,高扬的情?绪骤然间低落下来。 却听?钟瑶问道:“你真的能?做到吗?” 大抵是做不?到的…… 这两天和?他相处得多了,从前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又有苏醒的迹象。 她不?想?重蹈覆辙,更不?想?被他发现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见不?得光的情?愫。 所以—— 她牵起?唇角,苦笑着说道:“做不?到也得做到。” 要不?然连兄妹都没得做了。 * 到家已近中?午,许云淅简单给?自己和?柴宝做了点吃的。 老爷子原本要给?她配个住家保姆,许云淅拒绝了。 她不?喜欢和?陌生人?住在同一屋檐下,而且做饭、家务这些事情?她自己都能?做,何?必浪费钱请保姆。 可她刚舀了一勺饭送进嘴里,手机铃声就响了。 侧头一看,竟是励蓦岑打来的视频电话。 早在回来的地铁上,她就给?他发过微信。 说钟尚荣想?和?他聊聊收购的事,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消息发出去之后,她时刻关注着手机。 就连在厨房做饭时,都把手机放在料理台上,时不?时凑过去瞄一眼。 可他始终没有回复。 现在却突然打来视频…… 许云淅连忙放下勺子,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咽下嘴里的饭,一边抽了张纸巾,迅速擦过嘴之后,这才按下接听?键。 屏幕上很快显现出男人?的身影。 他靠在一片落地玻璃窗前的栏杆上,微微低着头,放在唇边的双指夹着半截烟。 他抽烟的频率似乎挺高的,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吗? 昨晚他撂完那句“不?会?让你轻易蒙混过去”的狠话之后,就赶去了机场。 此刻看他稍显倦怠的脸色,想?来昨晚没有休息好。 许云淅的目光落在那点猩红的烟头上,喊了一声:“哥哥。” “嗯。”男人?放下烟,神情?慵懒地问道,“在吃饭?” 不?知道是因为电波的关系,还?是抽了烟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有股勾人?的暗哑。 淡淡的白烟从他唇间一缕一缕飘出来,袅袅升腾间,衬得那双敛起?的长?眸愈发深沉。 许云淅望着屏幕里那张神情?懒散的俊脸,忽然记起?多年前最后一次与他视频。 那是高三上半学期,他在美国出差。 那时候的他特别忙,但?每到晚上十?点,就会?准时打来视频电话,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问她有没有遇到不?会?的题。 那时候的她也特别忙,忙着备战高考,还?忙着练小提琴,想?着圣诞前夕的校庆晚会?上,拉一首曲子给?他惊喜。 当时的她,沉浸在深浓的想?念与期待中?,并没有意?识到,心底那颗暗恋的种子,正在悄悄萌芽。 时隔多年,再次与出差中?的他视频,许云淅心里五味杂陈。 “嗯。”怕耽搁他的时间,她迅速压下心头的情?绪,开门见山地提起?正事,“钟所想?跟你聊聊收购的事,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许云淅。”励蓦岑吸了口烟,身体往后一靠,长?长?地吐了口气。 就着满屏的淡白烟雾,他眯起?眼睛盯着镜头,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开了一上午的会?,一结束给?你打电话,结果——你就跟我说这些?” 春潮21 许云淅被问懵了。 他打电话?过来, 难道?不是为了告诉她什么时候出差回来,从而和钟尚荣约定?面谈的时间吗? 她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余光瞥到一旁的柴宝, 突然反应过来—— 如果单纯要告诉她出差回来的时间, 发微信、打电话?就可以了,可他却特意打来视频, 那一定是来做“突击检查”的! “柴宝在吃午饭呢。” 许云淅边说边起?身, 把镜头对准柴宝, “柴宝,哥哥打视频电话?过来了,跟他打个招呼好不好?” 她蹲在柴宝身旁, 把手机屏幕凑到它面前。 可柴宝始终低着头, 大口大口地吃着盆里的美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许云淅一边给励蓦岑直播柴宝狼吞虎咽的模样, 一边笑着说道?:“我给它做了南瓜鸡胸肉,它吃得?太香了, 没空理?你。” 手机那头的男人看了两?秒,问:“你把它喂的这么好,自己吃什么?” 许云淅回道?:“我给自己做了蛋炒饭。” 男人挑了挑眉, “就蛋炒饭?” 听他的语气?, 似乎觉得?蛋炒饭太过简单。 许云淅回到餐桌旁, 把自己做的饭拍给他看,“确切地说,是虾仁香菇黄瓜玉米胡萝卜香肠蛋炒饭。” 话?音刚落, 手机里就传来一声轻笑, “大杂烩?” 许云淅:“嗯,的确有点杂, 不会味道?挺不错的。” “是吗?”男人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似乎还透着一点清浅的笑。 “嗯!”许云淅的唇角也情不自禁地扬起?来,她拿起?手机看向屏幕里的男人,笑道?,“不信的话?,下次做给你尝尝。” 话?一出口,自己就先愣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说着说着,语气?就变得?随意起?来。 大言不惭地夸自己做的饭好吃就算了,竟然还说要做给他尝尝…… 许云淅想着便改口道?:“呃,其实也不怎么……” 话?还没说到重点,就被男人突然响起?的嗓音盖了下去,“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没有多余的语气?词,也没有任何期待的表情。 许云淅一时间分辨不出,他是真的想尝她做的饭,还是仅仅出于礼貌。 正愣怔间,屏幕里的男人忽然抬起?手,冲她比了个“二”的手势。 “许云淅,你现在……” 他缓缓拉近镜头,唇角微微勾起?,慢条斯理?地说道?, “已经欠我两?顿饭了。” 许云淅:“……” 挂了电话?,许云淅继续吃饭。 可她满脑子都是刚刚视频时,励蓦岑看着镜头的样子。 那双半阖的长眸里,闪着几?分慵懒的笑,衬着左边眼睑下那颗极淡的小痣,莫名地勾人。 半晌之后?,她才终于想起?,他还没告诉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打开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发条微信问问,就听“叮”地一声轻响,一条新消息就跳了出来。 是他发来的语音:【这边的问题有点多,暂时确定?不了什么时候回。】 从手机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带着一点磨砂般的质地,低沉磁性,分外好听。 许云淅忍不住又听了一遍。 听着听着,忽然就觉得?奇怪—— 明?明?刚刚视频时,可以直接回答她的,为什么偏偏等视频结束了,又特意发条消息来说…… 是视频的时候忘记了? 许云淅歪着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拿起?勺子吃起?蛋炒饭来。 吃过饭,许云淅去盛瑞加班。 周五晚上,因为急着赶末班地铁回家,手头的实用?新型专利堪堪完成初稿。 想着尽早完成发给戴颖审核,她去了办公室。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专利要求书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修改了好几?遍,这才用?内部邮件发给了对应的技术工程师和戴工。 * 又到周一。 许云淅比之前晚起?了整整四十分钟,给自己和柴宝做了早饭,不紧不慢地吃完,然后?沐浴着初春的晨光,一路悠哉悠哉地走到盛瑞,竟然还比平时早到了一刻钟。 住在公司附近真的太方便了,许云淅忍不住给老爷子发了条微信,还配上自己和柴宝吃早餐的照片—— 【不用?赶地铁上班真的太幸福了,谢谢爷爷/比心】 老爷子的回复来得?很?快, 【淅淅幸福,爷爷也就幸福啦/比心比心】 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微信用?的却挺溜。 许云淅看着那两?颗红红的爱心,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按照惯例,周一上午要开全部门周会。 但只有主管级别以上的员工参加。 像许云淅这样的编外人员,当然被排除在外。 一小时后?,周会结束。 戴颖把许云淅叫去自己工位。 “昨晚我看了你发的专利申请资料,基本没有问题,等技术那边确认好,我就上传系统,走完审批流程,就可以提交申请了。” 许云淅以为至少要改上两?三稿,没想到一次就通过了,顿时开心地笑起?来,“谢谢戴姐!” 随后?又问道?,“戴姐,能?不能?再给几?个专利我写写呀?” 戴颖很?喜欢这个勤奋上进的小姑娘,点着头笑道?:“没问题,这周还是以‘实用?新型’为主,写的好的话?,下周给你上‘发明?’。” “发明?”专利的技术含金量比“实用?新型”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申请资料的撰写难度也大幅度提升。 作为一个专业的专利代理?师,许云淅当然希望越早接到发明?专利越好。 她信心满满地应道?:“谢谢戴姐,我会好好努力的!” 戴颖点了点头,“我等会儿就把相关的申请资料发到你邮箱,你先看看,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好的!”许云淅抱起?笔记本电脑转身要走,却又被她叫住。 “那一位今天心情不太好……” 戴颖凑到许云淅耳边,视线斜穿过大半个办公室,看向施卉菱办公桌的方向,小声提醒道?, “可能?随时会炸,你离她近,小心点。” 许云淅笑着冲戴颖比了个“ok”的手势,便抱着笔记本电脑干劲十足地往自己工位去。 她想,自己和施卉菱基本没有工作交集,就算她‘炸’,也不会殃及到自己…… 可她刚走到工位前,就被施卉菱叫了过去。 “你怎么回事?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每天下班前要发工作总结给我的吗?” 施卉菱靠在椅背,绷着脸毫不客气?地指责道?,“周五的总结呢?被你吃了?” 听到这里,许云淅才想起?这回事,“啊,对不起?,我给忘了!” 周五晚上,为了尽快把初稿写出来,她加班到很?晚,当时急着赶末班地铁,把工作总结给忘了。 昨天加完班,也没想到这一点,给工程师和戴颖发完邮件就直接关电脑回家了。 许云淅道?完歉,又立刻说道?,“我现在马上补给你!” “现在补有什么用??”施卉菱拿那只涂着炫丽美甲的手用?力地敲了敲办公桌,声色俱厉地斥责道?, “如果?这份总结是要发给客户的,过了指定?期限,补过去还有用?吗?” 许云淅低下头,再次道?歉,“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 “下次?你当是小学生过家家啊?这是在工作!哪来那么多下次?” 偌大的办公室里,坐了足足五六十号人,可除了敲键盘的轻响之外,就只剩下施卉菱尖利的骂声在回荡, “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谁还敢把工作交给你?” 这个时候,许云淅才真正体会到“火药桶”的威力。 明?明?只是一点小得?不能?再小的错误,却被她无限放大,甚至还波及到了智和, “你虽然只是个驻场的编外人员,但你坐在这里,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章制度,别把原来那些?懒散敷衍的坏风气?带到这里来……” 许云淅越听越委屈。 她的确只是个编外人员,可她并没有敷衍工作。 她每天晚上都加班到很?晚,甚至连周末都跑来加班,结果?,不仅没有得?到任何肯定?,反而被狠批一通。 许云淅想要反驳,可施卉菱一句接着一句,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 “你不要以为,盛瑞跟智和合作了,你就可以在这里混日子! 从今天开始,我会亲自考核你,两?周之后?,如果?没有达到既定?目标,你就给我滚蛋!“ 许云淅站在办公桌前,看着施卉菱那张官威十足的脸,内心无语至极。 刚来盛瑞的时候,她以为这里的领导都和施卉菱一样,动不动就发脾气?骂人。 可接触的领导多了,才发现只有施卉菱这样,永远盛气?凌人,永远拿鼻孔看人。 而她之所?以如此强势,是因为有强大的靠山。 之前有个资深专利代理?师,因为被误解,和她争辩了几?句,结果?没多久,那代理?师就被开掉了。 因此,虽然部门员工背地里对施卉菱“一言堂”似的管理?方式怨声不断,却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和她理?论。 而对上级领导,施卉菱各种讨好、抱大腿,因此深受信任。 作为一个编外人员,许云淅当然没有和施卉菱叫板的资格。 更何况,如果?真的和她吵起?来,事情传到励蓦岑或者老爷子那里,丢脸的只能?是她。 所?以,尽快息事宁人,才是对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 想到这里,许云淅强压下心头的情绪,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本以为事情到了这里就该结束了,却没想到施卉菱还不打算放过她。 她打开她之前的工作总结,一字一句地挑起?里头的毛病来。 什么格式不符合要求,什么内容写得?太简单…… 之后?又开始质疑她的专业能?力,“连最简单的工作总结都写不好,还指望你写出什么优质的专利来?” “施经理?,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道?温和的嗓音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许云淅下意识地转过脸去,就见杨特助微笑着走到自己身旁。 施卉菱一见到杨特助,顿时换上娇甜的笑脸,柔声问道?:“杨特助,找我什么事呀?” 杨特助挂着堪称标准化的和气?笑容, 忆樺 回道?:“是小励总找许工有点事。” 他说着就把手机递给许云淅,“小励总打来的视频电话?,麻烦许工接一下。” 视频电话?? 许云淅接过手机,就见屏幕上显示着一块白色的天花板。 她背过身去,对着手机话?筒,轻轻喊了一声,“小励总。” 镜头晃了一下,励蓦岑的身影出现在屏幕里。 他姿态懒散地靠着宽大的办公椅,手肘撑在扶手上,单单用?一根食指支着脸颊,半眯着眼睛问道?:“许云淅,你还在上幼儿园吗?” “诶?”许云淅一时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 男人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笑,“我看你还不如幼儿园小朋友。” 听到这里,许云淅心头一沉—— 刚刚施卉菱骂自己的那些?话?,该不会都被他听见了吧? 她知道?,他对工作的要求很?高,连细节都追求完美。 如今听到自己工作没做到位,肯定?也和施卉菱一样,觉得?她连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所?以,才会说她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不如…… 被施卉菱骂的时候,许云淅只觉得?郁闷委屈。 可此时听励蓦岑这样说自己,内心深处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难堪,夹杂着自卑和羞愧,搅得?她抬不起?头来。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施卉菱却幸灾乐祸地应和道?:“就是,那么大的人了,做起?事来连幼儿园的小孩都不如!烂泥糊不上墙,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她的声音不算响,却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许云淅的心里。 随着年岁的增长,儿时的记忆越来越淡,但她始终记得?,在父亲离世后?的那段晦暗日子里,母亲常常指着她骂:“烂泥糊不上墙,我生你下来有什么用?!” 此时从施卉菱嘴里听到相似的话?,泪意瞬间就涌了上来。 可这是在工作场合,她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掉眼泪,那不得?沦为全公司的笑柄? 许云淅狠狠地咬住下唇内的软肉。 泪意被逼退的同时,一丝铁锈味随着痛感在嘴里弥漫开来。 她垂着眼帘,对着手机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男人的嗓音通过扬声器清晰地传出来,在落针可闻的大办公室里听来异常清晰, “人家幼儿园的小朋友被欺负了,还知道?找家长,你呢?就傻乎乎地站着被人骂?” 春潮22 中午, 许云淅照例和戴颖一起去员工餐厅吃午饭。 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她刚坐下,一群知产部的女同事就端着餐盘呼啦啦地围过来, 眨眼的功夫, 就把周边的几张空位占满了。 流程组的陈诗悠动?作最快,她抢到了许云淅斜对面的位置。 “许工!”一落座, 她就兴冲冲地问?道, “今天心情怎么样呀?” “诶?”许云淅拿着筷子, 不明所以地回视她。 余光里,周围不少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许云淅被她们看得心里发毛,一脸疑惑地回道:“还好?啊, 怎么了?” “还好??”陈诗悠不可思议地抬高音量, “盛瑞第一女?魔头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你道歉,还因为你被免职, 你就觉得……还好??” 早上,励蓦岑的视频电话挂掉不久, 集团CTO和CHO就匆匆赶来知产部。 他们先是向许云淅道歉,说她是盛瑞的合作伙伴,在知产部帮忙申请专利, 本不需要每日向知产部经理汇报工作。 现在却因为他们的工作疏忽, 导致她被施卉菱挑剔责骂, 他们为此深表歉意。 两个四、五十岁的大男人,在集团管理层也?算得上金字塔尖般的存在。 却因为这么点小事,屈尊降贵地亲自跟一个编外的小员工鞠躬道歉, 这放在整个集团, 都?是闻所未闻的。 之后他们把施卉菱叫去一旁的会议室,谈了大约二十分钟, 然后领着她到许云淅的工位前,让她和许云淅道歉。 施卉菱明显哭过,脸上的妆全花了,看起来就像一只被人剪掉利爪的母老虎,没?了往常那盛气凌人的姿态,瞧着倒像一只狼狈颓弱的流浪猫。 她红着眼圈说自己没?搞清楚工作范畴,错把合作伙伴当成?下属批评,还说自己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错误,恳请许云淅原谅。 许云淅从?善如流,接受了道歉,也?表示了原谅。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却没?想到,临近午餐时间,一份人事任免文件发到了集团每个员工的邮箱里—— 文件写道,知产部代理经理施卉菱在三个月的试任期内,因工作频繁失误且管理不当,未能通过试任考核,免去其?经理职位。 翌日起,暂调行政部负责后勤工作,经过一个月的考核之后再决定去留。 “许工,你的情绪也?太?稳定了吧?”许云淅的身侧坐着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女?生,她用十分夸张的表情说道, “那可是盛瑞第一女?魔头哎!那么嚣张跋扈的人,竟然也?会有低声下气跟人道歉的一天?!我光在旁边看着,就已经爽翻了好?吗?!” “我也?是我也?是!自从?女?魔头来了知产部,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被她拎去大骂一通,玉玉症都?快被折磨出来了!” “我比你们更惨,自从?被女?魔头连着骂了三天?以后,我做梦都?怕她来找我!昨天?我老公还说,我半夜说梦话都?在喊我错了!” 一阵哄笑?声过后,更多人说起自己被施卉菱“职场霸凌”的惨痛经历。 这越发激起了大家对许云淅的感激,甚至有人赞她“为民除害”。 许云淅哭笑?不得,“我哪有那么厉害?人事部肯定早就做好?决定了,只是凑巧在今天?发出来而已……” “不不不,这个决定绝对是因为你临时改的!”一个留着栗色齐耳短发的女?人振振有词地说道, “周五快下班的时候,我在洗手间亲耳听到女?魔头跟人打电话,说她通过了试任期考核,晚上要去酒吧好?好?庆祝…… 一想到以后都?要在她的恐怖统治下,我当时差点昏倒在厕所!幸好?今天?来了个大反转——”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戴金边眼镜的女?人就激动?地插嘴道: “听说女?魔头的背景超级强大,许工你一个编外小专代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从?经理的位置上拉下来,你怕不是拥有超强金手指的爽文大女?主吧?” 听她们越说越离谱,许云淅一边吃饭一边无奈地笑?。 却听斜对面的陈诗悠来了一句,“许工的金手指,不就是小励总吗?” 许云淅神情一顿,抬眼看去,就见陈诗悠捏着勺子靠上桌沿,一脸八卦地探问?道:“许工,你和小励总私下是不是很熟呀?” 许云淅虽然是个职场小菜鸟,但也?懂得,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大公司里,凡事都?要谨言慎行。 于是避重就轻地回道:“小励总和我们所长很熟。” 陈诗悠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和你不熟?” 许云淅夹了片土豆放进嘴里,边嚼边摇头。 “不应该啊……”陈诗悠歪着脑袋半信半疑地说道,“我听小励总跟你说的那些话,你们应该很熟才对啊!” 她话音刚落,就有旁桌的人好?奇地追问?道:“诶埃埃,小励总跟许工说什么了?” 励蓦岑打给许云淅的视频电话是外放的,大多数同事的位置离得远,并没?有听到。 而陈诗悠的工位离施卉菱的办公桌很近,当时励蓦岑说的那些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啊……”陈诗悠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学着励蓦岑的语气一句接着一句说道, “许云淅,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 “我看你还不如幼儿园小朋友……” “人家幼儿园小朋友被欺负了,还知道找家长,你呢?只会傻乎乎地站着被人骂?” 陈诗悠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叹, “这真是那个冷面大王小励总说的?” “为什么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宠味?” “所以,小励总为了给你撑腰,把明明通过考核的女?魔头给免职了?” “许工,我不信小励总和你不熟!”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甚至有人怀疑她和小励总是隐藏的情侣关系。 眼看八卦像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无奈之下,许云淅只好?拿励蓦岑手上的戒指说事,“你们别?瞎猜了,小励总戴着婚戒呢。” 很快有人应和道:“对哦,差点忘了他已经结婚了……” 仿佛一大盆冷水浇下去,八卦之火瞬间熄了大半。 许云淅刚松了口气,就听一个烫着羊毛卷的女?生反驳道:“NO、NO、NO,据可靠消息,小励总并没?有结婚!” 不知谁反问?了一句,“那他手上的婚戒是怎么回事?” 羊毛卷女?生回道:“听说那是戴给他前女?友看的。” “前女?友?”仿佛火上浇了油,女?同事们的八卦之心瞬间又旺盛起来,个个停下筷子,齐刷刷地朝羊毛卷女?生看去。 许云淅原本急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正?以平时两倍的速度加紧往嘴里送菜,听到这里,动?作不自觉地慢下来。 只听羊毛卷女?生绘声绘色地说道: “我有个表姐,和小励总是宾大校友,她说小励总和他前女?友感情特别?好?——他们一起留学、一起创业,后来又一起去斯坦福攻读硕士学位…… 无论是家世背景、学业事业还是颜值身材,他们都?非常相配,简直就是小说里走出来的鸳侣佳偶。” 不知道是被他们的神仙爱情惊艳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羊毛卷女?生的话音落下之后,迟迟没?人接话。 片刻之后,才有一道嗓音打破周围的安静,“既然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分手?” 许云淅刚把一筷子饭送进嘴里,听到这个疑惑已久的问?题,顿时咬着筷子朝坐在过道那边的羊毛卷女?生看去。 只见她将一个刚刚剥好?的皮皮虾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吃完之后,这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继续往下讲: “小励总不是在老董事长的威逼利诱下回国管理盛瑞嘛,他前女?友不愿意回来,就分咯。” “哈,就因为这点子事就分手啦?要我有小励总这么优质的男朋友,别?说回国,就是去火星,我都?寸步不离地跟着!” “就是,只是隔了个太?平洋而已,又不是隔了条银河,说分就分,看来感情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嘛!” “我就奇怪了,他前女?友是美国人吗?还是离了美国就不能活了?” 大家纷纷吐槽起来,许云淅收回视线,默默地嚼着嘴里的饭。 在一片叽叽喳喳声中,羊毛卷女?生抬高音量解释道: “据说他前女?友读大学的时候,全家就移民美国了,家人、朋友和事业都?在美国,所以才不愿意回来…… 不过他们虽然看起来分手了,但小励总还是忘不了她,特意戴上婚戒隔空示爱,表示只要她回国,随时都?会娶她!” 这样多金帅气、深情又专一的男人只存在纯爱小说里,有人惊叹,也?有人质疑: “像小励总这样的男人,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真的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就是,小金,你不是在编故事骗我们吧?” “小励总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自己创办了一家投资公司,我表姐的闺蜜就在那家公司工作,而那家公司现在的执行总裁,就是小励总的前女?友——” 那叫小金的羊毛卷女?生从?容不迫地摆完证据,然后气定神闲地扔回去一个反问?, “你们说,我是不是在编故事呢?” 即便已经分手,还把自己的公司交给对方打理。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许云淅默默地垂下眼帘。 原来,他戴着那枚婚戒,是为了向姚婧示爱。 这么多年过去,无论对方爱与不爱,他始终把她装在心里。 嘴里的饭越嚼越苦,许云淅搁下筷子,冲众人说了句“我吃饱了,先走了”,便端起餐盘起身离开。 * 新的一周,许云淅把重心都?放在了工作上。 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写完几个“实用新型”的专利申请材料,周末如期而至。 许云淅照例去老宅陪老爷子。 午后,爷孙俩坐在后院的凉亭里下棋。 在盛瑞呆了半个月,除了知产部,许云淅对创研中心的了解也?在逐渐加深。 和老爷子聊天?时候,她偶尔会提起一些正?在研发的新技术。 老爷子惊异于她的敏锐和细致,“淅淅,以你的水平和能力,光写专利,有些屈才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去读个研究生,再回来盛瑞做研发?” 许云淅摆着手玩笑?道:“在盛瑞做研发太?烧脑了,而且经常加班到深夜,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秃头。” 说实话,她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安安稳稳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鸿鹄又怎知燕雀之乐? 老爷子失笑?,“也?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没?必要太?拼,有一份自己喜欢的事业,还有相对富足的空暇,将来也?能兼顾家庭。” 说到“家庭”,老爷子忽然想起正?事。 他立马叫让人回屋取了个资料袋过来。 那袋子很厚,许云淅以为里头装着和专利相关的资料,连忙收了棋盘严阵以待。 却没?想到,里头装着的,竟是相亲对象的资料! “淅淅,这是爷爷帮你物?色的三个青年才俊,你看看对哪个感兴趣,爷爷帮你去约。”老爷子笑?眯眯地将三沓资料在她面前一字排开。 许云淅看得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老爷子动?作这么快,上周末才说要帮她找男朋友,这周末就把相亲对象的资料摆在了她面前。 那些资料做得像求职简历似的,只是简历上的照片只占了一个小角,而这相亲资料上的照片却足足占据了半页纸。 许云淅很快把三份资料翻了一遍,随即惊叹道:“爷爷,他们都?太?优秀了……” 三个之中有两个是国外名校留学回来的,唯一一个没?出过国的,也?拥有江州大学的硕士学位。 他们的家世自然不必说,老爷子挑的,绝不可能来自普通人家。 至于年薪和个人资产,更是让同龄的普通人望尘莫及。 这样的男人无论在哪里都?是稀缺资源,老爷子却一下子给她找来了三个。 许云淅把资料推回老爷子面前,摇着头说道:“我实在高攀不起……” 老爷子并不赞同,“谁说的!我们淅淅知书达理、温柔秀雅,配他们绰绰有余了!” 老爷子话音刚落,就听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凉亭外传来,“什么绰绰有余?” 许云淅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励蓦岑拎着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大熊猫玩偶从?草地间的碎石小径信步而来。 周一早上,许云淅被施卉菱找茬责骂那会儿,励蓦岑打来视频电话,原本是要告诉她回程的时间。 可她的手机调了静音,放在办公桌上没?听见。 励蓦岑一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便打去杨特助那里,让他下楼找她。 结果?正?好?看到她被施卉菱训斥的画面…… 不过那时候他说周四晚上就能回来,可后来又一再延期,直到现在才终于见到他的身影。 将近一周没?见,男人看起来似乎瘦了些,头发也?剪短了,比起之前在视频里看到的,倒是精神了些。 他穿着一身白衣黑裤,衬着身后盎然的绿意,越发显得身高腿长、清隽挺拔。 一瞬的怔忡过后,许云淅翘起唇角喊人,“哥哥。” 小姑娘侧身坐在亭子里,带笑?的脸庞映着身后那株盛放的垂丝海棠,一眼望去,只觉得满眼春色,娇美动?人。 “嗯。”励蓦岑压了压上扬的唇角,将手上的熊猫玩偶丢进她怀里,“朋友送的,给你玩。” 上大学之后,许云淅迷上了大熊猫。 无论是微信头像、手机壁纸、电脑桌面,还是包包上的挂件、床上的玩偶,全都?是憨态可掬的大熊猫。 就连洗脸的毛巾上也?印着大熊猫。 此时收到这只胖乎乎软绵绵的大熊猫玩偶,许云淅霎时间笑?弯了眼,“谢谢哥哥!” 励蓦岑坐到许云淅身侧,一边解开衬衣袖扣,一边似笑?非笑?地侧眼瞥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幼稚。” 许云淅倒不在乎,抱在怀里好?好?蹭了一番。 而后拎起一旁炉子上的老茶壶,先给老爷子添了茶,又替励蓦岑倒了一杯,“这是爷爷煮的老白茶,可香了,哥哥尝尝。” 出了一趟差回来,小姑娘对他的态度好?像亲和了不少。 茶香袅袅,随着热气在面前蒸腾开来。 励蓦岑扬了扬眉梢,带着些许探究朝许云淅看去。 许云淅冲他抿唇一笑?,将茶壶放回炉子上,又抱起那大熊猫揉揉捏捏起来。 老爷子瞧了并排而坐的两人一眼,随即将手上的资料推到励蓦岑面前,扬声说道:“蓦岑,你来得正?好?,快帮你妹妹看看,选哪个比较好?。” 励蓦岑随意扫了一眼,眸底的笑?意散去,皱起眉头问?老爷子,“这都?什么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儿,怎么说话的!”老爷子板起脸,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没?好?气地解释道, “这些是我给淅淅挑的男朋友,淅淅说三个都?太?优秀了,挑不出来。你帮着挑个最好?的,我去给她约来见见。 当然,挑不出来也?没?关系,大不了三个都?约,到时候比对一下,看看哪个更合适。” 励蓦岑听完,眉心蹙得更深了。 他垂下视线,又将那三份资料迅速翻看一遍,随即偏头问?身侧的小姑娘,“你要约?” 春潮23 男人的嗓音有点沉, 语调却是寡淡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许云淅对上那双清湛湛的黑眸,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男人的眸色猝然变深, 敛眉盯了她?好一会儿, 才回过头,重新看向面前的资料。 “这个太矮。”他?很?快将第一份资料丢回老爷子面前, 紧接着翻开第二份, “这个太黑。” 再拿起第三份, 手指往照片上?一点,嫌弃道,“这个眼睛太小。” 不过几秒钟, 三个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就被全盘否决了。 老爷子戴上?老花镜, 把三份资料仔细看了一遍。 被说太矮的那个,身高一米七八; 被说太黑的那个, 爱好户外运动?,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 至于被说眼睛太小的——因为放上?来的照片是在海边拍的, 太阳很?大?所?以眯着眼睛…… “这几个年轻人的确差强人意……”老爷子放下资料,一边摘下老花镜一边缓缓开口, “淅淅, 说实话, 爷爷真?的舍不得把你嫁出?去, 爷爷私心里啊,还是想把你留在励家做孙媳妇儿……” 许云淅没料到老爷子会当着励蓦岑的面和她?说这些。 她?搂紧怀里的大?熊猫,咬着唇小声说道:“爷爷, 其实您不用替我担心, 有时候,顺其自然也?挺好的……” 老爷子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她?想说自己年纪还小, 不用着急。 “可爷爷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只要一想到我走之后,你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老头子我呀……” 老爷子沉沉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道,“就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没想到老爷子为自己操心至此,许云淅不由地红了眼眶,“爷爷,您放宽心,身体要紧……” 励蓦岑深谙老爷子的“催婚话术”,端起茶杯,一边漫不经心地啜着茶,一边静静地看老爷子“演”。 老爷子又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原本想让你嫁给?蓦岑……” 听他?如此直白地把两?人当年的婚约说出?来,许云淅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垂下眼帘。 可她?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偏向身侧的那个男人。 余光里,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天青色的葵口杯,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仿佛老爷子说的那些话,全然和他?无关?。 许云淅抿了抿唇,也?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大?约是凉了,明明之前喝起来很?香的茶,此时竟泛着苦味。 午后的庭院,清静安宁,微风吹过,墙角一丛青竹发出?沙沙的声响。 几声婉转的鸟鸣之后,老爷子微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可惜这臭小子不招人喜欢……司瑜和舒胤两?个又不着调,我思来想去,只有司瑾最合适。” 许云淅一听,顿时惊愕地抬起眼,“大?哥?” 励司瑾是励家长孙。 现年三十二岁,是江州大?学理学院的教授。 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许云淅才会在老宅碰上?他?,其他?时间,两?人可以说是毫无交集。 却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想把他?们凑成一对…… 老爷子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司瑾个子不矮,皮肤不黑,眼睛也?不小,为人良善,品行端正,唯一的不足,就是……年纪稍微大?了点。” 听到这里,沉默许久的励蓦岑放下手里的杯子,勾起唇角笑道:“您管那叫稍微大?了——点?” 他?特意在“稍微”和“点”上?加了重音。 老爷子明白他?的意思,对着许云淅解释道:“司瑾三十二,淅淅二十三,差了九岁,也?不算太多?,再说了,年纪大?点,更会照顾人。” “励司瑾会照顾人?”励蓦岑不以为意地“呵”了一声,“他?成天躲在自己的小破实验室里,连人都见不着,照顾谁去?” “那不是还没女朋友吗!等他?和淅淅在一起,你看他?会不会照顾人!” 老爷子怼完励蓦岑,转头看向许云淅,放柔语调,像哄孩子般,笑眯眯地说道, “淅淅,爷爷明天就把司瑾叫过来,你们好好聊聊怎么样?” “明天?” 老爷子未免也?太心急了…… 许云淅完全没有心里准备,可对上?老爷子满怀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拒绝。 犹豫一瞬,正要开口应下,就听励蓦岑的声音响起,“明天不行。” 老爷子眼看着许云淅就要答应,结果被励蓦岑横插一脚,当即拉下脸,不爽地反问道:“怎么不行了?” 励蓦岑回道:“明天约了智和的钟所?,谈收购的事。” 老爷子半信半疑地看向许云淅,“淅淅也?得去?” 其实不去也?是可以的。 她?在盛瑞和智和之间,顶多?起了个桥梁的作用,还是可有可无的那种。 她?犹疑地看向励蓦岑,励蓦岑却没有看她?,直接替她?回道:“对。” 听他?说得如此笃定,许云淅便跟着点了点头。 老爷子沉默一瞬,随即弯起唇角笑道:“没事没事,老话说,好饭不怕晚,我们等下周好了。” “嗯。”许云淅乖巧点头。 老爷子顿时开心地笑起来,“好、好,我等会儿就给?司瑾打电话,让他?提早准备起来!” 他?笑声爽朗,满脸的皱纹像菊花般舒展开来。 许云淅忽然就想起从前在芝岭小镇的时光。 那时候,老爷子也?常常这样笑。 可后来他?常年被病痛折磨,很?少有如此开怀的时候。 如果相个亲就能?让他?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心底的顾虑散去,许云淅的脸上?也?漾开笑意。 眼角余光里,身侧的男人偏头朝她?看来。 她?下意识地转过眼去,正好对上?一双深敛的长眸。 那眸光带着些许凉意,就这样直勾勾地看过来。 许云淅心头一跳,弯起的唇角蓦地凝住。 * 晚上?九点,许云淅坐着励蓦岑的车离开老宅。 车子在岑静的夜幕下飞驰。 一路无言。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许云淅抱着胖滚滚的大?熊猫,下巴搁在它的脑袋上?,小心翼翼地朝左手边侧了侧脸。 男人靠在椅背,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路况。 暗橘色的灯光一片接着一片从他?侧脸滑过,锋锐的下颚线被光影模糊,脸上?情?绪不明。 许云淅的视线在他?侧脸顿了一瞬,然后落在他?握方向盘的手上?。 昏昧的光线里,那双修长骨感的手晕着一层柔光,衬着深色的方向盘,越发显得白皙好看。 “看什么?” 一道沉哑的嗓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许云淅陡然一惊。 “我……嗯……” 她?眼神飘忽着,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打算去学车。” 男人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淡声问道:“学车?” 虽是临时找的借口,但她?的确考虑过这件事,“嗯,等我学会了,就可以自己开车回去,不用老是麻烦你了。” 男人瞥她?一眼,声线忽然变冷,“我有说过麻烦吗?” 虽然没说过,但她?有自知之明啊。 许云淅正要接话,塞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掏出?来一看,眉头当即拧了起来。 是芝岭小镇的民宿老板陆皓阳发来的微信:【清明要回来的吧?】 对许云淅来说,每年清明节回小镇祭拜爷爷和爸爸,是雷打不动?的大?事。 陆皓阳此时问她?要不要回去,八成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当面说服她?把爷爷家的院子改成民宿。 两?家就住在隔壁,只要她?回去,他?们肯定会发现,到时候拉着她?说个没完…… 想象着自己被陆皓阳一大?家子围在中?间无法?脱身的情?形,许云淅就忍不住犯愁。 要不,提前找个周末,一大?早就坐高铁回芝岭,然后从车站直接去墓园祭拜,祭拜完就立刻回江州—— 这样就能?避免和他?们碰面,也?就不会被纠缠了…… 许云淅正暗自琢磨着,又一条消息蹦出?来: 【我妈让我问问你,清明粿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到时候她?多?做一些给?你带去江州吃。】 许云淅思索片刻,回道: 【谢谢你们的好意!不麻烦婶婶了,我最近工作很?忙,清明要加班,回不去。】 陆皓阳秒回:【连一天假都抽不出??】 【是的。】 消息刚刚发出?去,陆皓阳的电话就打来了。 许云淅不想接。 该说的话,她?早就说得很?清楚了。 可刚才还正聊微信,要是不接,他?肯定会一直打…… 手机的震动?声在安静的车厢里听起来特别明显。 励蓦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许云淅的手机屏幕,“皓阳哥”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他?记得,前段时间这个人也?给?她?打过电话。 当时见她?迟迟不接电话,以为自己在场她?不方便,便把车停在路旁,自己下车抽烟,给?她?单独通话的空间。 而这一次,铃声响了没多?久,她?就按下了接听键。 “喂,皓阳哥。”小姑娘低着头,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大?熊猫的耳朵,声音有点轻,语气……听起来很?平淡。 “清明真?的回不来?”陆皓阳开门见山地问道。 “嗯,最近实在太忙了,一直在加班……”许云淅垂着眼帘,声音放得很?低,试图掩藏说谎的心虚。 陆皓阳曾经是个苦逼的程序员,听到“一直加班”几个字瞬间义愤填膺,“资本家都一个样,疯狂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恨不得人人都给?他?007!” 陡然抬高的气愤嗓音透过手机,清晰地传进励蓦岑的耳朵里。 正好遇到红灯,他?停了车,偏头看向许云淅。 许云淅却没有察觉到身侧的视线。 为了让“清明因为加班回不去”的谎言听起来更可信,她?颇为赞同地应和道:“谁说不是呢?” 话音刚落,就听两?声低咳从左耳传来。 许云淅下意识地转眼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清凌凌的黑眸。 她?蓦地一怔,随即才应过来—— 此时在自己身旁坐着的,不就是陆皓阳口中?“疯狂压榨员工剩余价值”的资本家吗? 她?脸色一僵,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而手机里,陆皓阳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云淅,我跟你说,那些资本家根本没有心! 你就是拿命去拼去卷,他?们也?不为所?动?!等你过了35岁,拼不动?了卷不了了,没价值可榨了,他?们就一脚把你踢开!” “我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回老家开民宿的,开民宿虽然也?累,但再累也?是为自己干啊,你说是不是?” 话题果然又转到了民宿上?。 许云淅“嗯”了一声,正等着他?提把爷爷院子改成民宿的事,却听他?说道: “我下周要去江州见个做投资的朋友,正好可以去看看你。我让我妈提早做些清明粿,到时候给?你带去。” 她?不回芝岭,他?就来江州找她?? 为了爷爷的院子,他?真?的煞费苦心…… 许云淅只能?找借口拒绝,“不用了,我胃不好,吃不了那些……” “少吃几个没事的,我胃也?不好,吃了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陆皓阳说着说着便笑起来, “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吃我妈做的点心,每次我送去你家,你都开心得直拍手。” 她?小的时候,两?家的关?系的确不错。 陆婶的厨艺很?好,每回做好吃的,都会装上?满满一盘让陆皓阳送来给?她?; 而爷爷每次从菜地里摘了新鲜的菜回来,也?会让她?给?陆婶送去一些。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她?也?不想把两?家人的关?系搞僵。 可他?们想要的,她?实在给?不了。 “皓阳哥,谢谢你和婶婶这么照顾我……只是最近我实在抽不出?时间,下周还要去外地出?差……等以后有空了,我再回去看你们……” 对于许云淅这种不擅长拒绝的人来说,打这种电话真?的超级费神。 硬着头皮接连说了好几个谎,才终于打消陆皓阳给?她?送清明粿的念头。 而这些谎,都被励蓦岑听在耳里。 她?挂掉电话,正发愁要不要和他?解释—— 不解释,他?肯定会觉得她?谎话连篇…… 可要是解释,这些邻里长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会不会惹他?厌烦? 正左右为难之际,励蓦岑的手机响了。 他?一边往左耳塞无线耳机,一边转头冲她?说道:“我开个会,大?约一小时,可能?有点吵,你可以戴上?耳机听听音乐。” 许云淅摇了摇头,说:“没事的。” 这是个国际视频会议,励蓦岑全程都用英文?通话。 他?的手机界面投在汽车显示屏上?,透过视频窗口,她?看到一间会议室,里头坐着十来号人,大?部分都是外国人。 许云淅猜,这些参会人员可能?来自他?在美国创立的那家投资公司。 听说这家公司已经交给?姚婧管理,那么现在…… 她?也?在会议室里吗? 传过来的视频图像只有豆腐块大?小,无法?看清每个人的容貌,她?只能?压下心头的疑虑,无聊地刷起手机来。 视频会议结束的时候,车子正好停在别墅门口。 “谢谢你送我回来。”许云淅冲励蓦岑道了谢,抬手推开车门之时,忽然想起上?次他?送她?送回家时曾抱怨, “我大?老远送你回来,你就把我晾在这里,连杯水都不给??” 于是顿住动?作,回头问他?,“要进去喝杯水吗?顺便看看柴宝……” 励蓦岑将戴了一路的耳机丢进储物盒,随即点了点车载大?屏的右上?角, “许云淅,现在已经深夜十点四十六分了,你一个单身独居女性,邀请男人进家门,有多?危险不知道吗?” 许云淅被他?说得一愣。 如果是别的男人她?当然不会邀请他?进家门—— “可你是我哥哥呀……” 却听男人反问道:“你把别人当哥哥,别人就把你当妹妹吗?” 许云淅被他?问懵了。 他?……不把她?当妹妹吗? 那他?把她?当什么? 就在她?暗自疑惑的时候,又听励蓦岑问道:“你真?的要跟励司瑾相亲?” 话题跳跃得太快,许云淅反应了两?秒,才点着头“嗯”了一声。 “就这么想结婚?” 男人凝着眉,看过来的眼神像此刻窗外的夜色,暗沉而幽凉。 许云淅眨了眨眼睛,解释道:“不是……就,不想让爷爷难过……” 他?似乎无法?理解她?的逻辑,轻嗤道:“不想让他?难过,就让自己难过?” “也?不至于难过……” 毕竟相亲对象是励司瑾,比起外面那些完全陌生的男人来说,要好太多?。 而且,“大?哥肯定会想办法?拒绝和我结婚的。” 男人压着她?的话尾反问道:“那他?要是和你一样,不想让老爷子难过呢?” 励司瑾的确是个孝顺谦和的人,但在人生大?事上?,他?必定有自己的考量,要不也?不会单身到三十二岁了。 许云淅笃定地笑道:“大?哥智商那么高,一定有办法?做到两?全其美的。” 励蓦岑压下眉骨,声线突然变沉,“你怎么知道他?智商高?” 许云淅却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变化,如实回道:“他?是大?学教授,智商当然高了!” 说话间忽然想到一个强有力的佐证,立刻补充道, “而且他?打牌超级厉害,前两?年除夕,他?教我打牌,赢了二哥和三哥好多?钱呢!” 二哥励舒胤、三哥励司瑜都不是省油的灯,却被励司瑾杀得一败涂地。 想起当时他?俩输得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许云淅忍不住笑起来。 却见励蓦岑忽地伸过手来,冷着脸捏住她?的脸颊,“许云淅,你个小没良心的。” 温凉的皮肤触上?脸颊,许云淅唇角的笑意蓦地一僵,随即就听“啪嗒”一声响,男人解了安全带,朝她?倾身过来, “不是说,我是你独一无二的好哥哥吗?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认了多?少好哥哥?” 春潮24 直到躺在床上, 许云淅的耳边还回响着励蓦岑在车上说的那句话—— “不?是说我是你独一无二的哥哥吗?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认了多少好?哥哥?” 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那么一点……吃醋的意味。 他似乎想做她唯一的哥哥。 可既然这样, 为什么之?前又说, “你把别人当哥哥,别人就把你当妹妹了?” 他?口中的这个“别人”, 包括他?自己吗? 他?如此照顾她, 想来是真的把她当妹妹的, 那又为什么不?肯进门? 说什么深夜危险…… 难不?成,是怕她借机纠缠,还是…… 担心姚婧知道, 心里会有想法? 可之?前她租住在馨姐家时, 他?又为什么说,“我大老远送你回来, 你就把我晾在这里,连杯水都不?给?” 这中间?不?过隔了短短几天, 他?的行为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她好?像,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许云淅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只觉得脑子里缠着一团毛线球, 怎么想都理不?清。 既然理不?清——那就不?理了。 她抱着大熊猫玩偶翻了个身。 这只玩偶并不?是励蓦岑送的那只, 而是大一那年去动物园玩时, 钟瑶买来送她的。 想到钟瑶,许云淅就不?由地想起盛瑞收购智和的事。 明天,励蓦岑就要和钟尚荣面谈了。 可钟瑶说, 根据这几天对?钟尚荣的试探, 他?很可能会拒绝收购。 如果钟尚荣真的拒绝了,那等待着智和的, 便只有破产这一条路了。 钟尚荣是个纯粹的实干家,无论?是做所长,还是做专利,他?都倾其所有、尽其所能。 然而他?也是个一意?孤行的人,自己认定?的事,无论?别人怎么劝,都不?会轻易改变。 要是钟尚荣执意?拒绝收购,励蓦岑会争取吗? 还是如钟尚荣所愿,就此放弃? 想起励蓦岑,许云淅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不?久前两人临别的情形。 隔着一扇半敞的门,叼着玩具的柴宝冲着立在门廊下的男人兴奋地摇尾巴。 见他?弯腰揉柴宝的脑袋,她迟疑地问?道:“真的不?进去坐会儿吗?”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掀起眼皮仰头朝她看来。 门边点着一盏壁灯,暖橘色的灯光映着男人深敛的长眸。 “不?了。”他?很快直起身子,道了声晚安,便转身走了。 柴宝追到台阶下,目送着亮着红色尾灯的黑色轿车驶进深沉的夜幕。 而她的眼前,却依然残留着他?刚刚看向自己的眼神。 不?知道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双看似沉静的眼眸深处,藏着看不?透的暗涌。 * 钟尚荣把见面地点约在了智和。 等许云淅和励蓦岑到的时候,钟尚荣一家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里。 寒暄过后,励蓦岑落座,却发现许云淅坐在了钟尚荣那一边。 隔着老旧的深红色会议桌,他?伸手点了点身旁的空位,冲斜对?面的小姑娘说道:“坐过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职员,许云淅坐在哪里,对?今天的面谈没有一丁点影响。 可励蓦岑却特意?把她叫过去。 坐在她侧边的钟尚荣夫妇偏头朝她看来。 正在给励蓦岑倒茶的钟瑶也停下动作,挤着眼睛冲她促狭地笑。 想起之?前自己和钟瑶吐露的心事,许云淅心头一燥,耳朵忍不?住发红。 她垂着脑袋,在众人的视线里,抱着笔记本迅速绕过大半张会议桌,然后轻手轻脚地拉开励蓦岑身旁的椅子坐下。 奇怪的是,这几天坐着励蓦岑的车来来去去,早就习惯了和他?近距离接触。 可现在却不?知怎么的,一坐下,心就跳得厉害。 那种特属于成熟男性的气息一阵阵从身侧袭来,耳根的热度控制不?住地朝脸颊蔓延。 郁闷的是,她今天扎了个丸子头,耳朵和脸颊全都坦露在外。 担心励蓦岑看到自己的大红脸,她歪过脑袋,悄悄支起靠近他?那侧的手肘。 手指捂住耳朵,手掌牢牢贴着脸颊。 她以为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却不?知,那绯红的皮肤早就被励蓦岑收在眼底。 很快,钟尚荣就开口道:“小励总,今天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关于收购智和的真实想法。” 他?依旧坐在轮椅上,瘦削的脸颊上,两个下垂的眼袋显得特别明显,“你也看到了,如今的智和破败凋零,根本没有收购的价值。” 即便真的没有价值,到了这收购的节骨眼上,一般人都不?会如此贬低自己。 偏偏钟尚荣实话实说,惹得宋怀珍一个劲地冲他?使眼色。 钟尚荣却像没看到般,静静地注视着会议桌对?面的励蓦岑。 励蓦岑笑道:“钟所谦虚了,您之?前带领团队打下的国际侵权案至今仍被业界奉为典范。” 钟尚荣摇了摇头,“你也说了,那是团队共同合作的成果。现如今,团队早已分崩离析,你花高?价收个空壳子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钟尚荣把智和最棘手的问?题摆在了明面上,励蓦岑又会如何应对?? 许云淅放下挡在两人之?间?的手臂,扭头朝他?看去。 男人脊背微弓,十指交叉垫在下巴底下,缓声说道: “在废墟上重建摩天大楼,远比在平地上始建高?楼困难,但也更有意?义。 所以我在选择投资目标的时候,通常更属意?濒临破产却蕴含潜力的小公司。 我钟爱重建的过程,也有重建的自信和力量——” 男人澈亮的黑眸对?着钟尚荣的眼睛,唇角噙着淡笑,一字一句地把剩下的话补充完整, “我相信,您也一样。” 听到这里,许云淅不?由地想起,之?前去盛瑞参加洽谈会时,同行们曾说,励蓦岑是业界公认的投资奇才,这几年在国外投资了好?几家即将倒闭的公司,其中一大半都被他?成功带到上市。 当时那些人的语气里满是艳羡与推崇,可此时从他?自己嘴里听到相似的话,她却没有感受到一丁点儿的傲慢与炫耀。 但许云淅知道,重建废墟,不?仅需要精准独到的眼光,还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以及一往无前的坚韧与果敢。 可他?分毫都未提及。 他?只是像在和一个颓丧的老友分享自己的心得与喜好?,脸上除了真挚与坦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许云淅把视线转向对?面的钟尚荣。 令人惊喜的是,她在那双原本沉寂枯萎的眼睛里,看到了闪烁的微光。 钟尚荣没想到,自己到了这知天命的年纪,竟会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激励起雄心壮志。 在事业与健康的双重打击下,他?的心态已近崩塌,对?未来早已没有期待。 可此时,听了励蓦岑这番话,他?的内心深处竟升起几分久违的斗志来。 他?原以为,像励蓦岑这种要风得风要雨有雨的富家子弟,必定?是倨傲不?逊、任性妄为的。 说要高?价收购智和,想来也是心血来潮,做做表面文章给长辈和董事会看罢了。 此时对?上那双诚笃而黑亮的双眸时,他?才陡然发觉,自己看错这个年轻人了。 可他?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过来人,不?像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般受到一点鼓励,就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钟尚荣很快压下心头的起伏,垂眼陷入沉思。 宋怀珍见状,笑着招呼励蓦岑喝茶、吃水果。 茶必定?不?是什么好?茶,还装在一次性纸杯里,他?必定?喝不?惯。 许云淅见会议桌中间?的果盘里有几个新鲜的澳橘,便稍稍起身,伸长手臂够了个颜色最漂亮的递给励蓦岑。 励蓦岑的目光在那个橙黄的橘子上顿了一秒,随即抬起眼帘看向身侧的小姑娘。 她脸上的红霞已经散去大半,只残留些许薄红,衬着白嫩的皮肤,让他?想起老宅庭院里那株盛放的垂丝海棠。 许云淅见励蓦岑迟迟没有伸手来接,微抬眉毛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双唇同时张开,无声地问?了三个字,“不?要吗?” 小姑娘的嘴唇生得很漂亮,两片唇瓣粉润柔嫩,如晨光下的玫瑰花瓣,透着清新自然的光泽。 励蓦岑的视线在她唇上凝了一瞬,之?后重新落在那只比她手心还要大的橘子上,正要伸手去拿,就听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那手机就放在她的右手边,他?下意?识地看过去,就见屏幕上显示着三个熟悉的字——“皓阳哥”。 这人昨晚刚给她打过电话,这会儿还不?到中午,又打电话过来…… 励蓦岑微微眯起眼睛,侧眼把目光移回许云淅脸上。 小姑娘皱着眉头瞧着手机屏幕,看样子并不?想接。 励蓦岑便收回视线,伸手去拿她手上的橘子。 许云淅的确不?想接陆皓阳的电话—— 昨晚,她好?不?容易打消了他?给自己送清明粿的念头,又编了下周要出差的借口,骗他?自己清明节不?回芝岭。 可现在他?又打电话过来,该不?会……想趁她出差之?前来找她吧? 许云淅刚刚想到这里,手心就传来一丝细痒。 她当即回过神来,偏头看去,就见自己手上的澳橘被励蓦岑拿走了。 那么,刚刚那阵痒,是他?的指尖留下的? 许云淅心尖微微一颤,蜷起手指收回手。 手机的震动就在这时消失。 许云淅暗自松了口气。 随即拿起手机,打算给陆皓阳发条微信,告诉他?自己正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 刚刚点开陆皓阳的微信头像,就闻到了一阵清新的橘香。 转眼看去,身侧的男人正低着头剥橘子。 鲜亮的橘皮衬着白皙骨感的手,强烈的色彩对?比下,那画面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接吗?”男人突然出声。 许云淅眼睫一颤,倏地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手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她飞快地收回视线,刚刚按下拒接,就听钟尚荣低哑的嗓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 “小励总……” 许云淅当即顿住手指,抬头朝钟尚荣看去。 余光里,励蓦岑放下剥了一半的橘子,抽了张纸巾,一边擦着手上的汁液,一边看向钟尚荣。 “如果你真的觉得收购智和是一件有意?义的事,那么……” 说到一半,钟尚荣突然顿住话音,垂下眼帘又沉又缓地吐出一口气之?后,这才重新抬起视线看向励蓦岑,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心般,慢声说道,“就以原价收购吧。” “原价?” 不?等励蓦岑回应,宋怀珍陡然扬高?嗓音,不?可思议地问?道,“老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的话音还没落,许云淅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还是陆皓阳打来的。 许云淅没有丝毫犹豫的,直接就挂了电话。 “钟所。”励蓦岑就在这时开口,“您不?用?急着答复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许云淅的手机又震起来。 她蹙起眉心,正要把手机调成静音,就发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变成了“王松伟”。 是芝岭那边的村支书。 除了选举之?类的事,许云淅很少接到他?的电话,今天突然打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许云淅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拿起手机,快步走出会议室。 几分钟后,她匆匆回到会议室,正巧看到钟尚荣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用?再想了,就这样吧。” “老钟!”坐在他?身旁的宋怀珍猛地站起身来。 “妈,您别激动!”钟瑶急忙跑过去,抱住宋怀珍的手臂轻声安抚。 会议室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许云淅犹豫一瞬,随即几步走到钟瑶身旁,低声与她说了几句,之?后便小跑着回到励蓦岑身旁的座位上。 她一边将桌上的笔记本迅速收进包包,一边冲励蓦岑小声说道:“我有点事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励蓦岑反应,背起包转身就走。 可刚刚迈开步子,手腕就从身后被人握住。 “什么事这么着急?”励蓦岑站起身来。 “嗯……”许云淅看了眼被他?