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夫妻人生小记》 1. 第 1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1986年的春天,似乎是一个既平凡,又不平凡的春天。 1986年春,时隔76年,哈雷彗星再次回归太阳系,宇宙星辰亘古闪烁。 1986年春,小平同志在北京签署发展经济的文件,改革的方向更加明确了。 1986年春,《西游记》电视剧首次播出,猴王初问世,一句“敢问路在何方”,把大人孩子的注意力都吸引在电视机前。 1986年春,崔健在北京平地一声吼: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还有还有,1986年春,平水县一对平常的小儿女领证结婚,22岁的周长城和21岁的万云结成一对人世间平凡的夫妻。 诚然,1986年的春天,和许多春天一样,细大无遗,包罗万象。 发生一切,一切发生。 从宏观宇宙,到改革春风,到文化蓬勃,到人类的彷徨苦闷,最后再到人间俗乐。 史上曾有过的,这一年,一件都没有错失。 可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似乎都没有影响到平水县这个封闭小县城的迟滞和缓慢。 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穿衣吃饭,垂垂慢慢,平静无波,自成一体。 在这里,八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相比,甚至和六十年代相比,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许终归是有的,不过这种变化,和春天里野外悄然长出的细嫩野草一样,细微平淡,并没有多人关注。 平水县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把钢印大力一戳,在面前那张木桌子上发出两声响亮的“啪啪”声,两张长得跟奖状差不多模样的彩色结婚证就盖好了章,等登记好两人的信息,新人签字摁手印,领证的这个流程就算走完了。 在周长城和万云的结婚证上盖章的是个粗眉毛的大姐,她脸上带笑,看起来很热心的样子,把贴了两人合照的结婚证递给眼前的新人,嘴里不住说道:“恭喜恭喜啊!” 周长城和万云忙接过大姐手上的结婚证,带着新人的羞赧,连声说谢谢,又给盖章的大姐送了几颗喜糖,这才各自收好证件,含羞带笑地走出民政局。 出了民政局的大门,不远处不知道哪个单位在放早间休息的广播,喇叭里传出几句欢快的女声: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春光明媚,日丽风清,阳光耀眼,周长城和万云都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抬头遮了一下日光。 嗯,今天是个好天气。 平水县民政局门口的马路没有铺水泥,安静的街面路过两辆自行车,扬起一阵灰,几个小孩叽叽喳喳地跟着自行车跑过,笑闹喊着,很快钻到一条巷子里,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万云的姐姐万雪肚子微隆,倚在门口,等着他们,一见妹妹万云和新鲜出炉的妹夫周长城出来,喜笑颜开,笑着和民政局大姐说了一样的话:“恭喜恭喜!”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总算结婚了!万雪偷偷松了口气。 万云能嫁给周长城,万雪心里替妹妹高兴,以后县城多了个可以走动的亲戚,就是说话,也多了个去处,不枉费她大力促成这件事。 周长城和万云只是笑着,眯着眼睛,新人的脸庞有种欢喜的傻气。 周长城个子高瘦,穿着新买的白色确良衬衫,站在春日的阳光下,人逢喜事,显得挺拔精神。 他是跟电机厂请假出来领证结婚的,说好下午要回去上班,不好多待,想了想,把手上的证件都给万云收好。 “这是我找陆师哥暂借的房子,就在早上我指给你看的地方”,一开口,周长城就把那副微憨的样子露出来了,万云是他的新媳妇,不是他的工友,跟姑娘要怎么说话,他实在没有多少经验,只好摸着袋子,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师哥带嫂子到临县去调试机器了,我们能住半个月,钥匙你拿着。” 万雪见妹夫不自在,好笑地撑着自己的腰,转身到旁边等着,把说话的空间留给这两人,都是从刚结婚时过来的,新婚夫妻脸皮薄嘛,她都懂。 万云看边上的姐姐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才接过周长城手中的钥匙,放入自己军绿色的小布包里,低头“嗯”了一声。 周长城又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加上一张粮票,有零有整的一叠,递给她:“我中午在厂里吃,你饿了就自己买点菜做饭,师哥那里有公共灶台的,在国营饭店吃也行,六点一下班我就回来。” 看着那叠新新旧旧的票子,万云没有接,心里有点新奇,甚至是感动,除了她娘秦水苗拿彩礼钱返给她的六十八块,作为嫁妆钱,这还是第一回一下子有人给她五块钱,就为了能让她不饿肚子。 “知道了”,万云的声音不大,但是清凌凌的,清脆好听,是好山好水的万家寨养出来的灵秀姑娘,她没敢接周长城的钱,而是说,“中午说了在我姐那儿吃饭的。” 意思是不用在外头吃,也不用回他师哥那儿做饭。 县城里连棵葱都要钱,万云一个乡下姑娘,节省惯了,舍不得的。 而且来领证之前,她和姐姐万雪说好了,中午去他们家吃饭,下午帮忙给未出生的小外甥做两件小衣服。 有钱都不收!五块呢!周长城有点心疼。 他在县里的电机厂做事,师父带进去的临时编制,一个月工资才五十块,对五块钱也看得很重。 这几年扣扣巴巴省下一千块钱,为了娶媳妇,光彩礼钱就花了三百六十八,还有媒人谢礼,老家两桌酒席,给万云家里打了家具,买了两个热水壶,接下来借住在师哥那儿十来天,总得意思意思请吃个饭吧。 还有师哥回来后,他们两人还得在县城租房子,林林总总,都是钱! 就这五块钱,他昨晚还想了好一顿,纠结是给两块还是五块。 他也不傻,反正万云是他打了证的老婆了,她的不就是自己的。 周长城是有点抠门,但这点还是拎得清楚的。 何况钱已经递出去了,再收回来,他都觉得不好看,再拙的男人也是要面子的,周长城没有拉万云的手,直接把钱塞她那个旧包里:“先拿着吧,万一要买点什么。” 嘴上说得大方,心里却还有点不舍,又想了一遍,五块钱,他得干几天活儿。 算了算了,师娘李红莲常和他们师兄弟三个说,不能打老婆,不能对老婆抠门,抠门的男人都讨人厌,不然好不容易娶到手的媳妇得跟人跑了。 他虽然还没有尝到师兄嘴里说的娶媳妇的好处,但现在也看不出坏处来,周长城心里还有点隐隐的、不可察觉的欢喜。 哪有气血方刚的小伙子不喜欢年轻大姑娘的? 万云有一双爱笑的眼睛,她长得不像乡里出来的,倒像在县城里坐办公室的姑娘,白生生、水灵灵的模样,笑起来有种惹人眼的娇俏感,不说话,站在眼前,光是看着就让人高兴。 万云没有和周长城在民政局门口推拉这五块钱,她点头:“那我在我姐家里等你下班,晚上跟你一起过去。” “也行。”周长城看看天上的太阳,快中午了。 他只请了早上半天假,得早点赶回去,越早销假越好,不然要扣工钱,而且这时候回去还能赶上厂里食堂今天的中饭。 吃饭这件事,能省则省。这是周长城从师父师娘那里学来的生活哲学。 “哎,你等等。”万云看他急匆匆的背影,挺括的白衬衫被微风吹得鼓起来一点,又高又瘦的背脊。 周长城被叫住,猛地回头,一双眼睛看住她,高挺的鼻梁,眉目分明,嘴唇紧抿,轮廓与普通的面孔格外不同。看得万云心头一跳。 把人叫住,万云从万雪脚边拿起一个蛇皮袋,有点重手,但她向来做惯了农活,手上有点力气,拿得不吃力,抬起头:“里面有糖果和花生,糖是托我姐买的,花生是我种的,你拿去给你师父师娘,还有工友们吃。” 万云把袋子递给周长城。 毕竟结婚是大事,没特意置办酒席请客,喜糖和花生还是要发的。 周长城伸手一拎,还挺坠手,看一眼万云那张甜甜的俏脸,倒不是娇气的姑娘。 “差点忘了。”周长城拍拍脑袋。 第一次结婚,考虑不周到。 知道他结婚,两个师兄嫂子给他送了东西,脸盆水壶和镜子之类的,都放在师父那儿,还没拿回来,师娘也给他们用缝纫机车了新被面和两个枕头套。 酒水没有就罢了,喜糖总不能少。 周长城说着,扛起蛇皮袋,和万雪打个招呼,再回头看万云一眼,这回是真的走了。 万雪怀孕已经有六个月了,她手脚纤细,显得孕肚倒是鼓起来了,慢慢踱过来,拍了拍还在看周长城背影的妹妹:“人都走远了,还看呐?” “姐!”万云被她姐笑得忸怩起来。 “怎么样?姐说让你嫁给周长城,没让你嫁错吧?”万雪一脸得意,刚刚周长城往妹妹包里塞钱的紧张样儿,她可瞧得清清楚楚的。 别的不说,知道疼她妹妹就好。 “谁知道呢。”万云想着周长城那坚持要给她的五块钱,心里就是有点甜蜜滋味儿也不敢露出来,当着姐姐的面儿,多羞人啊。 - 周长城在路上给师父和师兄买了点额外的东西,一路紧赶慢赶到了电机厂,先去销假报道,扛着万云给的袋子,遇到熟人就给一把花生喜糖。 谁都知道他今天结婚了,一路上恭喜声不断。 平水县电机厂原来主要是做齿轮和一些电机零件的,属于国营企业,可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改革,从前最吃香的国营企业,现在也不好过了,他们厂领导想办法,从省里淘换了一批淘汰的机器,除了一些工业小配件,前两年又开始做电机活塞。 从大学里出来的正儿八经的工程师是没有的,全靠着师父周远峰和其他几个老把式的师傅带着徒弟们在研究机器干活,慢慢也能打磨一些精细的工模件出来,再组装电机活塞,倒也算是寻到了一点新出路,不过产量不大,运转得也很吃力。 周长城进电机厂就是周 2. 第 2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万云跟周长城分开后,跟着姐姐万雪去了她家。 姐夫叫孙家宁,比万雪大了八岁,一家老小都住在平水县的孙家巷。 这孙家巷听说是从明代起就有的巷子,住的是县官老爷,修的是青砖大宅。 而如今,时代变迁,从前的大宅子几经风雨,改朝换代,到六七十年代,被割裂成一间间的小房子,住满了平头小百姓,一个院子就挤了十几家住户,老老少少,从早到晚都有人,哪家有个什么声响都能听见。 万雪嫁的这孙家,其实条件也算可以的。 姐夫孙家宁在县里的林业局上班,公公婆婆都是县城砖厂的职工,现在没到退下来的年纪。孙家宁还有个妹妹孙家欢,正在县里读高中。 从乡下万家寨出来的万雪,嫁给孙家宁后一年多,孙家凑了一千多块钱,把她的户口迁进城,又找人给她安排进县城小学的后勤部门去了,级别不高,但现在也是跨出农门,在县里领工资的人。 老家的人说起万雪,得知她户口跟着夫家改了,不再是农业户口,还有县里工作,都说她嫁的夫家是顶顶好的。 但就是这样,一家中有四个正式职工,他们在孙家巷的住房也都是紧巴巴的,家里五口人,全挤在一起。 孙家住的是一个大通间,连个厕所都没有,人有三急时,通通要去巷子外头,天气暖和时还好,天一冷,人都要被穿堂风给吹麻了,早上人多时还得排队。 屋里摆了两张床,里头是一张木头床,堪堪只能睡下两个大人,姐夫姐姐睡这里;另一张是铁架床,孙家欢睡上铺,孙家父母睡下铺。 两张床中间只有一小块木板,隔开视线,一家五口人睡在同一个屋里。 那板子薄薄的一块,里外有点儿什么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万云一个姑娘家,都不敢细想她姐是怎么怀孕的。 这大院子的中间本来是天井,连着屋檐下的地方,则是搭了几个棚子,家家户户划了地盘,都在棚子底下挤着做饭,饭做好了就端回屋里头,再打开一张小巧实用的折叠桌,一家子就是这么解决一日三餐的。 没办法,平水县不是什么富裕的县城,尽管已经是八十年代中期了,外头改革开放的风并没有吹到这里,县里大多数人还是上山下河,以务农为主,县中心有几个厂子,在里头当工人上班已经是好工作了。 所以尽管周长城是电机厂的临时工,对万家寨的万云来说,也是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对象。 县里六七十年代建的筒子楼十个手指都数得出来,挤挤挨挨,跟田里累田螺似的住着人,好多三代同堂的干部都跟孙家住得差不多。 周长城到孙家巷的时候,里头的人正开始做饭,一时间油烟四溢,有饭菜香味冒出来了。 万云中午在万雪家里吃了饭,晚上就断断不能继续在人家家里吃了。 孙家公公婆婆不是那么计较的人,但也不是那样大方的人,粮食在什么时候都是金贵的,当妹妹的吃了一顿又一顿,只会让她姐难做。 万雪陪着万云在院子门口等妹夫,站了会儿有点累,靠在掉木屑的门框上,带着两分真真假假的埋怨:“说了让你们俩儿在这儿吃了再走的。” “下回吧。他师哥那儿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总得早点儿去看看,再晚天就黑了。”万云笑着和姐姐说话,又摸摸她的肚子,很是期待,不知是外甥还是外甥女,小姨总是格外疼姐姐的孩子。 等周长城走到面前的时候,两人对视笑了一下,很快移开视线,都没有朝对方开口说话。 “雪姐,那我们今天就先走了。”周长城对大姨姐说,“改天再来看你。” “行,去吧,天要黑了,小心看路。”万雪知道留不住妹妹妹夫,往他们手上塞了两个苹果,“大喜日子呢,吃苹果,平平安安。” 周长城手上拿着两个大红苹果,坠手,心里觉得大姨姐大方,又说了谢,万云则是迈着小小的步子,踱到他身边,两人告别万雪,往巷子外头走去。 新婚的两个人,暂时还没有找到共同的话题。 从孙家巷出来后,要过对面街,路过电影院、邮局和县政府门口,再走过一座桥,四十分钟左右,就快到电机厂附近了,周长城师哥嫂子租的房子就在那周边,不算太远。 周长城个子高,腿长,迈步快,万云跟在后头努力跟上,有点气喘吁吁的。 过了一会儿,周长城才察觉到万云走得有点吃力,放慢了脚步,笑了一下,不是跟师哥他们一起走路,要等等新媳妇。 “今天太晚了,师哥那儿不好做菜,我们吃碗米粉吧?”周长城“打铁”一下午,都是力气活儿,已经开始饿了。 “都行。”万云好脾气地点点头,问他,“不贵吧?” 她来县里好多次,但还没舍得花钱吃过米粉呢。 “八毛钱,只有青菜,没有肉,不过加两毛有个煎蛋。”周长城想,今天是他们领证的第一天,大方一点,一碗各要一个煎蛋,往后就不能这样过日子了。 在老国营饭店叫服务员加煎蛋的时候,周长城心里一直在抠那四毛煎蛋的钱,但看万云吃米粉吃得满头汗,嘴唇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粉嫩青春的时候,又欢喜起来,心想,她吃饭也好看,比两个嫂子都好看。 万云吃着眼前的汤米粉,不知道周长城的心思,她对这人其实也不了解,心里还有点忐忑,尽量吃得慢,怕新婚丈夫觉得自己吃相不好看。 他们第一次见面,吃的也是米粉,那是去年过了中秋节之后,在县里东郊的一个小饭馆。 什么滋味已经不记得,就光顾着紧张了。 现在私人可以开店做生意,那小饭馆是当地人家里随意支起来的,只有两张桌子,卖的是平水县的特产,农家米粉,地方偏,生意不好,他们是唯一的客人。 万雪带着万云,师娘李红莲带着周长城,还有个中间人余姐。 余姐是县里菜市场猪肉档口猪肉强的老婆。 余姐平时帮着丈夫卖猪肉,在菜市场认识不少人,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给人牵牵红线,有心无心的,在她手上成了好几对,媒人红包收了几个,渐渐做出点瘾头来了,平时到她家档口买菜的人,都爱跟她呱啦几句,恰好李红莲托她帮忙给周长城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余姐就上了心。 万雪到余姐档口买过好几次猪肉,余姐看她弯眉笑眼的,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人,就和她闲聊,知道她老家有个待嫁的妹妹,约了万雪和李红莲在他们档口前见面,认识认识。 李红莲是个利索的人,万雪也不扭捏。 一个说家里老头的小徒弟要找老婆,有手艺能挣钱,养老婆是没问题的,但不是电机厂的正式工,又是乡下户口,县里姑娘对他很挑拣,家里爹娘早没了,现在就他一个人,光棍一根,她这个当师娘的要为这大小子操心起来。 一个说家里妹妹长得灵秀,人品好,会做饭会种地,手脚勤快干活儿不偷懒,爹娘想把她嫁到县城来,但她初中毕业,农村户口,又没有工作,县里稍微有点条件的男人对她也不满意,她这个当姐姐的总想把她从田间地头给拉拔出来。 这两人都觉得对方没有夸大自己家里的孩子,反复保证人品一定没问题,也没有掩盖不足的地方,都是实诚人,聊得一拍即合,约了时间,就把两个年轻人叫出来相看。 那顿饭,桌上说话声不断,都是李红莲万雪和余姐三个人在聊天,他们两个正经相看的人倒是没说上几句话。 后来还是有媒人经验的余姐说:“咱们三个在这儿,他们小年轻不好意思,也不好讲话,我们到外头看看。” 于是三个大姐推 3. 第 3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吃过这顿米粉后,万云以为他们两人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不过万云也没有觉得过分可惜,周长城的长相是好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一个月还有五十块钱工资,在县城总是吃得上饭的。 听说没有爹娘了,不用跟公婆住一起,这点挺好的。就是姐姐万雪嫁给姐夫,姐夫好说话,但姐姐对公婆和小姑子也犯怵,见了面,多少也要跟她抱怨几句。 