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 1. 春秋楼(一) 《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全本免费阅读 世间之事,皆关乎风月。唯独风月本身,关乎权柄。——题记 周国望都,姬英巷。 蝉鸣声声慢,暑热正袭人。巷道逼仄闷热,无人外出,只闻得其间人家热闹非凡的烟火气——这会子大家都在烧晚饭。尽管没有白天那么热,这一路走在巷子里,万宴桥还是出了一身汗,前面带路的李老板足力非凡,一介凡人生生把脚抡出了“残影步”的效果,把她累的气喘吁吁,就这么喘到了巷子出口。 李老板去联系等候的车夫,万宴桥好不容易顺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汗,幽幽地抱怨:“李老板,你好歹是个有钱的老板,就非得省那么几个子儿吗,能不能把车夫叫到我家门口啊?我好歹还是一个特邀嘉宾。” 万宴桥个子不高不矮,体型结实,梳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大麻花辫,里头编入了一缕红布条。 大概很少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女孩子,一身的风尘仆仆,荆钗布衣,肤色暗沉,外加一条可怖的刀疤横亘脸庞:始于眉间,穿过两眼,横跨鼻梁,终结在面颊。 她还有双疲惫的眼,里面透着平和的热切,像尘埃里的花朵。 委婉点说,这是一种灰蒙蒙的美好。 不委婉地说,这是一种累于俗务的憔悴。 “我倒是想把马车停在贵宅门口。你看,它能进得去姬英巷吗?”李老板掀开豪华马车的帘子,朝她一挥手,温和地嘲讽:“进来吧,买不起房的穷鬼。” 万宴桥:“……” 扎心了。 这个“李老板”大名李闻鹤,除了很会扎心,眉目还算端庄温润,是个刻薄的大少爷。 路上无人,马车一路风驰电掣,扬起了大街上干燥蓬松的尘土。尘土飞扬了半个望都,最后在一栋高楼后的巷口偃旗息鼓。 这座高楼似乎没有正门。 后面的巷口无人看守,只虚虚地浮着一个金光闪闪的法阵,李老板割破手指,挤出一滴血与法阵融合:“你有灵力,用不着像我一样以血为媒。以后我把权限开给你,进出用通行符篆。不要老是翻听云的窗户。” 话音未落,只瞧得阵法金光流转,发出一道刺眼的光,接着阵法消失,露出一个铺着青石板的巷道。 李老板拿着一把伞走了进去,万宴桥连忙跟上,俩人弯弯绕绕走迷宫似的,走了好一会儿,被一堵青苔遍布的墙拦住。 李老板拿伞用力一捅,墙上的青苔消失,露出一个小门。还没等万宴桥看清,小门“哐当”一声倒下。李老板直接拉着她踩在了门板上,电光火石之间,把他们送到了一处密林里。 密林中浓雾弥漫,非常潮湿。树顶时不时还会滴水,滴滴答答,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李老板撑开了伞,信步向前。 但是万宴桥毫无防备地被淋了一头的水,闭上了眼:“……原来伞还有这个用处。” 又步行了好一会儿,俩人停下。 浓雾逐渐散开,万宴桥仰望着气派无比的大门,沉默了片刻:“如果要经过那么多空间芥子才能来,我还是选择御剑,嗖地一下,直接飞到八楼……” 李闻鹤收伞:“消停点吧,祖宗。除了‘花月夜’执行公务,城中私自御剑是蔑视君威的重罪。到时候你被人家逮到,我可不捞。” 花月夜是什么地方?用万宴桥一个现代人的说法就是,仙侠界的哈佛剑桥加FBI,负责修仙教学和稽查灵气相关任务,兼管望都修士,杜绝非法使用灵力。 这楼拔地而起,高耸入云。气派的大门口有妖兽站岗,门上雕琢着李氏的族徽:紫玉芙蓉纹。地上铺着十里红绸,红绸上绣着奇珍异草。大门中间悬着一个金丝楠的大牌子,写着:“春秋楼。” 这“春秋楼”是望都乃至周国最大的风月场所。万宴桥最近就在这里给人治病。 其实其中所谓的花魁,也没有那么“花”,万宴桥相处下来,觉得他们和家里那帮少爷小姐没什么区别,也喜欢甜不拉几的小零嘴,也喜欢读一些九曲十八弯的爱情话本。也不是天天没事干,互相扯头花的。 她独居在望都,反倒很喜欢上班——这样就能和他们在一起,不至于太无聊。 万宴桥一介穷鬼,本来是和“春秋楼”这种销金窟搭不上半点关系,和李闻鹤这种富商也八竿子也打不着。 但是,李闻鹤亲缘单薄,是个恋爱脑,英年早婚,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妻子。那回李闻鹤带修士们去寻一味世间罕见的药引子,是上古凶兽烛照的骨头。 谁知烛照活了这么久,有几分脑子,知道“擒贼先擒王”,一把叼住了躲在后方的李闻鹤。 他差点成了烛照它老人家的小零嘴。 万宴桥刚在深山老林里采完药材,正巧路过,便放下背篓,蹲在草丛里围观了一阵,期间还吃了几口自带的干粮,完了见他请的修士水货居多,不堪大用。 这才挥手召剑,当场来了一出“庖万解兽”,把烛照的心,肝,肾,肺,胃,骨拆得七零八落。 最后差点和李闻鹤因为分赃不均打起来——她觉得是她出的力,烛照骨也得是她的。 当然,万宴桥医者仁心,卖了烛照的其他零件,最后还是拿烛照骨去救李夫人了。 从此,万宴桥就成了李氏的座上宾,因为她出神入化的剑术,李闻鹤一度想要把她收为门客。可惜万宴桥脑子没进水,没考虑过把自己从“恩人”降格为“打工人”,直接了当地拒绝了李老板的痴心妄想。 然后望都的门阀世家给她上了一课。 据说是为了防止流民的出现,望都对户籍的管理很是严格,外地人来就得提交“过所”。然后在世家大族名下的产业里找到了工作,有了他们的担保,人家衙门才会给你提供“编制”。有“编制”才能买房住店。 总之对外地来的个体户很不友好——万宴桥想支个摊子给人看病,还得防着衙门大哥来查。 于是她决定入乡随俗,选择了“向下的自由”,屁颠屁颠地去世家大族名下的诊所里投简历了。 可是工作岗位这东西,往往一个萝卜一个坑。一般情况下都有萝卜占着坑。万大夫连面试官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未来的“同侪”扫地出门了。 走投无路,万宴桥回到了李氏。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万宴桥还是干老本行,在春秋楼里当大夫,看起了花柳病。 据说这个职位本来还有几个竞争者来着。但是有的色心大发,对花魁们又是开黄腔,又是动手动脚,被开了。还有几个人心比天高,天天翻着白眼干活,被李闻鹤看见,也被开了。 就这样,窝窝囊囊的万宴桥无意间成了最合适的人选,成了有“编制”的大夫。 万宴桥不是第一天来,只不过以前找不到大门,为了准时上班打卡,只能翻窗子。 现在用这个视角看春秋楼,还挺新鲜。 她进门一抬眼,看见的就是一道长长的戏台,上面铺着红绸子做的毯子。一眼扫过,楼里法阵和符篆齐飞:若实若虚的蝴蝶翩翩起舞,红色鸾鸟在头顶盘旋,粉嫩的桃花随着冷风散落一地,整个一如梦似幻,恍若仙境。 她本以为自己以前在富贵场里滚过一圈,什么没见过,没什么能唬住她了。一时间,却还是被这法术造的“十里红妆”所震惊。 李闻鹤戳戳她:“你知道这场群芳宴的目的是什么吗?” “额,选花界状元?” “啧,你这什么觉悟……我醉翁之意不在酒,选头牌只是幌子。看见他们身上的衣服了没,宛国丝绸做的。宛周双边贸易畅通后的第一单,被我拿下了!你也知道,我废多大劲才留住了这批货的独家代理。我打算在望都,不,在全周国,掀起一股‘宛国风’,让周国每一个人都穿上宛国丝绸! “你有通行符篆,自己去楼上刷一个包厢,好好看看吧,老子今天肯定赚翻。”李闻鹤领着万宴桥找到了楼梯,“顺着往上走,然后去左拐。” “那个,李老板,”万宴桥扭头,指了指戏台,“宛国丝绸不是一直都在卖吗?哪来的……‘第一单’和‘独家’?” “你天天和人家听云公子待一块,别老调戏他,咱近朱者赤一下,关注一下时政呢。那些以前的丝绸贸易算走私,咱们陛下没答应人家来卖。现在可不一样了,那可是周国大力支持的生意。”李闻鹤纠正了她的说法,感叹道:“不过平心而论,宛国确实厉害,竟然能造出这种机器:只要烧矿石,丝绸就会像水一样从机器上流淌下来。难怪人家宛国能全民免税。赚周国的外汇就足够覆盖中央官府的开支了。” 万宴桥点头,只轻轻说了声“哦”。 心里却很骄傲:“废话,我大宛那么多穿越者,前仆后继地点科技树,造个蒸汽纺纱机怎么了。” 2. 春秋楼(二) 《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全本免费阅读 一柱香前。 一楼的戏台下,坐着一帮游手好闲但阔得流油的世家子弟,球球蛋蛋地聚成一堆。这帮小崽子头上三尺有老爹(娘),大多数人缺大德而不失小礼,举止并不粗俗。 当然,也有出清水而变流氓的,不光油腻腻地对着倒酒的花魁调侃,手更是不老实,伸进了人家的衣服里:“凌云几日不见,更添风韵啊~” 花魁凌云年纪很大了,向来是走烟花才女的高端路线,平日里吟诗作对,针砭时弊的多。她这个夜场状元娘面对宰相之子,难免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种低级咸猪手,只好连连后退,尴尬赔笑。 一旁有色心没色胆的少爷小姐挤眉弄眼,开始起哄:齐韫会,你瞧人家凌云看不上你呢。一会儿结束了,你晚上可要好好“补偿”人家。 齐韫会不干了:“嘿,你一个卖的拿什么乔,就是外头正经书生见了老子,也得对老子客客气气!” 李闻鹤:“……” 什么玩意儿?他成亲早,不太参加午夜场,一时被这帮“青年才俊”仗势欺人的流氓本色惊到了……这帮小崽子才多大?! 此时大幕拉开,花魁们款款出场。 大家于是归座观展。 花魁们有男有女,一水儿的年轻貌美,脸上刮了三层白,身着华服伴着喧天的锣鼓,排着队,仪态万方地走着。 春秋楼里的冷气似乎太足了,红绸笼罩的戏台上飘起了水蒙蒙的白雾,花魁们艳丽的身影变得浓稠粘腻。 什么降温咒能有这效果?! 别说万宴桥觉得奇怪,他李闻鹤也察觉出不对劲。 原本关上的厚重大门“吱呀”一声,绕着生锈的门轴打开了,阴冷潮湿的腥气从外面涌了进来。 李闻鹤狂冒冷汗。 外面……明明是芥子里的密林,雾气乃灵力所化,不会有腥气才对。 楼上还有一间包厢,一个男人,坐在楠木榻上,正仔细盯着降温咒。 他的腰背笔直,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兴许是学过舞蹈,坐姿挺拔而不紧绷,那身姿往那一放,就是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戏台上的一个细瘦花魁不知怎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低下来。脚步也同时停下。 后面的人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他。见他不动,伸手拍拍他的肩:“往前走了再说……你晾在这算几个意思?” 花魁没做声,神情空得像一张白纸。 作妖可别带上我,后面那人以为他不顾大局,要占山头在满厅恩客前献艺,有些生气,用力推了他:“你他爹的要点脸……” 这时,花魁突然僵硬地转过身,抬起了头,整个人的骨头发出“咔咔”的响声。 他竟然平白无故地高了六寸! 后面的人看着他发怵,但还是颇有幽默感地问:“你……就表演个长高哇?” 还没等他继续嘲讽,细瘦花魁荒腔走板地开嗓:“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他的声音呕哑嘲哳难为听,好似东瀛管弦,阴寒呜咽而诡异。又像乌鸦,尖锐中透着刺骨的凄厉。 一边唱着,他的皮肤像煮熟了似的,变得通红,手里聚拢起一股黑色的灵力。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鲜可以饱。” 唱完,那股灵力成型,灵力流捅穿了他面前的人。 他的鲜血汩汩流淌,隐于鲜红欲滴的绸缎里。 台下的纨绔们中有的很敏锐,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花魁争风吃醋扯头花,立马燃一张小瞬移咒迅速跑路,远离这是非之地。 