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剑之人》 1. 迪布克之盒(一)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教廷中心,芙利卡兰。 魔法灯猛地亮起,直照在手脚戴着镣铐的十七岁的金发少年脸上。 少年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在强光面前如同盲人一般毫无反应。他的神情麻木,然而依旧坐得笔直,傲慢地扬起头颅。 “姓名?” “安特·多罗福斯。” “祖籍?” “西陆苦城。” 同样的对话他已经重复了多次,声音兼具少年的清脆与囚徒的疲惫。 “身份?” “圣神教廷圣骑士,驻新乡……第二骑士团指挥官……”少年垂下眼睛,似乎回忆起了一些痛苦的事。 “多罗福斯阁下,这已经是第五十二次询问您。两年前和您同团驻守在新乡的骑士归来后,明确报告了您的死亡,那么现在,您又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安特将头埋在两只铐着的手臂之间,双拳紧握: “这也是我回答的第五十二次——”他的声音闷闷的,肩膀颤抖:“ 「我」没有活下来。” 强烈的光将他身上照得黑白分明,金色的头发耀眼得如同太阳。 “「我」是死而复生。” 而这一切都要从三年前说起。 …… 三年前,西陆苦城。 阴暗潮湿的地牢通道里响起了久违的脚步声。 守在通向地下二层特殊监狱的守卫警惕地握住长枪看向声音的来源。 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瘦削挺拔穿着白色骑士服的金发少年,看上去十四五岁,神情冷峻严肃,腰间的长剑与铁质装饰随着走路的动作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年的手中拖着一个铁链捆住的人形怪物,怪物身高近两米,肌肉膨胀,面部狰狞扭曲。但少年走起路来却十分轻快,好像不费什么力气。 “圣骑士大人!向您致礼!”守卫赶紧立正,行了个骑士礼。 安特点点头,掏出胸章示意了一下,开口道:“我是奉主教的命令,将这名狂化者押送进特殊监狱,请放行。” 守卫早就得到了主教的指令,前些时间苦城中突然出现一个可怕的怪物,和往日里袭击城市的魔兽不同,这个怪物从外表上可以看出还保留了人的特征,和记载上所说的因进行邪恶仪式失败而发疯的“狂化者”十分相像。 这是非常不同寻常的,苦城虽然地处魔兽山脉与人类国家的交界处,但是城市上方有着圣神保护的巨大屏障,多少年来,守护着这座小城不受魔兽侵害。 城中居民几乎要忘记超凡生物的模样,而这一次狂化者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小城的宁静,也将苦城教会推上了考验的风口浪尖。 因此主教决定将它暂时关押,进行调查,并将这次准备随着第一骑士团前往新乡的新晋圣骑士安特召了回来。 只不过普通牢房困不住狂化者,它一周之内就越狱两次,还打伤了几名看守,不得已启用这里的特殊监狱。 “请稍等片刻!”守卫从墙上的砖缝里掏出几块石头与口袋里的一起放在铁门的凹槽上。 在他忙活的时候,安特忍不住好奇地开口:“这个地牢很少使用吗?”眼尖的他发现门缝里都落的满是灰尘。 “这种特质的牢房都是为超凡者准备的,上一次关人的记录还是十年前了。” “十年前?”安特对这个时间有点敏感,那是正好遇上魔兽攻城,他的母亲丧生其中,他也正好被大主教西伯恩收养,算是他命运的一个转折点,“那个人现在还在里面吗?” 安特接过守卫递过来的名单和钥匙,登记了一下,目光落在最新记录上一行微微泛黄的名字上: 伊瑟·莱特。 这应该就是十年前的被关进来的人。 他轻轻默念了一遍,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猜可能不在了吧。”守卫终于将门石拼好,按住转动了一周,松了口气回答道:“我在这值班一年了,门就没有打开过,没有水也没有食物,魔法师也饿死了吧。更别提十年,说不定早就死在里面被清理出去了。” 说得有道理。 魔法师虽然会魔法,但是也还是人类之躯,需要摄入食物,否则就会死掉。 安特点点头,看着守卫费力推开实心的铁门,然后一手提着提灯,另一只手揪住怪物脖子后面的锁链,拖了进去。 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锁住。 安特踩着并不平整的石头楼梯,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这里潮湿阴冷,黑暗破旧,地上铺着稻草,下方的空间很狭小,三个牢房成品字形,都遮掩在黑暗中。 意外的是并没有什么异味与灰尘,反而带着冷冷的清新的气息。 手下一直安静的怪物猛地睁开了眼睛,呲牙咧嘴发出嘶嘶的低吼声,庞大的身躯紧贴着最后一级台阶不愿意移动。 安特皱起眉头,觉得这么大一个怪物将楼梯塞得满满的,可笑又可疑。 “下来!” 安特的眼神冰冷,用力拽了一下锁链,沉声道。 怪物突然发难,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猛地挣开锁链,从上方扑向安特,锋利的牙齿直奔他的腰部咬去。 这个怪物从出现开始就表现了一定的智力,也许是见到特殊监狱之后意识到难以脱逃,所以干脆拼死一搏。 早有准备的安特侧身一闪,手中的提灯被撞飞的同时空出来的手一把按住怪物的后颈,另一只手摸向腰间,银光出鞘。 他眼神一凝,正要砍下,余光却瞥见高高飞起的提灯发出的光亮划破浓稠的黑暗,照亮了天花板的一块。 石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像参差缠绕的藤蔓,似尖叫奔逃的鬼脸,扭曲杂乱,不像是平时在西伯恩那里见过的法阵那般规整,带着几分邪气。 安特被这些诡异的符文几乎摄走了心神,手上的动作慢了一拍,被怪物抓住了机会,再次发起了进攻。 安特回过神来,匆忙横剑去挡,巨大的力道撞在右手臂上,多年训练留下的暗伤一下激发了出来,只听得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折断的脆响,接着整个人被顶开,倒退好几步,撞在最里面的牢房铁栏杆上。 安特面露痛苦,咬紧后槽牙,将闷哼吞下去,右手无力垂下,左手接过长剑,立在身前,戒备地看着面前彻底挣开铁链的怪物,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在像流转的金砂。 提灯滚到角落里,光芒黯淡,突如其来的彻底的黑暗令安特的心提了起来。 然而怪物并没有发起进攻,反而呜咽着叫声凄厉地打着转不敢靠近,那彷徨无助的样子仿佛是在向什么更加可怕的生物摇尾乞怜。 在黑暗中,安特的听觉代替了视觉变得灵敏无比。 在怪物的惨叫声中,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微乎其微的锁链移动的声音。 他此时正背靠着第三间牢房,意识到这件事情令他顿时毛骨悚然,汗毛倒立。 正要转身,突然被一双雪白的手臂搂住了肩膀。 2. 迪布克之盒(二)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检查过了,里面的骨头很完好,不会影响日常用剑的。”圣女特蕾莎发着莹莹微光的双手按在安特的右手臂上,仔细检查之后,微笑着抬起头,兜帽下面年轻的脸庞纯洁善良。 她使用的是教廷的神术,不同于一般的魔法,是信仰的神明赐予的忠诚的信徒的,所以哪怕没有魔法天赋照样可以使用。 “……好的,谢谢你。”安特轻声道,眼神却充满疑惑,就跟他自己感觉的那样,骨折的手臂一个晚上就恢复如初了。 他转过身将脱下的半边袖子穿上,不信邪地又甩了甩胳膊,整只手都像新的一样轻松无比,不只是骨折,连之前的暗伤似乎都痊愈了。 难道是因为伊瑟? 他回想起昨天地牢中遇见的神秘的男人,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占领了他的梦境,他记不清梦境的内容,只记得一幕明媚天光下,温柔纯净的笑脸。 和昨天他看见的冷冷的非人的微笑完全不同,让他醒来后捂着脸恍惚了好久。 特蕾莎看见他在走神,以为他还在担心手臂的事,提议道:“如果您还是不放心,为什么不去找主教大人帮您呢,毕竟他是您的教父。” “不用。只是一点小事还不用麻烦主教大人。”安特回过神来,摇摇头,露出礼貌的微笑,起身告辞。 特蕾莎有些担忧地双手交握在胸前,自从她学会教廷的治愈术之后,安特似乎就更倾向于到她这里治疗,哪怕她的水平远远不够,而不是去找主教。 她能看出来他是在为自己的受伤感到羞愧,他总是逼着自己成为一个更有价值的人,而忘记了自己才十五岁。 她没有办法去改变少年骑士的想法,只能练习自己的治愈术,让治疗过程中的疼痛尽可能减少。 以及为他默默祈祷。 安特走向更衣室准备脱下常服,换上骑士制服时,余光瞥见铜镜,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 他凑近了,拉下敞开的衬衫领子,露出左边的胸膛,只见上面有着一个星月形状的印记。 从他记事起,印记就存在,他觉得这就是一个形状奇异的胎记,然而现在它却从皮肤内里泛出深沉的红色,随着呼吸的胸膛缓缓起伏。 “……之前,有这么明显吗?”安特喃喃自语道,伸手按了按,并没有什么不适,便摇摇头,暂时将这件事放在脑后。 …… 安特站在一栋破旧的小楼面前,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大了三四岁的红发青年,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在记录着什么。 “神官们说,那个怪物可能是人接触禁忌力量变异而来的,它真实身份是一月前失踪的闲汉马克,失踪前就住在这里。” 红发青年弗热也是骑士团的一员,平时和安特总是一组行动,两人也算是默契的搭档。 安特仰头打量着三楼那个紧闭的房间,乘坐马车到达的房东忙不迭地跑过来,细细的汗珠渗进圆润的脸上的细纹里。 “为什么人失踪了,现在才上报?”没有寒暄周旋的兴趣,安特直接开口,声音有些冷硬。 房东的目光疑惑地打量少年稚嫩的脸庞,然后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看起来成熟多了的弗热,好像在他看来,弗热才是这场问询的主力。 这也难怪,安特成为圣骑士也才半年时间不到,此前一直跟着骑士团在探索魔兽山脉,偶尔在城中露面,也是穿着厚厚的盔甲,很少有人见过他的长相。 这次是因为涉及神秘力量,主教临时将他召唤回来的。 弗热耸耸肩,示意他老实回答问题。 “骑士大人,这个可不能怪我。这个马克是个赌鬼,三天两头玩失踪躲追债,我哪知道他这次是真的失踪了。”房东非常委屈,现在这事传出去了,谁还敢租附近的房子,他亏了不知多少钱。 “这次是一个月了,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长时间,又听说城里出了一个变异的怪物,这才联想起来,立马就去找你们了。”房东搓着手,努力撇清责任。 安特瞥了他一眼,没有评价,公序俗良的事情不归他管,他只是一柄对抗神秘的利刃。 “现在带我们去马克之前的房间吧,里面的布置应该没有人动过吧。”弗热开口道。 房东松了一口气,连忙在前面引路,三人来到三楼的一扇门前:“放心,没有人进去过,东西都放得好好的呢。” 房东掏出钥匙,正要打开,突然被安特抬手接过,只见他眼眸低垂,侧耳聆听,压低声音:“里面有人。” 他做了一个手势,弗热立马心领神会,悄声下楼,绕到小楼的另一边,监视着房间唯一的一扇窗户。 估算着弗热已经到位,安特将钥匙插进门锁,同时用手握紧门把手,尽可能减轻打开的声音。 门才露出一条缝隙,里面的动静便敏锐地停下,安特当机立断,推开门冲了进去。 常年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尖利噪声,正在书桌上翻找东西的披着斗篷的身影错愕地转身,还没有看清,就觉得天旋地转,被一下摁倒在地。 “你是谁!在找什么东西!”安特扭住他的手臂,冷声道。 斗篷男棕色的碎发遮挡住眼睛,面容藏在兜帽下面,痛得嗷嗷直叫,声音听上去很是年轻:“放手!自己人自己人!我是威斯之塔来的!” 他说着,努力用下巴指着斗篷下面的胸章,上面有一颗四芒星孤独地闪耀在深蓝色的夜空中。 “威斯之塔?”安特重复一遍,声音上扬,若有所思。 “对,还不快把我放开,我可是……”斗篷男好像有点骄傲,语气也轻松了许多。 “没有听过。”安特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面无表情地掏出绳索,就要将他的手绑起来。“跟我去见主教大人。” 斗篷男好像有点愣住了,接着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威斯之塔都没有听过,你个乡巴佬!” 他一扭身好像狐狸一样从身下钻了出去,然后抓起桌上一本笔记,翻身上了窗户。 “还回来!”安特也扑过去,抓住笔记,正要夺过。 斗篷男突然回头,瞪大的眼眸从细碎的额发中显现,漆黑如墨的瞳仁周围有一个金色的光点在快速旋转,残影几乎形成一个圆环。 魔法师!这种标志性的眼睛令安特一下认了出来。 只是对视的一瞬间,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剑通过视线刺进大脑,让安特的眼神骤然空洞。 但是下一秒,胸口一股热流重新夺回了精神的控制权,蓄势待发的右拳已经挥到斗篷男的脸上。 精神控制在交锋的第一时间被破除,反噬令斗篷男吐出一口鲜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畏惧,不甘心地松开手中的笔记,纵身一跃躲开了拳头,坠入了风中。 “弗热!”安特跳上窗户,冲底下守着的红发骑士大喊道。 