要是不成,自己就再悄悄多存两年钱,等胆子大一点,就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去。 没有走出过平水县的万云,对外面的世界有着不一样的向往。 前几年,有在万家寨下乡的知青陆续返城,写信回来给旧日朋友。 不论是广播里,还是知青们写的信,都说外头的世界有了好大的变化,多了许多工厂和机器,商店里的新衣服五颜六色,去到广东那些地方,还能进厂当工人,不用风水日晒,有宿舍,一人一张床,每个月拿到手的钱也多,有的人一个月能赚一两百呢! 农忙休息时,听着他们聚在一起说起这些话,万云躲在人群后头静静地听,她不是什么话都往外说的人,心里这个小算盘,悄悄拨弄着,谁也不敢告诉。 外面的世界,听起来真是美好啊! 本以为跟周长城相亲的事没下文了,谁知立冬前,万雪从县城回了万家寨,喜笑颜开,一是说她怀孕的事,二是说周长城想和万云定下来的事。 现在是新社会了,相看结婚这种事,男方满意,也得万云同意。 万雪支开想打听周长城情况的兄嫂,关起门来,私下问万云:“你觉得他怎么样?” 万云心里再有小算盘,也只是放在心里,作为没出过远门的乡下姑娘,见识有限,她其实没什么头绪,只觉得确实也该嫁人结婚了。 乡下人结婚都早,她今年19岁,转年就20了,在万家寨已经算是老姑娘,万云有些早结婚的同学,孩子都能满地跑了。报纸上说是提倡晚婚晚育,可在平水县和万家寨可不管这些,男男女女,二十岁成家就算晚的了。 尽管《婚姻法》颁布二十来年了,但万家寨好多人根本不知道结婚是要到民政局去领证的,这地方,不禁十六还是十八,男女双方相看对了眼,讲究的摆两桌酒席,不讲究的给岳家送两担谷子,就是一家子了。 也就是万家父母看大女儿万雪嫁到县城,收了孙家两百八十块彩礼钱和一辆自行车,这才打着主意,不在乡下找女婿,铆足劲儿要往县里钻营。 这两年,不论十里八乡哪个人上门问他们万云的事,万春龙和秦水苗都说想再多留幺女两年,私底下却催着让万雪在县城替她找。 谁知这一耽搁就到了19岁,万家爹娘也不免着急起来,再嫁不出去,就真成乡下老姑娘了。 万雪对万家是一点留恋没有的,但对自己亲妹妹的事还是上了十二分心,她嫁到县里四五年了,平日少见娘家人,自然是希望县城里能多个亲人常来常往的。 但孙家宁这种姻缘也不是遍地都是,如果不是孙家姐夫早年上山下乡摔瘸了腿,至今走路都是一拐一拐的,婚期耽误了一年又一年,怎么也轮不到万雪这个乡下姑娘和他结婚。 万云蹙眉,婚姻大事,爹娘哥嫂都靠不上,也就是眼前的姐姐真心替她张罗。 面对姐姐的问题,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当年姐姐万雪和姐夫相亲后,面对爱笑勤快的姐姐,姐夫一家都很满意,第二日托媒人来问女方的意思,姐姐一听就答应了,一秒钟都不犹豫,不到一个月就跟着姐夫进县城去了。 万雪嫁人后,万云惆怅了好久才恢复呢。 万雪看万云那样子,以为她嫌弃周长城不是电机厂的正式工,在县城没有住的地方,劝她,颇为苦口婆心:“家里什么样子你也知道,睡个觉都不好伸直腿。你再不嫁人,别说你爹娘,就是两个哥嫂都要给你脸色看,说你在家多吃粮食。” “他们都说我嫁了个瘸子,但我不想嫁在万家寨,农忙时还得拖家带口回家帮忙,你想想从小和你一起玩的小姐妹是不是都这样?我看她们世世代代都要埋在万家寨了。嫁给你姐夫,是我能最快摆脱老家人的路子了。”万雪实在受够了爹娘的偏心和重男轻女,能脱离这个地方,她就立马跑了,“你姐夫腿不好,性子闷了点,但对我是没得说。” 就看万雪每次回娘家带的大袋小袋,都是孙家宁亲自送来的,就知道这男人确实疼她。 “你看我在县里虽然闲了一年,现在进了学校后勤,不也挺好的吗?刚开始都不容易,但谁的日子不是一天天过出来的?” “家里向来都这样,只看到你吃饭,看不到你干活,累死了也没人看得到。”即使嫁人几年了,万雪说起家里人,语气里都带着恼和恨。 “周长城这个人,吃亏在没有长辈替他出头,不过我打听过了,他人品是挺好的,本分、踏实,何况他有手艺,有手艺的人总不会让老婆饿着肚子。我说句不好听的,上头没有公公婆婆,下头没有大姑子小姑子,你的日子能好过不少。”万雪做了人这么多年儿媳妇,自然懂得婆媳姑嫂关系不好处理。 “过两年说不定他在厂里转正了,能迁户口的话,把你的户口一起迁到县里,到时候你农转非,就是城镇户口了。” 万云知道姐姐当初为什么那么快答应孙家姐夫的提亲,她们姐妹睡在同一张床上,白天干完家里的活儿,夜里躺下来说的想的,都是怎么走出万家寨,如果不是她们姐妹胆子小,没敢出远门,早跟着一些外出打工的人往外头跑了。 是啊,万雪不挑拣地结婚嫁人,万云私下打小算盘,都是为了离开万家寨、离开这个家。 自万云能记事的时候,就知道爹娘偏心,好事儿全让两个哥哥和弟弟占了,脏活儿累活儿全指使她们当女儿的去干。 两个哥哥前后脚结婚,爹娘看屋里实在排不开,就让万雪万云姐妹依着家里的墙搭了个草棚子住,万家寨山多地少,农活儿比平地要累得多,姐妹俩儿干活儿一整日,回到家连间正常的屋子都睡不了,心里能平衡吗? 到了冬天,万家寨的山风一吹,和着飞雪,那草棚子摇摇欲坠,寒风从草缝里钻进来,棉被不够厚,姐妹俩儿挤在一起取暖,一夜下来,手脚都冻得发硬。 万雪怨气大脾气大,没出嫁前就成日埋怨,和家里人三天两头地吵,说爹娘把她们姐妹当成旧社会的丫鬟在用。 但是万家寨是乡下地方,乡下哪个人家不是这样的? 爹娘都觉得女儿迟早要嫁出去,总归是别人家的人,全指望着儿子们给自己养老,自然就顾不上两个女儿是个什么情况。 万云听了万雪的话,只是笑笑,有点羞涩,笑起来和万雪的轮廓有点像,她们姐妹都是柔美秀丽的长相,只是万云笑起来更添几分娇俏,仿佛能甜到人的心里去。 大家都说姐姐万雪有脾气,面相也硬气;妹妹万云脾气软和,面相也柔和。 其实不是的,万云也有脾气,只是万雪一冲动,说话就大声,大家就把眼睛盯着她,万云不作声,心里却也有股劲儿,不过有人冲在前头,她知道跟家里人计较这些事只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久而久之,就习惯藏起来罢了。 “姐,那要是以后住县里,我经常去找你。”万云轻轻地回话,这是答应了。 万雪也笑弯了眼,捏捏她的手,心里快慰,妹妹比她小四岁,跟在她屁股后头长大的,她岂能不知道这些年妹妹在家里吃的苦和闷亏,从前是爹娘哥哥们压着她们,嫂子们来了后又一堆事儿,生的侄子侄女还要她们带,就连最小的弟弟万风都是万云一手带大的。 万云在家里总归是憋屈的,反正都是大姑娘了,没手艺就没手艺,光身一个,干脆用嫁人这个方式来博一条出路。 万家的人一商量,掂量了一下周长城的条件,虽然不是电机厂的正式工,但这个女儿迟早要嫁,不如好好谈谈,万云的爹万春龙就伸了三根手指,意思是彩礼的钱。 彩礼和要求,是比对着万雪当初嫁人时来的。 周长城一听师娘说万家要三百块的彩礼钱和一辆自行车,他就傻眼了。 三百块彩礼钱他咬咬牙肯定能拿出来,但一辆自行车,除了要钱还得要票要门路,哪有那么容易? 就是师父家也是早些年得了个优秀职工的称号,才发的一张自行车票,托人在市里买的自行车,即使在平水县,自行车也是珍贵的。 周长城跟师娘摇头:“算了,这么高的门槛,我攀不上。” 李红莲也觉得万家爹娘有点为难人,虽说现在大城市结婚流行自行车、缝纫机和黑白电视机这三件套,但双方条件摆在这儿,他们毕竟是县城不是。 万家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呢?平水县城里年轻人结婚也没有这么大开口的。 但李师娘又想着,这跟着自己家好几年的小徒弟过了年就22岁了,老头儿也在她耳边念叨过几次,李红莲就想把这事儿早点办下来,难得长城也和那姑娘看对了眼。 于是李红莲找了万雪,说了周长城这头的为难,看能不能用点其他的东西弥补一下,比如给老丈人家干打个家具,送两个暖水壶之类。 万雪自然也知道周长城难做,早先她就不同意爹娘提的要求,以为个个都跟孙家宁当初似的急赶着讨老婆,给钱又给自行车,憋了好几日,趁着过年前回娘家,发了好一通脾气。 她是出嫁的女儿,按万家爹娘的话来说,就是别人家的大人,回到娘家,比待嫁的女儿更有说话的余地。 万雪瞪眼直问:“你们是不是非要这三百块钱和自行车?如果没有的话,就是想把万云养到老了?要是决定不嫁女儿了,我当姐姐的就不操这个心了!” 万家爹娘被万雪的气势给镇住了,怕万雪真不理娘家的事,又怕19岁的小女儿真折在自己家里,万家寨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人家一听他家结婚要钱还要自行车,都是地里刨食的,现如今,一年到头存两百块也是难的,哪个人家敢上门求亲? 把万雪万云姐妹和两个儿媳支开,万春龙秦水苗和两个大儿子商量了一阵,说自行车不要了,但是彩礼钱要提到三百六十八,再要周长城给打张八仙桌,要两个暖水壶。 万雪脾气都发不出来,也知道这是她爹娘最后的退让了,回到县城和李红莲说了。 听了师娘的传话,三百六十八,是周长城大半年的存款,他犹豫地想着,要不算了,这媳妇也不是非娶不可,过去二十年他没有媳妇不也好好的吗? 李红莲年轻时是个泼辣人,家里家外一把手,住筒子楼时,和邻居们难免有磕碰的时候,一张嘴在电机厂家属中吵遍无敌手,也就是这两年年纪上来了,嘴上才饶人,眼神和面相都温和了。 这些年,老头儿的三个徒弟都听话孝顺,敬重她这个师娘,她也把三个徒弟当半个儿子看,尤其是年纪最小的周长城,身世可怜,沉默勤快,跟着他们夫妻最多年,感情又不一样。 她原来想着,要是周长城钱不够,她和老头儿就借他一部分,好歹把家给成了,但看这小徒弟的脸色,是真的介意万家的高彩礼要求,就知道这事儿难了,心中可惜,好不容易有这么合适的姑娘。 又转头一想,李红莲觉得也实在没什 4. 第 4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在老国营饭店吃过米粉,周长城和万云往电机厂的那条路上走去。 陆师哥和魏嫂子租的房子,是在厂职工宿舍后头的一条老街,叫坝子街。 坝子街长有一里多,白墙灰瓦的老屋舍,摇摇欲坠的模样,墙上遗留了一些六七十年代大运动时的红色标语,白色墙皮一碰就掉,露出里面的黄泥砖,老老旧旧的一条街,住满了人。 老屋舍正面是一大片菜地,再往前头走几分钟就是电机厂,背后有一条小河,四周居民把生活污水都往里面排,脏脏臭臭的,环境不太好。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陆师哥租的小房间,每个月都要给二十块钱,还不算上灯油火蜡和其他日常开销。 “陆师哥和嫂子前天去临县帮忙调试机器了,半个月后才回来。”周长城边走边和万云说起自己的两个师哥,其实是陆国强偷偷接的私活,但对外他们都说是借调过去调试机器。 “这半个月我们边住边找房子,他们回来前搬走,然后叫上师父师娘和刘师哥,咱们一起上饭店吃个饭。”既是感谢陆师哥慷慨借房子给他们,也当是结婚请客吃饭了。 “好。”万云点头,跟在周长城旁边,就着发黑发暗的路灯,仔细看脚下的路。 周长城的师父周远峰今年五十多,不提那些不想提的,正式算起来,是收了三个徒弟。 陆国强是大师哥,娶的是他同乡魏秋华,两人生了孩子放在老家,让爷爷奶奶带着,夫妻二人在县里干活养家。 现在是八十年代了,报纸上鼓励职工不必事事依附国营厂,有技术的个人也会到其他私营企业去当“顾问”,个人开的小厂子没办法和国营大厂比,就到市里或同类型的厂子里找懂的人,给的“顾问费”很动人心。 陆师哥年纪最大,最早跟着师父,这么多年下来,学了不少本事,是厂里仅次于周远峰的高级技术职工,但是他家里负担重,因此这个到别的厂子“当顾问”的口子稍稍一打开,就经常往外跑。 电机厂的武厂长是部队出来的,不爱搞“文斗”那一套,在这方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厂里这几年本来就效益不好,要是有人能自寻出路,他巴不得个个都跟陆国强一样,因此对他这种事,倒没有过分阻止,但也说明了,如果请假出去,就不算出勤,是没有工资的。 师父周远峰是个守成的人,他从敏感的六七十年代过来,见过是如何“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也见证过厂里辉煌的时候,对电机厂的感情很不一般。他也知道,大徒弟家里有孩子老人,底下一串兄弟姐妹等着他这个大哥拉拔,每月都要为钱粮发愁,只要厂里不忙,就让他请假出去干活。 可厂长和师父好说,厂里其他人开始眼热,有十来个人联合闹到武厂长那里去了,要武厂长给个说法,不然就往上举报。 现在国营企业的员工能否在外面兼职,其实还是个在讨论的问题,报纸上一天一个主张,何况是平水县这样闭塞保守的地方。 厂里蠢蠢欲动的人也有几个,可谁也没敢和陆国强这样明目张胆的。 面对来办公室举报的这帮人,头发半白的武厂长抽口烟,挠头,这些人真是闲得蛋疼,都说要发展市场经济了,怎么还搞举报信和大字报那一套?可也没办法,要是他们硬要写信到县里或者市里,后续处理也麻烦。 要开除陆国强,他是舍不得的。 对武厂长来说,现在想把厂子的产品转为电器类的电机活塞,寻找一条新的出路,厂里是缺这类人才的。陆国强虽然没有大学文凭,但有丰富的经验,也爱钻研机械,是能当大师傅用的技术类人才,所以这人他是不会放出去的。 可厂里的人心也要安抚,外头是说开放了,但平水县和电机厂还维持跟七十年代差不多的管理方式,大家都在试探,都在探那条红线在哪里。 武厂长把那根烟摁灭在烟灰缸,最后用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让陆国强把厂里早几年分给他的宿舍让出来,再减少一点其他工业票的福利,完完整整上班就计工资,只要不来就不计。 保守的地方有保守的好处,个人权威和一言堂的威力比开放的地方来得更浓重一些,也更有效力。 武厂长在电机厂经营多年,领导班子铁板一块,早就百毒不侵了,那帮人要是继续往上举报,那回头也没有好果子吃,何况也不止陆国强一个人这么干,还能举报所有高级技工吗?所以也接受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当时陆师哥和魏嫂子搬出去的时候,周长城作为师弟帮忙跑前跑后,而工友们则还是跟日常一样和他们打招呼,好像从未发生过“举报”的事情。 师父那几日比以往更沉默,师娘这样泼辣的性子也没大声嚷嚷。 这些事儿,没办法说占理不占理的,都是立场,只要有不同的立场,就会有争论。 照刘喜的说法,陆师哥还能保住厂里的岗位就是万幸了。 毕竟国营企业是铁饭碗,谁都怕砸了啊。 经此一役,陆师哥和魏嫂子就在电机厂附近的坝子街租了个小房间,方便上下班,但凡出去干私活儿的时候都说是借调。 因为师父师娘的缘故,他们师哥弟们也抱团,大家日常往来频繁,并不生疏,所以这次周长城结婚,时间太赶来不及找房子,陆师哥和魏嫂子恰好要请半个月的假,就把房子借给他们过渡一下。 因想着万云现在是“自己人”,周长城就把陆师哥的事儿和盘托出了,说完了陆师哥的情况,他又和万云说:“当初我进厂子,就是师父帮的忙,两个师哥带我的。” 万云在路灯下抬头看他,年轻瘦削的侧脸,轮廓分明,还有一点冒出来的胡茬子,知道他们情分不一样,尤其是周长城和他的师父师娘。 这些年电机厂的情况有点江河日下的况味,武厂长每月都要为两千个职工的工资发愁,可偏偏现在人口管控放松,一堆人从乡镇往县里跑,不少人盯着县里几个厂子的职位。 每到傍晚下班时候,武厂长和其他几个厂领导的家属房门口一堆人蹲着,想让他们开个口子,匀个岗位出来。 周长城从十五岁开始,就跟着周远峰在厂里进出当学徒,武厂长是知道的,半大小子当个劳动力用,以前厂里活儿多,忙的时候三班倒,人手不够用,周远峰就做主把他叫来干活,不用发工资,但管三顿饭。 况且武厂长是老派人,按他的意思,周师傅自己手头的技术,他愿意教给谁就教给谁。 到了周长城十八岁的时候,周远峰和李红莲二人带着周长城去武厂长家里磨了好几个月,多年老情分,这才让他松口,让周长城进厂子当个临时工,粮油票和工资都比正式工要低,不能跟正式工一样评级涨工资,且不一定能转正,但好歹是弄进去了。 尽管是临时工,可周长城没有怨言,这都是师父给他找的活路,不然凭他一穷二白,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进电机厂,更别说每个月还有固定工资和粮油票领。 万云也听姐姐说过周长城和他师父师娘的关系,虽然不是正经的公婆,但也是他最亲近的人了,往后是要当一门近亲来走的。 - 陆师哥租的房子有二十个平米,是长条形的,木门上挂着一把小铁锁,开了锁,推门进去,一条一人侧身过的过道,里头只勉强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吃饭的小桌子,凳子是没有的。 最里面有个巴掌大的窗户,竖着几根光棱棱的木条子,窗外是一条人来人往的路,再往前就是一条满是生活污水的小河。 没有窗帘,魏嫂子就拿纸皮挡住了外头的视线。 床特意做得很高,陆师哥夫妻的行李和日常用具全堆挤在床底下,发黄的空墙上粘着一面塑料壳裹着的小圆镜,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屋里看着倒是整洁。 好在是县里,有电灯,灯绳一拉,幽暗昏黄的灯光从顶上的灯泡泄下来,笼罩在周长城和万云的身上。 大概是想着借给周长城做新房,魏嫂子还体贴地在床上铺了一床洗得发白的被单,闻起来有草木清香味。 周长城中午时把万云的行李从师娘那儿拿了过来,现在就放在桌上。 她从娘家带出来的行李就一个布袋,拎着轻飘飘的,衣服都没几件。 “别弄脏师哥和嫂子的被单了,用我的吧?”还没摸准他的脾气,万云轻声和周长城商量。 因着还不适应和人成为夫妻,你的、我的,也分得清清楚楚。 周长城挠头,他从周家庄出来后,最开始睡在师父家饭厅角落的小板床上,后来又和刘师哥一起睡在电机厂的大通铺里,还没有睡过独门独户的一间房,更别提对床单被套的讲究,能用就行。 “都行。”