当然,也有心宽似海的傻缺们,还在四处打探,唯恐天下不乱:“哎哎,他说啥,‘人可以食’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光扫过,紧接着,一把超品灵剑破窗而入,扫起了一阵旋风,驱散了粘腻的浓雾。 万宴桥负着手从天而降,挡在了李闻鹤身前:“李老板,你躲远一点。” 李老板一愣,听见台上其他花魁惊叫——那个细瘦花魁又杀了一个人! “不可能,”李闻鹤愕然,“春秋楼的人都打上了合欢钤,几乎废人一个。这辈子都不可能求仙问道,运转灵力。” “有点缺德啊你。” 万宴桥那张总带着窝囊的脸凝重下来,眼睛倏地眯细了,缓缓摸向自己的衣兜里。 她疾步飞身登台,一道黑青色的光从手里甩了出去,直指细瘦花魁的眉心。 别说李闻鹤一介凡人,就连留下的修仙纨绔们也跟着目瞪口呆。 她手里甩出去的不是别的,是万重回纹符。听名字就知道,这玩意绘制起来极其繁琐,需要制图者极高的灵力。 更重要的是,这玩意儿在望都,私自持有是违法的!这种高能量的符篆,要是谁都可以一言不合就甩出一张,望都早就被炸得外焦里嫩了。 李闻鹤拿扇子捂住自己的脸:“这次就算了,你下不为例。” 回纹符飒沓如流星,直直地冲着他的脸,而那细瘦花魁只是微微偏头,任符咒擦过他的头发,几根碎发散佚在空中。随后,只见他如野兽般怒喝一声,周身黑气环绕,靠近他的人渐渐腾空而起,身上涌出一股白气,流向细瘦花魁。 万重回纹符没用! 李闻鹤退了八丈开外,躲在小厮身后问道:“这是什么鬼?” “反、正、不、是、人!” 万宴桥习惯了事事有回应。然后凭空捏了一个决,花魁上空起来一个巨大的金光法阵,中间写着一个“困”字,迅速笼罩在他的身上。眨眼之间,他就被金光围了起来,与外界隔绝。 她看着地上碎成渣渣的回纹符,一股阴森森的寒意渗入骨髓。回纹符是顶格仙器——上回不管用还是遇到了烛照这种上古邪兽。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花魁,比上古邪兽还邪? 空气里夹杂着腥甜而腐朽的潮气,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看了看周围,指尖默默窜起一缕青黑色业火…… 杀了人的花魁却突然神色清明,恍若大梦初醒,茫然地看向四周。 然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从兜里摸出一支“判官笔”,就地画符,开启了大瞬移阵。 阵法开启,连带着刮起了狂风,刚刚打探的小傻缺狼狈地摔倒在地。 还有台上的其他花魁,因为离得近,又被风吹上了天。 杀人花魁踏进阵法,在空中悬浮片刻,随后,金光湮灭,消失在了夜色里。 楼上欣赏降温咒的男子终于回头,高高在上地对上了楼下万宴桥戒备的目光…… 那双漠然的眼里浮起了笑意,有些悲悯。 万宴桥有些奇怪。平时他可得瑟了,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撩人,今天怎么连面都不露? 照明咒忽然之间失效,“啪”地一下灭了。 整栋楼里陷入黑暗。 “别乱跑,小心踩到别人!”万宴桥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啪”的一下,她点燃了烛火。 听云不见了。 “我开了禁制,现在谁都不要动。那些已经离开的客人,我们这里都有记录,待会儿会请他们回来。”李闻鹤风度翩翩地摇着扇子,沉声说道,“大家跟从侍女的安排,先安定下来。之后再等‘花月夜’过来查清事实,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万宴桥眼神恢复了茫然:“啊?不是应该先放他们跑吗?” “我倒是想,”李闻鹤把扇子挡在嘴前面,凑在她耳边说道:“刚刚小厮和我通报,那些开小瞬移阵的人……尸体都在门口的树林子里挂着呢,包括那个杀人的花魁。” “都死了?看来入口芥子被人篡改了。翻八楼的窗走呢?” “我昨天把窗都封上了。法阵封的。除非你现在升宗师,把它炸开。” 万宴桥已经在近宗师这个水平卡了好些年了,一时半会儿估计很难突破。 “……所以出不去了?” “目前来看……是这样。” 可能是害怕,戏台上的凌云拎着裙摆,一路小跑,拨开人群,凑到万宴桥身旁:“小桥姑娘,我们也要回房吗?” “嗯,我们走吧。”鉴于李老板亲自给自己搭了一个固若金汤的牢笼,万宴桥气得瘪了瘪嘴嘴,不想理他,挽着凌云回房了。 反正她灵力尚可,足以自保。 房间里,凌云见万宴桥发呆,率先找她说话,慈爱地问,“小桥姑娘的法术好厉害,是宗师吗?师从何人啊?” “没呢,近宗师,我从小和我舅舅学的。”万宴桥坐在床上,托着腮。 怎么办? 怎么出去? 为什么那个花魁杀人前要背段诗经?秀文采吗? 那篇是讲什么的? 好像是……饥荒。 “小桥姑娘?你在听我说话吗?”凌云原名林昀,染了一身病,二十七八岁,面容不再年轻,已经生了白发,白发一晃一晃,把万宴桥的思绪拉了出来。 “对不起,林姐。我……我害怕。你刚刚说什么?”万宴桥发现自己不是一个太真诚的人,瞎话张口就来。 “别怕,有姐护着你。我刚刚是问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我?有啊。我在家里排老三。大哥他身为长子,一直很照顾我。二姐姐温柔善良,她做饭很好吃。还有一个弟弟,他很听话,指东绝不打西。”万宴桥顿了顿,好像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 她可能知道一个人倘若沦落风尘,大抵家人不太靠谱,所以自以为贴心地打了个补丁:“我们要不换个话题聊?” “没事儿,都过去了。”林姐倒很和蔼,从床下的兜里摸出一个竹篮子,往外掏布料,开始纳鞋底,“你有兄弟姐妹就好……我家里人前些年都死了,留了我和闺女活下来,我啊,马上就攒够了赎身钱,不干啦。” 万宴桥自觉笨嘴拙舌,只是静静地听着林姐,在漫长而无聊的叙述中弄明白了她的故事——她本来是纺织场里的女工。丈夫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俩个人本来琴瑟和鸣,有一个女儿。可惜苍天无眼,她丈夫早亡,她做工的工场倒闭了。本来尚可过活,毕竟家里还有几亩薄田。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们村又碰上饥荒,她的父母都饿死了。她一介妇人,田也被流氓占了。 走投无路,她只好带着女儿来望都讨生活。 她在春秋楼接客,她女儿在外面当学徒,过几年就出师了。据说,女儿颇有仙资,被仙门‘花月夜’瞧上,不日就能踏上仙途。苦日子快要过去了——万宴桥闲着也是闲着,就撒了个娇,聊自己面容丑陋,受尽委屈,一个人在望都举目无亲,日子艰难。 这一套下来,把林姐都打动哭了,摩 3. 春秋楼(三) 《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全本免费阅读 刚才杀人的花魁已经在堂上了。 只不过以尸体的形式。 他被四个音修团团围住,可能生前也未曾想到,死了也能被三司会审。 据说这个叫:琴音判尸。 “他‘说’什么了?”万宴桥从楼上溜达下来,看着那几个音修,问李闻鹤:“他们四个靠谱吗?” “说是‘花月夜’的音修,靠不靠谱也另说。”李闻鹤感觉今天和万宴桥说话,扇子要长在自己脸上了,于是换成在识海里传音:“你也知道的,音修这种专业,绝大多数人都是水货,都是为了混个仙位证。有本事沟通阴阳,彻晓天地的大能,也不能来这儿喝花酒。我话先放在这里,待会他们的结论你听听就好。” 万宴桥:“……” 果然,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李闻鹤猜到万宴桥在想什么:“离谱吧,不过都这样,音修,符修这种太吃天赋了,天才千百年来能有几个?——一般的都是小时候请个名师,从小和他学……” “然后就学有所成了?” “不不不,然后考前,他会带你去找他的师兄弟‘认脸’,毕竟他的师兄弟就是负责录取的主考官。” 同门之间,难免互相关照。今日你收了我的学生,来日你的学生也可以来我这里镀金。再多交换几个人,多拉几张关系网,谁还知道里面有猫腻,说出去都是“公平录取”的结果。 “你怎么知道?” “我当年就是音修,弹古琴的。” 万宴桥:“……” 原来是内幕本幕。 四个音修为了方便询问,用琴音化作的铁索捆住了尸体,自己却也被尸体死死限制,额头上似乎冒出来细密的汗珠,双方一时间不分伯仲。 尸体下的血迹还在漫延,血珠滚动,渐渐连起,形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图腾。万宴桥无意瞥见,一股凉意直直窜向天灵盖。 一边的李闻鹤还在追忆他不学无术的“峥嵘岁月”:“我幼时练琴还算勤勉,后来发现我大哥一个灵核都没有的草包都能进‘花月夜’,我就意识到它的录取标准绝对不是实力,于是我果断把精力都花在了追你嫂子上……” “追嫂子的故事下次再说,”万宴桥的声音有些颤抖,“是‘缚魂’。别想着内部解决,你赶紧把禁制撤了,向外界发信求援。” 李闻鹤一个学渣,听万宴桥说了一个陌生的词儿,一脑门子雾水:“啥?” 不过他听懂了“别想内部解决”,他一个顶级富二代,向来看不起万宴桥这种窝窝囊囊的穷鬼,只不过碍于涵养,不会表现得太过分。他一直觉得,穷人就是没有经济头脑,总想凭借着一腔朴素的善良解决事情的蠢货。 他耐着性子,尝试用万宴桥能听懂的话解释道:“小祖宗,如果大家知道春秋楼出了安全事故,这不是小事,很可能它从此开不下去了。别说我的钱少赚了,他们这些在春秋楼讨生活的,他们没有一技之长,出了春秋楼怎么活?你不是最喜欢听云了吗?你舍得他流落街头吗……” 万宴桥知道他靠不上,召出剑灵:“武时阅,去八楼,禁制中心应该在那,破坏掉它,然后发函花月夜驻守望都的‘角楼’,申请外援。” 剑灵姓武,名时阅,是一个白发青衣的少女,出现时衣带飘逸轻缓,像个下凡的小仙子,她闻言俯首听令,蹦蹦跳跳地上楼了。 血图腾在说话间已经覆盖了整个大堂。 万宴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琵笆,加入了战局:她优雅地来了个轮指,瞬间琴音化作万重铁索,一端在她手里,另一端牢牢地困住了尸体。 李闻鹤微微蹙眉——这不可能!怎么会有人既是剑修又是音修? 这厮真有这么高的水平,开宗立派都不成问题,再不济去小门派里当挂名长老,怎么会在自己手底下当小喽啰? 缺心眼儿么? 再一想,想到自己连古琴的谱子都不会看,心里更沧桑了,同样是人,差别怎么这么大。 姥天,这世上多他一个天才会怎么样呢? 不过这具尸体终究强悍,“天才”在他面前亦不轻松:一缕缕黑色的魔气顺着铁锁爬到了她的身上,她的手臂,脖颈都被染成了黑色,只好发出提醒:“我快撑不住了,你们……尽量往外撤。” 捆在尸体身上的铁索绷得越来越紧,“哗啦”作响,图腾的颜色越来越深,红得发黑。突然,铁索断了,一阵凄厉的阴风扫过全场,桌椅红绸具碎,一群人哪怕提前躲避,依然被碎渣扫了个正着,一个个都挂了彩。 李闻鹤跌坐在地,总算意识到事情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果断从善如流,挥手撤除禁制,识海发函“花月夜”:“我是李闻鹤,春秋楼疑似出现‘缚魂’,烦请诸位仙尊前来支援。” 角楼里,正好是李闻鹤的酒肉朋友黎宴清当值。 有的时候,李闻鹤真觉得自己和名字里带“宴”的人有缘。 这位“有缘人”和李闻鹤臭味相投,是在花月夜读书那会儿摸鱼溜号的好手。只不过,如果说李闻鹤是成绩常年垫底,黎宴清就属于常年垫着李闻鹤的那种——多少证明了他还学一点东西。 没办法,黎宴清父母健在,兄友弟恭,在家里还是个不堪大用的“娃娃”。不像李闻鹤,父母反目,兄弟阋墙,一家子养蛊似的互相残杀,最后只活下来一个他,回去顺理成章地继承泼天富贵,当上了族长,一举比黎宴清高出了一个辈分。 而黎宴清自己,在外门毕业后,为了在父母兄长面前证明自己不是吃干饭的废物,还要苦哈哈地在角楼实习,赚满灵石分才能有机会考内门,为自己的简历镀金。 他收到消息,发足狂奔往师股长老的房里钻。师股长老是个瞎子,尤善阵法和音律。他还是花月夜的开山祖师之一,和师触,师旷长老并称“三祖”,活了五百多岁。