弗热仰起头伸出双臂准备接住落下来的斗篷男,却见对方一个翻身,凭空出现一阵风托着他纸片一样轻盈的身体,斗篷下摆拂过弗热的指尖,飞向远处的树林中。 风系魔法! 安特握着手中的笔记现在窗口,看着落日余晖中越来越小的黑影,心中惊涛骇浪。 除了主教西伯恩,这该是他见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魔法师。 …… 西伯恩听完安特的讲述,微微皱起眉头,抚着雪白的胡须,慢吞吞地开口:“威斯之塔,就是民间口中的法师协会,内部分有等级,一颗星星应该就是一阶魔法师的象征。” “那主教大人是几颗星星?”安特单膝跪在地上,听见这话好奇地抬起头,轻声问道。 主教苦笑着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扶起来,拍拍他蓬松的金色头发,语气严肃:“真没想到他们会到苦城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他们不是敌人,不过既然威斯之塔的人都插手了,看来这应该不是普通的神秘事件,之后的行动一定要多加小心。” “是。”安特恭敬地低下头,然后 3. 迪布克之盒(三)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长剑出鞘半掌宽,便再难移动半分。 早有准备的安特握住伊瑟的手腕,制止了他拔剑的动作。 伊瑟嗤笑一声,冰蓝色的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金发少年。 安特稍一用力,长剑落回剑鞘,发出铁振嗡鸣声。接着,肩膀一撞,将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男人顶在墙壁上。 “你……”安特微微皱起眉头,难掩惊讶,感觉对方弱得有些虚假,分明第一次见面时,手掌的力度令他难以挣脱。 西伯恩笑了起来,似乎根本不把刚刚的突发情况放在眼里。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伊瑟,你看到我还是这么激动啊?” 伊瑟难受地就着安特抵住他的肩膀将头靠了上去,头顶细软的发旋摩擦着安特的领口,令少年有些局促。 “过去的十年,我没有一秒,不想杀掉你。”伊瑟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脸上却还带着冷冰冰的笑容。 “住口!”这种冒犯主教的言语让安特有些气愤,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长剑,伊瑟猛地抬头看向他,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地对视。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湿润,眼圈泛红,就好像一个伤心的人类那样,震惊失望,如果不是可怕的瞳孔正跟着起伏的情绪一缩一张,安特就要被迷惑过去。 “放开他。”主教及时开口,冲安特摆摆手。安特犹豫了一下,低头退到主教身后。 “伊瑟,你帮这孩子辨认一个法阵,也可以得到一个暂时从这里出去的机会,你不想出去透透气吗?说不定,你能趁此跑掉呢。” 安特心里一跳,无奈极了,主教有的时候太喜欢开玩笑,趁机逃跑这种事也是可以说的吗? “真是一个好交易。”伊瑟勾起嘴角笑道,轻蔑地瞥了西伯恩一眼,“看来你墙上画满的【天平】也不是毫无用处。” “天平”这个词的发音缓慢古典,很难不引起安特的注意。 西伯恩眯起眼睛,不动声色。 “成交。”伊瑟不想再和这个狡猾的老人多说一句话,抬起右手,看着安特将手铐一头铐在他的手上,另一头铐在自己手上,然后微微提起长袍,大步向楼梯走去。 安特紧跟其后,手腕被拽得紧紧的,满眼是翻飞的浅金色长发,奇异的花香海浪般扑鼻,令他有些局促。 大门打开的时候,刺目的光照了进来,安特眯上眼睛,下意识地伸出手挡在伊瑟的眼前。 “他又不是人类。”跟在身后的西伯恩笑道,听上去还是那么慈祥。 安特看向伊瑟,果然,那双好看的眼眸像玻璃珠一样,面对强光一眨不眨,透过自己手掌的橙红色的光落在伊瑟英俊立体的五官上,是光与影的杰作。 安特将手放下来,没有说话。 西伯恩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走开了,留下两个还不是很熟悉的人站在秋天的午后阳光里。 安特轻轻拉了拉手上锁着的手铐,语气轻缓:“莱特先生,我们走吧。” 伊瑟跟着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手上的铁链再次拉紧,安特回过头,没有半点脾气,反而打量起来眼前的男人。 不论是那头浅金色长发,还是精致的脸庞,亦或是修长的身形和白得刺眼的长袍,在人群中都显眼得过分。 “走吧,先去我的休息室,给您找件斗篷和一双鞋子。”安特的目光落在伊瑟长袍下面赤着的双脚,又觉得失礼一般快速移开视线。 从地牢出来的路并不干净,上面沾着碎石与稻草,还有几道口子,安特猜想是方才夺剑时,自己的铁靴子卡住了对方脚步划伤的。 伊瑟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仰着头看着天空出神。 安特跟着他的视线抬头,秋日的天空一如十年前他在废墟里抬头望见的那样,蓝得令人生畏,干净得令人怅然。 他们的影子在明媚的阳光下,融合成小小一团,缩在脚下。 这时一只洁白的飞鸟掠过,在两人的瞳孔里投下一片阴影,又鸣叫着飞远。 他们谁也不知道,往后一生求而不得的自由,竟都凝聚在此刻见到的这只飞鸟的影子里。 …… 西伯恩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优秀的魔法师,他在城中使用的魔法虽然威力巨大,但大部分都是需要法阵辅助的。 因而安特在西伯恩的书房看过很多法阵基础的书籍,自己也很感兴趣,恰好体内有微弱的魔力流动可以学习。 只是职业上的高机动性,注定了他更偏向于可以虚空画阵的简单魔法——有些人不管这个叫法阵,而是称呼为法印。 在他的印象里,法阵应当是规整、对称,看上去极具美感与神圣意味。 然而河边这个法阵却打破了安特的认知,它扭曲丑陋,像是一滩炸开在土地上的粘稠墨水,哪怕是毫无基础知识的普通人一眼也可以看出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怪主教大人不认识……”弗热被上面凛冽的邪气震到,喃喃道。 “确实不应该是他认识的。”伊瑟语气有些嘲讽,长发简单编了几道收拢在斗篷之下,垂下几缕发丝,容貌被阴影遮盖。 安特没由来地想起地牢天花板上刻着的符文,给他的感觉和这个法阵很像,都是邪气且绝望的,那些符文听说就是主教大人亲自雕刻的。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弗热却忍受不了有人讽刺主教,上前一步,身上的铠甲发出铁与铁碰撞的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特抬手抵在他胸口,穿着骑士训练服的金发少年整个人比弗热看上去小上一圈,但是口气确实不容置疑的:“退后,弗热。不要招惹他。” 弗热不服气地抿着嘴,听从指令后退一步偏过头,这是多次战斗后得出的经验,只有听从安特指挥预警的人,才能活着从群兽环伺的魔兽山脉中走出来。 伊瑟也没有和小朋友较真的心情,反倒是安特一边阻止弗热,一边又将手铐在手上缠了一圈,轻轻拉了拉,这个似乎在哄他的举动令他有些想笑。 他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法阵:“这是先用工具在地上刻出凹陷,然后浇筑混着血液的墨水写就的。现在液体完全干了,应该是仪式结束了。” 安特也跟着蹲下,果然构成法阵的沟槽里有一层暗红色的干皮,薄薄的很脆,部分地方碎成了褐色的粉末。 “法阵还是完整的,应该庆幸,若是接近的时候里面正好有足够的血液,那可能又要多一群变异的疯人。你看那里。” 伊瑟指着法阵正前方地面上留下的一个方形的痕迹,看上去那里曾经放过一个不轻的方盒子形的东西。 “所以这是什么法阵?”安特不知道这个和他们调查的事有什么关系,忍不住追问。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答案。 伊瑟站起身,浅笑着拍拍斗篷上的灰尘,抬头看向地势较高的苦城中心广场的位置,那里正张灯结彩,人来人往,与河边阴暗肃杀,铁甲骑士围了一圈的压抑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那里好热闹,是有什么活动吗?”伊瑟眨眨漂亮的眼睛,好整以暇地开口。 安特知道他的意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感觉有些恼火:“是苦城的庆典。等我们把手头的案子处理完了,你有三天自由时间,想去哪里都可以,现在还是先做正事。” “可是庆典一年一次,错过了今晚,就要等明年了。我现在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会马不停蹄把我送回地牢去。等你解决,不知道又要多久。”伊瑟不听这一套,十年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又是有求于他,哪能这么简单就回去。 安特被说中了想法,脸微微发烫,不过好在夜色遮掩之下,旁人看不出来。 “你真的不是在添乱吗?”弗热有些接受不了,一支骑士小队都在这里待命,关键人物竟然要去逛庆典。 “好。”安特沉声道,稚嫩年轻的脸庞上表情有些冷硬:“但仅限今晚。十二点一过,你就告诉我结论,这次我不接受任何借口。” 这个案子拖延了快一个月了,毫无进展,若伊瑟真能给出有用的线索,一个晚上的时间也可以忍受。 安特转头面向其他骑士:“留下几个人在这里 4. 迪布克之盒(四)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庆典上的人非常之多,行走其中就好像顺着人流游动。 伊瑟又走得很快,让安特疑心对方想借此机会甩开自己,然后逃走,故而更加谨慎,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的背影。 终于,伊瑟停在一辆卖饰品的推车面前,上面摆放的全是亮晶晶的宝石饰品。宝石饰品在苦城是稀罕物品,一年也只有这个时间能看见,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终于有了积蓄买个贵重的礼物送给家中的女性成员或是心仪的对象。 推车旁更多的是年轻的女孩在挑选,伊瑟高挑的身材在其中显得很突出,少女们礼貌地给他让出位置,伊瑟回头浅笑着招呼安特。 安特摇摇头,正要拒绝,手上传来一股力道,直接被强行拽了进去。空间狭小,伊瑟防止他又想溜出去,便把他圈在怀里,下巴架在他的肩膀上,伸出修长的手指挑选着,本来就剔透的眼眸在推车上方的吊灯照耀下,也是亮晶晶的,像最纯澈的玻璃。 伊瑟戴着兜帽,别人看不见他的样子,或者不如说看见他也不在意,但安特却觉得窘迫无比,浑身僵硬,很不自在,脸的边缘麻麻的,红晕如血丝一般慢慢爬上,头努力偏着,肩膀顶着伊瑟的胸口不让他再贴近,就连脑后的小辫子都羞耻地耷拉下去。 周围嘈杂,但他还是能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他只能祈祷这时候不要碰到什么熟悉的人,否则真的是丢脸丢到家了。 伊瑟似乎就是喜欢看他尴尬的样子,心情很好地挑了一枚耳环,是星星和月亮的样式,轻声问道:“这个怎么样?” “耳环?”安特有些疑惑,反问道:“你有耳洞吗?” 伊瑟沉默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安特偏过头,却没有看见他藏在兜帽下的尖尖的耳朵,鼻尖擦过略带粗糙的兜帽布料。 伊瑟敏锐地抖了一下,探究地侧脸,露出带着一丝疑惑的浅蓝的眼眸,然后轻声道:“没有……” “……算了。”伊瑟的双指松开,星月耳环落回饰品堆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他耸耸肩,似乎觉得打耳洞会很麻烦,而且—— “我怕痛。”伊瑟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意,松开搂着安特的手,拉着他挤开围着的人们。 “等一下……”安特钱袋摸了一半,刚刚只是好奇随口一问,其实已经做好了买下的准备,事实上,不论伊瑟买来戴还是看,有没有耳洞都不是他要管的事,他只想赶紧哄好这个麻烦的家伙,然后拿到法阵线索,把案子解决。 在被拉开之前,安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耳环,想着若是十二点一过,伊瑟真的遵守了约定,他就回来买下来作为谢礼送给对方。 只是这一眼,他竟然恍惚觉得那个星月的形状和自己胸口的印记那么相似。 …… “这个是什么?”安特看着手中的木杯,微微皱起眉头,低头闻了闻里面清澈的液体,却没闻出什么味道。 “我看他们都买了这个,尝尝看。”伊瑟手里也端着一杯,轻轻和他碰了一下,“干杯!” 安特的眼神游离,刚刚有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斗篷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于是心不在焉地碰了一下,仰头喝下。 说干杯,就要一口解决。他的脑回路就是这么直接。 伊瑟也举起木杯打算学着一口喝掉,突然从后面撞来一个年轻男子,将他撞了一个踉跄,手中的饮料都打翻在地上。 “不好意思!对不起!”年轻男子双手合十,不停地道歉,好像很慌张,边说着脚下步伐不停,似乎想要跑开。 