周长城本来觉得不用那么麻烦,但想想这是他们第一回在一起住,还是听她的好,看看外头的天,已经黑了,说,“我去叫人给你烧水洗澡,不然八点过后,他们的澡房就没灯了。” 等周长城交了钱回来,万云已经把魏嫂子的被单叠好放在一角,换上自己带的新床单,这是她唯一的陪嫁,娘和两个嫂子收了寨里的粗布给她缝的,这种土布摸起来糙,多洗几次就能软和了,就是质量不好,容易破,要经常补。 洗澡房离他们住的房间不远,走两分钟就到了。 周长城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红色塑料桶,又在自己的行李袋里找出两条新毛巾,递了一条给万云。 万云想说她有,但没说,接了过来。 这个公共洗澡房是坝子街管理处弄起来的,一到下午就有人负责烧热水,来要热水洗澡的话,一人交一毛钱就行,澡房隔了十多个小间,左右分了男女,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要排队。 “你先去。”周长城提了一桶热水出来,让万云先进去,“ 5. 第 5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天,是周长城先醒来的。 四月底,太阳早早升起,窗子有条缝,落了一丝阳光在床边,空气中灰尘飞舞,新的一天开始了。 周长城跟着电机厂上班的作息,准时准点地醒来,艰难地转转身子,身体上忠实的表现,让他很是尴尬。 等稍稍缓过来一些,他才红着脸,转头看一眼万云。 万云侧身睡着,面对周长城,初夏的天气有些热,女孩儿额头睡出了汗,红扑扑的脸色,头发散落在背后,手握拳垫着颊边,孩子似的。 周长城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响声,拿着牙膏牙刷和毛巾去公共洗手台洗漱,走路的时候两脚朝外,走得又慢又拐,背后看,姿势透着一股古怪。 等洗漱完,那鼓起来的地方才逐渐消下去,那种不可言说感散了一半,周长城松了口气,随即又叹口气,看了看睡着万云的那个小屋子,这可是他们的新婚夜呢...... 甩甩头,不再多想,周长城拿着铝制饭盒到坝子街尽头的生记早点铺买了一盒当地的蒸米粉和四个包子。 也不知道她平常都吃些什么,几点起来?周长城手里掂着包子往回走,他对万云的一切生活细节都有点好奇,好奇得连给七毛早餐钱都忘了心疼。 万云没过多久也醒了,刚醒来时她还有些没适应,等睁开眼四处看这陌生的房间,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结婚了,跟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却什么都没做。 别人的新婚也是这样陌生的吗?万云脸上有点不自在起来。 只是他人呢? 正想着,周长城回来了,只把门推开一半,怕路过的人看到她,人进来,见她醒了,脸上不自觉扬起笑,很精神的样子:“起来了?去刷牙!回来吃早饭。” 万云在家还没睡过懒觉,没想到结婚第一天倒比男人还晚起。 周长城却说:“你困就再睡会儿,包子给你放这儿。我等会儿就要去厂里上班,中午回来和你一起吃饭。” “你中午不是在厂里吃吗?”万云当然不好意思再睡,坐起来,从包里拿了把红色塑料梳子来梳头发,快速绑了个辫子,垂在胸前。 本来是准备在厂里吃的,饭堂的大师傅还能给他多打一点,但看万云的小脸一眼,周长城生生改了主意,她比他还小一岁,才到县里呢,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做饭吃呢? “厂子离这儿不远。我还能回来睡个午觉。”周长城含糊地说道,划了一半米粉出来,再三两口吃掉两个包子,穿了鞋子准备出门,又倒回头,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放在桌上,“你要是没吃饱,就去街头的那个早点铺吃碗肉丸汤。” 万云眨眨眼睛,看看周长城,又看看桌上叠起来的两块钱,脸色红彤彤的,说出来的话也软软的:“你昨天给的五块钱还在呢。” 周长城其实也心疼钱,都是一分一分赚来的,但看着万云小小一个姑娘家,结了婚,就离开万家寨,跟着他到县里,总想起早些年刚到县里,兜比脸干净的自己,老觉得要多照顾她,嗓音就多了两分柔和:“拿着吧,往外面走有个小卖部,有个酸甜的梅子糖也好吃的。” 师父十岁的女儿小梅就爱吃。 这是把她当孩子哄了。 万云抿着唇,耳垂有点热,点点头:“中午你几回来?我做好饭等你。” “十二点过会儿我就能出来,我走路快,很快就到。”周长城也觉得今天热得厉害,夏天要来了,“水房旁边有个公共灶台,嫂子交过钱的,牌子在桌子下面,你去看看。太多人排队做饭的话,我们还去吃昨晚的米粉。” “好,我知道了。”万云收好钱,想着等会儿要问问去哪里买菜,总得先熟悉四周的环境。 - 周长城出门上班后,万云去洗漱,路上遇到不用上班的大娘和大嫂都朝着她笑,跟她搭话。 “新邻居啊?” “刚住进来的吗?” 有个带孩子的大娘问:“我记得那里住着电机厂的陆国强和秋华两口子,怎么换人了?” 万云和大娘搭话:“那是我...我爱人的师哥,我们过来借住一阵儿。” “我爱人”三个字一说出口,万云觉得自己都要咬着舌头,脸上一阵发热。 大娘背上背着个小孙子,脸上的皱纹一条条数不尽,半弯着腰哄孙子睡觉:“那你们是刚到县里啊?办暂住证了吗?街道办会抽查的。” 现在农村人口大量往城镇拥进来,为了更好管理,都要求办暂住证。 小县城管理得不严格,但还是要办的,不然被抓到要罚款。 万云一下子忘了这茬儿,周长城的户口一直在周家庄,但他在电机厂上班,厂里有专门的人处理这些事儿,不用他操心,匆匆结婚,倒是忘了她的。 “昨天刚到,今天就去。”万云想,还是得早点把这件事给办好。 那热心的大娘又给她指了去街道办的路,听说她刚结婚,还说要丈夫和她一起去更好。 万云谢过大娘,回了陆师哥的屋子,锁上门,又把窗户上的纸皮也挡上,拿了昨晚悄悄掂过的小铁罐出来。 铁罐边上的漆掉了不少,是个用了很久的饼干罐子,万云撬开盖子,掏出好几沓钱票,点了又点,数了又数,她一个没有正经收入的农村姑娘,这么几年竟悄咪咪地攒下四百二十三块钱。 加上他娘返的六十八块彩礼钱,这两天周长城给的七块,她姐昨天给的二十,还有弟弟万风硬塞给她的两块,就有四百五了。 怎么说都是一笔小巨款。 也不知道办暂住证要多少钱? 万云想了一会儿,把身上的钱和两张结婚证都放进铁罐里,找了个角落藏好,再随意盖了块破布,这样看着就更不显眼了。 揣上周长城给的七块钱,万云带着万家寨村委给她开的个人身份证明纸,去水房看了做饭的地方,还算干净,中午人不算多,找人问菜市场的方位,跟在人后头学着怎么买菜。 万云头二十年生活在万家寨,鲜少在城镇生活的经验,但她年轻机灵,脑子活泛,万雪耳提面命她,在外头嘴要甜,深吸一口气,遇到不明白的,鼓起勇气,左一个大姐右一个大哥地问,甜笑,礼貌讨人喜欢,很快就摸清菜市场买菜的小门道,那就是无论买啥都要杀杀价。 青菜一毛钱一斤,不讲价可以送两棵葱。 今天没有肉供应,有也买不到,要肉票,而她没有。 万云买了一斤叶子菜和半斤刚拔出来的鲜马蹄,花了三毛钱,还磨了两根葱。 万云读书的时候不是班里顶顶聪明的人,也不像周长城有一门技术傍身,但她有个厉害的地方,那就是吃过的东西,她试一试就能做出来,味道差九不离十。 原来有万家寨的人结婚,请不起村里掌勺的酒席厨师,就会叫她过去帮帮忙,炒几个小菜。其实也轮不到她一个年轻女孩做什么大菜,她就在旁边看人做,无论是冷盘热盘,或是荤菜素菜,她不用多学,看一会儿就会,就连拿木桶蒸的米饭都比旁人蒸得软糯好吃。 这也是一种天分,只是没人告诉她,她也不知道。 万云去了周长城说的街头小卖部,里头有米粉卖,不要票,她掂量着周长城的食量,买了一小袋,够他们吃几顿了,这就花了一块五,又买了四个鸡蛋,再出去四毛。 钱真是不经花啊,万云肉痛,又想着得做点什么事才能有收入,人闲着不干活就是坐吃山空的。 从乡下出来的她可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回到他们的落脚地,万云看着角落的那个铁盒子没被人动过,再掂了一下重量,放了心。 等时间差不多了,就跟人一起到公共灶台去煮了汤米粉。 这也是坝子街管理处弄的公共灶台,烧柴火,每个月要交三块钱,得排队用,魏嫂子已经交过钱了,万云拿着牌子去就行。 周长城中午下班匆忙赶回来的时候,万云刚好把两个煎蛋做好,铺在粉面上,洒了小葱花,金黄配葱绿,底下的冒着热气的米粉,看着很有食欲。 分开了一上午的两人看到对方都笑了一下,在外头有人,打了照面也没怎么说话,周长城端着米粉往房间里走去,万云拿着洗好的筷子,和用过的砧板菜刀跟在后面进门,放好东西,又从袋子里拿了一瓶自己在老家做的生辣椒酱出来。 “闻起来好香。”周长城拿毛巾擦擦汗,洗了手,坐在一条长凳上,看着站在一边的万云,拍拍床沿,“坐下来吃饭吧。” “好。”万云把筷子递给周长城,坐在他旁边,两人靠得很近,却又没贴上。 “好吃!”周长城好久没在中午吃过这么烫的米粉,呼呼哧哧的,伴着红红的生辣椒,像是要把舌头都吞下去,何况万云做得很香,比师娘的手艺要好! “慢点吃,烫。”万云见他喜欢,笑了起来,说,“拿几个马蹄和旁边的大姐换了一小勺猪油。” “我就说!闻起来就不一样。”米粉虽然烫嘴,但周长城吃得很快,天气热,吃得一身汗,想脱衣服,在万云面前又不好意思,有点扭捏。 若是在厂子的饭堂里,他早就开始光膀子了。 不到十分钟,两人就把米粉吃完了。 周长城去洗碗筷,万云则是找出魏嫂子的小刀来削马蹄,削了一小碗,等周长城回来时就可以吃了。 “我什么时候要去办一下暂住证吧?”等周长城拿着两个干净的碗筷回来,万云把那碗清甜多汁的马蹄放到周长城面前。 她还是不太习惯男人愿意做家务的事,抬眼看周长城一下,见他只盯着马蹄,没有其他不满的神色,又垂下眼皮,把那碗马蹄往他面前再推了一下。 周长城捻起一个吃,爽脆的口感,汁水清甜,掀起衣服擦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点头应是:“是要办的,现在街道办的人下班回家吃饭了,等下午他们上班就去。” 说着,再捏住一个马蹄,站起来看看外头的太阳,周长城又说:“我去找工友帮我说一声下午晚点到厂里 6. 第 6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晚上,周长城下了班回来,万云还是做的米粉。 一来是不好意思用陆师哥的粮食,二来是万云买了两天的米粉,花了钱的东西,加上又是粮食,经历过寒暑抢收的她,一点都不想浪费。 平水县有个米粉厂,用的是本地的籼米,出产的米粉便宜好吃,因是本地产,在供销社也不用票,有的人去人家家里做客,都会提一袋子当礼品。 见周长城洗手,万云在公共灶台招呼他过来端碗。 周长城在身上擦擦水,两只粗糙的大手端起烫手的粉,跟察觉不到温度似的,往屋里走去。 万云依旧拿着筷子跟在后头。 吃饭前,周长城有些犹豫,说了个不好的消息:“陆师哥和嫂子下午发电报回来,说要提早十天回来。” 陆国强带着老婆到临县去帮一个私人小厂调老式机器,再帮忙带人打磨些小零件,这两日有人举报那个小厂的钢料来源不正,有人到厂里来调查,不得不停下手上的活儿,关门整顿。 陆国强夫妻本就是出来做私活的,担心他们这里的整顿影响到自己在平水县的正职,赶紧收拾东西,连夜从那个私人小厂里出来,到旅馆住两日,观察一下情况。 第二日发现那厂子的负责人被派出所带走问话了,一夜没回来,陆国强夫妇心里打鼓,拜托一个熟人,说自己要先回去,等负责人出来再说。 回去之前,魏秋华特意到邮局去发了个电报给周长城,说两人坐夜车,大后天早上就能回到平水县。 “啊?”万云手上拿着筷子,眼睛微微瞪大,有点空落落的,“那我们明天就得找房子了?” 两人刚领证,还没安定两日,又要动起来了。 原本他们是打算住几天,熟悉熟悉之后,再开始找房子的。 周长城也有点发愁,放下筷子,手上的汤米粉都不香了:“嫂子倒是没让我们走,但是...” 后头的话不用说也知道,但是人家特意发个电报回来,不就是提醒自己吗?何况师哥和嫂子愿意借房子给他们住,总不能一直占人家便宜,难不成要拖到他们回来再想办法吗? 人情往来,事情不能这么干。 万云心里是明白的,她来平水县和周长城结婚之前就知道,两人是要想办法租房子住的,叹口气,把碗捧起来喝口热辣辣的汤:“那我等会儿问问邻居,明天一大早去找我姐,让她也帮我们留意留意。” “吃完饭,我去找找师父师娘,师娘对周围最熟悉了。”周长城见万云没有抱怨的话,松了一口气。 前年他们电机厂有个工友,娶了个厉害老婆,那女人结婚后嫌弃工友在县里没有房子,三天两头吵架,夫妻大打出手,吵得厂领导都得出来劝架,可厂里早就不建福利房了,原来有的那两栋家属楼住满了人,也没有办法挤出一间房来安置他们,只能语言安抚为主。 闹了好久,那工友最后只能在县城的东郊租了村里的房子,这才算勉强平息他老婆的怒火,只是后面他上班,就要绕大半个平水县了。 万云个子不算高,面孔也看着甜美柔情,但是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是好是坏,还得长久相处,对她真实的本性还需要再探索。周长城自小吃过人的苦头,对察言观色的事情还是有点自己的心得。 当然,他也是真怕万云不管不顾地跟他闹。 新婚夫妻闹起来,难道好相看吗? 那个嫂子骂工友没出息没本事的话,中间夹杂着许多方言粗口,难听得周长城都不愿意再想一次。 “我这个月还有两天的假没有休,等会我去找人事科的调一下,明天一起去找。”事情来了,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周长城说完,呼噜几下,把米粉吃完,要拿手擦嘴,被万云拦住了,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旧帕子:“广播上不是讲了,要讲卫生。饭前洗手,饭后不能用手擦嘴。” 这个习惯,万云也是跟着村里那些知青姐姐学来的。 她在万家寨,哪儿见过什么大城市做派,乡下的人吃完饭,拿手背一擦嘴就洗碗去了。 小小少女的万云跟在一些知青后头看她们干活,不自觉模仿人家的行为,这么多年下来,也成了自己的习惯。 万家寨一些年长不讲究的人见万云随身带块帕子,聚在一起还说她假斯文,饶是这样一点点的与众不同,她也不肯改,可见是有点小脾气的。 周长城笑,灯下看着她,轮廓又更柔和了,接过万云那块巴掌大的手帕,小心擦擦嘴,再拿起碗筷去洗碗。 万云看着他出了门的背影,笑了一下,站起来把桌子收拾好,吃了几顿饭,两个人相处好像更轻松一点了。 周长城洗了碗回来,拿出陆师哥放在床底的手电筒准备去找师父师娘,万云主张求人办事要带点东西,等锁了门,就着路灯和手上的电筒光,往机电厂的家属楼走去。 周远峰李红莲一家住在家属楼,是个二套间,收拾得很清爽,温馨又得体,万云前一晚住过,当时还羡慕地想,什么时候她和周长城也能住上这样的好屋子,现在看,怕是要等上好久了。 电机厂的家属楼离坝子街不远,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周远峰家也刚吃过晚饭,在屋里听收音机。 李红莲见小徒弟找来,忙叫女儿小梅去烧热水,给这对新人倒水喝,互相客气一番才坐下。 “你师哥嫂子要提前回来,我也听你师父说了,就知道你今晚要过来的。”李红莲嘴快,两篇薄薄的嘴唇一上一下,快人快语,“吃完饭我就去帮你问问邻居。虽然说附近的房子有些紧张,但县里其他地方也不是租不到房子的。” “明天早上你们再过来,一定能打听到几个。刚好我也没事,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听完周长城万云小两口的来意,李红莲就顺着他们的话说了下去,一点不推脱。 周长城和万云连声道谢:“谢谢师娘。” 又把前日万雪给的两个大红苹果推出来,让师父师娘和小梅吃。 李红莲看着那两个苹果,笑了一下,这肯定是万云的主意,周长城最爱省钱,对自己都苛刻,平日里过来就帮着师娘挑挑水,上下跑动干活儿,最多就到山里摘点野果过来哄哄小梅,哪儿舍得花钱买苹果。 嘴上客气几句,心里还是高兴的,任谁帮了人家的忙,都想得到一点回报和感激的,李红莲再疼周长城,但也不例外。 找完了师父师娘,周长城下楼,找了个人事科的同事说明情况,调了班,夫妻两个就往坝子街走去了。 睡觉前,两人坐在床上,细细盘算着要找哪里的房子,每个月要花多少钱这些零碎的事情。 刚开始万云还有点不好意思,哪有夫妻新婚第二天就开始说钱的事? 但是现在要她拿钱出来,她是舍不得的,关于自己小铁盒里的钱,她一个字没提。 要用钱,周长城也心疼,他是厂里的临时工,临时工不像师父和两个师兄这些正式职工,他们隔两年就可以考级,考级过了就能升级别工资。从十八岁开始入厂上班,周长城一个月实打实到手五十块,除了年节多发五块钱补贴,其他时间是一分钱没有涨过。 前几年的存款,一部分用来还了师父师娘的恩情,另一大部分就用来娶媳妇了,现在手头也没剩多少。 尤其是给了三百六十八块钱彩礼,岳家竟也没说要给万云带一点回来,他心里多少有点怄,只是这两日对着万云的笑脸,一回来就能吃上热饭,夜里有个人在旁边陪着,那点怨气又渐渐平复下去,心里别扭着,但觉得娶了这么一个花儿一样的媳妇,也是值得的。 不过,周长城省归省,一点男人担当还是有的。 从师父起,到上头两个师哥,全是男人养家,师娘和嫂子在家带孩子打理家务。他入门晚,是小师弟,有样学样,也不打算例外。 “我手头还有两百二十多块钱。”周长城给万云透了家底,把一些积累下来的粮票肉票糖票给了万云,又接着说,“坝子街虽然破破烂烂的,但离厂里和菜市场这些的地方都近,四周买东西也方便,每个月要二十块钱房租,我觉得太贵了。” “是挺贵的 7. 第 7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隔日,周长城和万云起来,快速洗漱吃早饭,锁上门就出去了。 今天他们俩儿倒是没有那种新婚夫妻的羞涩感了,毕竟头上顶着立即找房子的压力,时间紧迫,没空去胡乱想有的没的,还是办正事儿要紧。 