别人是学贯古今,他就是古今本身。他这个喜静的老东西被黎宴清这个聒噪的小畜生一吓……差点儿直接寿终正寝。 “‘缚魂’?‘缚魂’可是很古老的阵法了……你知道阵法是什么吗?”他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了鞋。 “知道。阵法是一种能量机关,能够通过能量多次的叠加和嬗变,实现灵气的高效利用。比如最近几年火热发展的大瞬移阵,顷刻之间缩地千里,就是我们现在造出的最厉害的阵法。阵法由符文和阵眼两部分组成,缺一不可。符文类似于一条路,供灵力的流转和运行,而阵眼类似于开关和能量来源,负责阵法的启动和关闭。”黎宴清一下子回忆起当年被抽背的日子,立马站直了,肌肉记忆似的背了一大通。 师股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捋了一把胡须,“不错,基础扎实,加一个灵石分。那你知道阵法千百年来,它最大的发展在哪儿吗?” “这个……”黎宴清答不上来,灵机一动,胡诌了一个答案,试探着答道:“发展在于阵法变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高效,能量越来越大?” “这是内门考校的易错题,不会也不怪你……记着,答案是‘人’。” “人?” “你想,上古难道就没有腾挪山海的阵法吗?有哇,只不过代价太大了,需要千百个,乃至上万个人,或者有灵族作为阵眼——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献祭。你可能想象不到,在上古,为了开阵,把人作为活牲献祭是一件多么常见的事情,哪怕你是帝王,如果有必要,也会沦为活牲,上等活牲罢了。但是现在,时代在发展,开一个阵不需要活牲了,我们已经研究出灵石作为阵眼的技术了。你说,这是不是人族的一个重大进步?” 黎宴清没心情赞美周国科技和人文思想的进步,试图把话题引入正轨:“所以‘缚魂’就是一种需要活牲的上古阵法?” “是恶阵!传说这是灵狐一族所创。因为暴君‘婕’大肆屠杀灵狐一族,所以那些苟活于世的狐狸就以身为阵,想和那‘婕’,哦,对了,还有她的幕僚同归于尽。” “可是我记得‘婕’斩灭妖族,戎马一生,最后是五脏六腑衰竭,病逝的?” “周国史学得不错。‘婕’的一生褒贬不一,外门不作为重点去讲,你有心去了解,再加一分。当时暴君‘婕’身边有一位国师,告诉她,真 4. 春秋楼(四) 《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全本免费阅读 一个月前,春秋楼。 巳时一到,春秋楼留宿的客人已经用完了早饭,一个个面带餍足之色,三三两两地离开:这是春秋楼的规矩,白天不留客。 没办法,要是像以前一样,大白天把那帮纨绔子弟留着,且不说他们之间会不会闲出屁来打架斗殴,就是他们的家人天天上春秋楼找人闹事,李闻鹤也受不了。 谁有工夫天天当和事佬。 于是他大手一挥,开始改革,索性就只开午夜场,嫖客玩累了就回去,别在这耗着。 听云住在八楼的桃花源号房,一早就打发了恩客,甜言蜜语把自己说得恶心。见那肥猪出了门,才下楼取来一壶开水,打算一会儿万宴桥一来,就泡上新到的碧螺春。 他身上还留着昨夜被恩客鞭打出的伤口,拎水壶一用力,伤口崩开,衣服上渗出点点血迹。他嫌弃地看了看,然后面不改色地从衣橱里拿出一件水蓝色袍子,把自己捂严实:他平时接客,为了展现身材,常常衣冠不整地袒露胸口。 可是,既然待会儿要见她,还是把自己收拾得体面点比较好。 他来到镜子前,开始胡思乱想。 镜子里的人瘦得皮包骨,眼窝深陷,脸上有些挂不住肉了,显得颧骨突出,从某些刁钻的角度看,他显得太憔悴。再加上二十出头的年纪,在春秋楼已经不算年轻,他甚至已经被几个小花魁暗地里骂“老不死的柴火精”了。 但是听云公子会扬长避短。他自知自己五官精致深邃,有一双似秋水般的含情目,只要灯光合适,去柔和他的轮廓,他就可以美得温柔缱倦,气韵自成。 加上他有心为自己打造了“清冷美人只在恩客面前任性妄为”的反差感人设,一时间留住了不少客人,常年不断地有恩客“上铺”。 不至于让他沦为二等、三等的小倌,乃至流落到“咸肉庄”里,被贩夫走卒欺压。 他觉在勾引人这方面,他颇有心得,在春秋楼里无人能出其右,应该还能再干几年,让他攒够赎身钱。 只可惜,她是个不解风情的,不吃他这一套。 他心事重重地推开窗,望向他这辈子都抵达不了的闹市。远眺了一会儿,就回书案旁,点燃一盏灯,拿起昨日没看完的《宛周二洲志》——他出不了春秋楼,但是有书简带他看看这世间也好。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他琉璃灰的眸子虽然还盯着书上的“宛国史”,耳朵却竖了起来,心说:又出什么事了? 春秋楼最近要办一场群芳宴,说是为了选花界状元,实际上还是为了推销宛国丝绸。望都乃至皇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都会来,李闻鹤想趁着这次的“花界大选”,给那帮少爷小姐上一堂审美教育课,方便他有理有据地割他们的韭菜。 所以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次的群芳宴出纰漏。 只听见楼下李闻鹤气急败坏地说:“我是不是说过,最近不要整幺蛾子,哪怕是得病的,那该治就治,治不好,给笔钱让人家走。最好连有头疼脑热的花魁都送走,不要病恹恹的,让客人败了兴致——你倒好,纵容手底下的小倌带着客人嗑药,还出了人命。吴管事,你要是不会管事,就可以滚了!” “可是族长,那五石散……他是自己买的……” “哎呦喂,稀奇了,春秋楼被芥子重重包围,他们又出不去,吃穿用度全靠你统一采购,如果不是你纵容,他突然灵气复苏,从窗户里飞出去买的?” 吴管事被李闻鹤的阴阳怪气噎住了,一时找不到理由。 李闻鹤接过一旁小厮递来的小报,据说这玩意儿差点儿送到全望都人民的手上。得亏他花钱提前买断了消息。 就在刚刚,有个客人出了春秋楼,一到家就倒下了,一刻钟后魂归天外。仵作诊断说是磕了太多的药所致。 本来也没啥,比他荒唐的纨绔子弟多了去了,就连马上风死的不算少数。他们的家人大多嫌丢人,静悄悄地发丧就好了。可坏就坏在那个客人不算纨绔,只是一个外来的赶考书生,家里务农的,就指着他考上花月夜,光耀门楣呢。现在他一死,家里的指望“嘎嘣”一下全没了。 小报上还说,在和春秋楼的管事交涉无果之后,他老婆已经去衙门状告春秋楼了。 李闻鹤:“……” 他叹了一口气:“小倌嗑药你猝不及防,那家人来闹你也不能安抚吗?” “您说的,咱们李氏是帝王财库,是和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衙门算什么东西,不还得听咱们的。她一个外地人,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再说了,最近除了我,万大夫也给他们带东西了,又是胭脂发簪,又是话本小吃的,保不齐里面夹带了别的。您也知道,小桥姑娘她有事没事就和他们混成一片……在她来之前,可没出过这样的事儿。” 李闻鹤算是听出来了,吴管事不仅仗着自己年纪大,资历高,和他有来有回地顶嘴,还打算祸水东引,顺手铲除万宴桥这个刺头。 “帝王财库?你知道望都八大家族,有多少人忌惮我们吗?你倒好……哼,算了。总之,最近不能出事,管住你,还有春秋楼所有人的嘴。把那个妇人从衙门里请回来,她要多少钱就给她,一百两以内你做决定。如果超过了就告诉她,就算她家那口子活着,考上了花月夜,一辈子也挣不了那么多,让她别不识好歹。还有,嗑药的那个贱人,打死了是吧,去查他怎么拿到“五石散”的。要是三天内没有一个让我满意的结果……吴叔,那可就别怪我不顾情面,把您送回丹陵老家颐养天年了。” 李闻鹤冷着脸交代完任务,抬手捏了捏眉心。站在那儿了有一会儿,才把气理顺了,平复了心情,踏步上楼。 听云放下书,听见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感觉他可能是来找自己的。 不出他所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你出来。” 听云有些疑惑:“叫我?” 李老板回头看楼下一脸无所谓的管事,还有一旁来来回回走动,装作有事忙的花魁们。 如果真的像管事所说,他完全不知情。那在暗地里,到底还有多少人也碰了“五石散”? 他又想到那花魁面色铁青的死相,真的是“五石散”磕出来的效果吗? “我找你干什么,”李闻鹤隔着门说,“万宴桥呢?我找她确认点事。” 听云:“……” 李闻鹤半天没等到回应,不耐烦地推开门,和书案旁的听云大眼瞪小眼。 俩人相比,还是听云的眼睛大。 “李老板,”听云起身,歪头笑得纯良,“小桥姑娘她……她还没到。” 万宴桥工作单位特殊,上班时间比一般人要晚一个时辰。 也就是这一个时辰,让她的晨间生活格外……一言难尽。 卯时起床后,她先拴着半人高的白犬出门溜达,让它撒泡尿。今天不巧,她一时不察,踩着了狗尾巴,那白犬正撒尿呢,突然被主人来这么一下,遂大怒,暴起反击。 这两位一个有的是脾气,一个有的是力气,赤手空拳对打了一阵,竟然不分伯仲。 最后还是院墙里飞出来一只鞋,精准砸中了万宴桥的脑门,这才结束了这场人与狗之战。 “万刀疤,带着你的死狗,滚!”街坊邻居们显然不是第一回怒斥万宴桥扰民,提出的诉求那叫一个清晰简洁且明确。 “诶,对不住!”万宴桥得令,领着白犬溜了。 她心有天地宽,继续溜达,去百花斋打碗价值两文的素面,呼哧呼哧热气腾腾地吸溜完,还不忘给白犬喂一只五文钱的鸡腿。 瞧瞧,她对这畜生可算不赖,踩它一脚,它还急上了。 没良心。 她骂完畜生,吃饱喝足,再走个一百步,去她常去的戏摊子听八卦。 虽然她的治病小摊开不下去。但是这个戏摊子却宛若有神相助,回回能躲过衙门小哥的追杀,这个摊主不得不说,真可谓神人也。 “今天啊,窝们要讲滴的斯宛国秘史。”老头一把白胡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就是宛国的蜀地口音有些出戏。 万宴桥混在一堆过休沐假的小孩中,“呸”地一下吐了片瓜子皮,“昨儿个不是讲周国秘史的吗?你还没讲完呢。” 小孩们帮腔:“对啊对啊,你还没讲完呢。” “哎呦,姑奶奶,放过窝噻,‘莫谈国事’啊,再往下讲就是当今圣上的事了,老头子还想多活几年嘞。您行行好,咱今天讲宛国,宛国秘史也好嘛。” 万宴桥扬眉,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遥望姑苏城,沧水逆流萦,前见臣杀君,后见妹杀兄。’”他换成了官话,用一贯的诗词起兴。 不过小孩子不喜欢这些,打断了他,问道:“沧水我知道,是一条很宽很宽的河,沧水之北为宛,沧水之南为周。那姑苏是什么地方?像宛国的金陵一样吗?” “欸,他们离得很近。姑苏啊,是宛国的国都。” “国都?竟然不是金陵,好像金陵更有名。” “别光知道一个金陵噻。最近啊贵人们穿的那种丝绸就来自姑苏。至于故事,我想想,就从四十年前说起……” 金陵有个没落的世家,人称金陵万氏。万氏出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叫万崤,年少成名,其文治武功皆为当世之首。年轻时,他便随着燕明帝征战天下,平定内乱。在战场上,曾多次救燕明帝于水火,立下了汗马功劳。 燕明帝为了感谢他,不仅娶了他的妹妹当贵妃,宠爱有加,还下旨赐婚,把姑苏虞氏最尊贵的姑娘嫁给了他。从此,有了虞氏这个望族作为岳家,他获得了一众姑苏贵族世家的支持,在燕国朝堂上如鱼得水,平步青云。不久,夫妻俩就有了一个女儿,取名“万昭”。 可惜,万崤和燕明帝之间却渐生嫌隙,从同舟共济走到了同室操戈。燕明帝一死,万崤作为留守金陵的辅政大臣,趁着少帝去泰山封禅,他发动兵变,控制了金陵。 没过不久,就表演完“三劝三让”,改国号为宛,登基称 5. 春秋楼(五) 《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全本免费阅读 李闻鹤晃了晃篮子:“这个季节,螃蟹不便宜吧。