圈住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咬着唇迟疑地说道, “就……老家那边好?像出了点事,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先回去看看……” “我送你去。”励蓦岑捞起桌上的手机抬脚就走。 “诶?”许云淅被他?拉着走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定?了,语速飞快地拒绝道,“不?用?了,太远了,我坐高?铁回去就行。” “许云淅。”励蓦岑侧身盯住她的眼睛,低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吗?” 他?看过来的眼神直接而锐利,许云淅对?上他?的双眼,一时想不?起自己曾经答应过他?什么—— 除了那两顿还没来得及兑现的饭。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励蓦岑冲钟所说了句,“不?好?意?思钟所,我们有事先走一步,关于收购的事,您考虑好?再联系我。” 说完便拉着许云淅急匆匆地出了会议室。 钟瑶原本想出去送送许云淅,可看着他?们的背影,终究还是没跟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宋怀珍坐回椅子上,压抑着心底的怒和怨,耐着性子问?钟尚荣,“老钟,我知道你有操守,你不?贪俗物,你不?追名逐利,但是你有没有切身实地地为瑶瑶考虑过? 现在的智和根本就值不?了几个钱,哪怕是原价的三倍,还掉贷款,发完工资也所剩无几了,你竟然只要原价?!那以后瑶瑶还怎么嫁人?凭我们家现在这样糟糕的情况,她还能找到好?人家吗?” 钟瑶碰了碰宋怀珍的手臂,示意?她少说几句,免得刺激到钟尚荣。 宋怀珍沉沉地吐了口气,见钟尚荣半天没个回应,气得扭过头去不?看他?。 过了许久,钟尚荣才撑起精神回应道:“发工资也好?,还贷款也好?,这些都是我的责任,凭什么让不?相干的人来负担?” 宋怀珍回头瞪着他?,理直气壮地怼道:“当然是凭他?看中了智和啊!” “你以为他?真的需要智和这个烂摊子吗?”钟尚荣对?上宋怀珍的视线,低声反驳道, “他?之?所以要收购智和,不?过是因为云淅在这里罢了!要是没有云淅,别说收购,他?连看都不?会看智和一眼!” 宋怀珍愣住了。 除了工作,她剩下的精力都放在了钟尚荣的身体以及智和被收购的事上,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此时听钟尚荣说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励蓦岑对?许云淅的确不?一般。 就好?比刚才,因为许云淅说有点事要先走,他?就扔下谈了一半的正事,二?话不?说地带她走了。 “小励总之?前也说过了,他?用?三倍的价格收购智和,其中一半是为了感谢我们对?云淅的栽培。”钟尚荣打开手边的保温杯,动作缓慢地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 “所以,我们要是真的接受了这个价格,那卖掉的不?是智和,而是——我们和云淅的感情。” * 出了事务所,许云淅一路被励蓦岑拉上了车。 “地址。”男人迅速点开车载显示屏上的导航。 许云淅摇着头说道:“真的太远了……要不?你把我送到高?铁站吧?” 励蓦岑没说话,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住她的眼睛。 许云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小声说道:“你这么忙……” 励蓦岑的视线落在眼前那两片纤密的眼睫上,淡声回道:“我不?是时时刻刻都要为公司卖命的工作机器,我也有休息时间?。” 可他?昨天下午才出差回来,才过了一个晚上,又要开长途车送她回老家,未免也太辛苦了。 许云淅实在不?忍心劳烦他?,“你好?不?容易有休息时间?,却浪费在我身上,太可惜了……” 话音刚落,就见身侧的男人突然朝自己倾过身来。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许云淅条件反射地靠上座椅后背。 “真的觉得可惜?”男人压低脊背,狭长的双眸凝住她的视线。 他?的脸离得实在太近了,许云淅甚至能从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那强烈的男性气息让她的心跳遏制不?住地加快,耳朵也跟着发烫。 她的眼神不?由地飘忽起来,双手无意?识地抓着毛衣下摆,连嗓音都不?敢放开,“嗯……” 余光里,男人伸手拉过她肩侧的安全带,黑色带子斜过身前,随即就听“啪嗒”一声轻响,安全带的插扣锁进她腿边的插孔里。 原来,他?是要帮她系安全带…… 许云淅心下一松,脊背却还僵硬地贴在座椅靠背上,放缓了呼吸,等着呼吸等身前的男人坐回去,可他?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过分,她脸上的热度越发明显。 他?一定?都看见了…… 许云淅不?敢看他?的表情,低着头咬着唇,恨不?得钻进座位底下去。 一声轻笑就在这时传进耳朵。 她眨了眨眼,视线稍稍抬起。 就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薄唇缓缓扬起,“那就……” 男人慢慢悠悠地开口,手臂也跟着抬起,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她嫣红的耳垂。 几乎是皮肤相触的一瞬间?,许云淅心口猛地一缩,肩膀也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男人的手指温温凉凉,轻捏着她滚烫的耳垂。 春日的暖阳温煦明朗,透过挡风玻璃安静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周末的写?字楼停车场冷冷清清,隔着一排郁郁葱葱的行道树,马路上车来车往。 衬得密闭的车厢里越发寂静无声。 许云淅顶着鼓噪的心跳缓慢抬起眼帘。 却撞进一双噙着笑意?的深邃长眸里。 那眸子仿佛夏夜点缀着灿烂星子的晴空,看一眼,便深深陷落进去。 “淅淅。”男人轻轻缓缓地开口。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听喊自己的小名。 心脏又是一缩。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一年。 回忆潮涌而来,她望着眼前这张与过去并无二?致的脸,眼底情不?自禁地漫起水雾。 男人松开她的耳垂,神情忽然变得认真,“无论?陪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觉得浪费时间?,更不?会觉得可惜。但你要是真的这样认为,那就……” 她眨了眨眼睛,蓦然清晰的视野里,男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不?羁的笑, “找个机会,好?好?补偿我。” 春潮25 到达芝岭的时候, 已?经下?午两点了。 车子刚在?院子门口停下?,许云淅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院门虚掩着,门上的锁果然像村支书说的那样, 有被撬过的痕迹。 村支书之前在?电话里?说, 他和陆皓阳经过她家门口时,发现院门开着。 陆皓阳以为她回来了, 想进去打个招呼, 却发现院门是被撬开着, 里?面的大门也是一样。 陆皓阳怀疑她家遭了贼,当即给她打电话,却一直没打通。 村支书这才给她打过来, 叫她赶紧回来一趟, 看看有没有丢失什么贵重的东西。 家里?贵重的东西不多,除了万把块应急的现金, 也就几?样金饰而已?。 比起?那些,倒是爷爷和爸爸留下?来的一些老物件更珍贵。 对许云淅来说那些都是无?价之宝, 若被偷了,她真?的无?法承受。 许云淅为此焦心了一路,恨不得长?了翅膀立刻飞回来。 此时终于到了家门口, 她急不可耐地推开院门, 快步穿过熟悉的庭院, 径直走向那两扇半开的深褐色大门。 可刚走到门前的台阶下?,手臂就被人拽住,励蓦岑的嗓音随即从身后传来, “急什么?万一贼还在?里?面呢?” 许云淅压根没想到这一点。 此刻经他提醒, 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 三层的楼房,上上下?下?足有八、九个房间, 若是贸然?闯进去,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再次投向几?步之外的大门。 透过半臂宽的门缝,里?头黑糊糊一片,虽然?什么都看不清,却总感?觉有双眼睛在?暗处紧紧盯着自己。 偌大的院子静悄悄的,一阵风吹过,草木簌簌作响,听得人后背发凉。 一种?危机四伏的恐慌感?从心底窜上来,许云淅心神不宁地看向励蓦岑,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那怎么办?” “先?报警。”励蓦岑拉着她出了院子。 男人的手掌宽大温暖,将她的手包裹在?其中?。 许云淅慌乱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出了院子,她立刻报了警,随后想到这事是村支书和陆皓阳发现的,于是给村支书拨了个电话:“王伯伯,我到了……” “这么快?”不等许云淅提起?报警的事,村支书就立刻说道,“那你先?来皓阳家,我也在?他这里?。” 一瞬的犹豫之后,许云淅应了声“好”。 挂掉电话,她和励蓦岑说了一声,便往陆皓阳家里?去。 陆皓阳就住在?她家后面。 辞职回村后,他把叔伯两家的院子都并过来建成了民宿。 除了四栋漂亮的三层小楼,还修了一个袖珍型的江南小院。 许云淅进门的时候,陆皓阳、陆婶、村支书以及他的妻子马婶四人正围坐在?院子一角的大芭蕉树下?喝茶聊天。 一见到许云淅,陆婶连忙放下?手上的瓜子,笑容满面地冲她招手,“云淅,你总算回来了!快过来坐!” 许云淅喊了一声“陆婶”,又和其他三人打了招呼。 “这才小半年没见,云淅又长?漂亮了!”马婶拉着许云淅坐到身旁的长?凳上,一边打量她,一边关切地问道,“大老远赶回来,很累吧?” 许云淅回了一个礼貌的笑,“还好。” “听皓阳说,你工作特别辛苦,天天加班,还经常出差……”陆婶给她倒了杯茶, “你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在?外面打拼,也太不容易了。” “还好……”许云淅应了一句,便把话题带到正事上,“陆婶,皓阳哥,你们这两天有没有看到我家附近有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陆婶摇了摇头,“这我倒没注意……” 陆皓阳则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会儿,随后不太确定地说道: “昨天晚上睡觉前,我去阳台抽烟,瞄到你家院子门口闪过一条黑影,当时我以为是野猫野狗,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倒像是人影……” “哎哟,真?的假的!”马婶一脸惊恐地搓了搓胳膊,“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许云淅起?先?也有点怕,但一想到励蓦岑就在?外面,而且警察很快就会到,心里?顿时又有了底气。 她对陆皓阳说道:“那等会儿警察来了,麻烦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婶陡然?扯开的嗓门盖了下?去,“警察?你报警了?” 见陆婶满眼惊愕,许云淅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陆皓阳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家里?被撬了门,是该报警,不过,像你家这种?情况——” 他边说边抬起?头,视线越过一人高的院墙,看向许云淅家的楼房, “房子老旧,又长?时间无?人居住,一般不会被贼惦记……我猜,大概率是那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想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陆婶一听,当即把头点成鸡啄米,“对对对,皓阳说得有道理,你家那房子又旧又破,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哪个贼会进去偷!” 马婶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我们村治安一向很好的,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谁家进贼,倒是流浪汉,前阵子见过几?个……” 说话间,她也扭头看向许家旧宅, “云淅,说实话,你们家这栋楼真?的太旧了……杵在?皓阳他们家这么漂亮的民宿前面,实在?有点难看……” 说到这里?,她冲许云淅露出虚浮的笑脸,“云淅,你可别怪马婶说话直啊,你不知道,上个月镇里?领导带着电视台过来给我们村拍宣传片,好几?个领导都说,你们家这房子简直给我们村丢脸……” 近几?年,芝岭镇大力发展旅游经济,村里?也靠着好山好水吸引了不少游客,村民们条件好了,房子也越盖越洋气。 对比之下?,许云淅家里?的这栋二?十年前造的小楼就显得又老又旧,但——也没有破旧到给全村丢脸的程度吧? 许云淅偏头看向自家的房子。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大块大块的乌云在?风里?游走。 老旧的楼房孤零零地立在?阴云之下?,顶楼攀着一片爬山虎,新叶还没长?出来,只有细密的褐色枝条附在?褪了色的砖墙之上,一眼望去,像极了老人脸上的沧桑皱纹。 或许是有了记忆的滤镜,这栋承载了她整个少年时光的旧楼在?许云淅眼里?看来,不仅不破落,反而如同松柏般坚韧挺拔。 它是她在?外漂泊的根,也是她疲惫难过之时的唯一港湾。 她不想失去它,也不能失去它。 见许云淅半晌没出声,马婶和对面的陆婶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随即冲一直保持沉默的村支书使了个眼色。 村支书放下?手里?的保温杯,咳了两声之后,开口问道:“云淅,你有没有考虑过把你家房子借给皓阳开民宿?” 许云淅有点懵——她是来问他们关于窃贼的事的,怎么就扯到民宿上了? 她转头看向陆皓阳,正好对上他的双眼。 那眼里?的渴望实在?太明显,许云淅心底忽然?就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村支书的声音就在?这时再度响起?:“修房子、建民宿,既响应了镇上建设新农村的号召,也提高了我们村的形象; 同时你又能赚到钱,也不用?担心再被流浪汉撬门,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别人家求之不得,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老王,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等许云淅回应,陆婶就紧接着说道, “我也是这么和云淅分析的,可她死活不同意,说那是她爷爷留下?来的,不能动!” “这有什么不能动的?我们村的房子哪一栋不是祖辈留下?来的?要是都不动,那得破成什么样子?” 大概吃到一颗坏掉的瓜子,马婶低头“呸”了好几?声,这才继续说道,“要我说,你在?外面工作那么辛苦,不如回来和皓阳一起?开民宿!” 说到这里?,马婶突然?想到什么,双眼倏地一亮,“云淅,你还没有男朋友吧?要不看看我们皓阳? 皓阳年轻有为,能赚钱,又顾家,你陆婶也是个能干的,做的一手好菜,人缘也是出了名的好,你要是嫁进来,多了一个好老公不说,还白捡一个妈!” 许云淅:“……” 这民宿的问题还没解决,怎么又扯到结婚上了? 坐在?许云淅对面的陆皓阳一声不吭地低头喝茶,陆婶则笑道:“马姐你也太敢说了,人家云淅在?大城市工作,怎么看得上我们家这座小庙!” “你们家怎么就是小庙了?大城市再好,她一个小姑娘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要是嫁给皓阳……” 马婶说得正起?劲,一道微沉的男声突然?从院子门口传来,“谁说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 四周陡然?一静。 在?座的人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立在?院前的门檐下?。 他穿着一身黑色羊绒大衣,长?相?十分出众,特别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就这么无?遮无?挡地扫过来,给人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凌厉之势。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会突然?出现。 更没想到他会帮自己反击。 自从她踏进这个院子,陆婶和马婶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强调,她孤身一人在?外打拼非常辛苦。 但她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一是因为那些所谓的“辛苦”——“经常加班”、“老是出差”都是自己编出来敷衍陆皓阳的借口; 二?来,励家老爷子将她视如己出,钟瑶一家也对她照顾有加,以至于她时常忘记,自己其实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可不知道怎么的,当励蓦岑的嗓音突然?从门口传来的时候,她的鼻子突然?一阵发酸,眼里?也跟着聚起?朦胧水雾。 她一时分辨不清,这股骤然?自心底腾起?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感?动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 一种?在?亲近之人跟前才会涌现的,类似于矫情的委屈。 就好比小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虽然?有点疼,但自己也能克服。 可若是爸爸在?近旁,她就会扁起?嘴大哭。 妈妈说她娇气,还说都是被爸爸惯得。 当时的她并不理解。 长?大之后才发现,那股子“娇气”,只会在?最最亲近的人面前发作。 当许云淅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忽然?就晃了神。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次把励蓦岑当成自己最最亲近的人的? 他对她的确如亲人般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可她却不能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应当,更不能像从前那样,放任自己沉沦在?他的温柔和善意里?。 他不是她的亲哥哥,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牵绊,他随时都可能离她而去。 她不想再一次体会失去他的痛苦,那种?感?觉,就像陷进了泥沼,挣不脱,逃不掉…… 不过转眼的功夫,许云淅的脑海里?就转过千般思绪。 而陆皓阳也很快从励蓦岑身上收回视线,冲着许云淅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许云淅这才回过神来,张嘴正要回应,就听立在?门口的励蓦岑扬声说道:“淅淅,警察到了。” “这么快?”许云淅一听就即刻站起?身来,匆匆跑过陆家庭院,径直往门外去。 却在?经过励蓦岑身旁时,被他握住了手腕。 许云淅刚准备跨过门槛的脚蓦地一顿。 低头看去,就见男人圈在?她腕上的手往下?滑了一截,随即收紧五指,将她的整只手都包进掌心里?。 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可看到彼此交叠的手,她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狠狠一悸。 他这样做…… 是想证明给院子里?的那些人看,她不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吗? 许云淅想着就抬起?眼来,恰好对上男人偏转过来的双眸。 带着凉意的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灰色的天空下?,那双原本?淡漠锐利的眼睛不知何时染上了暖意。 “走吧。”他抬起?被深色长?裤包裹的长?腿,先?她一步跨过青石门槛,然?后带着她不紧不慢地往自家院子去。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陆婶这才低声开口,“那是她男朋友?” 她这句话是问陆皓阳的,可他却像没听见般,依然?保持着侧头的姿势,若有所思地盯着院子外空无?一人的马路。 一旁的马婶放下?手上的瓜子,点着头接话道:“看样子是的。” 村支书则拿起?保温杯,起?身说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 在?警察的陪同下?,许云淅和励蓦岑把每个房间都查看了一遍。 虽然?没发现可疑人物,可她的书房和卧室却被翻得一塌糊涂。 好在?没丢东西。 附近的马路没有监控探头,陆家的院门边倒是装了一个,可陆皓阳说,那监控已?经坏了个把星期了,因为忙,一直没顾上修。 因此,要找到这个撬锁入室却没有偷走任何东西的人,希望十分渺茫。 警察走后,许云淅将一片狼藉的屋子收拾整齐。 这期间,励蓦岑找人来换了锁,又让人在?院墙和走廊上安了监控。 等所有事情忙完已?是傍晚。 沉沉乌云压在?头顶,风一阵大过一阵。 许云淅关好门窗、锁上院门。 临走前,她又一次抬头看向院子里?的那栋三层小楼。 直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谁,大费周章地撬了里?外的锁,冒着犯罪的风险闯进她的家, 却只是把书柜里?的书和衣柜里?的衣服全撒在?地上,把所有的抽屉都翻得乱七八糟。 看起?来,就像是故意来搞破坏的。 家里?的贵重物品都放在?爷爷房间的保险柜里?,可那个房间,连门都没被推开过。 许云淅正想到这里?,一道突然?响起?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云淅!” 她转眼看去,就见陆皓阳沿着灰白的院墙朝自己小跑而来,“这就走了?” “嗯。”许云淅将一串新钥匙塞进包包的内袋里?。 陆皓阳忙说:“我妈已?经在?准备晚饭了,吃过再走吧!对了,她下?午特意给你做了一些清明粿,现在?正在?锅上蒸着!等吃过晚饭正好打包带回去。” “不用?了。”许云淅指了指天空,“瞧着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说着便转身要走,却被陆皓阳叫住,“云淅!” 他一个大步窜到她跟前,语速飞快地说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不用?猜也知道他想说什么,许云淅下?意识地皱起?眉心,正想着该如何彻底打消他的念头,就听他说道: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你如果有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我能帮,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许云淅听的有些懵。 虽说爷爷在?世时,两家的关系还不错,可自从爷爷去世后,她先?是被励家老爷子接去江州,后来又考去京市读大学?,在?这长?达六年的时间里?,她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要不是陆皓阳看中?了爷爷的房子,三番五次地打电话找她,她与他的关系,和陌生人几?乎没什么两样。 可此时听他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交情至深的好友。 想来都是铺垫吧…… 许云淅淡声说道:“我挺好的,没遇上什么困难……” 可陆皓阳却像没听见般,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知道,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打拼很艰难,可是——” 他边说边看向几?步之外的励蓦岑。 他正靠在?车旁打电话。 他一手插着裤兜,一条长?腿向后曲起?,鞋底踩着轮胎,垂着眉眼低声对着手机说着什么。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姿态也有些散漫,却掩盖不住浑身散发出来的矜贵之气。 陆皓阳的视线在?他指间的戒指上停顿几?秒,随即收回目光看向许云淅,刻意放轻了声音说道:“给有钱人做小三并不是通往幸福的捷径……” 给有钱人做小三? 许云淅懵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陆皓阳的意思—— 大约之前在?配合警察做笔录时,他看到了励蓦岑手上的戒指,从而误会了她和励蓦岑之间的关系。 许云淅解释道:“你误会了,他是……” 刚说到关键处,就听励蓦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淅淅。” 许云淅话音一顿,转头看去,就见励蓦岑收起?手机,信步朝自己走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停在?了她的身旁。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温热的掌心触上她指尖的瞬间,一双好看的浓眉便皱了起?来,“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血气不足”,即便在?三伏天里?,许云淅的手脚也一样冰凉。 “嗯……”她试图解释,“大概是降温了,等上车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励蓦岑就把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许云淅的心尖蓦地一缩,没说完的话就这样消失在?嘴边。 他们虽然?牵过好几?次手,可如此亲昵的牵法,就是从前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未曾有过。 男人的手心紧紧贴着她的手背,那温热的体温在?狭小的大衣口袋里?瞬间变得灼烫起?来,以至于靠近他的那一整条手臂都僵硬得不敢动弹。 虽然?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可她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砰砰乱跳起?来,脸颊也隐隐发烫。 怕励蓦岑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正想说可以上车走了,耳边却传来他不冷不淡的声音,“你是陆皓阳?” 春潮26 陆皓阳的视线原本落在励蓦岑鼓起的大衣口?袋上, 闻言抬起眼帘对上他的目光,点着头?应道:“是?的。” “你大概不记得?我了,十多年前, 我还在上中学的时候, 每年都来这里过暑假。” 像是?见到了昔日好友,励蓦岑饶有兴致地提起往事, “我记得?有一年, 你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腿, 还是我开车送你去的医院。” 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男人的嗓音里带上了淡淡的笑意,“当时我还没到拿驾照的年纪, 私自开车出去, 被?我爷爷知道后,举起藤条就要抽我。” 他说着偏头?看向身侧的小姑娘, 笑着问道,“淅淅, 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许云淅当然记得?。 那些属于他们的回忆,早已刻在她的心里,稍一回想, 那些画面便?像放电影般, 鲜活而生动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偏头?看他, 轻轻地“嗯”了一声。 男人眼底的笑意便?又浓了一些,“我还记得?,当时你不顾一切地冲上来?, 紧紧抱着我不让老?爷子打我, 还哭喊着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到最后,他弯起唇角, 无声地笑开。 重逢之后,许云淅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露出如?此纯粹又愉悦的笑容。 透过他的笑,她仿佛又回到那些年的暑假。 因为?励家祖孙的到来?,爷爷的小院变得?热闹无比。 他们给她带来?大把大把的欢笑,当然,偶尔也夹杂着些许微不足道的眼泪。 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那时候的自己,是?那样清醒而快乐。 她把他当成最好的哥哥,也知道他似那胸怀大志的鸿鹄,注定?要去更广阔的天地翱翔。 因此从不期盼他永远停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 来?则欢喜,去亦不悲。 不像现在,忐忑不安地沉浸在他的温情里,时常担心他哪一天突然就消失不见。 在许云淅胡思乱想的时候,陆皓阳也在回忆过去。 虽然早已记不清励蓦岑的长相,但他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十多年前,村里还没有发展起来?,除了一些外出打工的,剩下的村民大多靠着田地里的微薄收入,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然而每年夏天都来?许家做客的那对祖孙,排场却十分得?大。 每次过来?,他们都开着锃亮的豪车,车后总是?跟着辆小货车,从货车上卸下来?的礼物,多得?几乎堆满许家的院子。 听说他们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富豪,家里的钱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 陆皓阳从回忆里扯回思绪,再度打量起面前的这个男人。 无论是?他身上那件挺括的大衣,还是?从袖口?露出的那半块深蓝色的腕表,都是?普通人消费不起的高档奢侈品。 更不用?说他停在路旁的那辆极其罕见的顶级豪车。 难怪不管自己怎么?劝,许云淅都不肯把房子借给他开民宿—— 任谁背后靠着这么?一座大“金山”,都不会稀罕那点开民宿的小钱! 不过,这座“金山”说不定?能成为?突破口?…… 陆皓阳想着,脸上便?堆起了笑,“原来?是?你啊!说起来?,当年的事都没正式和你道过谢……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晚上到我家吃饭,我好好谢谢你……” 他的话音刚落,励蓦岑就直截了当地拒绝道:“那倒不必。” 陆皓阳脸上的笑意霎时间?僵住。 他脑子飞转着,正想着如?何把他们留下来?,就听励蓦岑问道:“听说你想借淅淅家的这座院子开民宿?” 当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陆皓阳双眼一亮,当即点着头?说道:“是?啊,你看这房子,破破旧旧的难看不说,还引得?流浪汉惦记!你们虽然装了监控,但也防不胜防啊! 等以后天气热了,他们铺个席子往院子里头?一躺,就算你们从监控里看见了又怎么?样?还能大老?远跑回来?赶他们走不成? 就算你们真的回来?赶人,等你前脚走了,他们后脚又进去了,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陆皓阳振振有词地说着,许云淅听着听着,之前在陆家院子里浮起的猜测忽然就明晰起来?—— 该不会,撬了她家门锁、把她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罪魁祸首,就是?陆皓阳吧? 因为?她之前和他说过,自己下周要“出差”,清明假期又要“加班”,抽不出时间?回来?,所以他就用?了这么?一招,把她叫回来?,然后借机和她谈建民宿的事! 而村支书和马婶就是?他找来?的说客。 至于家门被?撬的事,因为?没有任何损失,警方并没有立案。 所以,要不是?励蓦岑陪着她回来?,这会儿,她说不定?已经在陆家人和村支书夫妻俩的“围攻”下,迫于“新农村建设”的压力和“流浪汉”带来?的麻烦和恐惧,不得?不同意把房子借给陆皓阳建民宿…… 想到这里,许云淅顿时冷下脸来?,正打算说几句狠话敲打敲打陆皓阳,就听身侧的男人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许云淅偏头?看去,就见励蓦岑勾着唇角,像是?听了一个有趣的笑话似的,微微歪过脑袋,不以为?意地笑道:“别说没有流浪汉,就是?真的有——能难得?了我?” 的确,对堂堂跨国集团的总裁来?说,区区几个流浪汉,实在是?不足挂齿。 可对许云淅来?说,却已是?超出能力范围的大麻烦了。 “呃,也是?……”陆皓阳抓了抓头?发,讪笑地转开话题, “不过就算没有流浪汉,这么?好的房子空着也是?挺可惜的,要是?拿来?建民宿,不仅能免费帮云淅修房子,还能让她躺着赚钱……” 话说的好听,等房子一旦到了他们手里,她就失去了主?动权。 民宿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钱,还不是?靠他们一张嘴? 励蓦岑嗤笑一声,“我家淅淅差那点钱?” “我家淅淅”…… 当这几个透着宠溺语调的字音落进许云淅耳朵里的时候,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一瞬的悸动之后,想起他之前在陆家院门前说的那句话——“谁说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 许云淅的心又霎时间?平静下来?。 无论是?把她的手塞进他的口?袋,还是?刻意强调“我家”,他只是?在帮她在外人面前做戏而已。 许云淅很感动,却又忍不住心酸—— 他演得?再卖力,在陆皓阳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只是?出轨的渣男和小三而已…… 励蓦岑却不知道许云淅心底的情绪变化,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她的手心,面上却冷笑着对上陆皓阳的眼睛,慢声说道: “所以,麻烦你转告那些怀有非分之想的人,别再打我家淅淅的主?意。” 听到这里,陆皓阳心底猛地一沉。 他原以为?能从励蓦岑这里“曲线救国”,却没想到,竟然踢到了铁板。 而许云淅也从怅然若失的小情绪里回过神来?,偏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只见他眉目微敛,盯着面前比他矮了半个头?的陆皓阳,缓声说道: “淅淅生性软善,但不代表可以随意被?人欺负。这次的事我就不计较了,如?果?还有人敢作妖,别怪我励蓦岑对他不客气。” 说到最后一句,他彻底冷了脸。 眸光也变得?暗沉起来?。 那像利剑般绽着寒光的眼神,瞬间?让陆皓阳心底的所有希望都破灭了。 * 离开芝岭没多久,雨就落了下来?。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一路都在下雨,进入江州的时候,天气愈发恶劣。 大雨伴着狂风席卷而来?,时而一道闪电划过,似利剑般劈开漆黑的夜空,雷声紧接着轰然而至。 许云淅的后背紧贴着椅背,目光透过不断被?雨水模糊的挡风玻璃,望向前方那片暴露在车灯下的雨幕。 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 如?同此刻一样,那一晚也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隔着紧闭的玻璃窗,她安心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爸爸讲睡前故事。 爸爸的嗓音轻缓悦耳,将她带进梦幻般的童话世界。 可没过多久,就被?猝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拉回现实。 那是?医院打来?的紧急电话。 爸爸二话不说,丢下绘本就匆匆离去。 作为?外科医生,他常年无休、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 许云淅早已习惯。 她关掉床头?灯,闭上眼睛一边回味着刚刚的故事,一边酝酿睡意。 沉入梦乡之前,她以为?,会和往常一样,第?二天醒来?就能见到爸爸那张疲惫却亲切的笑脸。 可见到的却是?…… 一道惊雷就在这时冷不丁地在耳边炸开,许云淅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狠狠一颤。 “别怕。” 光线暗淡的车厢里,一道低柔的男声从身侧传来?,“马上就到了。” 大概长时间?没出声,男人的声线带着些许暗哑。 在嘈杂的雨声中,许云淅扭头?朝身旁的男人看去。 昏昧的光影里,他端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路况。 他的侧脸模糊不清,可那坚实的臂膀却近在眼前,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她点着头?轻轻“嗯”了一声,胸口?那颗砰砰急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别墅前。 雨还在下。 甬道两旁的树在风雨中飘摇,门前的樱花落了一地。 天边闷雷滚动。 许云淅解开安全带,迟疑开口?,“要不……今晚你就住这里吧?” 励蓦岑正低头?查看手机里的未读消息,闻言撩起眼皮朝她看来?。 车厢里开着灯,橙色光线落在那双狭长的深眸里,映出男人邃亮的瞳仁。 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她不自觉地避开他的视线,小声解释道:“雨太大了,还打着雷,回去挺危险的……” 话音落下之后,迟迟没听到回应。 她咬着唇抬起眼,正好对上男人那双幽沉的眼。 心口?蓦地缩紧。 车外风雨大作,不时有树叶和花瓣被?甩到挡风玻璃上,停留不过片刻,又被?风吹到空中。 车内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无声的对视仅仅持续了几秒,许云淅便?有些招架不住。 就在她颤着眼睫准备收回目光之时,励蓦岑终于开口?,“昨天跟你说的,都忘了?” 昨天说的……哪一句? 许云淅歪了下脑袋,刚准备回忆,就听他接着说道:“你一个独居女性,留男人过夜,就不怕……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 别说留他过夜,就是?之前抱着他睡了一整晚,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吗? 换个角度说,在他眼里,她从始至终都是?个没有任何“异性”吸引力的妹妹而已。 许云淅摇了摇头?,笃定?地回道:“不怕。”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冷不丁地落下,吓得?她肩膀一抖,双眼也条件发射地闭上。 却感觉身下的车子在移动,她压着心底的忐忑缓慢地睁开眼。 车子果?然在往前开。 她困惑地看向身旁的男人,“这是?要去哪?” 男人目视前方,淡声回道:“地库。” 地库? 也就是?说—— 他不走了? 许云淅心头?一喜,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却听励蓦岑说道:“别高兴得?太早。” “诶?”唇角的笑意缓慢凝住。 身旁的男人目不斜视地轻转方向盘,车子穿过厚重雨帘,沿着斜坡稳稳驶向黑黢黢的地库。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车子停稳,男人转身朝向她,“一旦进了门,可就别想赶我走了。” 空旷的地下车库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车顶灯落下黄橘色的光,照亮男人那双微微眯起的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云淅总觉得?那双凝在自己脸上的琥珀色眸子透着一股陌生的危险气息。 眼底的最后一丝笑意也在男人极具压迫性的注视下隐去。 许云淅不自觉地吞咽一下。 不知道是?她的紧张取悦了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忽地扬起唇角。 男人的左臂随意地横在方向盘上,上半身倾向她,含着不明笑意的双眼盯住她的眼睛,薄唇微启,慢声倒数,“五、四?、三……” 不等许云淅弄明白?他的意思,他便?数到了“一”。 随后就听“啪嗒”一声脆响,斜挡在他胸前的安全带应声松开。 他推开车门,一条长腿落了地,许云淅还愣怔怔地坐在位置上。 男人回头?,扬眉问道:“这就反悔了?” 反悔……什么?? 许云淅懵懵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邀请他留宿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 “没有。”她摇了摇头?,随即推开车门下了车。 * 一进家门,许云淅便?把励蓦岑带去了二楼客房。 已是?深夜,再加上他连着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定?是?累得?不行了。 客房自带一间?小浴室,洗浴用?品一应俱全。 说起来?,这栋别墅从内到外都是?他一手布置的,他比她更熟悉这里。 道过晚安,许云淅便?回了自己房间?。 冲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她打着哈欠上了床。 短短一天,江州、芝岭跑了一个来?回,又是?收拾屋子又是?打扫庭院,累得?够呛。 晒过的被?子又香又暖,她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正昏昏欲睡之时,忽地想起,昨天晒被?子的时候,把客房的被?子也一并拿去露台晒了,收回来?的时候图省事,直接放在了主?卧的衣帽间?里—— 也就是?说,此时的客房里,是?没有被?子的。 想到这里,许云淅拖着困顿的身子下了床,从衣帽间?里抱出被?子往楼下去。 客房就在楼道旁,房门敞开着,里头?亮着灯,却不见励蓦岑的人影。 许云淅抱着被?子站在门口?,扬声冲里头?喊:“哥哥?” 连着叫了两声都没人应。 是?在浴室里洗澡吗? 许云淅探头?往房间?里头?看,浴室关着门,有淡白?的灯光从磨砂玻璃门里透出来?,却听不见任何动静。 她迟疑一瞬,迈开双腿进了房间?—— 放个被?子的功夫,来?去不过几秒钟,即便?他在洗澡,也没有妨碍…… 她边想边往里走,可刚走到床尾,就听一旁的浴室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就见玻璃移门从里头?拉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赤着脚从水雾蒸腾的里间?走出来?。 他浑身上下只有腰间?围着一条窄窄的白?色浴巾,平直宽阔的直角肩、肌理分明的腹肌以及一双笔直健美的大长腿就这样坦露在眼前。 许云淅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正低着头?用?干毛巾擦头?发的男人就在这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心头?狠狠一跳,随即飞快地转过身,逃也似地往门口?去—— 甚至忘了把被?子放下。 那被?子又大又厚,挡住了不少视线,加上她走得?急,出门的时候,被?子重重地撞上门框。 那反弹的力道很大,她往后一个趔趄,前脚绊到后脚,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 这个时候,许云淅才想起,自己是?来?送被?子的。 她不明白?,明明有正当的来?意,为?什么?会被?她演变成如?此不堪的局面—— 好似被?抓了现行的偷窥狂一样,慌不择路地逃走,结果?摔了个四?仰八叉—— 许云淅的脑海里甚至已经蹦出了自己抱着被?子摔在地上的狼狈模样。 她郁闷地闭上眼睛,认命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和难堪,却在倒地的半途中,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带着潮湿热意的薄荷香飘进鼻尖,她愣怔一瞬,随即缓缓扭过脸。 正好对上一双清凌凌的长眸。 那眸子近在咫尺,眸光深敛而沉邃,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看上一眼,便?能将人的心神全都吸引进去。 “跑什么??”短暂的沉默之后,男人低低开口?。 唇间?吐露的炽热气息洒在她的脸上,仿佛一簇细碎的星火,在她皮肤上恣意跳跃。 一股热潮自心底腾起,顷刻间?涌上脑门。 脸烫得?不行,她躲开他的视线,低着头?小声否认,“没有……” “不是?说不怕吗?” 男人俯着身靠近,高挺的鼻梁在她耳廓旁若即若离,“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尾音稍稍扬起,磁性撩人的语调如?私语般近距离传来?,霎时间?拨乱她的心弦。 “我……”她压着怦怦乱跳的心,半晌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是?来?送被?子的。” “那怎么?抱着被?子往外跑?”男人低哑的声线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在耳边缓缓荡开,“看着倒像来?偷被?子的。” 许云淅:“……” 她顶着一张绯红的脸,低头?站在那里。 隔着薄薄的睡衣,她的后背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精瘦的身体,以及从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 她的脸越发烫了,蜷紧的手指不自觉地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怕再待下去,脑袋会热炸,她一咬牙,扭身将被?子塞进励蓦岑怀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直到跑回自己房间?,她心里那头?乱撞的小鹿还不肯停下来?。 她直挺挺地趴在床上,把通红滚烫的脸埋进大熊猫玩偶软绵绵的肚子里。 可脑子里还不停地闪现着刚刚在客房里的画面。 她懊恼地晃着脑袋,却始终没能将那些画面甩出去。 虽然之前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证过,会从心里把他当亲哥哥一样看待,可每每与他近距离接触,总是?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 他肯定?都察觉到了。 他会因此讨厌她吗? 会疏远她、冷淡她,慢慢地和她划清界限,最后回到陌生人的状态吗? 一定?会的。 毕竟,五年前他就明确拒绝过和她的婚事。 想到这里,仿佛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许云淅胸口?那颗鼓噪的心骤然间?沉寂下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敲门声,“淅淅,睡了吗?” 是?励蓦岑! 他怎么?上来?了? 难道……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特意来?和她摊牌? 许云淅心头?一沉,在“装睡”和“应门”之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在再次响起的敲门声中,忐忑不安地下了床。 “来?了。”她快步朝房门口?走去,可走到半路,又倏地停下来?,飞快地理了理头?发和身上的睡衣,这才跑过去开门。 穿着一身白?衣黑裤的男人立在门外。 他衣裤笔挺,领扣、袖扣全都扣得?规规整整,看着像是?要去出席重要的商务会议。 可现在已经深夜十点了,外面还下着大雨…… 励蓦岑见许云淅愣愣地瞧着自己,心底有些不自在。 他抬手抠了下眉梢,淡声解释道:“因为?经常临时出差,车上都会备几套换洗衣物……” 所以……“你现在要出差?” 即便?窗门紧闭,依然能感受到外面狂风暴雨的猛烈声势,时而夹着轰鸣雷声,叫人心神难安。 “明天一早去不行吗?”许云淅抬起眼,望向他的眼神里透出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担忧。 男人垂眸对上她的视线,眼底浮起笑意,“我不出差。” “那……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难不成察觉到她对他的心思,不想再和她呆在一处,所以连夜要走? 念头?刚从心底冒出来?,一道亮白?的光就从眼前猝然划过。 如?此亮的闪电,带来?的雷声一定?非同小可。 许云淅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肩膀也跟着缩了起来?。 下一秒,一双大手捂住她的耳朵,然后将她的脑袋轻轻往前一带,她的脸便?埋进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一道响雷紧接着在头?顶炸开。 隔着男人厚实的手掌,那雷声的威力比想象中弱了许多。 清新的薄荷味萦绕在鼻尖,许云淅慢慢睁开双眼,纯白?的衬衣映入眼帘。 她忽地想起,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一年,他也曾在雷雨夜这样捂过她的耳朵。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思,只觉得?被?他这样拥在怀里,安全感十足。 而眼下,她靠在他的怀里,感受他微微隆起的胸肌,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体温…… 那些被?她强压在心底的爱意,仿佛挣脱了枷锁,如?奔涌的海潮般席卷而来?。 可这些爱意,却永远不能传达给他。 他们之间?,顶多顶多只有兄妹之情,若是?她越界半步—— 她便?会永远失去他。 眼角霎时间?沁出泪来?,她紧紧地握住垂在腿侧的双手,才勉强忍住回抱他的冲动。 雷声已经消失很久了。 可她仍然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说不定?,他是?来?试探你的……” 心底有个声音向她发出警告,“要是?确定?了你的心意,他就会彻底跟你决裂!” 许云淅心头?一沉,忙不迭地往后退开一步,“哥哥……” 从胸前传来?的嗓音又闷又急,似乎还带着模糊的哭腔。 励蓦岑心头?一凛,双手沿着她的耳朵徐徐下滑,随后捧住她的脸颊,后背稍稍往后撤开些许。 “哭什么??” 他垂眸凝住那双水雾迷蒙的泪眼。 许云淅轻轻抽了下鼻子,试图用?谎言来?遮掩起伏的心绪,“我真的只是?把你、把你当……” 一滴泪从眼眶滑落,喉头?哽住,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中。 男人似是?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抬起手,一边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抹去她脸颊上的湿意,一边轻声唤她的名字,“许云淅。” 许云淅咬着唇,濡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 却见身前的男人弯下腰,双眸平视她的眼睛,就着窗外不曾停歇的风雨声,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调问道:“要不要跟我结婚?” 潮涌01 许云淅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脸惊愕地瞧着面前的男人,“你、你说什么?” 励蓦岑放下捧着她双颊的脸,压下脊背, 对上那双水润而惊疑的眼, 把刚才的话?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我说——要不要跟我结婚?” “结婚?”她刚刚没有听错, 他真?的……说要跟她?结婚! 许云淅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 她?这是在?做梦吗? 他竟然主动提出要和她?结婚?! 直到现在?, 她?还记得, 五年前,他为了逃避和她?订婚,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 所以, 他该不会…… 真?的在?试探她?吧? 许云淅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励蓦岑微微一愣, 眸光随即黯淡下去。 他凝眉朝她?脸上看去。 不见惊喜,也无欢欣, 有的,只是夹杂着慌乱的惊诧。 沉默片刻之后, 他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不是说不想让老爷子伤心吗?” “诶?”话?题跳得太快,许云淅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 励蓦岑抱起双臂倚上门框, 似笑非笑地问, “还是说, 你想嫁给励司瑾?” 他身上又流露出那种懒散不羁的调调,许云淅弄不清他情绪变化的缘由?,愣了几秒之后, 摇头道:“不是……” 说话?间, 忽然意识到—— 他突然跑来和她?提“结婚”的事,难不成……是为了了却老爷子的心愿? 老爷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而他最?大的牵挂,便是她?的婚事。 至于励蓦岑,大约与?姚婧复合无望,与?其整日被逼着和那些不相熟的富家千金相亲,还不如遂了老爷子的愿…… 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深处,一定还是爱着姚婧的。 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戴着那枚戒指了。 许云淅想着便把视线移向励蓦岑的左手。 那枚素戒依然在?他无名指上安静地闪着银色的幽光。 那光刺进眼里,一阵酸涩陡然在?心间漫开。 她?忍不住想,若是婚后,姚婧又想与?他重归于好,她?该怎么办? 作为有名无实?的“妻子”,于情于理都该为他们的爱情让步吧? 可成全了他们,她?又该如何自处? 一时间,许云淅心里百转千回。 励蓦岑没再开口?,只是姿态闲散地靠在?门边,歪着脑袋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应。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昧,走廊上的灯光也很幽暗,男人的眉眼笼在?阴影里,教人看不真?切。 窗外?的风雨声喧腾不歇,越发衬得室内寂静无声。 气氛有些凝滞。 许云淅踟蹰半晌,终于开口?打破沉默,“如果、我们结、结婚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和励蓦岑面?对面?地讨论“结婚”的事。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视线停在?他衬衣的领扣上,放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舌头像打结了一般,磕磕碰碰地说道:“然后……然后她?……” 正说到关?键处,一道闪电忽地照亮昏暗的走廊。 那亮度比起刚才还要强上许多。 许云淅心头一跳,当?即抬起双臂,手掌刚刚捂上耳朵,身前的男人就往前迈了一大步。 一道阴影随即从头顶罩落,在?雷声炸响之前,她?被揽进男人宽大的怀抱。 “轰隆——”仿佛从九天之上扔下一个巨型炸弹,即便捂着耳朵,那声响依然震得人心惊肉跳。 感觉到她?微颤的身体,励蓦岑拉下她?捂在?耳朵上的手,淡声调侃:“不是说长大了吗?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胆小?” 许云淅没有反驳,只是垂着脑袋,暗自想着: 她?不仅和以前一样?胆小,还和以前一样?没用?。 她?怕打雷,怕和人起纷争,更怕被人处心积虑地纠缠。 今天若不是有他陪着,单枪匹马赶回芝岭的她?,一定会落入陆家人的圈套。 她?一个人孤掌难鸣,在?来自各方的压力下,胆小又没用?的她?,即便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最?终也只能被迫妥协…… 想到这里,许云淅从励蓦岑的怀里仰起脸来。 视线掠过男人凸起的喉结和硬朗的下巴,对上那两?道从眼皮底下垂落的眸光。 她?放下心头所有关?于姚婧的顾虑,只是问道:“愚人节马上就要到了,你是……在?逗我玩儿吗?” 男人扬了扬眉,反问道:“我看起来像在?逗你玩儿?” 许云淅仔细打量他一眼。 他身上的散漫之气不知什么时候敛得干干净净,脸上也显出少有的郑重之色,衬着那身白衣黑裤,的确不像在?逗人玩儿。 余光瞥到男人挺括白净的衣领,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猜测——他该不会是为了和她?谈结婚的事,才特意换上这身正装吧? 心底倏地泛开一丝不知名的情绪,许云淅垂下眼帘,“如果不是的话?,那……” 她?咬着唇顿了几秒,低声补充道,“就结吧……” 话?音落下之后,迟迟没有听?到男人的回应。 一颗心当?即悬了起来,眼睫犹疑着缓缓抬起。 却不期然地落进一双幽沉的黑眸里。 那眸底闪着光,亮得惊人。 心尖蓦地一颤。 许云淅眨了眨眼,正想避开那灼热的视线,就见面?前的男人忽地俯下身来,双手按上她?的肩膀,双眸锁住她?的目光,沉声问道:“你确定?” 那眼里有期待,有欢喜,还有细碎如星芒的笑意,许云淅压住心底那股陌生的悸动,咬着唇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几乎是她?点下头的同时,男人眼底的笑意便像潮水般迅速涨起来。 重逢之后,她?还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畅快。 眼角眉梢俱是笑影,如明灿的春光,将那张原本就英气逼人的脸照得越发光彩夺目。 许云淅一时间看呆了。 却见励蓦岑压了压唇角,朝她?伸出手来,“那把户口?本给我。” 许云淅眨了一下眼,懵懵地问道:“要户口?本做什么?” 男人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解释道:“防止你个小骗子一觉睡醒不认账,先把户口?本押在?我这儿。” 许云淅:“……” 她?在?他心里的诚信度,就这么低吗? * 第二天便是周一,许云淅照例被手机闹铃叫醒。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关?了闹钟,伸手按下床头的按钮。 电动窗帘自动朝两?侧分开,明亮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瞬间盈满整间卧室。 她?从床上坐起来,眯起眼睛朝窗外?看去。 外?面?碧空如洗,灿烂的阳光洒在?大片的新绿之中,满眼都是盎然春意。 好似昨晚那场声势浩大的雷雨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 想起昨晚,许云淅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励蓦岑的身影。 一身白衣黑裤的男人站在?卧室门口?,俯身捧着她?的脸颊,问她?要不要和他结婚。 昏暗的光影给记忆涂上一层虚幻的色彩,许云淅怔怔地坐在?床头,一时间分不清,那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梦中的臆想。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淅淅,起床了吗?” 是励蓦岑。 许云淅心头微微一跳,冲着门口?扬声应道:“起了。” “那下来吃早饭。” 这么早就做好早饭了? 许云淅看了眼时间,离上班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他是有急事吗? 她?赶紧掀被下床,匆匆洗漱完便下了楼。 走进餐厅的时候,正好见励蓦岑端着两?只餐盘从厨房出来。 他仍旧穿着昨晚那身白衣黑裤,大概怕弄脏衬衣,外?面?罩上了她?的围裙。 那围裙是淡粉色的,胸口?还印着一只萌萌的大熊猫。 谁能想到在?商界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大人物,私底下竟会穿如此可爱的围裙? 许云淅忍不住翘起唇角。 “笑什么?”男人扬了扬眉,将餐盘放在?她?面?前的餐垫上,双手背到身后,去解围裙的系带。 许云淅抿着唇摇了摇头,低头看向手边的餐盘。 他给她?做了一份牛油果鸡蛋培根三明治,外?加一杯火龙果酸奶。 牛油果清新的绿色搭配火龙果鲜艳的红,就着窗外?洒进来的春日晨光,让人食指大动。 她?拿起三明治,刚咬了一口?,就听?对面?的男人问道:“你有白衬衫吗?” 有是有……许云淅点了点头,好奇他问这个做什么。 励蓦岑将解下的围裙挂在?一旁的椅背上,拉开椅子坐下,“吃完换上。” “为什么啊?”许云淅先是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浅灰色羊毛长开衫,随后歪着脑袋疑惑道,“是要带我出去开会吗?” 政府、各大院校或是行业内都会定期举办知识产权方面?的会议,之前她?也经常跟着钟尚荣去参加。 “不是。”励蓦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随即说道,“带你去领证。” 他的语调听?起来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在?说“带你去散步”一样?稀松平常。 许云淅却震惊得瞠目结舌,“领、领证?” * 许云淅以为,励蓦岑会先带自己回老宅和老爷子报备,却没想到,他直接把她?带去了民?政局。 拍照、登记、领证…… 从头到尾,许云淅像个提线木偶,由?励蓦岑带着,机械地走完所有流程。 