吃过早饭,周长城主张先去找师娘,他心里很笃定,师娘肯定帮忙打听过了。 而万云则是先想去找姐姐万雪,相比于李红莲,她更愿意和自己的亲姐姐念叨这件事。 这当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矛盾,也不值得特意吵闹一番,只是两人都有自己倾向依赖的人。 不过周长城则说:“我们这里离师娘近,先去找师娘问问情况,晚点再去找雪姐。” 万云虽然想着万雪,也只好点头,毕竟去孙家巷几乎要绕大半个县中心了,去师娘家里只要不到十分钟,何况等姐姐打听得来,又要花时间,他们的时间其实并不充裕。 两人拐了两条巷子,到达电机厂的家属楼,李红莲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们了。 “师娘。”周长城忙上前去叫人,急切地问,“有人要出租房子吗?” 李红莲点头:“有有有,别着急,我打听到了三个地方”,又看看万云一脸紧张望着自己,马上又说,“有一个随时可以去看,主家留了钥匙给邻居的。另外两个要午休才能看。” “那我们现在就去。”周长城和师娘没有客气,有什么大情小事,他都爱找师父师娘帮忙参考,早已经习惯了。 倒是万云站在一边,低声和李红莲道谢:“给师娘添麻烦了。” 结婚当日,万雪给她灌输了一堆如何做人儿媳妇的话,但是万云毕竟没有正经的公婆,周远峰和李红莲算是长辈,所幸的是终究隔了一层,不过无论如何,看在周长城的面上,万云一定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年轻夫妻日后倚仗长辈的时候多了去了,总之嘴甜一点总是没错的,怎么说后头大家都是要长久相处的。 “哎哟,你这小媳妇说的什么话,跟师娘客气什么!”李红莲拉过万云的手,笑眯眯的,对万云的客气话很受用,果然是读过几年书的,这个徒弟媳妇比前两个要合她心意。 老头子三个徒弟的媳妇都是乡下出来的,李红莲跟魏秋华和戴桂珍都相处过,不是说她们两个品格不好,但就是少了两分机灵,跟木头似的,踢一脚动一下,人家帮了他们家的忙,只是傻笑,连句“多谢”都要李红莲教着说,跟教孩子似的,难免心里累得慌,好在不是自己的亲儿媳。 “走走走,现在就去。”李红莲拉着万云,旁边跟着周长城,滔滔不绝地和小两口介绍她从邻居那儿打听来的租房。 现在要去看的那一家,在县物资局对面的筒子楼,有六层,出租的房子在三楼,上下邻居都是有正经单位的。 这个房子是个大套间,有四十平米,原来是物资局的一个科长在住,后来他们家的家属在县委那边又分了套三房的,比这间宽裕多了,上个月举家搬过去,这个套间就空了出来。 “...你们来看,这个房坐北朝南,两头通。方位是一等一的好,房子在三楼,不高不低,走起来也舒服。”给他们带路的是个姓廖的大姐,四十来岁,个子不高,微胖,头发梳成一个髻盘在脑后,两额淌汗,上楼的时候喘粗气,扶着墙给周长城万云夫妇介绍,“小伙子在电机厂上班吧?这儿离你们那儿也近,上下班都方便。” “我们都是物资局老邻居,在一起住了十几年,个个都是有文化的热心人,小偷小摸那肯定是没有的,你放心。”廖大姐不遗余力地给他们推荐这个房子。 主家把租房和看房的事儿委托给楼下的邻居廖大姐,承诺只要租出去就给廖大姐五块钱的辛苦费,廖大姐忙不迭收了钥匙,对每一波来看房子的人都充满热忱。 周长城和万云跟在后面,听得廖大姐的介绍,心下高兴,又带点忐忑,这地方不论去哪里都方便,楼房外观看着也好,听廖大姐说主人家还留了不少家具,也不知道租金要多少,估计不便宜。 廖大姐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招呼李红莲等三人去看房子。 房子确实如廖大姐说的那样好,光线充足,光明透亮,墙壁应该是重新刷过了,雪白干净,一尘不染,墙角放着两张半旧的靠背椅。 门口进去是个小客厅,一个高顶衣柜立在中间,像是一堵墙,隔开客厅和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木床,床边上有个小床头柜,墙壁中间嵌着两扇洁净的玻璃窗,站在窗边往外看去,是平水县的环城河,河岸两边是青青柳树。 “这些,这些,都是能给你们用的。”廖大姐拿帕子擦擦额头的汗,指着屋里的几件家具,又到门口指了指楼层尽头水房和厕所的位置,尽职尽责地挣着自己那五块钱辛苦费。 万云走到窗前去看那几颗青绿的柳树,初夏的燥热褪去,微风吹过,只觉得一阵清爽。 周长城则是站在边上,摸了摸床头,摇摇床沿,一动不动,结实牢固,又打开衣柜门,闻到一阵浅浅的樟脑丸味道。 主人家是用心维护了这个房子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 看他们夫妇不说话,但脸上都带着欣喜的表情,李红莲先帮着开口:“那这个房子要租多少钱?”她原想着,不论廖大姐报多少,都得开口压压价,帮他们小夫妻能省一点是一点。 廖大姐也没报虚价:“这房子的墙是前阵子刚刷好的,又有大件的家具,主家说要二十八块钱,再加上我们这栋楼每个月两块钱的卫生费,一共三十。水电费都抄表,用多少给多少。” 二十八块钱刚一说出来,周长城和万云就那颗蓬蓬的心就缩起来了,脸色也有些窘迫,房子是好,但是他们要不起,就是按师娘的意思去压个三五块钱的价,他们也要不起,一个月花了三十多块在房子上,他们夫妻俩儿就要过得紧巴巴的了。 那廖大姐也知道这个价格在平水县来说是高的,这几年虽说有不少单位和厂子都加了工资,可一个月收入几十块或一百多块,对大部分平水县的人来说才是常态。 见周长城和万云夫妻吞吞吐吐地说不能要,廖大姐也没有摆脸色,还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不租也不要紧,来都来了,反正都看看嘛,看又看不坏的。” 李红莲一听这价格,得,也懒得说了,二十八,她也觉得贵,跟廖大姐一起出门去,看她锁上门,扬起的声音带着笑意:“廖大姐是实在人,谁想要租房子,我帮你宣传宣传。” 她也看出来了,这主人家其实就是想租给双职工的人,从收入上筛选租户的素质,这样的人大部分都能跟邻居好好相处,也会爱惜房子,不会把里头弄得乌七八糟的。 “那就多谢您了!”廖大姐显然也不是和人交恶的性子,带着他们往楼下走,又念叨了两句,“沿着环城河,往前走二十分钟,到火柴厂附近,也有在出租床位的。是他们厂里两个不用的仓库,用木板隔出来的小单间,有些乡镇来的人会去租,价格倒是实惠”,不过她看看周长城和万云,又劝道,“小伙子在电机厂上班,有单位有工资,犯不上去挤这些地方,鱼龙混杂的。”那紧皱的眉头显然是对这些隔出来的房间略带嫌弃。 廖大姐这么一说,周长城和万云还真想去看看,没办法,他们的时间太紧张了,有个什么空隙都想钻进去看看,要是今天找不到房子,说不得就是这样的隔间他们也得租呢。 跟廖大姐分别后,李红莲和周长城万云三人往前走了一段,就到刚刚那廖大姐说的地方了。 火柴厂近年来也落寞了,工资发得断断续续的,一直鼓励职工“停薪留职”自寻出路,为了补贴一点厂里的财政,原来放材料的仓库被改造成租房,出租给来县里讨生活的人,虽然条件不好,可租的人还不少。 那大仓库的门口摆了张桌子,桌子边上靠着块木板,木板上写着两行字:火柴厂床位出租,十元一个月。 大概是租房的人都出门找活儿去了,门口没什么人在,略为冷清。 厂子的仓库门口种着一排树,绿色树叶勃发,投下一簇阴影,在树荫底下有几个人围成一圈,走前去看,原来是两个老头儿在下象棋,木头棋子缺了角,被大力敲在方块木板上“砰砰”作响。 周长城看了一圈,只见围观的人中,有个穿了火柴厂工服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裤腰带上挂了一串钥匙,晃起来叮当响,他问:“你好,问一下这个火柴厂的床位怎么租啊?” 那男人眼睛盯着棋盘,听了周长城的问话,头都不回:“一个隔间,八块钱,押金五块钱,每月交一次钱,有床有锁。” “走那里!走那里!”围观的人可不管什么君子观棋不语,恨不得自己上手拿棋子,穿工服的男人也在指手画脚,看都不看周长城一眼。 周长城又问:“能先看看吗?” 中年男人还是没回头,盯着棋盘,挥挥手:“直接去看,要就找我登记,交钱就拿钥匙。” 周长城皱眉,他还想问问洗澡吃饭的地方,但见中年男人这不耐烦的样子,就没有再说话。 李红莲和 8. 第 8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万雪已经怀孕六个月,第一胎,孕相并不好,早先三个月吃不下东西,最近则是开始吐得昏天暗地,夜里也睡不好,眼看着脸色都变得青白了。 孙家宁心疼她,带着妻子给学校管后勤的主任送了一条烟,给她请了一个月的假,最近都在家休息,所以她前两日才有空陪着妹妹妹夫去打结婚证。 万云和周长城到的时候,已经是半中午的时候了,万雪昨夜折腾久了,这才起床不久,刚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饭,正在院子里蹲着准备洗早上的碗筷。 原本这是孙家宁兄妹的家务活儿,只是最近林业局的人要到各乡镇去宣传清明防火,孙家宁腿脚不便,被特殊照顾留了下来负责勤务支援,局里人少了,但这时候事情却不少,所以他一大早就得去上班。 至于在读高中的小姑子孙家欢,不提也罢。 “姐!”万云一进门就看到万雪要干活,马上把她扶起来,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脸上的不高兴带了点出来,真不知道姐夫一家人是怎么想的,洗个碗都要她姐来,六个月的肚子可不小了,“我来洗!” 要是在万家寨,孕妇还真没那么金贵,至少她们的两个嫂子怀孕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孕妇优待,可这是万云的亲姐姐,她自然更心疼些,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替她干了。 万雪被万云扶起来,把手放到腰后,又拉着万云不让她动,好笑:“不用你!多大的事儿,我是怀孕,又不是干不了活儿。” “今儿怎么了?怎么两个人都过来了?”万雪说完妹妹,又看看站在一边的妹夫周长城。 周长城也喊了声“雪姐”,站在旁边,挠挠头,看着万云和她微凸的肚子,他就说不必过来麻烦大姨姐的。 万云就把两人要找房子的事情说了,周长城在一边站着也没事做,她们姐妹说话,自己干脆蹲下来,伸手把刚刚打湿的碗筷都洗了。 万雪立马“哎哎,不用不用”地制止了周长城两声,也没阻止成功,看了万云一眼,万云并未觉得不妥,倒是她这个当姐姐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万云让万雪坐着,悄悄扫了周长城一眼,心里有种带着得意的中意,偷偷笑了一下,看姐姐揶揄地看着自己,又赶紧正色把自己的事情说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中午还有两家要去看?”万雪听完万云的话,想了会儿才说,“邻居们大多都去上班了,我现在一时半刻也没办法去打听。” “等邻居们都下班了,我去问问,然后让孙家宁骑自行车去告诉你们,直接到妹夫的师父家可以吗?” “姐夫不方便,还是我们过来吧。”万云想想姐夫走路一高一低的样子,摇摇头。 “骑车又不碍事的。”万雪坚持。 万云想想,点点头,看了眼还在蹲着洗碗的周长城,放低了声音和万雪说:“姐,我们刚刚看了一套物资局对面的房子,装修得可好了,还有家具,但是租金很贵,算下来,一个月就要三十多了。” “你们想租?手头的钱够吗?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万雪是万云的亲姐,就怕他们小夫妻手头不够钱,立即要帮忙。 万云轻轻摇头,打断万雪的话:“太贵了,我们两个肯定不会租的”,她看着万雪的脸,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孙家五口人住的那个挤挤挨挨的屋子,继续说,“姐,姐夫要是有空,你们就一起去看看,那地方是真的好,连床和柜子都省了。何况你和姐夫工资加起来那么高,三十就不贵了。” 孙家宁和万雪都在单位上班,是正式双职工,两人的工资加起来快两百,在平水县是很殷实的收入了。 万雪眼皮一跳,一双眼睛和万云极为相似,她摸摸肚子,又握着妹妹的手,慎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就去找你姐夫。” 万雪早就想和孙家宁有个独立的家,不和公公婆婆小姑子挤在一起,从前她不敢说,因为自己是乡下出来的,还没有工作,孙家宁算独子,往后要给父母养老,也不敢提出来。 可现在她有工作,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出生了,若到时候还挤在一起,吵吵闹闹的,一家老小都没个安乐。 家里地方小,所有人都住在一起,闹别扭的时候乌眼鸡似的,对着婆婆和小姑子两个,万雪自觉受了不少难以说出口的委屈,可人家母女两个却觉得万家寨来的万雪占了他们家大便宜。 那筒子楼离孙家巷不远,也不算离开父母,如果真像万云说得那么好,孙家宁会考虑的,万雪马上就拿了主意,不等中午,等会儿就出门去找丈夫,再让他帮妹妹打听一下有没有价格合适的房子。 家里窄得连转身都困难的这些话,万云听万雪说过好多回,刚刚看到好房子,立马就和她姐说了。 姐妹俩儿说完这几句话,周长城那头的活儿也做完了,除了洗碗,他还顺手通了炉子,扫了炉灰。 万雪扶着腰站起来,觉得这妹夫眼里有活儿,至少妹妹不用在他手上受这些小委屈,对他又满意了两分,知道他们要去李红莲家吃中饭,且她急着到林业局去找孙家宁,便说:“今天情况特殊,我就不留你们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也找邻居们都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周长城则说:“中午我们和师娘要去看房子,不知道会折腾到多晚。还是我们过来,别让姐夫跑空了。要是我们看到合适的,就过来说一声,要是没合适的,再听听你们这片儿邻居们有没有好消息。” “也行。”万雪想想,同意了,又让他们等会儿,转身开了屋门。 等出来的时候,万雪手上拿了两包吃的,都用报纸装着,报纸折成规整的篮子,一个装了青色的李子,深紫色的杨梅,草绿的青梅,胖嘟嘟的果子看着清新喜人;另一个篮子则是装了四枚大大的咸鸭蛋。 “我最近吐得厉害,只能吃点酸的压一压,这些都是你姐夫托人上山采的酸果子,你们也拿回去尝一尝。” “这咸鸭蛋是在西郊的村民那儿买的,拿去你师父那儿,蒸了好当个菜吃。” 万雪把手上的东西往妹妹妹夫手上塞,当姐姐的,总是会更自然地照顾妹妹多一点。 周长城和万云自然要摆手推拒,本来他们今天也是空手上门的。 但万雪说:“都是一家人,别老这么生疏!” “都是一家人”这句话把周长城说服了,他笑得比万云还欢,接过万雪手上的东西,道谢:“谢谢姐。” 连“雪”字都省了,直接跟着万云叫姐。 万云注意到了这点称呼上的细微变化,低头,也跟着笑了。 出了万雪家的门,两人走在巷子口的路上,中午的太阳光直射下来,两截短短的影子投在身后,巷子很安静,偶尔从远处听到两声狗吠。 周长城不让万云提东西,不论是果子还是咸鸭蛋,都自己拿着。 看着眼前两人一致的脚步,万云耳朵有点热,小声说道:“周长城,你这个人,真好。” 他不让她多干活儿,还帮她姐洗碗呢。 万云的声音不大,但周长城都听到了,对于万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也有些脸热了,只是笑,笑了一会儿,又忙说,找补似的:“你...你这个人,也是很好的。” 万云还会给师父师娘带苹果呢,师娘这么厉害的人,看着也喜欢她。 话刚落音,两人对视一下,又不好意思转开头,倒是有点不可察觉的甜蜜滋生在二人中间。 “这果子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周长城走出了一点汗,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青梅看着就倒牙,试试李子和杨梅。”万云在万家寨时,成日在山上跑,一看那青梅就知道酸得发涩。 等过了一座桥时,周长城在一棵树下找到个水井,上前去洗了几个李子和杨梅,递给万云。 万云咬一口李子,酸得直皱眉,勉强吞下一口,就不肯再吃了。 周长城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这李子也太酸了,大姨姐怎么吃得下去? 夫妻二人都把果子放回篮子里,不知如何处理,可这些都是能吃的东西,要丢掉也舍不得,只好一路拎回去,说好给师娘和魏嫂子她们分一点。 - 中午,周长城去国营饭店买了个卤菜,挑了万雪给的两个咸鸭蛋,带着万云到师娘家去吃饭。 因为赶着去看房子,他们三个提早吃了,周远峰和周小梅到 9. 第 9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坏的都见过了,那下一个就是好的。” 李红莲的话,给了周长城和万云一点安慰。 其实这样好的坏的、贵的便宜的房子看下来,倒是让他们对自己想要的租房有了更明确的意向。 刚开始,他们很茫然,只知道不能在租房这件事上花费超过多少钱,也没考虑什么地方,什么环境,现在看了几个住处,倒真是知道了,一分钱一分货。 从渡口街出来,走了二十来分钟才到家具厂筒子楼门口,这时候周长城和万云的心态已经平复了许多,甚至还吃了两颗万雪给的酸李子,酸得他们皱眉皱鼻的,大太阳底下,口水分泌旺盛,连水都不用喝,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家具厂的这个房子,比较特殊,李红莲是从他们街道办公室那儿打听来的。 