听说你天天带菜过来,给他们加餐。你一个月二两半的工钱,经得起这么花吗?” “还好,我还有点家底。”万宴桥声音细细弱弱的回答道。她以为是过来强调纪律问题的,没想到他在这儿唠家常。突然联想到老师训话前的宁静,也是这样东拉西扯,不由地更紧张了,头一低,默哀似的给李闻鹤留了一个锃亮的发缝。 李闻鹤倒是没有发作,只是暗戳戳地秀自己的眼力:“你的‘家底’不会是你头上的绿松石吧?我看它们品相是不错,高瓷高蓝,像是宛国云盖寺产的——不过你把他们都典当得没几个了,还是省着点吧。” 要知道,他刚认识万宴桥那会儿,她辫子上缀满了绿松石,走路的时候小松石相互碰撞,噼里啪啦响。不像现在,头发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粒。 听了这种近乎“随地大小爹”的言论,万宴桥委屈得几乎要脱口而出“关你屁事”,最后关头还是恢复打工人的素质,抬头挤出一丝微笑:“您到底想说什么?” “是我想问你,‘付费上工’图什么。你高兴做点吃的,改善一下伙食,自己在家做不好吗?干嘛带到春秋楼里,一帮花魁一下午,净和你在厨房忙活了。” “我,一个人,哦,还有一只狗,做一大桌子菜,就自己吃,我有病吗?” 这倒是真的,万宴桥以前发现自己不擅长在衣香鬓影里鬼混,现在发现自己不喜欢在万家灯火旁独处。 实在是一个很矫情的人。 “你又不在这里久留,这话是你之前喝醉了说的……春秋楼里的人,就像你从大街上捡的蠢狗,你或许因为寂寞也好,无聊也罢,乐意陪着玩会儿,还给口吃的。可是,以后你走了怎么办?狗不会理解为什么刚刚还在陪它玩,给他吃的人会突然消失在茫茫人海里。你说说,你的善心到底是给他们的生活增加了乐趣,还是又增加了孤独呢?” 万宴桥听出了谴责的意味。不过,她没干什么触及他利益的事儿啊。 “你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这么伤春悲秋,是尊夫人不要你了?” 李闻鹤却死追着这个问题不放,几乎要道德绑架,“你不觉得你这样不负责任吗?” 不负责任…… 她不知道被哪个词戳到了痛处,卸下了平日里怯懦瑟缩的伪装,立刻露出刻薄到凉薄的尖锐嘴脸,冷笑道:“他们都混到这一步了。这世间,应该没有人会比他们,更加容易接受无常的命运吧。” 嘶,这话真拗口。 不过她算是听出来了,“要她负责”的意思就是有事求她,可能还要求她留下。 她继续输出:“更何况,我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走了就走了,他们的日子还能因为我不过了?李老板,他们的苦难非我之过,我没有义务对他们负责。你给我扣高帽子也不行,我不会为了任何人留在这的。” “就连听云也不能吗?你不是说过,觉得他特别好看,特别可怜……” 万宴桥不假思索地笑道:“天爷了,你要我为了一个风尘男子,放弃我的自由?你不觉得这种事儿说出去,有辱门楣吗?” 这种话就穷图匕现,口不择言,有些没品了。 她意识到自己的恼羞成怒,有些尴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找补了一下:“呃,我的意思是,你非要我留下,是不是有事要我帮忙?我虽然不久待,但是现在不走。你说说看,你如果出钱到位,我也乐意尽力而为。” “你怎么在外面?” 听云目送他们出去,听见窗外一只白狗在“嘤嘤嘤”地叫,叫得很委屈。明明是庞然大狗,叫声却细声细气的,和她主人一个死出。 “我说今天怎么没带你回来,”他伸手把它从窗外的平台上抱进来,深吸它毛茸茸的脑袋,有点儿臭,“原来藏在外面。中午好,行走过江湖的小狗。” 这只狗是以前万宴桥在上班的路上捡的,把它带回来的时候,听云倚着门,抱着手问她:“怎么想到捡条流浪狗回来?” 万宴桥一边给他洗澡,一边反驳:“不许这样说。它不是流浪狗,它是一只江湖狗,是一只勇敢自由,行走四方的狗狗。” “江湖狗”曾经还有个威风凛凛的大名,叫“万丧彪”。后来因为太过粗俗,被听云公子嫌弃,于是在洗完澡后改成了“万白灵”。 万白灵它是一个嘴角弯曲的白团子,笑口经常开,脑子转不过来。虽然早上刚和主人打架,但现在被抛下,看不见她,还是急得团团转,咬着听云的衣袖就要去找她。 听云公子的衣服都被它咬抽丝了,“你姐姐忙去了,我们等她回来……好吧,你既然想去,那我们悄悄的,别打扰她。” 听云公子格外出息,借着狗的由头,欢欢喜喜去找万宴桥去了。 走之前,他还把镜子捞过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容颜——额角上遛着的两缕龙须足够飘逸,“野生眉”画得恰到好处,不会太柔和,也不会太凶。鼻骨高挺,薄唇水润,在搭上今天这件水蓝色的外袍,就足够仙气,走几步衣袂翩跹,实在是个姿容胜雪,绝世容光的美人! 美人对着镜子笑了笑,把笑容控制在“嘴角上扬”的程度:太过了显得傻气,不足又显得太冷淡。那个心大如漏斗的,说不定还以为自己心情不好,不想搭理人。 一路上,他牵着万白灵,嘚瑟地朝着每一个人点头微笑,感觉一众酸气冲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由地和白灵一样,得意扬扬地晃起来他不存在的大尾巴。 那叫一个招摇过市。 然后,劈头盖脸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有辱门楣”。 那一瞬间,他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是——“没什么,她说的也是实话。” 白灵想推门扑向主人,被听云死死拽住了。 偷听这种事,又不是话本,没必要让别人发现。 他轻手轻脚地走了。 风月场里沉浮,按理说他不会这么“单纯”,轻易地相信别人。 只不过,万宴桥之前表现得太好,太真诚。 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她差点儿迟到的早上。 她那天第一次来,到得很早,在楼下绕了 6. 春秋楼(六) 《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全本免费阅读 “春秋楼”这个名字并不常见,在周国,青楼多取“华清馆”“怡红院”这种指向性很明显的名字。它以“春秋”为名,听起来有些文绉绉的,像个书院。 或许是因为这个名字,春秋楼出产了很多风尘才子和才女,比如“云字辈”的听云公子和凌云姑娘。 据说他们每月的“缠头”里,有一部分专门用来补贴购书费——周国的“文人骚客”都很喜欢在妓院里指点江山,针砭时弊:之前有个极负盛名的兰亭公子,因为听不懂“宛国官制改革”“废皇帝,重世家”的概念,导致生意奇差,没几年就因为年老色衰被优化到“咸肉摊”里,服侍贩夫走卒去了。 所以很多花魁为了延长自己的花期,会苦读诗书,希望和附庸风雅的客人有共同语言。 当然,能像“云字辈”一样,一路上升,混到春秋楼顶层的,终究是少数。流落到妓院里,大多数人的命运是直接去“咸肉摊”——来的客人都很穷,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才没有什么兴趣谈天说地,风花雪月。 春秋楼有八层,听云公子所在的桃花源号房,在最顶层。越往下,客人的身份就越低,娼妓的待遇也越差。到“咸肉摊”,就在地底下——地上的,或许有阳光普照,多少会保留一分体面。 地平线之下,就没有任何旖旎风光可见了。 不知道是李家哪代老板,颇有经营头脑,把地下两层的楼板拆了,重新分成四层,每层再隔出七十多个房间。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误入其中的人就像来到了阿鼻地狱,抬头是满目的红灯笼,红光照在小单间门口,小单间里不同的人,都在受尽大差不差的酷刑,却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那天了。 “好臭,一股霉味。” 十来岁的小丫头细眉薄唇,瘦瘦高高,高束长发,一身玄衣,腰佩长刀,刀铭:定风波。 一看就知道她正是迷恋黑色,喜欢耍帅的年纪。被武时阅像小宝宝一样牵着,她有些不自在。 她一边努力缩手,一边皱起眉,不由得捂着鼻子,“这里好像鸽子笼,每个房间能放下张床吗?” 她随便扒开一扇门,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只尿壶——因为没有窗通风,低劣的脂粉味混着尿骚味,沤出一种直冲天灵盖的刺激气味。 对了,还有一张小镜台,一个女人背对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把梳子从头发这端滑到另一头,好像是在梳妆。听见有人开门,幽幽地转过身,露出一张红艳到诡异的“血盆大口”。 小丫头:“……” 她脑海里一下子闪过无数恐怖话本,碍于少女的面子,才没尖叫。 “砰”的一下,她火速把门关上了。 瞪大了眼,沉默了几秒。 “万修,”万宴桥一边和蔼可亲地示意龟奴这边不用服务,一边朝她冷笑了一声,“不好好在昆仑寨待着,非要跑过来找我也就算了——如果手还继续这么欠,我不介意把你留在这。” 万修这个小丫头是万宴桥捡来的小孩儿,捡来的时候才七岁,平时一直养在昆仑寨。不知道抽什么风,这几天她自己御剑到望都,找到了万宴桥。 万修闻言撇撇嘴,表示自己在昆仑寨身经百战,从小被吓到大,已经不会被“不听话就要被狼吃掉”这种故事吓到了。 众所周知,周国皇权的控制力十分有限,政令基本出不了望都。就连在望都,除了窝囊废李氏还把皇帝当回事儿,不少世家都敢公开主张“废皇权,重世家”,实现独立自治。 昆仑寨就是一方实现了自治的割据势力。 而万宴桥是昆仑寨的现任首领。 是的,她除了去青楼上班,她还不辞辛劳,兼职昆仑寨现任董事长。 可谓仙侠世界的劳模了。 武时阅作为万宴桥的剑灵,却总是偏心万修。 见万宴桥的表情阴转阴阳怪气,好像马上要换姑苏方言骂人,于是立马转移话题:“尊上,我们的人去衙门探查了死者的尸体,在他的胃里剖出了这个。” 她说着,手里浮现出一些青色粉末,用灵力包着,“我拿它喂了白鼠,发现它能让白鼠在一日夜内结出“妖丹”,并不是真的妖丹,只是出现了一个“肉疙瘩”,像妖丹一样,能储存灵力。” 万宴桥白了一眼万修,对武时阅点了点头:“继续。” “今天早上,我奉命去接少主。路上注意到死者,就是那个嫖客,他的状态不对劲:他身上有灵力流动的痕迹,其能量之大,疑似要开启大瞬移阵。按照周律,这是违法的。因为在人很多的闹市区,我不好贸然朝他出手,所以我和少主跟踪了他。” “嗯?”万宴桥目光又回到了万修身上。 “好吧,是我。”万修原本满腔英雄气概,现在顿时短了三分,挤出了自己最嗲的声音,试图萌混过关,“是我提议时阅姨跟踪他的,万一他真的开了阵怎么办? “大家都是一大早出来上工的,本来就很辛苦了,再被莫名其妙的人误伤到,多晦气啊。” 万宴桥抱起了手,无缝衔接姑苏话:“哦哟,对的呀,我们万修万小姐,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呀。那个灵力乜,也天下无双的,跟上去安全得不得了,不会被伤到的呀。” 万宴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万修的教育问题上,她就会变得格外刻薄。 像是血脉觉醒,变得和她姥姥和母亲一样了。 也或许是关心则乱。 万修抿着嘴,朝武时阅投向了求助的目光。 姨,救我狗命! 武时阅收到求救,面不改色:“后来,他似乎察觉到被跟踪了,在巷子里对我们出手。不过他没有正经修炼过,出的招都没打中。发现拿我们没办法,他逃回了自己家,不到一刻,就暴毙而亡。尊上,我觉得这个青石粉的原理,和咱们当年用的“髓灵骨锥”类似,只是依葫芦画瓢,没学到精髓。” “呵,我们的那个,也没啥精髓,”万宴桥自嘲一笑,“这里不比宛国,有太学院的那帮人当劳力,分析它只能靠你自己了——今天李闻鹤话里话外想让我长留,管这个烂摊子。我才意识到,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没错!太久了。”万修疯狂点头,大有把脑浆摇匀的架势。