等拿到那本红彤彤的结婚证时,她?整个人还是懵的。 从民?政局出来,励蓦岑又带她?去了市中心的高奢商圈。 “婚戒已经叫一个法国的珠宝设计师在?设计了,最?快下个月底才能收到,这段时间先买个普通的将就一下。” 励蓦岑牵着许云淅走进一家珠宝店。 听?说他们是来买婚戒的,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店员们当?即露出热情的笑脸,一边夸许云淅皮肤好、手指生得漂亮,一边卖力地推荐起来。 可许云淅一看那些戒指的价格,哪里和“普通”搭得上边? 她?试也不试,只凑到励蓦岑身边,小声说道:“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励蓦岑扫一眼柜台上琳琅满目的戒指,问道:“这些都不喜欢?” “嗯。”许云淅点了点头。 “那走吧。”励蓦岑不疑有他,在?店员们逐渐僵硬的笑容里,带着许云淅果断离开。 出了店门,他抬脚便往斜对面?另一家珠宝店去。 许云淅虽然不好奢侈品,但对那些牌子还是有所了解的。 从前她?和励蓦岑住在?一起的时候,他给她?买的衣服、鞋子、包包,都来自这些国际大牌。 而他此时要去的那家店,与?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一家,在?价格上完全不分伯仲。 “哥哥……”许云淅拉住励蓦岑,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还是去禾鑫买吧?” 禾鑫是小区附近的商业广场,那里的珠宝专柜,价格比这里亲民?多了。 励蓦岑这才明白过来,她?不是不喜欢那家珠宝店的戒指,而是嫌太贵了。 他垂眸瞧向面?前的小姑娘,好笑地问:“许云淅,你该不会以为,你老公买不起这里的戒指吧?” “你老公……” 当?这三个字钻进许云淅的耳朵里时,她?的心尖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脸颊不由?自主地飘起红霞,她?垂下眼,小声嗫喏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怎么会没必要?”励蓦岑伸手去捏她?红扑扑的脸,“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婚戒怎么能马虎?” 可他刚刚不是还说,买个“普通”的将就一下? 再说了,禾鑫那边卖的戒指和这里买的,不都是一样?的材质吗?只是设计和品牌不同而已…… 许云淅还想反驳,却被励蓦岑牵住手,径直往对面?的珠宝店去了。 这回励蓦岑没让许云淅自己挑,而是亲自帮她?选。 同之前那家一样?,店员们不停地推荐各种样?式的戒指,殷勤地帮她?试戴,然后赞不绝口?。 那些溢美之词听?得许云淅脚趾抠地,励蓦岑却颇为赞同。 “这几个都要了。”他上下嘴皮一碰,便把许云淅试过的七枚戒指都买了下来。 许云淅惊呆了,“买这么多做什么呀?” 说完便指向其中一枚钻镶得最?少的指环,“就要这个好了。” 却听?那男人说道:“多买几个,每天换着戴。” 许云淅:“……” “对对对,我们家的戒指每一款都是独一无二的,每天换着戴,心情也会变得美美的。” 店员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边上了,看励蓦岑的眼神简直比看财神爷还要热切,“先生也可以看看手链和项链,太太皮肤这么好,脖子、手腕都很漂亮,空着多可惜呀。” 励蓦岑一听?,转头朝坐在?身侧的小姑娘看去。 她?的手腕被长长的开衫袖口?挡住,只剩下几根白白细细的手指露在?外?面?。 但他牵过她?的手,分外?清楚那截手腕有多纤秀滑腻。 他的视线在?她?被衣袖遮住的腕上停顿一瞬,随即抬起眼睫看向她?空荡荡的脖颈。 她?今天扎了一个高高的丸子头,整段修长白皙的脖子都露在?外?面?,如天鹅颈般优雅无暇。 虽说这样?已经足够好看,但若是戴上晶莹璀璨的珠宝,一定更加光彩耀目…… 励蓦岑想着便说:“拿来看看。” “好的!”店员们喜出望外?,许云淅却坐不住了,“哥哥,下次再说吧,上午要和创研中心开个专利挖掘的会,要来不及了!” 励蓦岑拉着她?坐回去,“不差这几分钟。” 一刻钟后,励蓦岑的战利品中多了两?条项链、三条手链…… 看他淡定自若地刷卡,许云淅只觉得肉痛。 视线不经意瞥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她?犹豫一瞬,说道:“哥哥,你也买个戒指吧,我送给你。” 励蓦岑闻言抬起左手,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唇角轻轻牵起,笑道:“不用?了,这个…… 已经戴习惯了。” *——* 下班后,励蓦岑把许云淅带回了老宅。 今天是周一,非节非假的,看着两?人手牵着手往客厅来,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老爷子倍感意外?。 他摘下老花镜,目光在?两?人十指交扣的手上停留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先是看向许云淅,随后落到励蓦岑的脸上,疑惑地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励蓦岑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红本本递给他,“喏。” 老爷子定睛看去,当?“结婚证”三个大字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的目光骤然一顿,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老神在?在?地靠上沙发背,仰头冲励蓦岑发出一声不以为意的嗤笑,“淘宝上买的?多少钱一本啊?这愚人节还没到呢,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励 銥誮 蓦岑也笑起来,单手打开结婚证,将内页怼到老爷子眼前,“民?政局免费给的,淅淅也有。” 说着便收回红本本,偏头看向身侧的许云淅,“把你的也拿出来给爷爷看看。” “好。”许云淅低头去开挂在?肩头的小包,右手被励蓦岑牵着,光靠左手,拿起来有些费力。 老爷子的视线跟着移过去,一眼就注意到她?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金色镶钻的指环。 双眼不由?自主地瞠大,随后便见一本同样?大小的红本本从她?包里取了出来。 他伸手接过来。 明明平时手还挺稳的,可眼下不知怎么的,手腕竟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特别是在?看到里头那张结婚照时,他的双手抖得越发厉害。 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男女?并?肩坐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异常灿烂,可他的心里却骤然腾起一股无名大火。 他“啪”地一声合上结婚证,然后抄起搁在?身旁的拐杖,起身就朝励蓦岑身上打去, “臭小子,你祸害谁不好,偏偏祸害你妹妹,你还有没有心……” 许云淅吓了一跳。 来的路上,她?不止一次想象过老爷子的反应。 她?以为他会欣慰、会开心,甚至可能喜极而泣…… 却没想到,他竟会暴跳如雷! 那拐杖狠狠地砸在?励蓦岑的腿上,他却躲也不躲,就直挺挺地立在?那儿由?着他打。 她?的心瞬间揪在?一起,除了心疼励蓦岑,还担心老爷子因此气出问题来。 “爷爷!”她?当?即冲上前去挡在?励蓦岑身前,扬声喊道,“爷爷!别打了!” 老爷子没想到许云淅会突然冲过来,抡到半空中的拐杖猛地顿住,双眼却还瞪着她?身后的励蓦岑,喘着气怒声骂道: “你别拦着,这臭小子竟敢骗你去领证,我今天非要打死他不可!” 许云淅忙摇着头解释道:“哥哥没有骗我,我是自愿的!” 老爷子根本不信,“你又不喜欢他,怎么可能自愿跟他去领证!” 说着便绕过许云淅,举起拐杖作势又要打。 “我喜欢的!” 许云淅边喊边调整方向,像母鸡护小鸡似的,将那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紧紧挡在?自己身后。 见老爷子突然跟个断了电的机器人般,瞠着双眼愣在?当?场,以为他不信,又大声强调了一遍,“我喜欢哥哥!我真?的是自愿跟他去领证的!” 潮涌02 话音落下之后, 四周像被突然按下了消音键,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儿声响。 对上老爷子因为震惊而瞪得?滚圆的眼睛,许云淅这才意识到, 自己在情?急之下说了什么。 一股夹杂着羞赧和尴尬的热潮从心底直冲上来, 一张脸霎时间涨得?通红。 她?低下头,张开?的双臂一点点垂落下去, 原本紧贴着励蓦岑的后背也挺直了。 老爷子却还不信, 满眼惊诧地追问道:“淅淅, 你说什么?你、你……真的喜欢蓦岑?”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就是再羞窘,也收不回来了。 许云淅顶着热到发烫的双颊, 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老爷子瞠大双眼, 嘴巴也张得?老大,就这么举着拐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似是要从?她?脸上找出说谎的破绽来。 许云淅本就心虚,此时再被这样看着, 心底越发忐忑。 然而,比起老爷子,她?更在意励蓦岑的反应。 她?无?法想象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更不敢扭头去看他的表情?。 她?低垂着脑袋, 盯着自己的脚尖,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身前的小姑娘忽然就从?勇敢护仔的小母鸡变成了害羞安静的小鹌鹑,励蓦岑的视线落在她?那?两片绯红的耳朵上,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 “爷爷, 您不信我就算了, 难道还不信淅淅吗?” 相比许云淅的紧张,励蓦岑显得?淡定又坦然。 他从?许云淅身后走?出来, 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冲着老爷子笑道, “她?要是不喜欢我,早就像五年前那?样跑得?无?影无?踪了,怎么还会跟我去领证?” 这话乍听之下,像在帮她?“证明”,可稍一回味,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五年前她?的确“跑”了,可那?是为了成全他和姚婧。 可此时听他的意思,倒像是被她?抛弃了似的…… 许云淅忍不住抬起眼帘朝身侧的男人看去。 男人冲她?挑了挑眉,笑着问道:“是吧,淅淅?” 他带笑的眼底找不出一点儿其他的情?绪,清澈得?像是单纯在寻求她?的肯定,倒让许云淅觉得?自己想多了。 她?略过?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老爷子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也觉得?励蓦岑说的有道理?。 云淅这小姑娘,外表瞧着乖乖软软很好说话,可实际上却同她?亲爷爷一样,倔到了骨子里。 若是她?不愿意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 就好比五年前,她?不仅拒绝和蓦岑订婚,还为了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大老远跑去京市上大学?,愣是一点儿机会都不给?那?臭小子留。 可问题是,五年前不喜欢,五年后怎么又突然喜欢上了? 据他所知,这五年里,她?和蓦岑完全没有交集,重逢之后,虽然时有接触,可这感情?怎么就突飞猛进到领证闪婚了? 之前明明没看出任何苗头啊…… 新的疑问从?心底冒出来,老爷子眯起眼睛,犀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随即说道:“你们到我书房来。” 说完,便拄着拐杖,抬脚往书房去。 许云淅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 老爷子这是……要把?他们带去书房好好审一审吗? 她?偏过?头,不安地看向励蓦岑。 却听他问道:“刚刚有没有打到你?” 许云淅摇了摇头。 “那?就好。”男人牵起她?的手,一边跟着老爷子往书房去,一边温声说道, “下次别?再帮我挡了,我皮糙肉厚,被打几下无?所谓,可要是打到你……”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抬手将她?散在耳畔的几缕细发别?到耳后,这才对上她?的视线,接着说道,“我会心疼的。” 他的嗓音本就磁性悦耳,此时放柔了声调,听起来越发像情?人之间弥漫着爱意的情?话。 许云淅望进那?双噙着浅笑的黑眸里,心头猛地一悸。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以为,他对自己是有爱的。 直到一声咳嗽从?书房里传出来,她?才恍然回神—— 他这句“心疼”,大约和她?之前的“喜欢”一样,都是特意说给?老爷子听的。 浅浅的涩意在心尖化开?,心底的波澜转瞬间平复下来。 许云淅跟着励蓦岑进了书房,与他并排坐在老爷子对面的椅子上。 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桌,老爷子探究的视线如探照灯般,在两人脸上来回移转。 做了几十年上位者,老爷子身上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许云淅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半垂着眼睫看着立在面前的一本台历,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励蓦岑却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大约无?聊得?紧,竟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玩儿。 许云淅顶着老爷子颇有压迫感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余光里,原本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玩着她?手指的男人慢悠悠地掀起眼皮。 许云淅微微侧头,想给?励蓦岑使个眼色,叫他“认真应对”,可一碰上他投过?来的目光,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她?刚刚和老爷子说,自己是因为“喜欢”励蓦岑,才和他领证闪婚的…… 那?么这个时候,她?该像热恋中的小女生,无?时无?刻都和励蓦岑黏在一起才对, 怎么还能抽回自己的手,一副要同他划清界限的冷淡模样? 想到这里,许云淅挠了挠手背,小声说了句“有点痒”,随后又将自己的手放回励蓦岑手上。 这欲盖弥彰的小动作落在励蓦岑眼里,只觉得?她?好笑又可爱。 余光里,指尖被小姑娘纤细白嫩的小手握住,那?触感温软滑腻,教人爱不释手。 他心头一动,眼底缓缓荡开?一抹笑。 那?笑意里似乎藏着与她?心照不宣的深意,许云淅瞧着,便也抿起唇角回他一个笑。 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如春日暖阳,顷刻间驱散了老爷子心头的猜疑。 罢了罢了—— 甭管那?臭小子使了什么手段将云淅骗去领了证,也甭管云淅是真的喜欢那?臭小子,还是与他在自己面前假意做戏—— 总归他们已经成了夫妻,就算她?眼下不喜欢那?臭小子,往后朝夕相伴,久而久之,必定能日久生情?。 老爷子想着便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头取出一只棕色的文?件袋。 “淅淅,这是爷爷送你的结婚贺礼。”他将文?件袋推到许云淅面前。 “结婚……贺礼?” 这还什么都没问呢,就已经不怀疑他们了? 许云淅纳闷地瞧了老爷子一眼,又转眼看向励蓦岑。 励蓦岑松开?她?的手,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打开?看看。 许云淅便在爷孙俩的注视下,打开?了文?件袋。 里头装着两份文?件,一份是房产转让协议,一份是股份转让协议。 房产便是她?现在住的这套别?墅,股份则是老爷子所持盛瑞股份的五分之一。 许云淅愕然。 她?忙不迭地将两份协议塞回文?件袋中,“爷爷,这贺礼太重了,我不能收。” 她?说着便把?文?件袋推回到老爷子面前。 “这些原本五年前就要给?你的。” 老爷子重新打开?文?件袋,抽出其中一份协议放到许云淅面前。 他语气温和,眼里带笑,之前的怒意和惊诧早已无?处可寻, “这份房产转让协议,是我作为爷爷给?孙女的新婚贺礼,而这份股份转让协议……” 他又抽出另一份递给?她?,“则是我作为爷爷,给?孙媳妇的新婚贺礼。” 听到这里,许云淅的眼里浮起一层朦胧水雾。 心底不止有感动,还有深深的愧疚。 感动自不必说,愧疚却是因为自己欺骗了他,而且不止一次。 五年前,她?骗他自己有喜欢的人,所以拒绝和励蓦岑订婚; 五年后,又骗他自己喜欢励蓦岑,所以突然领证闪婚。 虽然她?是真的喜欢励蓦岑,可这种深藏在心底的单方面“喜欢”,即便同他结了婚,也无?法宣之于口。 “爷爷,真的不用?了……” 许云淅摇着头,眼里泪光闪烁,一肚子的话哽在喉头,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他把?那?么大一套别?墅白白给?她?住,她?已经感激不尽了,更何况每个月还能从?励家的信托基金里拿到一笔六位数的零花钱,她?怎么还好意思收这些? 老爷子笑道:“傻孩子,爷爷都一把?年纪了,还留着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见许云淅眼里聚起更多的水光,老爷子收了笑,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和蓦岑结了婚,爷爷唯一的心愿也就了了。 以后啊,爷爷只希望你们,一辈子都开?开?心心、和和美?美?地在一起……” 一辈子…… 她?真的能和励蓦岑一辈子都在一起吗? 他对她?……仅仅只有兄妹之情?而已。 没有情?爱的婚姻,就如那?纸糊的房子,风一吹,便倒了,怎么可能撑得?了一辈子? 许云淅咬住唇内的软肉,将心底的酸涩与泪意一同逼退之后,才转过?头,向励蓦岑投去求助的眼神。 穿着白衬衣的男人抿了抿唇角,似是无?奈地说道:“这是爷爷的心意,你要是不收,他晚上又要睡不好觉了……”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会站在老爷子那?一边,泪汪汪的双眼就这样定在了他脸上。 那?意外的神情?瞧着软萌又生动,励蓦岑勾起一丝笑,凑到她?耳边,用?极低的气音说道:“他要是睡不好觉,倒霉的……可就是你老公我了……” 当“你老公”三个字带着温热的气息落在许云淅耳畔的时候,她?的心跳控制不住地漏了一拍。 “所以,为了让你老公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就收下吧……” 大约为了不让老爷子听到,励蓦岑几乎贴在她?耳边说话,开?开?合合的嘴唇若即若离地触碰着她?的耳廓。 那?细微而灼热的触感,似一束束电流,从?耳朵上的神经一直窜到她?的心尖上。 连带着靠近他的那?半边身子都僵住了,甚至连他说了什么,都没注意听。 励蓦岑说完,往后撤开?些许。 只见身旁的小姑娘抿着樱粉的唇瓣,低垂的浓密眼睫像蝶翅般不时轻颤。 而刚刚被他说过?悄悄话的那?只耳朵,红得?仿佛浸染了夏日的晚霞,在那?段白皙脖颈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艳丽夺目。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陡然从?心底冒出来,励蓦岑眼神蓦地一黯。 他偏开?视线,喉头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目光瞥到桌上那?两份协议,长臂一伸,拿过?来送到许云淅手上。 许云淅这才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地就要推拒,可转念一想,只是协议而已,只要她?不签,便不会生效。 于是将那?两份文?件重新抱进怀里,笑着冲老爷子道谢。 “跟爷爷还有什么好谢的!”老爷子见她?收下,心中欢喜,脸上也绽开?大大的笑容。 吃过?晚饭,老爷子没有像以往那?样留许云淅下棋、吃榴莲,他甚至不等励蓦岑把?碗里的汤喝完,就赶他走?了, “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尽快搬到淅淅那?儿去,对了,淅淅……” 老爷子看向许云淅,脸上的嫌弃瞬间换成了和蔼的笑容,“你回去想一想,婚礼要怎么办。 你如果?喜欢中式的,那?就去市郊的古镇,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爷爷一定给?你们办得?热热闹闹; 你要是喜欢西式,那?就找个你最想去的地方,无?论是欧洲的古堡,还是夏威夷的海岛,爷爷都能帮你实现……” 许云淅听得?心里直摇头——结个假婚而已,哪里需要那?么大的排场? 可瞧老爷子兴致勃勃的模样,实在不忍心扫他的兴,于是笑着应道:“嗯,等我想好了就告诉您!” * 直到躺在床上,许云淅还在思考,到底该如何说服老爷子不办婚礼。 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温漾打来的视频电话。 半年前,温漾从?江州理?工大学?毕业,去了英国?曼彻斯特留学?。 因为时差的关系,再加上许云淅工作忙,两人之间的联系比大学?时少了很多。 而且,温漾通常都在周末下午给?她?打电话,这个时候打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许云淅起身拿过?手机,带着疑惑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温漾急不可待地问道: “淅淅,你跟蓦哥结婚了?” 许云淅被问得?一愣,“你怎么知道?” “蓦哥的朋友圈有发啊,你没看到吗?” 大概刚刚下课,温漾抱着几本书,不紧不慢地走?在被阴云笼罩的异国?校园里。 “没有啊……”许云淅将视频画面调成悬浮窗,花了点时间找到励蓦岑的微信,然后点进他的朋友圈。 一眼便被他新换的封面照吸引了视线。 照片里,一粗一细两条手臂各自举着一本结婚证。 结婚证的两个角凑在一起,明媚的阳光恰巧落在那?相连的角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今天上午从?珠宝店出来时,励蓦岑拍的。 当时他说留个纪念,却没想到竟放在了朋友圈的封面上。 许云淅将那?张照片放大,目光从?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移到套在励蓦岑无?名指上的那?枚银色指环上。 这枚指环,一定承载着他与姚婧许许多多甜蜜的回忆,以至于都和另外一个人结婚了,还舍不得?换下。 而他将这张照片放在朋友圈封面上,是想告诉姚婧,即便已经结了婚,他也依然将她?记在心里吗? “淅淅,淅淅!你在听吗?” 直到手机扬声器里传来温漾骤然抬高的嗓音,许云淅才回过?神来。 “在听……”她?重新点开?视频画面,对上温漾那?张几乎占满屏幕的脸,心底忽地冒出一个疑问—— 那?张照片上并没有透露任何关于她?的信息,温漾又是怎么知道,和励蓦岑领证的人是她?? 许云淅想着便问出了口,温漾理?所当然地回道:“问问我哥就知道啦……” 她?走?到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上,周围不时传来嬉笑声,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盘腿坐下,单手撑着脸颊,好奇地问道:“话说,你为什么突然和蓦哥领证啊?” 温漾与许云淅、励蓦岑相识多年,亲眼看着他们从?亲密无?间走?向疏离冷淡,最后远隔重洋、形同陌路。 她?以为,他们会像一对平行线,以后再无?相交的可能,却不想,竟然不声不响地结了婚! 她?佯装不满地撅起嘴,“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怎么瞒的这么好?连我都不告诉,还是不是朋友啊!” 话音刚落,温漾的心底就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当即睁圆了一双亮晶晶的荔枝眼,用?手虚捂住嘴巴,紧接着问道,“你、你你们该不会是……奉子成婚吧?” 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结婚啊! 许云淅没想到温漾的脑洞这么大,她?抱着毛绒绒的大熊猫玩偶,靠着床头,苦笑道:“我们只是为了应付爷爷催婚,结了个名义上的假婚而已。” “哈?”温漾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所以……到现在为止,你和蓦哥——还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许云淅将下巴抵在大熊猫的脑袋上,“确切地说,是纯洁的兄妹关系。” “兄妹关系?!”温漾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那?、那?你岂不是要守一辈子活寡?” 若是能守一辈子,倒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许云淅笑了笑,没说话。 温漾顿时急了,“不是吧淅淅,这可是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的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 作为纵横情?场近十年的高手,温漾向来奉行“喜欢就去追”。 她?从?未体会过?暗恋的苦涩滋味,自然也无?法理?解许云淅宁愿牺牲一辈子“□□”也要与励蓦岑“形婚”的执念。 许云淅僵硬地转移话题,“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之前看中的那?个学?弟,拿下了吗?” 大概有路过?的同学?和她?打招呼,温漾转开?脸,笑着冲旁边挥了挥手,又很快回过?头来,冲着镜头问道:“哪个学?弟?” 许云淅:“……” 敢情?她?看上过?不止一个学?弟…… “就建筑学?院、中英混血的那?个。” 在许云淅的提醒下,温漾总算想起来了,“你说那?个呀……” 她?皱起脸,摇着头满眼都是嫌恶,“我跟你说,那?人超级渣,是我见过?的最最最最渣的男人,没有之一! 你不知道,他其实早就结婚了,孩子都生了俩,还在外面装纯情?处男,差点没把?我恶心死……” 说到这里,温漾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陡然一顿,随即问道,“淅淅,你确定你和蓦哥结的是形婚?” 她?的话题跳脱的太快,许云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之后才点了两下头。 温漾又问:“那?蓦哥现在没跟你住在一起?” “他说明天搬过?来。” 深夜寂静,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许云淅挨着大熊猫玩偶靠坐在床头,脑海里浮现出励蓦岑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现在睡了没有,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在打跨国?视频电话…… 而远在大洋彼岸的姚婧,在得?知他结婚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嗯~”温漾并不知道许云淅心里所想,她?眯起眼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被蓦哥下套了……” 许云淅扯回飘远的思绪,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下套?” “对,下套!”温漾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虽然过?去多年,但她?依然记得?从?前励蓦岑是如何宠许云淅的。 他明明很讨厌狗,却为了许云淅养了一条狗; 他听说许云淅被欺负,丢下工作直奔学?校,将那?欺负许云淅的男生一顿胖揍; 他在国?外连着通宵工作,只为赶在圣诞夜回国?听许云淅的演奏…… 更别?提那?一年里,他把?她?照顾得?有多好——又是做夜宵,又是辅导功课…… 虽说当年他和许云淅以兄妹相称,可这世界上,有哪个哥哥能对妹妹好到这种程度? 反正,温澜是做不到的…… 后来,励蓦岑与许云淅逐渐疏远,如今回想起来,都是许云淅刻意为之。 那?时临近高考,许云淅满脑子都是学?习,甚至从?励蓦岑家里搬去了学?校。 再后来,高考结束,许云淅又为了自己喜欢的男生拒绝与励蓦岑订婚,还为了那?男生跑去京市上大学?…… 所以,励蓦岑忍了足足五年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对许云淅出手了? 想到这里,温漾兴奋地笑起来,“蓦哥一定是以形婚之名骗你行夫妻之实!你这只小肥羊就乖乖洗干净等着被宰吧!” 这想象力也太惊人了! 许云淅哭笑不得?地摇头,“漾漾,你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 “不信?”温漾转了转眼睛,一个绝妙的主意便蹦了出来,“那?你就试一试,看蓦哥是真的和你形婚,还是别?有所图?” 虽然不相信励蓦岑会对自己别?有所图,但许云淅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试?” 温漾神秘兮兮地卖了个关子,“别?急,等你收到我送的新婚贺礼就知道啦!” * 许云淅并没有把?温漾的话当一回事。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了解,她?和励蓦岑之间的关系。 能和他“形婚”已幸运至极,她?再不敢奢求其他。 第二天一早,许云淅被闹钟叫醒。 昨晚她?没睡好。 挂了温漾的视频之后,又接着想婚礼的事。 她?不想勉强自己,又不忍心老爷子失望。 左右为难,辗转反侧,一直纠结到半夜,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第二天一早,她?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起了床。 一下楼,柴宝便晃着尾巴,精神抖擞地迎上来。 她?摸了摸它的脑袋,打着哈欠说道:“我出去拿牛奶,等会儿吃过?早饭,再带你出去玩儿……” 她?穿着印满大熊猫的家居服,头发也没梳,半闭着眼睛在玄关换了鞋,随后拉开?了大门。 明晃晃的春光顷刻间洒落下来,她?看见门口铺满粉色花瓣的台阶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 许云淅正疑惑谁把?东西放在这里,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高叠的纸箱后转出来。 “哥哥?”她?惊讶得?瞌睡都醒了,“你怎么这么早?” 虽然昨晚他说今天会搬过?来,但收拾东西需要不少时间,她?还以为他至少要下班后才会过?来,却没想到,一大早就来了。 励蓦岑抬手抠了抠眉梢,笑道:“不早了,太阳都升得?这么高了。” 要不是搬家工人上班晚,他还能来得?更早。 “那?你怎么不进去啊?”许云淅抬手指了指身后半开?的门,“密码没改过?。” “怕吵醒你。”男人迈开?长腿,沿着铺满樱花花瓣的台阶朝她?走?来。 他带笑的眉眼沾染着自东而来的金色晨光,深邃的眼底碎芒闪烁,像无?数小勾子,牢牢吸住她?的视线。 她?不由地想起高三那?年的春天,他也曾这样踩着一地花瓣朝她?而来。 那?个时候,她?正在暗恋的泥沼里挣扎,一边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一边又逼自己狠心拔除心底的妄念,那?种满心苦涩的滋味折磨得?她?痛苦不堪。 眨眼间,五年过?去。 那?个依然被她?暗恋着的男人,已经从?“哥哥”变成了她?的“丈夫”。 他是——她?的丈夫。 当这个认知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里的时候,许云淅的心尖重重一颤。 “看什么?”就在许云淅晃神的时候,励蓦岑走?到了她?跟前。 他摸了摸自己的有脸,纳闷地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有……”许云淅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他看了半晌,耳根忍不住发烫。 她?窘迫地移开?视线,瞥到身上的大熊猫家居服,想到此时自己顶着一头鸡窝乱发、不修边幅的模样,越发羞燥不堪。 “我、我先回去换件衣服……”她?抓了抓头发,牛奶也顾不上拿,转身就要进门,可还没抬起脚来,手腕就先被握住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蕴着力量的手指。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她?顿住动作,缓缓回过?头去。 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重新回到阳光下,励蓦岑看到她?那?片嫣红的耳朵,如玉雕般精致诱人。 他眸色渐深,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另一只手也跟着抬起。 可刚刚伸到她?的脸畔,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粗哑的大嗓门,“老板,现在能搬了吗?” 问话的,是搬家的工人。 他们一个小时前就到了,怕吵醒许云淅,励蓦岑让他们先去吃早饭。 这会儿吃完早饭回来,领头的工人见大门开?着,便迫不及待地过?来问。 励蓦岑手上动作一顿,低声问许云淅:“现在能搬吗?” “能的……”脸上还热着,许云淅低着头应了一声,随即想到什么,又急忙说道,“我先去把?主卧腾出来……” 手腕还被圈着,她?轻轻地挣了一下,却没挣开?。 头顶随即传来男人不解的嗓音,“腾出来做什么?” 许云淅依然垂着脸,视线里,几瓣樱花被晨风吹落,有一片正好落在他锃亮的黑色皮鞋上。 她?就盯着那?片花瓣,轻声解释道:“腾出来给?你睡。” 她?去他家住的时候,他总是把?主卧让给?她?,她?也该礼尚往来。 “那?你呢?” “我睡二楼。” 励蓦岑闻言,蹙起一双英气的浓眉,“也就是说,你要跟我分房睡?” “形婚”夫妻,不该分房睡吗? 许云淅疑惑地抬起头,就见身前的男人朝自己俯下身来,一双邃亮的瞳仁凝住她?的双眼,沉声问道:“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还要分房睡?” 潮涌03 许云淅心头一紧—— 难不成, 她深藏在心底的喜欢,已经被他发现了? 许云淅飞快地瞥了一眼励蓦岑,视线游移间?, 她强压住心底的慌乱, 磕磕绊绊地否认道:“那、那只是哄骗爷爷的借口,不、不是真的……” “嗯~”身前的男人慢悠悠地拉长尾音, 俯下身子, 稍稍歪过脑袋凑到她面前, 修长食指曲起,刮了刮她绯红的脸颊,似是十分遗憾地低笑道, “我还?以为?, 你真的喜欢我呢……” “没有没有……”许云淅一边往后仰,一边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我只把你当哥哥,怎么可能喜欢你!” 她自认为?, 励蓦岑之?所以会选她作“形婚”对象,是因为?自己承诺过,会打心底把他当亲哥哥。 这样?他就不用担心, 婚后她会对他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更不用顾虑将来他与姚婧复合时, 她会以爱之?名纠缠与他、不肯放手。 因此?,她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喜欢他, 还?喜欢了那么多?年…… 励蓦岑并不知道许云淅心里所想, 见她对自己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眸光登时一暗, 嘴角的笑意也随之?淡去,“怕什?么,跟你开?玩笑的……” 他收回停在她脸旁的手,圈在她腕上的另一只手也跟着松开?,“你不用腾,我睡二楼就好。” 说完便转头叫工人们搬东西。 “可是……” 许云淅实在不好意思堂而皇之?地占着主卧,还?想再争取一下,可刚开?口,就被励蓦岑打断了, “书房也在二楼,我晚上工作比较方便……” 说的也是,他工作那么忙,晚上必定经常加班。 况且,二楼的客卧与三楼的主卧,除了楼层和装修风格不同,其他的几乎没有差别。 想到这里,许云淅便不再坚持。 趁着工人们搬东西,她进了厨房做早餐。 她会做的早餐不多?,煎蛋饼是比较拿得出手的一项。 她并不擅长厨艺。 比起那些做菜要用量杯、天平的精细派,她完全是个靠感觉的粗放派。 就拿煎蛋饼来说,加多?少面粉,兑多?少水,从来都没有定数。 她深以为?,厚的蛋饼有厚的嚼劲,薄的蛋饼也有薄的香味,无论哪种,她都甘之?如?饴。 可眼下却要做给励蓦岑吃。 这是她第一次给励蓦岑做吃的,想做的好一点儿。 可凭感觉调出来的面糊似乎稠了些,于是加了小半杯水。 搅拌过后又觉得太稀,便又往里倒面粉。 结果手一抖,面粉倒多?了,只好接着添水。 一来二去,不等调出满意的稠度,装面糊的玻璃碗就先满了。 这远远超过了两个人吃的量。 许云淅正打算再拿个碗倒一半面糊出来,余光瞥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 是励蓦岑。 “在做什?么?”他手上拿着个深红色的长方形礼盒,边问边朝料理台走来。 “蛋饼。”被他看到失败的半成品,许云淅有点不好意思。 她暂时搁下拿碗的念头,捏着搅拌器的手柄转移话题,“东西都搬好了?” “嗯。”励蓦岑走到她身旁,将手上的礼盒递给她,“这个给你。” “什?么呀?”那红丝绒的盒盖上连个图案都没有,完全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 励蓦岑并没有直接告诉她,“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哦……”许云淅把沾了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来打开?盖子,一眼就看见一沓厚厚的大?红色不动产权证。 而最上面那本产权证上,还?放着一张黑金银行卡。 “这……”一瞬的惊讶之?后,许云淅连忙盖上盖子递回给他,“不用给我的,你拿去放保险箱吧。” 励蓦岑却没接。 他洗过手,从碗柜取出一只玻璃碗,舀了一半面糊进去,又添了一小碗水,拿起搅拌器,一边搅拌一边说道: “里面那张银行卡是我的工资卡,你拿去平时花销。” 许云淅:“……” 无论之?前在事?务所,还?是现在在盛瑞,大?家坐在一起吃工作餐的时候,许云淅常常听?女同事?们聊起家中长短。 听?得多?了,她渐渐发现,绝大?多?数女同事?都希望在婚后掌管家中财政大?权,可真正实现的却少之?又少。 能把另一半的工资卡管在手里的更是凤毛麟角。 可现在,她这个空有虚名的“另一半”,竟然在领证后的第二天,就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工资卡。 许云淅却不想收,“不用了,我的工资够用的。” “我知道你够用……” 励蓦岑放下手中的搅拌器,迎上许云淅的视线,慢声说道,“但作为?男人,养家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再说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解开?许云淅后腰的围裙系带,又将挂脖从她脑袋上方脱出来, “工资只是我收入中的很小一部分,你不要有压力,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要是不够,我另外再给……” 许云淅:“……” 一个集团的CEO,每个月的工资少说也有六位数,怎么可能不够花…… 她又不是那种一味追求高奢品的富家千金…… 励蓦岑穿好围裙,一边往平底锅里倒油,一边继续解释道:“里面的那些产权证,都是给你的,转让协议在最底下,你签好后给我,我叫人去办。” 那么多?不动产,全都转给她? 她还?以为?,他只是要她帮忙保管而已…… 无功不受禄,许云淅连连摇头,“我用不着这些,你自己留着吧。” 励蓦岑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般,自顾自地往下说: “里面有四套房子、三间?商铺,为?了方便你管理,挑的都是市内的……” 他边说边舀了一大?勺面糊倒进平底锅,用铲子抹平后,敲了一个蛋进去, 滋啦滋啦的声响伴随着食物的香味钻进鼻腔,身形高大?的男人系着紧巴巴的卡通围裙站在灶前,低着头,认真地做着蛋饼。 许云淅默默地看着,眼眶莫名有些酸胀。 他大?概知道这段婚姻不会长久,所以才如?此?阔绰地提前给她补偿吧…… 心底有情绪在翻涌,分不清是感动还?是难过。 许云淅轻轻抽了下鼻子,摇着头小声说道:“真的不用了,爷爷已经给我很多?了……” “那不一样?。” 在蛋液将凝未凝之?时,励蓦岑撒了把葱花,接着又洒了些黑芝麻,随后将蛋饼翻了个面, “那些是爷爷作为?长辈给你的,而这些——” 均匀地涂上酱汁之?后,他放上生菜和之?前煎好的培根,用铲子卷好后,装在白瓷盘里递给许云淅, “是我作为?丈夫给你的。” 他的语气很淡,说起“丈夫”两个字,神情自然得仿佛他们是一对真正的夫妻。 既然他那么有诚意,她再推拒就不礼貌了。 不如?就像之?前应对老爷子一样?,收下之?后,不签转让协议就是了。 想到这里,许云淅双手接过瓷盘,轻轻道了声谢。 * 吃过早餐,许云淅把励蓦岑给的礼盒锁进了书房的保险柜,包括那张工资卡。 现在只是暂时替他保管,等将来离婚,再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她想,这世界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像她这样?,结婚的第二天就做好了离婚的准备……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面上在笑,心底却异常苦涩。 在保险柜前的地板坐了许久,直到心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压下去之?后,许云淅才缓缓站起身来。 一出书房,就见励蓦岑站在隔壁客房的门?口。 他换了身正装。 藏蓝色衬衣搭着深色西装外套,黑色修身长裤勾勒出一双笔直的大?长腿。 许云淅微微一怔,随即弯起唇角冲他笑,“要去上班了吗?” “嗯,一起去吧。”励蓦岑停在门?边,一边整理袖口一边等她走上来。 许云淅却停住脚步,“不用了,你先去吧,我等会儿走过去就行。” 励蓦岑抬了抬眉,“走过去?” “嗯,这里离公司很近,走个十多?分钟就到了。” 励蓦岑回头看向客卧里的落地窗。 窗外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今天天气不错,要不……”他说着便回过头来,“我也跟你一起走过去?” “啊?”许云淅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她眼底的诧异太明显,励蓦岑稍稍偏头,探问道:“不方便?” “嗯……”许云淅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衬衣纽扣上,斟酌地说道,“要是被同事?看到……不太好……” “怎么就不好了?”励蓦岑理解不了她的脑回路,笑着反驳道,“我们可是合法?夫妻。” 合法?,却不合理。 他是高不可攀的集团CEO,她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编外小员工。 更何况,那么多?同事?都知道他与姚婧的“神仙”爱情,突然冒出一个妻子来—— 任谁都会觉得其中有蹊跷。 到时候流言四起,她倒罢了,大?不了离开?盛瑞另找工作,可他作为?集团掌权人,要是传出负面新闻,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声誉。 想到这里,许云淅小声说道:“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不要公开?比较好。” “为?什?么?”励蓦岑敛去眼底的笑意,抱起双臂,单肩靠上身侧的门?框,好整以暇地问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是她见不得人才对。 和姚婧比起来,她一没能力,二没家世,远远配不上他。 “不是你的问题……”许云淅视线又往下落了些,“是我怕影响工作……你也知道,我刚进盛瑞……” 励蓦岑一言不发地瞧着她,半晌之?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就等婚礼之?后再公开?。” “婚礼……”许云淅抬起眼帘,对上他视线的瞬间?,莫名有些紧张,“我觉得……还?是不办比较好……” 励蓦岑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地扬起眉梢,“你说什?么?” “我说……婚礼还?是别办了……” 垂在腿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捏住衣摆,许云淅顶着那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艰难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个婚……只是结个爷爷看的……” 说话间?,男人看过来的目光骤然暗沉下去,带着一种她分辨不清的情绪,就这么直勾勾地凝在她的脸上。 许云淅有些招架不住,眼睫轻颤着垂下去,声音也越说越轻,“所以,没必要搞得那么麻烦……” 话音落下之?后,对面迟迟没有传来声音。 就在许云淅以为?励蓦岑不会再回应自己之?时,忽然听?他说道:“那如?果老爷子坚持要办呢?” 这也是许云淅最担心的。 虽然还?没想出完美的方案,但她还?是胸有成竹地应承道:“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 许云淅到底没和励蓦岑一起去上班。 等他开?着那辆极其显眼的豪车消失在转角的时候,她才背上背包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一整个上午她都坐在工位前,对着电脑专心致志地工作。 为?了写好手头的发明专利,她检索了大?量相关技术领域的文献资料,其中不乏英文和日?文的。 她的专业英文学得还?不错,再加上做毕业论文期间?研读过不少英文文献,如?今看起英文资料来,倒也不算费劲。 至于日?文,虽然在大?学期间?选修过两个学期的日?语课,可学的只是些皮毛,放在复杂艰深的专业文献里,完全不够用。 看来以后得花点时间?好好学一学…… 许云淅刚想到这里,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就嗡嗡地震了两下。 转眼看去,就见屏幕上横着一条微信提示: 【M:带上电脑,来我办公室。】 看到这条消息,许云淅第一反应就是,之?前上传到系统的实用新型专利申请资料需要修改。 她当即关掉看了一半的论文,抱起笔记本电脑急匆匆地跑上楼。 进了CEO办公室,却发现励蓦岑坐在墙边的长沙发上,而他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 “过来吃午饭。”男人卷起衬衣袖口,拿起一只小碗盛汤。 许云淅站在他办公桌旁没动,“能不能先告诉我,哪些地方要修改呀?” 要不然吃饭都不安心。 却听?励蓦岑问道:“修改什?么?” 对上男人疑惑的视线,许云淅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一个猜想随即从心底冒出来:“你叫我上来……不会只是为?了吃午饭吧?” 男人扬起眉稍,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不然呢?” 许云淅:“……” 她眨了眨眼,纳闷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让我带电脑上来?” “当然是……”励蓦岑把冒着热气的淡绿色小汤碗放在身旁的空位上,随即掀起眼皮看向她,慢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掩人耳目啊。” 许云淅:“……” 见她目瞪口呆地怔在那里,励蓦岑弯了弯唇,“今天让厨师炖了野生羊肚菌筒骨汤……你来喝喝看,味道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一听?到“野生羊肚菌筒骨汤”,许云淅便想起五年前那个暑假,她也曾在这间?办公室里,喝过这种汤。 那汤的味道浓郁鲜美,直到现在,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坐在他身旁的单人沙发上,眯着眼睛赞不绝口。 那时候打心底里把他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待的她,哪里会想到,后来自己和他的关系,会那么…… 跌宕起伏。 许云淅很快收起思绪,坐到从前常坐的位置上。 面前的茶几上,除了励蓦岑帮她盛好的汤,还?有一小碗混着小米的米饭。 接过励蓦岑递过来的汤勺,她俯身舀了一小勺汤,吹了吹,送进嘴里。 “怎么样??”励蓦岑压低脊背,手肘支在大?腿上,手背撑着脸颊,偏头等着她的反馈。 “嗯,和以前一样?好喝。”许云淅笑着抿去沾在唇上的些许汤渍,随即拿过励蓦岑手边的空碗,替他盛了一碗汤递过去,“哥哥也喝。” “谢谢。”励蓦岑接过碗,见她又低下头去喝汤,眼角缓缓渗出笑意来,“我让厨师列了张菜单,等会儿让杨特助发给你……” 菜单? 许云淅喝汤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朝励蓦岑看去。 他侧脸瞧着她,手里的瓷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汤,“你提前一天选好想吃的菜,让杨特助发给厨师……” 听?这话的意思,是以后每天都来他办公室吃午餐? 而这些午餐,也要像从前一样?,让司机开?半个小时的车,跑去几十公里外的那家私厨取回来? 短暂的惊讶过后,许云淅摇头道:“这太麻烦了,我去员工餐厅吃就好。” 拿工作当借口,偷偷跑来他的办公室吃午餐,一天两天还?好,时间?长了,肯定会引起同事?们的猜疑。 励蓦岑闻言,停下手里的勺子,淡声反问道:“昨天老爷子特意交代,让你和我一起吃午饭,你忘了?” 忘倒是没忘,只是操作起来风险太大?…… 许云淅咬了咬唇,小声说道:“公司里人多?口杂,要是被人看见,就说不清了……” 励蓦岑轻轻扬了下眉,双眸盯住她的眼睛,好半晌都没有接话。 他脸上的神色很淡,只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瞧着,似乎有些不快。 这反应,和早上她说不办婚礼时如?出一辙。 可无论是不办婚礼,还?是不和他一起吃午饭,都是为?了他好。 许云淅想不明白,他的情绪来自于哪里,或许…… 是担心老爷子知道了,又拿拐杖敲他? 许云淅想着便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和爷爷解释清楚的。” 励蓦岑依然没作声。 他俯着身,两臂搁在敞开?的双腿上,就这么偏着脸,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许云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尴尬地笑了笑,拿起筷子,指了指面前的一盘菜,没话找话地说道,“这是杏鲍菇牛肉粒吗?看起来很好吃……” “许云淅。”男人微沉的嗓音压着她的话尾响起。 他已经很久没用这种语气叫过她的全名了。 许云淅心口一缩,脸上的笑意也慢慢冻住。 励蓦岑直起身子,后背靠上沙发,薄唇张了张,刚要说话,就听?手机铃声响起。 他神情一顿,循声看去。 许云淅也下意识地把视线移过去。 他的手机就放在两人之?间?的沙发扶手上,屏幕上的字体很大?,许云淅一眼就看清了上面的来电显示。 那是一个最近常常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名字——姚婧。 许云淅的目光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飞快地收了回来,却又在下一秒,抬眼朝励蓦岑看去。 只见他拢起眉峰,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似是犹豫了几秒,随后伸手拿过手机。 “你先吃,我接个电话。”说完之?后,他便带着不断重复的系统自带铃声大?步走向办公室的另一头。 片刻之?后,他低低的嗓音在宽敞的空间?里响起。 距离有些远,许云淅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隐约感觉,他的语气很温和,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笑。 她尽量忽略那不断传来的模糊声音,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吃饭。 可那软糯香甜的米饭到了嘴里,却比药汁还?要苦涩。 不过六七分钟,一小碗饭便见了底。 端起汤碗喝完励蓦岑之?前给她盛的最后一口汤,许云淅抽了张纸巾,一边擦嘴,一边拎起笔记本电脑起身。 大?约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转过身来。 他背着光,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明亮得几乎刺眼,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也不想看清。 她只是生硬地提起嘴角,朝着他的方向笑着挥了挥手,随后便转开?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办公室。 或许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苦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整个下午,她都忙着查阅文献、对比相关技术领域的公开?专利。 既要在最大?程度上圈出保护范围,又要考虑专利授权的成功率, 经过再三推敲,许云淅连晚饭都没顾上吃,终于把权利要求书的初稿磨了出来。 而这个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八点了。 办公室里还?有不少人在加班,她原本还?想再留一会儿,把初稿修改出来再回去。 可实在太饿了。 她只好收起电脑下班。 刚离开?工位,就见陈诗悠端着笔记本电脑,从旁边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出来。 “云淅,你下班啦?”她一边匆匆往自己工位去,一边冲许云淅说道,“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 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工作之?后,女孩子们做任何事?——即便是上个厕所,都喜欢结伴而行。 许云淅笑着应了声好。 陆续有同事?从会议室里出来。 每个人见到她,都热情地打招呼。 原本她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编外小员工,在部门?里没有任何存在感。 可经过施卉菱免职事?件后,她“一夜扬名”。 别说一个部门?里的同事?,就是收垃圾的保洁阿姨,看到她挂在胸前的工牌,都会笑眯眯地问上一句,“小姑娘,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智和许工?” 不过片刻,陈诗悠就收拾好了。 她一手拎着粉色的电脑包,一手挽住许云淅的胳膊,与她并肩往办公室门?口去。 “云淅,你住哪里呀?” 陈诗悠随口问了一句,许云淅的神经便紧绷起来。 盛璟府肯定是不能说的。 那是南部新城首屈一指的纯别墅小区,房价比周边高了三倍不止。 许云淅想了两秒,说:“我住在盛璟府旁边。” 陈诗悠顿时惊喜地扬高声音,“诶,真的吗?我也住盛璟府旁边哎!是保利菡园吗?你住几栋啊?” 许云淅:“……” 她故意把小区位置说得模棱两可,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巧! 她忙否认道:“不是菡园,是盛璟府另外一边的小区。” “哦……”陈诗悠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就是蓝湾国?际了,离得也不远,下次有空去你家玩儿啊!” “……好!”许云淅嘴上应得爽快,心里却暗暗叫苦。 远的先不说,她只怕眼下陈诗悠会和她一起回家。 那她岂不是先得去蓝湾国?际绕一圈? 可她真的好饿啊…… 好想回去吃自己做的大?杂烩蛋炒饭。 要不……就在附近找家餐馆解决一下? 这样?就不用特意绕路回家了…… 许云淅还?在伤脑筋,陈诗悠却已经转开?了话题,“对了,你周末有空吗?” “周末?” 该不会周末就要来她家串门?吧? 那该找个什?么借口拒绝比较好? 果然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谎来圆…… 不等许云淅想出合适的理由来,陈诗悠又说道:“嗯,我们21届的培训生约了周末一起去松阳古镇露营,你要不要一起去?” 原来是露营…… 许云淅暗自松了口气,随即摇了摇头,“我周末要加班……” “就去一天,不会耽误你加班的啦!”陈诗悠的嗓音又软又甜,拉长音说话的时候,特别像撒娇。 许云淅听?着,都狠不下心来拒绝。 “我跟你说,我们21届帅哥很多?的,特别是创研中心的那几个,全都又高又帅……” 盛瑞每年都会招收近百名应届毕业生,在总部开?展为?期一年的培训后,再分配到各地的分公司。 陈诗悠边说边凑近许云淅,笑眯眯地八卦道:“他们还?跟我打听?过你哦!” “打听?过我?”许云淅有点惊讶。 “嗯啊,创研中心的研发工程师……” 说话间?就到了电梯口,陈诗悠伸手按下下行键,又接着说道,“颜值高、年新高、钱途无量,多?少女生想追都追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你确定不去吗?” 许云淅原本就对这种集体活动不敢兴趣,更何况,还?隐约带着联谊的性质。 不知道是不是创研中心的单身男特别多?,最近她每次去创研中心找工程师对接专利问题,总有些主管或是年长的工程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还?十分好心地要帮她介绍自己部门?里头的“青年才俊”。 为?了以后不用再花精力应付这样?的“好意”,许云淅索性说道:“我有男朋友了。” “哈?你有男朋友?”陈诗悠惊讶地往后仰了仰,一边上下打量许云淅,一边说道,“我看你天天加班,还?以为?你单身呢!” 许云淅笑的有点心虚,“早就不是了……” “哎呀,那创研中心的好多?帅哥都要伤心啦!” 陈诗悠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随即又好奇地问道,“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呀?” 做什?么的…… 许云淅脑海里第一时间?跳出了励蓦岑的身影。 但很快就被她赶了出去。 她从没有交过男朋友,只好从身边的好友找灵感—— 钟瑶的前男友和夏妍的老公都在读研,于是套用了他们的身份,“他是我高中同学,还?在读研究生。” 陈诗悠便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在哪里读呀,江大?吗?” 盛瑞有不少江大?毕业的硕博生,许云淅担心露馅,特意说得远一些,“不是,他在京市那边。” “哦~难怪你老加班呢!原来是异地恋呀!”陈诗悠话音刚落,就听?面前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锃亮的电梯门?随即打开?。 陈诗悠率先进了电梯,许云淅刚要跟上,就一道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许工。”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许云淅心头一跳,扭头看去,就见励蓦岑站在几步远的另一台电梯前,身后还?跟着创研中心老总以及新上任的知产部经理。 他怎么在这里!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她刚才编的那些瞎话…… 许云淅的脸色骤然僵住。 而原本已经进了电梯的陈诗悠,听?到声音又探出头来,见是励蓦岑,当即跨出电梯,笑着喊人:“小励总好!胡总好!赵经理好!” 胡总和赵经理都笑着点了点头,只有励蓦岑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 他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许云淅,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语气说道:“你之?前交上来的专利资料问题很多?,来我办公室,改完再下班。” 50-60 潮涌04 励蓦岑话音一落, 周围的气氛瞬间凝滞了。 胡总、赵经理和陈诗悠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许云淅脸上。 许云淅也不知道励蓦岑说的是真是假,见他迈开?双腿,兀自往斜对?面的安全通道去,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 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乖乖地跟了上去。 几个刚下班的同事过来坐电梯, 瞥到?许云淅跟着励蓦岑上楼的身影, 都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 直到?进了电梯, 他们才好奇地询问陈诗悠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诗悠一五一十地说?道:“小励总说?