经过安特身边时,他又故技重施,佯装不小心撞上去,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跪在了地上。 人们惊讶地看过去,就见一个金发少年单手扭住一个年轻男子的手臂,另一只手上还端着杯子,神情平静好像休假一样惬意。年轻男子却跪倒在地上,徒劳地扒着那只看着白皙的手掌,不断地求饶:“我错了,好痛,求你放开我。” “把东西还回来。”安特垂着头,声音不大,却很有压迫感。 周围的人突然意识到年轻男子可能是小偷,连忙检查自己的口袋,果然有两个人发出惊呼:“我的钱袋没了。” 伊瑟手上的绸带正好系在安特攥住年轻男子的那只手上,他拉了拉绸带,微微皱起眉头,觉得安特状态不是很对。 “安特……” 小偷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慌乱地用自由的那只手将口袋里的鼓鼓囊囊的钱袋都掏出来,颤抖地放在地上:“好,都在这里了,松开我吧。” 安特随意地瞥了一眼,脸色更冷,手上力气加重,小偷立刻惨叫起来。 “够了,你想折断他的手吗?” 伊瑟扫视了一下围观的人群,忍不住开口阻止,同时冰凉的手掌覆盖上安特的手背,以一种不容置疑地姿态慢慢扒开他的手指。 安特被冰了一下,突然从愤怒的状态中脱离,松开手,叹了口气,摇摇头:“把东西还回来。” 小偷惊魂未定地站起身,猝不及防又被揪住领子,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安特的手指探进他的领口,轻轻一勾,从里面掏出一个精美的怀表,表壳与表链都是纯金的,在周围灯光下面金灿灿的,很是好看,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你走吧。” 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安特语气温和了很多,松开手,将他轻轻推向听到声音赶来的骑士们。 刚刚擦肩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最珍贵的宝物,却摸了一个空,顿时内心被惶恐与愤怒填满,失了对情绪的控制,现在回过神来,很是羞愧。他的力量远超常人,哪怕有在克制,也让那个小偷吃了一点苦头。 伊瑟这才有功夫闻了一下手上打翻的饮料,原本上面盖了一层奶油遮盖了下面的气味,现在打翻在手上,才知道竟然是一种甜酒。 再一抬头,果然安特已经将怀表塞进口袋,目光放空,在路人的围观下发起了呆。 无奈之下,伊瑟只能拉着他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来到一处没什么人的长椅上坐下。 “你怎么样?”毕竟是自己的失误竟让一个小孩喝了酒,伊瑟良心有点作痛。 安特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抬起熏得红红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伊瑟,冷硬的语气因为拉长声音而显得威慑力不足:“你故意灌我酒,想趁机逃走?” “不是故意的……”伊瑟站起身,想去给他找点水喝。 安特以为他要逃跑,脑子有点转不动,直接双手抓住他的两个手腕,紧紧拉住,沉声道:“不要跑。” 伊瑟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安特拉着他的双手,沮丧地将头抵上去,少年的额头火热的,。 “我刚刚……太过分了……”安特沉默了好一会,沉痛地自我反省。 “……那个怀表对你很重要吗?”伊瑟思索了一下,轻声道。 “里面是我父亲的一缕头发。”或许是有些醉意,又或许是觉得伊瑟和教廷关系不好不会告密,安特反而坦诚了不少,第一次和外人说这种隐秘的事。 “父亲背叛教廷被格杀在野外之后,神官们和母亲将他的遗物全部烧掉了。这一缕头发,是我从他常戴的帽子里收集的——在丢进火堆之前。” 安特甩了甩蓬松的头发,似乎想要将记忆中模糊的雾气甩出去,努力回想起父母的模样。 “可是你还在为教廷效力。”伊瑟冷淡地回答,目光盯着安特放着怀表的口袋,里面有一闪而过的沉痛与怀念。 “这是报恩,也是赎罪……”安特深吸一口气,小小年纪语气却格外沉重。 “十年前,因为父亲的背叛,触怒了圣神,圣神撤去了苦城的屏障,魔兽趁机攻城,死伤无数,宛如人间的炼狱,父债子偿,这是我欠苦城所有人的……” 伊瑟的手指动了动,犹豫地握住安特的手腕,但是冰凉的手掌并没有给少年带来安慰。 “如果圣神因为一个人的过错,就迁怒整城的人,那圣神……”伊瑟半蹲下身子,平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冰蓝色的眸子中有股摄人心魂的光彩,“还算什么仁慈的神明?” 安特一时忘记了呼吸,懵懂地在脑子里消化这个大不敬的话语。 “法里斯·多罗福斯骑士长是一名正直的人,他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伊莲娜明知真相,为何不为他正名,洗刷冤屈?”伊瑟沉声道。 伊莲娜是安特母亲洗礼前的名字。 安特眼里闪过一丝光彩,猛地抬起头,就好像 5. 迪布克之盒(五)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处罚一结束,安特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地牢。 再次独自走进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他的心却没有那么紧张,身上甲胄碰撞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他边走着边伸手脱下头盔,夹在胳膊下面,露出金灿灿的头发,像小狗一样甩干净上面的汗水。 “怎么满头是汗?”伊瑟从阴影中走出来,勾着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系在他手腕与脚踝的锁链哗啦作响。 安特抿着嘴,走到铁栏杆面前,。 伊瑟手捏住长袍的宽大袖口,探出栏杆正要帮他擦拭汗水,却见安特如同受惊的动物猛地一抖,退后几步,警惕又惶恐地看着自己。 “……”伊瑟的手停在空中,面无表情。 “我……”安特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有些尴尬,连忙一把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洁白的手,用力想将自己的温度传达到他冰凉的皮肤上。 “你找到威斯之塔的那个人了吗?”伊瑟好像什么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自然地开口问道。 “没有,他是跟着一只商队进入城内的,但是住宿的时候似乎没有使用真实的证件,现在骑士们正在筛查……” 安特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虽然主教大人已经问过你了,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那个法阵是什么?” “一个灵肉分离法阵。”伊瑟坦然道,“像剥开煮熟的鸡蛋外壳那样,将灵魂与□□分离。” “灵肉分离?”安特皱起眉头,对这个第一次听说的词语有些疑惑,“可是失去灵魂的躯壳怎么会发狂伤害别人,而且……”他想起两个变异的怪物在伊瑟的面前瑟瑟发抖的模样: “……他们分明还会害怕。” “因为分离人类的灵魂与肉身本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画这个法阵的也是个半吊子新手。”伊瑟眼里带着一丝不屑,轻声讲道。 “有一种说法是,人类之所以和别的生物不一样是因为,在灵魂与肉.体之间有一层紧密的薄膜,如同包裹着鸡蛋的那层蛋黄膜。随着人的成长,他过去岁月里做的所有事都会化作不同的物质,改变那层薄膜的性质,有的人的灵魂就像感染了细菌的鸡蛋,灵魂紧紧沾黏在肉.体之上,难以分离,也有人的灵魂依旧纯净如同新生,剥开蛋壳回到原初的时候是那种剔透的橙黄色。” “这是什么说法?”安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一时有些理解不了。 伊瑟耸耸肩:“信不信随你,事实就是在其他生物身上奏效的灵肉分离术在人类身上往往会失败,就像这个法阵的主人,在分离的过程中破坏了灵魂导致被献祭者发狂变异……” 伊瑟冰蓝色的眼睛中深色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戏谑道:“破坏了这层薄膜之后,人类似乎就在崩坏向其他生物了呢……” “……”安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单词:“荒谬。” 人类和其他生物的区别难道就是这层薄膜吗?和那些野兽,魔物…… 他难以接受。 “还真是傲慢呢。”伊瑟似笑非笑地歪歪头。 安特不愿意和一个非人类继续深入这种话题,将对话拉回正轨:“法阵主人分离灵肉是为了什么?” “这个就不是我该思考的问题了。我和你们的交易只是识别出这个法阵。”伊瑟摇摇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额外的线索,那个法阵上有两种不同的魔力,幕后黑手不止一个人。” “你要多加小心。” 安特点点头,稚气未脱的脸上神情凝重:“我会的,谢谢。” 他说完这句话,垂下眼睛,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就在伊瑟以为这场对话将要结束的时候,安特又抬起头,认真又严肃地开口: “那天庆典,你是要和我说生日快乐吗?” 十二点的最后一声悠扬钟声中,地上的灯火照亮了漫天星辰,崩裂的墙壁砖石与奇异甜腻的花香,让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恍如梦境。 那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轻语,若不是带着罕见的温柔,可能都无法被他捕捉到,就随着翻飞的尘土,散进秋夜的阵阵凉风中去了。 “那天不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在夏天。”安特一本正经地纠正。 伊瑟好像有些愣住了,随即恍然地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是吗?” “你一定是记混了。”安特闷声道,看着他的笑脸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和别人。” “我以为我记性很好。”伊瑟挑挑眉,玩笑般反驳。 “但还是谢谢……”安特手指挠挠泛红的脸,眼眶热热的:“父母去世后,再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个话,你真的希望我……” 记忆中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惊恐厌恶的脸庞还历历在目。 他加入骑士团时才十二岁,甚至没有盾牌高,第一次任务就是跟着骑士团出征魔兽山脉。 那次恰巧遭遇了魔狼的袭击,跟在队伍末尾的安特推开吓呆了的弗热随着巨大的魔狼一起滚下山坡。 骑士团的其他成员脱离危险之后都以为他死了,可是第三天的清晨,他提着一个成年人才能勉强抱住的巨大狼头,一瘸一拐回到营地,身后凝结了一道深红的蔓延进幽暗森林的血路。 没有欢迎,没有喜悦,放哨的骑士看清缓缓走来的小小身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结着冬日寒霜的枪尖颤抖着指向他。 “怪物!” …… “你真的希望我……快乐吗?”安特这句话一出口,脸色瞬间苍白了,心中后悔不已,生怕伊瑟浅色的嘴唇会说出冰冷残酷的回答。 不该问这句话,不该把可以伤害到自己的匕首递到伊瑟的手中。 可是对方身上却有一股莫名熟悉亲近的气息,让他不由自主地接近。 如果他是普通人口中的怪物,不是人类的伊瑟会不会和他有共同语言呢? “当然。”伊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抓了抓蓬松的浅金色长发:“会问这个问题,你果然还是小孩子。” 他的眼眸暗了暗,在心里补充道: 这世上,还有什么会比缺爱的孩子更好控制的? 安特苦涩地笑了一声,手指绞着头盔上的红缨:“你和我父母是朋友对吗,可以给我讲讲他们的事吗?” 伊瑟转身背靠铁栏坐下来,安特也凑近了和他靠在一起,汗珠 6. 迪布克之盒(六)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这是一个破旧的居民区。 伦科医生掏出生锈的钥匙打开房门时,安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每个城市都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哪怕是已经很贫穷的苦城,也有更贫穷的人。 有人把这里叫作贫民窟,也有人管这里叫“罪恶的温床”。 房门打开,里面温馨舒适的布置令安特松了一口气,系着碎花围裙的苏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陌生的少年。 “夫人您好,我是伦科医生以前的病人,正好路过这里,想来拜访一下。”安特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苏,帮我们倒杯茶吧。”伦科轻声嘱托道,脱下帽子,向沙发走去。 “麻烦了。”得到伦科的示意后,安特坐在他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向端来茶水的苏点头道谢。 一口热茶下肚,伦科的神情也放松了不少,主动开启了话题:“这么多年也没听到你的消息,你都去哪了?” 安特端着茶杯,带着浅淡的笑容回答道:“十年前养好伤后,主教大人收养了我,我在教会跟着其他骑士训练,然后随着骑士团前往魔兽山脉,在那期间获得了圣骑士的认证,最近一个月才被召了回来。” “召回是有什么事吗?” “医生可能也听说过苦城中出现了两个发狂的怪物,其中一个真实身份是那个闲汉马克,他也住在这片地方,就隔了一条街。这背后涉及到一些神秘力量,我正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回来的。等解决完了,我还要赶回骑士团。” 安特没有遮遮掩掩,神秘侧的存在这对于大路上的居民来说并不是一个秘密,相反,正是魔兽巫师等的威胁让人们更加虔诚地信仰着圣神,认为这样的正神才是救赎他们的唯一道路。 听到马克的名字,伦科有些意外地突然抬起头,嘴唇颤抖了一下,然后抿紧。 “您呢?为什么搬到了这里,诊所不开了吗?”安特将他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印象中伦科的经济条件都不错,怎么会落魄到这个地步? 伦科好像被戳中了心事,叹了一口气:“之前的关了,现在开了一间小的,就在街道的尽头。家里遇到了些困难……” 他眼神游离,双手紧握,似乎不愿提及。 这是恰好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医生还有别的客人?看来是我叨扰了……”安特坐在靠外边的座位,听到敲门声一下站起身来,有些歉意。 “你坐就好了,我去开门。”伦科一下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起身开门。 安特跟着过去,目光无意地瞥见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依稀写了几个名字和症状,大概是伦科医生新开的诊所里病人的病历。 门打开了,却空无一人。 伦科好像已经习惯似的毫不惊讶,蹲下身子,拾起一朵秋水仙。 “咦?”安特看着这淡紫色漏斗状的秀丽小花,在伦科医生粗糙的手中显得格外娇嫩。 苏探出脑袋,笑道:“奥娜那孩子又来了吗?” “嗯,对啊。”伦科也笑了起来,沧桑的眸子里升起几分生机。 伦科带着小花慢慢走到餐桌旁,将秋水仙插进上面的玻璃瓶中,在这之前,那里面已经有不少花了。 花的种类各式各样,有的已经泛黄发皱,有的还水灵灵的,可见是不同时间放进去的。 看到安特似乎有些疑问,伦科带着笑意解释道:“奥娜是我的一个病人,她家里条件不好,我就免费给她看病,她天天送花表示感谢。” 安特眉头舒展,眼中一片柔和,视线盯着那一瓶或浅粉或淡紫的花,声音也放轻了几分:“可是这样没关系吗?不收医药费的话……” 这个狭小的房子里都是些便宜劣质的家具,可以想见伦科医生一家经济也不富裕,更何况从以前的城中心搬到这个贫穷的街区,伦科医生也应该是遇到了困难。 “现在已经没事了。”苏摇摇头,双手交叉在长裙上方,苦笑道:“因为我们……放弃了。” 伦科叹了口气,别过脸去,隐藏起自己黯然失落的神情。 安特没有追问,只是看着玻璃花瓶中盛开的花朵,记忆回到十年前,从废墟中被救出来的自己在弥漫着血色的视线中,依稀看见的男人的脸庞。 伦科医生紧紧握住还是孩子的他的手,坚定又温柔的声音穿过层层迷雾,传到他的耳边: “别怕,没事的,我会治好你。” 风从窗口吹进来,花朵轻轻颤动,本来有些怀疑的安特突然觉得一切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伦科医生可能和十年前一样,没有改变。 他这么想着,嘴角无意识地带上一丝温柔的笑意。 …… 尤金披着灰黑色的斗篷走进酒馆中,径直走向吧台,然后坐下,裤脚簌簌地向下掉落着灰尘。 “老板,给我来一杯苦城甜酒。”他并不摘下兜帽,将木质的短手放在桌上,坐在旁边的小个子金发客人微微动了一下,低着头把玩着空酒杯。 “工作时间喝酒可是要受处罚的……”等待酒水调制的间隙,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在嘈杂的酒馆环境中格格不入。 尤金有些烦恼地挤挤太阳穴,正要让他别多管闲事,突然回过味来,这个声音莫名耳熟。 他震惊地转头,紧挨着他坐着的那位玩空杯子的客人正是之前见过两次的年轻骑士。 此时骑士穿着白色衬衫,棕色长裤,腰间黑色皮带上还挂着那柄白金色长剑,正托着下巴,严肃地审视着他。 想要找到尤金,安特还花了些功夫,不过好在对方仗着自己是魔法师,放松了警惕,也没刻意消除自己的行踪。 “看来你这几天过得不太舒心。”安特打量了一下他灰扑扑的装扮,比之前庆典上见到时的样子多了几处裂痕。“我们谈谈,说不定会有所帮助。” 尤金弓起身子,迅速环顾四周:“你的那个红发的同伴呢?” “我让他在门外等了,毕竟他只是个普通人,你是魔法师,真要反抗起来,他也拦不住你。”安特金色的眼眸明亮,虽然一直温和地说着话,但他的眼睛非常沉默。 苦城甜酒放在尤金的面前,厚厚的玻璃底与 7. 迪布克之盒(七)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困扰多时的谜题突然展露出一丝希望的曙光。 “对了,盒子!”安特一下回想起来调查河边法阵时,伊瑟指给他看的泥土上方形的痕迹。 那个分离肉身与灵活的法阵,是不是就是打开盒子的钥匙? 他或许知道什么,只不过没有告诉自己。正好和伊瑟约定了明天再见,到时候一定要问问清楚。 “所以你那天潜进马克的房子,是为了找那个‘愿望盒’?”安特问道。 “是的,可惜扑了个空,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本笔记,还没来得及打开细看,就被你抢走了。”尤金对那一拳现在还有点心有余悸,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语气埋怨。 安特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语气,坦诚道:“那个笔记其实是他欠债的账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也能解释得通,因为欠下了一笔巨大的债务,所以才会寄希望于虚幻的力量。”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盒子去哪里了?庆典那天我跟踪新的狂化者,被人从后方打昏了过去,那个时候我亲眼看见,一个黑色的雕花盒子放在桌上,透进来的月光照亮它上面一层油一样粘黏的液体,一个男人站在画好的法阵中央打开它,然后扭曲变异成了怪物。”尤金仔细回忆那天所见所闻,“神官们之后也搜查过那个房间,如果没有找到的话,盒子应该是被打昏我的人带走了。” “你有办法追踪盒子吗?毕竟你提前找到了第二个狂化者。”安特问道。 尤金摊摊手,摇了摇头:“很可惜,我那只是碰巧。” “既然已经知道目标是盒子,我们兵分两路去调查,争取尽快找到愿望盒与盒子持有者。”安特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看向尤金:“对了,如果有线索我们该怎么联系呢?” “就定时在这个酒馆碰面吧。遇到紧急情况,用这个。”尤金从斗篷内里口袋中掏了掏,然后翻转手掌,展开。 戴着白色手套的掌心上停着一只精致的机械千纸鹤。 尤金从机械小鸟头上取下一块小金属收好,然后将机械小鸟放在安特手心:“这是一种附加了特殊磁性的金属制作而成的,只要不是离得太远,机械千纸鹤就会自动飞向这块小金属的位置,在上面留下字条然后拧动一圈发条就可以了。” 安特眼睛亮了起来,像普通小孩看见喜欢的玩具那样满脸惊奇。 两个人又商定了一下见面的时间,尤金再三嘱托不想和教廷扯上关系,安特答应之后,两人走出酒馆,各自离去。 …… “愿望盒?我好像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伊瑟听完安特的讲述,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 “那书上怎么说的?”安特追问道,如果知道了盒子的外观或者是运行机制,对更快的找到有很大的帮助。 “我记不清楚了。”伊瑟微笑着耸耸肩,冰蓝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不过那本书现在应该还在西伯恩的书房里。你可以自己去看。” 安特摇摇头:“主教大人的书房是禁止进入的。” “你是他的教子也不行吗?”伊瑟笑道。 伊瑟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就是他大部分时间没有任何微表情小动作,安特常常觉得对方的灵魂在很远的地方冷冷地和自己对话。 但有的时候,伊瑟又突然像记忆中那样露出鲜活的充满人性的表情,令他可以肯定面前的躯体确实和过去的记忆一起锁住了这个天生的魔法生物。 “我没有向他请求过。”安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能不能进那个禁止入内的书房,他只知道西伯恩是他的恩人,他害怕让对方觉得不耐烦,所以一直都不敢提出要求。 “如果你还是好奇,二楼左侧的祈祷室有一个暗门,可以直通书房。”伊瑟压低声音偷偷告诉安特。 安特察觉出点不对的意味,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还是只是想让我进书房?还有这个暗门你是怎么知道的?” “十几年前,还是本堂神父的西伯恩在苦城附近的一处洞穴里发现了数十本魔法藏书,他和他的学生把它们搬到书房,日夜研读,最终借助着书中的知识成为了现在的主教。” 伊瑟轻声回答道,“我就是那个学生。我在那个书房里度过了相当长的学习时间。” “……”安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他之前看到伊瑟和西伯恩碰面时那副水火不容的样子,知道他们有着某种联系,只是完全没想到主教大人常常挂在嘴边的曾经的娇气爱吃糖的学生竟然是面前压迫感十足的非人类。 “我没想到你们竟然是师生关系……”安特好不容易按下内心的震惊,有些干巴巴地开口。 “他是我学习人类的导师,但是我不知道他怎么看我——”伊瑟手撑在床上,脑袋偏过去靠在肩膀上,冷淡地笑着,白袍领口锁骨精致,浅金色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垂在他的腿边向外铺开,整个人看上去慵懒又随意: “尤其是知道我不是人类后,我在他眼里是什么?” 安特胸口猛地传来一股灼烧感,好像能体会到面前的男人隐藏在无所谓表情下愤怒的情绪。 “伊瑟……”安特靠近牢门,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伊瑟没有说话,转过头认真专注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拖着手脚上的镣铐,走到铁栏杆面前。 愤怒的情绪减轻了好多,接着又是淡淡的不绝的哀伤,混杂着萦绕在鼻尖的奇异花香,令安特有些不由自主地从铁栏杆之间伸进去一只手。 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伊瑟苍□□致的脸庞。 伊瑟睫毛像蝴蝶拍动翅膀那样猛地颤动一下,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慢慢放大。 安特的指尖划过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最后落在了他浅金色的长发上。 他的头发细细软软的,如同丝绸的质感,握在手中又像细沙流逝,凉凉的。 “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人类,你是怎么看我的?” 伊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鼻子微微皱起,看上去像是将要捕猎的蛇,富有攻击性。 但是安特的感觉告诉他——伊瑟在紧张。 紧张他接下来的回答。 安特没由来的想笑,便真的笑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发出低低的笑声,金色的眼眸温柔清澈,如同太阳明亮的短发随着抖动的身体微微晃动。 “怎么会不知道?”伊瑟被他笑得有些脸热,伸手去捉他的领子,却被他一个侧身躲开。 “以后再告诉你。”安特张开手指,让瀑布般的浅金色长发从指间滑落,然后后退一 8. 迪布克之盒(八)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正在安特为内心晦涩不明的情感而纠结的时候,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接着是一个黑发的骑士冲进训练场。 “安特!弗热!”黑发骑士名叫林簌,是团里的侦查骑士,平素最为冷静稳重,此时也是满脸焦急:“第一骑士团回来了!快来帮忙!” 第一骑士团大部分人都在一个月前被派往了新乡前站抵御魔兽入侵,现在任期未满便回来,弗热和安特的神情一下严肃起来,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他们跟着林簌跑到教会正厅门前,那里停着两辆巨型马车,上面教廷的旗帜破损沾满血迹,神官们正忙碌其间,向下搬着伤员。 安特和弗热赶忙上前帮忙,一人一头抬起一副担架,向正厅走去,主教大人将在那里为所有伤员驱散伤口里被魔兽感染的魔气——这是一个大工程,对主教的实力也是极大的消耗。 “请再坚持一会……”安特认出担架上血肉模糊,失去一条手臂的骑士是当年新人训练时的教官,此时一扫威严沉着,一副被痛苦和恐惧击溃的模样,发出绝望的哼声。 走进正厅,血腥味与腐烂味扑鼻,因为随行的会驱散术的神官死在了魔兽的第一批冲锋之中,所以骑士们在被感染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只能放任被魔气侵染的血肉腐烂,还有人试图用割下坏肉的方法减缓自己死亡的时间。 地上并排躺着的都是第一骑士团眼熟的面孔。 本来安特也要跟着一起去新乡,中途因为狂化者的事被召了回来,却没想到新乡那里,第一骑士团遭受了致命的打击,几乎全军覆没。 如果……我在那里就好了…… 哪怕只能多救下一个…… 安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将伤员尽可能平稳地放在地板上,然后起身就要和弗热一起冲出去搬运其他伤员。 一旁的穿上祭衣的主教拉住他的胳膊,令他心猛地一沉,脖子僵硬,不敢回头去看主教慈祥的面孔。 “我很高兴你今天留在这里,而不是又呆在地牢。”主教庄重严肃的声音传来。 “是……”安特垂下眼睛,感觉被握住的臂弯有些发麻。弗热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识趣地一个人跑了出去。 果然,他总是往伊瑟那里跑的事瞒不住主教。 “从古至今,人类在这个大陆上始终处在一个危险的境地,时刻面临着其他的种族的侵袭。”西伯恩沉声道,如同年轻人清澈的眼眸有着穿透人心的锐利。 他说着,像是在宣布着某种真理般的结论:“和平无法达成,有的只是利用和征服,异族是人类永恒的敌人。” “我知道……”安特心乱如麻,他昨天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情一直被伊瑟悄悄操控着,那么现在,伊瑟传递给自己的期待激动的情绪究竟是不是对方有意为之的呢? “不要忘记你的仇恨。”西伯恩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松开手,走上布道台。 伤员躺着的地面上浮现多个巨大的魔法阵,发着浅浅的金光,浮雕穹顶上飘落星星光点。 这是教廷专有的神术——群体净化术。 安特怎么会不知道他说的“仇恨”是什么?十年前,魔兽攻城的时候,他的母亲罹难其中。迄今为止,苦城第一骑士团的同伴们也有不少倒在了向魔兽山脉探索的道路上。 他出生在这个与魔兽山脉交界的小城中,注定了会比别的地区的人与异族更频繁地冲突、斗争。 这不是既定的命运,已经有很多人选择离开了这里,其中就包括弗热的父亲,不过弗热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拒绝了和富商父亲一起生活的提议,跟在他的身边,每天累死累活地训练,出生入死地执行任务。 更多的人留了下来,有对故乡的留恋,有苦城上方屏障带给他们的安全感,也有守护苦城的决心与责任。 他说是要为了父亲赎罪,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小小的心灵里面还有着一个更为光亮的梦想。 他始终记得,被主教收养后,听到的第一次布道里的内容。 一千年前,人类只是大陆上一个不起眼的弱小的种族,被其他种族随意捕食,生存地也被侵占,最后只能蜷缩在潮湿昏暗的山谷。 而那时,圣神降临了。驱散了万古以来的漫漫长夜,创造了一片适宜人类生存的沃土,建立了自己的信仰。 从此,人类不断向外扩张,夺回曾经被无限压缩的土地,发展文明,创立帝国。 这是洗刷耻辱的被称为“圣战”的长达千年的战役。在这场战役中,异族是永恒的仇敌。 安特走出大厅,秋天落寞泛黄的早晨,同团的骑士静静地站在运输伤员的马车旁,里面还有早已死去的同伴。 他和抬着双手的弗热对视,搭档颤抖的手上沾着的鲜红的血比他在风中猎猎的红发还要刺眼。朝霞照在教会白色的墙壁上,镀上了橙色的萧条的光。 异族是永恒的仇敌…… 安特无法去深究这句话的真理性,他现在的心被另一种更加巨大的悲伤所填满。 …… “教廷要求边境四城轮流驻守新乡,这次第一骑士团几乎全军覆没,上头给了主教两个月调整时间,到时候我们就要作为第二骑士团出发了。”巡逻时,沉默了一整天的弗热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随时可以退出,你父亲不是说了好多次要把你接到潘德兰吗?”安特淡淡回答。 “不,我不要走。”弗热拉紧手中的缰绳,头盔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语气中的紧张不安十分明显。 “那你也不用担心。两个月内,我会把苦城的案子解决,然后和你们一起去。我会尽我的力量保护你们。”安特没有回头,平静稳定的嗓音令弗热的心稍稍放松。 “……我相信你。”弗热沉默了一会,轻轻开口,只不过声音太小,被马蹄声盖了过去。 自从上次与伦科医生见过面后,安特巡逻的时候总是会更加注意废品街的情况。 此时他们两人骑在马上路过废弃的垃圾场,高高的垃圾山上爬了几个小孩,似乎随时都会脚滑摔下来,看起来很危险。 “垃圾山里有时也会有些有用的东西,总有小孩捡回去卖钱。这也算是还不能工作的他们补贴家里的方式之一吧。”弗热在父亲发迹之前也过过一段时间苦日子,所以对这一带的情况比较了解。 安特的目光落在那群小孩身上,三个男孩爬的高高的,两个小女孩互相搀扶着站在下面。 “快点下来,戈尔!”其中一个小女孩脸色苍白,看上去病怏怏的,梳着细细长长的麻花辫,正仰着头,担忧地呼喊着。 “别担心!奥娜!”棕色寸头的男孩低下头挥舞着手臂,露出缺了一颗的牙齿。 奥娜。安特曾经在伦科医生那里听过这个名字,正翻身下马,准备去询问一番,戈尔的同伴却一个没抓稳,从垃圾山上滚了下去。 垃圾山上有各种东西,也不乏断裂的木头,锋利的铁片,有时是十分危险的。 安特心头一紧,担忧地冲了过去,停住了摔落的男孩。 “你没事吧 9. 迪布克之盒(九)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夜晚。 “果然……”尤金站在城门塔尖,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能量屏障。 苦城的人都说这是圣神庇护他们的保护罩,但是在他看来就是一个高级魔法师的魔法屏障。 “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但这个主教大人决不是简单的家伙……”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尤金可以确定,主教在城里的威望大大超过了远在芙利卡兰的教宗。 他也在别的国家见过假借圣神名义发展自己势力的魔法师,但都和这一次不一样。 潜进这个城市时,屏障没有任何阻拦,但现在想要出去,却难如登天,强行突破只会招来实力深浅未知的主教。 “这个屏障只进不出,城中各处布置着魔法阵只待随时激活,早就听说苦城信仰圣神的比例远超其他城市,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一个可以居住的城市,完全就是一座宗教监狱。” 尤金握紧手中的短杖,伸手好像没有安全感地向下用力拽着斗篷的兜帽,以防不懂事的秋风窥见他的面容。 最可怕的是这个城里的居民因为十年前的魔兽袭击,将这种变相的囚禁看作是理所应当的保护。 “他的目的是什么?”尤金咬牙切齿地喃喃道。 身上所有和威斯之塔以及冒险家协会的通讯都被这个流动着电流的屏障干扰,他也被锁在这个笼子里孤立无援了。 …… 教会中。 安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深蓝色的秋季夜空,眼眸沉沉,思绪万千。 最近真是糟透了,什么事情都没有解决,反而把自己的心弄得乱七八糟的。 以盒子为线索去搜寻难度实在太大,而且人们见到神官问话,自然也会想办法隐瞒这种超自然的物品。所以到现在都一无所获。 持有盒子的人好像也在故意躲藏,销声匿迹,久久没有出现下一个变异者。 几次见面尤金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对和教会接触更加抗拒。 伊瑟那里……他还没有再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平衡他内心的莫名其妙与西伯恩对他的殷殷期待。 “可恶……”他抓了抓头发,将它抓得蓬松杂乱,手肘撑在窗框上,苦恼无比。 突然,细微的声响传入他比一般人灵敏的耳朵里,令他警惕地屏住呼吸。 声音好像是从二楼传来的,教会此时应该没有人活动才对。 他拿起床边的长剑,从窗户翻了出去,仰起头,二楼祈祷室的窗户大开着,窗帘在风中飞舞。 伊瑟好像说过,二楼祈祷室有一个通往主教房间的暗门……安特回想起来,身形轻盈地踩着墙壁上的突起,轻松爬到二楼窗口,朝里面望了一眼。 只见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正坐在地上,手上托着黯淡的一闪一闪的魔法水晶灯。 “尤金?”安特一眼认出对方,抽出长剑的手猛地一顿。 “安特!”尤金却和平时不一样,恐惧地咬着牙,然后狼狈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向窗台冲去。 安特蹲在窗口,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跑到面前,反而将长剑插回剑鞘,伸出手,好像要拉他一把。 尤金愣了一下,反应激烈地打开他的手掌,向窗口撞去,似乎想逼退对方,然后从窗台逃走。 但是他却扑了一个空,身影交错之间,只觉得领口被一把揪住,然后天地一转,巨大的力道将他扯倒,摔在祈祷室柔软的地毯上。 “说吧,为什么潜到这里?”安特冷淡的声音传来,同时膝盖跪在他两侧的手臂上。 他还记得尤金说过自己不能靠近教会,怕被发现,现在又突然出现在这里,令人很难不怀疑。 “放开我!这是什么鬼地方!”尤金挣扎起来,低吼中恐惧的成分竟然多过了愤怒,他瞪大了眼睛,棕色的瞳孔中金色光点迅速旋转形成圆环。 安特肌肉紧绷,准备应对随时可能会到来的魔法攻击——他完全没有和魔法师对战的经验,也不知道他们如何施法攻击。 但是敏锐的直觉,令他在无形冲击到来的前一秒,一偏头,堪堪躲开,锋利的风刃只削断了他鬓角的几根金发。 尤金没想到在这种脸贴脸的情况下,还有人能避开最快发动的风系魔法,一时愣在了原地。 飞出去的风刃,打在祈祷室的神像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并没有想真的伤害安特,只想逼着对方吃痛让开。 安特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手上的力道松了稍许。 虽然没有对神像造成很大的毁坏,但是方才风刃的余波令神像向前倾倒,朝他们砸了过来。 安特回想起之前尤金问过他的问题:“为什么从没有看见城市里的居民家中供奉圣神神像?” 倒下的神像离他们越来越近,近到借着舞动窗帘间漏下的月光可以看清神像蒙住眼睛的绸带上的花纹。 “你觉得正常吗?被蒙住眼睛的神像!”那个时候尤金坐在墙头,一脸惊异,大张双手质问。 “圣神像不就是这样的吗?”他还记得自己是这么反问的。 尤金是怎么回答的? 倾倒神像的巨大阴影将他们笼罩,硕大的神像头颅在安特金色的眼眸中不断放大,蒙住眼睛的绸带勾住一旁的吊灯,刺啦一声断裂开来。 声音正在远去,只留下耳内的嗡鸣声。 ——“当然不是啊!”尤金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安特揪起已经吓住的尤金的领口,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背,将他一把从地上抱了起来,勉强地避开神像中心位置,但是祈祷室与神像相比太过狭小,两人一起撞在画像下的墙壁上。 尤金虽然年长几年,个子却没有多高,安特垫在下面,吸收了大部分的撞击力,紧闭的嘴唇间溢出细微的一声闷哼。 神像砸在地上,头颅崩裂,气浪掀开的窗帘将月光投进来,照亮碎裂的石块。 原本是眼睛的地方被扭曲杂乱的黑色符文布满,好像黑炎烧毁了双眼一般。 想象大教堂中的神像隐藏在绸布下也是这副狰狞的面容,俯视着虔诚祈祷的苦城人民,安特有些不寒而栗。 而尤金一开始跌坐在地上,恐怕也是借助魔法灯看清了这一幕。 来不及细想,两人撞上墙壁的下一秒,暗门突然打开,一个旋转将他们吞了进去,接着墙壁又恢复如初。 两人跌倒在神秘的密道中,都有些惊魂未定。墙壁上挂着暗淡的魔法灯,两人指引向密道尽头的那个红木门。 “这又是哪里?”尤金坐在地上,捂着兜帽,痛苦地压低声音。 安特也是第一次进来,但是心里知道这大概就是伊瑟说的通往主教书房的暗道,方才的动静惊扰了巡逻的骑士,现在出去恐怕要直接撞上,到时候这个密道也会暴露。 他没有立刻回答尤金的话,目光都被昏暗光线下墙壁上刻着的扭曲的天平吸引。 伊瑟说的「天平」,究竟代表着什么? “在圣神统一信仰之前,生灵的信仰极为庞杂,各不相同,往往都会用一个标志或者图腾来指代。圣神的教义里并没有特别强调与「天平」相关的权柄……”尤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主教西伯恩很有可能信仰着别的教派。 “你会将这件事汇报给圣神教廷对吗?”安特沉静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令尤金掌心渗出汗来。 威斯之塔是圣神教廷在曾经开疆扩土时的盟友,这个问题是显而易见的。 而尤金此时不是安特的对手,也是显而易见的。法师被近身本就十分危险,更别提对方是连贴脸发射的风刃都能躲开的超人类。 尤金没有说话,戒备地握紧短杖。 