可能是刚刚被阴阳了,她面子上挂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放下了少女的高冷人设,开始人来疯。 “我们真的要回去了?”武时阅问,“您说的那个‘变数’您还没有找到,我们不找了吗?” “我已经改变了太多东西,其中也包括很多人的命运……说不定,他的命途也发生改变,无缘和我相见了。再说这个地方,普通人每天过的都是水深火热的日子,他既然出身底层,活不到见我也正常。” 万修听得云里雾里。 不是,找谁?回哪? 最后她却好像被“水深火热”这个词烫了一下,回想起自己流落街头的日子。 昆仑寨的日子很好。她现在每天最大的烦恼是课前先生抽背,这次偷偷来找万宴桥,也是因为先生教的东西太难了,她听不懂,背又背不会。 为了防止先生先告状,说她上课不仅溜号掏鸟蛋,还沉迷《宛武帝传奇》。她决定恶人先告状,先说先生的不是,为自己争取一丝的机会——虽然大概率行不通,可能还是逃不了一顿臭揍。 不过也没事,万宴桥动手连个血印子都不留,伤不了她一点儿。 明明很少回想起以前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那种朝不保夕的感觉,根本没必要回忆。 她扭头看了看周围吊诡的红灯,“那,他们,我们真的不管他们……我知道,我们自身难保。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办法弄到物资,那昆仑寨能不能……收留他们……”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好像十分愧疚。愧疚自己以前的不学无术,愧疚自己的不切实际,愧疚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以前糊弄先生,总喜欢把“为万世开太平”拿上去凑字数,立志要做一个有益家国的人。虚妄的志向当然是可以随口说。可真的想做什么的时候,却总能发现自己的无能。 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一点都不“侠气”。 是的,万小姐现在屁都不会,但是有一颗当大侠的心。 “行啊,期待你的办法。” 万宴桥倒是没有否定她,踏步向前走,示意武时阅把打死的花魁扛起来,送回昆仑寨。 不过,这怎么听都像一句随口答应的敷衍。 万修暗自神伤,忧郁地拧起了细眉。 由于昆仑寨位于周国南部,离望都挺远,所以武时阅开了一个大瞬移阵。 大瞬移阵是周国近二十年最伟大的发明,能在须臾之间连接两地,实现瞬移。 由于所耗灵力巨大,容易泄露伤及无辜,给旁人带来无妄之灾,所以私人阵法是被严令禁止的。 要是谁都可以开一个,岂不是可以直接进皇帝寝宫搞刺杀,那陛下还敢睡觉嘛。 不过,周国法令废纸一张,没人管皇帝的睡眠质量,听不听法令全凭个人素质。 万宴桥显然没素质,拉着万修也开了一个瞬移阵,终点是听云公子的卧室。 这两个大瞬移阵虽然出发地相同,但难度可不一样——昆仑寨占地几千顷,供大瞬移阵定位的区域大,容错率高。但是春秋楼的卧室就这么丁点儿,一不小心就会化作天外飞星,撞毁房顶。 万宴桥技术卓绝,非常精准地出现在八楼。 然后又目睹了听云公子洗澡。 “未成年人回去睡觉,已经很晚了。”她拉开门,示意万修去她走廊尽头的办公室睡觉。 在万修“万万没想到”的目光中,万宴桥她自己留在了听云的房间。 “这个小孩子是谁?你女儿?”听云公子已经平复了心情。还趁着今天春秋楼歇业自查的清闲,终于在晚上洗上了澡。 他觉得自己和万宴桥之间的关系,大概就是万宴桥对他有点兴趣,但他要配她,还差点意思。 不过也是,他除了脸,也没有什么能让她拿得出手。 如果她真是仙门世家的子弟,他们之间确实没什么可能了。 “她……算是吧。嘶,你那个傻屌客人能拒绝接待吗?都什么癖好啊……你这个春秋楼头牌,这点选择权都没有?”万宴桥从床头柜里翻出膏药,递给了他。 “万宴桥,你稍微见点外,”听云闭上眼,无奈地捂住身体,身上的鞭痕隐隐作痛:“他给得多,我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随你。药抹好了快起来,晚上咱们出去。”万宴桥从善如流,礼貌地背过身,“今天下午又是李闻鹤找我,又是给万修买衣服,上午买的螃蟹都没吃着……所以,我刚刚和李闻鹤说,烦请他放听云公子一个晚上,来陪我吃螃蟹。” 听云从水里爬出来,穿上衣服:“好,去哪吃?” 虽然嘴上答应了,万宴桥回头一看,他却转战梳妆台,打开一个个瓶瓶罐罐,开始仔细且麻利地往脸上抹。 万宴桥:“……” 得,原来还有一个流程。 这就是美人的自我修养。 “随便哪个酒楼,应该都卖螃蟹。” 她搬张小凳子坐在他边上,支起下巴等他。 实在闲得没事,随手拿起一个小陶瓷罐子,端详起来,“这些东西看起来很贵……这个是什么?里面黄黄的。” “腊梅香膏。” “里面真的有腊梅精油?” “脂吸法。就是把腊梅放在蜂蜡和杏仁油上面,吸收它的香气。” “哦。”万宴桥心想还挺讲究,“这个我认识,是‘付玉春’的鸭蛋粉,好像是宛国扬州的货,现在两国之间的贸易发达,你这里卖多少钱?” 听云对着镜子目不转睛,好像在从事一项极其重要的事业,手里涂抹的动作没停:“不贵,五两银子,我平时不 7. 见你来时路(一) 《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全本免费阅读 李闻鹤整装待发,慈杭从身后抱住了他:“真的要和那些野蛮人谈吗?” 慈杭就是李闻鹤那个体弱多病的妻子。因为身体孱弱,她的面上总浮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惨白。她低声说:“望都八大世家,就我们不是仙门。他们要什么,我们给他们就是了,别和他们起冲突。” 在周国,评价一个家族是不是仙门的标准就是看它有没有剑修子弟。由于剑修的稀缺性,大多数剑修都留在“花月夜”服役,身先士卒地去打妖兽。一少部分留在自己的家族“看家护院”。总之,基本不存在剑修因为钱为卖命的情况。 丹陵李氏或许是基因问题,每一代都是战五渣。很多子弟和李闻鹤一样,都是花点钱去“花月夜”镀金。学个琴还行,正经修仙就够呛。 就像没有男丁的农户会被欺负,没有剑修的家族也常常被其他仙门排挤——当然,丹陵李氏早些年抱上了皇帝的大腿,所以凭借着“政治献金”带来的立法优势,混的还算不错。人家还苦哈哈地行贿的时候,丹陵李氏却有独属于他们的法律特权,游走在各个黑色产业之间。 可是这些年各大世家崛起,皇权式微,连带着丹陵李氏也不值钱起来。不少家族想取丹陵李氏而代之,成为新的周国第一富商。 这次李闻鹤要去的“望都商会”,就是要讨论这次春秋楼的安全事故问题。 李闻鹤转过身,握住慈杭纤细的手:“你放心,我肯定平安回来。再不济,我花点钱,让万宴桥来救我。” 说完,就缓步出门了——他去的是一家酒楼,楼不高,但是内里装修颇为富丽堂皇。门口挂着一副牌匾,上面题着:“天下熙攘皆为利来” 李闻鹤带人进去,大门就“啪嗒”一声关上了。他回头一看,几个剑修面无表情地堵在门口。 他定了定神,继续向里面走去。 忽然有一把剑,擦着他的脖子飞了过去。 他抬头一看,使剑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梳着小辫子,正朝他“咯咯”地笑。 李闻鹤的小厮警惕地把他围住,“唰”地一声拔出剑。 他捂住流血的脖子,明白这次对方要是谈不拢,就打算动手了。不过,他年纪轻轻就成了李氏的宅斗冠军,不至于是个没有胆色的怂包。 他按下了小厮的剑,和蔼的朝小丫头笑道:“你是霍叔的小孙女吗?小小年纪入门剑道,不愧是无穷剑,果然家学渊源。” 小姑娘生的白净,眉间一点朱砂,像个喜庆的年画娃娃。 “年画娃娃”长眉微挑,有些不高兴:“对不住了,李公子。刚刚我不小心手滑,可真不是故意伤你,你不会怪我吧。” 李闻鹤继续微笑:“自然不会。姑娘天纵英才,霍氏后继有人。我替霍叔高兴。” “望都商会”是李氏妥协的产物。本来李氏一家独大,可以独揽很多优势政策。但这些年来,皇帝越来越管不住其他世家,就连原来属于李氏的优惠都分了出去,让他们自己抢这三瓜俩枣,设立了“望都商会”,美其名曰:“同级之间相互配合,优势互补。” 配合互补是假,瓜分利益是真。同级之间是假,谁拳头硬是真。 “李公子跟我来吧,”年画娃娃一把把他凭空揪起,带着他进了二楼的厢房。那厢房基本是土老板的风格:金镶玉屏风,金丝楠木长桌,桌上还放了纯金蟾蜍茶宠。 世家话事人分列两旁,一水儿的干瘦老东西,男男女女都有——人家家主日理万机,压根儿不会亲自来,全都派了老管家。 这么一看,在场地位最高的,就是那个年画娃娃。 “李公子,别拘谨啊,随便坐。”年画娃娃主动坐到了主座上,脚丫子往台上一翘,“我还要自我介绍吗?” 小厮附在他耳边提醒,李闻鹤改口:“霍仙师。” 霍仙师原名霍蝉衣,是“无穷剑”霍苏业的孙女。 如果说宛国世家曾经凭借“易”“春秋”等经学把持着朝廷要职,那周国世家大多会有一套剑法或者心法,用作传家,维持着家族优势。这个霍蝉衣就是“无穷剑”的传人。未来霍氏板上钉钉的家主。 “诶。我不喜欢弯弯绕绕,有话就直说了——李公子,你觉得春秋楼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适合办你所谓的群芳宴吗?” 李闻鹤心想“无穷剑”是挺贱的,抢单子就抢单子,还要做出这幅忧国忧民的嘴脸。 “是,是我们的安全保障出现了一定的问题。我们李氏不推脱责任,接受诸位的监督。但是,先前的函文里,我们解释过了……” “你们说花魁使用的青石粉只有助兴的作用,死者是自己服用过量才暴毙而亡的。”霍蝉衣打断了他,“李公子,这种鬼话你我心知肚明,骗骗外人也就得了,别把自己骗了。你怎么敢保证,春秋楼里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花魁吃了青石粉,会暴起杀人呢?啊?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个,衙门我也可以去查的,死者身上有灵力痕迹。这个做不得伪。” 这时,李闻鹤看见窗外有个黑衣服丫头一直在看他,目光灼灼,于是不动声色地关上了窗:“是,你们的顾虑可以理解。我有个门客,对这方面很在行,应该很快就能给你们合理的解释。” “也就是说,现在给不了我们合理的解释。”霍蝉衣嫣红的嘴角一动。 李闻鹤握着窗框的手攥紧了,露出发白的骨节。 霍蝉衣瘫在椅子上,轻笑一声:“你的门客再厉害不还是你的手下,最终解释权不还在你。我们只是担心,想帮你分担一下,李公子怎么这么小鸡肚肠。” 她摇头晃脑,“太没有君子风度了。” 一旁的小厮气不过,插了一句话:“那你们怎么保证不出事?要知道,全望都没有比春秋楼安保还严格的地方了,要是春秋楼真的有事,你们那些污糟生意还能做下去吗?” “哎呦,你们的生意就清白。我怎么听说,春秋楼的听云公子是妖籍啊。”霍蝉衣的狗腿也站了起来,指着李闻鹤的鼻子,“万一人家不满意工作待遇,和客人同归于尽怎么办?” 狗腿子是霍家姻亲的管家,自然忙着表忠心。 另一边也附和:“什么,你们还敢用妖族!我的老天爷啊,你们不怕人家说你们种族歧视啊,到时候发癫杀人。这种事不要太多了,李老板你真的敢的。” 李闻鹤扶额:“听云他性格很好的……” “什么性格,我们今天讨论的是安全问题!”狗腿子拍桌子,胡搅蛮缠起来,“是不是你们的地盘出了事,是不是该换家人拿下这个丝绸的代理权,这天经地义!” 8. 见你来时路(二) 《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全本免费阅读 他们的脚步还是被绊住。 偌大的园林里,此时遍布红绸锦色:房檐廊角,桂树松枝上皆饰有红绸花。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宾客盈门觥筹交错之声。 应该是在举行婚礼。 但是不知为何,总感觉天气阴沉,空气很潮湿,让人喘不过气。 好像风雨欲来。又好像已经下了一百年的雨,已经把整个宅子浸润湿了。 现在只是下一场暴雨的中场休息。 这就是姑苏的天气吗? 听云摸了摸自己露在外的手臂,感觉很不舒服。 