云淅交上去的专利资料有很多问题,让她去他办公室,改完再?下班。” 同事们没想到?小励总竟然会亲自抓一个编外小员工的资料, 惊讶之余, 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 “云淅也太大意了, 资料交上去之前怎么不先给戴工审核……” “戴工只是负责带她而已,又不是她领导, 不用帮她审核吧?” “哎,那她也太惨了,被大BOSS亲自揪出问题, 还是‘很多’问题, 小励总那么严厉, 不会一气之下,把她送回智和去吧?” 大部分都是同情?和担心?她的人,但?也有极少数不同的声音, “这?有什么惨的, 如果?是我,能和小励总单独呆在一个办公室, 不要太开?心?哦!” “就是,说?不定她是故意搞出那么多问题,制造和小励总单独相处的机会呢!” 陈诗悠并不赞同这?种说?法,“我看云淅被小励总叫走的时候一脸懵逼,应该不是故意的,而且,她有男朋友。” “是吗?她男朋友做什么的,和她一个事务所的吗?” 陈诗悠摇头,“听说?是高中同学,还在京市读研究生……” 许云淅并不知?道同事们在背后如何议论自己,她只是垂着脑袋默默地跟在励蓦岑身后。 楼道里安静极了,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时而交错、时而重叠。 直到?踏上26楼的走廊,励蓦岑都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仿佛她真的是个极其不负责任的、错漏百出的小员工。 快到?办公室的时候,杨特助从工位里头站起身来,笑着与两人问好。 励蓦岑点了下头便折向左手边的办公室,许云淅则慢下脚步冲杨特助微微一笑。 却在转身的瞬间,发现励蓦岑握着门把手等在敞开?的门边,射向她的眸光压在眉骨之下,暗沉沉的,仿佛风雨将至的阴晦天空。 许云淅心?头一凛,忙收了笑,低着头快步进了门。 关门声刚落下,励蓦岑的嗓音就从身后传来,“戒指为什么不戴?”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淡,可稍一回味,就能感觉到?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她转过身去,解释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励蓦岑就先替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又怕被同事看到?说?不清?” 这?话里的讽意很明显。 许云淅想他一个人坐在这?大办公室里,根本不知?道那些外表干练的精英们,有着一颗多么八卦的心?。 上周在员工餐厅吃午餐的时候,她亲眼看见隔壁桌一个刚刚订婚的女生,是怎样被周围的同事们轮番“盘问”的。 他们的问题层出不穷,比如,未婚夫几岁了,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怎么认识的,谈了多久了,父母是做什么的,婚房买在哪里,首付出了多少…… 林林总总,事无巨细,问完之后,还有人要看男方的照片。 如果?结的是“真婚”,问问倒也无妨。 可她结的却是随时都可能结束的“形婚”,男方还是整个集团的老大…… 要是戴上婚戒,同事们肯定会打破炒锅问到?底。 而她却只能像刚才在楼下应付陈诗悠那样,不停地编造谎言。 俗话说?,“谎言如荨麻,玩弄会刺手。” 谎话编得多了,总有露馅的时候。 许云淅想把这?些道理分析给励蓦岑听,可没等她整理好措辞,他就先开?了口:“我马上要去开?会,你在这?里等我,我尽量把会议控制在半小时内。” 许云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他借口“资料有很多问题”,把她叫来办公室,是要她等他开?完会,然后一起回家? 见他拿了笔记本电脑就要出门,许云淅忙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大晚上的,你还准备走回去?” 男人侧身停在宽大的实木门旁,沉着脸,将裹了寒霜一般的话冷冰冰地丢给她, “屈杰的事才过去多久,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许云淅知?道他是为她着想,可这?态度……是不是有点过了? 五年前,即便她真的犯了错,他也不会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教训她。 是因为中午和姚婧聊得不愉快,所以心?情?不好吗? 求而不得的滋味最是折磨人,许云淅同情?他的同时,心?底又忍不住泛起阵阵涩意。 她抿了抿唇,不再?坚持自己走回去,“那我打个车……” 话还没说?完,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响声。 她慌忙按住肚子,可还是被励蓦岑听到?了。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脸往下一滑,落在她按着肚子的手上,沉默两秒,蹙眉问道:“没吃晚饭?” 许云淅窘得耳朵都红了,她放下手,低头“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吃?” “资料写着写着就忘了时间……” “如果?下次再?被我抓到?……”男人的话音忽然严厉起来,那充满了威胁的语气,让许云淅蓦地想起初中学校里人人惧怕的教导主任。 她壮着胆子抬起眼帘,就见励蓦岑绷着脸走到?办公桌旁,放下电脑之后,一边拿一双黑沉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一边解开?袖扣,然后慢慢卷起袖子——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下次再?不吃晚饭,就要……揍她吗? 许云淅心?里有点慌,见男人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朝自己走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以后一定……”她仰着头,怯怯地望着停在身前的男人,保证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他义正?词严的嗓音盖了下去,“我就告诉老爷子。” 许云淅:“……” 气势做得这?么足,结果?……只是去告状? 许云淅怔了一瞬,随即微微嘟起脸,小声埋怨道:“哥哥怎么还打小报告呀?” 励蓦岑睨她一眼,拉起她的手就往门口去。 “去哪呀?”许云淅一头雾水。 男人脚步不停,只硬邦邦地丢给她两个字,“吃饭。” “可你不是还要开?会吗?” “往后推。” 她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吃个饭还要他推迟会议…… 许云淅连忙刹住脚步,急急地说?道:“不不不用了……” 堪堪握上门把手的男人拧着眉扭过头来,那表情?瞧着凶巴巴的,许云淅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硬着头皮说?道: “等、等十分钟以后,我自己、自己打车去就行……” 之所以要等十分钟,是因为刚才在楼下,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资料问题“很多”,要是走得太早,被有心?的同事看到?,那就解释不清了。 励蓦岑见许云淅坚持,盯了她几秒之后,终于还是压下心?头的火气,无奈地妥协道:“我把车开?到?前面路口。” 原想着这?样她就不用担心?被同事撞见,没想到?她还是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道:“前面的路口也会被同事看到??” 面前的小姑娘一脸为难地点了点头,“你的车……太扎眼了……” 励蓦岑:“……” 瞧着乖乖软软的小姑娘,执拗起来,还真教人无计可施。 励蓦岑沉着脸与她对?视半晌,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随即松开?她的手,用下巴指了指窗边的书?桌,说?:“去那儿坐着。” 说?完便拉开?门径自出了办公室。 大门随即合上。 许云淅以为他去开?会了,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 她从肩上卸下背包,走到?桌旁坐下。 可励蓦岑并没有去开?会,他只是去找杨特助而已。 杨特助正?对?着电脑屏幕飞快地敲键盘,见他过来,连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问道:“小励总,您有什么吩咐?” 励蓦岑往他桌上扫了一眼,问:“有吃的吗?” 杨特助正?等着老板给自己加派工作,乍然听到?这?句话,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重复道:“吃的?” “对?。”励蓦岑点头。 “哦……”杨特助很快反应过来,俯身拉开?边柜的门,从里头拎出一大袋东西?递给他,“您看这?些可以吗?” 他常常陪老板加班到?深夜,为了及时补充能量,吃的喝的都准备得很充足。 励蓦岑接过袋子一看,见里头装着各种肉干、饼干、薯片、巧克力、饮料—— 尽是些垃圾食品。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可一想到?办公室里头那个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小姑娘,无奈地闭了闭眼,说?:“我都拿走了,钱等会儿微信转给你。” “不用了,没多少钱的!”杨特助的话音还没落,励蓦岑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杨特助望着那扇自动关闭的深褐色大门,纳闷地歪了歪脑袋—— 跟了老板这?么久,从没见他吃过零食,难道…… 是给许工拿的? 不不不,从老板昨天刚换上的朋友圈封面来看,此时在办公室里等着被投喂的那位,应该是励太太才对?…… 许云淅并不知?道自己在杨特助心?里的身份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正?打算趁着这?十分钟把之前做好的初稿修一修,可刚把笔记本电脑从包里拿出来,励蓦岑就去而复返了。 许云淅惊讶地看过去,发现他的手里多了一大袋东西?。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旁,将那个袋子递到?她手边,用一种非常公式化的语气说?道:“先找点吃的垫垫肚子,十分钟后让司机送你回家。” 让司机送……不是更不保险吗? 要不了多久,司机就会发现,她和他住在同一栋房子里。 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一样会引起漫天流言。 可励蓦岑已经让步了,许云淅不敢再?触他的逆鳞,只能寄希望那个司机是个口风很紧的人。 “好。”她接过袋子之后,又道了声谢。 励蓦岑瞧她一眼,转身便走。 一阵塑料袋的希希索索声之后,小姑娘软糯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哥哥……” 这?声“哥哥”叫得过于好听了,励蓦岑的心?底不由?地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顿下脚步回头看去,就见那穿着青灰色针织开?衫的女孩儿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手里举着一桶泡面,半是期待半是小心?地问道:“我想吃这?个可以吗?” 说?了让她垫垫肚子,她倒是胃口大。 吃完泡面,是不打算吃正?餐了? 励蓦岑蹙起眉头,“不行”两个字刚到?嘴边,就见许云淅指了指门外,很是贴心?地说?道:“如果?你担心?味道太重,我出去吃。” 听到?“出去”两个字,励蓦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之前她进来前,对?杨特助露出的那个甜笑。 他的眼神骤然间冷下来,语气生硬地反问道:“吃泡面就不怕被同事看到?了?” 杨特助工位旁,有一块半开?放的等候区,她躲在最里头吃,应该不会被人看到?。 再?说?他马上就要去开?会了,一般不会有人来办公室找他汇报工作,至于杨特助…… 早在她进盛瑞之前,他就见过励蓦岑大晚上地亲自送她回家。 可公司里至今没传出励蓦岑与她的流言,可见是个嘴巴严实的人。 许云淅想着便说?:“杨特助不是个多嘴的人。” 她才认识杨特助几天,就那么信任他? 励蓦岑只觉得自己的心?情?糟糕透顶。 从早上出门开?始,她就一个劲地要和他划清界限—— 拒绝和他一起上班、拒绝公开?他们的关系、拒绝办婚礼、拒绝和他一起吃午餐、拒绝和他一起回家…… 一整天下来,他胸口的郁气越积越多。 而她评价杨特助的那句话,就像一把火,将他积压在心?底的气全都点燃了。 许云淅见励蓦岑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半晌都没有出声,只好忍住心?底的食欲,放下泡面小声说?道:“你担心?得也有道理,关键时期,还是小心?为妙……” 说?起来,从前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让她吃泡面。 唯一的一次,还是她厚着脸皮撒了好久的娇才勉强让他松口…… 其实她平时也不爱吃这?个,就是今晚实在太饿了,而其他的零食,不是太干就是太甜…… 励蓦岑见许云淅一脸不舍地将泡面放回袋子里,然后低着头在一堆零食里头扒拉了好久,也没找出想吃的来。 到?底还是没忍住,他板起脸扔过去一句,“想吃就吃!” “诶?”许云淅惊讶地抬起头来,一双茫茫然的小鹿眼眨了眨,想问他是留在这?里吃,还是出去吃…… 可对?上那张凛若冰霜的脸,嘴唇翕动两下,终究还是没敢问出口。 而面前的男人似是有读心?术般,没好气地说?道:“就在这?里吃!” 虽然态度不怎么好,可到?底还是妥协了。 许云淅忍不住笑起来,“谢谢哥哥!” 那清甜的笑意从弯弯的眉眼间溢出来,粉润的两片唇也高高翘起。 励蓦岑冷眼瞧着,心?底突然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阴暗念头—— 好想将她一把扯进怀里,狠狠地欺负。 欺负到?她哭,欺负到?她啜泣求饶…… 许云淅当然不知?道励蓦岑在想什么。 见他直挺挺地立在几步之外,抿着唇,拿一双半敛的长眸定定地凝着自己,半晌都没有要出门的意思,忍不住提醒道:“哥哥还不去开?会吗?” 她的话瞬间将励蓦岑扯回了神。 他喉头轻轻一滚,哑声道:“不急。” 说?着便绕去办公桌后头坐下。 刚刚不是要走吗? 怎么又不急了? 许云淅瞧了眼靠在椅背低头按手机的男人,压下心?里的小小困惑,撕开?泡面去接水。 大概实在太饿了,那味道闻着特别诱人。 三分钟一过,她就迫不及待地叉起面条,刚要送进嘴里,忽地想起那年吃泡面的情?景。 那是高三刚开?学不久,下了晚自习,她照例和温漾一起回家。 温漾心?血来潮说?想吃泡面,正?好许云淅也饿了。 再?加上早上出门时,励蓦岑说?今天会加班到?很晚,让她自己在外面买点吃的当夜宵。 她便跟着温漾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桶泡面。 可进了门,却发现励蓦岑正?站在料理台前系围裙。 见到?她手上的泡面,他顿时嫌弃地皱起眉,说?那东西?没营养又不健康,让她不要吃。 许云淅一面不想励蓦岑太辛苦,加班回来还要给自己做宵夜; 一面也想尝尝泡面久违的味道,于是又是恳求,又是撒娇,使劲浑身解数,才终于让他败下阵来。 可他也没让她泡着吃,而是将泡面在锅里煮开?了,又加了牛肉卷、荷包蛋和青菜。 那浓郁的香味将许云淅肚子里的馋虫全都勾了出来,但?她还是忍着诱惑,把第一筷子面条夹给了励蓦岑。 励蓦岑正?坐在她身旁,翻看她带回来的物理卷子,瞥到?她递过来的面条,侧眼问她:“你确定要分我吃?” 一筷子面条而已,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 许云淅想也不想地点了头。 “那哥哥自己来。”他接走她手上的筷子,把她面前的碗也一并挪走了。 然后把筷子插进碗里,随手那么一搅,一大卷面条就被他提了起来! 而碗里,除了牛肉卷之类的配菜,就只剩下寥寥几根面,浸在汤汁底下,几乎都看不见了! 他不是说?这?种垃圾食品最好不要吃吗? 怎么吃起来,比她还要馋? 见他张开?嘴,就要把那卷粗得像纺锤一样的面条往嘴里塞,许云淅急忙阻止他,“哥哥!” 励蓦岑闻言,顿住动作慢条斯理地朝她瞥来,“怎么了?” 他的眼底满是不解,许云淅嗫喏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呃,那个……” 见她的视线直直地落在自己手上那卷面条上,励蓦岑眨了眨眼,似是恍然,“刚刚不是说?要给我吃?怎么又舍不得了?” 谁知?道他一口就要吃掉她大半碗面啊! “不是舍不得,就是……嗯……”磕磕绊绊了好一会儿,许云淅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眼睛也跟着亮起来,“要不这?碗都给哥哥吃,我再?去买一桶!” 她想,他一定也饿了,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那她就顺水推舟,全给他好了! 许云淅自以为猜到?励蓦岑的心?思,登时站起身来,可刚抬脚要走,就被励蓦岑拽回了椅子上。 “小气猫儿!”他放下筷子,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哥哥跟你开?玩笑的!” 她把一整碗面都让给他了,哪里小气了? 许云淅不服气地撅了撅嘴,随后对?上男人满是笑意的眸子,半信半疑地问道:“哥哥真的不吃吗?” “哥哥哪能跟小孩儿抢吃的?” 他边说?边把面碗推回她面前,然后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说?道,“快吃吧,吃完哥哥给你讲题。” 往事历历在目。 当时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如今回忆起来,似乎连空气都是甜的。 那时候的她,并没有对?他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他也没有陷进与姚婧的爱情?纠葛里。 他们如同一对?真正?的兄妹,纯粹地亲近着彼此。 许云淅不由?地想,如果?他们一直以兄妹的关系走下去,那么多年之后,他还会选择与她“形婚”吗? “怎么不吃?” 一道低缓的嗓音忽然从斜上方传来,正?沉浸在思绪中的许云淅猛地回过神来。 她偏头看去,就见励蓦岑拉开?她身旁的椅子,目光落在她叉起的面条上,边坐下边问,“不是很想吃吗?” 许云淅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回忆,竟然连一口面都没吃。 “嗯……刚才有点烫……”许云淅随口编了个理由?,然后将叉起的面条送进嘴里。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 她心?头一跳。 随即就听杨特助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小励总,知?产部的赵经理来找您,请问现在有空吗?” 知?产部新?上任的赵经理来了! 刚刚在楼下,励蓦岑以“专利资料问题很多”为由?把她叫来办公室加班的时候,赵经理就在场! 要是他进来,发现她不仅没在修改资料,反而堂而皇之地坐在CEO身旁吃泡面,他会怎么想!! 眨眼的功夫,许云淅的心?底就掠过诸多思绪。 她鼓着腮帮子,含着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面条,满眼惊惶地冲身侧的男人摇头。 可励蓦岑却像没看到?般,冲着门口扬声说?道:“让他进来。” 潮涌05 让他进来……?!! 许云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惊愕地睁圆了眼睛。 门把旋动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她连忙捧起泡面,一边起身一边转头四顾, 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模样瞧着就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猫, 励蓦岑又好气又好笑。 “你吃你的。”他将她按回椅子?上,在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的当口, 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 “赵经理不是个多嘴的人?。” 这话, 不是她刚刚用来评价杨特助的吗? 他一模一样地用在赵经理身上,总觉得…… 像是故意的。 可许云淅已经没时间去思考这些了,因为——赵晖已经进来了。 赵晖推开厚重的办公室大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励蓦岑的身影。 他面对大门, 微弓着身子?,双手插兜靠在落地窗前的一张书桌旁。 赵晖一边进门, 一边笑着与他打招呼:“小励总,不好意思, 打扰您了!” 说话间,瞥到励蓦岑身旁坐着一道纤瘦的背影。 那背影趴在桌旁,正低着头…… 在吃泡面? 难怪一进来, 就?闻到一股泡面的味道。 赵晖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他原是江州一所专利事务所的副所长, 上周才被挖来盛瑞知产部。 虽说只是个经理, 但HR告诉他,集团CEO对知识产权这一块非常重视,以后?难免经常去CEO办公室汇报工作。 因此, CHO和?创研中心老总在与他聊起CEO此人?的时候, 都郑重其事地提醒他,进了CEO办公室, 千万不要靠近落地窗前的那张书桌。 据说之前有个和?老励董一起创业的老董事,在CEO办公室里与励蓦岑聊工作的时候,因为腰腿不好,见书桌前的那张椅子?看起来比其他的都要舒适,便去拉过来坐。 可没等屁股沾上椅子?,就?被励蓦岑当着其他高层领导的面,毫不留情地阻止了。 听说还有一次,励蓦岑的堂兄,也就?是励蓦岑二伯励维兴的长子?励舒胤,见那摆在书桌上的一瓶小雏菊开得特别漂亮,便随手掐了一朵下来,结果被励蓦岑当场赶出了办公室…… 渐渐的,与励蓦岑接触过的高层都意识到,他办公室里那张靠窗的书桌、桌前的椅子?以及桌上那瓶经常换新的小雏菊,是励蓦岑的禁区,无论如何都不能碰。 赵晖牢记在心里,却不想此时此刻,竟然?看到部门里的编外员工坐在那书桌前……吃泡面! 之前在楼下的电梯口,他听励蓦岑对那小姑娘说,专利资料问?题很多,让她改完再下班。 因为涉及到专利,他回到办公室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上来看看,那些问?题都出在哪里。 这样既能给励蓦岑留下尽职的好印象,又能在以后?的工作中帮那小姑娘避开相似的问?题。 可他发现,那小姑娘的笔记本电脑远远搁在桌角,连屏幕都没有掀开…… 所以,那资料中的“很多问?题”到底存不存在,而这清冷矜贵的CEO与那看起来和?在校大学生没什么两样的年轻小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在赵晖暗自疑惑的时候,励蓦岑神情自若地问?道:“赵经理……有什么急事吗?” “急事”两个字加了重音,赵晖立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当即摇着头回道:“没有、没有急事……” 励蓦岑抬起手腕看表,“五分钟后?我有个会,如果没急事的话,那就?下次再说?” “好的好的!”赵晖十分有眼力?见,一边往门口退,一边语速飞快地告辞,“那您先忙,我先走了。” 说完便转过身,一阵风似地出了办公室。 直到关门声响起,许云淅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 从赵经理进门到出门,前后?不过两分钟,可她却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寒冬。 希望他真的像励蓦岑所说,是个嘴巴严实?的人?…… 许云淅边想边将已经泡得有些胀的面条送进嘴里。 却听身旁的人?悠悠地冒出一句,“许云淅,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吃独食……” 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云淅放慢咀嚼的速度,抬眼朝励蓦岑看去。 却见他拉过身旁的椅子?,朝着她侧身坐下。 办公室里的光线很足,将他一双瞳仁照得清澈透亮,可她却分辨不出那里头含着的情绪。 茫然?地与他对视几秒,许云淅忽地反应过来,“你该不会……也没吃晚饭吧?” 励蓦岑一手搭着椅背,一手搁在桌上,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脸上,薄唇抿着,没有应声,只有左边那条眉毛极缓地抬了一下。 这便是默认了。 “那你赶紧找点吃的垫垫肚子?吧。” 许云淅连忙伸手够过桌上那个装满零食的袋子?,刚将袋口撑开,就?见他冲自己面前的泡面努了努嘴,淡声说道:“可我想吃那个。” 许云淅蓦地愣住。 他想吃……泡面? 怎么可能!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他对泡面都是极其嫌弃的。 难不成……又想作弄她? 可他今晚心情这么差,怎么还会有闲情作弄她? 许云淅猜不透励蓦岑的真实?想法,索性不去猜,只如实?说道:“可我已经吃过了……” “这有什么关系?”励蓦岑抬起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不以为意地说道,“夫妻之间本就?该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是这样用的吗? 许云淅总觉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卷起一小叉子?面条递给他。 他低下头来的时候,许云淅依然?不相信他真的会吃。 直到缠在叉子?上的面条全被他吃进嘴里,她才惊愕得瞪大双眼。 这副呆萌的模样实?在好笑,励蓦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勾起唇角笑道:“吃了你几根泡面,就?变成小傻猫儿了?” 许云淅:“……” “把你馋成这样,味道也没有多好嘛……” 励蓦岑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便拎着笔记本电脑,在许云淅呆愣的视线里,悠哉悠哉地踱出办公室开会去了。 等那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渐渐合拢的门缝之后?,许云淅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不惜抬出“相濡以沫”的夫妻大义,也要吃她吃过的泡面,难不成就?是为了—— 证明泡面的味道也没多好? 这逻辑,还真让人?匪夷所思! 许云淅摸了摸被他捏过的地方,收回视线继续吃泡面。 十分钟后?,司机来接她下班。 为了避免被同事看到,车子?停在离盛瑞大楼几十米外的路边。 那是一辆亮着红色尾灯的黑色大众。 之前在电话里,司机告诉过她车牌。 确认过之后?,许云淅拉开后?座车门,低下头正要钻进去,却发现里头已经坐了一个人?! 车子?停在一处照不到灯光的厚重树影下。 车里也没开灯。 只有那人?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发出幽暗的光。 那光只勉强照亮他胸腹间的一小圈地方,他的脸隐在暗影里,她看不清。 许云淅愣了两秒,一个猜测从心底冒出来的同时,那人?偏过头来,缓声问?道:“怎么?” 这声音太过熟悉…… 可他不是在开会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怎么会坐这种?车? 与他那些顶级座驾比起来,这车毫无舒适度可言。 他那双大长腿缩在前后?座之间的狭小空间里,根本无法舒展开。 “没什么……”许云淅很快压下心头的疑惑和?诧异,矮身坐进车里。 直到车子?停在别墅门口,身旁的男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他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视频会议的界面,许云淅怕打扰他,也没出过声。 下车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进门。 在家里憋了一整天的柴宝见到他们,激动地摇着尾巴迎上来。 励蓦岑换好拖鞋,抬起脚尖蹭了蹭它的下巴,便端着笔记本电脑往楼上去。 柴宝往前跟了几步,又掉头跑回许云淅身旁。 许云淅正坐在换鞋凳上换鞋,见柴宝抬起前爪搭在自己腿上,一脸求爱抚的模样,便弯下腰揉它的脑袋。 揉着揉着,忽然?想起什么,便站起身来,冲着励蓦岑的背影喊了一声:“哥哥!” 励蓦岑这会儿已经走到了楼梯转角,闻言停住脚步,摘下左耳的耳塞扭头朝她望来。 许云淅往前紧走几步,仰起脸问?他:“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点外卖好不好?” 励蓦岑默了一瞬,说:“我想吃……蛋炒饭。” 顿了一下,又补了几个字,“你做的那种?。” 许云淅:“……” 她原本打算今天晚上做蛋炒饭,因此早上出门前,还特意蒸上了米饭。 可刚刚吃了泡面,半饱不饱的,已经不打算做了。 他如果想吃,倒是很快就?能做好,只是…… 他的嘴那么挑,会喜欢吗? 励蓦岑见许云淅迟迟没有应声,便垂下眼睫低声说道:“不想做就?算了。” 许云淅连忙否认道:“不是的,我就?是……怕你吃不惯。” 她的嗓音还没完全落下去,励蓦岑的声音就?紧接着响起:“不会。”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说得干脆又利落。 “……那好吧。”许云淅说着便快步往厨房去,可走到半路,又忽地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回过头去,却正好对上励蓦岑的视线。 他还在楼梯转角站着,单手抱着笔记本电脑,左耳的无线耳机也还捏在手上。 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励蓦岑愣了一瞬之后?,抬手楼抠了抠眉梢,问?道:“怎么了?” “嗯……”许云淅眨了眨眼,很快想起自己回头找他的目的,“蛋炒饭大约要二十分钟以后?才能好,你要是饿得不行,就?先吃点水果垫一垫。” 励蓦岑应了一声“好。” “那我就?去做了。”许云淅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励蓦岑点着头“嗯”了一声,许云淅便转过身继续往厨房去。 励蓦岑的视线追随着那道纤柔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缓缓扬起唇角。 片刻之后?,他塞上耳塞,转身下楼。 一进厨房,许云淅便穿上围裙忙活起来。 先将剥好的玉米粒从冰箱里拿出来,和?洗过的大米、小米、冰糖一起放进破壁机里打玉米汁。 接着便切菜、剥虾、煎蛋,原本还要加根香肠,想起励蓦岑不喜欢吃,便煎了半块牛排,切成肉粒一并炒了进去。 一盘热腾腾的蛋炒饭很快便出锅了。 也不知道,励蓦岑的会开完了没有。 许云淅一边暗自想着,一边端着餐盘走出厨房,却发现他已经在餐厅了。 餐桌旁的窗户半开着,他背对着她靠在窗台上,身上的藏蓝色衬衣随着他的动作拉出背部的紧致线条。 他一手撑在窗沿,一手夹着半截烟。 有淡淡的青烟随着微凉的晚风从窗外飘进来,许云淅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大约听到脚步声,男人?缓慢地直起身子?扭头看来。 他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个,一小段平直的锁骨露在外头,在灯下瞧着,白皙而性感。 “做好了?”大约抽了烟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带着几分暗哑。 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整个人?瞧着随性又倦怠,与在公司里呈现出来的冷厉锋锐的霸总形象大相径庭。 “嗯。”与他视线交错的瞬间,许云淅忽然?就?没了自信。 虽说手里的这盘蛋炒饭,是她有生以来做得最最用心的一餐饭,但对于从小就?吃惯高级料理的大少爷来说,这样的大杂烩…… 大概率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她把炒饭摆在餐桌上,又回到厨房,倒了杯刚刚打好的玉米汁出来。 励蓦岑已经在餐桌旁坐着了。 他双手交叠垫在下巴底下,正垂着眼睛默默地望着面前那盘炒饭。 许云淅怀着一颗忐忑的心,递上勺子?,不好意思地笑,“水平有限,将就?着吃吧……” 励蓦岑接过勺子?,说:“看起来不错。” “那你慢慢吃。”许云淅笑了笑,一边背过手去解围裙的系带,一边转身走向厨房。 励蓦岑刚刚舀起一勺饭,闻言顿住动作,抬眼问?道:“你不吃?” “我不饿。”许云淅停在厨房门口,低头将围裙的挂脖从脑袋上脱出来。 励蓦岑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说:“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也吃点。” 许云淅下意识地就?想拒绝,转念一想,分她一些,那他就?不会剩下太多,场面也不至于太难看…… 许云淅想着便应了声好。 片刻之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励蓦岑吃东西?向来斯文优雅,再饿也不会狼吞虎咽,再美味也不会鼓着腮帮子?一边吃一边赞叹。 但对于不喜欢吃的东西?,绝对不会再吃第二口。 许云淅抬起眼帘,偷偷瞄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只见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吃着。 “味道不错。”很突兀的一声称赞,许云淅只当他在安慰自己。 想起自己还欠他一顿饭,于是问?道:“明天晚上你有空吗?我请你出去吃好不好?” 却听励蓦岑回道:“明天要出差。” 许云淅不由地惊讶,“诶?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差?” 励蓦岑撩起眼皮看向她,“我出差,不就?没人?管你了?也不用老是担心被同事看到。” 他的神色看起来淡淡的,可许云淅却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几分幽怨的味道。 可他怎么会幽怨呢? 他难不成想被同事们看到他们在一起? 许云淅想着便凝眸望进他的眼底,想要寻找不可能的证据。 励蓦岑却在这时候垂下眼睫,端起手边的玉米汁,喝了一口之后?,缓声解释道: “年初接手盛瑞的时候,就?打算在四月底之前把国内所有的工厂都走一遍,现在还剩五家,我想尽快走完。” “哦……”许云淅点了点头,正要继续吃饭,忽然?想到什么,便又看向他,说,“在考察工厂的时候,其实?可以一并把专利考虑进去。” 励蓦岑倒是没想过这一点,扬了扬眉,问?道:“专利?” “嗯。”许云淅放下勺子?,“一般人?都会认为,工厂主?要负责生产,在技术创新方面,远远不及创研中心。 但这并不表示没有创新,有一些虽然?看起来只是小小的改进,但如果好好挖掘的话,应该也能发现一些宝藏专利。” 她说话的时候,励蓦岑一言不发地听着。 原先那懒倦的目光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清亮起来。 等她讲完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我以后?出差,很有必要带上你。” 许云淅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个小建议,身上就?多了一道重任。 她忙摆手道:“我对盛瑞现有的技术了解得还不够多,你应该带一个资深专代过去,最好是有研发经历的。” 励蓦岑并不这么认为,他张开嘴,正要说话,却听她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 许云淅凑到屏幕前一看,心头一紧,连忙看向励蓦岑,惊道:“是爷爷!” 瞧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励蓦岑不由地好笑,“接个电话而已,心虚什么?” 许云淅有点不服气,嘟起嘴说道:“你不心虚,要不你接?” “行啊。”励蓦岑伸手够过许云淅的手机,按下接听之后?,又打开了扬声器。 励蓦岑喊了一声“爷爷”,电话那头的老爷子?沉默了一瞬,随即问?道:“怎么是你接的,淅淅呢?” “淅淅啊……”励蓦岑把视线投向许云淅,见她冲自己扬了扬手上的勺子?,眼底慢慢漾开一丝笑意,“她在……” 他故意慢慢悠悠地拖长了尾音,几秒之后?,慢条斯理地冒出两个字,“洗澡。” 洗澡???? 许云淅惊愕得瞪大了双眼。 她捏紧了手上的勺——这么明显的暗示都没看到吗? 还是说,他是故意的? 一定是故意的! 见对面的男人?牵起唇角无声地笑开,许云淅气得扬起勺子?,在空中冲他用力?地敲了敲。 励蓦岑瞧着,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 老爷子?却不疑有他,“哦,那等她洗完,你告诉她,我大概二十分钟以后?到。” 许云淅一听,顿时慌了神。 等励蓦岑挂掉电话,她立刻靠上桌沿,一脸紧张地问?道:“爷爷不会是来突击检查的吧?” “要真是突击检查就?不会提前打电话了……”励蓦岑笑她想多了,“他应该只是路过而已……” 说完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起蛋炒饭来。 可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就?算老爷子?只是单纯路过,他年纪那么大,精力?有限,肯定不会连夜赶回老宅去。 而这栋别墅又只有二楼一间客房,励蓦岑搬来的衣物都堆在里头,他的洗漱用品也摆在客房自带的卫生间里。 只要老爷子?留下来过夜,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是对“分房睡”的假夫妻。 老爷子?脾气火爆,到时候一定会勃然?大怒,若是气出个好歹来,后?果不堪设想。 许云淅把心底的忧虑一股脑儿说给励蓦岑听。 励蓦岑听完,放下勺子?,皱着眉作势思考了几秒钟,随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能分房睡,那就?……一起睡?” 潮涌06 一起……睡? 这三个字听起来怪怪的, 许云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励蓦岑见她怔在那里,迟迟没有?出声,扬了扬眉, 淡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 就当我?没说。”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我会想办法让他回去的。” 大晚上的, 把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家?赶回一百多公里外的老宅去? 想到这里, 许云淅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老爷子年迈孤单的身影,鼻子霎时?间酸了—— 她当即摇头道:“我?没有?不愿意……” 说话间,垂眸吃饭的男人掀起眼皮朝她看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 许云淅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眨了眨眼, 目光不自觉地滑到他挺直的鼻梁上,接着?说道, “如果哥哥没问?题的话……我?也……可以的。” 她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乎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而她的脸颊, 也莫名地烧起来。 怕励蓦岑瞧出异样,她低下头,端起手边的玉米汁, 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柔和的灯光下, 小姑娘一张白白嫩嫩的巴掌小脸,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一片浅红。 那莹润而自然的色泽,恍若月光下的桃花花瓣,明艳又娇柔。 励蓦岑只瞧了一眼, 在胸口积压了一整天的郁气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有?小小的欢喜自心底涌上来, 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 他偏开头,用手背掩住鼻唇, 轻轻咳了两?声,等唇角被压平之后,才回过头,一脸淡然地说道:“那等我?吃完,就把东西搬到三楼去。” 等他吃完,那得什么时?候了? 他的盘子里还有?一大半蛋炒饭呢,以他的速度,至少?得再吃个七、八分钟! 而老爷子虽说还有?二十分钟才到,可那只是?他自己估算的时?间,谁知道准不准? 万一东西搬到一半他就来了,岂不是?不打自招? 许云淅越想越急,剩下的蛋炒饭也没胃口吃了。 “我?先上去换身衣服……” 励蓦岑在电话里和老爷子说她洗澡去了,她总不能再穿着?身上这套针织开衫和灯芯绒长裤见老爷子吧。 她说着?便放下手里的勺子站起身来。 励蓦岑叫她别急,“吃完再换也来得及。” “来不及了,哥哥也要快点吃……”许云淅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往门口去。 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励蓦岑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小姑娘如此上心,他可不能拖她后腿…… 于是?加快速度吃完蛋炒饭,又把她剩下的饭温进?电饭煲,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 早上搬来的东西还没收拾,他直接用电梯全部运到三楼。 一箱一箱搬进?主卧衣帽间,然后分门别类地整理。 才整了一半,门铃就响了。 许云淅刚把励蓦岑带来的枕头换上和自己同款的枕套,听到铃声,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她连忙放下枕头,冲着?衣帽间里的男人说道:“哥哥,我?先下去开门。” 她边说边往卧室门口去,却被励蓦岑叫住,“等等——” 许云淅顿住脚步,见那穿着?一身浅灰色家?居服的男人将手上一件白衬衣挂进?衣柜,然后绕过堆在地板上的几个大纸箱,几步走到她跟前,说:“我?们一起去。” “哦……”许云淅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与励蓦岑一道出了卧室。 她像个即将进?入考场的学?生,嘴唇抿成?一条线,双手交握在身前,连走路的姿势看起来都异常紧绷。 为了节省时?间,两?人坐电梯下楼。 狭小的空间里,励蓦岑察觉到许云淅的紧张,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着?说道:“别担心,昨天的‘大考’都过了,今天的‘随堂小测验’肯定也不会有?问?题的。” 这比喻也太贴切了,许云淅听完,心头顿时?一松,眼底的焦虑散去大半,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来,“嗯。” 电梯就在这时?到达底层。 励蓦岑又揉了下她的脑袋,然后率先跨出门去,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朝跟在身后的小姑娘伸出了一只手。 许云淅垂眼看向他的手,愣了两?秒之后,很快反应过来。 她笑着?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与他的握在一起。 男人的掌心宽大而温暖,贴着?她凉凉的手心,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快步朝大门去。 片刻之后,许云淅和励蓦岑并排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老爷子则坐在侧边的单人座上。 他侧头看向身旁这对新婚小夫妻。 穿着?灰粉色薄绒家?居服的小姑娘瞧着?娇柔又乖顺,穿着?浅灰色棉料家?居服的年轻男人则英挺俊朗。 两?人肩挨着?肩、手牵着?手坐在一处,怎么看怎么般配。 老爷子心下满意,眼里便不自觉地带上笑意。 “淅淅啊,爷爷今天约了几家?婚庆公司,选出几个还算不错的方案,你?看看喜欢哪个。” 他边说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沓策划书,一一摊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许云淅惊呆了。 她没想到老爷子动作这么快,昨晚才知道他们领证,今天就拿出婚礼方案让她选了—— 盛大且隆重的古堡婚礼、梦幻而浪漫的海岛婚礼、喜庆又热闹的中式婚礼…… 已经晚上九点半了,老爷子却还神采奕奕地介绍着?。 许云淅却听得心不在焉。 她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拒绝这场婚礼。 她不想看到老爷子大失所望的样子,更不想像个拙劣的演员,和励蓦岑一起演完一场花团锦簇却和爱情全然无?关的虚假婚礼。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时?,突然听老爷子问?道:“这些方案,淅淅都不喜欢?” 许云淅飘远的思绪顷刻间被扯了回来。 她知道,眼下是?拒绝的最?好时?机。 可她实在不忍心让老爷子失望,回应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不敢看老爷子的眼睛,垂着?眼帘憋了半晌,总算强迫自己点了一下头。 短暂的沉默之后,头顶传来老爷子温和的嗓音,“那淅淅喜欢什么样儿的?” “和喜不喜欢无?关,我?只是?……不想办婚礼”—— 她的嘴唇像被胶水封住了似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喉咙口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底仿佛有?两?个小人,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拉锯战。 一个说赶紧拒绝,一个说你?怎么忍心拒绝! 进?退两?难间,许云淅的目光投向面?前那份海岛婚礼的策划书,上面?印着?许多漂亮的宣传照。 背景都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碧海,穿着?白色礼服的新郎和披着?婚纱的新娘或牵着?手在海滩上快乐奔跑,或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互相交换戒指,或在漫天余晖中深情拥吻…… 那甜蜜幸福的感觉几乎要从?照片中溢出来。 可她和励蓦岑怎么可能做这些? 他甚至,连手上那枚充满了和姚婧甜蜜回忆的戒指,都不愿意换掉,更别说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亲吻了…… 所以,与其在婚礼现场露馅,让老爷子在众人面?前没脸,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办! 心底的拉锯战霎时?间就分出了胜负。 许云淅暗自吸了口气,然后鼓起勇气对上老爷子的视线,艰难却又坚定地说道:“爷爷,我?……不想办婚礼。” 老爷子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几秒之后,瞠大双眼不可思议地追问?道:“你?说什么?你?不想办婚礼?为什么?”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语气一个比一个强烈。 许云淅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地躲开他的目光,磕磕碰碰地解释道:“呃……我?就是?觉得……还是?、还是?不办比较好。” 她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嗫喏了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老爷子等不及,目光一转,看向坐在许云淅身侧的励蓦岑,沉着?脸问?道:“这馊主意是?不是?你?出的?” 从?三人坐上沙发开始,励蓦岑就没说过一句话。 他姿态懒散地靠在沙发背上,漫不经心地捏着?小姑娘那只又小又软的手玩儿。 而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她的每一个表情,无?论是?忐忑还是?纠结、为难还是?慌张,都那样生动可爱。 就在他看得入神之时?,忽然被老爷子点了名。 就像在课堂上开小差突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励蓦岑有?一瞬的茫然。 却听许云淅急急忙忙地替他辩解道:“不是?不是?,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和哥哥无?关。” 老爷子却是?不信。 这世界上,哪个女孩子不想要一场梦幻般的婚礼? 而许云淅,自幼失怙,在成?长的过程中,亲人又相继离去,比起普通人家?的孩子,只会更期待婚礼。 老爷子正打算好好审一审励蓦岑,却听他干脆利落地承认道:“没错,这的确是?我?的主意。” 许云淅愕然,这明明是?她提出来的,他怎么揽到自己身上了?! 她一脸惊讶地看向励蓦岑。 老爷子却已霍然起身,一边用力敲着?拐杖,一边声色俱厉地骂道:“好你?个臭小子,把人骗到手就不想负责了是?不是?……” 那暴跳如雷的模样把许云淅唬了一跳。 她慌忙站起身来,扶着?老爷子的手臂,又急又慌地安抚道:“爷爷您先别激动,坐下来听我?说好不好?” 老爷子哪里听得进?去,“你?用不着?替他开脱,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那先等我?说完再教训行不行?”励蓦岑掏了掏耳朵,满脸无?奈地站起身来。 老爷子只想冲过去先狠狠揍他一顿再说,可许云淅却牢牢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放。 “爷爷,真的不关哥哥的事,都是?我?的错……” 小姑娘的嗓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哭腔,老爷子转眼一看,就见她眼里含着?一大包泪,要掉不掉的,瞧着?可怜极了。 老爷子只得暂且克制住胸口腾腾的怒意,气哼哼地坐回沙发上,拿一双瞪得滚圆的眼睛气势汹汹地盯着?励蓦岑。 那神情仿佛在说,你?要是?说不明白,看我?怎么收拾你?! 励蓦岑倒是?淡定得很。 他先将许云淅拉到自己位置上,自己则坐在她之前坐的地方,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这才对着?老爷子泰然自若地说道: “您知道,我?接手盛瑞没多久,全集团上下,好几万人都在盯着?我?,我?不想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爷子并不认同他的说法,“你?老大不小了,结婚再正常不过,怎么就会成?为别人的谈资? 再说了,你?和淅淅清清白白、光明正大,别人有?什么‘资’好‘谈’?”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件事明明是?她提出的,之前还胸有?成?竹地与他说,自己会和老爷子解释清楚。 可现在,他却挡在她身前,帮她承接住老爷子所有?的怒气。 男人的肩膀坚实又宽阔,一如他的为人,可靠且体贴。 许云淅很感动,却也不打算逃避责任。 因此,等老爷子话音一落,她就抢先说道:“不关哥哥的事,是?我?不想让人知道……” 见老爷子朝自己看来,许云淅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地坦陈道,“而且我?还和同事说,我?有?男……” 正说着?,被励蓦岑握着?的手突然被用力捏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停下话头,不明所以地朝励蓦岑看去。 他却没有?看她,只是?对着?老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淅淅这边也有?一部分原因,她的事业才起步,和同事们的关系也刚刚建立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突然以‘总裁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对她的工作和生活,都会带来很大的影响。” 许云淅听着?听着?,不由地佩服起励蓦岑来。 他三言两?语就把“办婚礼”带来的影响悉数摆了出来,而且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比起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胡乱解释,有?说服力多了。 老爷子却认为这些都是?励蓦岑找的借口,“能有?什么影响?这个身份只会让淅淅的工作更轻松、更便利!” “表面?上看起来可能会更轻松、更便利,可背地里呢?” 励蓦岑握着?许云淅的手,不疾不徐地反驳道,“她顶着?这个身份,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拿放大镜看……” “拿放大镜看”的后果,他并没有?往下说,可老爷子在商界摸爬滚打几十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没有?强大的家?世背景做支撑,自身性格又温和软善,若是?被有?心之人针对,的确会引起一连串的麻烦…… 老爷子沉吟半晌,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看了眼许云淅,又把目光转回励蓦岑脸上,“那就一直不办婚礼,让淅淅一辈子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委屈了人家?小姑娘不说,他的小重孙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着?落。 每次和老哥们儿聚会,他们都可劲儿地炫耀自己的重孙儿。 这个拿出照片,那个点开视频,看着?那些粉团似的小家?伙又是?笑又是?闹,怎能不羡慕! 可他的那几个孙子,要么沉浸在学?术世界里心无?旁骛,要么整天勾三搭四,没有?一个肯好好恋爱结婚的。 眼下好不容易搞定一个,偏偏还不肯公开! 可满腹牢骚的老爷子又哪里知道励蓦岑心里的苦? 不想无?名无?分的明明是?他才对啊! 励蓦岑道:“当然不会一直不办婚礼,等我?和淅淅的事业都稳定下来,会补办的。” 他说着?便转头看向许云淅,问?道,“是?吧,淅淅?” 等他们的事业都稳定下来,说不定早就分道扬镳了…… 可老爷子的情绪好不容易缓和下来,许云淅不敢再造次,只能顺势点了点头。 等到肯定的答复,励蓦岑的眼底便漾开了笑意。 他扭头看向老爷子,语调轻快地说道:“呐,淅淅已经答应了,您就别瞎操心了,反正结婚证都领了,她也跑不掉,您就安心等着?吧。” 这话说的……老爷子听着?听着?,终于咂摸出一点儿味来了。 敢情自己还真冤枉了他…… 没出息! 一个快三十岁的大男人,在集团里斗起那些老狐狸来,倒是?雷厉风行、游刃有?余,可碰上这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却只有?妥协的份。 五年前这样,五年后也是?这样。 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就由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老爷子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过靠在沙发旁的拐杖起身要走。 许云淅早就做好了老爷子留下来过夜的准备,此时?听说他要走,连忙挽留道:“爷爷,这么晚了,您还是?别回去了。” 老爷子摆摆手,拒绝得十分干脆,“老头子认床,在外面?睡不着?……” “可是?……”许云淅自知口才不好,于是?向励蓦岑投去求助的眼神,可不等他开口,老爷子就拄着?拐杖兀自走了。 那身影看起来孤独又落寞,哪有?一点儿进?门时?的精神气? 许云淅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自责和内疚霎时?间盈满胸口。 励蓦岑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牵着?她一起送老爷子出门。 寂静无?声的夜色里,车子沿着?甬道悄然远去。 许云淅立在门前的路灯下,目光追随着?亮着?红色尾灯的车影,喃喃道:“爷爷一定很失望吧……” “怎么会失望呢……”励蓦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安慰道,“我?们又没有?拒绝他,只是?……” 他的话音突然断在这里。 许云淅收回视线,好奇地看向他,“只是?什么?” “只是?——延迟满足而已。” 许云淅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地问?道:“延迟满足?” “嗯。”励蓦岑点了点头,“这样一来,老爷子就有?了新目标,每一天都会过得更有?盼头。” 话虽然这样说,可许云淅的心情还是?闷闷的。 许云淅再次把视线投向车子离去的方向,可看到的,却只有?一条空荡荡的路。 夜风吹过,草木的清香伴着?微凉的空气迎面?袭来。 路旁树影婆娑,黯淡灯影下,柴宝乖乖地站在两?人相叠的身影里。 “人心就像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 男人低缓的嗓音在夜色里听来,如他此时?看向她的眼神一般,分外柔和, “以前老爷子总说,要是?你?和淅淅结婚,我?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现在我?们结了婚,他又想替我?们大肆操办婚礼,那架势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孙子有?人要了。” 说到这里,励蓦岑弯起唇角无?声地笑起来。 许云淅想起老爷子说起婚礼方案的急切模样,眼底也露出了一丝笑。 却听励蓦岑问?道:“那办过婚礼之后呢,他就满足了吗?” 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可许云淅想不出,婚礼之后,老爷子还想要什么…… 励蓦岑很快给出了答案,“当然是?重孙了。” 重孙? 许云淅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重孙”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顿时?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 那呆萌的表情把励蓦岑给逗笑了。 他将她被风吹落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不疾不徐地继续往下说: “生完第?一个又想要第?二个,生完第?二个又想要双胞胎,你?是?不是?都要满足他?” 许云淅:“……” “所以你?也用不着?自责……” 励蓦岑边说边牵着?许云淅的手往回走,柴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侧, “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要为了别人而活。” 踏上几级小小的台阶便到了门前。 屋内暖融融的灯光斜照出来,映着?廊下零星几点粉色的樱花花瓣,光影绰绰,有?种深夜时?分特有?的安宁。 励蓦岑就停在那昏弱的光线里,扳过许云淅的肩膀,俯身平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把之前的话补充完整,“即便,是?你?最?爱的人。” 他眼中的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收得干干净净,如夜空般深邃的黑眸里,只剩下一片温暖的诚挚。 许云淅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泡在温泉里,心尖热热的、胀胀的,有?点想哭。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望进?他的眼底,轻轻“嗯”了一声,嗓音透出些微哽意,“我?知道了,谢谢哥哥。” “夫妻之间,客气什么。”励蓦岑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许云淅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与她说“夫妻”这个词了。 之前每次听到,都会忍不住悸动,而这一次,除了悸动,心间还漾开几丝甜甜的情愫。 像深秋时?节,在月色里流淌的桂花香,悄悄渗进?人的心田里。 励蓦岑牵着?许云淅进?门,见柴宝哒哒哒地跑向自己的食盆,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许云淅,“你?之前没吃完的蛋炒饭我?温在电饭煲里,现在要吃吗?” 许云淅没想到他如此细心。 说起来,她还真的有?点饿了。 “要的。”她笑着?点了点头。 那模样看起来乖巧极了,励蓦岑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去餐厅等着?,我?给你?端过来。” 他说着?便松开她的手,大步往厨房去。 许云淅却还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歪着?脑袋暗自奇怪—— 他今天……怎么这么喜欢揉她脑袋? 她又不是?柴宝…… 大概悬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许云淅的食欲也变好了。 她坐在餐桌旁,一口接着?一口吃着?热乎乎的蛋炒饭。 励蓦岑给她倒了杯玉米汁,问?道:“够不够吃?要不要给你?