它是家具厂罗师傅早年间分到手的福利房,房子有三十平,二十多年前,罗师傅和妻子在这间房里结婚,后来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一个接一个地长大,前两年陆续娶妻成家。 这听起来是个家和美满、子孙绵延的故事,可年过五十的罗师傅夫妇不这么想,尤其是在三个儿子都娶了老婆之后,闹心的事儿一件跟着一件,家庭大了,可人心也散了。 说起来,也是大家在平水县都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住,家具厂这个三十平的福利房,挤了罗师傅老两口,还有三个儿子和三个儿媳妇,铁架床都不够摆。 所以这整个家是日日吵,夜夜闹,闹得家不是家,吵得亲不是亲了。 罗师傅在家具厂是正式职工,做家具的老师傅,三个儿子自会走路开始,就开始跟着他学打家具的手艺,手指有长短,手艺自然也有高低。 去年,他申请自行退下,把家具厂的职位给了得他真传的大儿子罗老大顶替,按照厂里的规矩,罗老大顶了罗师傅的岗,那这福利房就该落到大儿子手上。 可坏就坏在这小小的房子分配上。 八十年代后,有先部分富裕起来的人家起房子打家具,家具厂接了市里不少订单,绩效一直不错,在平水县十个国营厂中,除红砖厂外,家具厂是唯一还在涨工资的厂子,且岗位难求,罗家两个小儿子都难进去。 铁饭碗给了大哥不说,房子也要给大哥,罗老二和罗老三两家人立马就不干了! 大家都是儿子,都结婚成家了,凭什么大哥占了一切便宜? 那罗家人八口人哭着吵着,能把筒子楼都给掀翻了,不论是厂领导还是房管科,就是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过来劝。 可就是没有用啊! 人有那么多口,可房子就那么一间,家具厂倒是一直计划再建一栋筒子楼,缓解厂职工住宿压力,这是计划,没个三年五载也难成事儿,何况也未必就能给罗家再分一间房。 凭什么呢?这时候谁家住宿不困难? 罗师傅和老妻被三个儿子儿媳闹得血压都高了,去年底天冷的时候,罗师傅气得血压飙升,还在县医院住了五天,出了院,几个儿子儿媳老实了几日,结果,过年后没多久,大儿媳和二儿媳就先后宣布自己怀孕了。 一个三十平的房子住了八个大人,再来两个孩子,那就真是没活路了。 罗师傅和老妻嘀嘀咕咕了大半个月,宣布分家! 反正大家都有手艺,罗师傅现在还年轻,也能干活儿有收入,只要勤快点,肯定饿不死。 分家的决定是,岗位依旧给大儿子,他们两老也跟着大儿子一家住,筒子楼的房子则租出去,房租他和老妻拿着,每个月自己留一部分,再给老二和老三一点补贴。 这个决定一出来,罗家三个儿子又有不同的声音,每个人都怕自己拿少了,个个都想插手租房的事,闹了一个多月,才最终全部人搬出这个福利房,所有人都去附近的东郊租房子住。 罗师傅夫妻二人想把房子租出去,也托了多年的老邻居帮忙宣传,这都传到电机厂那边的街道去了,近两个月以来,倒是有不少人来打听过,可罗家内部连房租都没统一好意见,一个报十六,一个报十八,有一回甚至报了二十二。 谁也不是冤大头,谁想蹚他们罗家的这趟浑水呢? 所以两个月了,这房子还空着。 空得罗师傅夫妻俩儿牙疼上火,这是生生少了两个月的房租收入啊! 今天周长城和万云到了家具厂筒子楼门口,有不少人在聚在大门前纳凉吃饭,人家一听他们是来看罗师傅家房子的,一人一句就把话都透给他们小夫妻听了。 要说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跟罗师傅家情况差不多的,为了房子吵闹的这里也有几家,只是他们罗家儿子多,又个个都娶了媳妇,显得特别闹腾罢了。 万云咋舌,这县里争房子,和乡下争田地一样,怎么混怎么来,都不讲究。 不过对于筒子楼,周长城和万云都是有自己向往的,筒子楼是老大哥工人的身份象征,能住进来,心里自有豪情,再想想周远峰在电机厂的地位,那套二的房子,师娘给收拾的,多精神伶俐。 家具厂有三栋筒子楼,五十年代末起的,有点年头了,每一栋六层楼高,每一层楼都连在一起,连在一起的连廊处就是公共水房和澡房,再往后是一排公共厕所,在外头仰看,像个大型的“凹”字,家家户户外面都晾晒着衣裳,看起来住的人真不少。 有个端着碗的热心邻居把他们三人带到面向大门的一栋筒子楼前,走到一楼最角落的一个房间,指了指那开着的门,说:“罗师傅他们中午都在,你去敲门问问。” 周长城和万云谢过带路的人,看了看那房间周围的环境,角落半人高的野草长了好大一片,看得出来住在周边的几户人家都懒得维护这公共地方,现在夏天到了,再下几场雨,肯定少不了滋生蚊虫。 三人去敲门,里头竟然蹲坐着四个人,罗师傅和三个儿子都在,原来是这房子没租出去,他们父子四人干完自己的活儿后,中午都在这儿休息,顺便一起见见来租房的人。 房子三十平,一眼?到头,就是个大通间,前面门,后面窗,家具肯定是没有的,且这房子被住了这么多年,罗家人又不好好打理,一块黑一块白,还有一些墙皮掉下来,露出石头墙体,地上则掉得都是灰渣子。 这儿比渡口街那个阁楼好,但肯定比不过物资局那个房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 问完水房和厕所的情况,李红莲开始问价格,果然如门口的邻居们说的那样,罗家兄弟一个人一个价格,不过好在不离谱,总算没有冒到二十去。 李红莲看着眼前三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兄弟,有点看不上这种儿吃爷粮的儿子,冷哼一声,眉头竖起来,看向年纪最大的罗师傅:“你们家到底谁当家?” 这话一问,罗家兄弟想说都分家了,每个人都能当家,可一转头看着自己的老爹,又不敢吭声,这房子归根究底,其实是罗师傅的,当家的自然是他。 罗师傅被李红莲一个同龄的女人问得脸色涨红,好像受了刺激,只觉得家门不幸,在外人面前显得自己特别没用,他今天不能再让儿子们瞎闹腾,非得把房子给租出去不可! “我做主!”罗师傅没好气地推开三个儿子,看看李红莲,又看看周长城和万云两个,问,“你们三个要租?” “对,这是我儿子和儿媳妇。”李红莲也懒得说三人的关系,“干脆点,别婆婆妈妈的,到底多少钱租金?” 万云看了看李红莲,难怪周长城说师娘是个厉害的女人,她姐还让她多学一学,原来是这种理直气壮的厉害,对人对事,她没有怯意。 罗师傅说:“十八块一个月,押金给十块。水费按人头公摊,电费抄表,卫生费一块钱。就这么多。” 家具厂的位置靠近东郊,属于平水县较偏的地方,不比坝子街,那是县中心地带,因此便宜一些。 这价格听起来还算合理,周长城和万云心里相对踏实。 但罗家兄弟三个倒是对着罗师傅拉拉扯扯的,都说十八块租便宜了,还能往二十靠一靠。 “都闭嘴!”罗师傅没好气,大怒,横眉冷竖,“我和你妈养大你们,供你们读书,教你们手艺,没想着从你们手上要点钱,你们一个个倒还打我这点租金的主意?我欠你们的?” “你们出门去找邻居打听打听,这两年我们家被看了多少笑话?两个月了,整整两个月了,家具厂筒子楼这么好的房子都租不出去,还不是你们兄弟三个闹的?” “想着这房子租不出去,你们谁能搬回来住不成?” “我告诉你们,今天我就要把房子给租出去,谁也不能拦着我!” “谁要是拦着我把房子租出去,以后就你们兄弟三个给我和你妈交房租!我轮流到你们家收去!” 罗家三个儿子被罗师傅这么一吼,又都缩了回去,脸上尽管还有不服气的神色,却没人再敢说话,尽管分家了,老爹毕竟还有余威,虽然不多。 罗师傅哼哼两声,也不管李红莲三人脸上什么神色,只问:“十八,租不租?” “不租。”这回开口的万云。 周长城看万云一眼,见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制止她,万云也看周长城一眼,仿佛被鼓励。 “罗师傅,先不说您这儿墙皮掉得几乎都没有了”,万云那手指碰了碰墙壁,摸到一手沙,又指了指头顶,“您看,连个灯泡都没有,拉灯绳也不见,跟乡下的房子也没什么分别。” 万云这么一说,大家才抬头往上看去,原来安装灯泡的地方,只剩下个架子,空落落的,而挂拉灯绳的地方,也只剩下个黑色圆壳子,若不是电线不能拆,估计电线都会被扒拉走。 罗师傅和罗家老大老三三个人看着墙上空着的电灯座,脸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当初搬家是连块木板都没留下,可还真没人想着把灯泡和拉灯绳给摘了,这毕竟是家具厂公家配的。 这阵子他们只是中午来,晚上不在,都没留意这个事儿,父子几人面面相觑,只有罗老二脸色不自然,眼神回避,不敢和老爹兄弟对视。 罗师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狠狠地打了罗老二的肩一掌,把这年轻人给推到后头去,再说话时,气都弱了不少:“你要租的话,我出钱给你们买个新灯泡。” 这还差不多! 但十八块还是有点贵了。 万云见周长城和李红莲都没说话,似乎等着她的话,万云左右看他们一眼,又深吸一口气,接着开口:“罗师傅,其实墙皮和灯泡都是小事儿,补上就行。主要是...”她溜圆的眼睛扫了扫罗家兄弟三个,“你们家,虽说您老人家现在占了上风,可以做主,但后头谁一想觉得自己亏了,又跑到我们这儿来闹。我说得难听些,那我们可就有四个房东了。” 只租一间房,要是罗家兄弟哪天想起来不服气,三天两头跑来找租客的麻烦,那周长城和她得应付四个人,多晦气啊。 要是两家人有了利益争执,早上老子找上门,说停了,下午儿子想一想不对劲,再联手打上门的事情,在乡下可不少,万云见多了,只觉得这种隐患不能不防。 罗师傅被万云说得哽了一下,他转头看看三个儿子,还真如眼前这姑娘说的,是三个不定时炸弹,有点垂头丧气的,他这房子租不租得出去是一回事,天天被儿子儿媳夹着,这个爹当得倒是憋屈。 周长城听了万云的话,再看看年轻力壮的罗家兄弟三人,顿时也觉得后患无穷,可惜地看了看这房子,他刚刚还想怎么压压价呢,又失望地朝着师娘摇头。 话都说到这儿了,三人没再和罗师傅说什么,互相看看对方,还是出门去了 10. 第 10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平水县家具厂的房管科办公室,就在筒子楼大门对面。 下午上班的时候,罗师傅好说歹说,把三个儿子赶走,带着周长城万云和李红莲进去找人,跟管筒子楼的冯主任说要把房子租出去,又说了自己的打算,想让租客每个月把租金交到房管科,请房管科代为转交。 冯主任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个子中等,身形瘦削,尖头尖脑的,两眼盯着人时,精光外露,他听了罗师傅的话,不免有点好笑,真把他们这儿当街道办了,可再想想罗家那几个儿子的事,还是算了,都不容易。 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 冯主任清清嗓子:“罗师傅,本来家具厂的房子是给职工们的福利,不能外租。” 即使有几家人搬走,把房子租出去,对外也是说亲戚借住,就是避免犯众怒。 家具厂多的是一家好几口挤在一起的情况,每个月都有人来反映要厂里想办法解决职工住房难的问题,是以但凡有点什么空隙,房管科都想塞个人进去,这罗师傅家倒好,大张旗鼓的,恨不得让全平水县的人都知道他要把房子租出去,这不是给房管科的工作增加麻烦吗? 因此冯主任的脸色就始终有些不太好看。 罗师傅被冯主任这种人精一点,有些臊眉耷眼的,其实这房子空出来的时候,也有家具厂的职工来找他,说愿意出钱租房,可他就是怕厂子里的人住久了,这房子的归属就要出问题,因此也硬顶着,怎么也不肯租给原来的同事,要在外头找租客。 但罗师傅认为自己也是厂子里的老职工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这房子就是他的,反正他才不会把自己住了几十年的房子拱手让人。 何况要是他还在家具厂,就还是受人尊敬的大师傅,未必把冯林放在眼里,见到也只叫小冯。 只是罗师傅心里也清楚,人走茶凉,儿子接班,他退了下来,此一时彼一时,他的老脸在厂里还不知道能卖多久的面光,顺坡就驴,给冯主任递了根烟,适当卖惨:“冯主任,您也知道我家里什么情况...” 冯林精归精,倒不是个十分有架子的人,他接过罗师傅的卷烟,摆摆手,不用说,筒子楼的那点子事儿,没人比他更清楚,只是事情不能按罗师傅的方式去办:“你对外,就说是家里的远房侄子在住。” 谁都不相信是亲戚借住,但表面的平衡是一定要维持的,罗师傅明白,点头。 “你跟这个周长城小伙儿签租房的协议,不能由房管科开”,见罗师傅要讲话,冯主任抬手压下他的话头,“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这协议由你和周长城自己签,房管科给做个第三方的见证人,你们再到街道办去报备一下。”冯主任的言下之意是,街道办可不像家具厂的房管科这么好说话,你这三个儿子再闹腾,他们还敢跟街道闹不成? 这主意听着还像话,罗师傅满意了,划根火柴,点燃了嘴角的卷烟,一张橘黑色的脸飘忽在白色烟雾中。 “还有,房租肯定也不能交到我们房管科,我们是正式职能部门,绝不能过手职工的每一分钱。” 尤其是这种已经退下来的职工,他们为厂里工作一辈子,自以为劳苦功高,对后进厂的人指指点点,吵闹起来没个顾忌,但凡有个一两块钱的牵扯都脱不了手。 主要也是冯主任不想让房管科摊上罗家这摊子,扯虎皮做大旗是一个基层主任必备的修养,见罗师傅又要说话,他继续压手:“罗师傅,您要是担心收不上房租。这样,你们每个月一号到房管科这儿来,当我们科室的面儿交清,每个月交清了,你们俩儿就画押,我们继续给你当个见证人,成吧?” 说这话,也是考虑到后面周长城他们还要到这儿来交水电费和卫生费,他们房管科的人就做个不沾手的中间人,不是什么大事,他冯林大小是个主任,才懒得管他们这十六块钱的房租怎么交。 这安排,明明白白的,罗师傅服气,对着冯主任拱手:“冯主任,难怪大家都在外头表扬您,果然是精明强干的人,一下子就给我们这些老职工解决了老大难的问题!” 冯主任腻味他们家的事儿,懒得听这个,寒暄两句,点了个科员去帮他们处理。 那科员帮忙登记好周长城和万云的资料信息,给了水卡和电卡,冯科长拿过来签字,扫一眼,脸上不由带笑:“哟,是电机厂的小伙儿啊。” 周长城也从兜里掏出烟来,给冯科长递过去,陪笑道:“冯科长,往后就麻烦您多关照了。” 冯林接过周长城的烟,这下笑得比对罗师傅笑的真心多了,本想问怎么电机厂不给分宿舍,看到周长城是临时工,难怪,不问也罢:“什么关照不关照,你们年轻人才是未来的希望呢。” “这证明人是周远峰?电机厂的周师傅?” “对,那是我师父。”周长城老实回答。 “周师傅的徒弟,那肯定没得说的!”平水县不大,冯主任认识当过县劳模的周远峰。 “冯主任过奖了”,有人夸师父,周长城也面上有光,又指了指李红莲和万云,“这是我师娘和我爱人。” 冯林笑眯眯的,藏起眼里的精光,和两位女同志打过招呼,又着重和李红莲说话:“李大姐,我说怎么看您这么眼熟呢?” “原来都是熟人!”李红莲作为电机厂大师傅的妻子,见到冯主任也不怯,爽朗地笑,“往后我这不成器的小徒弟夫妻就麻烦冯主任啦!” “客气客气,都是自己人。”冯主任挥挥手,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罗师傅在旁边看着不作声,有点不服气,周师傅是大师傅,他也是大师傅,不过在县里,家具厂不如电机厂地位高,果然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冯林,真势利眼儿! 周远峰不单只是电机厂的大师傅,他的大女婿还是市里新区刚提上来的建设局副科长,管的是建筑材料的审批,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家具厂一直想再建两栋筒子楼,少不了要和县里市里的这些大小科长打交道,其中的关窍,冯林自然不会透露出一点。 按平水县一般的情况,租期是半年,半年后再看要不要续租。 租房的协议签好后,周长城给罗师傅掏了二十六块钱,接着按照冯主任的意思,又到街道去报备了,街道按暂住人口登记了周长城和万云夫妇的信息,流程就算走完了。 这个租房的过程弄得有些弯弯绕绕,但看着自己手上签了字按了手印的文件,罗师傅和周长城万云都长舒了一口气,不论是屋主还是租客,总算在最大程度上保障了自己的利益。 说好了要给他们装个新灯泡,罗师傅也不食言,他心里狠狠地骂了二儿子一顿,把新灯泡和灯绳给装好,让后勤的人开电表,一拉灯,亮黄色的灯泡闪闪发光。 “行了,小周,事情妥了,我也先回去了,”罗师傅装好灯泡,揣好刚到手的租金和押金,把两把钥匙交给周长城,拍拍手上灰,又啰嗦一句,“记得下个月一号交房租!别忘了!” 周长城点头,赶紧把人送走。 罗师傅走后,周长城万云夫妇就开始细细打量这间房子,不能说是绝对的满意,但新婚小夫妻用来开启新生活,是没问题的。 周长城和万云拿着钥匙,欢欣之情溢于言表,不用借住别人的房子,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落脚点,尽管是租来的,可也是自己的小窝! “长城,等会去买个新锁,把门口的锁给换了。”李红莲看了那门锁一眼,虽然是去房管科和街道报备了,还是不得不防罗家那三个小子。 周长城马上应一声,心里也觉得换了锁头才好。 万云抬头四处看这房子的墙壁,拿着罗师傅给的旧钥匙,往墙上一戳,一整块的墙皮“啪嗒”掉下来,砸在脚边,都是细碎的沙子,她无奈地看着周长城,说:“得拿报纸来糊上,不然天天掉沙子,没完没了的。” 周长城也学万云的动作戳一下另外一块墙皮,又掉下不少,刚刚的欢喜减少了两分,看来这房子要住得舒适,多的是磋磨。 “千难万难,开头最难”,李红莲是过来人,人生经验比周长城万云夫妻多得多,说话有水平,她眼尾笑纹展开,“找房子的这一关,你们是过了。接下来就是好好过日子了!” “师娘相信你们的聪明才智,生活一定是越来越好的!” 