不等他发表一下自己的感受,一个仆役拎着红烛,匆匆忙忙走过来。 听云想拦住他:“请问……” 仆役却“穿”过他,直奔另外一进大院。 听云公子:“……” 闹鬼了? “这里不是真的宛国?”听云扭头问道,“他好像看不见我们。” 万宴桥的目光盯着红绸花,憋了好半天,只吐出个:“嗯,不是。” 情景突转。他们出现在一个女子的闺房里。 女子个子不高,身材很纤细柔弱,看起来像一朵需要被保护的娇花。她身着流光溢彩的红装,正饶有兴致地描眉画眼。 一旁的老妇人细眉弯弯,一袭苏绣长袍,手上缠了一串佛珠,似乎也是个仁慈的主:“既然遂了你的心愿,去金陵就把日子过好,别让自己被欺负了。 “放心吧,母亲。”女子是个鹅蛋脸,轮廓流畅,笑起来有点娇憨,“万老太太很喜欢我,有她罩着,不会受委屈的。我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男方安排了接亲的丫鬟婆子,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出了门,十里红妆充塞于街。 “新人入府!” 一男一女并行于红毯,可谓郎才女貌。 新娘手中执扇,从侧面可以看见她溢于言表的喜悦。 倒是新郎,说不上臭着脸,只是相比于新娘子,显得有些冷淡。 “新人沃盥!” “酳酒!” “再酳酒!” “合卺!” “夫妇交拜!”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永结万虞之好,此证!” 红毯、红烛、红纸、红衣,处处皆是红色。显得有些刺目。 听云:“这是……” “是我父母……的幻象。”万宴桥清了清嗓子,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们中了囚梦貘的埋伏,现在应该是在我的梦里。” “囚梦貘是什么?” “貘是一种上古猛兽,相传可以吞噬噩梦,驱邪避魔。但是囚梦貘却相反,它被魔气侵染,会制造噩梦,困人心魄。人一旦被它缠上,就会一直在某段挥之不去的记忆里打转,困宥其中,直到献祭上所有修为。” 听云:“所以,我们出来吃顿饭,就遇上了上古凶兽?而且还是在大路上?” 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春秋楼的事故还没查清楚,现在又被囚梦貘盯上,这些天过得也太刺激了。 万宴桥:“这些年虞渊不稳定,时有大妖逃窜至凡间。宛国那种灵气匮乏之地都出没过大妖,咱们在周国遇上也不奇怪。” 听云公子没说话,对这个说法产生怀疑。 不过万宴桥原来真的是宛国人,怎么就背井离乡,来周国了? 等一下,她说这是大司马府? 那这对新人就是宛宣帝和虞皇后? 这是她父母,那她是谁? 这时,一阵喧闹打断了他的思绪。礼堂门口传来骚动,最响亮的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他们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小男孩被一个孱弱的妇人拦着,一直想往礼堂里冲,嘴里还喊着什么。听云听不懂姑苏话,但是根据周围大人的反应,小孩子说的话可能挺脏。 妇人气急了,扬手扇了他一巴掌。 宾客都被小孩子吸引了注意力,放下筷子,恨不得效法申公豹飞出头颅,去一探究竟。 大喜之日,出此变故,恐怕不是个好兆头。 听云:“这个又是……” “是我哥哥,”万宴桥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男孩,“他的母亲是韵夫人,就是扇他巴掌的那个。” 这时,一个仆妇抱着襁褓从侧门里出来,焦急地眺望韵夫人。 此时满座哗然,看来万公子成亲前就已经收过小妾了! 孩子都生了俩! 天爷了,这是什么鬼热闹! 不少人都在看新娘子的反应。 听云把目光落在了襁褓上,“这个是你姐姐,也就是后来的德阳长公主?” “不太准确,”万宴桥好像嗓子不太舒服,一直在清喉咙,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下过诏书,给她封德王,她……固辞不受。” 听云:“啊?” 下诏封王……她真是宛武帝? 他忍不住问:“宛武帝不是死了吗?连谥号都有了。” 万宴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我死了?我记得我明明说的是禅让,迁居长春宫。为什么传到你们口中,就是死了?‘武帝’这个称呼当时是为了方便撰史,他们说直称帝王名讳不礼貌。到底谁在造谣?” 听云试图解释:“我和很多人讨论过,宛武帝戎马一生,熬死了三代帝王,上位之路何其艰辛。她不可能主动放弃得之不易的权力。所以大家猜测,宛武,嗯,就是你,可能在三年前死于宫变。为了掩人耳目,摄政王才对外宣称是你主动禅让,迁居长春宫。” 史上真正主动的禅让有几个?一个大有作为的君主,又怎么会放弃她的子民? 宛宣帝期间,她一手组织三千轻衣卫,身先士卒打击逃窜在宛国的妖兽;景帝期间,她带兵北伐,收复河山,消灭了北方割据政权,实现了“还于故国,归于故都”。她登基后,发布新政,改革官制,大开科举,终结了几千年的门阀制度。 这样一个功盖三皇的千古一帝,会是个甘心在青楼里窝囊打工的小医师吗? 万宴桥听了解释,很想嘚瑟一句“你还讨论过我,说我坏话了没”,但又觉得没必要,只是矜持地说:“摄政王秋叶丹和我少时相识,私交甚笃,不会兵戎相向,更不存在宫变夺权。就是国家政权的平稳过渡,没别的。阴谋论少听一点。” 这时,虞皇后,不,现在只是虞姑娘,面对这场闹剧,眼眶红了,扔下扇子,想要离场。 高堂之上,一个老太太拄着拐出来,头发花白,一身翡翠,富贵逼人,听云猜她就是虞姑娘说的万老太太。 她指着韵夫人发话:“还不把她拉下去!有辱门楣的东西!” 随后面向来宾,面不改色:“诸位,还请卖我一个老媪的面子,咱们啊,欢欢喜喜把这喜酒喝完!” 看着客人散去归座,听云公子微微挑眉,觉得这话倒像是对虞姑娘说的——不过,原来“有辱门楣”出处在这。 他忍不住调侃:“令尊还真是……” 不等他说完,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尽管婚礼闹得不快,万宴桥还是出生了。 虞夫人抱着小孩,笑得温柔,对侍女说道:“我想好了,她姓万,名昭,字宴桥。取自‘何人无事,宴坐空山。望长桥上,灯火乱,使君还。’我就希望她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平安顺遂一生。” “夫人,您过来看看,哪件衣裳适合咱们小姐。” 虞夫人把万宴桥轻轻放在摇篮里,出门去了。 小姑娘在摇篮里笑。忽然,她头上笼罩着一道巨大的阴影。 是七岁的万晔。 他不太喜欢这个妹妹,尤其是她一出生,满朝文武都来相贺。 大家好像都很喜欢她。以前是万分地期待,现在是满心欢喜地庆祝她的出生。 究竟有什么好高兴的! 为什么却没有人在意生活在西北角荼靡别苑里的自己,母亲和妹妹。 妹妹躺在摇篮里,看着他,笑眯眯的,他轻轻地对妹妹说:“凭什么。” 妹妹听到了他说话,以为在逗她,“咯咯”地笑,两条腿有劲极了,开始蹬起来。 他摸了摸妹妹柔软的脸,然后……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住手!”旁观的听云浑身发麻,想冲上去阻止万晔。 万宴桥拉住他:“别激动,都过去了。” 幼年万昭在万晔的手背上抓挠,当他松开时,那如愿以偿的哭声又再次响起。 他就这样不断去掐万昭的脖子,一次次地享受幼儿微弱又尖锐的哭声。 “他什么时候才能停下,”听云不忍再看,目光落在门外,“会有人阻止他的,对吗?” 万宴桥没有回答他。 因为,没有。 一刻钟之后,原来的万昭窒息而亡。 取而代之的,是她。 穿越成婴儿的体验大概率不会太好,万宴桥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十分厌倦每日川流不息的宝宝辅食。 不过总算在偷听仆妇的谈话中,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穿书了,穿进了《黑莲花的奋斗之路》里。 这不公平,人家都是因为不喜欢剧情,看不惯人设才触发穿越的。 天地良心,她又没有吐槽过《黑莲花》,也没吐槽过里面任何一个人物,甚至对《黑莲花》的评价还不错,认为它是仙侠版的《甄嬛传》,让她穿越过来干嘛? 穿成的还是那个被全世界辜负的悲情女主,什么天崩开局! 未经同意,擅自让她一个妙龄女子,离开光辉灿烂的现代文明,来到这个野蛮的时代,这简直就是人口拐卖! 于是,小万宴桥蹒跚学步后,跑到书房里写下的第一句话就是——“岂有此理,咄咄怪事”。 那个“事”笔画太多,还有点糊在一起了。 听云看书房里的幼年万宴桥,大概六七岁的样子。 她脸上藏不住怨气,笔走龙蛇地还在写“咄咄怪事”。忽然,一个蜜饯贴上了她的嘴唇,凉凉的,果香很足,一个小姑娘的笑声从边上传来。万宴桥的这副身体虽然很小,但是瓤已经是个成年人,不喜欢这种甜到齁的小果脯。 所以她很高冷地接过果脯,放在一旁瓷白的小碟子里,然后对小丫头摆手,“武时阅,你自己出去玩会儿,吃饭了我叫你。” 听云一愣,“武时阅”他见过,不是白头发的青衣剑灵吗?这个小丫头一看就是凡人,怎么也叫“武时阅”? 凡人武时阅显然比剑灵活泼得多,叽叽喳喳地在万宴桥身边滔滔不绝,硬要她尝尝果脯。见她吃了,又开始讲她在院子里 9. 见你来时路(三) 《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全本免费阅读 等听云公子有意识,就看见万崤面色黎黑,眼窝深陷,头发已经尽数花白。他身着白色里衣,正躺在榻上喘粗气。 出气多,进气少,看起来命不久矣。 听云公子打量着周围精美绝伦又冰冷的陈设,判断此处为宛国皇宫。 “莫非走完她的回忆就会死?万宴桥一个剑修,都打不过这个大妖,我估计就更没戏了。算了,宛武帝的记忆可不是谁都能看到,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不算太亏。” 是的,听云公子虽然平时是个把脸抹八百遍,衣带必须飘逸的穷讲究。 但是一旦性命攸关的时候,躺平得格外麻利,信奉“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 不会有一丝不体面的挣扎。 门“吱呀”一声打开,“万昭”推门而入。 这个是梦境特供的年轻版万宴桥,脸上没疤。 此时的她大概二十出头,一身浓墨重彩的锦衣,没有一丝褶皱。不施粉黛,皮肤苍白,和像满宫的陈设一样,精致又冰冷。 倒是符合听云公子对宛国公主的想象。 随后他又摇摇头,不对,万昭没做过公主。 万崤谋反上位,万昭负责不仅控制金陵武库,还负责震慑前来勤王的淮南各路诸侯。所以万崤登基后,迫于压力,直接封万昭为平南王,食邑万户。 她现在的官职是大将军? 这是来侍疾? 她端来一个黄花梨木盘,上头盛着一碗汤,一只小刀,还有一个苹果。 汤热气腾腾,里面有个黑黢黢的壳子,听云猜可能是甲鱼汤。 “咳咳咳,”万崤被她扶着起身,笑着问:“怎么想起吃甲鱼了?” 万昭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汤水,里面的肉块也黑,答非所问:“你听到门外韵贵嫔的哭声了吗?”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后,他摇头,“老了,听不见。怎么,她知道寡人不久于人世了?” “这倒不是,她压根儿不在门外。” 万崤:“……” 万崤有气无力,眼里还带着点宠溺,好像在看和自己插科打诨的闺女:“那她去哪了?今天都没看见她。” “她是太子亲母,自然有更重要的事。” “哈哈,少来挑拨离间这套。咳咳咳,”他似乎回忆起了和韵贵嫔的美好时光,眼神望向远方,“我与她相知相许四十载,又岂会不知她的为人。” “是啊,您与她相知相许。那我娘呢,她算什么?” 他的手攥紧了锦被,笑意一下子没有了:“寡人已经封她为皇后了,这还不够吗?” “倘若不是我外祖健在,姑苏世家一系如日中天,你又岂会答应?” “当年,本就是你娘,她!强求这门亲事,她!协恩图报,寡人不得已才娶了她。” “哈哈哈哈!