煎块牛排?” “不用不用……”许云淅微微鼓着?腮帮子 銥誮 ,仰起脸,笑着?冲身旁的男人道谢。 弯成?半月的一双笑眸,映着?柔和的灯光,让人不由地想起落满金色阳光的山涧溪水,那熠熠闪烁的碎光,仿佛能漾进?人的心里去。 励蓦岑的眼底也情不自禁地荡开一丝笑。 他拉开她身旁的椅子,侧身坐下,手掌托着?下巴,垂眼问?她:“你?晚上几点睡?” 许云淅刚将一勺饭送到嘴边,闻言停住动作,想了想,回道:“差不多十点半吧。” 励蓦岑抬手看了眼表,离十点半还有?三刻钟,“那我?先去书房处理工作。” “哦……”许云淅嘴上应着?,心里却暗暗琢磨着?: 她几点睡和他有?什么关系? 而他又为什么特意告诉她,要去书房处理工作?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许云淅直觉有?点怪,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见励蓦岑转身离开,她便压下心头的疑惑,将手上的那勺饭送进?嘴里。 嚼了两?下,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冲着?励蓦岑的背影喊道:“哥哥!” 已经走到门边的男人当即停住脚步,扭头朝她看来。 许云淅迅速咽下嘴里的饭,扬声问?道:“你?是?不是?要工作到很晚?” 他问?她什么时?候睡,是?想赶在她睡觉前搬回客房去吧? 毕竟老爷子已经走了。 而且,听老爷子的意思,以后都不会在这边过夜,所以他也没必要再和她挤一个房间了。 励蓦岑不知许云淅心里所想,只如实回道:“就开个国际视频会议,我?会控制好时?间,尽量在半小时?内结束。” “不用不用……”许云淅摆着?手,十分贴心地说道,“哥哥尽管开好了,东西我?会帮你?搬下去的。” 励蓦岑听得神情一滞。 他定定地瞧着?她,眼里的光明明灭灭,片刻之后,神情冷淡地回了两?个字,“不用。” 许云淅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一分钟之前还和颜悦色的…… 怎么说变就变? 难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也是?,别说他那些定制衣物和限量版的高档手表,就是?那些个小小的袖扣,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 “哦……”许云淅点了点头,正想说那就等他自己来搬,却见励蓦岑朝着?她彻底转过身来。 一双无?波无?澜的黑眸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视线,薄唇跟着?张开,用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嗓音说道:“我?不搬。” 潮涌07 不搬?! 许云淅整个人都呆住了。 爷爷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还不搬呢? 只是今晚不搬, 还是—— 以后都不搬了? 或许她看起来太过震惊,立在门边的男人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悠悠然改了口, “其实搬回去也行, 只是……” 他迈开长腿不急不缓地走到餐桌旁,双臂撑着桌沿, 俯身迎上她的目光, 接着说道, “等老爷子下次来之前,再?搬上去就是了。” 许云淅仰着脸,困惑地瞧着桌子对面的男人, “可爷爷不是说, 在外面睡不好?觉吗?” 励蓦岑道:“他不在这?里?睡觉,不代表他不会?上楼。要是他下次过来, 心血来潮说要上楼看看,你还能拦着不成?” 许云淅恍然——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老爷子年?纪大了, 加上身体不太好?,出门的次数并?不多。 可现在他有了新的“念想”,说不定以后时不时就会?过来。 看看她和励蓦岑的“婚后生活”过得如何, 顺便?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让他们尽早把婚礼给办了。 要是每次老爷子来之前, 都要把励蓦岑的东西从二楼搬到三楼,等老爷子走了,又重新搬下去—— 那得多累啊! 更何况, 老爷子也不可能每次来都提前打电话, 要是遇上“突击检查”,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想到这?里?, 许云淅忙道:“那还是别?搬了吧?” “我都可以啊,倒是你……” 励蓦岑边说边顺着桌沿撑开双臂,然后缓缓压低脊背,注视着她的眼睛,缓声问道, “确定以后都要像夫妻一样,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他的嗓音低醇悦耳,与之前那种白开水般的寡淡声音比起来,莫名?透着股勾人的意味。 而他看过来的眼神,深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许云淅突然不敢与他对视。 她的眼睫轻轻扇了一下,目光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和淡红的薄唇,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领口上。 因为俯着身的缘故,浅灰色家居服的领口往下耷拉了一截。 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脖子底下一片白皙的肌肤,以及两段平直而性感的锁骨。 不知怎么的,她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两天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光着身子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模样。 那紧致结实的健美身体、沟壑纵横的肌肉线条,光是想想就让人心跳加速。 “淅淅。” 男人的嗓音冷不丁地从头顶传来,许云淅吓了一跳。 她当即从回忆里?抽回神来,探进他领口的目光也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挪开去。 “嗯?”她的视线游移片刻,最终落在他身体与手臂之间的桌面上。 “确定好?了吗?”男人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敲几下,缓缓落下的尾音里?似乎透着淡淡的笑意。 许云淅心头一凛—— 他在笑什么? 不会?刚刚偷看他被发现了吧? 想到这?里?,聚在胸口的心虚与尴尬陡然间爆开。 她只觉得那两道从斜上方直射过来的视线好?似盛夏正?午的炽烈阳光,灼得她双颊滚烫。 她强忍着躲到餐桌底下去的冲动,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他的问题,就硬着头皮胡乱应道:“确、确定好?了……” “嗯~”男人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她几乎要埋到盘子里?去的脑袋,随即站直了身体,“那你慢慢吃,我先去开会?。” “好?……” 直到励蓦岑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里?,许云淅才从恍惚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再?想起他刚刚问自己的那两句话—— “确定以后都要像夫妻一样,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确定好?了吗?” 她回了什么? “确定好?了……” 确、定、好?、了?! 啊啊啊啊…… 许云淅心尖猛地一颤,随即像个断了电的机器人般,捏着勺子一动不动地定在餐桌前。 励蓦岑……以后,真?的,都会?和她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他特意强调了“像夫妻一样”,可她知道,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顶着“妻子”名?头的妹妹而已。 他绝不会?对她做夫妻才会?做的事,可即便?只是盖着被子躺在一起—— 也足够炸裂了! 她的心脏擂鼓般地跳动起来,除了紧张,还有一点小小的……期待? 不会?吧……她竟然会?对他们同床共枕感到……期待? 许云淅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搓了搓火热的脸颊,继续拿起勺子吃饭,可心里?却像藏了只闹腾的小麻雀,吵得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心不在焉地吃完饭,正?准备把盘子拿去洗,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是钟瑶打来的。 “淅淅,明天晚上你要加班吗?” 作为一个没人管的编外小员工,许云淅如今在盛瑞的工作可谓十分?自由,要不要加班、在哪儿加班都由自己安排。 猜是钟瑶有事找自己,她当即回道:“不加。” “那太好?了!”钟瑶笑道,“我和妍妍明天晚上都闲着没事儿,想去你家大豪宅参观参观可以不……” 许云淅早就想请钟瑶和夏妍过来玩了,可钟瑶要照顾钟所走不开,夏妍又刚怀孕不久,精神一直不好?。 此时听说她们明天要来,许云淅心头一喜,一声“当然可以”就要脱口而出,却陡然想起,现在这?栋房子里?住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不过励蓦岑说他明天要出差,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电话那头的钟瑶一时没听到许云淅的回应,迟疑地问道:“不方便??” 许云淅忙道:“方便?方便?!” “真?的方便??”毕竟那不是许云淅自己的房子,钟瑶不想给她添麻烦。 许云淅笃定地笑道:“真?的方便?!你和妍妍尽管来好?了!” “那就好?!”钟瑶这?才放下心来,“对了,明天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吃的喝的我和妍妍都会?带去的。” 许云淅听笑了,“你们确定是来参观,而不是来给我送温暖的?” 钟瑶也不忍不住笑起来。 确切地说,她和夏妍是去给许云淅“暖房”的。 虽然那豪宅不是许云淅自己买的,但?她既然住进去了,按照钟瑶母亲的说法,便?是要过去帮她“热闹热闹”的。 可之前钟瑶忙着照顾父亲,夏妍又被早孕反应折磨得痛苦不堪,两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而最近父亲的身体渐渐好?转,夏妍也过了最痛苦的孕早期,钟瑶便?打算趁着明天母亲没课,和请了长假在家休养的夏妍一起去给许云淅“暖房”。 不过为了给许云淅一个惊喜,钟瑶并?没有告诉她,而是随口编了个理由,“我不是怕你上班,没时间准备嘛!” “不用准备,冰箱里?塞满了吃的,什么都有!” 每过两三天,老爷子就会?让人送新鲜的食材和水果过来,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这?么说,我们什么都不用带啦?” “嗯嗯!”许云淅玩笑道,“带上嘴就行!” 挂了电话,离睡觉时间还早,许云淅原本打算把下班前赶出来的那份专利要求书好?好?修一修。 可打开文档,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于是翻出之前下载的文献来看。 可那一个个黑色的小字分?开全都认识,合在一起却半天看不明白。 这?种心浮气躁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许云淅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先是塞上耳机听歌,后来又拿出笔记本强迫自己做笔记。 坚持了一刻钟,也不过看了四?、五页。 效率实在太低,许云淅懒得再?与自己较劲,索性合上电脑上楼洗漱。 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她顿住脚步侧头往走廊里?看。 书房的门开着,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也不知道他的会?开完了没有,现在又在做着什么。 可不管他在做什么,都不会?像自己这?般心猿意马,完全集中不了精神吧? 许云淅郁闷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然后加快脚步往楼上去。 洗完澡,她忽地想起温漾曾给她寄过一盒身体乳,据说那是某家顶级大牌的限量款,非常好?用。 她裹上浴巾,在偌大的卫浴间里?翻了好?一会?儿,才在镜柜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了那盒身体乳。 打开盒盖,闻到那扑鼻的香味时,她又犹豫了。 她平时从不用这?些?,今晚却特意抹上,弄得浑身香喷喷的,励蓦岑会?不会?觉得自己对他,别?有所图? 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明明没那种心思,要是被误会?了,以后还怎么和他睡下去? 许云淅想着便?把那盒身体乳塞回抽屉深处,然后套上睡衣出了卫浴间。 却发现励蓦岑已经坐在床头了。 他大概刚洗过澡,一头漆黑的短发看起来柔软又服帖。 他身上的睡衣也由浅灰色换成了深蓝色。 明亮的阅读灯从他头顶落下来,照亮他手上那本厚厚的书,也将他优越的侧脸线条清晰地勾勒出来。 许云淅立在卫浴间门口,望着床上那道低着头专注看书的身影,心口没来由地一紧。 床上的男人大约察觉到她的视线,掀起眼皮偏头朝她看来。 在这?不足两秒钟的时间里?,许云淅的心跳骤然加速。 “洗完了?” 不知道是深夜的房间太过寂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男人的嗓音听起来有种特别?的磁性。 “嗯。”许云淅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垂在腿侧的双手也无意识地揪住了睡裤。 床上的男人却神情自若地掀开身旁的被子,拍了拍印着大熊猫的淡绿色床单,弯起唇角冲她微微一笑,“那就过来睡吧。” 男人噙着笑意的黑眸在灯下亮得惊人,许云淅别?开视线,低着头往床边走。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木偶人,动作僵硬得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 坐上床沿的那一刻,许云淅猛然意识到,自己这?幅局促又羞怯的样子,真?的太丢脸了! 与他大方淡然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她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与他保证过,会?打心底里?把他当亲哥哥一样看待吗? 那么和亲哥哥睡在一张床上,又有什么好?局促羞怯的? 而他看到她这?幅样子,会?不会?以为,她暗暗在期待什么? 他会?笑话她吗? 会?鄙视她吗? 会?讨厌她吗?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从脑海里?蹦出来,而她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她很?快甩掉脑子里?那些?纷杂的思绪,作出大方而坦然的模样,一边拉过被角盖到身上,一边看向励蓦岑手上的书,状似好?奇地问道:“哥哥在看什么?” 励蓦岑合上书,把封面送到她眼前。 只见?那封面的正?中间印着一个大大的“心”字,而“心”之下,写着几行日文,日文旁边,是竖排的作者名?——稻盛和夫。 原来是本日文原版书。 难怪书页里?头的那些?字,都是竖着印刷的。 许云淅有点惊讶,“哥哥懂日文?” “嗯。”励蓦岑收回书,见?许云淅一脸倾羡地瞧着自己,随口问道,“淅淅想学?” 许云淅点头,“学会?了就能看日文的专利资料了。” 小姑娘眼底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求知欲,励蓦岑扬了扬眉,问:“要不要哥哥教你?” “诶?”许云淅眼睛一亮,惊喜之意瞬间爬上眉梢,“可以吗?” 她原本打算买几本书自学,但?那样见?效太慢。 也考虑过请一对一私教,可私教贵不说,上课的时间也是固定的。 若是平时看文献的时候遇到不会?的,不能随时问老师,只能攒在一起,等下次上课统一解决。 可若是励蓦岑愿意教她,那她就能及时向他请教,还能针对性地学习智能装备方面的专业日语。 这?无疑是一条学习日语的最佳途径。 “当然可以。”励蓦岑应得很?干脆。 “真?的吗?太好?了!”许云淅开心地笑起来,“谢谢哥哥!” 小姑娘应该刚刚洗过头,一头蓬松浓密的半长发垂在肩上,衬得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像水蜜桃般水润诱人。 励蓦岑的视线在她脸上顿了片刻,随即将手上的书放到床头柜上,这?才转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笑眼,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也不是白教的……” “嗯嗯,我知道……”许云淅用力地点了两下头,认真?地应承道,“我会?交学费的。” “夫妻之间,谈钱多伤感情……” 男人侧眼瞧着她,嗓音放得很?轻,语调柔柔缓缓,听起来像极了情人之间的低喃。 许云淅听得一愣。 却见?男人朝自己伸过手来,修长手指停在脸畔,将她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 微凉的指尖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划过她的皮肤,好?似一片轻羽拂过心尖,她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脑子仿佛变钝了,她咬了咬下唇,对上那双如墨般浓黑的长眸,眨着眼睫小声问道:“那要……谈什么?” “你说呢?”男人侧身转向她,并?拢的手指若即若离地擦过她的耳朵,然后缓缓插进她的发间。 那指尖带来的酥麻感觉陌生又怪异,好?似一道道细小的电流,从耳后沿着脖子一直窜进心里?。 许云淅不由自主地缩起肩膀。 气氛忽然变得暧昧起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一点一点朝自己靠近,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怎、怎么了……” 他离得实在太近了,那高挺的鼻梁几乎要碰到她的。 那望向自己的眸光黯得犹如深夜的海,无波无澜的表面之下,仿佛涌动着无尽的暗潮。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垂着眼帘,一动也不敢动地靠在床头,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床单。 男人的长指没入她的发间,手心贴住她半边面颊,慢慢抬起她的脸。 许云淅绷着双肩,低垂的眼睫如蝶翼般不时颤动。 余光里?,男人的薄唇越来越近,带着薄荷味的温热气息洒在鼻唇间。 就在她以为他要亲上自己时,那两片粉如花瓣的唇忽然缓缓张开,一道低哑的嗓音随即在耳畔响起, “头发怎么不吹干?” “诶?”许云淅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 他凑得这?样近,原来只是为了确认她的头发有没有吹干? 她还以为,他想亲她…… 许云淅快被自己蠢哭了。 他都说了和她结婚只是为了了却老爷子的心愿,她为什么还会?心存幻想! 下意识地想要低下脑袋,可他贴在她脸上的手还没有放开。 她只能顶着一张红成小番茄的脸,垂着视线轻声回道:“差不多干了……” “小懒猫。”男人似是不满地刮了下她的鼻子,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看着那道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卫浴间门口,许云淅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下来。 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随即搂过枕边的大熊猫玩偶,正?准备钻进被窝,就见?励蓦岑拿着个吹风机从卫浴间里?走出来。 “吹干再?睡。”他坐到她身侧的床头柜上,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挑起她的发丝,将里?头那些?半湿的头发仔仔细细地吹干。 许云淅抱着大熊猫玩偶屈膝坐在床上,下巴搁在玩偶软乎乎的脑袋上。 轰轰的热风从脑后传来,她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手指时而擦过她的后颈,时而拂过她的耳侧。 她不由地想起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一年?,那时候她忙着学习,每每做题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洗完澡,困得连吹头发的力气都没有。 她总是闭着眼睛胡乱吹几下,也不管干没干,就躺下睡了。 而励蓦岑总会?在她睡下之后,拿着吹风机,坐在床头柜上耐心地帮她把头发吹干。 记起往事,心底仿佛有暖流淌过,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 不过片刻,励蓦岑就帮她把头发彻底吹干了。 他放下吹风机,用手指代替梳子,替她将蓬乱的头发理顺。 她的发质很?好?,发丝从指间穿过,如绸缎般顺滑。 身前的女?孩儿低着头,乖巧地坐在那里?,一点绯红的耳朵尖尖不时从发间露出来。 视线掠过之时,励蓦岑倏地想起,昨晚在老爷子书房里?,自己对她悄然升起的那份妄念。 他眸光一黯,手上的动作停了几秒,随后将她一侧的头发悉数拨到耳后。 霎时间,那嫣红而精致的耳朵整个露了出来,衬着那海棠花般娇嫩的脸蛋,诱人至极。 励蓦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住了,喉头又缓又重地滚了滚,随即俯身凑上去。 就在双唇即将碰到那片红嫩的耳廓时,面前的小姑娘忽地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许云淅只觉得那双近在眼前的黑眸,暗沉得如同深夜的海,瞧着平静无波,却沉邃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她眨着眼睛避开他的视线,却听一声轻唤在寂寂无声的卧室里?响起:“淅淅……” 那嗓音如同被沙砾磨过,暗哑却分?外撩人。 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回去,却见?他抬起手,缓缓抚上她的脸。 许云淅心口一窒,当那温凉的掌心贴住她滚烫的脸颊时,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从没听过他用如此沙哑的嗓音喊过自己的名?字,也从没见?过他用如此炽烈的眼睛看过自己,更没体会?过他如此暧昧地轻抚。 要不是刚刚那个“教训”,她一定会?以为他想亲自己。 可眼下,她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与幻想。 他知道,他只把她当妹妹。 此刻的他,一定也同五年?前那样,站在哥哥的立场上,关心她、照顾她。 这?些?许云淅都知道,可她的脸,却还是忍不住变红。 有时候她真?的很?气自己。 每每他靠近,她就会?不争气地脸红心跳。 明明没想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可偏偏越想克制,脸就红得越厉害。 一如此时。 许云淅迫切地想要改变此刻的窘境,可脑子又昏又热,缓慢地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个能与他聊的话题来, “明天晚上,钟瑶和我另一个朋友,要来家里?玩。” 励蓦岑的视线被她开开合合的粉唇吸引,良久,才从喉咙里?缓缓压出一个字:“嗯……” 可他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 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念想,在那两片唇的刺激下,像兄勇的潮水,一层一层地堆叠上来。 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如此娇软,只要他稍稍用力,便?能将她丫倒。 以她那点微弱的力气,根本挣不开他的智故,要不了多久,便?能让他予取予酋。 那些?以拟的画面如电影般,在他的脑海里?自动自发地播放起来。 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小付处也异常皂热,仿佛里?头有只凶售,刨哮着要挣脱嘉锁冲出来。 许云淅见?励蓦岑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眼神沉得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吞试进去。 而他覆在自己脸上的手心也烫得惊人,她忽然有点害怕。 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想要再?说点什么打破这?难耐的静谧,就见?眼前的男人眼神蓦地一深,随即就朝她俯下身来。 潮涌08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响起。 那欢快的曲调打破一室暧昧, 也把励蓦岑心底那些绯艳的幻象彻底打散。 他蓦地?醒过神来,收回贴在许云淅脸颊上的手,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她。 屏幕上显示着“余航”两个字。 一看就是男人的名字。 许云淅犹豫几秒, 然?后按下了通话键。 励蓦岑则拿起吹风机, 起身往卫浴间走。 小姑娘轻软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余工?” 将吹风机放回原位, 励蓦岑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洗了把脸。 身体里的热浪缓缓消散, 他把双臂撑在洗手池上, 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清亮的水珠打湿眉毛和眼睫,顺着鼻梁滑落到唇上。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凉意渗进舌尖, 他忽地?想起, 小姑娘那红珍珠般诱人的耳垂。 他想,如果没有那个电话, 那么此时?此刻,他已经把她推倒了。 可推倒之后呢? 那柔弱却?倔强的小姑娘一定会?哭着骂他骗子, 然?后…… 连夜逃走,再也不肯理他吧? 幸好,一切都没发生。 他腹中那头凶兽还没来得及冲出牢笼, 他依然?可以戴着温和的假面, 与她维持着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 可这关系得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的耐心, 似乎已经不多了…… * 励蓦岑回到卧室的时?候,许云淅正好结束通话。 他掀开被子坐上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谁打来的?” “一个智和的前同事。”许云淅将手机放回床头柜上, 把事情一五一十说给励蓦岑听, “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进了盛瑞,来打听盛瑞还要不要专代。” “你?怎么回他的?”励蓦岑面朝许云淅侧身躺下, 手肘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许云淅抱着大熊猫钻进被窝,也侧身朝向他,一本正经地?回道:“我让他关注盛瑞官网的招聘信息。” 励蓦岑扬了扬眉,笑道:“回得这么官方?” 他倾过身去,掖了掖她身后的被角,接着说道,“盛瑞现阶段虽然?没在招专代,但如果是特别优秀的人才,也是可以推荐进来的。” 许云淅捏着大熊猫的黑色小耳朵,慢声细语地?说道:“那人以前在智和的业绩的确挺好,每个月撰写的发明?专利数量都名列前茅。 可实际上那些专利,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帮企业申请项目,凭想象编造的,这种重利不重质的专代,不适合盛瑞。” 头顶的阅读灯已经被励蓦岑关掉,整间卧室只留着一盏床头灯。 小姑娘半边脸陷在柔软枕头里,半边脸被幽暗的光线镀上一层柔光,牛奶般白皙无暇的皮肤,衬着一双晶润的眸子,如瓷娃娃般精致漂亮。 励蓦岑伸手揉了揉她嫩滑的脸蛋,笑着称赞道:“真不愧是励太太,不仅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还会?站在公司的角度考虑用人问题……” 许云淅:“……” 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怎么就上升到公司角度了…… 她怀疑他在故意逗她,那声充满调侃意味的“励太太”就是证据。 对上男人那双浸着暗橘色灯光的笑眸,许云淅忍不住红了脸。 她小声嘟囔一句,“我哪有那么高?觉悟呀……” 然?后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困啊,想睡了……” 励蓦岑半信半疑地?问道:“这么快就困了?” 他边问边挪到她身旁。 两人之间原本半臂宽的距离一下子就被占满了。 灯光被他宽阔的肩膀挡住,深重的暗影落下来,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到那熟悉却?又?陌生的男性气息从头顶笼罩下来。 心跳遏制不住地?加快了。 许云淅怕他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低低“嗯”了一声,便抱起大熊猫挡住发烫的脸。 励蓦岑轻笑一声,拿手指戳了戳大熊猫的后脑勺,问道:“怎么不抱新的那只?” 新的那只是他前几天?出差回来送她的,比起她怀里的这只,毛色更?鲜亮,造型也更?可爱,可她却?把它摆在墙角的五斗柜上。 许云淅拿额头蹭了蹭毛茸茸的玩偶,轻声回道:“这只抱习惯了,不抱睡不着。” 从得到它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一直抱着它睡觉,即便寒暑假回老家?,也会?带上。 这么多年下来,早已习惯它的陪伴。 她的话音落下之后,迟迟没有听到励蓦岑的声音,她从玩偶后头抬起脸来,却?见灯光一暗,四周突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那就睡吧。”男人的嗓音从身旁传来,隔着一小段距离,听起来似乎有点?意兴阑珊。 “嗯。”许云淅低低应了一声。 那之后再也没人开口。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寂静得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许云淅就那样面朝励蓦岑,侧身躺着。 虽然?看不到他的身影,也听不见他的任何声音,可她依然?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之前温漾说,励蓦岑与她“闪婚”,必定是对她有所企图。 可要是真有所企图,他又?怎么会?像眼下这般,不动如山地?躺在那里? 这样也好。 得不到,便也不用担心失去。 许云淅压下心底那点?小小的失落,闭上双眼,酝酿睡意。 可她却?不知道,躺在自己身旁那个不动如山的男人,此时?正经受着怎样的磨炼。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秋天?,许云淅刚进大学的第二个月,他抵挡不住内心的担忧与思念,从美国加州直接飞去京市看她。 下了飞机直奔科大,他在宿舍门对面的一棵老樟树下,从正午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才终于等来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 可她身旁却?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那男生穿着一件白衬衣,肩膀上挂着一只奶白色的女式单肩包,怀里还抱着一只圆滚滚的大熊猫玩偶。 励蓦岑只花了几秒钟时?间,就记起他是谁—— 那是高?三那年,同许云淅一起在圣诞节的舞台上合奏的男生。 励蓦岑抱着双臂重新靠回树干上,抿着唇默默地?看着那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的小姑娘,立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门口,仰着脸旁若无人地?与那男生轻声说笑。 片刻之后,那男生将手上的大熊猫玩偶递给她,又?把自己肩上的包挂到她身上。 小姑娘冲他笑着挥了挥手,却?又?在转身踏上门前的台阶时?,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地?扭回头去。 却?发现那男生还站在原地?。 她当即笑起来,像只白色的小鸟,轻快地?跑他身旁。 她与他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举起手机,歪着脑袋靠上他的肩膀,与他一起,对着被夕阳的余晖染成金色的屏幕,露出灿烂的笑容。 从老爷子那里听说许云淅拒绝与他订婚时?,励蓦岑并没有多难过。 听说她为了“喜欢的人”跑去京市上大学,他也没有多难过。 他以为,她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年少时?期的朦胧好感,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现实冲淡。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她记起自己的好,等她回到自己身边。 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发现,她是真的喜欢那个男生,也是真的把他抛在了脑后。 他与她之间不过相隔一条五六米宽的甬道,可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她那双盛着笑意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她喜欢的人。 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泡在浓郁的柠檬汁里,酸涩到无法呼吸。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想起来,那些涩意依然?在心头蔓延。 而她,虽然?早已与那个男生分开,却?仍然?夜夜抱着他送的礼物入眠,甚至还说,不抱就睡不着…… 她还喜欢那个男生吧? 即便与他领了证,却?还不愿意公开他们的关系,甚至还与同事说,她的男朋友在京市读研究生。 她是不是还期盼着,等那人读完研究生,与他再续前缘? 浓浓的苦涩涨上来,几乎要将人淹没。 励蓦岑暗自吸了口气,悄无声息地?偏过脸,看向睡在身侧的女孩儿?。 一片黑暗之中,只依稀看到她侧躺的轮廓。 可被子之下,她的体温却?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像寒冬腊月里的暖阳,带着诱人的馨香,一点?一点?地?瓦解他的意志力。 他的自控力向来不错,可在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面前,却?不堪一击。 他不由?地?后悔,当时?就不该坚持与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如今看得见闻得着,却?不能?拥进怀里,何其煎熬! * 许云淅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竟挤到了励蓦岑的枕头上。 而她的双手正搂着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条腿高?高?抬起,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架在他的腰上。 而那个被她像八爪鱼般牢牢缠住的男人,却?依然?睡得四平八稳。 许云淅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睡相竟然?这么糟糕! 怕吵醒励蓦岑,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挂在他身上的腿,可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身旁的男人就突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许云淅心头狠狠一跳。 “不是说不抱着那只熊猫就睡不着吗?” 他边说边将她的腿按回自己腰上,随即翻过身,正脸朝向她,唇角勾起,用刚睡醒时?特有的慵懒语调,似笑非笑地?问道,“还是说……抱着我睡得更?香?” 对上男人那双睡意迷蒙的眼,许云淅的脸顿时?像被火点?着了一般,“蹭”地?一下,腾起一大片火烧云。 她猛地?将自己的腿从他的手下挣出来,随后掀开被子,飞也似地?逃下了床。 眼角余光里,睡前被她抱在怀里的那只大熊猫,此刻正静静地?趴在床边的地?板上,拿一个圆滚滚的屁股对着她。 她甚至顾不得把它捡起来,就这样一阵风似地?奔进了卫浴间。 而她并不知道,身后那个侧躺在床上的男人,瞧着她像兔子般落荒而逃的身影,嘴角扬得有多高?。 许云淅进了卫浴间,关上门,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 她垂着脑袋,郁闷地?捂住滚烫的脸。 说来也是奇怪,她抱着那只大熊猫睡了将近五年,从没有在睡梦中将它丢下床过。 偏偏在昨晚破了例。 想起自己手脚并用缠着励蓦岑的画面,许云淅懊恼得把一头长发揉成了鸡窝。 “是不是抱着我睡得更?香?” 耳边回荡起他刚刚说的那句话,许云淅倏地?停下动作—— 他该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 啊啊啊……刚刚明?明?可以解释的,可她却?一声不吭地?跑了! 再加上这张一言不合就烧起来的大红脸,在他看来,不就是做贼心虚吗?!! 许云淅揉了好一会?儿?脑袋,才总算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从马桶盖上直起身来,开始思考补救措施。 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不如直接道歉,然?后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可还有下次吗? 等他出差回来,应该就会?搬去楼下睡吧…… 许云淅沮丧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一边打着腹稿,一边慢吞吞地?走去洗手台洗漱。 大约半个小时?后,她终于鼓足勇气拉开卫浴间的磨砂玻璃门。 探出脑袋往外看,只见双人床上空荡荡的,昨晚他们盖过的被子已经重新铺好。 窗帘也拉开了,暖融融的晨光从洁净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清爽的风穿过半开的窗户,拂起白纱帘的一角。 偌大的房间里,不见励蓦岑的身影,想是下楼洗漱了。 他说今天?要出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下去给他做早餐,还来得及吗? 许云淅想着便匆匆下了楼。 却?发现励蓦岑已经在厨房里了。 他背对着门,正站在料理台前,低头切着黄瓜。 锅里不知道在煮什么,有淡淡的食物香气从里头飘出来。 她立在厨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蹲在励蓦岑脚边的柴宝察觉到她的气息,晃着尾巴朝她跑来。 励蓦岑听到动静,停下动作,扭头朝门口看来。 许云淅心头一紧,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像被针戳破的气球,突然?间泄得一干二净。 什么道歉、什么保证、什么做早餐,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泡影。 她甚至连眼神都不敢与他对上。 赶在他的视线转到自己身上之前,她迅速偏开头,一边急匆匆地?往大门口跑,一边冲着厨房的方向扬声喊道:“哥哥,我带柴宝出去玩一会?儿?!” 话音落下的时?候,她已经在玄关换鞋了。 隐隐听到有脚步声从厨房那边传来,她压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连鞋跟都来不及穿上,就趿着鞋子急急忙忙地?推开了大门。 励蓦岑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她没听清,也不敢回头问。 只当做没听见,就这样带着柴宝迅速跑下门前的台阶,一头扎进清新宜人的春日晨光里。 遛完柴宝回去,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 在这一刻钟里,许云淅做足了心理建设。 并且再三告诉自己,这一次,绝不能?再当逃兵! 踏上铺满金色晨晖的台阶,她打开门,深吸一口气,然?后像个英勇就义的战士般,挺直脊背跨进了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声响,也找不见励蓦岑的身影。 是在餐厅吃早餐,还是去楼上换衣服了? 许云淅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走到换鞋凳前,正要坐下换鞋,却?瞥见玄关柜的熊猫收纳托盘底下,压着一张白色的方格纸。 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淅淅: 我去赶飞机了 预计下周五回来 这段时?间晚上不要加班,早点?回家? 好好吃饭,我会?检查 PS:早餐温在锅里,牛奶也热好了,吃完再去上班 蓦】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这么快就走了。 她之前带着柴宝出门时?,没听清的那句话,应该是他想告诉自己,他马上就要出发了吧? 可她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许云淅站在玄关柜前,低着头将手中的方格纸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粗粗一算,至少要十天?后才能?见到他。 那就不用急着道歉了。 也算暂时?逃过一劫。 按理说,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把视线停在最后那个遒劲而洒脱的“蓦”字上,半晌之后,才将纸仔细折好,收进外套口袋里。 励蓦岑给她准备的早餐,一如既往地?精致—— 两个小小的海苔藜麦三文?鱼饭团,一小块牛排,两段水果黄瓜,五六个水灵灵的车厘子,外加一杯鲜牛奶。 她拿起饭团,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味道很不错,可她心里却?有点?闷。 明?明?什么都没变—— 她依然?同平常一样,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落在肩上的阳光和以前一样温暖,从外头吹来的风也一样带着草木的清香。 可她却?觉得眼前这张餐桌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一个人坐在那里,竟感觉有些孤单。 可自从她搬来这里,除了昨天?的早餐是和励蓦岑一起吃的,其他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吃。 每一天?她都过得惬意而满足,唯独今天?冒出这样怪异的情绪…… 是因为励蓦岑出差的缘故吗? 她不由?地?想起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一年。 每次励蓦岑出差,留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就会?产生这样的孤独感。 心里好像缺了一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这种孤独感,其实来源于自己对他的喜欢。 那么现在的她呢? 该不会?又?在不知不觉中,陷进喜欢他的泥沼里了吧? 他们才分开一刻钟,她就已经觉得孤单了…… 那等到他真正离自己而去的时?候,她又?该如何面对? * 许云淅没想到,早上还觉得太大的餐桌,到了晚上竟会?不够用。 因为自己的厨艺实在拿不出手,她打算请钟瑶和夏妍吃火锅。 钟瑶喜辣,怀孕的夏妍却?不能?吃辣。 因此除了麻辣锅,许云淅还特意为夏妍准备了一个菌菇鸡汤锅。 至于涮火锅的食材那就简单了。 牛肉卷、羊肉卷、猪五花、毛肚……冰箱里应有尽有。 再剥一斤早上送来的虾,用刀背剁成泥,便是新鲜的虾滑。 蔬菜更?是方便,只要从冰箱里拿出来,洗洗干净就能?上桌。 因此等钟瑶和夏妍到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食材,两个小火锅也咕咚咕咚地?冒着诱人的香气。 可没等大家?落座,门铃就响了。 是老宅那边的管家?陈叔来送“外卖”。 凉菜、炒菜、海鲜、炖汤……足足端上来十多道菜,把一张八人位的大餐桌堆得满满当当。 每个餐盘上都印着“明?记私厨”的LOGO,夏妍惊讶道:“我听说这家?店每天?都限量供应,而且只接堂食,从不外送,淅淅,你?是怎么让他们破例的?” 许云淅并不知道“明?记”只接堂食。 不管是五年前那个短暂的暑假,还是现在,她在励蓦岑办公室里吃到的午餐,都是“明?记”送来的。 “可能?爷爷和明?记的老板比较熟吧……”许云淅笑着搪塞过去。 可问题是,爷爷怎么知道她今晚要请朋友吃饭? 送陈叔出门的时?候,她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陈叔笑道:“是蓦岑交代的。” 原来是励蓦岑…… 许云淅记得昨晚睡觉前,曾和他随口提过一句钟瑶她们要过来玩儿?,没想到他不仅记住了,还让人送来这么多菜…… 想给励蓦岑发条感谢的微信,点?开熟悉的头像,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等睡前再发。 回到餐厅,就听钟瑶感叹道:“淅淅,这菜也太多了,三个人怎么吃的完!” 许云淅还没来得及开口,夏妍就抢先说道:“谁说三个人,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钟瑶瞧了一眼夏妍的肚子,笑道:“你?肚子里这个,现在能?有什么战斗力?” “你?可别小瞧他……”夏妍摸了摸凸起的小腹, “自从熬过前面三个月,我整个人就像被大胃王附体了一样,不管晚饭吃多少,一到十点?,准饿!” “是吗?” 钟瑶不信,许云淅也不信。 从前在大学里,夏妍是吃得最少的那一个,用钟瑶的话来说——夏妍吃饭,就跟小麻雀似的,啄上几口,就饱了。 可现在的夏妍却?像换了个人。 只见她将一大块毛肚塞进嘴里,冲着许云淅含混不清地?问道:“淅淅,要是这些菜吃不完,我能?打包回去当夜宵吗?” 曾经那个最最在意身材、过了晚上七点?,连水果零食都坚决不碰的小仙女竟然?还要吃夜宵?! 许云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眨了眨眼睛,愣愣地?说道:“当、当然?能?啊……” 夏妍顿时?眉开眼笑,“太好啦,今天?晚上终于能?吃上一顿像样的夜宵了!” 钟瑶将一筷子生牛肉卷夹进麻辣锅里,一边涮一边纳闷地?问道:“你?婆婆不是在吗?她给你?做的夜宵不好吃?” “何止不好吃,是超超超级难吃!”夏妍放下筷子,垮着脸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 “而且她比我妈管得还多,这个不能?吃、那个没营养,这个对身体不好、那个对孩子不好……每天?叨叨叨叨,都快把我搞崩溃了!” 钟瑶帮她出主意,“那你?让石孟翔跟他妈说说,别老管着你?。” 一提起石孟翔,夏妍就来气。 “我能?指望他?”她撇着嘴“哼”了一声,“每次只要说起他妈,他不是嗯嗯啊啊敷衍了事,就是让我忍一忍,一点?用都没有!” 她说着便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愤愤然?地?嚼起来。 婆媳关系是永远的难题,许云淅虽然?没体会?过,但也能?理解夏妍的心情。 她想了想,说:“要不就让他妈回去,你?自己请个厨艺好的保姆?” 夏妍听了却?猛摇头,“石孟翔没爸爸,我们一结婚,他妈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你?让她回哪里去?” 想起家?里的那些糟心事,夏妍沉沉地?叹了口气,“早知道结婚以后过得这么憋屈,当初就该听我妈的……” 夏妍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她端起手边的玉米汁喝一大口,随即看向许云淅,打心底里羡慕道: “淅淅,还是你?好,住着豪宅、吃着大餐,一个人清清净净的,简直不要太爽!” 从前许云淅也觉得一个人清清净净的很好。 可经过早上那一遭,她的心境突然?就发生了变化。 她忍不住想,要是她和励蓦岑是一对真心相爱的夫妻该有多好。 那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抱着他睡,不用尴尬不用羞耻…… 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想念他,在他出差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发消息…… 许云淅正想到这里,放在手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就见屏幕上显示着一行白色的黑体字—— M邀请您视频通话。 潮涌09 许云淅的心猝然一紧。 励蓦岑怎么突然打视频过来? 她还以为, 在他出差回来之前,都不用面对他了…… 要不当做没听见,过一会儿再?拨个语音回去, 这样就不用忍受和他面对面的尴尬了?…… 犹豫间, 铃声响个不停。 钟瑶和夏妍都朝这边看来。 算了?算了?,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许云淅把?心?一横, 冲她们飞快地说了?句:“你们先吃, 我去接个电话。” 便拿起?手?机一路小跑出了?餐厅。 视频一接通, 手?机屏幕就被?那张熟悉的俊脸占满了?。 许云淅的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了?。 她将手?机拿远了?些,对着镜头轻轻喊了?声“哥哥”。 “在吃晚饭?”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声音低沉而?磁性?,许云淅不由地想起?昨晚他在自己耳畔低语的撩人嗓音, 脸不由地一热。 “嗯, 谢谢哥哥让陈叔送菜过来……” 客厅的灯光太明亮,她边说边拉开玻璃移门, 走到外头的檐廊下。 檐廊的地板比外头的院子高?出一截,上面放着两个蒲团。 许云淅刚坐到右侧的蒲团上, 就听手?机里?传来男人带笑的嗓音,“夫妻之间……”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怪,许云淅低头看去, 就见他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烟。 “有什么好客气的?”他叼着烟, 边说边拿起?打火机。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 一簇红色火苗跳出银色的机身。 男人低头点烟,那又浓又密的睫毛几乎贴在屏幕上,根根分明。 下一秒, 镜头晃了?几下, 忽地拉远。 他大约把?手?机架了?起?来,她见他往后靠上椅背, 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指间夹着烟,懒洋洋地歪着身子,眯着眼睛对着镜头悠悠吐出一口烟。 他看起?来像坐在一间办公室里?,他身后那个占满整面墙的大书柜,与CEO办公室里?的书柜几乎一模一样。 透过缭绕的淡青色烟雾,许云淅定睛看向屏幕里?头那道松弛而?倦怠的身影,莫名?有点心?疼。 昨天晚上被?她缠成那样,他肯定没睡好,今天又一大早赶去机场…… 长途劳顿,还要打起?精神?工作,真的很辛苦。 许云淅弯下腰,单手?抱住腿,对着手?机小声问道:“哥哥还没下班?” 男人摇摇头,吸了?口烟,缓声说道:“十分钟后还有个会。” “哦……”就知道他没那么早下班,许云淅点了?点头,又问,“那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他伸手?将一个圆形的玻璃烟灰缸拿到面前。 那烟灰缸里?积满了?烟灰和烟头,许云淅的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来—— 这些烟,该不会都是他抽的吧? 正想劝他少抽点,又听他说道,“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一杯美式。” 许云淅愕然。 “那哥哥赶紧去吃饭吧!” 她的嗓音里?带着不自觉的急切,想起?他说十分钟后有个会,又补充道,“如果来不及,就把?会议往后推一推。” 励蓦岑拿两根手?指抵着太阳穴,神?情懒怠地说道:“一个人,不想吃。” 许云淅在那充满倦意的嗓音里?,听到了?淡淡的寂寥。 他……是想姚婧了?吗? 一阵涩意攀上心?头,她抿了?抿唇,轻声地劝道:“那也得?吃呀……要不然把?胃饿坏了?怎么办?” 顿了?一下又说,“要不哥哥把?地址发给我,我给你点个外卖好不好?” 男人唇角微微一勾,眼底渗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不用。”他垂下眼帘,磕了?磕烟灰,随即说道,“我有。”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还特意将手?机转了?个向。 只见桌角堆着五、六个餐盒,有方的有圆的,有大的有小的,却没有一个揭开盖子的。 距离开会的时间越来越近,许云淅怕他来不及吃,加快语速说道:“那哥哥快吃吧!我先挂了?!” 重新回到镜头里?的男人却没有应声。 他只是颓颓然地歪着身子,一手?握拳撑着脑袋,一手?夹着烟,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凝着镜头。 要不是那缭绕的烟雾自他指间缓缓飘散,许云淅还以为视频卡住了?。 等了?几秒,他仍旧没有开口。 许云淅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或许是……等着她挂? 她想着便说:“那……哥哥再?见。” 说话间,瞥到一直蹲在自己身旁的柴宝,便将镜头对准它,微笑着说道:“柴宝,和哥哥再?见。” 柴宝凑到屏幕前嗅了?嗅,随后又抬起?前爪趴到许云淅的肩膀上,伸出舌头热情地舔她的脸。 “柴宝,别闹……”许云淅边笑边躲。 励蓦岑沉着一双狭长的黑眸,在手?机那头自嘲地轻笑:“哼,我过得?还不如它。” 许云淅没听清,揉着柴宝的脑袋看向屏幕,“哥哥说什么?” 廊檐下点着昏黄的壁灯,黯淡的光线映着她眼底残留的笑意,闪闪烁烁,如悬在天边的星子。 “没什么……”励蓦岑将手?上的烟头摁进烟灰缸里?,又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咬在唇间,淡声说道,“你挂吧。” 见他又低下头去点烟,许云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眼里?的光霎时间黯淡下去,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挂了?视频,许云淅迟迟没有起?身。 屏幕早已熄灭,可她的眼底却依然印着那张被?烟雾模糊的脸。 “打了?这么久还恋恋不舍呢?” 身后忽然传来钟瑶的声音,许云淅陡然回神?,扭头看去,就见她摸着肚子从客厅里?走出来, “虽然没听见你们在聊什么……” 钟瑶边说边坐到许云淅身侧的另一个蒲团上,笑眯眯地说道,“但感觉进展不错?” 许云淅收起?手?机,小声否认道:“哪有什么进展呀……” “真没有?”钟瑶侧着脑袋,含着笑意半信半疑地注视着她。 许云淅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扭头看向身后,偌大的客厅里?空荡荡的,不见夏妍的身影。 钟瑶一眼就猜到她的顾虑,放轻声音说道:“妍妍正吃在兴头上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有什么秘密尽管说。” 说完还冲许云淅眨了?一下右眼。 虽说许云淅和钟瑶、夏妍的关系都很好,但夏妍只是普通好友,钟瑶却是无话不说的密友。 许云淅犹豫两秒,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钟瑶,“我、和他……领证了?。” “领证?”钟瑶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顿时惊愕得?瞪大双眼,“什么?你和小励总领领……领——结婚证了??” 她的音量不自觉地抬高?,在静谧的小院里?听来,响得?让人心?惊。 许云淅慌忙将食指放在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 钟瑶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可那双露在外头的眼睛依然充满了?震惊。 “不是,我们也就两天没见……” 从手?掌后头传来的声音含糊不清,钟瑶放下手?,满脸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么就突然和他领证了??” 别说钟瑶,就是许云淅自己,想起?和励蓦岑领证这件事,也有着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许云淅想了?想,决定从头说起?,“就上周日,我从芝岭回来的那天晚上……” 许云淅回芝岭钟瑶是知道的。 当时许云淅和励蓦岑都在智和,与她父母一起?商讨收购方案。 结果许云淅突然接到芝岭老家那边打来的紧急电话,不得?不临时赶回去。 而?励蓦岑也撂下谈了?一半的方案,不管不顾地陪她去了?。 想到这里?,钟瑶追问道:“那天晚上怎么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柴宝一直安安静静地趴在许云淅腿边。 许云淅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它的背,轻声回忆道:“那天晚上不是下很大的雨,还一直打雷吗?他送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担心?不安全,就留他在这里?过夜。” 听到最后那句,钟瑶双眼一亮,拖着身下的蒲团迅速挨近许云淅,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问道:“然后你们就……那个了??” “那个?”许云淅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 都领证了?,怎么还是个纯情宝宝…… 钟瑶叉起?双手?,将两个大拇指对在一起?,低声解释道:“就是情难自禁,滚到了?一起?……” 许云淅:“……” 没想到钟瑶会往那方面响,许云淅在一瞬的愣怔之后,用力挥了?挥手?,“怎么可能!” 可明明理直气壮,可她的脸却莫名?奇妙地红起?来。 许云淅低头看向身旁的柴宝,在她的轻抚下,小家伙舒服地眯起?眼睛昏昏欲睡,然后下一秒,就被?钟瑶陡然提高?的嗓音吓得?一个激灵,“没有?” 钟瑶诧异地眨了?眨眼,“那你们为什么要领证啊?” “就……想了?却爷爷一直以来的心?愿,也省的老是被?催婚……” “所以,你们就是结了?个假婚给老爷子看……” 许云淅点了?点头。 “好吧……”钟瑶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一夜激情之后,互通心?意了?呢……” “怎么可能……” 许云淅收回放在柴宝脑袋上的手?,双臂环住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轻声说道,“他只把?我当妹妹,他心?里?……有人。” 从客厅里?斜照出来的光落在她弯起?的纤薄脊背上,轻柔的夜风吹过,拂起?她耳边的细发。 浓密的长睫低垂着,柔和的侧脸上萦绕着淡淡的愁绪。 钟瑶瞧着,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明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与他结成假夫妻。 暗恋恋到这种程度,也真够痴情的。 钟瑶虽然无法理解,却也佩服许云淅的勇气。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片刻的沉默之后,钟瑶拍了?拍许云淅的肩膀,替她打气道, “就算他心?里?有人,可跟他结婚的人是你呀! 我就不信,他天天对着你这样一个水灵灵、软娇娇的大美女,会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许云淅苦笑着摇了?摇头——别说“对着”,就着“抱着”,他都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 转眼又是一个周三。 一到下班时间,许云淅就收起?笔记本电脑准备回家。 陈诗悠端着杯子去茶水间倒咖啡,从许云淅工位旁经过时,停下脚步笑着问道:“云淅,下班啦?” “嗯。”许云淅拉上电脑包拉链,起?身将椅子推进桌子底下。 “我发现你最近下班都很早哎……”陈诗悠凑近她,放轻声音笑道,“是不是急着回去和男朋友视频呀?” 许云淅:“……” 她的确是急着回去视频,却不是和所谓的男朋友,而?是和她法律上的丈夫励蓦岑视频。 自从他出差后,每到五点半,他就会准时会打视频过来,检查她有没有下班。 