安特和他对视了一会,率先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既然没办法让你回心转意,那我们一起进去寻找真相。” 说完他一把拽住尤金的胳膊,拉着向红木门快步走去。 尤金没想到有这一出,掉漆的皮鞋内扣试图赖在原地,却无济于事,加上暗道并不长,转眼就来到了门前。 主教白天的时候去临近的教区布道,顺带住宿一晚,所以现在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撞见,也是一个查阅书籍的好机会。 “等等,其实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个人爱好,在自己墙上画什么图案不都是自由的吗……”尤金突然善解人意起来,支支吾吾地开口,但是任谁看他都知道他怂了。如果他有尾巴,这个时候估计都炸毛竖了起来。 安特被他传染得也有点紧张,但还是鼓足勇气打开红木门。 门很老旧,积了一层灰,转轴却很顺滑,并没有发出声音。这扇门似乎很少使用,只能打开一半,剩下的都被堆起来的书籍挡住了。 两人从半开的门里挤进去,小心又谨慎地打量着书房内部的布置。 “这里应该有书,记载了「愿望盒」相关的事,我们分开找。”安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对了,不要随便碰书以外的事物,要小心。” “我当然知道!”尤金不知道在安特眼里自己是个什么冒失形象,不能随意触碰比自己强的魔法师的东西是常识。 安特像往常一样,对他的抱怨充耳不闻,自顾自认真地点点头,走到书房的另一边去,留下尤金在原地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书房的正中间,有一张书桌,上面全是看不懂的星图和羊皮纸,似乎是主教结束工作之后学习的地方。 书桌上摆放着一个玻璃罐子,用金子做盖,银子做底,充斥着清澈的透明液体,一块红色的晶体悬浮其中,在水纹映衬下,一张一缩,好像人类的心脏。 好想要这个……好想现在就偷走…… 安特心头一紧,这种莫名的贪婪并不是来源于自己的情绪,而是伊瑟的,如今他已经能分得很清了。 那天治疗完第一骑士团的骑士们后,主教将他留了下来,告诉了他一个关于伊瑟的惊天秘密: “在决定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之前,有过十任可以踏入牢房的看守,但是都无一例外,背叛了教廷。” 是靠这种方法吗?通过操纵情绪心理暗示对他人造成潜移默化的影响,进而控制对方的思想活动。 10. 迪布克之盒(十)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门敲了第三个三下,里面才传来苏低低的回应声。 “夫人您好,我上次来拜访过伦科医生,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门一打开,安特迫不及待地介绍自己,却对上苏一双黯淡含泪的双眸。 “发生什么事了,夫人?”安特心漏了一拍,不由得慌乱起来,但是语气依旧沉着温柔。 “伦科他不在,他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苏垂泪欲滴,头发枯黄,失了神采。 “可能是工作忙,怕晚上回来打扰您,在诊所休息了呢?”安特柔声劝慰道。 “不……”苏顿了顿,目光有些游离:“也有可能……但是简妮这里离不了人,我也没去过他的新诊所,你可以帮我带个口信吗?” “当然可以。”安特急忙回答。“只是,简妮又是谁?这里不是你们二人居住的吗?” 苏有些惊讶他竟然不知道,侧身将他让进房子,带头缓步向二楼走去:“简妮是我们的孩子,今年十岁了,只是可怜的娃从出生一天健康日子都没有……” 苏的神情沉痛,似乎这是心里难以逾越的一道疤痕。 安特走到门口,下意识地想回避女生的卧室,但是里面传来的痛苦的呻·吟声,却让他忍不住投去担忧探究的目光。 疾病缠身。 看到简妮的第一眼,就想起了奥娜,同样都是那么消瘦,那么苍白,但是奥娜能够走路跑跳已经是好太多了,简妮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大大睁开的眼睛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灰白的翳。 可怜的女孩甚至是失明的。 “我们为了治好简妮,变卖了之前的家产,跑了好多地方,最后还是无济于事……”苏之前说过的已经看开放弃应该就是指这个,只是最近简妮病情更加严重,让她的内心又加倍痛苦起来。 “……我们出去说吧?”安特很同情这个痛苦的母亲,但是心思细腻的他同时也不愿意让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听到诉苦的话。 本来生病就已经很难受了,意识到自己拖垮了一个家,哪怕看不见,也能知道生活条件越来越差,对简妮来说,内心会有多自责。 “是谁在那里……”简妮已经醒了,坚强地克制住疼痛,虚弱地开口。 “简妮小姐,我是……”安特快步走到床前,生怕因为没听清,劳烦她再次开口。 简妮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动了动,安特蹲下身子,脱下手套,轻轻握住她的手,无限悲悯。 冰冷干湿的小手一入手,立马感受到一股与河边法阵相似的气息。将少量魔力会聚在眼部,悄悄打开左眼的瞳内金环,能看见疾病好像有实体一般缠绕着女孩。 安特指尖微动,精准快速地画下一枚驱散法印,带着微弱金光的法印慢慢没入女孩的身体,简妮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获得了患病十年来难得的安宁。 “您……”简妮轻轻回握住安特,嘴角浮现一丝笑容。 “夫人,您看,简妮好一点了。这可能不是痼疾,而是一个诅咒。教会可以缓解她的症状,要不要搬到教会去?伦科医生那里,我会去通知的。”安特抬起头,询问苏。 当然另一方面,他对关键时刻不见踪影的伦科医生的怀疑再次提高,苏和简妮搬到教会,也能进行更好的保护。 苏到底是心疼自己的孩子,加上她本人也是圣神虔诚的信徒,此时也顾不上丈夫的嘱托,缓缓地点了点头。 …… 亲手将简妮与苏交给弗热他们之后,安特也不敢耽搁,连忙赶去伦科的诊所。 “你来晚了一步,骑士大人,他们刚走。”小诊所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青年,正转着一串钥匙。 安特认出他是那天庆典被自己抓住的小偷,叫什么艾泽,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对方身上油里油气的气质完全改变了,此时看上去还有点帅气。 “伦科医生本来要回家的,看到教会的人正大张旗鼓地带走自己的妻儿,心里有鬼的人一下就逃走了。”艾泽似笑非笑,黄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竟然泛出幽幽的蓝意。 他站起身,甩了一下到肩膀的中长发,用手上的钥匙打开了门,然后虚虚地抓着,转过身歪过头:“要进来看看吗?” 安特脸色难看,胸口的印记沉寂了多天,突然向他传达了伊瑟现在的心情——欢欣狂喜。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神情冷淡的艾泽,评估着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 自己可是违背了见面的承诺,对方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谨慎地跟在艾泽身后,仔细地观察青年优雅从容的背影,越发肯定里面的芯已经换人了。 诊所内空无一人,似乎已经停业好几天了。打开充当办公室的房间的门,安特曾经在伦科医生家中看过一眼的病人名单正铺展在书桌上。 安特随意地翻了几下,发现有几个病人的名字被红圈圈了起来。这些名字非常熟悉,竟然都是之前的变异者。 是伦科医生一手策划的? 不,不对。 安特非常确信,第一次 11. 迪布克之盒(十一)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伦科医生应该是往那里跑了,骑士大人,我来为您带路。”艾泽笑着指向通向不远处树林的小道,好像一个热心的市民。 但是安特很熟悉城中偷窃为生的扒手自卑颓废的内在气质。 他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围因为晚餐时间越来越多的居民,生怕惹怒了眼前的非人类,让其他普通人受到伤害,便沉默着跟在青年身后,直到走进森林,远离了人群,才又停住脚步。 “怎么了?”艾泽浅笑着回头。 “他们真的往这里走了吗?”也不怪安特怀疑,这处森林实在是太偏僻寂静了,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我可不会骗您。”艾泽再次拨弄了一下并不长的头发,仿佛已经习惯了披散的头发碍事,“我说了会给您带路,就不会食言。” 果然生气了…! 虽然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哄着这个脾气古怪的家伙,但是安特对另一个问题更为关心。 “主教说曾经看守你的人都背叛了教廷,你也是像现在这样控制他们吗?亦或是你可以自由进出牢房,并且变作他人的模样?”安特悄然地握紧剑鞘,目光沉沉。 艾泽可以说只是在庆典上有过一面之缘,甚至伊瑟都没有直接触碰到对方,仅凭如此便能控制附身或是变成对方的模样也太恐怖了。 “真是放肆,看来你一点也不怕我。”艾泽眯起眼睛,嘴角还带着笑意,光从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 不如说,对这种本体甚至不是生物的非人类,情绪或许是不适用的,只是一种模仿,其永远无法了解其中的内核。 “那个牢房确实关不住我,西伯恩的法阵还是我教他的,虽然他后来加入了「天平」的力量,但也只是稍稍麻烦一点,还是可以解决的。可是我就算出来,也没有任何用处。十五年前我因为一些原因给出了一半的核心,十一面前西伯恩联合「天平」夺走了我的另一半。”艾泽,不,现在是艾泽模样的伊瑟沉声道,泛着蓝意的眸子,冰冷仇恨,“我每天积累的微小的魔力,只够我维持人类身躯与生命,根本无法向西伯恩复仇,夺回核心。” 安特想起来在西伯恩书房看见的那颗泡在罐子里的如同心脏收缩舒张的宝石。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出来了?”安特没有提起自己见过疑似核心的东西,只是戒备地微微弓着身子。 通过与尤金的相处,他大概明白了魔法师储存魔力的机制。将每个人的灵魂比作容器,将每个人的天赋比作灵魂上空源源不断的雨水。 一个人的灵魂越强大,储存魔力的容量也越大。一个人的天赋越强,储存魔力的速度也越快。两者都昭示着魔法师的上限。 天生魔法生物的灵魂十分强韧,加上孕育期异常漫长,导致往往刚出生的时候就拥有着普通人类法师一辈子都储存不到的庞大魔力。 它们恢复的快,同样因为体质原因维持生命消耗的也快。比方说烈焰狼一辈子都要维持熊熊燃烧的皮毛,熄灭之时就是死亡之时。 伊瑟失去核心之后,便不能自己产生魔力,只能吸取空气中稀薄的元素,缓慢地炼化,也难怪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 “只是短暂地附身一下,不用太担心这个年轻人。”伊瑟语气轻松,“等我确认完那件事后,就会把身体还回去。倒是你——” “护身用的雷霆散去了呀……” 安特的心猛地一沉,剑柄魔晶储存的雷霆魔法对魔法生物有着特攻,这也是他之前毫不畏惧伊瑟的底气。 现在为了对付书房中的黑雾魔兽使用掉了,再次充能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又与对方独处在空无一人的树林,安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随时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此刻听到伊瑟满满恶意的话语,顿时不再犹豫,左眼瞳孔旁的金色光环猛地亮起,少量的魔力顺着经脉会聚在指尖,画出了一道驱散法印,为顺势拔出指向伊瑟的长剑附上一层浅白的光芒。 伊瑟躲闪不及,只能一把抓住剑刃,驱散法印的光与皮肤接触,发出次啦的噪声,却没有留下任何伤口。 “不要因为我是你的长辈,就无止境的撒娇。”伊瑟皱起眉头,显然感受到了驱散法印针对灵魂的灼烧。 掀起的劲风吹开安特额前的碎发,露出坚定严肃的金色眼眸,好像年幼的狮子。 “做不到的事情不要随意承诺,你和你的父亲比起来……” “你才是!”安特低吼着打断他的话,“不要在我身上寻找我父亲的影子!” 那段在地牢中听伊瑟讲述自己父母的日子遥远得好像一场美梦,在城中承受着无止尽的指责与谩骂,仿佛身为叛徒之子的他站在世界对立面,而此时,真正的非人类却从另一边走到他的身旁。 只是他分辨不出那些记忆究竟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伊瑟哄骗他的假,他只是怀念。 但是一切都被西伯恩的那场谈话打破了。 之前所有看守他伊瑟人都叛变了,而第一个也是最不可能叛变的就是前任骑士长——法里斯·多罗福斯。 伊瑟讲述似真似假的记忆时,眼底的那抹笑意此时就像一把剑狠狠扎进了安特的心中。 他或许在嘲笑愚蠢的人类骑士们吧?嘲笑被自己玩弄在掌心的可怜的人类。 伊瑟被他一吼,竟然出乎意料地慌乱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特抽出长剑,为了不伤到被附身的艾泽,改剑为掌,掌心的驱散法印一下按在伊瑟胸口。 