好一出痴情女子纠缠你的故事,我不信,一介只知道围着厨房做饭的弱女子,能威胁得了你?更何况,当初借外祖家东风的时候,倒没见您有半分为难。”万宴桥放下了碗,拿起刀,伏在他身侧,刀刃直指他的脖颈。 她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老人味,腐朽极了,像是脏器已经腐烂,在皮囊里独自发酵,才会出现的味道。 万崤盯着她手里的刀,大口呼吸:“信不信随你。救命之恩总有还完的一天,你,还有你娘,究竟还要翻旧账翻到何日!” 说完之后,他拼命扭动,想离她远点。 “别害怕,”万昭离开他,转了下刀,“我削一个苹果罢了。” 偌大的寝宫里只听见苹果皮肉分离的“沙沙”声。 听云公子站在一旁,没见过万宴桥这副模样。 在他印象中,万宴桥有种蔫巴的活力,哪怕很疲倦,也会陪万白灵瞎玩,也会摘束花,放在他的桌上,好像再无聊的事情在她面前都是有意思的。 但是面前的这个人,明明看起来更年轻,更有精力,却好像更加……麻木,再强烈的悲欢都被她压过去了。 万崤行将就木,尚有悲喜在脸上浮现。 她此时正值壮年,怎么这样…… 万崤休息了一会儿,开口道:“寡人想问你一件事。” 万昭专心致志地削苹果,头也不抬:“父皇,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当年,我们举兵起事,是因为得到消息,文帝发现了我们暗中豢养的死士,要抄咱们家。这个消息属实吗?” “当然,文帝手下鹰犬爪牙无数,都在盯着咱们。咱们兴许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也未可知。” 万崤眨了眨眼:“哼,不错,我们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为了那个姓‘武’的小丫头,恨毒了寡人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您还记得她。” “你当时在门外望寡人的眼神,到现在寡人还记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寡人教你一句:‘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情小爱’。这也是我为什么,把皇位传给你哥哥。你啊,太重情义了,容易让人拿捏住,那这江山不就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咳咳咳……” “重情义?”万宴桥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女儿可不服。您知道韵贵嫔去哪了吗?” 万崤原本眯着的眼睛一下子张大了:“你,你把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以您的名义,赐了毒酒,送她先走一步——我知道您和她伉俪情深,让她先去阴曹地府,替您置办东西。我还让她以发覆面,口含米糠,希望她在地底下,安于本分,就别那么巧言令色了。” “你受过她的教导!她视你若亲子!她何曾亏待过你半点!你如此行径,猪狗不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您说的,帝王不该有情义。我努努力,争取做到让您满意。再说了,我有亲娘,她也授我诗书。我本来不需要韵贵嫔垂怜!谁逼疯了我娘,我就要让谁付出代价!” “是寡人……是寡人,给她下了点药。一个疯婆子,总比一个清醒的女人要好控制。你怎么不杀了寡人?反而抽刀,向韵儿她一个弱女子,就是你外祖教你的光明磊落?” “你不配提我外祖,他至少一生一世一双人。至于恃强凌弱,那又如何,世间万物不都是挑软柿子捏?我自然挑好欺负的。对 10. 见你来时路(四) 《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全本免费阅读 万昭在边上没完没了地啃着苹果,欣赏万崤徒劳无功地扭动。 等他渐渐没了呼吸,才放下果核,走了。 史书上说,万崤死于过度辛劳之后并发的痨病,现在看来,像是死于气急攻心。 这个梦境还没有结束,不久之后,韵贵嫔和万晔母子匆匆赶来:母亲美人垂泪,姿容齐整,优雅端庄中又透着脆弱的破碎感;儿子嚎得惊天动地……也像个人。 万昭去而复返,红着眼眶,那副心若槁木的样子,似乎比一旁的母子更加伤心。 这一家子真是各有千秋地做作。 听云公子对满屋子戏子不感兴趣,于是出门在皇宫里打转,顺道欣赏起金陵皇宫内的接天莲叶,一路溜达到一处偏僻的宫殿。 里面端坐着一个妇人,是虞皇后。 岁月败美人,虞皇后的脸已经没有了婚礼时的圆润,露出高耸的颧骨,透着精明的气质。 她好像是在品茗。 “娘娘娘娘,我亲爱的娘,我来啦!”万昭送走了老爹,衣服都没换,就去广陵殿找虞皇后。 语气轻快,步态轻松,走路带风,说话像万修,要不是她装束没变,听云还以为已经换了场景。 虞皇后放下茶杯,问她:“我听到了丧钟,是谁?” “哇,难得一见。您现在清醒,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万昭给自己倒杯茶,仰头痛饮,一贯地答非所问。 虞皇后却直接点出:“是他死了?” 万昭面若平湖,声音却颤:“是。” “哗啦”一声,虞皇后骤然起身,“你怎敢?” 听云公子吓了一跳。 只见虞皇后抄起茶杯,就往万昭头上砸。 虞皇后深藏不露,手中还用了灵力,茶杯在碰到万昭的那一瞬间碎裂,一块儿瓷片从她眉心划到了脸颊。 血珠顿时从伤口处渗出,汇聚成流,滴在地上。 万昭眼神从呆滞转向震惊再转向委屈,捂住了脸,血从指缝流了出来。 停住了好一会,她的眼里眨巴出泪水,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回头拉着母亲的衣袖,委屈巴巴地问道:“为什么?我替你复仇了……” “到底是为了我,还是在为了你自己,你心里清楚!我难道不是你欲壑难填的挡箭牌吗?有了我这个理由,你就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暗中作祟,结交权臣,把握军政,乃至……弑君篡位!我没有你这个罔顾人伦,还当乱臣贼子的女儿!”虞皇后打断她的表演,一把甩开了万昭。 听云公子蹙眉,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温柔似水的虞夫人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又是怎么知道万昭她……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万昭被推在地上,有些失神地摇头。血被她糊了一脸,看起来可怖可怜又狼狈不堪。 虞夫人没看她,归座后又沏了茶,声音低了下去,好似喃喃自语:“你不是我女儿,对不对,你一点都不像我,也不像他,不,连人都不像,像个不通人情的怪物……占了我女儿的躯壳,享受了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听云公子冷眼旁观,猜测虞皇后神智不清,开始说疯话了。 “享受?”万昭抬起头,收敛起楚楚可怜,露出怨毒的神色:“哈哈哈哈哈,幼年被父亲冷落,被兄弟姐妹欺辱,成年后被当作棋子送进皇宫,被姐姐视为眼中钉,没完没了地生孩子投毒堕胎,没完没了地争夺皇帝的关注,万崤一谋反,皇帝再毫不犹豫地把我祭旗。重活一世,换个人嫁,毫无原则地惯着他,结果被一杯毒酒送上西天……天呐,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好享受的? “万崤他不甘为臣,起事谋反,哇,你好崇拜他,视他若神明,哪怕他给你下了乱心智的药,可你依然爱他。我不甘为臣,你就骂我乱臣贼子,罔顾人伦?” 万昭撑起身子,冷笑一声,“母后,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啥?哪跟哪儿?什么送进皇宫?什么堕胎?什么重活一世?他怎么听不懂了? 一时间,听云公子不知道谁才是那个疯子,很想替她俩叫个太医。 万昭还在输出:“我宁愿你没有生下我,我本可以在那里活得好好的,不用面对这些东西。” “啪!”虞皇后扇了她一个巴掌。 可能是夏天,风雨欲来,空气好像变得更潮湿了,两个人的身体融化在夏日的水汽里。 场景轰然碎裂,万宴桥一袭血衣,手持长剑,破光而来。 听云公子无知无觉地在她面前挥挥手,“你看得见我吗?” 她剑锋直指他的脖颈:“你看见什么了?” 这个是真的那个万宴桥! “等一等,陛下,”听云公子目不斜视,换了尊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没能出去,还在囚梦貘的幻境里,对吗?灭我的口现在无济于事。” 万宴桥神色淡淡的,和刚刚三言两语,气死万崤的好像同一个人,有种不谙人情的冷漠。 听雨心里在打赌,囚梦貘已经影响到她的心绪了,否则以她单挑春秋楼禁制的水平来说,不可能毫无防备地中招。 哪怕他看了回忆,也一直觉得,小医师万宴桥和宛武帝万昭是两个人。宛武帝是个活在别人心里的符号,象征着河清海晏——周国人之所以对宛武帝津津乐道,情有独钟,是希望他们也有一个宛武帝,平八方叛乱,行铁血政策,能够废世家,除重税,开商埠,最好还能给天下人一个上升渠道,不再依附门阀世家而活。 而万宴桥是一个……喜欢捡破烂的普通人。捡万白灵,捡万修,捡一些落地的花枝,平素最大的烦恼是坐诊耽误了饭点,厨房不给她留饭——她甚至只怪自己磨蹭,从不迁怒病人和厨子。后来她就自备食材做饭了,再后来……就自掏腰包给他们加餐。 他心里无端泛起一阵柔软,盯着她的眼睛看:“还有……以往已不谏,而来者犹可追。” “你觉得我自己出不去?”万宴桥歪头一笑,“不至于,区区囚梦貘困不住我,我刚刚杀了它。前尘往事,我问心无愧!” “是吗?万宴桥?你敢当着我的面,当着我阿爹阿娘的面,说一句问心无愧吗?” 11. 觋时印 《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全本免费阅读 一出幻境,虞沁卷土重来,一把剑又如闪电般往她这边刺。 万宴桥觉得可笑:“都说了,就你那三脚猫的水平……” 两人侧身擦过。 “什么?!” 虞沁疾步而去,略过万宴桥,轻轻松松地挟持了落单的听云。他眉宇阴鸷之色愈加浓重:“以前你无情无义,六亲不认。好在如今你有了牵挂的人,终于成了你的软肋。” 听云公子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剑,嗤笑一声:“虞公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她待我,可比纸还薄。 果然,不出听云公子所料,万宴桥耸了耸肩:“你要杀他?我求之不得,毕竟我不会留一个知道太多的人存活于世。正好你先动手,我再杀你,我照样可以无愧于心。” 万宴桥越走越近,手放在背后,露出青黑色的魔气。 她虽然考虑过杀听云灭口,但是更不能忍受有人威胁她。虞沁原本就没死,至少不是真正的死亡,一直被她封印在大司马府,现在无缘无故被放出来,宛国那边还不知道究竟如何。她现在手里没有封印他的材料和人力。只好一力降十会,希望能一击毙命,别再生出事端。 求求了,这些事情,一床锦被盖过就算了。 可惜漫天神佛从不保佑恶徒。 被“无愧于心”这四个字激怒,虞沁的眼里淌下血泪,周身青筋暴起,架在听云公子脖子上的剑也割进了血肉。 “你到现在,都没有一丝愧疚?” 她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往别人的痛处上戳。 万宴桥还在逼近:“成王败寇罢了,你总不能这么蠢,会还相信什么姐弟情深吧?” 虞沁剑光闪烁。 就是现在! 万宴桥伸出右手,一个四四方方的玄铁悬于她的掌心。 霎时间,虞沁一下子松脱手中之剑,像一块铁遇见了磁石,被吸了过去,他感觉到浑身上下的灵力都在往玄铁涌去。 他试图挣脱出来,却发现那玄铁之力极为霸道,竟让他动弹不得。 