周长城和万云被说得重新振作起来,是啊,他们这么年轻,有手有脚有力气,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两个人过日子不用太复杂,先把床置起来,再置个饭桌,锅碗瓢盆,也就差不多了。后面零零碎碎的东西慢慢来,不着急。”李红莲看着四壁空空的单间,提点这小两口。 被师娘这一提醒,两人才想起,这屋子连张床都没有,晚上得睡地上。 “他们是家具厂,还怕没有床。”周长城自己是厂子里出来的,厂子里有些做得不好的废料产品,不能卖出去,有时候会折旧处理给职工当福利,家具厂肯定也会有这样的政策。 万云没有在厂子里待过,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不过她问:“要不我们去问问冯主任?” 她看冯主任对师娘还是挺客气的。 “走,先换个门锁,再去找他。”李红莲招呼两人,跟着小两口忙活一中午都没有休息过,她脸上已经有些疲惫了,还是坚持陪他们去找冯主任。 冯主任还在办公室,见这三人又折返回来,心下就明白是为什么而来的,摸摸手上的陶瓷杯,嘿嘿笑一声,果然是来打听买家具的,他也不拿乔,马上就叫个科员去把后勤的丁师傅找来。 后勤丁师傅负责的工作是在筒子楼里修灯、修锁、修水喉、看废料仓库这些细碎的事情,家具要是坏了可轮不到他,毕竟大家都是专业的家具师傅,自己上手就行。 “他们是罗师傅的远房亲戚,今天刚搬进来的,问问咱们这儿有没有床,”冯主任指了指周长城三人,对丁师傅说,“你带他们去看看。” 丁师傅看起来是个沉默实干的人,皮肤黝黑,手上皴了不少口子,十分可靠的样子。 他看冯主任一眼,冯主任也看他一眼。 只见丁师傅点点头,让周长城他们跟上,拐过一道弯,走一段泥路,到了一个破旧的仓库后头才停下,这是家具厂专门存放作废家具的地方。 其实这些废掉的家具并不愁没人要,有些可能是刷漆没刷好,有些是雕花没刻好,又或者是木头本身没处理好裂开,这些或大或小的问题造成的残次,其实并不影响家具的正常使用,不论是家具厂的职工,又或是有门路的亲戚,也能来捡捡漏。 丁师傅指了指两张木床:“有两张可以挑,大的是一米八的,床板有裂缝,要六十;小的是一米五的,床头木头裂开,要四十五。” 难怪结婚要彩礼三十 11. 第 11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由于丁师傅对于这些木板早有准备,装床的时候倒是不费什么力气,三两下就敲好了。 周长城在一边看着,只见丁师傅没有费一个钉子,只削了大小不一的木头,用巧劲儿一一嵌入,很快就把一张木头床给钉得结结实实的,摇起来纹丝不动,不由佩服竖起拇指:“丁师傅,您的手艺是这个。” 丁师傅咧出一个得意的笑,其他细节手艺,跟家具厂积年的老师傅是不能比的,但这种榫卯结构的床,他装了不下百十来张,自然是手到擒来,熟能生巧。 大概是周长城说了好话,李红莲带着万云到外头给他买了瓶汽水,等装好床,丁师傅就顺手把他们挑来做桌子的木板都锯平整了,还给他们留了几张大块的砂纸磨木板上的木刺。 对着丁师傅谢了又谢,周长城掏出三十五块钱递给他:“丁师傅,多谢您了!” 丁师傅数了数钱,没错:“好说好说,还要什么,就到就仓库找我。只要不用在楼里修东西,我基本上都在仓库。” “行,您慢走啊!”周长城把人送走。 丁师傅拎着工具箱,到房管科旁边的后勤,找人登记,有人买了废旧木材,给厂里挣了二十。 跟人说了会儿话,又到房管科晃了晃,不一会儿,就在外头巧遇了从厕所回来的冯科长。 在冯科长面前,丁师傅还是那副老实头的样子,四下看看没有人,掏出五块钱递出去,低声说道:“打个床,给了三十,木材钱是二十。” 老实人少报了五块钱。 冯林比他还警惕,精光四射的双眼半眯着,溜一圈周围,安全,迅速接过那五块钱揣进兜里,也不和他不说话,继续往办公室走去。 有人到冯林这儿找便宜家具,冯林来者不拒,都是推给管废料仓库的丁师傅去做,两人这么配合已经不是第一遭了。 真正倒卖厂里物资,他们没这个胆子,像是卖废旧木头,本来就是厂里要折旧处理的,所以卖木头的钱,是厂里的钱就归厂里,他们在中间收个介绍费和辛苦费,不算蛀虫,只能算不得与外人言的灰色收入。 丁师傅和冯林擦肩而过,摸了摸兜里的十块钱,嘿嘿一笑,只恨不得每天都有人搬进来要打家具。 - 有了灯,又添了床,这房子就有了点家的温馨,周长城和万云再看看这小租房,顿时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李红莲是累得有些吃不住了,坐在床边,手往后撑,却被木板上的毛刺儿给扎了,顿时跳起来:“哎哟,这床板可不平滑,你们等会儿要用砂纸磨干净了才好躺着。” 周长城和万云都弯下腰去看,刚刚没留意,这才发现木板上大大小小都是木刺,疙疙瘩瘩的,要是就这样睡一晚,估计后背能变成刺猬,难怪丁师傅给他们留了那么大块的砂纸。 不过他们夫妻倒不是很介意,年轻人有的是力气,拿砂纸大力抹平就行了。 “看着要下班了,我还得回去做晚饭”,李红莲也顾不上累不累的,看看外头的太阳,要落山了,“你们跟我一起回去,晚上还在我那儿吃饭。也跟你师父说一声搬到哪儿了,免得他惦记你。” “哎,知道了,师娘。”周长城立即应话。 万云也赶紧露出一个笑:“今天真是多谢师娘了。要是没有您,我们两个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这姑娘,又说这种客气话。我看着长城长大,还能让他睡街头不成?”李红莲赶着回家,不欲多说,叮嘱他们锁好门,“走走走,回去回去,忙活一整天了,又累又饿,回去睡会儿。” 三人锁上新锁,又坐上公交车,一路摇回电机厂附近。 李红莲先回电机厂的家属楼,周长城和万云则是到坝子街陆师哥处收拾自己的行李。 万云的行李就一个袋子,周长城的也少,就比万云多了一床厚棉被,夫妻俩儿的家当加起来也不到四十斤。 两人决定先把行李搬到师父家,趁着还没有完全天黑,到万雪家里去一趟,好歹跟她说一声,再过来吃饭。 李红莲回到家躺了半小时,精神就好多了,现在起来正准备做饭呢,周长城和万云就来了。 “师娘,我和小云去一趟她姐家里,和她说一声我们搬到家具厂的事儿。”周长城手臂肌肉紧绷,从水房帮着提了两桶水过来,转头和李红莲说话。 万云则是快速帮着洗好了青菜,把一条鱼也洗干净放在盘子里,跟在周长城的后头进屋。 李红莲在淘米:“去吧,说完就回来,别留太久,就快吃饭了。” “知道了师娘。”周长城和万云快步下楼,走得飞快。 - 绕过县中心的几段路,周长城和万云才踏进孙家巷那个住了十几家人的院子里。 万雪刚孕吐完一回,正拿着搪瓷杯在漱口,又迅速吃下两颗酸不溜丢的青梅子,那阵冲喉的恶心感才下去一点。 “姐!”万云见姐姐脸色不好,小跑过去扶着她,有点忧心。 虽然吐得厉害,但万雪的精气神却不错,她缓了缓,在门口找个长凳坐下,背靠墙壁,抬头急急地问:“房子找到了?” “找到了,在家具厂的筒子楼,一个月十六块钱,三十平,地方是尽够了!”万云显得很兴奋,像个得到满足的孩子。 周长城也是一脸笑意,叫了声“姐”。 万雪也替他们高兴:“是筒子楼呢,那还不错。”筒子楼在平水县来说,是很体面的住处了。 家具厂那边远是远了点,靠近东郊,到县中心得做半小时公交车,走路则更远,但十六块是很实在的价格了,适合他们刚成家的小夫妻。 “姐,不用帮我们打听房子了,等弄好了,我们再叫你和姐夫上门吃饭。”周长城把来意说了,他很乐意多几个交好的亲戚。 “行,到时候我们去给你们暖暖房”,万雪又往嘴里丢了一颗杨梅,酸得舒心,看得周长城和万云都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下午我们也帮着打听了,这附近倒是有一个,跟我们家差不多的房子,那家人要十八,地方不大,我估计还不如你们在家具厂租的。” 现在租房定下来,倒是不用再操心了。 万雪又细细问了周长城和万云租房的情况,听说墙壁一直掉皮,床板都是木刺,想了想,起身回屋拿了几斤旧报纸出来:“今晚先拿回去垫垫床板。” 旧报纸不值什么钱,周长城顺手接过来,也没有多大的心理负担:“谢谢姐。” “那墙壁,你们想不想重新刷一下?”万雪问妹妹。 万云瞪大眼睛,又看看周长城,踌躇起来,刷墙要钱要票吧?他们刚刚算了,新生活要开展,还有好多东西没买呢,手头有点紧张。 周长城也不想一下子在这个房子上花太多钱,毕竟是租来的房子,又不是厂里给他分的。 万雪也是想到这一层,笑了笑:“你姐夫有个同学,家里是给人打地基砌墙的,前阵子你姐夫刚给他介绍了个活儿,他们正哥俩儿好呢。” “我听你们说,就是把墙皮都扒掉,再重新刷一层灰就好了,取个新颖亮堂,又不是要弄得多精细,人住得自在些。你们就给那人一点辛苦费。” “别担心,我让你们姐夫去想办法。要实在是太贵,那就算了。不过,问一问总是可以的。” 万雪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周长城和万云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只有再次谢过大姨姐。 说完了他们在家具厂的租房,万云见万雪的精神不错,又问起早上说的事儿:“姐,物资局的房子你们去看了吗?怎么样?” “看了!”说到这个,万雪就兴奋,从兜里掏两个钥匙给万云和周长城看,大概觉得自己嗓门太大,又降低调子,“早上你们走后没多久,我就找你姐夫去看了。看的时候他没吭声,因为在三楼,你也知道他腿脚不便,我以为他不喜欢,就没敢硬说要。没想到中午吃饭之前,他回来就悄悄和我说已经去县委找到主家,签了协议,交钱拿到钥匙了!” 因为都是在单位上班的人,孙家宁是找了个在县委的熟人问的主家,小地方人情重,仰承着互相交个朋友的态度,主家还给他便宜了一块钱。 姐妹俩儿相似的面孔绽放出相同喜悦的笑颜:“姐,真好!你和姐夫就要住新家了!” 万雪嗔妹妹一眼,又把食指放在嘴边上,“嘘”了一声,压低嗓子:“我们是悄无声息去办的这件事,还没跟家里人说呢,邻居们也都不知道。” 孙家宁的意思是这件事由他提出来,不能让万雪开口,晚上大家都下班下学了,聚在一起吃晚饭时再说,等过几天农业局没那么忙的时候,他休假了,再择日和妻子搬过去。 万雪自结婚后,向来跟着孙家宁的意思转,大事都听丈夫的 12. 第 12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周长城和万云夫妻走后,万雪和几个一起做饭的邻居打了声招呼,就自己搬出菜篮子,坐下来慢慢摘今天晚上要做的菜。 自从她嫁给孙家宁,不论有没有上班,这些家务活儿都是她的。 做饭洗衣扫房子擦窗户,跟万家寨春种秋收、耕地挑水、上山下河那种繁重的农活儿相比,这些都是轻省的,可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也让人难受,还让人在家庭中失去存在感。 刚开始万雪也有过彷徨的时候,都说从万家寨嫁到县里是大造化,可她一没工作,二没技术,三没读多少书,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孙家宁,因此收起浑身刺,刚结婚时,对着他有点小心翼翼,两个人不论是从性格上,还是生活习惯上,都磨合了好久,逐渐才找到一点相处的平衡之道。 结婚的头一年,孙家宁也认同,既然万雪不上班,那就在家把家务干好,甚至还会站在他父母的角度,嫌弃万雪做的饭菜不好吃。 不过,万雪虽然没有在万家寨的那种厉害,可本质上并不是那种受了气就往肚子里咽的性子。 他们不是嫌她没技术没文化找不到工作,在家白吃饭吗? 那阵子万雪就天天跑到孙家巷的街道办,要他们帮着介绍工作,还去找平水县的妇联,说愿意给他们白干活,只要每天管三顿饭,不饿死,干什么都行。 周围的住家,大多都互相认识,尤其是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对每一户人家的情况都是摸过底儿的。 除了万雪,孙家四口人中,有三个都是正式职工,就是花销再大,也养得活一个儿媳妇,怎么还要她自己到外头找活儿干,要求只是管饱,难不成是孙家人虐待她了? 邻居们跟万雪打过交道,都知道她不是吃亏的人,但万雪不跟孙家人吵,反而是发动街道和妇联,还有周围邻居的群众力量,对孙家进行无形的谴责。 那时是万雪和孙家宁结婚的第二个秋天,刚过完中秋,天已经慢慢凉了下来,中秋节前,他们还回了一趟万家寨。 中秋后,过了几日,孙家才知道万雪瞒着他们去街道问工作的事。 那天夜里吃过饭,孙家人都在,关上门,孙家父母和在上学的小姑子都对她恶言恶语一顿,嫌弃她给家里丢人,天天没完没了跑到街道和妇联去问工作。 一个儿媳妇,不用上班,在家坐着就有人挣钱拿票回来,她这么闹腾,是嫌日子太好过了,要闹得邻居都看自己笑话不成? 孙家欢对她的态度尤其恶劣,上蹿下跳,语气轻蔑:“从乡下出来,初中都没读完,你也不看看自己会些什么,能做点什么?如果不是我哥,你还在万家寨面朝黄土背朝天当农民呢!” 万雪只是含恨看了孙家欢一眼,难受得心痛,却忍着没有反驳。她在等,等孙家宁出面维护她。 孙家欢年纪小,哥哥比她大十几岁,家里自小疼她,要什么给什么,在平水县是条件是很优越的小姑娘,被万雪刮了一眼,简直要翻天了,站起来骂人:“你还敢给我白眼看!我说错你了不成!?” “不像我爸妈和我哥要上班,又不像我每天要刻苦学习以后考大学,你成天在家里待着享福,周围邻居不知道多少嫂子羡慕你!再说了,我们都不在家,你说不定还会偷偷拿我们家的米粮给娘家,你还...” 这话一落地,屋里瞬间静了一静,无人开口。 孙家欢还要继续往下说,孙母拉了拉女儿的手,让她别说了,她不明所以然,回头看自己妈一眼。 万雪听到这话则是一脸愕然,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家四口,他们全都看不起她?都觉得她会偷东西,还悄悄回去接济她娘家?可明明她嫁给到孙家后,一年也就是过年前和中秋节会回去万家寨一趟,回去时都有孙家宁陪着,带的东西都是有数的,他们明明知道的? 结婚一年了,她天天在家里操持里外,自愿跟陀螺一样忙个不停,他们在背后这样说她? 孙家欢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平常喜欢看些风花雪月的小说,收集电影明星的画报,家务活儿做得马马虎虎,要说她过得骄纵,攀比打扮那是有的,可这种家长里短,编排人的话,有且只有公公婆婆或是孙家宁这些大人才能在念叨时被她听见,让她今日可以鹦鹉学舌骂出来。 那这些话,究竟是公公婆婆说的,还是丈夫说的,又或者是他们一起说的? 他们背着她说了多少这样的话?是不是每天看着她的热脸贴上去的笑话? 孙家宁呢,他在里面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也觉得自己是小偷? 两个人心贴心,肉贴肉,最亲密无间的时候,他说的那些温柔的话,都是骗她的? 万雪被这句话刺得都忘了要为自己辩驳,沉默中,眼睛里蓄满了泪,向来坚强有办法的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软弱和疲惫过。 而孙家宁听了妹妹的话,眉头紧皱,万雪被这样质疑,他也高兴不到哪里去,她娘家是见钱眼开,可对他来说,万雪是个顶好的妻子,见孙家欢一脸不服气,还要再张嘴,孙家宁这才严厉地吐出三个字:“你闭嘴!” “你说你妹妹干什么!”孙母虽然理弱,却还要维护自己的女儿,转头白了万雪一眼。 婆媳自古以来都不对付,她就是看不上万雪那娘家,明明是个乡下姑娘,彩礼要钱又要自行车,前阵子还大包小包拿回去,万家的回礼也就给了一袋自己种的红薯,他们还以为自己生了个什么宝贝金疙瘩不成?! 万家收高价彩礼的这口气,孙家父母憋在心里好几年了! 若不是看万雪嫁过来后还算手脚勤快,孝顺公婆,孙父想起来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也要说她几句。 万雪自尊心强,眼里的泪忍着没有掉下来,没当着他们的面哭,她站起来,环顾这个狭小的屋子。 公公婆婆和小姑子坐在床沿,他们是一国的。 孙家宁坐在另一个小板凳上,他站在自己这个当妻子的对面。 进入这个家一年多了,在今晚的泪眼朦胧中,万雪才悲哀地认识到,他们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而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如果是在万家寨,万雪想,她肯定会上手打孙家欢一顿,又或是把家里砸了,心里那口气才能出,再要不,就和孙家的每一个人吵个翻天覆地,闹不可开交才行。 可那一晚,年轻的她只觉得深深的失望和茫然。 见万雪不似平常,被说了还会反击几句,今天只有沉默,让孙家人更觉得自己说得不错,就说她肯定偷偷拿家里的东西给过娘家好处,看,打到了她的七寸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万雪出这个门之前,受伤地看了孙家宁一眼,里面的心灰意冷,寒冷的让孙家宁透不过气来。 他的妻子,是他自己相中娶回来的,彩礼钱也是他愿意给的,万雪貌美热情,让跛腿已久的他,对生活有了新的希冀和期盼,跟她结婚,他是欢喜的。 孙家宁知道万雪在娘家过得不好,她好多次都悄悄和他讲,能嫁给他,她觉得比寨里的姑娘们都幸运,即使自己是个跛脚男人,但每天回到家,万雪都是一张可人的笑脸对着他,事事依着他,从未戳过他的痛处。 可是,今晚,万雪走了。 她走得不快,跟平常走路没什么两样,一出这个院子的门,万雪眼里的泪就掉了下来,她伸手擦擦,在平水县,在孙家巷,在孙家大门口,她受了委屈,甚至不敢哭出声,再左右看看这条已经闭眼都能走的巷子,一左一右都有延伸出去的路,竟然不知道能去哪里。 嫁人了,万雪回不去万家寨。 夫家看不起她,万雪回不去孙家。 她两手空空,两头不到岸。 万雪惶惶然地往右手边走,这条路通往电影院那边,几盏相隔很远的路灯,有一对年轻爱侣的声音传来,他们在讨论刚刚看完的电影,很热烈的样子,万雪跟在他们后头,一步接着一步。 