虽然他在出差前留给她的那张纸条上交代过——“不要加班、早点回家,我会检查”,可许云淅并没有当一回事—— 他远在千里?之外,自己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哪有精力管她什么时候下班。 却没想到,他真的会“检查”,而?且超级严格。 那是上周四的傍晚,下班时间刚过一刻钟,许云淅正坐在电脑前研究一份刚刚收到的发明专利技术交底书。 放在电脑旁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以为是同?事打来的工作电话,她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拿过手?机,按下接听键的同?时垂眼看向来电显示,才发现那是励蓦岑打来的视频电话! 周围都是加班的同?事,她没法在办公室里?接,只能把?手?机调成静音,然后跑去楼道的角落。 屏幕那头的男人一眼看出她身后的背景不对,蹙起?眉心?问道:“怎么还没下班?” 大概还在开会,背景音里?似乎有人在汇报什么,他的声音放得?也比平常低很多。 “马上。”许云淅怕耽误他开会,也怕被?人撞见,三言两语便结束了?视频,“你忙,我先挂了?。” 回到工位,正巧收到一封新邮件,是一位实习工程师来询问申请专利需要提交的材料。 许云淅习惯性?地点了?回复。 却没想到附件还没添加完,赵经理就拿着手?机急匆匆地跑过来,“许工,小励总找你。” 许云淅愣住——五分钟前不是刚找过吗?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可她的手?机明明能用啊,为什么要通过赵经理找她? 余光里?,周围的同?事都好奇地朝这边看来。 许云淅怀着一肚子疑惑,看向赵经理递来的手?机。 屏幕里?的男人用曲起?的两根手?指支着脸颊,眸光沉沉地盯着镜头,面色不虞地问道:“不是说马上吗?” 许云淅心?头一凛,当即明白过来—— 他这是借着赵经理和整个办公室的同?事赶她下班啊! 怕他说出什么让人误会的话来,她连忙拿过赵经理的手?机,对着屏幕急急慌慌地说道: “啊,不好意思,麻烦您稍微等会儿,五分钟呃不,两分钟、两分钟就好!” 她那紧张的模样,看起?来就像被?大BOSS催资料的小员工。 同?事们霎时间失了?兴趣,纷纷收回视线,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 “那我等着。”男人凉飕飕的嗓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活脱脱一个高?高?在上、毫无耐心?的冷血资本家。 许云淅:“……” 他这是要看她直播下班? 可赵经理还在旁边站着呢! 许云淅把?心?一横,挂掉了?视频。 然后把?手?机换给了?赵经理。 “谢谢。”她冲他尴尬一笑。 “不客气不客气,你继续忙。”赵经理客客气气地说完,便转身走了?。 许云淅暗自松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将之前没写完的邮件迅速补完,点了?“发送”之后,便合上电脑站起?身来。 怕励蓦岑又打视频过来,她连电脑都来不及装进包里?。 就这样夹着电脑包,一手?拎着电脑,一手?拿着手?机,用脚将椅子推回桌子底下后,一路小跑离开了?办公室。 她想,这世界上,如此狼狈地被?老板“逼”着下班的,除了?她也没谁了?。 自那以后,许云淅便学?乖了?。 下班时间一到,立刻就走。 可这个时候,整个办公室还处在浓烈的工作氛围中?,像她这种到点就走的人,完全是个异类。 而?此时面对陈诗悠的调侃,她也只能尴尬地笑笑。 离下班时间过去一刻钟的时候,许云淅刚巧走到小区门口。 奇怪的是,今天并没有接到励蓦岑的“检查”视频。 反倒有个快递员打来电话,说快递到了?,问她在不在家。 许云淅不由地纳闷,她最近都没有网购,哪来的快递呢? 难道是励蓦岑寄的? 直到打开快递外包装,看到里?头那只绑着红色蝴蝶结的精美盒子时,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温漾送给她的“新婚贺礼”。 之前温漾在电话里?说,她送的礼物,能试出励蓦岑与她领证闪婚的真正目的——到底是真的和她形婚,还是别有所图。 以温漾的古灵精怪,送的肯定不是什么平常的礼物。 该不会是测谎仪之类的吧? 许云淅抱着礼盒去卧室换家居服,因为好奇,一边上楼一边拆。 打开盖子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红色卡片。 只见上面用黑笔写着: 【亲爱的淅淅: 祝你新婚快乐! 送上一套我替你精挑细选的“战袍”,穿上它,保证能让蓦哥原形毕露! 最最最爱你的漾漾 比心?】 让励蓦岑原形毕露的“战袍”? 许云淅看得?一脸懵。 正好经过楼梯转角,她放下卡片,走到角落的花架前。 上面摆着一只用玻璃瓶做成的小鱼缸。 这是钟瑶送她的暖房礼,里?头的造景都是她亲手?做的。 鱼缸看起?来有4L的矿泉水桶那么大,里?头铺着一层细白的砂石,养着鲜绿的水草。 玻璃瓶的侧边附着一盏小灯,白色的灯光从瓶口打进去,那些五彩斑斓的袖珍小鱼儿,就在那绰绰光影里?,拖着裙裾似的华丽大尾巴,肆意地游来荡去。 小小的水底世界,鲜活生动、安宁惬意,看上一眼,心?灵仿佛也被?净化了?。 许云淅弯腰站在鱼缸前,逗了?一会儿小鱼,然后转过身,一边上楼,一边低头看向手?里?的礼盒。 掀开最上面的卡片,只见铺着柔软白缎的衬里?上,放着一件黑色的……衣服? 那衣服叠成小小的一团,拎起?来一看,只有薄薄的一小片,上半部分是一块透明的蕾丝,用几根黑色的细带连接着,下半部分则是纯粹的轻透黑纱—— 这就是温漾精挑细选的“战袍”? 许云淅一头雾水地瞧着手?中?这件薄如蝉翼、似乎一撕就碎的奇怪“东西”,脚下的步子也跟着放缓了?。 慢慢悠悠地上到二楼的楼梯口,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右手?边的走廊里?走出来。 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扭头看去,就见穿着一身白衣黑裤的男人停在楼梯口的墙边,冲她笑吟吟地问道:“回来了??” 许云淅诧异地眨了?眨眼,“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是说周五才能回吗? 今天才周三…… “半个小时前。”励蓦岑似是猜到她心?里?的疑惑,笑着解释道,“连着干了?两个通宵,进度提前了?。” 一分钟班都不让她加,自己却连着干了?两个通宵?! 心?底刚刚冒出来的惊喜瞬间被?担忧代替,许云淅眉心?一蹙,眼底便露出关切来,“怎么这么急呀?” 当然是急着回家了?…… 励蓦岑暗自应了?一句,随后抱起?双臂靠上一旁的墙壁,抬起?下巴指了?指她手?上的东西,纳闷地问道:“这是什么?” 许云淅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去,当目光落在那轻薄的衣料上时,才发现自己还拎着那件“战袍”。 “是温漾送的……”说话间,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这该不会是…… 再?想起?卡片上的那句话——穿上它,保证能让蓦哥原形毕露。 许云淅心?底猛地一突,没说话的话就这样消失在嘴边。 “送的什么?” 见身侧的男人伸长脖子好奇地看过来,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她忘了?自己就站在楼梯口,这一退,后脚便踩空了?,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 “啊……”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拿在手?上的礼盒和裙子被?甩出去。 “淅淅!”原本懒散靠着墙的男人面色一凛,当即站直身子伸手?去拉她。 左手?的手?腕很快被?他抓住。 可还是晚了?。 她往后倒的力道实在太大,把?励蓦岑也一起?扯了?下去。 她只看到一道高?大的白色身影朝自己压下来,随后腰间一紧,一只结实的手?臂将她用力揽进怀里?。 她的脑袋被?按在他胸口,天旋地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滚过坚硬的楼梯。 轰隆隆的嘈杂声过后,他们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一瞬的安静过后,只听砰地一声重响,有什么东西从上方砸下来。 一声闷哼自头顶响起?。 许云淅躺在地板上,睁开双眼看向身上那个将自己牢牢护在怀里?的男人。 有冰凉的水意从他身上流下来,许云淅心?头一凛——他们该不会把?那个鱼缸撞翻了?吧? 那瓶子里?装着那么多水和石头,要是砸在身上…… 许云淅不敢往下想。 “哥哥?”声音出口之后,她才察觉到其中?的颤抖。 “嗯……”身上的男人稍稍抬起?身子,凉水混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从他身上落下来,“你没事吧?” 他的嗓音听起?来暗哑无力,许云淅的心?霎时间揪成一团,“没事,你呢?” 她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下抬起?脖子,一眼就看到他被?水浸湿的后背上,混杂着砂石、水草的狼藉中?,一抹刺目的殷红悄然洇开。 她的眼泪一下就迸了?出来,“哥哥,你流血了?!” 潮涌10 从?医院回来, 已经将近半夜一点了。 励蓦岑的右臂,接近肩膀的地方,缝了足足六针, 小臂还有轻微骨折, 打上了厚厚的石膏。 在医院里憋了一整晚,一进家门, 许云淅的眼泪就漫出了眼眶, “哥哥, 对不起……” 她垂着脑袋站在玄关柜旁,声音哽咽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内疚又可怜。 励蓦岑拿没受伤的那只手抬起她的脸, 垂眸看?着她的眼睛,缓声说道:“淅淅, 你有没有注意过,我们小区里头那家便利店的门上挂着一只小猴子??” 许云淅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睁着一双饱含泪水的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只小猴子?特别?有意思,每次只要有人从?它旁边经过,它就会说‘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最后那两个“欢迎光临”, 他特意夹着嗓子?、加快语速说出来, 倒是学得惟妙惟肖。 许云淅却听得更懵了——那小猴子?和眼下的话题似乎毫无关系, 他为什?么特意提起。 励蓦岑像是猜到她心里的疑惑,很快解释道:“现在的你,特别?像那只小猴子?。” 他说着说着眼底便泛开笑意, “一见到我, 就说‘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那两个“对不起”不仅模仿了她带着哭腔的音调,连那愁眉苦脸的神态也模仿得十分到位。 若是放在平时, 许云淅早就忍俊不禁了。 可此?时瞧着他挂着胳膊满身疲累、却还费尽心思逗自己开心的模样,心里愈发难过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当时自己没退那一步就好了;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一边上楼一边拆温漾送的礼物就好了;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把?钟瑶送的小鱼缸放在楼梯转角就好了; 如果…… 可事到如今,再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懊悔难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 励蓦岑原本想开个玩笑逗她开心,可她不仅没笑,反而哭得越发厉害,唇角的笑意霎时间?冻住。 他一边用?大拇指抹去?她汩汩流出来的眼泪,一边温声安慰道:“别?哭了,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怎么会是一点小伤? 他加了两个通宵的班,好不容易提早赶回来,却因为她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如果缝针、骨折的是她该有多好…… 想起第一眼看?到他白衬衣下渗出来的血,她依然?心有余悸。 她想把?满腔的懊恼说给他听,想把?深切的愧疚说给他听,想把?沉重的恐惧说给他听…… 可喉咙像是被一团湿棉花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有眼泪,像决了堤的水,不断地从?眼眶里淌出来。 励蓦岑见面前的小姑娘几乎快要哭成一个泪人,眼睛、鼻子?都哭得通红,瘦弱的肩背随着抽泣声颤动?着。 那动?作仿佛一把?小锤子?,一下接着一下,锤在他的心尖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揽住小姑娘的肩膀,将她拥进怀里,“乖,别?哭了,哥哥不是好好的吗?” 许云淅闭着眼睛靠在励蓦岑的胸口,脑海里又浮现出两人一起滚下楼梯的画面。 幸好,当时那个小鱼缸只是砸在他的胳膊上,若是稍微偏一点,落在他的后脑,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后怕一阵阵地涌上来,许云淅忍不住伸手环住励蓦岑的腰。 他原先那件染了血的白衬衣已经丢掉,此?时身上就套着件白色的短袖T恤。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感?觉到他的体温和稳健有力的心跳。 可即便如此?,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心依然?落不到实处。 那种害怕失去?他的情?绪从?心底的缝隙里源源不断地钻出来,顷刻间?就占据了她的所有心神。 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励蓦岑感?觉到从?两条细软手臂里传来的力道,脊背僵了一瞬。 小姑娘大概真的被吓到了,才会破天荒地主动?亲近他。 他抬起手,轻抚她的后背,轻声安抚道:“别?怕,都过去?了……” 片刻之后,许云淅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 她从?励蓦岑的怀里退出来,却发现自己把?他的衣服哭湿了一大块。 她连忙用?手去?擦,“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 那纤软的手指抚过胸膛,带起一阵细微的麻痒。 励蓦岑伸手将那只白嫩的小手握进掌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事,反正要洗澡。” 伤成这?样还要洗澡? 许云淅的眼里顿时浮起忧色,“可医生说伤口不能碰水……” “我尽量吧……”励蓦岑偏头看?了眼右臂的伤处,为难道,“在医院呆了那么久,不洗浑身难受。” 也是…… 不洗肯定是不行的。 许云淅想着便说:“那我帮你吧。” 励蓦岑浓眉一抬,有些吃惊地确认道:“你帮我……洗澡?” 听到“洗澡”两个字,许云淅当即想起他光着上身围着短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样子?。 她慌忙摆了摆手,将那不合时宜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当然?不是……” 瞧着小姑娘两颊飞起红霞,励蓦岑压住扬起的唇角,故作不解地问道:“那你帮我什?么?” “帮你呃……放洗澡水……还有脱、脱衣服……”大概怕他误会,许云淅特意指了指他身上的T恤,意思是只脱“衣服”。 励蓦岑扬起一侧眉稍,那眼神仿佛在说:“就这??” 这?的确有些差强人意,可除了这?些,她还能帮他做什?么? 被强烈的自责和愧疚感?驱使着,许云淅迫切地想要给他一些实质性的帮助。 可洗澡这?种事,就算她想帮,他也不会愿意。 她仰着脸瞧着他,忽然?想到什?么,立刻说道:“我还可以帮哥哥洗头!” 励蓦岑歪了歪脑袋,依然?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那神情?瞧着,似乎还是不太满意。 许云淅愣住了,他该不会……真的要她帮他洗澡吧? “呃,那个,洗澡的话,躺在浴缸里,把?手臂挂在浴缸沿上,应该就不会打湿……” 说话间?想到什?么,又补充道,“要不我在浴缸旁边放张小凳子?,你把?手放在上面,这?样更保险一点。” 见小姑娘如此?卖力地解释,励蓦岑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许云淅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没有……”励蓦岑摇摇头,收起逗弄她的心思,“淅淅想的很周到,哥哥很开心。” 许云淅:“……” 十分钟后,主卧卫浴间?,励蓦岑半躺在没放水的浴缸里,受伤的手臂挂在胸前,脑袋搁在浴缸沿上。 许云淅坐在他身后的小凳子?上,拿着喷头,试好水温、调缓流速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水淋在他的头发上。 看?着他的短发缓缓被水浸湿,她轻声问道:“这?个温度可以吗?” “可以。”大概长时间?没有开口,男人的嗓音听来有点哑。 她一手冲水,一手轻揉他的头发,“那我开始洗了。” “好。” 励蓦岑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静静地感?受着身后之人的一举一动?。 她的动?作温柔又专业,揉搓洗发水的时候,还会顺带帮他按摩头皮,冲掉泡沫的时候,会用?手掌帮他挡住耳朵…… 这?完全不像第一次帮人洗头。 心底有个猜测冒出来,励蓦岑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抵住好奇,问道:“你以前经常帮人洗头?” 话一出口,心就悬了起来。 怕她避而不谈,更怕她道出实情?。 虽然?早就知道她的那段过往,可他还是不想从?她口中听到,那些和另一个男人有关的回忆。 心念百转千回间?,身后的小姑娘轻轻地“嗯”了一声。 只有这?么一声,仿佛一滴水落入湖心,转瞬就消失不见。 可它荡起的涟漪却不停地扩散,一圈又一圈。 励蓦岑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下文。 大抵是沉浸在过去?的甜蜜回忆中,她始终缄默不语。 偌大的浴室里,只有哗哗的水流声在寂静地回响。 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励蓦岑睁开双眼,正想要说点什?么打破这?难耐的沉默,就听头顶传来小姑娘轻软的嗓音, “以前在芝岭的时候,我经常帮爷爷洗头。 爷爷身体不好,特别?到了冬天,每缝下雨,就会腿疼,脑袋也疼。 我就会烧些热水,帮他泡脚、洗头,顺便做些简单的按摩……” 说话间?,想起祖孙俩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许云淅鼻子?一酸,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励蓦岑没想到自己勾起的,不是她关于初恋的美好回忆,而是对逝去?亲人的怀念。 他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往后拍了拍许云淅的胳膊,柔声说道:“淅淅按摩得很舒服,以后可以经常帮哥哥按一按吗?” 许云淅抽了抽鼻子?,将自己从?过往的回忆中抽离出来,轻声回道:“只要哥哥不嫌弃,我每天都给哥哥按。” 泡沫已经冲干净,许云淅关了水,让励蓦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拿一条白色的干毛巾帮他擦头发。 小姑娘穿着半边绒的家居服,袖子?卷到手肘处,裤腿也高?高?卷起,光脚穿着拖鞋,弯腰站在他身前。 两截细藕似的手臂不时从?眼角晃过,那白嫩的皮肤在灯下亮得耀眼。 “那也不能让你白辛苦,要不然?……”励蓦岑垂下眼,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粉嫩脚趾上,缓声提议道,“你帮我按摩,我教你日文怎么样?” 许云淅双眼蓦地一亮。 比起交学费来,这?显然?更合适,她当即应道:“好呀!” 等头发擦干的时候,浴缸的水也放得差不多了。 她小心翼翼地帮励蓦岑脱掉身上的T恤,随后便离开了浴室。 伤了一只手臂,各种不方便。 励蓦岑草草洗过澡,单手套上睡裤,原本打算就这?样光着上身出去?,想起那个害羞的小姑娘,还是艰难地套上了浴袍。 拉开磨砂玻璃门,一条腿刚跨出去?,就发现门边的地板上蜷着一道纤瘦的身影。 细长的胳膊抱着膝盖,脑袋歪在身旁的墙上,双眼闭着,竟是睡着了。 她眉心深蹙,唇角也抿得紧紧的,看?来在睡梦中都不敢松懈下来。 励蓦岑缓缓蹲下身,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随即悄无声息地伸出手,想帮她抚平眉间?的褶皱。 可指尖刚触到她的皮肤,小姑娘就睁开了眼。 一瞬的怔愣之后,她蓦地醒过神来,“哥哥洗好了?” 她边问边坐直身子?,余光瞥到他身上敞开的浴袍,视线下意识地移开。 可刚刚在帮他脱T恤的时候,能看?的、不能看?的全都看?过了,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许云淅想着便把?视线挪回励蓦岑脸上,指了指他散落在地的浴袍带子?,说:“我帮哥哥系上好不好?” “嗯。”励蓦岑扶着她站起身来。 睡袍是藏蓝色的,法兰绒的衣料,触感?温软。 许云淅垂着眼,先把?两片衣襟交叠在一起,然?后将腰上的系带绑成松松的结。 若是放在以前,为他做这?样的事,早就脸红心跳了。 可此?时此?刻,她的心却平静如水。 大抵是因为,现在的他在她眼里,仅仅只是个伤患—— 而她这?个害他受伤的始作俑者,满心都是愧意,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等励蓦岑上了床,许云淅帮他盖好被子?,然?后抱起自己的枕头和大熊猫玩偶,说:“哥哥,我去?楼下睡。” 励蓦岑愣了一瞬,疑惑道:“为什?么?” “我怕挤到你……”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励蓦岑听笑了,“这?么大的床,你又睡在我左手边,怎么会挤到?” “可是……”她睡相这?么差,谁知道会在睡梦中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动?作来。 “医生说,我这?伤口要是感?染了,很可能会发高?烧……” 励蓦岑原本是平躺在床上的,而许云淅又站在另一侧的床边,他扭着脖子?看?她有些累,便想朝她侧过身去?。 却不小心拉扯到伤口,顿时痛得“嘶”了一声,转到一半的身体也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许云淅见状,慌忙扔下枕头和玩偶,双膝跪在床上,俯身凑到励蓦岑身旁,想要帮他转身,又怕碰到他的伤处,一时间?愣在那里,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没事……”励蓦岑缓缓地吸了口气,咬着牙一点一点地躺回去?。 许云淅在旁边看?着,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要不是因为她,他怎么会受这?样的罪? 鼻子?酸酸的,一声“对不起”刚要出口,就被励蓦岑的声音盖了过去?,“你搬去?楼下睡……” 他的嗓音听起来虚弱暗哑,偏头望向她的目光也黯然?无神,“我要是半夜烧起来,想喝杯水都没人帮我倒……” 听到这?里,许云淅心脏一抽,泪意便涌了上来。 视线霎时间?糊成一片。 床头灯的暗橘色光影朦胧了男人的脸。 她垂下眼帘,用?力地咬了一下唇内的软肉,忍着泪意说道:“那我去?冲个澡,哥哥先睡。” “好……” 或许是因为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他的嗓音听起来特别?低柔,轻轻地落在耳畔,悦耳又动?人。 许云淅关了床头灯,靠着手机那点微弱的光摸去?了卫浴间?。 二十分钟之后,她又借着手机的光轻手轻脚地回到床边,怕吵醒他,甚至连拖鞋也没穿。 可刚刚掀开被子?的一角,男人低哑的嗓音就响了起来,“头发吹干了吗?” “嗯,吹干了。”许云淅贴着床沿躺下,小声问道,“我把?哥哥吵醒了?” “没有,本来就没睡着。” 她的手机屏幕很快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励蓦岑听到身旁传来稀稀嗦嗦的声音,是她躺下了。 可她却离得很远。 两人之间?隔着很宽一段距离,再睡一个人也绰绰有余。 这?是有多怕挤到他? 励蓦岑正想叫她睡过来点,就听她说道:“上次的事,对不起……” 励蓦岑听得一头雾水,“上次什?么事?” “就……把?你当成大熊猫,手脚并用?地抱着睡……” 或许今天和他道过太多次歉,又或许是没开灯的缘故,之前那些难以启齿的话,此?刻提起来,倒也没有那么难堪。 “我不知道自己睡相那么糟糕……”她一手抱着大熊猫玩偶,一手搁在肚子?上,端端正正地平躺在床边,将在心底打了无数次腹稿的话全盘托出,“我保证以后不会那样了……” “许云淅,你这?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励蓦岑往中间?挪了挪,伸手去?揉她的脑袋,碰到的却是毛茸茸的大熊猫玩偶。 他索性将那只玩偶从?她怀里拎出来,往旁边的床头柜上一丢,随即拽着许云淅的枕头,把?人拉到自己身旁,笑着问道,“你听说过哪家夫妻,因为晚上抱在一起睡而给对方道歉的?” 可他们又不是真的夫妻…… 许云淅刚想到这?里,就感?觉到一只结实的手臂从?自己颈下穿过,然?后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进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里, “许云淅,我是你男人,你想抱就抱,想怎么抱就怎么抱,想什?么时候抱就什?么时候抱,没有任何问题,明白吗?” 许云淅知道励蓦岑对自己十分宽容,却也没想到会宽容到这?个程度。 她默默地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从?头顶传来的温柔嗓音,只觉得暖意萦怀。 可她也知道,这?个怀抱,终究不是自己的归宿。 要是就此?沉溺,那么在不久的将来,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孤苦。 理智告诉她,应该尽快远离这?诱惑,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内心天人交战许久,许云淅终于把?心一横,将他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拿下来,往后退到了自己的枕头上。 励蓦岑原本已经昏昏欲睡了。 想念了那么久,终于将人搂进怀里,那心满意足的感?觉无可言喻。 可就在他即将沉入梦乡之时,怀里却忽然?一空。 他顿时清醒过来,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向她的方向,问道:“怎么了?” 许云淅抿了抿唇,小声解释道:“怕时间?长了,你手会麻。” “是吗?”励蓦岑从?没搂过别?人睡觉,并不知道这?样手会麻,可问题是,她怎么知道的? 是因为曾这?样被人抱过吗? 他忽地想起那个送她大熊猫玩偶的男生,酸涩的情?绪当即如藤蔓般爬上心头。 许云淅却不知道励蓦岑心里所想,她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 以为这?样就能抵抗住诱惑。 每天抱习惯的大熊猫玩偶被他拿走,又不好特意拿回来。 可没了那只玩偶,她难受得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幸好困意浓重,没过多久便陷进了梦里。 不知怎么的,她回到了高?中的教学楼。 落日的余晖在走廊上铺下一层耀眼的金光。 吃过晚饭,她独自回教室。 楼道里空无一人,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自己做的那匹白色钩针小马,一边低头看?着,一边缓步上楼。 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右侧的走廊里走出来。 下意识地转眼看?去?,不经意的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时,脚步猛地一顿。 “哥哥?”她惊讶地睁大双眼,“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是在美国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穿着一身白衣黑裤的男人双手插着裤兜,懒洋洋地靠上身侧的墙,看?向她手里的小马,不答反问:“这?匹马怎么跟送我的不一样?” 许云淅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发现那白色的马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颗红色的爱心。 正疑惑这?颗心是怎么来的,就听身旁的男人沉声问道:“淅淅这?是……偷偷喜欢着哥哥?” “诶?”她猛地抬起头来,却恰好落进一双盛满不悦的狭长眸子?里。 她心头一跳,惊慌失措下,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却不想一脚踩空,就这?样往后倒去?。 “啊——”她忍不住惊呼一声,手上的小马被甩出去?的同时,右手的手腕被励蓦岑抓住。 可她下落的力道实在太大,竟将励蓦岑也拉了下去?。 而他们身下的楼梯,不知怎么的突然?变成了一片深渊。 两人就这?样朝着那一片无尽的黑暗坠去?。 “哥哥!”许云淅猛地一惊,直接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暗橘色的灯光随即亮起,一道温和微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做噩梦了?”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着胸膛,许云淅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奔流的速度。 她喘着粗气,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别?怕,哥哥在。”励蓦岑单手撑着床坐起身来,想抱抱那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记起她睡前从?自己怀里退开的情?景,伸到她肩上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抬高?了些,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梦境带来的恐慌渐渐消散,许云淅理了理散在脸畔的头发,转头向励蓦岑道歉,“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没事。”励蓦岑冲她弯了弯唇角,说,“接着睡吧。” “嗯。” 灯光熄灭。 拉得严严实实的全遮光窗帘挡住窗外所有的光线。 四周再一次被黑暗吞噬。 许云淅闭上双眼酝酿睡意,可梦中的情?景却一遍遍在脑海里自动?上演。 那踩空的失重感?、坠落的惊惧感?,都不如眼睁睁地看?着励蓦岑被自己拉下深渊的负疚感?来得强烈。 ?“哥哥……”嗓音里依稀带着哭腔,许云淅转身朝励蓦岑看?去?。 一片寂静的漆黑之中响起布料摩擦的轻响,虽然?看?不见,但她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我在。”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许云淅挪到他身旁,伸手将他的手臂拉到身前,一手贴住他的手背,一手与他十指紧扣。 “哥哥,你说……”许云淅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忍着眼眶的酸胀,轻声说道,“我要不要改个名字?” 励蓦岑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疑惑道:“改名字?” “嗯,小时候妈妈总说我的名字没取好。” 粗粗一算,母亲离开她也有十六年了,现在她已经很少想起她,可一经提起,那些遗落在时光里的过往却清晰地如同昨日, “云淅云淅,云淅淅沥沥,雨就下个不停,所以才那么爱哭,把?家里的运气都哭完了!” 母亲的脸如泛黄的老?照片,在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可她那嫌弃的语调却深深地印在她的心里。 励蓦岑听完,沉默片刻,问道:“那淅淅想怎么改?” 许云淅想了想,说:“把?带水的‘淅’改成日字旁加希望的‘晞’,‘晞’是‘干’的意思,云干了,天就晴了……” “晴天固然?好,可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有绝美的意境。 北宋秦观曾写过一句词——‘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所以,没有雨,哪来的花,没有花,哪来的春,没有春,又何来晴?” 男人的嗓音带着白日里少有的缱绻,穿过深浓岑寂的黑暗,像酥润的春雨,一滴一滴,落在她贫瘠的心田里, “所以,哥哥觉得,云淅这?个名字没什?么不好,淅淅爱哭也没什?么不好,不好的……是那些让你哭的人。” 许云淅的心狠狠一动?。 如此?无条件的袒护,除了励蓦岑,她只在父亲那里得到过。 可父亲早逝,而励蓦岑,也不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终有一天会离她而去?。 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怕弄湿他的睡袍,她咬着唇仰起了脸。 “所以哥哥以后得变得更强大才行,这?样就不会让淅淅伤心难过了……” 明明是她害了他,可他不仅没有怪她,反而还说自己不好…… 许云淅心底的歉疚越发深了。 可喉头被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冲着他的方向摇头。 励蓦岑看?不见她的脸,可光听她的呼吸就知道她又哭了。 想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可受伤的那只手无法动?弹,没受伤的那只又被她牢牢握在手里。 于是低下头去?,想用?下巴蹭蹭她的发顶聊表安慰,可在碰到她的头顶之前,嘴唇先触到了一个湿滑软嫩的地方。 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是她被泪水浸湿的脸。 而这?个时候许云淅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不可自拔,等她感?觉到左侧的脸颊上似乎贴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时,励蓦岑恰好别?开了脸。 心跳得有点快,他抿了抿唇。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赶在许云淅开口之前,他迅速地抛出了一个新?话题,“钟所那边有新?消息吗?” 这?话题转得实在突然?,许云淅愣了好一会儿,才跟上他的节奏,“没有,钟瑶说……” 眼泪滑进嘴角,舌尖尝到咸涩的滋味。 她抬起肩膀蹭去?脸上的眼泪,就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钟所坚持以原价卖出智和,可宋姨坚决不同意,为此?和钟所一直冷战到现在。” 励蓦岑并没有对这?件事做评价,而是问道:“要是将来我们也遇到这?种意见不一的事情?,淅淅会怎么做?” 许云淅不假思索地回道:“我都听哥哥的。” 她的答案给得实在太快,励蓦岑不由地笑道:“你确定?” “嗯。”无论见识还是能力,他都比她强上十万八千里,遇到问题,当然?跟着他走。 一直平躺在那里实在难受,励蓦岑像个机器人般,僵硬又缓慢地侧了侧身,“那要是我说,明天我们就公开关系,然?后尽快把?婚礼办了,你也听我的?” 许云淅没想到他会举这?样的例子?,顿了一下,说:“这?是特殊情?况……” “可生活就是由无数个特殊情?况组成的……” 励蓦岑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闭着眼睛闻着那清雅的发香,慢声说道,“两个人在一起,难免会遇到矛盾。 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淅淅都能与我敞开心扉,千万不要憋在心里自己难过,更不要冷战不理我,好不好?” “嗯。”许云淅乖巧地点了点头。 可她心里想的却是,若是他要与姚婧复合,而她又不肯放手,他还会希望她与他敞开心扉吗? * 许云淅发现,抱着励蓦岑的手臂睡觉,比抱着大熊猫玩偶还要舒服。 男人的手臂温暖又紧实,抱在怀里,给人满满的安心感?。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许云淅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睡姿。 幸好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把?他的身体当成超大号的玩偶,又是搭手又是挂腿。 她只是老?老?实实地搂着他的手臂,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如入睡前那样。 她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想起,他的伤口要是发炎,很可能会发烧。 她连忙探手去?摸他的额头。 可刚刚伸出手,躺在身旁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他的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沉重的眼皮之下,一双无精打采的眸子?里,有着明显的红血丝。 许云淅心下一沉,问道:“哥哥昨晚没睡好吗?” 男人的喉头又重又缓地滚了一下,半闭着眼睛压出一声低哑的“嗯”。 “是不是伤口不舒服?”许云淅担心他睡觉时拉扯到伤口,忙起身查看?。 他的睡袍本就系得宽松,经过一夜,两片衣襟早已松开,紧实白皙的胸肌就这?样袒露在眼前。 若是在以往看?到在“香艳”的画面,许云淅早就红着脸移开视线,可眼下她满脑子?都是他的伤口,不仅没有感?到任何羞意,甚至还利落地解开了他的腰带。 “许云淅……”干哑的嗓音从?男人那两片微粉的薄唇中缓慢地传出来,无端端的,竟给人一种勾人的禁欲感?。 许云淅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一声带着疑惑的“嗯?”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他接着说道,“没人告诉你,不要随便脱男人衣服吗?” 潮涌11 许云淅听得一头雾水。 她不是要脱他衣服, 只是想看看伤口是不是被扯开了…… 她一边掀开他右半边的衣襟一边解释,“我不是……” 话才说了一半,手就被按住了。 许云淅神情一顿, 抬眼对上男人的视线。 却?发现刚刚还毫无神采的那双眸子, 不知什么时候凝成了墨黑的一团,仿佛暗沉的漩涡, 只一眼, 便能将人的全部心?神吸进去。 窗外传来清亮婉转的鸟鸣, 被窗帘遮住的卧室里,充斥着混沌的光。 宽大的双人床上,穿着单薄卡通睡衣的女?孩儿扭着上半身, 侧躺在男人身旁, 右臂撑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左手则被男人的大手按在光裸的胸膛上。 火热的体温伴随着有力的心?跳从手心?下传来, 许云淅的大脑在片刻的停摆之后,突然冒出?一个惊人的念头—— 若是就这样伏下身去, 便能亲到他的唇。 心?脏倏地漏了一拍,目光不自觉地滑过高挺的鼻峰,落在那张淡粉的薄唇上。 却?见那两片轻抿的唇忽然张开, 一道嘶哑的嗓音随即响起, “这样有多危险, 你知道吗?” 被杂念支配的大脑甚是迟钝,许云淅眨了眨眼睛,半晌才找到他话里的重点—— 危险? 危险! 他该不会有读心?术, 知道她脑子里正在想什么吧? 许云淅心?尖一抖, 下一秒就见平躺在身侧的男人突然坐起身来,随后握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推。 “啊……”她下意识地轻呼一声, 往后倒的同时,男人的身体紧跟着压下来。 后背触到柔软的床垫时,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也迅速欺近。 许云淅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条件反射地偏过头去,鼻尖擦过一个柔软湿热的东西,那是—— 他的唇。 呼吸蓦地一滞,被他抓着的手下意识地蜷紧。 他一定是看出?她的心?思,才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她…… 昨晚的梦境陡然浮上来,那画着爱心?的钩针小?马,那质问?她是不是喜欢他的不悦嗓音,还有两人一起堕入深渊的可?怕画面…… 那是一个预知梦吧? 警告她若是泄露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霎时间慌了神,扭着脖子,视线落在衣帽间的茶色玻璃门上,小?声讨饶,“哥哥,别这样,我知道错了……” 励蓦岑听着那带着细弱哭腔的嗓音,付中那团火烧得更盛了。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地凝在眼前这张姣好?的面容上。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勾人。 那微张的红唇、纤弱的颈骨、白嫩的肌肤、还有那藏在黑发间的嫣红耳垂…… 都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而那条被抱了一整晚的胳膊,直到现在还残留着她怀里那温软紧弹的触感。 腹中那头禁锢了一整晚的猛售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牢笼,就这样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肆无忌淡地所取、掠朵。 从男人身上传来的体温高得吓人,就连他洒在脸畔的气息也像盛夏午后的风,带着炽热的温度,灼得人燥热南耐。 “哥哥,你身上怎么这么烫?”担忧盖过羞怯,许云淅红着脸转回头去,抬手去试男人额头的温度,“会不会发烧了?” 她的手刚刚被他丫在身下,大概被捂热了,这会儿感觉不出?他额头的热度,于是小?声劝道:“哥哥躺回去好?不好??我去拿体温计给你测个体温,要是发烧我们得赶紧去医院。” 小?姑娘睁着一双充满关切的眸子,就这样盈盈望过来,励蓦岑感觉自己?好?像落进了一池凉水中,身体里不断涌动?的热浪霎时间萎顿下去。 她那么关心?他,他却?只想暂有她。 励蓦岑忍不住唾弃自己?。 “……好?。”他缓缓躺回床上。 许云淅帮他盖好?被子,然后找来耳温枪,给他量了体温。 左右耳各测了一次,都比正常体温高一点,但也没到发烧的程度。 “再观察观察吧。”她把耳温枪放在床头柜上,弯下腰掀开被角,一边帮他系睡袍的带子,一边轻声说道:“时间还早,哥哥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励蓦岑撑着床坐起身来,“今天行程排得很满,得早点去公司。” 都伤成这样了还去公司? 许云淅忍不住说道:“在家办公不行吗?” 励蓦岑摇头。 也是,特意加了两个通宵的班提早赶回来,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处理。 作为整个集团的掌权者?,看似风光无限,可?背后又隐藏着多少艰辛与付出?? 许云淅暗叹一口?气,扶着励蓦岑下了床,“那我去买早饭,哥哥想吃什么?” 她会做的早饭实在有限,又都是些普通的东西,怕他不爱吃,索性出?去买。 却?听励蓦岑说道:“不用,陈叔会安排人送来。” “哦……” “还有,这两天会来个保姆,帮忙做晚饭、打扫卫生。” 之前许云淅刚搬进来的时候,老爷子也曾打算给她请个住家保姆,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可?许云淅觉得,晚饭和卫生自己?都能做,而且她也不喜欢和陌生人同处一室,便婉拒了老爷子的好?意。 如?今多了励蓦岑,却?也不能让他和自己?一样,每天晚上都吃蛋炒饭或是番茄鸡蛋面之类的简餐。 许云淅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励蓦岑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保姆做好?晚饭就走,不会影响我们的。” 这话乍听之下没什么特别的,可?对上男人意味不明的眼神,许云淅又觉得,他的话音之外,似乎还透着某种?特殊的深意。 可?不等许云淅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励蓦岑已经往卫浴间去了。 许云淅忙抛开心?头那丁点疑惑,抬脚跟了上去。 她俨然成了励蓦岑的生活助理,倒漱口?水、挤牙膏、拧毛巾…… 服务得周到又细致。 吃过早饭,许云淅又陪励蓦岑回衣帽间换衣服。 他这种?情况,正装衬衫肯定是穿不了了,只能和昨晚一样,在短袖T恤外面罩件宽大的休闲衬衣。 幸好?这几天气温飙升,这样穿也不会冷。 等励蓦岑自己?穿好?长裤,许云淅又帮他穿袜子。 之前爷爷病重的那段日子,她也经常帮爷爷穿袜子,如?今做起来倒也顺手。 励蓦岑却?有些不习惯,他坐在床尾凳上,缩着脚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不好?穿。”小?姑娘蹲在他身前,握着他的脚踝将他的脚拉到身前。 那细软的手指圈在皮肤上,心?尖仿佛被羽毛刮过,激起一阵难耐的痒意。 励蓦岑转开目光,喉结悄无声息地滚了滚。 不过几秒,他又扭回头。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她散在肩上的长发上,泛起漂亮的金光,也为那张白嫩的侧脸晕上一层柔光。 一眼看去,就像油画中恬静温婉的少女?。 “谢谢。”励蓦岑定定地瞧着她,感觉自己?的心?也像被阳光晒着,又暖又软。 许云淅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因为我,哥哥哪里需要我做这些?” 说话间,那不停往外流着血的狰狞伤口?和那黑白片子里错位的骨头浮上脑海,她的心?情不自禁地揪起来。 自责和后悔再一次从心?底冲上来。 她抿了抿唇,难过得连嗓音都带上了微哽,“伤筋动?骨一百天,接下来的一百天里,哥哥都得忍受这种?行动?不便的痛苦了。” 左脚的袜子已经穿好?,她替他理了理裤脚,往旁边挪了一步,接着穿右脚的袜子。 他的脚白皙修长,骨感中蕴含着成熟男性特有的力量感。 她将纯棉长袜从脚趾套进去,头顶传来男人毫不在意的轻笑,“一百天算什么,我之前出?过一次车祸……” 许云淅心?头一惊,停下动?作仰头朝身前的男人看去。 他眼角挂着笑,单手撑在身后,懒洋洋地往后靠着,神情轻松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光在病床上就躺了两个月,足足花了大半年?才恢复正常……” 最初的惊愕过去,许云淅的心?像被千万根针扎了一般,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她咬了咬唇内的软肉,压住心?底的情绪,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励蓦岑微微仰起头,回忆了几秒钟,答道,“大概三年?前吧……” 那是她读大二的时候。 难怪那一年?老爷子突然去了美国——原来不是去休养,而是…… 去照顾他。 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想象着他一个人忍着剧痛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眼眶忍不住红了。 可?知道了又怎样? 她又不能像姚婧那样,天天陪在他身边。 或许他们就是那时候培养起来的深厚感情,以至于姚婧同他分手了,他依然念念不忘。 想到这里,许云淅轻轻“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继续帮他穿袜子。 深色袜筒遮住冷白脚踝,她垂着眼轻唤一声:“哥哥……” “嗯?”男人收起撑在床上的手臂,坐直身子,低头看她。 一阵微醺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起她脸畔的发丝。 她抬手将散落的头发绕到耳后,仰起脸问?他,“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励蓦岑眉稍一扬,疑惑道:“不怕被同事看到?” 许云淅抿起唇角冲他微微一笑,“不怕。” 励蓦岑歪过脑袋,半信半疑地瞧着她。 却?见小?姑娘收了笑,说:“哥哥先去公司,我等会儿走过去。” 愿意一起吃午饭,却?还不肯一起去上班…… 罢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吧。 励蓦岑想着便点了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 午饭时间一到,许云淅便合上电脑,准备上楼和励蓦岑吃午饭。 却?担心?陈诗悠找她—— 自从“施卉菱免职事件”之后,陈诗悠就和她成了“铁杆饭搭子”。 只要没有特殊情况,陈诗悠都会叫她一起去餐厅吃午饭,有时候开会晚了,也会发消息让她等一会儿。 因此许云淅临走前,特意跑去和陈诗悠说,自己?从家里带了午饭过来,不去餐厅吃了。 陈诗悠看向她拿在手里的两个保温饭盒,纳闷道:“为什么要自己?带饭呀?公司餐厅的味道挺好?的呀……” “吃久了有点腻。”许云淅指了指天花板,“而且天台上风景很好?,我想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吃。” 虽然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小?谎,可?许云淅还是很心?虚。 她不敢看陈诗悠的眼睛,话音落下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一整个上午,许云淅都惦记着励蓦岑。 担心?他挂着手臂行动?不便,担心?他不小?心?扯到伤口?,担心?他伤口?发炎导致发烧…… 好?几次拿起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又担心?打扰他工作。 好?不容易捱到午饭时间,她脚步匆匆地出?了办公室,然后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 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快。 沿着安静得长廊一直往里走,很快便看到CEO办公室那两扇厚重的深色木门。 大门侧对面的工位上,不见杨特助的身影,想是去吃午饭了。 许云淅径直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等呼吸喘匀了之后,才抬手敲响了门。 可?门内迟迟没有传来应答声。 是敲得太轻,门内的人没听见,还是里头压根没人? 许云淅正想再敲一次,大门突然从里头打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来的倒挺准时……”男人的眼底浮起笑意。 他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受伤的胳膊被裹在护具里,安安稳稳地挂在身前。 许云淅放下心?来,弯起唇角冲他微微一笑,随即问?道:“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她一边问?一边跟着他进门,却?发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个女?人。 那女?人原本低头刷着手机,听到声音转身看过来。 四目交错的瞬间,许云淅陡然愣住。 “我说谁那么大面子,竟然让蓦岑亲自去开门。”最初的意外过后,对方笑起来,“原来是云淅呀……” 许云淅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励蓦岑的二伯母、励葶葶的母亲胡敏。 十七岁那年?刚被老爷子从芝岭接来江州的时候,许云淅曾在胡敏那里短暂地住过一阵子。 不过自从许云淅去京市读大学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听说励葶葶出?国留学后,胡敏便带着小?儿子励子涵一同去了国外生活。 一晃好?几年?没见,她依然和从前一样,打扮得精致优雅,不管是脸还是身材,都看不出?一点儿岁月的痕迹。 “胡阿姨……” 许云淅很快回过神来,和胡敏打了个招呼,随后偏头问?励蓦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我先……” 话还没说完,就被励蓦岑打断了,“没事,我和二伯母已经聊完了。” 说着抬起下巴指了指对面茶几上的两个大保温袋,“饭菜已经送来了,你先去吃,我回个邮件就过去。” “好?。”许云淅正要抬脚往沙发那边去,就听胡敏笑道:“哎呀,真羡慕你们兄妹俩,过了这么多年?,感情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许云淅总觉得胡敏这话里有话,她犹豫一瞬,侧过身,扭头朝胡敏看去。 刚走到办公桌侧边的励蓦岑也顿住脚步,把视线聚焦到胡敏身上。 却?见她拿起手包站起身来,施施然走到许云淅身旁,笑着问?道:“是不是在京市呆了几年?,到头来发现还是你蓦岑哥哥最好??” 当年?许云淅为了拒绝和励蓦岑订婚,跑去京市上大学的事,整个励家,人尽皆知。 如?今她回到江州,还进了励蓦岑掌管的盛瑞,在外人眼里看来,便是她在外头混不下去,又厚颜无耻地跑回来抱励蓦岑的大腿。 胡敏这笑里藏针的样子让许云淅很不舒服,可?一来她是长辈,二来,她说的其实没错—— 励蓦岑的确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 因此许云淅略过她话里的讥诮,坦诚道:“胡阿姨说的对,这世界上,就数爷爷和蓦岑哥哥对我最好?了。” 胡敏没想到从前那个闷葫芦似的乡下丫头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在心?里不屑地嗤了一声,可?面上的笑容却?更大了, “是了,你蓦岑哥哥对你,比对自家人还要好?上百倍呢!你可?别再像以前那样不识好?歹,惹他伤心?了!” 许云淅听得一愣。 前半段她听懂了,可?后半段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拒绝订婚、还是跑去京市上大学,都是为了成全他和姚婧,怎么会惹他伤心?? 许云淅蹙起眉心?,正暗自琢磨着胡敏这话的真实性,却?听励蓦岑冷声说道:“二伯母不是说要去机场接励葶葶吗?时间不早了,再不去,可?就赶不上了。” 他的嗓音很冷,明显是在赶人。 胡敏脸上僵了一瞬,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二伯母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俩吃饭了。” 说着意味不明地瞥了许云淅一眼,这才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胡敏走后,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气氛有些微妙。 许云淅收起心?里那些纷杂的思绪,指了指励蓦岑桌上的电脑,牵开唇角,笑着问?道:“你发邮件方便吗?要不要我帮你打字?” 励蓦岑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虽然只有一只手能用,但发个邮件倒也不至于要人帮忙。 可?对上小?姑娘那双弯弯的笑眼,到了嘴边的话忽地一顿,随即点头道:“那就麻烦淅淅了。” “不麻烦、不麻烦。”许云淅快步走到办公桌前。 励蓦岑往旁边退了一步,把位置让给她。 许云淅坐进宽大的皮椅,按下电脑空格键,漆黑的屏幕上立刻跳出?登录界面。 她偏过头,正准备让励蓦岑输密码,就听他报出?一串数字。 那是——电脑密码? 这么私人的信息,他竟然随随便便就说出?了口?…… 许云淅不由地怔住,励蓦岑似是猜到她心?里所想,笑道:“银行卡密码都告诉你了,电脑密码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许云淅:“……” 他倒是信任她。 许云淅转回头,将刚刚听到的那串数字输进电脑——120726。 听起来像是一个日期。 12年?7月26日。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吗? 12年?,他应该还在上高中吧? 在江州二中读书的时候,许云淅没少听说励蓦岑的“逆袭传奇”。 高一的他离经叛道、不学无术,可?升上高二之后,突然改邪归正、奋发向上,成绩一路高歌猛进,最后拿到了多所美国名校的offer。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姚婧。 为了追随她出?国留学的脚步,他才痛改前非、刻苦自励,最终成功逆袭。 那么0726这一天,是他喜欢上姚婧的日子,还是和她确定关系的纪念日? 他和姚婧的羁绊,从少年?时代一直持续到青年?,粗粗一算,竟已过去了十一年?。 即便已经分手,他依然深深挂念着她—— 不愿换掉戒指,也不曾改掉密码。 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此长久,又那样深刻,而她这种?只会给他添麻烦的“拖油瓶”,虽然暂时占据了他“妻子”的名头,却?注定赢不了他的心?。 不过转眼的功夫,许云淅的脑海里就掠过诸多思绪。 她定了定神,看向面前的屏幕。 进入电脑后,正好?就是邮件界面。 一大排密密麻麻的邮件,中英文?混杂,占满 忆樺 了整个视野。 他的电脑没配鼠标,许云淅把右手放在触控屏上,问?道:“要回哪封?” “我找找……”站在左后侧的男人俯下身,左手食指在她面前的触控板上轻轻滑动?。 他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皮肤冷白,手背筋脉清晰可?见。 他们的手就这样一左一右分占着触控屏的一边,大小?对比十分明显。 她垂眸看着,不由地想起昨晚与这只手十指交缠的感觉。 那宽大温暖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手心?,她不自觉地蜷起手指。 “这封。”男人的指尖在深灰色的触控屏上轻轻点了两下。 许云淅飘远的思绪瞬间被拉了回来。 “哦……”他一收回手,她便立刻将双手放在键盘上,像个准备听写的小?学生般,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可?听到的却?是…… 一串英文?。 许云淅:“……”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回复界面下的原邮件是英文?的,而邮件的主题也是英文?。 “呃,那个……可?以再重复一遍吗?”她尴尬地看了眼身侧的男人,耳根忍不住发烫。 “好?。” 励蓦岑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语速明显放慢了许多。 许云淅一边敲键盘,一边暗自后悔。 早知道刚刚就不自告奋勇帮他回邮件了。 她的英语虽然过了六级,平时也经常看英文?文?献,可?能看懂不代表能听懂,更不代表随手就能拼出?来。 或许是励蓦岑顾虑到她的英文?水平,特意降低了遣词用句的难度,直到“听完”整封邮件,都没有遇到不会拼的单词。 许云淅暗自松了口?气,一边仔细检查,一边冲身后的男人说道:“哥哥看一下,有没有哪里写错要改的。” 可?话音落下之后,半晌都没有听到回应。 她纳闷地扭过头去,鼻尖在空气中划过小?小?的弧度,然后…… 被他高挺的鼻梁挡住。 皮肤相触的瞬间,她的心?猛地一颤。 男人墨黑的眸子就在眼前,她定定地望进去,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 励蓦岑的左臂撑在许云淅身侧的桌沿上,就这样弯着腰,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 小?姑娘微仰着头,怔怔然看向自己?的神情,就像一只懵懂的小?奶猫。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是从鼻腔里溢出?来的,温热的气息洒在唇上,仿佛有一阵细小?的电流钻进她的皮肤。 许云淅的心?底里倏地冒出?一个大大的疑惑:他在笑什么?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男人那双近在咫尺的笑眸牵扯住,脑子钝钝的,想不出?问?题的答案,倒是那张脸,自动?自发地飘起绯艳的红霞。 “淅淅的脸,怎么这么红?”男人抬起手,用弯起的指骨蹭了蹭她的脸颊。 许云淅心?口?猛地一缩,当即醒过神来。 “就……有、有点热……”睫毛颤了几下,她迅速转过脸去,忍着越发热烫的脸,对着电脑屏幕飞快地说道,“哥、哥哥自己?检查一下吧,我、我……去把饭菜拿出?来……” 不等把话说完,她就站起身来,然后急匆匆地往沙发那边去。 励蓦岑望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小?姑娘这么害羞,可?怎么办才好?…… 等励蓦岑洗完手过来的时候,许云淅那颗小?鹿乱撞的心?已经平复下来。 饭和汤都已经盛好?,励蓦岑坐在长沙发的一侧,拿起勺子弯腰喝汤。 茶几有点矮,受伤的那只手臂挂在身前,他往下俯身的时候,会压到伤臂。 他只好?坐起身来,抬起左手,将汤勺慢慢送到嘴边。 距离有点远,怕勺子里的汤洒出?来,他动?得十分小?心?。 许云淅光看着就觉得费劲,她抿了抿唇,说:“哥哥,要不,我喂你吃吧?” 潮涌12 励蓦岑刚把勺子送到嘴里, 就听许云淅说?要喂他,一口汤顿时呛在了喉咙里。 他将勺子放回汤碗里,侧身用手背挡着唇咳了几声, 随即回过头, 冲许云淅摆了摆手, “不用了, 我一个大男人吃饭还要老婆喂, 说?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 他说起“老婆”这两个字来, 倒是越来越顺口了。 