驱散法印对普通人类是毫无伤害的,但对体内存在别的信仰力量的生物灵魂却是十分克制。 艾泽眼瞳失神一瞬,一道长发的虚幻身影一闪而过,整个人摇晃了一下,猛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安特的脖子。 手掌夹在两人之间,上面的驱散法印还没有消失,随时可以再次发动。 “法里斯骑士长对我的帮助完全是出于他自己意愿的营救。我很感激。”伊瑟干咳起来,因为借用的艾泽的身体,那双手臂上带着人类的体温,缠绕在安特的脖子上。 同时,安特觉得运转在体内的魔力全顺着肢体接触的部位流向伊瑟。 魔力外溢…… 储存在体内的魔力可以支撑施展各种魔法,但相应的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因而魔法师总会分出一部分关键的魔力保护体内的 12. 迪布克之盒(十二)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猝不及防的鸟嘴男被全力一脚踢得飞出老远,撞断了一颗大树才堪堪停下。 接着,铺天盖地的木条如同捣蒜一样将他淹没。 尤金被木条送回地面,脱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大口喘着粗气。 安特那里挣脱了挂在身上的伊瑟,提着长剑谨慎起见,走过去查看鸟嘴男的情况。 路过尤金身边时,尤金忍不住吐槽:“你是有多大的怪力啊,在空中都能把人踢飞出去?” 安特还真没有试过自己有多大的力量,只知道在芙利卡兰的圣骑士考核的乱战时,用一块盾牌挡住了十几个成年人的冲锋,再多盾牌的面积和强度都跟不上了。 尤金也没打算在这个有点沉闷的骑士那里得到回答,目光移向一旁站着的长相普通的青年人。 方才的空间魔法波动就是从对方身上传来。 和随处可见的水风木土元素不同,越是稀少的元素越是需要天赋,人类往往要到大魔法师的等级,才能接触到时间,空间的魔法,而整个大陆,大魔法师凤毛麟角,大多隐世,唯一活跃一点的就是大魔法师洛克斯,不过他也是以吟游诗人的身份出现在各地。 以威斯之塔的徽章来看,前三颗星星是初级魔法师,中三颗星星是中级魔法师,后三颗星星是高级魔法师。九颗星星之上,是一弯月牙,代表着大魔法师。月牙之上就是传说中的旭日,是半神天使,当之无愧的神下第一。 尤金怎么也看不出面前长得像个小混混,打扮也像小混混,很有可能就是小混混的青年,已经到了和洛克斯一样的境界。 当然这只是人类的分类,尤金可不知道,有些天生魔法生物的非人类可能出生就接触着空间魔法。 木条散去,地上躺着个面目全非的男人,鸟嘴面具被砸碎,连带着全身多处骨头。 “太凶残了吧?”安特抱怨地看向尤金。 “不想被你这么说!”尤金跑了过来,“你知道他有多强吗,他身上的魔力多得发稠,不下手狠一点,就是我们死了。” “可是……”安特蹲下身,看着男人扭曲的脸庞,上面有着大片的扭曲枯木人脸的刺青。 “他身上好像没有魔力残留。”魔法师死后,魔力会外溢,但总归有个过程,像现在这样一会功夫就一点不剩,不太可能。 “被替身了吧。我记得痼疾魔神是有命运嫁接的权柄的。”伊瑟双手抱胸,轻轻开口,“如此一来,应该可以确定是痼疾教团在背后操纵了吧。这么大的动静,西伯恩还没有察觉吗?” “主教还在隔壁教区,应该快回来了。不过你为什么对魔神权柄知道的这么清楚?”安特有些好奇。 “嗯……”伊瑟思索了一下,语焉不详:“我故乡那里和祂打过一仗……” “谁?痼疾魔神?”尤金完全理解不了:“你吹牛也太夸张了吧?” 伊瑟轻轻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说道:“曾经世界上同时存在着多位魔神,瓜分着所有可以用语言分类的权柄,也留下了大量的奇迹。直到有一天,圣神降临,这个世界划归祂的麾下,大部分魔神都被驱逐,只留下一些圣神认可的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十个正统信仰。但是被驱逐的魔神的信徒还存在在世界各地。” “上位奇迹指魔神留存在世的一切,中位奇迹指有生命的活物,下位奇迹指的是含有对应特性的物品道具。三者加上特定的仪式,就能让魔神降临。” 这些在圣神教义里都有讲过,安特点点头:“那本博物志上说迪布克之盒是下位奇迹,也就是说,如果对方的目的是召唤痼疾魔神降临,那么很有可能还会遭遇另外两个奇迹?” “可恶!偏偏这里还无法和外界联系,”尤金烦躁地挠挠脑袋,“这主教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尤金也是有点急了,自己不过是个初级魔法师,竟然要和痼疾教团这种一听起来就像是不要命的疯子的人对上,还有直面三个奇迹的风险,阻止什么魔神降世! 如果他能联系上威斯之塔…… “绝无可能!”安特出声反驳,但是表情也很纠结痛苦。亲眼看见诡异的圣神像和书房魔兽的守护者,怀疑的种子也在他的心中种下,但他这个时候只能选择相信西伯恩,相信相处十年如同祖父一样慈祥的老人。 “虽然我恨西伯恩,但是还是要为他说句话,他还不至于堕落到和痼疾教团这种邪神教派同流合污。”伊瑟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不能再耽搁了!”安特一把抓住伊瑟的胳膊,“再使用一次那个移动,把我们带到山上,赶在迪布克之盒打开前把它夺下来。” “我没有多余的魔力,除非让我借用你的。”伊瑟弯起眼睛,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像刚刚那样吗?”安特认真地望着他,拉住他的手掌按在左胸前,隔着衣服贴在那个星月印记上,源源不断的魔力正从心脏中涌出。 他体内的魔力储备和他每次能够调用的魔力远远不成正比,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水桶却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开口,完全不匹配,所以相比一个魔法师,他还是成为了用剑的圣骑士。 但是伊瑟却能无视这些,直接借用他的魔力,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向别人展开魔力之海是非常危险的,尤金吓了一跳,刚想阻止。 伊瑟已经微微一笑,眼中冰蓝色金黄色光环交替闪烁。 尤金只觉得身体一轻,眼前出现五彩斑斓的波光,再一睁眼,已经落在了潮湿的地板上。 安特捂着胸口,身形有些摇晃,紊乱的呼吸昭示着他此刻十分难受。 “你抽取多了?”尤金担忧地挡在安特身前,虽然对方给他一种压迫感,但是他心底也是把安特当做朋友,自然不会允许危险分子靠得太近。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伊瑟冷淡地回答。 “他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尤金反驳道。 “尤金,我有判断能力。”安特忍不住插话,似乎并不喜欢被人拿年龄说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追上夺来盒子,万一奥娜被带走举行仪式,一切就都晚了!” 不仅是面临一个奇迹的晚,更晚的是一颗灵魂的彻底堕落和一个无辜的生命的消逝。 尤金分得清轻重缓急,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拉低帽檐,将神采都藏在兜帽的阴影下。 伊瑟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眸透亮淡然。 他们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面前的建筑,这是一座废弃的宅子,有些窗户的窗帘都已经脱落,摇曳的布条远看好像伫立的鬼影。 有一间屋子点着微弱的光芒,能看见一个人影在其中走动。 安特心中有隐隐有些异样的感觉,正要上前,突然被伊瑟伸手拦住,与此同时,毫无察觉迈出一步的尤金面前,异变突生。 那些摇晃的鬼影中,竟然惊起了一只乌鸦,在寂静的山林间,发出“哇哇”的大叫声。 那乌鸦就好像是从破布条中长出来的似的,薄薄一片,轻飘飘地飞向空中。 里面穿着黑色风衣,正蹲在地上摆弄炭笔的伦科猛地抬头,看向窗户,在他的身边用绳子捆着奥娜。 女孩躺在地上,闭着眼睛,默默流着眼泪。 窗外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加上法阵还有最后几笔完成,伦科此刻已经是那种不论发生什么,硬着头皮也要做完的心理,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窗台,手上的速度加快。 下一秒,窗外狂风大作,接着三个身影破窗而入,砸了过来。 “我就说不行!”尤金后悔极了,自己竟然听这个魔法门外汉的指示,真的用风把他们三人吹进来,结果中途因为操纵不够细腻,直接失去平衡撞了进来。 安特在地上滚了一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沉默着一把抱过地上的奥娜。 尤金落在法阵上,大脑一片空白,一脚踢开想要画上最后一笔的伦科,然后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寻找整个法阵的阵眼。 伊瑟则是稳稳地站住,一打响指,用刚刚抽取的多余的魔力点燃房间里的所有蜡烛。 突然明亮起来的房间,更显诡异,除了地上巨大的法阵外,墙壁上也布置了很多小巧的阵法。 “火焰阵。”伊瑟瞳孔一缩,沉声道:“中计了!” 话音刚落,墙壁上的小型阵法被人远程操控着全部启动,顿时这个房间都燃烧起来,氧气被迅速瓜分,地上的蜡烛因为没有助燃物慢慢熄灭,而法阵上的魔法火焰越烧越旺。 安特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孩,将炙热的空气尽可能与她隔绝。他看着地上慢慢爬起来的伦科,金色的眼眸沉寂如同死水。 虽然一直,一直有猜测,但是看到奥娜真的在这里,让安特有如被当头打了一棒,胸口是血淋淋的失望。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黄昏,女孩捂着脸在秋风中痛哭失声,说着想在死之前报答伦科的恩情。 可结果呢?饶是安特自认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此时也是血液冲上大脑,浑身冰凉,耳朵火热。 尤金紧紧咬着下嘴唇,直咬出血腥味,棕色的眼瞳狠狠地盯住地面,爆出几缕血丝。他现在的任务最重,如果不能及时破坏阵法,一旦补全,踩中法阵的人都将被灵肉分离。 “为什么!为什么要破坏我的事!”伦科大吼起 13. 迪布克之盒(十三)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当火蛇缠绕在伦科身上时,炙热的温度让他以为自己将要死去,回忆起了自己的短暂一生。 他曾经也一名虔诚的圣神教徒,有美丽温柔的妻子,体面擅长的工作和富有安宁的生活。 但是一切都在女儿诞生的那一刻被打破了。 他们的饱含着爱降生的女儿却有着先天的严重疾病,瘫痪在床,目不能视。 可偏偏圣神和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简妮的大脑发育正常,意识清醒,甚至比常人聪慧。 所以当简妮学会说话后哭着说自己难受时,伦科夫妇的心好像布帛被一寸寸撕开了。 伦科医生辞掉了工作,向主教申请了许可,带着妻子女儿在外求医,散尽家财,但是结果却不尽人意。 心灰意冷的夫妇二人只能选择放弃,回到了苦城,准备陪女儿度过接下来的余生。 这也是他们当时和安特所说的“已经放弃了。” 但是这时一个转机再次出现在伦科医生面前。 他在废品街开了一家小的诊所,而经常被债主打得头破血流的马克成了他的病人。久而久之,性格热情的马克就单方面成为了伦科的朋友,在没有病人的时候来诊所一坐就是一下午,无话不谈。 有一天,马克神秘兮兮地跟他说,自己得到了一个愿望盒。 伦科正在给他包扎伤口,眼皮抬都没抬,纱布一圈一圈地裹着,冷淡地“嗯”了一声。 “是真的!”马克按住他的肩膀,弯起眼睛,胡子拉碴,常年带着醉意的脸上竟然罕见地露出认真的神色。 “医生,如果让你许愿,你会许什么愿望?”马克问道。 伦科医生已经不再年轻,也不会把这种话放在心上。但是面前青年的表情触动了他,他沉思了一下,又苦笑起来:“我希望我的女儿恢复健康。” 马克愣了一下,混浊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伦科,好一会,才干巴巴地笑了起来,叹了一口气,猛地靠在了椅背上:“也对,我怎么给忘了这一茬。” “医生,你……想知道我的愿望吗?”马克期待地看着伦科。 伦科将用过的棉球丢进垃圾桶里,再用酒精消毒镊子,随口道:“你肯定会要一大笔钱,还你的赌·债。” 马克摸了摸脸上的胡茬,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更没有笑,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伦科的背影,专注无比。 …… 马克变成狂化者的事并没有被公之于众。 但是第二个狂化者却闯入了庆典,伦科医生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也听到了随之被扒出的马克的结局和教廷探查原因的举动。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马克的好像玩笑一般的话,惊慌失措地在妻子不解的眼神中冲出家门。 ——“医生,如果你想找我喝酒,就到河边吧,那有一颗大树,上面会结紫色的小果子。” ——“谢谢,我不喝酒。” 伦科医生跑到大树边,遥遥看见对面被教廷封锁的法阵,然后蹲下身子。 