那对年轻的爱侣没注意到哭泣的她,骑上自行车,很快就消失在万雪眼前了。 万雪没再跟着他们,脚下有什么路,她就走什么路,哪里能被脚踩住,她就往哪个方向去,像个迷路的孩子。 走着走着,她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往西郊的方向在走。 从平水县到万家寨,坐乡镇汽车的话,要在西郊的车站上下车。 娘家爹娘和哥哥们对万雪并不好,可她在孙家受了欺负,她的心和她的脚,还是在一步步引导她,回到万家寨去,回到那个并不欢迎她的家去。 这一晚,万雪再没有嫁到县里的骄傲,她的那点虚荣心在今晚碎了一地,现在她只想和妹妹万云挤在万家寨那个沿着墙壁搭出来的草棚子里,姐妹俩儿躺在一起,说着怎么走出万家寨的憧憬话语。 她一直走,后头的孙家宁一路跟着,脚步一高一低,因为走得太久,双腿很吃力,微凉的秋夜中,他已经出了一身汗,可跟了这么久他都没敢叫她,也有点没脸叫她。 孙家宁比万雪大了八岁,经过的事儿比她多,受过的人情冷暖也比她多,是个心智成熟的男人,看人有自己的一套,结婚后,万雪对他的依恋是装不出来的,只要一看到他下班,就欢欢喜喜地叫人,围着他打转,这姑娘从头到尾都在一心一意地维护着两个人的关系。 家里人一直都对万雪娘家有意见,说万雪不好的时候,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管,虽不搭话,但也不替她辩解,潜意识也认同爸妈的说法,万家人就是在卖女儿,和这样的岳家有什么可走动的? 但是他忽视了,他的妻子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是无辜的,也是被动的,主动的人是他孙家宁,是他先看中了万雪好看的皮相,托人去相看的。 他们孙家这样迁怒,是不讲道理的。 从万雪站起来看他的那一眼起,孙家宁的愧疚之情如暴风般袭来,一阵又一阵的歉疚和难堪交杂在一起,他看到了自己在这场婚姻中的卑鄙和隐藏,于是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拖着脚跟着万雪出来了。 万雪走了快两个小时才走到西郊,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凉风浸浸,这是郊区,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她走惯了山路,根本不害怕这种黑暗,漆黑的夜包裹住了她,犹如在万家寨的许多个没有灯的夜晚,她身在其中,只觉得安全,无比自在。 孙家宁跟得很辛苦,当他以为万雪还要再往前走的时候,她停下来了,坐在一张石凳子上,凳子边上有个简易的铁皮亭子,中秋节前,他们夫妻在这里等回万家寨的乡镇汽车。 万雪想回万家寨! 在石凳子上坐下时,万雪捏捏走累了的双脚,想着回不去的娘家,看不惯自己的孙家,悲从中来,从小时候在娘家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背着弟妹干活儿,爹好赌,赌输了会拿藤条打人,娘是个懦弱的人,只会用难听的话骂孩子,哥哥们偷奸耍滑要她多干活;二十岁光身嫁给孙家宁,以为结了婚,就能有一番新天地了,可孙家人每一天都在蔑视她,说话阴阳怪气,根本不在乎她高不高兴。 跟孙家宁能撑住一年多的婚姻,完全是看这个男人对她偶尔的几分温存。 万雪这才发现,枉她以为自己多聪明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手,其实她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自己。 眼泪一滴滴掉下来,从开始的小声隐忍,到后头逐渐大声,灭顶的孤独感笼罩着那个没有婚姻经验的万雪,仿佛过去二十多年的憋屈都在今晚找上门来了,她趴在石凳上,哭得不能自已。 孙家宁就在一旁看着她哭,三十岁的男人,心慌得手足无措,不敢上前。 跟了万雪这么久,照理说她应该也看到了自己,或许看到了,但也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 仿佛哭到地老天荒,西郊的夜更深黑更凄凉了,万雪才慢慢断了眼泪,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和脸颊,发起呆来,哭过之后,发泄了难受,心也清明起来。 是啊,她是什么都没有了,可她还有自己的双手呢,这双手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谁都夺不走。 孙家宁跟着她,其实刚往西郊走时,万雪就知道了。 若是平时,她会顾着孙家宁的腿,说什么都会停下来等等他,可是今晚她不想,她受够了自己总在为他忍耐,忍耐他忽冷忽热,忍耐公公婆婆的冷言冷语,忍耐孙家欢的任性懒惰。 万雪坐在石凳上,一言不发。 孙家宁跛着脚,肩膀时高时低,走前来,他低头看住自己痛哭过的妻子,他是人,这是他最亲密的人,当然是心疼的,一开口,嘴巴是苦的:“阿雪...” 万雪没应他。 “这么晚了,回家吧。”孙家宁一条腿支撑久了,实在累,这才坐下,转头去哄她。 “孙家宁,我没有家。”万雪的话很轻,但这样静的夜,足以传到孙家宁耳朵里,“万家寨是我爹娘和哥哥家,孙家巷是你家,都跟我没有关系。” “我没有家。”万雪又轻声重复了一句。 今晚之前,万雪都跟父母一样叫他家宁,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会脸红地叫他小宁阿哥,这是万雪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孙家宁,那种陌生和距离感让他感觉挖心,仿佛随时要失去她。 “阿雪,我家就是你家,怎么会没有家呢?”孙家宁自诩自己比她的经历得多,还读过中专,可也拿眼前的万雪没有办法,她如今的心和他离得太远了,“刚才家欢她有口无心...” “孙家宁,你知道巷子里的人家在背后怎么叫你吗?”万雪打断他,冷静的声音响起在这寂静的郊外夜里。 孙家宁身体一窒,他看着万雪,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不相干的事? 她没有带任何感情,也不看孙家宁,继续说:“他们背后叫你孙跛子。” 孙家宁双拳握紧,全身紧绷,斯文秀气的脸上一阵阵阴郁,他是十八岁时插队,赶在洪水前抢收麦子,在乡下摔断的腿,因医疗条件不好,治疗不及时才落下的瘸腿,知青办和县里还给他树了下乡学农典型,凭着这个,孙家宁才从插队的地方办了病退,回来平水县,进了林业局的。 他不是天生的跛腿! 他设想过无数次,如果自己的腿没有摔坏,那他的人生该有多灿烂! 他最恨人家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我刚到孙家巷的时候,就有人在我面前这样喊你”,说到这里,万雪才转头看他一眼,又扫一眼他那条明显畸形弯曲的左腿,转开眼,“我们刚结婚,你对我耐心又温和,还承诺每个月给我零花钱,给我买新衣裳,你下班还会给我带零嘴儿,只给我带,连你妹妹都没有,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们不知道你是个多好的人,就叫你孙跛子,我气得要死,扑上去和他们扯着打了一架。” “一次就打赢了,他们再不敢在我面前这么叫你。因为我说,要是再听到‘孙跛子’三个字,我就放把火把他们家烧了。” 孙家宁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他回到家,看到万雪脸上红红的,一晚上没消下去,脖子上有两条伤口,渗血了,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是说去山上摘野菜时不小心碰到刮伤的,他就没有放在心上。 “孙家宁,你可能不知道,乡下人打架是很蛮的,尤其是我们寨子里,若是气到上头了,手上有锄头和镰刀都要往对方身上招呼,恨不得把对方弄死才罢休。” “我是个女孩儿,力气不如男的,但在万家寨,打起架来就是这么不要命的,所以没人敢欺负我和我妹妹。”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默然,万雪又说:“孙家宁 13. 第 13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孙家宁的妹妹孙家欢下了学回来,见万雪在门口慢条斯理地洗着青菜,嘴里还哼着歌,她甩了甩背包,只看了这个有孕的嫂子一眼,也不叫人,哼都不哼一声,开门进屋去了。 过几日就要搬到新租的房子里去了,万雪现在心情好,没心思和这个不对盘的小姑子打嘴上官司,等搬走了,也就是偶尔见见面,关系好就当个认识的人,关系不好的话,无话可说就无话可说,谁稀罕她? 天色渐渐黑透了,即使是上班路途最远的孙父孙母也从砖厂回来了,打了声招呼,双双进屋去喝茶,过了会儿,和孙家欢一起出来,坐着跟邻居呱啦说话。 孙家宁回来的时候,因为骑车太着急一头汗,今天有个市里的朋友突然过来,耽误了下班,此时各家已经开始吃饭了,他下车,把自行车锁在门口,抬眼看,怀孕的妻子扶着腰,弯下身来在炒菜,大概是油烟味太重,她时不时就要在胸前抚一抚,极力克制翻涌上来的恶心感,偶尔往嘴里塞一个青色的李子。 而他的父母和妹妹则是把吃饭的桌子摆在屋檐下,搬了几张小矮凳在玩纸牌,言笑晏晏,欢乐开怀。 院子里其他正在吃饭的邻居端着碗坐在门口,要笑不笑朝孙父孙母说一句:“万雪这儿媳妇娶得好,勤快又能干,你们家好福气哦!” 孙家父母当然也听得出来邻居的言外之意,不就说他们不疼儿媳妇,不是心善的公婆吗?他们不在乎,两老在厂里上班一整天,又搬又抬的,儿媳妇就怀个孕,儿子还巴巴去替她请假,闲在家,做个饭怎么了? 孙母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我们儿媳妇孝顺着呢。” 邻居撇嘴,扒了一口饭,转头和其他人说话去,都是一个小院儿里的,打量谁不知道你们家的事儿呢?儿子儿媳跟你们早就离心了,还指望人家给你养老,脸皮真厚! 孙家宁匆匆骑车回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这不是第一次见,也不是第一次心中升腾起一股火气,不过今晚,他并没有发作。 自从四年多前万雪深夜离家,他一路追到西郊,说了一晚上的话,夫妻俩儿的就开始把场面圆回来了。 而万雪上班后,有了钱,第一时间就是给孙家宁买这买那,两人一起攒钱还了给万雪调动工作的钱,还一起买了自行车,只给他一个人用。 孙家宁的心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自然知道谁对他好。 而父母,似乎很难从他跛腿的事情中走出来,一直以一种逃避的态度对待他,不提他的伤痛,也不提他受过的伤,尽管并未在行动上刻薄与他,可也是实实在在的冷待,像在无声地谴责,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这让我们怎么在亲朋好友间抬起头来? 孙家宁不是不失望的,他摔断腿的时候还年轻,渴望父母的关注,哪怕是大家为了那条摔断的腿大吵大闹一场也好,而不是像这些年,明明大家心里都有话,硬是不说出来,尽是逃避。尤其是看到父母对妹妹宠爱有加,仿佛把对他的那一份亲情,全都转嫁到身体健全的妹妹身上,他成了被忽视的那一个。 孙家宁的心里,对父母也是有怨气的,他被忽略得实在太久太久了。 “回来了?”听见自行车的铃声,万雪转过头去,对着孙家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很快吃饭了,去洗手吧。” 孙家宁应了一声,洗过手,跛着脚过来,接过万雪手中的锅铲:“这儿油烟大,我来,你去坐会儿。” 万雪把锅铲给他,又伸手捂了嘴,胃是酸的,心是甜的,再吃一颗李子,才慢慢开口说话:“今天吐得没那么厉害。”说完话,又把碗筷逐个用热水烫好,准备拿到屋檐下的饭桌上去。 孙母见大儿子一回来就接过儿媳妇手上的活儿,四邻探头探脑地看向他们一家,脸上也有些不自在,她还以为今晚孙家宁又不回家吃饭呢,把手上的纸牌随意往桌上一丢:“不玩了不玩了,吃饭!”丢下这句话,也站起来,往做饭的棚子底下走过去,用了点力气,从万雪手上抢过碗筷。 怀着个肚子出来现眼,显得就她万雪勤快,她是个恶婆婆似的。不喜欢一个人,不论这人做什么说什么,都能挑个头出来嫌弃一番,孙母就是这么一个人。 孙家欢手上还拿着几张纸牌,不快:“妈,你怎么丢牌啊?我都要赢了...” “吃饭,吃完饭再玩。”孙父见儿子拿了铁盆子装菜,也不玩了,叫女儿把纸牌放好,自己则还是坐在一边等饭菜上来,瞥了一眼万雪,又看一眼儿子的背影,不得劲儿,男人做什么饭! 这顿饭,跟前几日一样,孙家的人在吃,万雪胃口不好,只能吃些酸辣的东西,桌上三个菜,她也只是夹了块辣椒吃吃,但很快又放下筷子,转头吃自己的酸梅子去了。 孙家宁担忧地看了妻子一眼,人家怀孕都胖,她怎么这阵子又瘦了? 因为要等孙家宁下班,万雪特意推迟半小时做饭,所以最近他们家吃饭都晚,今天其他邻居吃过饭,收拾好碗筷,已经挤到巷口小卖店看电视去了,院子里没几个人在。 孙家宁吃饱饭,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看着对面的父母说:“爸妈,还有四个月,阿雪就要生了,屋子小,肯定不够住,床也摆不下...” “反正你们不许打了小床放在我们床边!”孙家欢一听这个话题,以为她哥要提出占地方的事儿,嘴里的饭菜没吞下去,张嘴立即表明态度。 孙家宁看着从她嘴里喷出两颗饭粒,忍住不悦,没看这个没宠坏的妹妹,本还想再铺垫几句,也懒得遮掩了:“我在县委的同学有房子空出来,我和阿雪准备五一节的时候搬过去。” 五一节,还剩七八天时间了。 简单的两句话,孙家宁打了一下午的腹稿,生怕父母不高兴又责怪万雪挑拨,让万雪被针对,尽管对父母失望,他还是希望家里人能和他妻子好好相处的,没想到孙家欢半路冒出一句怕自己的地方被占了,想好的话都不说了,干脆直接宣布结果。 “是物资局的筒子楼,离这儿不太远,大家有什么事儿,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了。”孙家宁还是说了一下地方,腿坏了时,他担心父母把他送走,明里暗里答应了要给父母养老的,现在他的人生相对稳定下来,也并不想推卸自己当儿子的责任,又怕父母拿这个出来说,于是自己先挑明了。 孙家父母没有孙家宁和万雪想象的那样怒不可遏,脸上的表情反而有些呆滞,仿佛在消化孙家宁说的话。 孙家宁十八岁摔跛腿的时候,他们心里倒是有一个隐秘的想法,希望他能不拖累父母和妹妹,自觉搬走,搬离孙家巷,因为羞愧而从此不再认他们这对父母,没想到那些年他竟提都不提这件事,当父母的不好提,因为四周都是熟人邻居,被人知道是他们要腿脚不便的儿子搬走的,那就一点体面都没有了。 没想到等万雪怀孕了,他倒是提出来了,还是找县委的同学帮的忙。 这几年,随着孙家宁在林业局升了办公室副科长,孙家父母对孙家宁的态度越来越复杂,既觉得这个儿子有本事,这附近的邻居还没有能当科长的儿子,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儿子不受掌控,本以为他跛腿后,人生已经毁了,没想到人家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自从娶了万雪后,又帮这个乡下儿媳弄到一份正式编的工作,夫妻俩儿感情还日渐和谐,说话做事都有滋有味儿的。 其实儿子儿媳和家里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了,即使住在同一屋檐下,也仿佛是不得不凑在一起的两家人。 县委的同学?孙家父母向来避免和儿子深谈,不知道他究竟有哪个同学在县委,就是问了也不认识,不过县委,听起来是个挺厉害的地方。 砖厂正式职工,看着是很体面的岗位,可终究是卖力气干活儿的老实人,他们过得是普通人的生活,根本不懂这里头的人情交际,并没有孙家宁在其中周旋的本事。 于是孙家宁和万雪在孙家父母的脸上看到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既非愤怒,亦非不舍,好像是不知所措和略微狼狈尴尬,难以读懂,又有些意料之中,是以他们一时间也没有立刻说好或者不好,同意或者不同意。 只是孙家宁万雪夫妇已经不想再细究了,就算父母有不同的意见,他们也不会听的,这个家是真的字面意思上的“没有办法待下去”了。 忽略掉孙家欢的尖酸,其实她说的也对,他们夫妻的床,躺两个大人已经很挤,再来一个小婴儿,真是雪上加霜,若是婴儿夜里啼哭,那一家五口人都没办法睡觉,因此搬走是势在必行的。 不比孙家父母微妙的内心,孙家欢的表现就更加直接明显,她先是开始震惊,而后脸上尽是不服气的表情,看看哥哥,又看看低着头的嫂子,物资局的筒子楼是七十年代后期建的,对比其他厂子里的楼房,相对新颖漂亮,憋了半天才说:“有好的房子,怎么不让爸妈去住呢?” 何况还有她呢,她年纪小,未来又要考大学,不应该住好点儿吗? 孙家宁懒得和这个没大没小的妹妹计较,不过倒是暗下决心,不论阿雪生的是男是女,都不能让孩子学成孙家欢这种自私自利的性子。 万雪一个字没说,对待孙家人,只要孙家宁站在在她这头,她向来是跟着孙家宁的态度走的。 “走吧,看你一粒米没吃,出去看看那卖酸辣萝卜的阿婆还在不在巷口。”孙家宁把万雪扶起来,和坐他们对面的家里人说,“我们出去散一散。” 孙家父母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手上还拿着碗筷,只好点点头,看着儿子儿媳互相搀扶着出了院子的门,百般感慨,就像女儿说的,如果是县委的同学介绍的房子,想必是好的,怎么就不让他们当父母的先住进去享享福呢?