许云淅心尖微微一动,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只要哥哥自己不说?出去, 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小姑娘的嗓音轻轻软软的, 语气却十分?坚定。 励蓦岑听着听着,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她今天一反常态, 冒着被?同事发?现的“危险”,主动上楼来和他吃午饭, 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喂他吧? “淅淅,你对我?这么好……”心底升起暖意,励蓦岑捏着纸巾垂下眼帘, 看着自己挂在身前的手臂, 低声说?道, “我?有点害怕。” 许云淅懵懵地眨了眨眼睛,“害怕什么?” “害怕……”男人掀起眼皮,侧头迎上她的视线, 缓声说?道, “再也?离不开你。” 男人的嗓音缱绻醇厚,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听来, 仿佛暗夜里低低奏鸣的大?提琴。 许云淅的心弦霎时间被?触动了。 可她并不知道,励蓦岑说?的“离不开”,是“寸步不离”的“离”。 习惯了她温柔细致的陪伴,他害怕自己对她的占有欲越来越强,甚至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而励蓦岑也?不知道,许云淅理解的“离不开”,是“离婚”的那种“离”。 “那就不要离开……” 话冲到?嘴边,在舌尖转了两圈,许云淅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压下心底的起伏,端起汤碗,舀了一勺汤,轻轻地吹了吹,说?:“这个筒骨汤味道特?别?好,哥哥多喝点。” 说?着便将勺子送到?励蓦岑嘴边。 励蓦岑的视线从小姑娘粉粉嫩嫩的唇移到?她手上的小瓷勺上,停顿两秒,然后张开嘴,喝下了那勺汤。 “淅淅也?喝。”他将许云淅的汤碗从她原先?坐的位置上拿过来,等她低下头去喝汤,又把她的饭碗也?端了过来。 今天吃的是松茸鸡肉焖饭。 鲜香的松茸搭配滑嫩的鸡肉,再点缀上玉米、豌豆、胡萝卜,真真是色香味俱全。 励蓦岑吃下许云淅喂过来的饭,示意她自己也?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 就这样,许云淅喂励蓦岑一勺,自己吃一勺。 励蓦岑也?没闲着,他左手执筷,试着给许云淅夹菜。 有时候是一片白菜,有时候是一颗虾仁。 瞧他那费力又生硬的样子,许云淅不止一次说?自己来就好。 可他依旧乐此不疲地尝试着。 就在他将一块好不容易剔干净刺的鱼肉送进许云淅嘴里时,她突然“啊”了一声。 励蓦岑收回筷子的手倏地一顿,紧张地问道:“还有刺?” 许云淅摇着头收回刚递到?他面?前的那勺饭,随后咽下嘴里那块鲜美的鱼肉,这才满脸歉意地说?道:“我?把勺子弄混了。” 励蓦岑的勺子是瓷的,她的勺子却是不锈钢的。 喂来喂去,不知怎么的,就把自己的勺子喂进了他的嘴里。 励蓦岑闻言,心下一松,面?上却佯装不快地说?道:“淅淅这是在嫌弃我??” 许云淅连忙摇头,“是怕哥哥嫌弃……” “自己老婆有什么好嫌弃的?”他说?着便握住许云淅的手腕,将她手上的勺子拉到?自己面?前,然后一口将那勺饭吃了进去。 吃完之后,还舔了舔嘴角,笑眯眯地说?道:“好吃。” 许云淅:“……” * 吃完饭,许云淅把茶几收拾干净,然后拿上自己带过来的两个饭盒,向励蓦岑告辞。 励蓦岑把她送到?门边。 “对了……” 突然想起什么,男人握着门把的手忽地一顿,偏头对跟在身侧的小姑娘说?道, “明天下午三点半之后,我?都有空,你和钟所约一下,我?们过去把收购方案定下来。” “好。”许云淅点了点头,临出门前,又想起晚饭的事来,于是问道,“晚上你要加班吗?” “大?概率会?加,但?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许云淅心头一喜,满脸期冀地问道:“那我?也?可以加吗?” 虽说?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编外员工,可连着一个星期到?点就走,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可以啊……”励蓦岑应得很爽快,见小姑娘眼底浮起笑意,话锋陡然一转,“不过得来我?这儿加。” “诶?”那和回家加有什么区别?…… 见小姑娘的笑冻在脸上,励蓦岑单肩靠上门板,扬眉问道:“不愿意?” 许云淅想了想,说?:“要不……我?先?在楼下加半小时?” 却听男人说?道,“一下班就来的话,可以教你日文。” 他的姿态瞧着有些懒散,眉眼间萦绕着些许困倦,眼尾却染着几分?笑,就这么半垂着眼皮望过来,语调温软,依稀还透着点诱哄的味道。 犹豫不过两秒,许云淅就把自己说?服了—— 在办公室里加班哪有学日语重?要? 再说?了,加班又不是作秀,何必非要在同事们面?前加? 她想着便应道:“那我?下了班就上来……” 励蓦岑一听,嘴角便挂上了笑意。 他打开门,温声说?道:“那晚上见。” “嗯,晚上见。” 许云淅冲他弯唇一笑,然后踏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她捧着饭盒,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又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 正好对上励蓦岑看过来的目光。 他懒懒靠在门框上,微微歪着脑袋,似在目送她离开。 四目交错的瞬间,男人懒倦的眼底漫起浅笑。 许云淅心头一动,快步折回他跟前,仰着脸说?道:“哥哥看起来好困,要不去沙发?上躺一会?儿?” 励蓦岑抬起下巴指了指隔壁房间,说?:“那里有床。” 许云淅忙道:“那你赶紧去床上睡会?儿吧。” 励蓦岑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慢条斯理地来了一句,“可我?想和淅淅一起睡。” 许云淅:“……” 见小姑娘脸上的神?情?突然僵住,励蓦岑“噗嗤”一声笑出来,“逗你玩儿的。” 说?着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等你走了,我?就去睡。” 不知道是他带着倦意的暗哑嗓音太撩人,还是那双浸满笑意的长?眸太迷人,许云淅的心底竟忽地腾起一股不舍来。 明明还没分?开—— 即便分?开了,也?只隔着一层楼的距离,而且再过四、五个小时便能再见面?,怎么就—— 已经开始想念了? 许云淅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惊到?了。 “那我?走了……” 她压着心头的愕然与无措,飞快地说?了一声,就忙不迭地转身跑了。 这是又被?他吓到?了? 小姑娘的脸皮也?太薄了…… 励蓦岑望着那道迅速远去的纤瘦身影,笑着摇了摇头。 * 第二天中午,午饭时间一到?,许云淅便又从包包里掏出那两个空饭盒,准备上楼和励蓦岑一起吃午饭。 可她刚从工位上站起身来,就听陈诗悠喊道:“云淅,等等我?!” 许云淅以为陈诗悠忘了她要去天台吃饭,回头解释道:“我?不去餐厅……” “我?知道……”陈诗悠说?着就从侧柜里拎出一个胖胖的粉色保温桶,冲她轻轻一晃,笑道,“我?今天也?带饭了,我?们一起去天台吃!” 许云淅:“……” 她做梦也?没想到?,陈诗悠竟然也?会?自己带饭! 这样一来,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障眼法”,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许云淅懵了—— 去肯定是不能和陈诗悠一起去的,因为她的饭盒里除了两套餐具,什么都没有! 可又能拿什么理由拒绝呢? 突然闹肚子,然后去厕所里待上大?半个小时? 还是上了天台,等揭开饭盒的时候,“痛心疾首”地演一出忘带饭菜的懊恼? 可这些借口都太牵强了,像陈诗悠这样八面?玲珑的人,绝对一眼就能瞧出端倪…… 啊啊啊啊,果然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去圆! 就在许云淅飞速转动大?脑,拼命思索着合适的理由时,陈诗悠已经拎着她的保温桶笑眯眯地过来了, “我?妈给我?做了她最?拿手的宫保鸡丁,等会?儿我?们一块儿吃哈!” “呃,那个……”拒绝的理由一个个冒出来,又一个个被?否定。 就在许云淅一筹莫展之时,身后突然传来赵经理的嗓音,“诗悠,你过来一下。” “哦!”陈诗悠响亮地应了一声,一边往赵经理的办公桌走,一边转头用眼神?示意许云淅等她一会?儿。 却听赵经理说?道:“把电脑带过来,你之前交上来的国家专利奖申报资料问题挺多,趁现在有空,我?仔细跟你讲讲。” 听这话的意思,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哦……”一心想着和许云淅分?享宫保鸡丁的陈诗悠不得不折回工位去拿电脑。 经过许云淅身旁的时候,她郁闷地撅了撅嘴,随即将自己手上的保温桶递给许云淅,小声又迅速地说?道:“你先?拿去吃吧,不用等我?了……” “不用不用,你留着自己吃,我?带了很多……” 那一刻,许云淅大?大?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因为撒谎带来的负疚感也?达到?了顶峰。 直到?给励蓦岑喂饭的时候,说?起这件事,她依然心有余悸,“幸好赵经理及时冒出来,要不然今天就算不露馅,也?会?在她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今天过关了,以后又该怎么办…… 就在许云淅暗自苦恼的时候,身旁的男人慢悠悠地来了一句,“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分?手?” “分?手?”许云淅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 励蓦岑从蟹黄豆腐里夹了颗鹰嘴豆出来,送到?许云淅嘴里之后,才状似随意地说?道:“在京市读研究生的那个……” 许云淅恍然。 那所谓的“男朋友”,是她之前为了躲避联谊,编出来骗陈诗悠的幌子。 当时她不知道励蓦岑也?在场,为了增加可信度,说?得有鼻子有眼。 此时听他提起,不由地羞窘。 许云淅垂着眼,一边嚼着那颗豆,一边小声解释道:“那只是个虚构的挡箭牌而已……” 真的只是“虚构”的挡箭牌吗? 励蓦岑的脑海里晃过那个穿着白衬衣的高瘦身影。 一勺饭就在这时喂到?嘴边。 他却没有张嘴,而是抬手握住了那截纤白的手腕。 “许云淅……”他凝住她的视线,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缓慢,“我?不想被?人说?是男小三。” 男小三? 许云淅怔了一下,回道:“不会?的,公司里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了,老爷子不是公司里的人吗?要是他哪天一高兴,说?漏了嘴,不就人尽皆知了?” 许云淅:“……” 她一直以为不办婚礼,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会?公开,却忽略了老爷子这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看来以后得时常提醒老爷子替他们保密才行…… * 下午四点,许云淅和励蓦岑一起去智和谈收购事宜。 一坐上车,许云淅就给钟瑶发?了条消息,告诉她他们已经出发?了。 钟瑶立刻回了条语音过来,怕打扰励蓦岑工作,许云淅转成了文字, 【好的,我?爸和我?妈已经等在会?议室里了。】 许云淅心头一喜,【他们已经和好了?】 【好什么呀!我?妈是来给我?爸下最?后通牒的,她说?要是我?爸坚持原价收购,就跟他离婚。】 许云淅:“……” 没想到?事情?竟然闹得这么严重?,许云淅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他把ipad支在前座后背的小桌板上,左手拿着Pencil,不时滑动屏幕上的报表。 察觉到?许云淅的视线,他转眼看来。 许云淅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励蓦岑听。 浓艳余晖衬着繁华的街景,从明净的车窗外飞快地掠过。 穿着深色休闲衬衣的男人靠在宽大?的皮椅里,左手搭在桌板上,银白色的Pencil在他修长?的指间轻盈地转动着。 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许云淅的脸上,等她讲完了,这才问道:“那淅淅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许云淅想了想,回道:“在感情?上,我?是支持宋姨的,可从理智的角度考虑,我?又赞成钟所的做法……” 励蓦岑看出她的纠结,笑着追问道:“那到?底选‘情?’还是选‘理’?” 如果选了“情?”,那盛瑞将会?以三倍的价格收购智和。 可钟所才是智和的所有者,他若是固执己见,不肯松口,那收购大?抵会?以失败告终。 那等待着智和的,便是破产清算。 可若是趁了钟所的意,以原价收购,那钟所不仅丢了事务所,恐怕个人也?会?背上沉重?的债务。 而且,夫妻感情?也?会?因此破裂。 如果不能改变钟所的想法,那么不管选哪个,都会?走向最?糟糕的结局。 许云淅只好向励蓦岑求助:“哥哥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励蓦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打开iPad画板,用笔在最?中间画了一个大?大?的“丫”,随后将笔尖定在三线交叉的那个点上,不紧不慢地说?道: “当你站在分?叉路口,却找不到?那条正确之路的时候——” 他顿住话音,笔尖顺着下面?的那条竖线直直地往下滑,“不妨退回起点,想一想走上这条路的初衷是什么。” 许云淅的视线落在“丫”最?下面?的那一点上,疑惑地问道:“也?就是说?,现在要重?新思考收购智和的意义?” “对。”励蓦岑点了点头,随后补充道,“而且,要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思考。”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思路。 许云淅靠上椅背,视线越过前排座椅,看向挡风玻璃外的街景。 道路两旁的香樟树沐浴在傍晚的斜阳下,繁茂的枝叶闪着油亮的光。 “现在的智和入不敷出,说?一句‘奄奄一息’也?不为过。” 许云淅试着把自己当成一个与智和毫无关系的旁观者,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分?析道, “它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资产,人才也?基本流失干净了,客户更是所剩无几,唯一有价值的,便是钟所了。” “怎么说??”励蓦岑似是来了兴致,侧过身等着她的下文。 “钟所曾在国家知识产权局工作了十多年,具有非常丰富的专利审查经验,也?懂得非常多的专利撰写技巧。”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迎上励蓦岑的视线,解释道, “很多人都误以为,申请专利,是为了拿到?授权证书,其实并不然。 一个优秀的专利代理人,不仅要保证专利的授权率,还要有足够的风险预警能力以及信息利用能力。 而这一方面?,钟所无疑是国内同行中的翘楚。 特?别?对于盛瑞这样的国际集团,在当今复杂的国际形势下,更加需要有敏锐的专利团队,在战略和研发?之前,就先?做好情?报分?析、风险预警、以及专利布局……” 说?起自己的专业领域,小姑娘的眼神?里亮起了奕奕神?采。 励蓦岑默默地看着,等她长?长?一番话说?完,才开口道:“据我?了解,大?多数从事知产行业的人,都不愿意做一个单纯的专利撰写者,他们更希望往专利诉讼或是国际专利方面?发?展—— 那你,有考虑过未来的方向吗?” 许云淅有些纳闷,他们不是在谈收购智和的事吗? 怎么问起她的职业规划来了? 她压下心头的疑惑,认真回道:“我?打算先?把撰写这部分?做精。因为我?觉得无论专利诉讼还是国际专利代理,如果没有足够的专利撰写经验做支撑,都无法长?足地发?展下去。” “嗯……”励蓦岑缓缓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见他不紧不慢地关掉iPad画板,又接着打开之前的报表看起来,许云淅忍不住问道:“那收购的事,到?底该怎么办呢?” 绕了一大?圈,最?初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却听励蓦岑说?道:“等到?了智和,你就知道了。” * 到?智和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了。 许云淅一踏进那扇熟悉的大?门,就见李馨站在前台旁,一边拍着那台老旧的打印机,一边抱怨道:“怎么又卡纸了!” 许云淅蓦地回忆起,从前在智和与这台打印机“相爱相杀”的日子,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馨姐。”她冲李馨打了个招呼。 李馨正准备去扯卡住的纸,闻言循声看去,见是许云淅,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云淅,你回来啦?” 说?话间瞥到?跟在许云淅身后的长?腿帅哥,眼底的笑意顿时被?疑惑代替,“你怎么把你堂哥也?带来了?” 之前励蓦岑帮许云淅搬家的时候,李馨注意到?励蓦岑手上的婚戒,以为许云淅要被?励蓦岑“金屋藏娇”,特?意把许云淅拉去自己房间,劝她“回头是岸”。 为了解除误会?,许云淅告诉李馨,励蓦岑是她的堂哥。 “堂哥?”励蓦岑扬起眉稍,低头朝许云淅看去。 许云淅冲他尴尬地笑了笑,回头和馨姐解释道:“他来找钟所谈点事情?……” 话音还没落,钟瑶就从办公室里头笑着迎出来,“淅淅,小励总,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小励总? 许云淅的堂哥竟是盛瑞的小励总! 难怪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觉得那通身的气派十分?耀眼。 而如今,他虽然胳膊上绑着厚厚的石膏,也?掩盖不住那上位者特?有的从容和矜傲。 李馨瞠目结舌地盯着那道往会?议室去的高大?背影,两个拎着包准备下班的同事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道: “许云淅的堂哥是小励总?” “盛瑞的那个小励总?” “要收购我?们的那个盛瑞的小励总?” “……” 直到?励蓦岑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李馨才收回视线,对着身旁问个没完的同事摇了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刚刚怎么说?小励总是许云淅堂哥?” “应该是之前认错了……”李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便弯下腰去,继续扯那张被?打印机卡住的纸。 而那两个同事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我?看八成是假的,许云淅姓许又不姓励,怎么可能和小励总是堂兄妹?” “是说?呢……那这收购,还能不能成啊?” “就是,拖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才是头……” “要不……我?们过去听听?” “好啊好啊!” 两个女同事一边说?一边快步往会?议室那边去。 这写字楼年代久远,隔音效果奇差无比。 两人甚至都没有特?意偷听,只是随意往门口那么一站,里头的声音就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钟所,我?经过再三考虑,决定放弃收购智和。” 潮涌13 门外的两个女同事一听, 顿时惊诧地张大了嘴。 进盛瑞的美梦就这?样破灭,面?面?相觑的两个人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像霜打的茄子般, 无精打采地去四散消息。 而会议室里头?, 同样被震惊笼罩着。 尤其是宋怀珍,她做梦也没想到, 励蓦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瞪大了双眼, 难以置信地问道?:“小励总, 你、你说什么?要放弃、放弃收购智和?” 励蓦岑点了点头?,“对。” 得到肯定的答复,宋怀珍只觉得眼前一黑。 “你、你怎么言而无信!”她气得满脸通红, 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当初说要三倍原价收购智和的人是你,如?今说放弃收购的也是你! 作为一个集团总裁, 你出尔反尔,丝毫没有?诚信可言!” “妈!”钟瑶拍了拍宋怀珍的手, 示意她冷静。 可她怎么能冷静? 她活了大半辈子,向来顺风顺水—— 自己是大学?老师,丈夫是知?名专利事务所所长, 女儿又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 还谈了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 一切都那么美满。 可半年前, 事务所突然陷入经营危机,丈夫卖了家里唯一一套房子去填补漏洞。 结果漏洞没堵上,丈夫的身体又垮了, 女儿也因为男友出轨而分手…… 一夕之间, 她的世界几乎崩塌。 要不是励蓦岑递来救命稻草,她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可此时, 他?却?要把这?根还没来得及抓住的稻草收回去,这?让她怎么冷静?! 钟尚荣倒是镇定很多,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说:“智和的确不尽如?人意,如?果我是你,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短短两句话,仿佛把他?身上所有?的精神气都耗光了。 看他?驼着背,有?气无力地靠坐在轮椅里,许云淅难过得红了眼圈。 她做梦也没想到,励蓦岑想出的两全之策竟然是放弃收购。 这?样的确可以从根本上解决钟尚荣夫妻之间的矛盾,可经济上的危机又该如?何解除? 当然,她并不怪励蓦岑。 作为一个商人,他?肯定希望所有?的投资都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而智和,显然是达不到他?的期望的。 之前在车上,她自己也说,整个智和,唯一有?价值的便是钟尚荣本人。 那只要把他?个人吸收进盛瑞就行了。 这?比起收购,不知?道?省了多少成本。 而智和破产之后?,背负巨债又拖着病体的钟尚荣,面?对盛瑞抛出的橄榄枝,即便心底不情愿,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许云淅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曾经带给她无数温暖的钟家落入艰难困苦中。 就在她暗自合计着自己能拿出多少存款给钟家填窟窿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开口说道?:“听了钟所的答复,我更加确信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等钟所反应,宋怀珍就气急败坏地说道?,“在别人伤口撒盐,你很爽是不是?” 许云淅知?道?励蓦岑不是那种人,可他?这?句话实在让人费解。 她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拉励蓦岑的衬衣,示意他?不要再刺激宋怀珍。 励蓦岑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抓住她的手,随即对着满脸怒容的宋怀珍,语气温和地说道?:“宋老师您先别激动?,我说放弃收购智和,并不是放弃智和,而是……”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小姑娘,面?带笑意地说道?,“打算以云淅的名义,向智和注资五千万。”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突然陷进了一片寂静之中。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难以置信地盯着励蓦岑。 注资,与收购完全不同。 对钟尚荣来说,收购是把智和拱手让人。 即便励蓦岑承诺会让他?出任新智和的荣誉所长,可他?已?经丧失了掌控权。 而注资,却?是吸收了资本的力量,至于主导权,还在自己手上。 这?样的大手笔,除了财力雄厚的小励总,恐怕再没人会这?样往一家即将破产的小公司里砸钱。 许云淅也瞠目结舌地瞧着励蓦岑,那小呆猫似的模样实在软萌,励蓦岑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捏了捏她的手心, 许云淅这?才回过神来,她凑近励蓦岑,小声?问道?:“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 不等励蓦岑回答,对面?的宋怀珍就高声?说道?:“小励总这?是在逗我们?玩吗?智和虽然破败了,但也不是任人……”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她当即转过头?,隔着钟瑶向钟尚荣看去。 而钟瑶则赶忙打开钟尚荣的保温杯,一边递给他?一边替他?拍背顺气。 钟尚荣喝过水,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这?才哑着声?问励蓦岑,“不知?道?小励总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像智和这?样的情况,有?人愿意收购就已?经十分幸运了。 而注资,无疑是往无底洞里面?灌水,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洞填满。 “在来的路上,淅淅和我讨论过收购的事……”励蓦岑虽然在回应钟尚荣,可视线却?落在许云淅的脸上,“提起钟所,她满脸都是崇拜。” 说到这?里,他?看向钟尚荣,“您也知?道?,对刚刚步入职场的新人来说,拥有?一个堪称业界翘楚的领路人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而我……想帮她把这?份幸运持续下去,直到她能独当一面?。” 言下之意,是希望钟尚荣以后?能继续做许云淅的师傅。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竟为自己考虑到这?个份上,惊讶之余,心底涌起了满满的感动?。 其实不用?励蓦岑说,钟尚荣也猜到他?的决定必然和许云淅有?关。 他?说:“不用?注资,我也能继续给云淅当师傅。” “不仅仅是当师傅……”励蓦岑笑着说道?,“我希望在您的精心浇灌之下,智和这?片贫瘠的土地能迅速变得肥沃起来。 从而让更多像云淅这?样,对知?识产权行业充满热情和抱负的小幼苗们?,自由、茁壮地成长。” * “天呐,小励总对你也太好了吧!你知?道?当初我听到他?那段‘幼苗’理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电话里传来钟瑶激动?的嗓音,许云淅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一边轻轻晃荡,一边笑着问道?:“什么感觉?” “像小时候看偶像剧的感觉,明明知?道?魔幻又不真?实,却?忍不住磕到上头?……” 许云淅第一次听到这?种形容,忍不住笑起来。 “淅淅,我真?觉得小励总对你好的没边了,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啊?” 许云淅也知?道?励蓦岑对自己很好很好。 就比如?说要以她的名义给智和注资这?件事,在回来的路上,她找了各种理由推拒,可他?依然坚持。 还说夫妻本就是一体,以谁的名义投资都一样。 而他?名下的公司已?经够多了,更何况智和本就与她专业领域契合,以她的名义投更合适。 可许云淅不明白,钟瑶说的“误会”是什么。 钟瑶解释道?:“你之前不是说他?心里有?人吗?那个人……你确定不是你自己?” 许云淅想都没想就否认道?:“怎么可能!” 他?虽然对她很好,可那顶多只是兄妹之情,亦或是,掺杂了些许帮老爷子“报恩”的感情。 至于男女之情,那绝对绝对是不可能有?的。 钟瑶却?持怀疑态度,“那你有?没有?问过他??” 这?种话怎么问得出口? “他?之前明确说过,和我结婚就是为了了却?老爷子心愿。”许云淅用?脚尖抵住地面?,晃晃悠悠的秋千便停了下来。 一直蹲在秋千旁的柴宝抬起前爪一纵身,便跳了上来。 许云淅往旁边挪了挪,给柴宝腾出空位来。 却?听电话那头?的钟瑶说道?:“那不管他?心里有?没有?人,既然你们?已?经合法了,你就主动?点呗,说不定就被你拿下了呢?” 许云淅听着听着就笑了,“你怎么和我另一个朋友说的一样。” 那“另一个朋友”便是温漾。 听说励蓦岑为了救许云淅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折了手,温漾不仅没有?表示任何同情,反而兴奋地怂恿许云淅赶紧“趁人之危”。 还说什么“我保证他?坚持不了三分钟!” 钟瑶听完许云淅的转述,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你‘趁’了吗?” “我看起来像那种无耻之徒吗?”许云淅笑着揉了揉柴宝的脑袋。 沉默片刻之后?,又放轻声?音说道?,“其实我已?经抱着他?睡了三个晚上了……” “哇,小云淅,你不是挺勇的嘛!”钟瑶激动?地笑出声?来,“那他?什么反应,有?没有?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许云淅嘟了嘟嘴,小声?说道?:“倒什么呀,他?跟座泰山似地躺在那里,动?也没动?一下。” “诶?不是吧?”钟瑶正说到这?里,许云淅就见柴宝哧溜一下跳下秋千。 然后?哒哒哒地跑去前头?的草地上,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冲着二楼书房外?的露台欢快地摇起尾巴来。 许云淅顺着柴宝的视线看去,就见那身高腿长的男人叼着一根烟从书房里走出来。 看到柴宝热情的小模样,他?弯腰从露台角落里捡起一只白色的飞盘轻轻甩了出去。 柴宝立刻撒腿去追。 瞧着柴宝欢快的身影,他?勾着唇懒洋洋靠上露台西侧的栏杆,然后?用?打火机点上了烟。 一点猩红很快在夜色里燃起,丝丝缕缕的烟雾在他?唇边缭绕飘散。 电话里钟瑶还在说着什么,许云淅却?无心再听。 她三言两语结束了通话,随后?走到露台前,抬起头?对上面?的男人扬声?说道?:“哥哥,你身上有?伤,先别抽烟了好不好?” 正仰着头?吞云吐雾的男人闻言垂眸朝她看来。 书房的光从半开的移门里斜射出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淡白的亮光。 他?却?站在光照不到的暗影里,一双被烟雾朦胧的长眸如?夜晚的湖,深不见底。 被他?这?样一言不发地瞧着,许云淅有?点不自在,她抿了抿唇,接着劝道?:“哥哥忘了吗?医生交代过……” 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摘下嘴里的半截烟,无奈又懒散地应道?:“知?道?啦,小管家婆……” 管、管家婆…… 一顶奇奇怪怪的大帽子扣下来,许云淅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楼上的男人却?弯起唇角,无声?地笑开。 见他?伸手将指间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许云淅犹豫一瞬,决定乘胜追击,“那等伤好了,哥哥能不能也不抽烟呀?” 六年前,她刚住进他?家里的时候,也曾劝过他?戒烟。 那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戒了。 重?逢后?,却?发现他?又抽上了。 碍于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许云淅想劝又不敢劝。 而此时借着他?的伤提出来,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把握。 毕竟她已?经长大,他?用?不着再事事迁就她。 楼上的男人似是没想到她会得寸进尺,敛了笑意,单手撑住栏杆,俯身问她,“有?什么好处?” 没有?一口拒绝,那就表示还有?机会。 许云淅顿时鼓起“斗志”,掰着手指将戒烟的好处一一说给他?听,“不抽烟,不仅对肺好、对嗓子好、对睡眠也好……” 穿着黑白熊猫家居服的小姑娘站在低垂的夜幕之下,长发披散在肩头?,庭院里昏黄的灯光映在她认真?的脸上,晕开淡淡的柔光。 励蓦岑抿着一丝笑,一本正经地提醒道?:“我问的是——你能给什么好处?” “诶?”他?是幼儿园小朋友吗?让他?改掉不良习惯,还要好处? 许云淅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六年前帮他?戒烟时,她每天早上都会在他?的包里放上几颗龙角散。 可那男人仿佛会读心术般,不等她开口,就抢先说道?:“不要龙角散。” 许云淅疑惑道?:“为什么?” 之前他?明明很喜欢吃的。 男人的眸光顺着她的莹白秀气的鼻子滑到那双微张的粉唇上,嫌弃道?:“又酸又硬,一点儿都不好吃。” 也就是说,他?想吃又软又甜的糖? 那还不简单? 许云淅弯起眸子,胸有?成竹地笑道?:“我保证让哥哥吃到又软又甜的糖!” “那哥哥就……”男人的目光在那高高翘起的嘴角上凝了几秒,随后?对上小姑娘盈满笑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拭‘唇’以待了。” 61.潮涌14 潮涌14 清明?假期一过, 便进入了盛春时节。 八重樱竞相开放,柳絮飞扬。 路旁的香樟树开满了浅黄色的小花,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 励蓦岑右上臂的伤口已经拆线。 小臂上的石膏虽然还裹着, 但也不?用像刚开?始那样?, 得把手?臂一直挂在身前。 这期间,励蓦岑帮许云淅注册了一家投资公司, 资金也已到位, 只等智和内部整顿完毕, 便能进行注资重组。 智和剩下的员工寥寥无几,而他们之所以守着不?走,大多是因?为找不?到更好的下家, 抱着被盛瑞收购的期待, 留下来碰碰运气。 李馨也是如此。 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听?说盛瑞的工作压力特别大, 天天都要加班到九、十点?,而且对能力的要求也很高, 我怕适应不?了……” 作为一个毕业七年多的小会计,她能力一般、学历一般、进取心也一般。 在智和这种管理宽松的事务所待待倒也罢了,若是把盛瑞的管理模式引进来, 增加一堆条条框框, 把人限制得死死的, 光想想都觉得难捱。 因?此她给许云淅发了条微信,问问盛瑞内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许云淅如实回道:“压力的确是有的,加班也很普遍。 不?过这里的上升通道很透明?, 只要完成?既定目标, 不?管是职级还是工资,都能逐年上升。” 问题是如何完成?既定目标…… 如果这个过程很痛苦, 那她宁愿不?要上升…… 可像智和这样?人性?化的事务所又去哪里找? 万一找不?到,岂不?是要失业? 李馨足足考虑了一个星期,才终于做出?了决定。 * 这天是周六,励蓦岑要加班。 因?为要喂他吃午饭,许云淅便和他一起来盛瑞加班。 饭后,励蓦岑捞起茶几上的打火机,说出?去抽根烟。 “等等……”许云淅拉住他的衬衣袖子,见男人停住脚步低头朝自己看来,她弯起眼睛笑道,“我买了新的糖,哥哥要不?要尝尝?” 说着就拿过沙发角落里的背包,从里头取出?一大包花花绿绿的糖来, “这是我同?学从日?本寄来的,我已经吃过了,又软又甜,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是吗?”励蓦岑扬了扬眉,垂眸看来的视线里满是怀疑。 “嗯嗯,哥哥尝尝看就知道啦!”许云淅拿出?一颗糖,抬手?递过去。 可励蓦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点?要接的意思也没有。 大约他之前试过太多不?合心意的糖,此时面对这颗远渡重洋而来的糖,依旧兴致索然。 许云淅原本以为,找一款又软又甜的糖易如反掌。 却没想到,励蓦岑那么挑。 她把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软糖都找来给他试过了,结果没一种喜欢的。 后来又让温漾从美国买了各式糖果寄过来,也没有合他口味的。 就在她即将放弃之时,想起有大学同?学在日?本留学,便拜托她买了几种在日?本比较受欢迎的软糖过来。 可励蓦岑却不?肯尝,“算了吧,我还是去抽根烟好了……” “就吃一颗好不?好?说不?定一口就喜欢上了呢!” 许云淅拉着励蓦岑坐到身旁的沙发上,然后迅速撕开?包装纸,将里头的糖送到励蓦岑嘴边。 励蓦岑垂下眼皮,视线落在那颗粉色的半透明?啫喱糖上,迟迟没有张嘴。 许云淅又把垫着包装纸的糖往前凑了凑,低声?喊道:“哥哥……” 软软的嗓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像小奶猫的粉爪,在励蓦岑的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励蓦岑撩起眼皮,视线对上眼前那双充满期待的晶亮眼眸时,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张开?了嘴。 唇瓣擦过她纤细软嫩的手?指,然后将那颗糖含进嘴里。 温软的唇触上皮肤的刹那,许云淅的心尖蓦地?一颤。 眼神不?由?自主被那张淡红的薄唇吸引,甚至连手?都忘了收回。 “怎么,糖纸也要给我尝尝?” 直到头顶传来男人调侃的嗓音,许云淅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慌忙收回自己的手?,视线游移间,耳根忍不?住红起来。 她转过身,将糖纸丢进茶几旁的垃圾桶里,又端起桌上的马克杯喝了口水。 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将脸上的燥意带走大半。 她这才重新看向励蓦岑,问道:“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励蓦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然后将嘴里的糖吐进了垃圾桶。 诶…… 怎么还是不?喜欢? 失望之余,许云淅不?由?地?纳闷,“这糖明?明?很软很甜呀……” 励蓦岑的视线落在小姑娘的唇上,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是因?为淅淅没吃过更软更甜的。” 这么说来,他有喜欢的糖? 许云淅的心底顿时又升起希望,“那是什么糖,哪里有卖?” 励蓦岑凝在她唇上的眸光慢慢变深,薄唇轻启,缓声?说道:“它……就在你眼前。” “就在我眼前?”许云淅疑惑地?转头四顾。 片刻之后,她的双眼骤然一亮,“我知道啦!” 难怪尝了那么多糖都不?喜欢,原来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糖! 励蓦岑心头倏地?一紧,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一下。 下一秒,就见小姑娘伸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草莓,用两根手?指捏着送到他面前,喜笑颜开?地?问道:“哥哥想吃草莓对不?对?” 励蓦岑:“……” 他瞥了眼她指间的草莓,不?自觉地?蹙起眉心,“草莓很酸。” 似乎怕她强行喂进自己嘴里,他往后靠上沙发,又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了根烟含进嘴里。 许云淅摇着头,笃定地?说道:“这草莓一点?儿?都不?酸!”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摘掉草莓的叶子,咬了一口,随即眯起眼睛笑道:“又香又甜!哥哥也尝一个好不?好?” 小姑娘粉嫩的唇上沾了些许草莓汁,瞧着越发莹润诱人。 励蓦岑收回视线,抿着烟没说话。 许云淅便当他默许了,于是又挑了个红通通的大草莓出?来。 她将自己吃了一半的草莓含在嘴里,低头去摘手?上那个草莓的绿叶。 余光瞥到身侧的男人突然朝自己靠近。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已近在咫尺。 他嘴里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掉了,浓密的眼睫低垂着,遮住他眼底的情绪。 许云淅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就这么含着半颗草莓,茫然地?瞧着他。 却见男人偏过头,高挺的鼻梁斜过眼前,脖颈往下压的同?时,淡粉的薄唇也跟着张开?。 随即就感觉唇瓣被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蹭过,许云淅心口猛地?一缩。 手?里的草莓没拿住,悄无声?息地?从指尖滚落。 下一秒,嘴里骤然一空,她含在唇间的半个草莓竟被他—— 咬走了…… 许云淅愕然。 见男人噙着一点?笑意,将那半个草莓全数吃进嘴里,刚刚感受到的那温软触感,登时又在唇上复苏。 所以,碰到她唇的…… 是他的唇?! 一阵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酥麻感陡然从腰椎沿着脊骨往上窜。 心跳擂鼓般在胸口躁动起来,许云淅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咬着唇低下热烫的脸。 余光瞥见落在茶几脚边的草莓,她俯身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男人带笑的嗓音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果然很甜。” 许云淅:“……” 这人是有多怕酸,甚至不?惜从她嘴里“抢”吃的…… 难得听?他说“甜”,许云淅压下心底的波澜,用湿巾擦净手?,又从果盘里挑了个草莓出?来,摘掉叶子,半垂着眼送到他面前,“那哥哥再吃一个。” “好。”男人将手?里那支还没点?过的烟丢进垃圾桶,随即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修长骨感的手?指松松圈在她纤瘦的腕骨上,皮肤相触的地?方,有灼热的温度伴着细微的麻痒沿着手?臂迅速扩散开?去。 许云淅咬唇忍住心尖的颤动,以为他会低下头,就着自己的手?将那颗草莓吃掉。 却见他将她的手?推回来,捏着指间的草莓尖尖碰上唇瓣,有奶油般的甜香钻进鼻尖。 这是让她自己吃的意思? 可他刚刚不?是说“好”吗? 许云淅纳闷地?抬起眼帘,正好对上男人那双浓黑的眼。 那眼底漾着笑意,暧昧又勾人。 午后的办公室里,明?净的阳光从落地?窗透进来,四周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许云淅怔怔地?望进男人眼里,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冒出?来—— 他该不?会,还想像刚才那样?吃草莓吧…… 两唇相碰的酥麻感再次从心底涌上来,她的心跳骤然失序。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许云淅心底一惊,扭头朝大门看去。 随即就见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高扬的女声?紧跟着从门口传来,“四哥你怎么不?接我电……” 那年轻女人披着长卷发,身上穿着优雅的小香风套装,先是看向励蓦岑的办公桌,见那里没人,又朝沙发这边看来。 视线落在许云淅身上时,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还没说完的话就这样?消失在嘴边。 “励葶葶,谁让你进来的?”励蓦岑松开?许云淅的手?,冷脸问她。 “不?是……你们……”励葶葶伸出?手?指,在许云淅和励蓦岑之间来回指了几趟,这才接着问道,“不?会在一起了吧?” 在这种状况下见到励葶葶,许云淅也很惊讶,更多的却是尴尬。 上大学的头两年,老爷子还没去美国,每到除夕,许云淅都会去老宅。 虽然平时完全没有联系,但励家的那几位堂哥对她都很照顾,唯有励葶葶,只要老爷子一不?在场,就一个劲地?对她阴阳怪气。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她,许云淅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起身对励蓦岑低声?说道:“我先走了。” 不?等励蓦岑回应,励葶葶就抱起双臂,满脸讥诮地?笑道:“你着什么急啊?难不?成?怕我把你以前做的那些丑事抖出?来?” 许云淅不?想和她起冲突,只当没听?见那些刺耳的话,拎起背包就要走。 却被励蓦岑拉住了手?。 她脚步一顿,转头朝他看去。 靠在沙发背上的男人并没有看她,只是将她拉坐到自己身旁,迎着励葶葶视线,似笑非笑地?问道:“什么丑事?” “四哥不?知道吗?”励葶葶踩着高跟鞋几步走过去,坐到励蓦岑身侧的单人沙发上,愤愤然地?说道: “当年你掏心掏肺地?对她好,结果她是怎么对你的? 为了追季聿钦,她抛下你头也不?回地?跑去京市,现在被人甩了,又厚颜无耻地?回来抱你大腿…… 这种心机绿茶婊,你还理她干什么?!” 从前在老宅的时候,励葶葶也总是拿这件事讥讽她。 说她忘恩负义,说她恬不?知耻,还说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许云淅无可辩驳。 毕竟从事实来看,她当年拒绝和励蓦岑订婚,的确是为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而那个“喜欢的人”,是她编出?来诓骗老爷子的。 为了不?让老爷子怀疑,她拜托同?在京市上大学的季聿钦帮自己“演戏”。 他们偶尔一起外出?吃饭,或是去周边游玩,然后拍几张合照放到仅老爷子可见的朋友圈里。 就这样?“演”了大半年之后,她便和季聿钦解除了这种“不?正当”的合作关系。 而励葶葶,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她和季聿钦在一起的事,回回见了她,就铆足了劲攻击她。 那么多年过去,依然如此。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怕励蓦岑因?此心存芥蒂…… 许云淅的心吊在半空中,眼帘半垂着,余光却一直紧张地?关注着励蓦岑的反应。 可他脸上始终挂着笑。 不?是冷笑,也不?是假笑,而是那种像听?了个笑话般的,纯粹的笑。 励葶葶懵了,“四哥,你笑什么?” 励蓦岑捏着许云淅软嫩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回道:“这就是你说的‘丑事’?” 瞧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励葶葶不?由?地?惊讶。 这还不?算“丑事”? 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忍得了曾经背叛过自己的女人? 励蓦岑似乎猜到励葶葶心里所想,神情自若地?反问道:“那我问你,以后你结婚,对方是不?是不?能有情史?” 励葶葶没想到励蓦岑会把问题扯到自己头上,一时愣住。 也就一两秒的功夫,又听?励蓦岑接着说道:“大家都是成?年人,谁没在结婚前谈过一两场恋爱? 如果连这种事都算丑事,那这世界上,岂不?是有五、六十亿的人都做过丑事?” 励葶葶被问得哑口无言。 而许云淅悬在半空中的心则稳稳落回肚子里。 她抬起头,感激地?看了眼励蓦岑。 励蓦岑却没有回应她的视线,他依然偏头瞧着励葶葶,淡声?转移话题,“你找我什么事?” 励葶葶没想到,励蓦岑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她实在不?甘。 于是瞪向许云淅,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早就说要走吗?怎么还赖在这里?” 瞧她跟个刺猬似的,恨不?得把满身的刺都射向自己,许云淅自觉惹不?起,正打算抽回自己的手?起身走人,却听?励蓦岑说道:“励葶葶,怎么说话的?” 他的音量并不?高,语气也淡淡的。 可那双压在眉峰之下的黑眸,却暗沉又锋利,盯得励葶葶心底直发怵。 作为励家唯一一个女孩儿?,励葶葶从小就娇纵蛮横,家里除了老爷子,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可此时见励蓦岑沉着脸的模样?,她竟感觉到了老爷子身上才有的威压。 这让励葶葶越发不?爽了。 明?明?自己和他才是一家人,可他却总是偏袒那个乡下来的穷丫头。 六年前这样?,六年后也是这样?! 想到这里,励葶葶不?由?地?气道:“四哥,她算什么东西!你为什么……”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励蓦岑打断了,“她是你四嫂。” 短短几个字,惊得励葶葶脸色都变了,“你说什么?” 她指着许云淅,那表情比看到外星人还要震惊,“你、你们……结、结婚了?” 许云淅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没想到励蓦岑竟然轻易就把他们的“秘密”宣之于口。 励葶葶可不?是钟瑶那样?守口如瓶的人,要是被她知道,不?出?一天,保准传得人尽皆知。 而且,关于她的部分,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 赶在励蓦岑再开?口前,许云淅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 见他转头朝自己看来,赶忙冲他使眼色。 可奇怪的是,平时十分机敏的男人,此时却像突然被降智了一般,一脸茫然地?瞧着她。 许云淅又不?能明?说,只好一个劲儿?地?朝他挤眉弄眼。 那模样?落在励蓦岑眼里,只觉得有趣极了。 连刚刚被励葶葶气出?来的一腔怒意也散去了大半。 有心再逗逗那小姑娘,又怕自己再装下去,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好冲她扬了扬眉,暗示自己已经意会,随即转过头去,对励葶葶说了硬邦邦的两个字:“快了。” 快了? 也就是说他非许云淅不?娶了? “四哥,她到底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 话还没说完,就被励蓦岑陡然抬高的音量盖了下去,“所以你今天来,就是管我什么时候结婚的?” 当然不?是! 可这件事同?样?很重要,要是许云淅真的嫁给励蓦岑,那她不?就真的成?了励家的一员了? 而且,还变成?了她的“四嫂”! 光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励葶葶还想再说什么,触到励蓦岑仿佛裹了寒霜般的眼神,只好暂且压下心头的不?爽,道出?今天来找他的目的,“老爷子让我来盛瑞历练历练……” 她一心想要创立自己的潮牌,可父亲之前给的那笔资金早被她败光了,只好跑去问老爷子要。 老爷子倒也爽快,让她自己开?口,说要多少都给,但前提是—— 在盛瑞历练两年,并且达成?既定的指标。 她把集团里所有的部门都了解了一遍,最后找出?一个最容易蒙混过关的——“知识产权部”。 只要让部门里头那些写专利的多写几个,不?就能轻松完成?指标了? “我对知产部最有兴趣,你把这个部门给我管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丢出?来,励蓦岑“嗤”地?一声?笑出?来,“励大小姐,你当我这里是游乐场,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那轻蔑的语气听?得励葶葶心底直冒火,她斜眼睨向许云淅,理直气壮地?反问道:“那她怎么进的知产部?” 励蓦岑回怼道:“她有专代证,你有吗?” 励葶葶不?服气,“我是去做管理的,要什么证?” “连最基本的证都没有,怎么管理?” 见励葶葶还要辩解,励蓦岑看了眼表,抢在她前面开?口道:“我要去开?会了……” 他牵着许云淅站起身来,“你要是想玩过家家的游戏,不?如回美国找你爸,我这里,不?养闲人。” 在励蓦岑这里踢到了铁板,励葶葶气急败坏地?走了。 许云淅也和励蓦岑告别。 李馨约了她和钟瑶吃散伙饭。 李馨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成?为“新智和”的一员,回老家发展。 许云淅虽然觉得遗憾,但回过头想想,以李馨的性?子,这应该是最适合她的选择。 励蓦岑因?为下午有会,让司机送许云淅去李馨家。 回到那熟悉的“老破小”,许云淅心底升起淡淡的怀念。 一整个下午,许云淅和钟瑶、李馨一起逛超市、买菜、做饭,吃过之后,又去KTV唱歌。 难免被钟瑶问起与励蓦岑的进展。 许云淅笑着摇摇头。 李馨拿着话筒陶醉在自己唱的情歌里,钟瑶凑近许云淅,小声?问道:“你们每天晚上还睡一起吗?” 许云淅点?点?头。 “那……怎么还没进展?”钟瑶不?可思议地?将许云淅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这娇美玲珑的身段,别说男人,就是她一个女的,看了都会心动…… 许云淅端起饮料喝了一口,苦笑道:“谁会和自己的妹妹有进展呀……” 钟瑶却不?同?意她的说法,“他要真把你当妹妹,就不?会跟你结婚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话音一顿,又接着说道,“他该不?会……把你当同?妻吧?” 许云淅一脸茫然,“同?妻?” 钟瑶解释道:“就是那种骗婚的gay……” “不?会吧……”许云淅摇头,“他之前有女朋友的。” 钟瑶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那所谓的女朋友……说不?定只是障眼法……” “障眼法?”许云淅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钟瑶双眼一亮,问道:“你要不?要试试他?” “怎么试?” 瞧许云淅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望过来,钟瑶暗叹一口气,这么纯的小姑娘,如果她是男人,大概也舍不?得对她做什么吧…… 钟瑶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尽快把话说得浅显易懂,“就,晚上睡觉的时候,你主动点?,抱一抱亲一亲什么的,要是他取向正常,肯定忍不?住的……” 听?到“亲一亲”的时候,许云淅的脑海里当即浮现出?中午在励蓦岑办公室里,他从自己嘴里“抢”草莓吃的画面,心脏顿时漏了一拍。 她咬了咬唇,等心底那羞燥的情绪散去之后,才轻声?说道:“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自从励蓦岑受伤以来,他们每天一起吃饭,傍晚一起遛狗,晚上他教她日?文,她帮他洗头、按摩。 熄灯之后,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听?着彼此的呼吸进入梦乡。 他们虽然不?是亲密的爱人,却比爱人过得还要幸福。 他已经给了他能给的一切。 她不?能再贪心了。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九点?了。 励蓦岑还没回来。 许云淅洗过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翻着推理小说,一边等励蓦岑回来。 可时钟已经指向十点?了,依然不?见他的身影。 这大半个月以来,除了上班时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特别是在家里的时候,两人总是呆在一起。 乍然不?见他的身影,许云淅竟有点?不?习惯。 想给他发条微信,问问什么时候回来,又怕打扰到他。 可就这样?干等着,又忍不?住挂念他…… 踌躇间,忽然听?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 随即就见趴在脚边地?毯上昏昏欲睡的柴宝忽地?起身朝门口跑去。 开?门声?紧接着传来。 许云淅心头一喜,连忙放下书,趿着拖鞋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玄关去。 暖黄色的灯光里,男人坐在换鞋凳上,拖鞋已经换好,人却还懒洋洋地?靠在墙上。 柴宝的前爪搭在他的腿上,摇着尾巴热情地?求爱抚。 他神情散漫地?勾着唇,将自己的大掌罩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缓慢地?偏头看来。 视线交错的瞬间,男人半阖的长眸里荡开?几分朦胧的笑,“在等我?” 他嗓音沙哑,扬起的尾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听?来,撩得人心弦微动。 “嗯。”许云淅抿着唇大方承认。 她走过去,将他丢在一旁的外套拿起来,挂上衣架时,闻到淡淡的酒气,顿时讶然,“哥哥喝酒了?” “嗯……”男人闭着眼睛点?了一下头,“几个朋友从美国来,一起喝了点?……” 美国来的朋友? 许云淅微微一愣,脑海里闪过姚婧的身影。 见他撑着双腿从换鞋凳上站起来,慢慢悠悠地?往屋里去,她忙抬脚跟上去,“哥哥的手?还没好,不?能喝酒的……” “知道啦……”男人懒懒陷进沙发,一边解开?领扣,一边仰头冲她笑,“下次一定不?喝,小管家婆。” 当这声?充满调笑意味的称呼再次从他嘴里冒出?来的时候,许云淅神情一滞。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管的太多了。 不?仅管他抽烟,还管他喝酒…… 她又不?是他真正的妻子…… 想到这里,许云淅忽地?反应过来—— 她搜罗了那么多糖给他尝,却始终找不?到他喜欢的,或许,并不?是那些糖不?够甜、不?够软,而是…… 他不?想要。 换言之,他根本就不?愿意戒烟。 他只是用这种方式来婉拒她的“多管闲事”而已。 淡淡的涩意从心间的缝隙钻出?来,许云淅抿了抿唇,问:“哥哥要喝水吗?” “要……”男人抬手?手?扯开?衬衣领口,平直的锁骨坦露在灯光下,衬着黑色衣料,越发显得冷白如玉。 许云淅别开?视线,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过来。 大概灯光太亮,男人半躺在沙发上,一双长腿随意敞开?着。 衬衣袖子卷到手?肘,紧实的手?臂搁在闭起的双眼上。 一张淡红的薄唇微微张开?,修长的脖颈向前弯起一点?弧度,凸起的喉结在灯下异常显眼。 她走到沙发旁,轻声?唤道:“哥哥。” “嗯……”男人从喉咙里压出?一点?低轻哑的声?音,手?臂跟着放下,撑着沙发慢腾腾地?坐起身来。 “水来了。”许云淅俯身将水杯送到他嘴边。 男人撩开?眼皮,抬手?握住她的手?,张唇含住玻璃杯的沿口。 男人的手?心干燥而炙热,就这样?带着几分力道覆在她的手?背上,一点?一点?将水杯抬起。 清亮的白开?水流进他的唇里,喉结滑动间,杯子里的水慢慢变少。 直到滴水不?剩,男人才放开?她的手?,睁开?双眼朝她看来。 那狭长的眸子仿佛蒙着一层雾,望过来的眼神迷离中带着几分笑,“谢谢。” “不?用。”许云淅收回杯子,不?经意的目光划过男人的唇。 那两片形状优美的薄唇被水润过之后,在灯光下红得发亮。 她的视线下意识顿住,脑子里又一次自动播放起,他偏头从自己唇上叼走那半颗草莓的画面。 唇瓣轻触的酥麻感再次在唇上苏醒,她心头不?由?地?一紧。 一声?低哑的嗓音就在这时响起:“好看?” 许云淅蓦地?回过神来。 身前的男人歪在沙发上,手?肘支在扶手?上,两根手?指软绵绵撑着脸颊,漾着笑意的眼底,仿佛有光影在流转。 喝过酒的男人将白日?里藏起的不?羁与恣意全都释放出?来,就这样?随性?地?坐在那里,姿态松弛,投过来的眼神直接而灼热,有如实质般,盯得她耳根发烫。 许云淅移开?视线,心虚地?摇了摇头。 男人眉峰一挑,又问:“不?好看?” 许云淅被问得有些混乱。 她一时猜不?透他话里的主语是什么,又不?好意思问,便又摇头。 男人似乎被她呆萌的样?子愉悦到,挑起唇角,从鼻腔里喷出?一声?轻笑。 随即直起身来,长臂一伸,圈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到身前。 “啊……”许云淅毫无防备,就这样?跌进了男人怀里。 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清冽的薄荷气息混着淡淡的酒气传进鼻尖。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布料,她感受他紧实的肌肉和炽热的体温。 她的手?无意识地?撑在他的膝盖上,想从他身上起来,腰上却蓦地?一紧,随即就被压在了沙发上。 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瞬间在眼前放大,一双墨黑的眸子如深邃的夜空,就这样?直勾勾地?盯住她,薄唇微启,一字一句,问得又低又哑,“那到底……好看,还是不?好看?” 一种独属于成?熟男性?的危险气息从头顶笼罩下来,许云淅的心脏跳得厉害。 她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茫然无措地?瞧着身上的男人,一声?低软的轻唤从微张的粉唇边溢出?来,“哥哥……” 那柔缓的声?线裹着小姑娘身上特有的馨香,将励蓦岑强压在心底的渴望悉数勾了上来。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闭上眼俯身吻下去。 灼烫的唇先是落在她的眉心,之后沿着那秀挺的鼻梁缓缓往下滑去。 那洒在皮肤上的炽热气息仿佛一簇簇火星,烫得许云淅心跳失序。 她感受到男人身上非同?往日?的火热体温,撑起手?臂挡在他胸前,轻声?说道:“哥哥,你是不?是喝多了……” 男人的唇在她鼻尖停了许久,才稍稍抬起脸,黢黑的眸子凝着她的双眼,一道低哑的嗓音从他喉咙里又缓又沉地?压出?来,“谁是你哥哥?” 他直勾勾的视线有如实质,盯得她整张脸都要烧起来。 她抿着唇偏开?头,伸手?推了推男人的胸口,想让他起来。 可励蓦岑的注意力却被眼前这张白里透红的侧脸吸引。 她散在肩上的乌发有些凌乱,他抬手?拨开?顺滑的发丝,小姑娘的耳朵便完全坦露在眼前。 那耳上的皮肤仿佛被夏日?