要知道,他这副躯壳,已经吸收了囚梦貘之力,不可能如此不堪一击! “哈哈哈哈,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小时候明明你才是那个天资不佳的,为什么竟然能后来居上,”虞沁双眼通红,面露癫狂之色,“原来是道心不稳,不对,是没有道心,早就堕魔了。” “你知道的,我一向讨厌把羊水作为分水岭的规则,”万宴桥看着挣扎的虞沁,瞪着小羊一般澄澈的眼睛,“当我发现自己注定无法结成灵核,自然要想办法自救,难不成要乖乖当个废物吗?” 虞沁哑然失笑,他曾经给万宴桥找了很多理由,觉得她说不定很多苦衷,把她想成一个处处不得已而为之的可怜人。到头来,人家一开始心就是黑的——修炼正道不成,小小年纪当机立断,转头就走向了歧途。 就算走了也不会后悔。 到头来他这个苦主疯疯癫癫,她这个罪人风光霁月。 瞧瞧,她这样一颗脏心烂肺,不称帝称王才是可惜了。 万宴桥冷冷盯着虞沁,手上加了把力,手中的玄铁顿时威力更甚。她这块玄铁叫“覡时印”,相传是上古魔器。她其实还能再加重力道,但是这个东西被仙门炼化过,超过一定的阈值就会出发仙门的警报,难保自己被当成邪修逮起来。所以她收着劲。 虽然前摇有点长,总算控制住了虞沁。 眼看马上要解决了虞沁,听云公子开口了:“我是灵狐族,天生对灵力流动敏感——万宴桥,有人锁定了你,正在赶来的路上。” 从天而降了几位金衣仙尊。 他们缓步查看虞沁,发现他灵力被吸收殆尽,尚存一息。 “是覡时印,它终于现世了,我们等了五百年!” 一个年轻的毛头小子举手:“仙师,‘覡时印’是什么?是内门考试的考点吗?” 没错,这位热衷于提问的好孩子就是黎宴清。 白胡子老头儿是“三祖”之一的师旷,给了他一个毛栗子:“内门考核个屁!这是外门通识教的东西,你这都能忘记,还考个屁的内门!” 师瞽对黎宴清这个徒弟比较看重,见不得别人欺负他:“糟老头子,别打我徒弟。宴清,覡时印你可能不记得,这个一直没有现世,以前考的不多。我说‘镜花月’,‘黄粱梦’,‘鲜花锦’这三件魔器,这些东西都封印在周国的各大门派里,考的多,你是不是就有印象了?它们并称为四大魔器,一旦有人集齐,便可越过天道,以凡人之躯,直接飞升成神。” “浪费时间说这些做什么,魔器之主尚未走远,我们追。” 师旷这些年一直比不过师瞽,所以指着这次稽查,给他送业绩。这样以后他名下的实验室,想要申请经费也有了这些功绩背书。 “哎哎哎,师父,咱们说好的,先救我朋友的朋友,她一个凡人姑娘,被囚梦貘抓走了,肯定凶多吉少……” 黎宴清虽然不认识万宴桥,但老是听李闻鹤提起,想着她也是个重要的人,这个忙不能不帮。只可惜花月夜现在的“监察“职能优先级大于“保障”职能,哪怕之前已经接到了很多囚梦貘吃人的案子,角楼因为人力有限,也没空管。 所以救人的事,只能寄希望于师父开口了。 师旷白了他一眼:“你这个徒弟有病吧,分不清楚哪个重要?魔器之主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异世之魂,承载着灭世宿命。他要是集齐所有魔器,飞升成神,开启虞渊,那就是旷世劫难!死的可就不只一个小丫头了。” “师父!难道我们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丧命吗?”黎宴清拽住师瞽的手,“您告诉过我,一个人最大的本事,是能不能看见别人切实的苦难,而不是在空谈中追寻所谓的大道。我们要拯救的是具体的苍生。” 这种话基本就是直接打师旷的脸了,师旷冷笑一声,“人有高低贵贱,事有轻重缓急,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这徒弟要是真的如此信奉人人平等,也不会靠古琴,嘶,还是古筝,考上花月夜吧?他谱子会认吗?” “他又不是李闻鹤那个兔崽子,混个仙位证就走。”师瞽勉强挽尊,“这样,师旷,你去追那个魔器之主,我和宴清去找失踪的姑娘。” 此时的望都还在安眠,照明的油灯并不是所有人都烧得起,遑论昂贵的照明符,所以夜生活并不丰富。 万宴桥架着听云公子逃到了城郊的树林里。 城里一旦真的动用灵力打斗,他们几个都是宗师级的修士,动静肯定不会小。到时候她一剑下去,人家攒了半辈子的房,塌了。对面一阵琴音,人家经营了一辈子的店,倒了。这对无辜百姓来说,确实是飞来横祸,灭顶之灾。 “你为什么要带我走,”听云公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树干上,面色苍白,睁开眼睛,“我是妖族,他们那些人也不会留我的活口。” 万宴桥装作听不懂,“你知道人家容不得你,你还往上凑?” 觉得有些刻意,她又找补道:“我怕你到时候为了自保,把我卖了。” 听云公子一只妖,身娇体弱,脖子被划了一道口子,加上刚刚被覡时印影响,没听完就昏过去了。 “哎哎!覡时印扫到你了吗,你就晕……妖族都这么脆的吗?” 万宴桥想到了囚梦貘,也是没三两招,就被她打死了。果然,在周国这种灵气充沛的地方,她这种魔修动手也会更有优势。 天命在她。 一个时辰后。 听云听到一阵“噼里啪啦”声,还闻到一股柴火味,望都的夏夜有点儿凉,有了篝火才觉得好一点。 脖子也被包扎好了,好像是她裙子上的布料,还有一个憨态可掬的蝴蝶结。 “醒了?醒了就别装死。陪我聊天。”万宴桥把衣服洗了,现在正把它架在火上烤。 听云公子想到了她刚刚也是一身血杀出来,“你……有没有受伤?” “管好你自己,你又不会治。” 万宴桥没看他,全心全意地盯着衣服,毕竟这件衣服是她为数不多的个人资产。 “谁说我不会,你真的不知道妖族有什么能力?” 万宴桥轻笑:“哇,了不起的小狐狸精,说说看,你有什么本事?要是真的这么厉害,你还会在春秋楼?” “妖族也好,或者别的也罢,不过是一种处境。千百年前妖族在和人族的战争中落败,所以被压的翻不过身,世代低贱,也是……理所应当。至于能力,你既然笑我,我也不告诉你了。” 听云公子现在可怜巴巴的,虽然嘴很硬,表情也很高冷,但是头发不光滑了,衣服上蓬松的毛毛也打了绺,嘴唇也没了嫣红的唇色,实在是狼狈。万宴桥捏捏他的手,“别这样想,没有谁天生低人一等,妖族是这样,平民百姓是这样,女人也是这样……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不过我在周国没见过像你一样,看起来特别貌美聪明的妖,大多数都是些没什么灵智的妖。” 说完,她还扮了一个鬼脸。 “多谢夸奖。”听云公子杠精上身,开始挑万宴桥毛病:“要是我说,我也没见过像你一样脸皮厚又强大的女人,大多数都是些没什么实力的女人,这话你听着会高兴吗?” 万宴桥知道自己马屁拍马腿上了,眼神四处乱飘,“话也不能这么说……” 听云公子烤着火,缓过劲来 12. 青石粉 《太上皇她决定下岗再就业》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天一早,李闻鹤带着黎宴清,找到了万宴桥他们,把他们带回了春秋楼。 万宴桥看黎宴清走了,才指向听云的房间,“把他送给我。” 李闻鹤因为李氏的军事力量薄弱,一直就有招徕剑修的想法。加上之前一直看万宴桥缠着听云,早就动了用美人计的心思,现在总算实现了基本预期。他调侃道:“这么急啊,一回来就问我要人,看来感情发展得不错。” “哪的话。平日里看你和尊夫人举案齐眉,我也羡慕,不行吗?” 李闻鹤被噎住,微微蹙眉。 把他和慈杭的感情比作嫖客和娼妓,实在是很冒犯。 是了,是他先提“感情”的。 嫖客和娼妓有什么感情呢? 他深深地看了眼万宴桥,心想她不过如此。随后换皮似的,露出尴尬的笑,赔罪道:“行啊,怎么不行。我也愿意做这个媒,人给你就是了。”他话音一转:“不过,听云公子他可是我春秋楼的头牌,他走了,你打算给我点什么补偿?” 既然没有感情,那就是生意,是可以用利益来衡量的。 他正好敲一笔竹杠。 “有啊,”万宴桥的回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补偿你一个忠告。” “什么?” 天爷了,是他一晚上没睡,现在不清醒吗? 还是真遇到不要脸的了? 这是打算明抢? 他耐着性子,哼了一声,问道:“什么忠告,竟然能和春秋楼头牌一样昂贵?我倒是想听听。” “四个字,‘见好就收’。” “听不懂,”李闻鹤其实知道她的意思,她觉得李氏的生意太不干净,大概是想劝他改邪归正。他微微摇头,“你见过宛国来的“蒸汽蛟龙”吗?它们承载着丝绸,行于沧水,如果没有努力前行到达彼岸,而是停滞不前的话,可没有岁月静好。下场只会被风浪吞噬,船毁人亡。我继承祖宗家业,也回不了头了,更不能让它在我手里消亡。” “嗐,我只是这么一说,没有义务阻止你。不过有一点我很疑惑,你的家业算继承吗?据我所知,你是庶出,你们周国对嫡庶分得很明确,甚至有点嫡嫡道道的。继承家业这种事情,正常按风俗来说,应该轮不到你?所以你的产业肯定是不正常的情况得来的。”万宴桥意有所指,但是看着李闻鹤阴沉下来的脸,还是点到为止,“总之,我的意思是,你对你所谓的祖宗基业,真的有这么深情吗?” 李闻鹤的母亲出身不高,是个绣娘,年纪轻轻就嫁给他爹做外室,早年常常受主母的刁难。小时候,他和母亲过得很艰难,冬天连一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他也知道,他受的这份罪,他那个装死的爹也有责任。所以,平心而论,他对李氏上下没有什么感情,留在那里纯粹是为了钱。 他自嘲道:“确实,你说的对。不过,深不深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业本身——我拖家带口的,总要让妻儿过上好日子吧。” 万宴桥一向会抓重点,“慈杭姑娘怀孕了?恭喜啊,我可以帮她安胎。” “好了,你的忠告我收到了。”李闻鹤觉得万宴桥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欺负,决定以后在她面前少聊妻子,“听云的户籍存在花月夜的角楼里,他们的办事效率你也是知道的,可能得等到下个月。这样,下个月我办了个活动,在春秋楼里。我呢,也给你一个请柬,到时候把户籍的事办顺了,再把人交给你。你放心,他这个月就不会接客了,我好吃好喝地待着他,你看,行不行?” 万宴桥其实还想就李氏不良资产的问题发表重要讲话,但是看他有结束话题的意愿,遂作罢。上楼找听云公子去了。 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遍就会。 她回头,望着李闻鹤和虞沁相似的眉眼,心里暗自念叨:“你啊,别走上他的老路。” 听云公子的“闺房”很是漂亮,或许是为了配合他妖族的身份,它的装修风格迥异,重重帷幔红蓝配色,纯度和明度都很高,花纹也都采用了繁复的藻井图案,像吃了毒蘑菇一样,看起来有一种不似人间的繁复诡谲之感。 万宴桥其实在囚梦貘制造的幻境里见过听云公子的过去。 她一开始和听云公子分开,确实看到的都是自己恐惧的景象。 看到了关于自己的很多人,很多事。 可惜她这个人,人渣到了一定的程度,不至于真的被不堪往事困住——当年都熬过来了,现在这种明晃晃的假象更不会影响什么。 她默念:“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万事皆空。 所以,囚梦貘有选择性地给她上了点别的。 比如,听云公子的过去。 当然,他的来路身份之类的,是一概没有的。给她看的,都是发生在春秋楼的三俗小画面。 出乎意料的,或许是囚梦貘精选过,不是很辣眼睛,甚至很有美感。 大多是听云陪客人玩的花样。 她饶有兴致地看了好一会儿,欣赏着听云公子昳丽浓艳的脸上浮现痛苦、恐惧、无助、胆怯和麻木。 他眼眶湿润,无神地摆手求饶的样子很美,而且美得很有艺术感。 她表面上不是个恃强凌弱的人,她通常向上杀:搅动风云,借刀杀人,弑君弑父——这样的话,她不至于显得太没品,至少在她的穿越者朋友面前是这样的。 但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是把目光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