可内心也有点松动,终于分开住了,这些年大家跟勒住脖子似的住在一起,咀嚼起来,到处都是烦人的不便。 也好,也好,儿子带着儿媳搬走了,他们屋里也能松动一点,且他们还有女儿呢,等欢欢考上大学,毕业后再分配回平水县做个清闲高贵的工作,他们一家住一起,更能和和美美的。 在巷口吃过酸辣萝卜,又被孙家宁半哄半骂着吃了几颗肉丸子,万雪觉得利爽了些,肚子不再空空。 他们夫妻没有再谈论刚刚饭桌上的事儿,搬走是定局,不必多言。 万雪挽着孙家宁的手臂,沿着孙家巷附近的道路缓慢踱步,偶尔遇到认识的人互相打个招呼,被人打趣感情真好,都结婚几年了,还跟新婚似的甜蜜,两人被逗趣也不害羞,只是发自内心地笑,他们感情是好嘛,不怕人看。 “阿云和周长城在家具厂那儿找了个房子,一个月十六块钱。”万雪事无巨细和孙家宁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们说,新租的房子墙皮都掉了。我想着,你不是有个同学会刷墙吗?就说让你帮着问问。” 孙家宁对万云印象很好,能干体贴,每次到孙家巷看万雪,都帮着姐姐做事,尽管不是个会挣钱的乡下姑娘,只要和万雪见面,总是拎着一蛇皮袋的山货果子鸡蛋过来,很真诚的女孩儿。 人就怕比较,孙家宁也不得不承认万云比他亲妹妹孙家欢好多了,万家其他人不怎么样,万雪和万云姐妹俩儿可真是歹竹出好笋了。 再加上他们这次的房子还是万云给的提醒,因此万雪这么一提,孙家宁也很乐意给这个小姨子一些帮助:“你说的是老邢,他们家是干这个的”,说着抬起头,往前面一排小平房看过去,笑道,“说得早不如说得巧,他们家就住那小平房后头的一个二层的小楼里,都走到这里了,咱们去找找他。” 这下轮到万雪惊讶了:“他住这儿啊?每次他来家里找你都是一身泥灰,我一直以为他不住城里。” “这位 14. 第 14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孙家宁和万雪这厢正和谐美满着,周长城和万云那头则是忙乱得一头包。 在师父师娘家吃了饭,又被师娘塞了点吃的,两人才担着行李坐上公交往家具厂的筒子楼去。 进屋前,周长城打听到的冯科长家,跑上楼去问他,如果想刷一下罗师傅那个房子的墙面行不行,他家那墙面乌糟糟的,墙角边还长了苔藓,师娘一直说,人在里面住久了怕要生病。 冯科长没口子地应承,自然可以,罗师傅估计巴不得,往后就算周长城不租了,他们再租出去,说不定还能提一提房租。 这话本应该问罗师傅本人,但罗师傅和大儿子一家住东郊,东郊远着呢,现在黑天黑夜的,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去,下午他交代,有事都可以问冯科长,冯科长能帮他下决定。 谢过冯科长,周长城这才下楼,和万云拎着行李回了租房。 进了屋,亮了灯,两人来不及用砂纸擦床板的毛刺儿,一起把万雪给的报纸全都垫上,再铺上万云从万家寨带来的床单,一切潦草从简。 听邻居说水房的热水晚上八点就没有了,两人又拎着桶,先后去洗了澡。 今天走了一整日,身上早就一身汗味,万云顺便洗了头,这里洗澡倒是比坝子街方便便宜,打水卡就行,用多少水收多少钱,两个人一个月最多两块钱。 万云洗了头,正拿着毛巾擦头发,她一头浓密的黑发,又多又长,夏天还好,容易干,冬天就只能挑出太阳的天气洗头了。 周长城虽然洗过澡,动了会儿,又出了汗,黏黏腻腻的不舒服,今晚终于能放开脸皮,在万云面前脱下上衣了,他穿了一条四角短裤,光着两条健壮的毛腿,蹲在地上,拿了在师父那儿借来的锤子,让万云帮忙扶着木板,开始钉桌子。 夫妻俩儿敲打了好久,一张四四方方四条腿的饭桌总算支撑起来了,他不懂木工,不像丁师傅那样,削几块木头就能装好桌子,反正他和万云要求不高,平平整整,能用就行,四个角用铁钉死死钉住,钉子嵌入处看着不甚美观,可用力摇一摇,并不摇晃,两人都满意地擦擦汗。 平水县的天气又湿又热又闷,今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年要早。 等桌子组好,万云的头发半干,坐在铺了床单的床上,看看墙壁,看看桌子,看看周长城,那种欢愉,竟比打证那日还要来得浓烈。 姐姐说得对,嫁了人,是比在家好。 “小云,我去打开水。”周长城擦擦汗,套上背心,拿着师哥嫂子送的新婚贺礼热水壶,跑着去水房,装了开水回来。 万云把两个搪瓷杯拿出来,用开水烫了,倒两杯水在桌上放凉。 “明天还是要用砂纸再磨一磨。”周长城摸了摸桌子的木板,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 他体会到了一种做大人的快乐,为自己的生活负责,拥有一些实在的东西,比如床,比如眼前的桌子,再比如这满室的灯光,还有眼里都是自己的万云,同时还能让妻子也享受到他带来的便利。 万云点头,一缕一缕地擦着头发,动作很慢,含羞带笑地开口:“周长城,你叫我小云,那我该叫你什么?” 周长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结结巴巴的:“你...你你,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你比我大一岁,那我叫你城哥。”万云把想了好半天的称呼说出来,晚灯下,笑容比白日里更温婉动人,“不过在外人面前,我还是叫你周长城。” 若是当着别人的面叫他哥哥,她会不好意思的。 周长城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万云的声音好听,脆脆的,叫城哥,甜蜜亲热,像平水县山歌里唱的情哥哥情妹妹一样,他很欢喜。 看着周长城傻笑的脸,万云也笑了。 头发差不多干的时候,她从包里小心地拿出一小叠钱放在周长城面前,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这是一百块钱,我们明天去买东西吧。” 好大一笔钱,是周长城两个月的工资呢! “你怎么有这么多钱?”周长城惊讶。 万云眨眨眼睛:“里面有六十八是你给的彩礼钱,我娘给我的;到了县里,我姐给了二十;我们去周家庄认人的那天,我弟弟给了两块;还有我自己存的二十。” 原来他给的那三百六十八,岳家还是给万云带回了一些的,周长城心里那点时不时就要怄上来的气,看着万云情真意切的眼神,在今晚就完全消了。 “你先拿好,明天我还有一天假,咱们一起出去买碗筷和锅,”周长城说着,从脚边的包里掏出一本折了毛边的本子,一只圆珠笔,放在刚打好的桌子上,“我们家现在是什么都没有,要买的东西可太多了,先写下来,明天往县供销社那一带跑,尽量都买齐了。” 我们家,这三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一从周长城嘴里说出来,两个人都不自觉楞了一下,又继续傻笑,好像有瓦遮头,就得到天大的好处似的。 “嗯。”万云坐在周长城旁边,看他一字字写下要买的东西,锅碗瓢盆,粮油米面,若是现在有棉花就得收一点,留着冬天做棉衣打棉被,平水县冬天的山风跟河风可冷了,一入冬,刺骨严寒。 万云溜圆的双眼看周长城写字,他写得很慢,却是又下笔有力,写出来的字笔锋明显,不由夸赞:“城哥,你写字怪好看的。” 跟学校老师写的粉笔字那样,横平竖直,撇奈飞扬,一看就是好字。 周长城先是心里细细品了“城哥”二字,接着才停下手上的笔:“是桂春生老师教我的。” “桂春生老师是谁呀?”万云疑惑,她还是第一次听周长城提起。 “他跟我师父一样,都是我的恩人。”周长城继续往下写,思忖着有哪些东西可以后头再买。 “他也在电机厂吗?”万云问。 “不,他在广州,”见万云一脸好奇,周长城放下笔,想了想,说,“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有空了我再和你细说。” 万云乖巧地点点头,就不再问了。 跟桂春生老师的渊源,要扯到从前周长城在周家庄住的时候,确实是太长久了,又不是多好的记忆,想要讲清楚,也不能长话短说,不过,被这么一提,周长城才想起,他结婚的事还没写信跟桂老师讲,心里记下了,想着等稍空一些就给他去一封信。 这一晚,他们很累,临时找房子、搬家、打家具,用的全是力气,因为担心找不到房子而焦心,因此等一空下来,才发现手脚酸软了,等熄了灯,躺在床上的时候,都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他们竟然就这样拥有了第一个租来的小家。 尽管天气热,新婚夫妻还是靠得紧紧的,手臂和手臂贴合在一起,比前两日的陌生紧绷好多了,可太累了,躺在万云旁边的周长城觉得自己依旧生龙活虎,还有力气再起来打铁劈柴,可万云刚刚困得眼睛都半眯了,他怎么都没敢和她说夫妻俩儿躺在一张床上,要一起“睡觉”的事情。 两人躺着,说了会儿明天要去哪儿买东西,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新婚生活,并没有一个很顺利的开端,仓促的心情、掉墙皮的房子、铺着报纸的床板,还有门口葳蕤的野草,一如他们贫瘠的人生,以一种粗糙的方式打开了未来。 未来的这条路,会通往哪里?周长城和万云二人不知道,也不曾如何去想象过。 一轮弯月亮下的他们,伴随着一阵夏夜清风,悠然入睡,一夜无梦。 - 邢家兄弟一个扛着梯子和滚刷工具,一个挑着墙灰,坐上了公交车,两人到家具厂的时候,不到九点。 周长城和万云难得睡晚了,醒来洗漱时,发现筒子楼里的大人去上班,孩子去上学,安静了不少。 “这里是周叔叔和万云婶婶的家吗?”邢家兄弟中的哥哥前来问话。 周叔叔,万云婶婶? 周长城和万云两个都有点儿僵住,他们什么时候多了两个这样大的侄子? 邢家兄弟见来开门的人这样年轻,也愣了,他们是老邢的侄子,碰到孙家宁和万雪得叫叔叔婶婶,万云是万雪的妹妹,自然和她一个辈分。 邢家弟弟放下肩上挑着的两桶墙灰:“是万雪婶婶叫我们过来刷墙的。” “是我姐!”万云立即笑了。 周长城也把门打开,让兄弟俩儿进来:“来这么早啊?” 大姨姐只是说帮忙问一问刷墙的事,没成想竟这么性急,隔日一大早就来了,若不是看着他们手上的家伙,还以为是做梦! 邢家兄弟两个,哥哥叫邢建辉,弟弟叫邢建军。 看到万云的那张笑脸,兄弟二人还有点不好意思,这女孩儿看起来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竟就当婶婶了。 “我们明天要跟本家的叔叔去镇上帮人打地基,只有今天有空,所以我叔叔就让我们今天来了。”邢建辉和周长城解释道,见他实在年轻,问了年纪,这才发现这对“叔叔婶婶”只比他们大两三岁,又改口叫哥姐。 辈分跟着年纪乱了,不过年轻人也不在乎这些。 “那...那你们帮我们刷墙,要给多少钱啊?”万云小心地开口,都没敢问票的事儿。 “万雪婶婶已经给过钱了,我们今天就是来干活儿的。”邢家都是实在人,并没 15. 第 15 章 《八零夫妻人生小记》全本免费阅读 待邢家兄弟把最后一点白灰涂在墙角,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周长城和万云头上戴着报纸折的船帽,身上脸上都沾了白点子,闻着一股强烈的石灰味儿,冲鼻。 两人环顾四周,敞亮、明净、光洁、白皙的屋子,视觉上和心情上都是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床上和桌上的毛刺儿都磨平了,地上的杂物也都扫到门口去了,旧屋穿上了新衣。 邢家兄弟好人做到底,帮着周长城把门口的垃圾一起丢到筒子楼的垃圾池里去,也告辞了。 本来打算着今天买东西去的,没想到被这件事给耽误了,等邢家兄弟收拾着工具走后,周长城和万云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准备出门去县中心的供销社看看。 住家具厂筒子楼里的人要不就自己做饭,要不就在食堂吃,周长城和万云不是家具厂的人,自然不能进人家食堂打饭。 他们商量后决定,往后周长城早上和晚上在家里吃,中午在厂里的食堂吃,他们俩儿可以学那些在家做饭的人,在门口支一个炉子。 罗师傅家的房子是在一楼的最边缘,只有右侧有户邻居,左侧就是外立墙体。 筒子楼最开始的设计和建造,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所以二楼的外立墙体有一截半米长的屋檐突出来,底下还铺了水泥,住边上的人家可以堆点杂物。 从前也有其他人想在这儿堆东西,但都被罗师傅家三个儿子给糟蹋完了,邻居矛盾三日两头爆发一下,久而久之就空下来了,现在反而长了不少杂草,看着荒芜。 万云就想着把这些草除了,再把炉子放在这地方,也不必和其他人家一样放门口,弄得一屋子油烟。 规划好这些事,又要操心买锅和炉子。 周长城有点担心:“我看周围邻居用的是煤炉子,可是买蜂窝球也要供应票,我的福利里是没有这一项的。” 万云被他这么一说,也焦心了一下,但看看那还算宽敞的小屋檐,又看看平水县四周的山:“咱们烧柴火吧,买个镰刀,我上山砍柴去。” 在万家寨可没有煤球供应,家家户户都是土灶,禾杆儿,草木,有一样算一样,都能用来烧火,平水县这么多山,总有能拾柴火的地方,万云做惯了这些,倒不觉得吃苦。 周长城望着环绕着县城的苍翠大山,也觉得可行:“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山去。” 他也是农家出来的小伙子,对农活儿不陌生。 至于炉子,只要是铁做的,去废品回收站看看,找个完整些的就行了。 两人说完话,开了窗散味儿,准备锁门,万云就看到微挺着肚子的万雪在找人打听新搬来的一对小夫妻住哪儿。 “姐!”万云撇下周长城,忙跑过去。 给万雪指路的恰好是潘老太,那潘老太看看万雪,又看看万云,露出她招牌的笑容,闪烁着两颗金牙:“姐妹俩儿长得可真像,你们万家寨真出人才,女孩儿们都是水灵灵的。” 谁人不爱听好话,万雪喜笑颜开,陪着潘老太说了两句:“您老人家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老太太!” 潘老太也不谦虚:“那是自然的,我家孩子们都孝顺着呢,谁也比不上我!”说竟从兜里掏出两颗水果糖递给万雪,“看看,这就是他们给我买的零嘴儿,来,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吃的。” 万雪哭笑不得,怎么也不肯接,最后给了万云,反正万云年纪最小,且和潘老太往后是邻居,邻居有来有往才好交际。 等和潘老太推搡完毕,万云才领着万雪到自己屋里去。 “这潘老太!”万云好笑,把早上她过来搭讪的事情和姐姐说了。 万雪倒没觉得这潘老太是坏人:“县里奇怪的人多着呢,我看她还算好说话的。” 万云点头,看着手上的两颗水果糖,给周长城塞了一颗,问:“姐,你怎么过来了?坐车不吐吗?” “你说也奇怪,我早上还吐得厉害,门都出不了。下午感觉好点,就想坐公交车到你这儿来看看,没想到一闻到那汽油味,竟觉得通身舒泰,一点儿也不恶心。”万雪也奇怪,坐了三十分钟的公交车,下来时神采奕奕,精神好着呢。 “真是个怪小孩儿!”万云摸摸姐姐的孕肚,竟然爱闻汽油味。 周长城拿着糖,笑一下,站在门口,朝万雪喊了声姐,说了邢家兄弟今天来刷墙的事儿,打开门,让大姨姐看看这房子现在什么模样。 干燥的石灰味味道重,万雪闻不了,就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下,没走进去,亮堂堂的四壁,空荡荡的房间,妹妹妹夫的行李少得可怜,跟两个孩子过日子似的,不过头已经开了,往下走就行了。 “屋子很好,通风亮堂,这邢家兄弟的手艺也好。”万雪还夸了夸这兄弟俩儿。 “姐,这刷白灰要多少钱啊?不能让你帮我们给了。”周长城赶紧顺着话问大姨姐。 万云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万雪的馈赠,他刚当人家妹夫没两天,脸皮不能这样厚。 周长城这心理好理解,就像万云觉得不能老麻烦他师父师娘一样。 “没多少钱,你姐夫和他们叔叔是老同学,熟着呢。”万雪对周长城这个妹夫是很客气的,阿云小时候也吃了很多苦,总不能嫁人了还继续吃苦,把昨晚给了十块钱人工费的事儿和周长城万云说了,“就当是我和你姐夫给你们暖房送的礼了。” 十块钱的暖房礼,那可太大了。 周长城和万云都觉得有些脸热,他们什么也没干,收了这样大的好处,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看你们锁上门,是要去哪儿吗?”万雪问。 “准备坐公交去供销社,买锅碗瓢盆和米粉,”周长城说,“我陆师哥和魏嫂子今早应该也回来了,照理说我和小云要去多谢人家一声。” “是应该的。”万雪点头,又说,“我和你姐夫预备五一节的那两日搬出来,准备到家具厂来问问有没有合适的木沙发和桌子。” 县里也有专门卖家具的国营委托行,不过那些都很贵,还要特殊的家具票,孙家宁和万雪两个全职工也舍不得花这个钱,她这次来家具厂,除了看万云租的小房子,也想四周问问有没有买家具的门路。 “姐,你和姐夫想要什么样的?”万云想起丁师傅,姐姐姐夫对他们夫妻这样帮忙,她也想投桃报李。 “结实耐用,大差不差就行了,那种雕花雕刻,不要都行。”万雪孙家宁不是贪图享受的人,实际上平水县这样的地方也刮不起浮夸风,都才刚吃饱饭呢。 “那咱们去找找丁师傅。”周长城觉得丁师傅这人,虽然内心有些奸猾,和他老实的面相不相配,但手艺没得说,不过他们那里的木板是作为废料放出来的,木刺多,这个缺点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到时找丁师傅要多几张砂纸,他和小云帮着磨平就好了。 三人说着话,又转到了昨天那个旧仓库里,丁师傅在里头刨着木头花。 又在干私活儿!周长城和万云心里悄悄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