最秾丽的晚霞浸染过,特别是那颗嫣红的耳垂,似上好的美玉,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低下头,一口咬住那颗肖想已久的软嫩耳垂,哑着声?,一字一句纠正,“我是你老公。” 62.潮涌15 潮涌15 湿热的触感从耳上传来, 许云淅的心狠狠一颤。 她扭着头,僵着身子躺在那里,而?身上的男人, 仿佛把她的耳垂当成了一颗糖, 轻舔慢吮,甚至还?咬在齿间?, 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 许云淅哪里经历过这些。 她只觉得阵阵战栗自耳根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她情不自禁地缩起肩膀, 求饶似地低声唤道:“哥哥……” “甜……”男人的低笑在耳畔响起,许云淅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哥哥……”岑寂的夜晚,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粘热起来, 她顶着滚烫的脸, 手掌虚虚抵在他的胸膛上,小声说道, “你喝醉了。” “嗯,醉了……”男人哑着声, 散漫的笑声就响在她耳边。 那暗哑的嗓音让许云淅的心渐渐发?烫。 他们睡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未对她做过这些。 今晚却一反常态,越过假夫妻之间?的界限, 热切又恣意地与她亲密。 而?他之所以这样, 只是因为—— 喝醉了。 等?他酒醒之后?, 或许什么都不会记得。 而?以后?,也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想到这里,许云淅闭上眼睛, 缓缓放下挡在男人胸口的手。 大约察觉到她的默许, 男人唇齿间?的动作越发?恣意起来。 许云淅咬着唇,任由自己沉溺在这近乎偷来的欢愉里。 却被?一阵陡然响起的门铃声扯回了神思。 她心头一跳, 蓦地睁开双眼。 光线刺眼,她眨了眨眼睛,偏头与身上的男人小声说道:“哥哥,有?人来了……” 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暗哑,还?带着不自觉的轻颤。 男人放开她的耳垂,鼻尖与薄唇却依然在她耳畔摩挲流连。 好似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 门铃还?在响。 许云淅推了推他的胳膊,小声问道:“会不会是爷爷来了?” 除了老?爷子,她想不出别的人会在这深夜时分?上门。 “不会……”敷衍的两个字出口之后?,男人湿润的唇瓣沿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往她的唇角靠近。 许云淅却没发?觉他的意图,她满脑子都是门外的人,“我去看……” 话还?没说完,唇就被?封住了。 许云淅蓦地一愣。 那从未有?过的酥麻仿佛细细的电流,顷刻间?窜进她的四肢百骸。 门铃就在这时停下。 恢复安静的客厅里,甚至能听见挂钟发?出的轻微滴答声。 可?没过几秒,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许云淅霎时间?从初吻的惊诧中回过神来。 她偏头移开自己的唇,伸手想去够手机。 可?半边身子被?男人压着,她脱不开身。 只好与他商量,“应该是爷爷来了……哥哥让我去开门好不好?” “不好……”心心念念那么久,终于尝到她的滋味,那甜软的感觉比想象中还?要?迷人,他哪里舍得就这样放开? 男人伏在她耳边,低喃道,“别走……别再?离开我……” 那恳求似的温言软语让许云淅心中一凉。 “别再?离开我……” 他这是把?她当成了姚婧吗? 刹那间?,许云淅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他是从美国?来的朋友们那里听到了姚婧的近况,所以才借酒浇愁吗? “哥哥,你喝多了……”许云淅试图推他起身,却不想他握住她的手腕,低头亲起她的手来。 湿热的唇在手心游走,激起阵阵麻痒,仿佛有?无数只小蚂蚁啃噬着皮肤。 许云淅耐不住,使了全身的力气才从他身下挣出来。 可?刚起身,男人的长?臂又从身后?绕过来,箍住她的腰将她拉回怀里。 “别走……” 男人的吻如夏夜湿热的风,在耳畔辗转不肯离去。 这缠人的模样,与他平日里温润体贴的哥哥形象大相径庭。 甚至在晚上,她抱着他入睡的时候,他也似泰山般岿然不动地平躺在那里。 门铃声与手机铃声交错在一起,响个不停。 许云淅只觉得心乱如麻。 “哥哥,我只是去开门,一会儿就回来……”她用力去掰男人环在腰间?的手臂。 大约听出她语气中的急切,男人缓缓停下动作,在她耳边呢喃道:“那回来再?给我亲……” 与他认识那么多年,她从未听他说过如此亲昵而?直白的话语。 他与姚婧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样吗? 苦涩盈满胸口,许云淅点着头应了声“好”,男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许云淅踩着一声急过一声的门铃,逃也似地奔向玄关。 开门前,她习惯性地往换鞋凳上方的可?视电话里瞥了一眼,却在看清门外的人时,陡然刹住了脚步。 她一直以为是老?爷子来做“突击检查”,却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夏妍! 夏妍住在老?城区,离这里有?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这么晚了,怎么会跑来这里? 更何况,她还?怀着孕! 许云淅愣了两秒,随即迅速折回客厅,压低声音对那半躺在沙发?上的男人飞快地说道:“哥哥,我朋友来了,你先上楼去躲一躲好不好?” 男人闭着眼睛歪着靠背与扶手之间?的角落里,闻言微微掀开眼皮,半是困惑半是不满地问道:“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躲?” 瞧他岿然不动的模样,许云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 许云淅一边解释一边伸手去拉他,可?手指刚碰到他的手臂,就被?反手拽了过去。 许云淅一屁股跌坐在男人腿上,腰肢随即被?揽住,“那就告诉她。” 男人懒洋洋的嗓音贴着耳廓传来,许云淅不由地一愣。 夏妍虽然是她好友,可?到底和钟瑶那种可?以交心的挚友不一样。 更何况,告诉的人越多,泄露的风险就越大。 “哥哥还?是上楼去躲一躲吧,她应该不会留太久的……” 可?和一个喝多的人如何讲得清道理,男人贴着她的脸,摇着头不肯动。 “哥哥……”许云淅急得都快哭了,“求你了……” “怎么求?”男人微仰起脸,拿一双漫着笑意的迷离长?眸,饶有?兴致地凝视着她。 那眼神实?在勾人,许云淅移开视线,小声问道:“哥哥想让我怎么求?” 这话正中男人下怀。 他缓缓扬起唇角,眼底的笑意散去,炽热的眸光浓得几乎化不开。 “晚上睡觉的时候……”男人的嗓音哑得不像话,他伸出大拇指,拿干燥温热的指腹缓缓蹭过她莹润的下唇,慢声说道,“让我……亲得久一点……” 喝过酒之后?,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亲了吗…… 许云淅蓦地想起,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姚婧跟她说的那些话。 姚婧说,励蓦岑因为不想与她订婚,前一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闹腾了一整夜,到天亮才睡下。 当时的她,对于“闹一整夜”,并没有?清晰的概念。 此时想来,那一夜,他大约就是像眼下这般粘着姚婧,一个劲地闹着要?抱要?亲吧…… 许云淅抿着唇,十分?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好”字来。 男人扬起唇角无声地笑开,修长?手指理着她微乱的鬓发?,压低嗓音叮咛道:“别让我等?太久……” 许云淅:“……” 好不容易将男人送进电梯,又等?指示灯跳到“3”,许云淅这才急匆匆地跑去开门。 香樟花的香味随着微醺的夜风扑面吹来,许云淅对上门外的微凸小腹的女人,抱歉地笑道:“妍妍,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洗澡……” “淅淅……”不等?许云淅把?话说完,夏妍就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 许云淅倏地一愣,随即就听夏妍闷闷的声音从自己肩上传来,“我离家出走了,你收留我一晚好不好?” 离家出走? 许云淅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想到她与婆婆的关系,猜测道:“你……跟你婆婆吵架了?” 夏妍沉默几秒,然后?低声否认道:“不是。” 之后?便没了下文。 她不想说,许云淅便没接着往下问,只拍了拍她的背,温声说道:“我们进屋吧。” “好。”夏妍放开许云淅,低着头跟着她进门。 许云淅把?夏妍带到沙发?上。 之前被?励蓦岑一通闹腾,上面的靠垫、玩偶掉得满地都是。 她蹲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一将它们捡起来。 夏妍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坐在一旁的单人座上,双手蜷在腿上,轻声问道:“淅淅,你家里……有?吃的吗?” 她的声音太低了,最后?几个字许云淅没听清,因为心虚,还?以为她问的是“你家里有?人吗?” 心头陡然一跳,指尖抓起地上一个粉色的南瓜抱枕,别开视线否认道:“没有?啊……这都是柴宝弄的……” 跟在她身旁的柴宝听到自己的名字,仰起脑袋茫然地摇了两下尾巴。 夏妍发?觉她听错了,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一遍,却又不好意思再?开口,犹豫间?,肚子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响。 许云淅刚将靠垫放在沙发?上,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朝夏妍看去。 客厅里的灯光很亮,她看到夏妍垂下红肿的眼睛,尴尬地笑了笑,“我……还?没吃晚饭……” 她边说边把?手放在凸起的小腹上,唇角的笑渐渐变得苦涩。 许云淅这才反应过来。 “那我现在去做,你想吃什么?”见夏妍抬起眼帘,感激又期待地朝自己看来,许云淅想起自己糟糕的厨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过我只会蛋炒饭、煮面条,稍微复杂点儿的都不会……” 说完之后?怕夏妍失望,又立刻补充道,“但是我可?以给你点外卖!” 夏妍笑着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给我煮个泡面就好。” 许云淅歪了下脑袋,疑惑道:“孕妇可?以吃泡面吗?” 夏妍的双眼骤然亮起来,“当然可?以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吃了,现在特想吃!” 她语气十分?肯定,可?许云淅还?是不放心,拿起手机搜了一下,得到的答案是“不建议食用”。 “要?不我给你煮碗面吧?”说话间?,想起昨晚阿姨卤的牛腱还?有?剩,便说, “番茄牛肉面怎么样?酸酸甜甜的番茄加上劲道美味的卤牛肉,再?煎个香喷喷的荷包蛋,最后?放上一把?绿油油的小青菜,保证你和宝宝吃得饱饱的!” 穿着黑白大熊猫睡衣的小姑娘站在茶几旁,笑眼弯弯,温柔得好似一朵白山茶。 夏妍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她咬着唇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许云淅说着便将茶几上的几个果盘挪到她手边的小几上,又把?电视遥控器塞到她手里,说,“你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很快就好!” 说完便小跑着往厨房去。 柴宝也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哒哒哒地跟了上去。 等?着一人一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夏妍才长?长?地吐了口浊气。 她没有?打开电视,而?是靠在沙发?背上,习惯性地摸了摸小腹。 身下的皮沙发?柔软舒适,手边的果盘里,堆满了新鲜水果。 一旁的长?沙发?上,散落着各种可?爱的玩偶。 前面的茶几上,一捧养在透明长?颈花瓶里的小雏菊充满了活力。 花瓶旁摆着几本厚厚的小说,最上面一本打开着,封面朝上反过来搁在那里,封面上印着日文,看来是本原版书。 客厅是挑高的,设计精美的顶灯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 一仰头,便能看到二楼的走廊,透过雕工精致的木栏杆,可?以瞥见两扇敞开的房门。 门里头没有?开灯,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 夏妍收回视线,暗自叹了口气。 整栋别墅看起来简单,却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一个人住在这里,自由又温馨,说一句“三?生有?幸”都不为过。 反观自己,结了婚之后?,天天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耗得精气神都快没了。 婚后?还?不到两个月,和老?公?的感情也降到了冰点。 两人吵完架已经快两个小时了,他也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两个小时。 夏妍只觉得一阵心寒。 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信号和网络都是满格,可?电话和微信却没有?任何动静,最后?的期望破灭,她用力按下了关机键。 一刻钟后?,夏妍坐在了餐厅里。 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面,红彤彤的番茄、嫩绿的青菜,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还?有?铺了大半碗的牛肉…… 热气袅袅上升,熏得夏妍的眼眶湿润。 “淅淅,我以前总觉得你很傻……”她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在许云淅纳闷的目光里,缓缓说道,“你总是一个人,不管多优秀的男生追你,你都不为所动。” 许云淅笑了笑,捧起手里的马克杯,喝了一口热牛奶,暗自想道:那是因为自己心里藏着一个无人能比的男人,让她再?也看不见别人。 “一个人也太可?怜了,形影相吊孤孤零零…… 谈恋爱多开心呀,每天都有?人陪着、哄着,对你百依百顺,让你予取予求……” 夏妍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筷子上,那幽幽的语调突然就变得激烈起来,“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恋爱谈着谈着,竟然把?自己一辈子都搭了进去!” 瞧着夏妍满身郁气的模样,许云淅有?心想安慰几句,可?又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怕说错了话,惹得她更加伤心。 索性就把?话题带到了自己身上,“其实?我一直不谈恋爱,是因为……有?暗恋的人。” 之前在上大学的时候,夏妍也听许云淅讲过。 那时以为这只是她拒绝那些追求者?的借口,此时再?次听她提起,倒是信了, “那你怎么不去追?以你的条件,也就是开口表个白的功夫而?已。” 听她说得如此简单,许云淅忍不住笑起来,“妍妍,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淅淅,你自信点好不好?”夏妍咽下嘴里的面条,掰着手指细数她的优点,“你长?相好、身材好、学历好、性子也好,我要?是男人,被?你这样的女人表白,做梦都要?笑出来了!” 许云淅却笑不出来。 她垂下眼,大拇指摩挲着杯柄,摇着头低声说道:“跟他的白月光比起来,我差得太多了……” 脑海里浮现出姚婧干练优雅的模样,唇边浮起自嘲的笑,“给我三?辈子,都追不上的那种……” 夏妍沉默几秒,随即笑着安慰道:“既然那男人有?眼无珠看不到你的好,就早点跟他说拜拜,你自己独美,不是更好吗?” 许云淅赞同地点了点头,可?心里却在想,自己花了整整五年时间?,都没能彻底和他说拜拜,想要?自己独美,哪有?那么容易呢…… 夏妍却仿佛被?自己的话激励了,放下筷子,信誓旦旦地说道:“要?是可?以重来一次,我死也不会再?去找狗男人谈恋爱,老?娘自己独美,一辈子都爽歪歪!” 见夏妍情绪有?所好转,许云淅便找了个借口,匆匆上楼去看励蓦岑。 不管是煮面的时候,还?是和夏妍聊天的时候,许云淅的心都紧紧系在励蓦岑身上。 长?这么大,她几乎没碰到过喝醉酒的人。 她父亲是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向来滴酒不沾。 她亲爷爷倒是会喝酒,但也只是浅尝而?已,从不过量。 唯一一次遇上,还?是在大四那年,隔壁宿舍有?个女生因为失恋喝醉了酒。 那时候早已过了熄灯时间?,她却沿着走廊,挨个敲着其他宿舍的门,又是哭又是笑的,闹了好久,才被?同宿舍的舍友强行拉了回去。 许云淅怕励蓦岑迟迟等?不到自己,也像那女生一样闹腾起来。 她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里头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大片的阴影里,她蹑手蹑脚地朝床边走去。 只见那男人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床上,身上的衬衣已经换掉,一件深蓝色的睡袍松垮垮地笼在肩上,露出大片光落裸的胸膛。 他的左臂搁在额头上,一双浓眉深深蹙着,双眼紧闭,看样子是睡着了。 许云淅暗暗松了口气,随即缓缓拉起被?子,悄无声息地盖到他身上,又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却在转身要?走的那一瞬间?,手腕冷不丁被?握住。 她心脏一抖,还?没来得及回身,手臂就被?猛地一拽,整个人就这样直挺挺的往床上倒去。 原本躺在床上的男人也在这时坐起身来,原本盖在男人身上的薄被?滑到腰间?,她直直撞进他睡袍半敞的怀里,一声低低的惊呼忍不住从喉咙里冒出来。 手掌下意识地抵在男人的胸膛之上,那坚硬而?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她心头微微一跳,收回手,一边试图起身,一边关切地问道:“有?没有?撞到你的手?” 男人却恍若未闻。 他倾身凑近,单手将她揽进怀中。 炽热的薄荷气息仿佛一张网,将她整个人笼住,在又急又乱的心跳声中,她听见男人暗哑的抱怨声在耳边响起,“怎么这么久才来……” 男人的呼吸灼在她耳后?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小的颤栗。 她咬着唇抬起脸,在暗橘色的灯光里,对上一双沉如深海的暗眸。 仿佛所有?的心神都被?吸了进去,她压着怦怦乱跳的心,下意识地解释道:“我朋友离唔……” 解释的话才刚起了个头,男人俊美的脸忽地在眼前放大,下一瞬,干燥而?炽热的吻便堵住了她的嘴。 63.潮涌16【完结】 潮涌16 两唇相贴之处, 仿佛有电流骤然迸开。 许云淅心?脏一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双手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身前的?薄被。 她以为, 他?亲一下就好, 却没想到会那样缠绵。 她的心渐渐慌起来。 她上楼的?时候,夏妍的?面已经?吃掉一半, 若是她在这里耽搁太久, 她会?不会?上来找她? “哥、哥哥……”下唇被他?轻吮着, 出口的?声音变得又娇又哑,仿佛不是自己的?。 身上的?男人顺势将舌尖探进她嘴里,之后便像发?现了新?世界般, 一发?不可收拾。 再发?出的?声音破碎无法成?句, 她只?好伸手去推他?。 却被男人压在身下,双手手腕也被他?单手抓着, 牢牢按在头顶。 再没?有阻挠,他?吻得恣意又激烈。 安静的?卧室里, 甚至能听见那让人脸红心?跳的?轻微声响。 许云淅从未见过这样的?励蓦岑。 他?待她,总是如春风般温柔和煦。 可眼下,却像狂风暴雨般侵袭而来, 恨不得要将她席卷一空。 与她睡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 他?都恪守界限, 以至于钟瑶都怀疑他?是骗婚的?gay。 可谁能想到,他?也有如此强势、热烈的?一面。 原来,他?对她无动于衷, 不是因为取向有问题, 而是——她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有凉凉的?泪意从眼角渗出来,许云淅把心?一横, 合上牙关用力咬下去。 吻在兴头上的?男人顿时吃痛,动作猛地停下来。 他?往后撤开些许,微微有些吃惊的?神?情里,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凝住她的?视线。 许云淅忽然有些后悔。 她移开视线,微哑的?嗓音从急促的?呼吸间?挤出来,“我朋友、还在楼下……” 男人似乎没?听懂她的?话,愣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好像清醒了一些,翻身从她身上下来,哑着声道歉,“对不起,我……好像真的?喝多?了……” 许云淅摇了摇头,撑着床坐起身来,“我朋友离家?出走了,晚上会?住在这里……” 说话的?时候她始终垂着眼帘,可那两道从侧面投来的?视线却异常明显。 “她心?情不太好,我去客房陪她睡,哥哥……”说到这里,她眼睫颤了颤,抿唇下了床,“早点休息吧……” “嗯。”励蓦岑的?话音还没?落,许云淅就抬脚走了。 励蓦岑坐在凌乱的?床上,身前的?睡袍几乎全都敞开了。 他?却浑然未觉,目光一错不错地追随着那道纤瘦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后,才缓缓收回视线。 卧室里一片沉寂。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小姑娘轻轻软软的?嗓音。 听起来平静得不带什么情绪,可她……应该很生气?吧? 他?伸出舌尖蹭了蹭上牙,被她咬破的?地方顿时传来尖锐的?痛意,丝丝铁锈味紧接着在嘴里扩散开来。 他?苦笑着摇摇头——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咬起人来,倒是挺狠。 * 许云淅担心?自己睡相太差,会?把夏妍当大熊猫玩偶一般手脚并用地缠住,因此准备了两床被子。 关了灯,两人躺在各自的?被窝里,小声聊着天。 “淅淅,以后你找男朋友,可千万要擦亮眼睛。” 这肺腑之语里充满了过来人的?经?验之谈,许云淅笑着回道:“我以后,应该不会?找男朋友……” 夏妍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点着头应道:“对,不找最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特别是在床上跟你说的?那些,全都是狗屁!” 听到“床上”两个字,许云淅的?脑海里自动浮现起不久前在主卧里发?生的?那一幕。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微肿的?唇。 那是他?在她唇上留下的?印记。 从轻柔到粗野,他?仿佛将压抑在心?底的?全部思念和渴望都释放了出来。 他?是……有多?想姚婧? 每一个与她睡在一起的?夜晚,他?的?心?里,都在想着姚婧吧?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并不是可怜自己,而是深刻体会?到他?心?底那份爱而不得的?凄苦滋味。 “我想离婚。”耳边传来一道轻淡却坚定的?声音,瞬间?把许云淅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 “离婚?”她诧异地朝身侧看去。 一片黑暗中,好半晌才听到夏妍的?回音,“对。” 这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许云淅沉默了。 良久,才迟疑地问道:“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夏妍回道:“我也不确定。” “不确定就要离婚?”许云淅有些惊讶,“会?不会?太草率了……” 毕竟孩子都有了。 “我没?有证据,但感觉,不会?骗人。” 寂静的?夜里,夏妍终于还是忍不住,将那些闷在心?底的?糟糕心?事全都吐了出来, “刚结婚的?时候,他?隔三差五就回来,后来渐渐地,到周末才回,再后来,只?回来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匆匆赶去学校……” “我以为他?真的?很忙,有做不完的?实验、写不完的?论文。 我体谅他?,怕打扰他?,连视频都不敢打。 直到昨天,我去学校看他?,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却看到……” 夏妍哽着声,停了好久才又接着说道, “他?和一个女的?有说有笑地从实验楼出来,他?看起来那么开心?,和在家?里冷淡烦躁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就这样从我身旁经?过…… 或许他?和那个女的?没?有任何暧昧关系,但我知道……” 她用力抽了下鼻子,用浓重的?鼻音说道,“他?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低泣声从耳边传来,许云淅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悲凉。 比起家?里的?满地鸡毛,学校里的?生活自然要纯粹、快乐许多?。 夏妍的?老?公或许不想掺和到没?完没?了的?婆媳矛盾中,才去学校躲清净。 躲着躲着,心?便远了。 没?有心?的?婚姻,该如何维续? 许云淅点亮小夜灯,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夏妍。 “其实我也没?有多?爱他?……”夏妍接过纸巾,一边擤鼻涕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当初我只?是图他?对我好,现在连这点好都不见了,我还要他?做什么!” 可离婚不像分手,牵扯到的?人与事实在太多?,更何况宝宝还在肚子里。 许云淅不敢想象“离婚”两个字带来的?一团乱麻,她轻叹一口气?,拍了拍夏妍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很晚了,我们先睡吧,那些事情等睡醒了再想。” 夏妍点点头,收了眼泪躺下睡觉。 可直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许云淅还没?有睡意。 一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就自动自发?地浮现出励蓦岑那双晦暗的?眸子来。 后腰、肩膀、手腕……所有被他?按过的?地方,都还残留着那紧绷的?力道。 唇瓣、耳朵、脸颊……每一个被他?吻过的?地方,依然还能感觉到他?唇上的?炽热温度。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想将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从记忆中赶出去,却忽地想起,自己在情急之下,重重咬了他?一口,好像还咬出血了…… 她的?心?骤然一沉。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处处迁就她、处处为她着想。 更别说为了救她,受了那么重的?伤…… 可她呢,不过被他?酒后亲了几下,就发?狠咬人…… 他?又不是故意的?。 后悔和愧疚从心?底涌上来,想发?条消息和他?道歉,又怕打扰他?睡觉。 思来想去,一直熬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夏妍还在睡,许云淅悄无声息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时间?,却见屏幕上横着一条新?消息提示,是励蓦岑发?来的?。 她迅速点开,消息有点长,她飞快地扫了一遍,又从头逐字逐句地看起来: 【淅淅,昨晚借着酒劲对你做了过分的?事,实在对不起。 以后我都听淅淅的?,保证不抽烟、不喝酒,做淅淅的?好哥哥。 所以,别再生我的?气?好不好? 另外,我会?搬去原来的?地方住,你安心?让你的?朋友留在这里,等她走了我再回来。】 许云淅的?视线落在“哥哥”那两个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半晌之后,才回了一行字过去:【我没?有生气?。】 发?出去之后又觉得语气?有点儿淡,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午饭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做了给你送去。】 励蓦岑的?回复来得很快: 【不用了,上午要去市里参加一个高峰论坛,午饭会?在那边吃。】 他?右臂的?骨折虽然好了很多?,但拿筷子还是有点问题,左手倒是勉强能用。 之前许云淅怕他?不便,依然坚持三餐都喂他?。 可今天,他?却要自己在外面吃。 许云淅不太放心?,想叮嘱他?几句。 可绿色光标在回复框里闪了好久,最终还是回了一个孤零零的?【好】字过去。 微信便再也没?有动静。 许云淅放下手机,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望着天花板的?双眼涩得发?疼。 * 吃过午饭,夏妍就走了。 她打算先回父母家?,和他?们商量一下离婚的?事。 当初她提出要和石孟翔结婚,父母是反对的?。 那个时候,她沉迷在石孟翔对她的?百依百顺里,根本就听不进他?们的?话。 而现在,结了还不到两个月就要离,也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见夏妍愁容满面,许云淅宽慰道:“别担心?,你爸爸妈妈对你这么好,肯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夏妍红着眼点了点头,随即坐进许云淅帮她叫来的?网约车里。 白色的?车子汇入车流,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是不是被夏妍的?情绪感染,许云淅也有些郁郁寡欢。 回到家?,她给励蓦岑发?了条消息: 【我朋友回去了,哥哥可以回来了。】 消息发?出去之后,过了个把小时才收到回复: 【下午要和美国的?合作伙伴讨论几个投资方案,预计会?到半夜,就不回去了。】 就算讨论到半夜,从公司到家?,不过几分钟车程,为什么不回来呢? 【这边比你原来住的?地方近多?了,还是回来睡吧。】 手指在手机键盘上飞快地敲出一行字,却在点下发?送键之前,顿住了动作。 耳边回想起他?叫自己“小管家?婆”时的?样子,许云淅犹豫片刻,删掉了回复框里的?所有字,转而写道: 【那哥哥记得吃晚饭,尽量早点休息,别太辛苦。】 【嗯,淅淅也早点休息。】 对话到了这里便结束了。 那之后,两人再没?有联系。 直到第二天上午,许云淅才再次见到励蓦岑。 彼时她刚从创研中心?开会?回来。 昨晚下了一场雨,气?温断崖式下降,感觉好像从盛夏一下子坠入了深秋。 通往盛瑞大楼的?甬道上,落满了香樟树幼黄的?小花,连带着刚刚长出来的?嫩叶也被风吹落枝头。 许云淅轻轻踩着满地软嫩的?花叶,一手抱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撑着伞,顶着冷风快步往前走。 “这鬼天气?,昨天还是夏天,今天就直接入冬了!”同事朱虹从身后追上来,一把搂住许云淅的?胳膊躲到她的?伞下。 朱虹那头精心?打理过的?羊毛卷已经?被风吹乱,一身单薄的?衬衣长裙被吹得紧贴在身上,连说话声都带着微微的?颤抖,“还是你聪明,知道穿上厚外套。” 许云淅将伞往她头顶偏了偏,笑道:“我怕冷。” 说话间?,忽然想到励蓦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带外套回去,他?的?手臂还没?好全,可不能受冻…… 片刻间?便到了盛瑞大楼。 踏上门前的?台阶,自动门朝两旁打开,温暖的?空气?顷刻间?裹满全身。 “哇,突然有种活过来的?感觉。”朱虹放开许云淅的?手臂,夸张地喟叹一声。 许云淅笑着将伞收进门边的?伞架里,一转头,就见一群人从电梯那边走出来。 为首的?是两个男人。 两人身高相当,只?是一个胖一个瘦,对比十分明显。 那瘦的?,便是励蓦岑。 他?穿着纯黑衬衣,右臂的?石膏不知道什么时候拆掉了,只?用一个黑色的?护具夹着。 衬衣下摆束进黑色长裤的?裤腰,劲瘦腰身衬着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就这么信步走来,那优雅矜贵的?气?质便自然而然地从周身散发?出来。 那胖的?是个棕发?白肤的?外国人。 应该就是励蓦岑说的?,从美国来的?合作伙伴。 两人一边走一边用英文交谈,也不知道励蓦岑说了什么,那美国人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那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阔的?大厅里,激起浅浅的?回声。 励蓦岑也跟着扬唇轻笑。 那雅人深致的?模样,不同于他?工作时的?凌厉逼人,也不同于私下和她在一起时的?和煦温雅,更不同于那晚缠着她索吻的?急切和热烈。 许云淅抱着电脑立在伞架旁,望着那个仅仅一天半没?见却突然变得陌生的?男人,一时有些恍惚。 胳膊冷不丁被人轻轻撞了一下,许云淅回过神?来,偏头看去,就见朱虹微微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 “看到小励总身后那个女人了吗?她就是小励总的?白月光,分手了还忘不掉的?女人……” 许云淅听得心?底一沉,当即扭过头再次朝励蓦岑那边看去。 他?离她不过三、四米的?距离,因为一直偏着头与那美国人交谈,并没?有注意到她。 而他?身后…… 许云淅把视线移过去,就见一个穿着黑色衬衣、黑色阔腿高腰裤的?女人紧跟在励蓦岑的?斜后方。 她脸上挂着明艳的?笑容,视线追随着励蓦岑,正专注地听着他?与那美国人的?对话。 大约察觉到许云淅的?视线,她忽地侧头朝这边看来。 许云淅心?头一惊,慌忙回过头,背对着他?们,低头将刚刚塞进伞架的?那把伞抽了出来。 谈笑声混着脚步声从身后经?过,直到余光瞥见那自动门再度合上,许云淅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懈下来。 “不愧是小励总的?白月光,气?质也太好了!一看就是人间?富贵花!难怪分手了,小励总还对她念念不忘……”朱虹艳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许云淅倏地想起,朱虹好像曾经?说过,她有个表姐和姚婧是同事,所以对姚婧和励蓦岑的?爱情故事了如指掌。 心?间?涩涩的?,许云淅缓缓抬起头,透过玻璃门朝外看去。 门廊下停着五、六辆商务车,为首的?是励蓦岑的?座驾。 他?与那美国人上了后座,姚婧则坐进了前头的?副驾驶位上。 车队浩浩荡荡地驶离,许云淅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被那些车子带走了,只?觉得胸口空落落的?,难受极了。 一整天,许云淅都心?事重重,连晚饭都没?胃口吃。 饭后,她抱着熊猫抱枕窝在客厅的?沙发?里。 平时她很少坐在这里。 她更喜欢去书?房。 那里有一张超级宽大的?书?桌。 每天晚上,她都与励蓦岑分占一边,各忙各的?。 有时候也会?坐在一起,他?教她日?语,或是和她聊聊最新?的?研发?计划。 他?说得仔细,她听得认真,一如十七岁那年,他?帮她辅导功课的?样子。 可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许云淅靠在沙发?背上,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励蓦岑和姚婧一前一后从眼前经?过的?画面。 他?们穿着颜色相近的?正装,他?们看起来那么般配,从家?世到相貌,从学历到能力,都完美匹配。 他?们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光明正大地坐上一辆车,引来的?全都是羡慕的?目光。 可她却连进他?的?办公室都要偷偷摸摸…… 她从不敢坐他?的?车上下班,生怕被同事看到,惹出猜测和流言。 许云淅越想越难过,心?里仿佛破了个洞,冷风肆无忌惮地往里吹。 屋子里温度适宜,她却手脚冰冷。 她裹紧身上的?半边绒睡衣,走到移门旁,隔着玻璃往院子里看。 外头风雨大作,那簌簌作响的?风将枝头嫩叶刮得四处飞舞,飒飒的?雨声将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苞打落一地。 直到腿都站酸了,她都没?等来那盏照亮夜幕的?车灯。 午夜将至,风雨声渐渐停歇,柴宝窝在自己温暖的?小窝里睡得很香。 厚厚的?一本推理小说终于看到结局,当悬疑全部被揭开,无奈与唏嘘充斥心?间?,许云淅合上书?,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岑寂的?凌晨,外头听不见一点儿声响。 今晚,他?应该也不会?回来了…… 此时此刻,他?一定和姚婧在一起吧? 他?在心?底压抑了那么久的?渴念终于能得到彻底的?释放,她应该为他?高兴的?。 姚婧肯回来,一定是存着与他?复合的?念头,他?们,在那么多?年的?分分合合之后,终于要真正在一起了,她应该为他?高兴的?。 这一天,在她答应和他?结婚的?那一晚就预料到了,可为什么等真正到来的?时候,心?会?这么痛? 偷来的?幸福迟早都要还的?。 许云淅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步子上楼睡觉。 一晚上都睡得不踏实。 凌乱破碎的?梦一个接着一个。 半梦半醒间?,她孤零零地站在别墅的?大门前,伸长脖子昂首企盼着。 终于,一辆劳斯莱斯沿着湿漉漉的?甬道飞驰而来。 眨眼的?功夫,便停在面前。 “哥哥!”她心?头一喜,抬脚跑上去。 一身黑衣黑裤的?男人迈着长腿从车上下来,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门,笑着从里头牵出一个女人来。 女人穿着和他?一样的?黑衣黑裤,披肩卷发?衬着精致容颜,又美又飒。 许云淅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她呆呆立在树下,眼睁睁地看着励蓦岑牵着姚婧的?手,视若无睹地从自己面前经?过。 “哥哥……”见他?们踏上门前的?台阶,她鼓起勇气?抬脚跟上去,却见那大门“砰”地一声,贴着她的?鼻子,在面前重重地合上。 她猛地一惊,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来。 天才蒙蒙亮,混沌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她偏头看向身旁。 半边被子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 她慢慢收回视线,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 没?有收到来自他?的?任何消息,点进朋友圈,也不见新?动态。 她的?视线微微抬起,落在他?朋友圈的?那张封面图上。 在灿烂的?阳光下,角对着角顶在一起的?两本结婚证,红得那样刺目。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掀开被子下床。 赤脚走出卧室,整栋别墅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儿声响。 她踩着冰冷的?地板,走进二楼的?书?房。 书?房没?有拉窗帘,阴郁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昏暗的?室内浸满凉意。 许云淅走到书?桌前。 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 他?的?电脑还摆在他?惯常坐的?位置上,他?夹着钢笔的?皮面笔记本就摆在键盘边上。 一对熊猫马克杯静静地摆在一起,只?是以后恐怕再也闻不到那浓郁的?咖啡香气?了。 许云淅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过得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打开电脑,搜索“离婚协议”。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悬在头顶的?靴子终于落地,虽然难过,但也何曾不是一种解脱? 早点把不属于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她还能和他?以兄妹的?关系继续相处下去。 一支几乎没?有分量的?中性笔,拿在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 她咬住唇瓣,就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一笔一划签下自己的?名字。 * 临到午饭时间?,许云淅终于收到了励蓦岑发?来的?微信: 【淅淅,临时决定去南城出个短差,大概三天左右回来。】 【好】 短短的?一个字,发?过去之后,便再没?有回音。 前段时间?他?出差,即便是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都会?给她打视频电话。 可现在,却仿佛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般,连一条消息都没?有…… 大约,是和姚婧在一起太开心?了,根本想不起她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周五。 临近傍晚,缠绵了一周的?阴雨终于停歇,有微红的?阳光从厚厚的?阴云里透出来,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空气?里都是潮湿的?草木清香。 许云淅抱着笔记本电脑从创研中心?回来,见励蓦岑的?座驾停在大楼前的?专属车位上,心?头轻轻一跳。 走进大厅,正好见杨特助在前台寄快件。 许云淅在电梯口站了一小会?儿,等他?过来,轻声问道:“杨特助,小励总回来了?” 杨特助露出标志性的?温和笑容,“是的?,五分钟前刚到。” 许云淅抿了抿唇,又问:“那他?下午还有行程吗?” 杨特助心?下奇怪,照理说,小励总的?行程她应该比他?更清楚才对…… 毕竟在小励总出差前,她每天都来小励总的?办公室吃午饭,直到午休结束才离开。 而且,小励总每次都会?亲自把她送到楼梯口。 好几回他?吃过午饭回来,都撞见他?们在楼梯口依依惜别。 两人之间?虽然没?什么亲密举动,可那交错的?眼神?却似揉进了蜜糖,又黏又甜,俨然一对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妻,让他?吃饱狗粮。 不过眨眼的?功夫,杨特助就收回发?散的?思绪,笑着回道:“小励总约了采购总监和审计督察部总监二十分钟以后开会?,预计一个小时后结束。” 许云淅点了点头,犹豫一瞬,迟疑地问道:“美国来的?合作伙伴,回去了吗?” “还没?呢,小励总带着他?们去南城转了一圈,明天还要带他?们去见老?励董……” 话还没?说完,就听斜对面一台电梯发?出“叮”地一声脆响,电梯门随即打开,三、四个同事从里头鱼贯而出。 有人见到杨特助,立马走上来与他?攀谈。 许云淅见他?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便与他?道了声谢,兀自进了电梯。 回办公室的?路上,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他?临时决定出差不是因为工作,而是为了带姚婧去南城玩…… 明天还会?带她去见老?爷子…… 老?爷子会?是什么态度?会?气?得暴跳如雷吗? 如果在他?与老?爷子摊牌之前,她先把位置让出来,会?不会?让老?爷子好受一点? 踌躇片刻,从包里取出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匆匆上了楼。 还有十五分钟,他?与两个总监约好的?会?议就要开始了。 这点时间?,对打算离婚的?普通夫妻来说,远远不够,但对他?们这种无名无实的?假夫妻来说,却绰绰有余。 敲响总裁办公室的?大门,许云淅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速度。 “进——”熟悉的?嗓音隔着厚厚的?木门从里头传来,许云淅暗自吸了口气?,然后用力推开了门。 端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正凝神?盯着电脑屏幕。 几天没?见,他?头发?剪短了,高阔的?额头露出来,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越发?立体有型。 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眉心?紧蹙,面罩寒霜,搭配身上那件深灰色的?衬衣,散发?着一种冷厉沉郁的?强大气?场。 许云淅压下心?头的?怯意,扬声喊道:“哥哥。” 励蓦岑以为是哪位早到的?总监,让人进来之后并没?有理会?。 此时听到许云淅的?声音,当即转头朝门口看去。 视线落在小姑娘那张瘦白的?脸上时,双眉不自觉地舒展开来,眼底也跟着漾开意外的?笑意,“淅淅,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似乎想到什么,他?笑意微微一凝,随即抬起手掩在鼻唇处,轻轻咳了两声。 “我来给哥哥这个。”许云淅走到办公桌对面,抽出文件袋里的?离婚协议,双手放到他?面前。 励蓦岑垂眸看去,见到【离婚协议】四个字时,心?底猛地一沉。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小姑娘,满脸都是惊愕。 许云淅并没?有看他?,只?是垂着眼,盯着面前的?电子台历,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字我已经?签过了,爷爷那里,晚上我会?去解释清楚的?。 爷爷和哥哥给我的?转让协议都放在书?房的?保险箱里,我都没?签过,那些产权证,哥哥记得收好。” 这些话,她早已在心?里反复练习过无数次,如今当着他?的?面说出来,流利得像背书?一样, “关于工作的?部分,最多?一个星期,我就能把手头全部事情处理好,到时候我会?辞职,也会?……搬出去。” 说到最后,眼圈又酸又胀,她用力咬住唇内的?肉,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励蓦岑脸上的?震惊与失落已经?散去大半。 他?注视着那张苍白的?脸,淡声问道:“搬到哪里去?” “我想……去京市。” 除了江州,京市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而且那里企业众多?,对知识产权的?重视程度也比一般城市要高很多?,工作机会?自然也多?。 銥誮 励蓦岑缓缓点了点头,随即翻开协议,飞快地扫过中间?几页,然后将视线定在最后她签下的?名字上,缓声问道:“能告诉我……离婚的?理由吗?” 理由? 许云淅的?目光微微前移,落在他?戴在左手无名指的?素戒上,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轻声回道:“我觉得,结婚,还是……要和喜欢的?人结……” 听到这里,励蓦岑喉头一涩,掀起眼皮冷声打断她的?话,“所以……你要去京市找喜欢的?人?” 诶? 许云淅被他?问得一愣。 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抬起眼帘,对上那双直勾勾看向自己的?黑眸。 那眸子里暗沉沉的?,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她辨不清他?的?情绪,只?感觉到,他?好像很不开心?。 可他?有什么不开心?的?? 她和他?离了婚,他?就能娶姚婧了。 就在许云淅疑惑不解之时,面前的?男人忽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给了你五年时间?,还没?喜欢够吗?” 许云淅听得越发?迷惑了,她张开嘴,想要问个明白,却见男人拿起桌上的?协议,转身塞进侧柜旁的?碎纸机里。 窗外暮色渐浓,稀薄阴云之下,闪烁的?霓虹将城市装点得分外璀璨。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昏昧的?光线里,男人就着碎纸机机械的?声响,绕过办公桌朝她走来。 男人的?步子迈得不紧不慢,一如他?的?语气?,平静得似乎不带什么情绪,可那双望向她的?狭长双眸里,却写满了坚定与执拗, “许云淅……”他?低低唤她一声,尾音落下,步子正好停在她身前。 男人优越的?身高在她身上投下一道阴影。 一种自上而下的?压迫感连同清冽的?薄荷气?息一起侵袭而来。 许云淅忽地想起,那天晚上被他?扣着手腕压在床上热吻的?画面,心?跳陡然失序。 她侧眼避开他?的?视线,往后退了一小步。 却见身前的?男人往上一步,将刚刚拉开的?一小段距离瞬间?填满。 放在腿侧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她抬起右脚,正想再往后退,右手的?手腕忽地一紧。 她动作一顿,垂眸看去,就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圈在她的?腕上。 温热的?体温从他?手心?传来,她心?口微微一缩,下一秒,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许云淅听得一头雾水。 她将视线转回励蓦岑脸上,困惑地问道:“什么……意思?” 从“还没?喜欢够?”到“轮到我”,她一句都没?听懂…… “我的?意思是……” 男人松开她的?手腕,左手温热的?手指沿着她的?掌心?缓缓下滑,一点一点钻进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紧扣,“我不想和你离婚……” 说话间?,右手徐徐抬起,掌心?贴住她的?下颌,大拇指的?指腹轻揉她丰润的?下唇,目光牢牢锁住她的?视线,缓声补充道,“一辈子都不想。” 最后一点天光被夜色吞没?,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从窗外透进来,投下不停变幻的?黯淡色彩。 许云淅仰着头,怔怔地瞧面前的?男人。 他?背对着窗,立在光影照不到的?办公室中央,他?的?神?色隐在昏暗之中,唯独一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亮着明灭不定的?光。 一种做梦般的?恍惚感从心?头涌上来,她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该不会?怕老?爷子生气?,所以想要一边和她做假夫妻,一边又与姚婧做真夫妻吧…… 她难以置信地开口,“那姚……” 男人的?大拇指还压在她的?唇珠上,她一张嘴,唇瓣受到阻碍,不得不停下来。 励蓦岑的?注意力霎时间?被指腹吸引,那柔嫩的?触感让他?想起那晚甜软又酣畅的?吻,心?神?不由地狠狠一荡。 喉头不由自主地滚了滚,他?定了定神?,放下贴在她唇上的?手,哑着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许云淅抿了抿唇,小声问道,“姚婧会?同意吗?” 励蓦岑没?听懂她的?话,,歪了一下脑袋,茫然地问道:“关姚婧什么事?” 许云淅也糊涂了,愣了愣,反问道:“你不是……喜欢她吗?” “我喜欢……姚婧?”励蓦岑被她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音量不自觉地抬高,“谁说的??” 他?的?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五年来,深深扎在许云淅心?底的?认知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她沉默一瞬,垂下眼帘回道:“大家?都这么说……” “都有谁?”诧异过后,励蓦岑直觉这件事不简单,嗓音沉下来,压着追根究底的?薄怒,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许云淅察觉到他?的?语气?变化,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有点不敢出口。 她意识到,自己恐怕误会?了他?和姚婧的?关系。 可转念一想,要是别人说的?那些八卦不可信,可姚婧自己说的?呢? 五年前,他?为了逃避与她订婚,喝醉酒闹了一夜,总是真的?吧? 更何况,他?还一直戴着那枚戒指,即便与她领了证,依然舍不得换掉…… 想到这里,许云淅顿时又有了底气?。 她将从前听到的?那些传闻,像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地全都说给他?听。 从高中为了追求优秀的?学姐,奋起学习,到两人一起在国外创业,再到因为回国而分手,却依然戴着婚戒隔空示爱。 说到这里,她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举到面前,借着暗弱的?光,看向套在他?无名指上那枚闪着微弱碎光的?戒指。 励蓦岑顺着她的?视线瞥了眼指间?的?戒指,随即看向她的?眼睛,问道:“所以,你以为姚婧这次回国,是来跟我复合的??” 许云淅默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来找我离婚?” 许云淅又点了一下头。 “许云淅……”励蓦岑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耳朵,“你耳根子怎么就这么软?” 男人的?指尖一碰到她的?耳朵,一阵细痒就像排着队的?小蚂蚁钻进她的?耳道,她无意识地轻哼一声,缩起肩膀避开他?的?手。 励蓦岑眸光一顿,微屈的?手指停在她的?脸畔,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他?原本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之前的?孟浪吓到,才来找他?离婚。 毕竟,当初他?是借着“了却老?爷子心?愿”的?理由,骗她去领了证。 怕她看穿自己的?企图,婚后他?一直小心?恪守界限,从不敢轻举妄动。 却不想那晚,借着酒劲暴露了本性…… 虽然她在微信里说“没?有生气?”,但他?知道,她肯定被自己吓得不轻。 她一直把他?当亲哥哥看待,他?却对她做出那种事…… 那晚他?后悔得一夜没?睡。 想找机会?当面和她道歉,却又担心?她更加害怕自己。 思来想去,只?能用工作来逃避。 期望时间?冲淡她脑海里的?糟糕记忆,再慢慢修复和她的?关系。 可眼下看来,她产生离婚的?念头,却是因为…… 姚婧。 连日?来积聚在心?头的?阴云霎时间?消散开来,励蓦岑放开许云淅的?手,手掌扣住她的?腰身,将她一把提到了身侧得办公桌上。 小姑娘像只?受惊的?猫,嘴里冒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一双惶然不安的?大眼睛睁得滚圆。 直到坐上桌沿,她才反应过来,可那双眼睛还是圆溜溜地瞪着,眼底写满了惊诧与不解。 那模样可爱极了,励蓦岑忍住将她拥进怀里狠狠爱抚的?冲动,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桌面上,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和姚婧,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男人的?脸离得极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 只?要她的?下巴稍稍往前伸,便能碰上他?的?唇。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后背却碰到了大屏显示器的?背面。 怕一不小心?把显示器撞倒,她僵着身子,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不敢动。 下巴也紧紧地收着,视线低垂,小声探问道:“那你的?戒指……” 既然话都说开了,她也顾不上矜持,只?想把心?底的?结一次性全都解开,“是为了谁戴的??” “你说呢?”励蓦岑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鼻子,“小傻猫儿。” 他?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甚至还厚着脸皮,隔三差五地强调他?们之间?是夫妻关系。 却没?想到,她竟然一点儿都感觉不到…… 许云淅眨了眨眼睛。 听他?的?意思,这戒指……应该是为她戴的?。 可在他?们刚刚重逢的?时候,他?就已经?戴在手上了…… 许云淅不解地眨了眨眼,忽然想到旁的?事,又问:“那你前几天,为什么不回来住呀?”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语气?里全是单纯的?困惑。 励蓦岑垂下眼眸,低声说道:“我不敢回去,在隔壁房间?凑合了两个晚上……” 许云淅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不敢回去?” 她不是发?消息告诉过他?,夏妍已经?走了吗? “怕你……”励蓦岑顿了两秒,随即掀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讨厌我。” 许云淅愣住了。 窗外的?灯光不停变幻,身前的?男人半边脸被昏暗的?彩光照亮,另半张脸隐在暗影里,她看着他?那只?流转着光影的?眼,摇着头说道:“我没?有讨厌你。” 那柔糯的?嗓音好似绵润的?春雨轻轻落在他?的?心?头。 男人抬起手,将她落在耳畔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擦过幼嫩的?皮肤,停在她的?耳畔,柔声问道:“那喜欢吗?” 小姑娘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怔了一瞬之后,纤长的?睫毛眨了两下,随即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仿佛有一簇绚烂的?烟花在心?头绽放,励蓦岑抬起她的?下巴,对着那双诱人的?唇倾身吻下去。 却在两唇即将相触的?瞬间?,他?忽地停下动作,转而抬眼看向她的?双眸,低声问道:“淅淅,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男人的?语调轻柔缱绻,上扬的?尾音透着几分哄人的?味道,在被暗影笼罩的?安静空间?里,听着分外勾人。 许云淅抿了抿唇,随即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 双唇相接的?那一瞬,她的?心?尖像蝴蝶的?翅膀,轻轻地颤了一下。 不过短短一秒,她便要后撤。 却不想身前的?男人忽地压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禁锢在怀里,热切地封住她的?唇。 一个长长的?吻结束,许云淅浑身绵软地靠在男人的?怀里,两只?细长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他?的?肩头。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她等那激烈的?心?跳渐渐慢下去,才抬眼看向身前的?男人。 他?的?脸模糊不清,眼神?也看不真切,她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问道:“哥哥,我不会?在做梦吧?” 男人笑着蹭了蹭她的?鼻尖,问:“在梦里,我这样亲过你?” 许云淅摇头,“在梦里,哥哥总是拿背影对着我,越走越远,然后消失不见……”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似乎担心?他?又一次走掉,她环住他?的?脖子。 借着窗外的?光,励蓦岑看到小姑娘的?右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心?里酸酸胀胀的?,他?将许云淅搂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顶,语气?温柔而坚定,“哥哥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走了。” 鼻子酸酸的?,许云淅忍着泪,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小声问道:“真的?吗?” “真的?。” 男人的?声音传进耳朵,胸口仿佛被又软又暖的?东西填满,湿润的?泪意从眼角渗出来。 “那淅淅呢?”男人抬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还要去京市找喜欢的?人吗?” 许云淅抿着唇,笑着摇头,“京市没?有我喜欢的?人。” 励蓦岑扬眉追问:“那你喜欢的?人在哪里?” 她微微仰起脸,带泪的?目光迎着男人的?视线,嗓音不自觉变得轻柔起来,“在江州。” 男人却还盯着她问:“江州哪里?” 许云淅忍着笑,伸手点了点男人高挺的?鼻子,说:“这里。” 励蓦岑这才满意地笑起来,他?捉住她纤软的?手,轻轻蹭了蹭她的?指尖,随即低下头,吻上那高高翘起的?柔软唇角。 占满整面墙的?玻璃窗外,霓虹在深沉的?夜幕下流光溢彩。 寂静的?办公室里,一站一坐的?两道人影紧紧拥在一起,无声又热烈地诉说着深藏在心?底的?汹涌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