已经被大雨冲刷过,但依稀能看出有块土是新鲜的。伦科医生扒开那块土,从里面找到一个黑色的有着浮雕的盒子,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歪歪扭扭的炭笔字迹让伦科认出这是马克写的。 “医生: 愿望盒是真的,祂能实现所有愿望,但是要用一个灵魂交换。这是「灰蛾」告诉我的。我正要去试。 所以医生,你说错了。既然我都决定交出我的灵魂,就不会在意那些(脏话划掉)债务了。我有一个更好的愿望。 如果你看到这张纸,说明我已经许下了愿望。「灰蛾」将盒子带回了这里。 希望你是因为愿望实现想起了我,如果不是,那也没关系,盒子在这里,由你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是个很坏的人……啊,真的好讨厌喋喋不休地写信,但是你能看出来其实我文法水平还不错对吗? 我读过书,但是我没有选择。现在你有选择。 好想当面喝酒把话说得清楚,但是不行。那样我会哭哭啼啼的,现在这样很好,至少,之前写的话很酷不是吗? 话是说不完的,到此为止吧。 马克” “……你许了什么愿望?”伦科好像明悟什么,又好像不敢相信,对着盒子自言自语,似乎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第二个狂化者是马克的狐朋狗友,应该是在酒后听到了愿望盒的秘密,将它偷走了,而信中的「灰蛾」又把盒子取回来,埋在这里。 伦科医生匆忙地给盒子盖上一层薄土,然后转身向城中跑去。他要把愿望盒的事举报给新晋的圣骑士,不能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他惶惶不安,匆匆忙忙,任谁都能发现他的异样,包括那位圣骑士。 圣骑士从马上下来,伦科才发现对方并没有想象中高大,当圣骑士摘下头盔,准确地叫出他这个离乡多年的漂泊者的名字时,他好像走在通往天堂的台阶的路上被当头一喝,从良心的高台跌落下去。 十年前自己救过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得如此英俊可靠,简妮长大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突然不想放弃,突然变得贪心起来。 送走安特之后,他忍不住又来到了那棵大树下,挖出了盒子。他颤抖的手刚要打开,背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 “我来教你如何使用吧。”人影的声音痛苦扭曲,低沉嘶哑。 “你可以称呼我为「灰蛾」。” …… “医生!”奥娜的哭声传来,伦科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女孩跌跌撞撞地冲他扑过来。 “奥娜……”伦科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奥娜抱在怀里。“为什么,你不害怕我吗?” 他想奥娜应该是害怕他的,他刚刚将她捆起来准备举行仪式,奥娜不还哭了吗? “求你们不要伤害医生!我都知道,我是自愿的!!”奥娜紧紧抱着伦科,用自己小小的身躯尽可能地遮蔽保护最敬爱的恩人,这样就不会有人攻击伦科了。 “你说什么……”伦科怀疑自己听错了,喃喃道。 “我都知道的,医生!用我的灵魂,去治好简妮姐姐!我愿意的!!您和「灰蛾」先生的话我都听到了。”奥娜哽咽着,额头柔软的刘海抵在伦科冷硬的胸膛上,听着里面猛烈的心跳。 “我刚刚是哭了,但不是害怕,是太高兴了,我终于可以帮到医生了……” 帮到救了我的温柔的医生了…… 片刻,她回过头,雾蒙蒙的眸子,乞求地望着金发的少年骑士,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庞,投下重重阴影。 “求您了。之后盒子怎样处置都好,就实现我们这个愿望吧。”奥娜虔诚地学着教徒的动作跪了下来,身子还紧紧挡着伦科。“我本来也活不了两年了,用我的命换简妮姐姐健康,我一百个愿意。” 安特紧紧抿住嘴唇,稚嫩的面容在摇曳的光影下竟冷硬非常。 尤金张着嘴巴,面部肌肉颤抖了几下,好像于心不忍。 “求您了……”奥娜的额头紧紧抵着地面,眼泪簌簌地落下。 伦科颓唐地坐在地上,好像失去了精神气,让人想起他已经是四十多的中年人,头发也因为悲痛和操劳早早地发白。 “我说,安特……”尤金忍不住开口,似乎想要劝说什么。 “不行。”冷冰冰的声音从少年骑士浅色的嘴唇间吐出,他垂着眼睛,看不出神色,将长剑插进剑鞘,然后缓步向伦科走去。 “不管你是不是愿意,奥娜,这都是邪恶的仪式。”安特紧紧皱着眉头,每一步都沉重无比:“用一个人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是没有道理的。教廷,不,我,不会放任这种行为。” 安特走到他们面前停下脚步,奥娜抬起头,发现说出那么坚定严肃话语的少年脸上挂着两道深深的泪痕,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奥娜,你不想活下去吗?”安特的声音颤抖起来,指节在铁手套下攥得发白:“你才八岁,为什么要说出这种绝望的话?难道你不希望治好病的人是你吗?” 奥娜的瞳孔收缩起来,眼泪再次盈满眼眶。 想,怎么不想?当她看到一向温柔善良的伦科医生为了寻找灵魂打开愿望盒治好简妮而伤害动物时,她心里的羡慕是压倒了恐惧的。 “别说一年,哪怕一天,哪怕再辛苦,不要轻易地放弃生命,只有活着,才会有奇迹发生。”安特的声音坚定无比,他的金发灿烂明亮,像是温暖的太阳。 奥娜捂着脸哭了起来。 安特伸手想要从失魂落魄的伦科那里取走盒子,周围燃烧的火焰却猛地扑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护在眼前,腰上悄无声息地传来一个力道,将他整个人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耳边传来嬉笑声:“啧,比小时候硌人多了。” 疾风吹散炙热的火焰,尤金保持着短杖向前的施法动作,神情凝重地看着被火焰包裹的中心——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带着巨大飞蛾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伦科和奥娜的身后。 “还不开始?”灰蛾催促道,风浪吹起的斗篷下依稀是一个个眼睛形状的花纹。 以他为中心旋转着的生成了一道火墙,只能勉强看见里面的形状,火墙向外释放着火焰,点燃了整个房间。 安特觉得身体一轻,魔力又在被抽走,只不过这一次伊瑟似乎学乖了,动作缓慢轻柔,让他除了无力没有什么不适。 伊瑟收起了笑意,在面前形成能量护罩,好像苦城上方屏障的缩小版。 火墙中,奥娜已经托起了迪布克之盒,泪眼朦胧。 虽然她被安特的话语触动,可是…… 她看了一眼惶惑不安的伦科医生,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因为生病被父母抛弃,和废品街的流浪儿为伍,一天在街上游荡时晕了过去。 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张温暖的小床上,苦涩的草药味直钻进鼻孔里。 伦科医生见她醒来,很开心地端起桌上的药碗,舀了一勺吹一吹,递给她:“喝吧,喝了就好一点了。” 奥娜扭开头,反应激烈:“不喝。” “可怜的孩子,喝吧。”伦科的声音温柔低缓,让奥娜更加地抗拒,竟然一把打翻了药碗,滚烫的药液翻在伦科卷起衬衫露出的手臂上。 伦科低低地“嘶”了一声,面容痛苦地扭曲起来,又怕吓到奥娜,便偏过头去。 奥娜知道自己闯了祸,害怕得不行,以至于在伦科将她用旧衣服裹住抱起来的时候,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伦科抱着她来到小山坡上,此时正是夕阳西沉,金红一片的黄昏,徐徐凉风吹过。 伦科掏出一块面包递给她,然后坐到几步远的地方,轻轻开口:“为什么不喝药?” 奥娜低头闻了闻面包,偷偷看着伦科手上烫红了一片的疤痕,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治不好了,我要死了… 14. 迪布克之盒(十四)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雷电混着雨水,将屋子里的火焰浇灭。 天空中的巨大屏障放出浅白色的光芒,比平常更牢固更明显,哪怕是一只蚊子也插翅难逃。 “主教回来了,一定可以抓住那个灰蛾。”安特欣喜若狂,一回头,尤金抱着奥娜在一旁检查伤势,而伊瑟正脸色苍白地靠在墙上。 “你怎么了?”安特扶起他,将他抱在怀里,担忧地问道。 伊瑟闭着眼睛,战栗的身体因为怀抱而稍稍平静,但是每当窗外响起一道惊雷,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抖动一下。 虽然知道雷系魔法对于大部分非人生物都有克制,但是这么明显的表现安特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恶的西伯恩……”伊瑟咬牙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他们种族本就十分惧怕雷电,连空气中的微小静电都令他们不舒服。西伯恩偏偏擅长的魔法全都是雷系,还将整个城市都布下了雷系法阵,遇到入侵就是雷霆洗地,远远地折磨他一下,好像生怕他忘了自己带来的恐惧与痛楚。 “没事的,不要害怕。”安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 伊瑟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虚弱地笑道:“‘你不想活下去吗?哪怕再辛苦,不要轻易地放弃生命,只有活着,才会有奇迹发生。’这是你说的对吗?” 安特愣了一下,木木地点头,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你的眼神不是这么说的。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的眼中都含有死意?”伊瑟抬起手臂,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安特被火焰灼烧得通红的脖子上的皮肤。 安特被冰了一下,眼神有些涣散。 “你每次都是这样,不要命地冲上去,为什么,死亡是你的解脱吗?你不怕让人担心吗?”伊瑟似笑非笑地开口,浅色的唇瓣凉薄尖锐。 从胸口印记里源源不断地向外释放着魔力,顺着伊瑟的指尖,治疗着烧伤的皮肤。 “我这种人……”安特欲言又止,因为他看见伊瑟紧紧皱起的眉头,和眼神中难掩的痛苦,好像烧伤的人是他自己。 这种陌生的怜惜的人性化的神情令安特觉得荒谬。他总是想着豁出性命去救那些值得的人。 “伊瑟,”他突兀地停下,嘴唇颤动,外面的大雨顺着风泼进来,将他的头发和心都浇得湿漉漉的。“没有人在乎,没有人……” “……爱我。” “我爱你。”伊瑟几乎是瞬间接下了这话,认真无比。 安特愣在那里,被背后雪白的闪电照成一个黑色的剪影:“不,伊瑟,不。”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干笑了一声:“你们的爱和人类定义的爱是一样的吗?” 伊瑟也笑了起来,耸耸肩:“谁知道呢?” 安特想应该是不一样的吧。他或许只是想借助自己离开地牢,可是…… 他看着伊瑟低垂的眉眼,依稀能看出原本的模样。伊瑟靠在他的怀里,竟然还能闻到头发上香皂的气味,这个爱美的囚徒找到附身对象后竟然第一时间处理了个人卫生。 安特忍不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又怕被发现似的,轻轻将脸靠在伊瑟的发旋上。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他竟觉得十分安宁。 …… “检查过了没有大碍,这雷还要打多久?”尤金从别的地方找来了毯子将哭得睡着了的奥娜包裹起来,然后走来问安特。 “快了吧。主教大人在这里,灰蛾逃不掉的。”安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怀抱,伊瑟顺势就着他的腿躺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尤金:“……” 尤金转头看向窗外,脸庞被闪电一下下照亮,语气沉重:“终于要结束了吗?” “不。”伊瑟坐起身来,一脸正色:“你们听雷声。” 雷声一下接着一下,不急不缓地响着,街上已经完全安静下来,没有行人走动。 “怎么了吗?”安特有些不得要领,更多的是用说话来掩饰通红的脸庞。 “西伯恩没有找到灰蛾。”伊瑟沉声道。 两人心猛地一沉,更加仔细地听着。 果然,窗外的雷很有规律的间隔着落下,漫无边际的,好像迷失了方向的行人。 他们听着,神色越来越凝重,每一声雷都打在他们心上,也打在匍匐在威压之下的变成狂化者的伦科身上。 天空中的屏障孤零零地支撑着,完成着它的使命。 …… “为什么会没有找到?”安特单膝跪在西伯恩面前,明明是臣服的姿态,却仰着头,语气带上了他自己都吃惊的埋怨。“以前不都可以的吗?” “安特。”西伯恩严肃地瞥了他一眼,用权杖敲了敲地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怀疑我和他们串通好,故意放了他一码?”西伯恩也是个直性子,直接把这层心思挑明了,反倒显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不敢……”安特接下来的话一下子都被堵了回去,也自知失言,低下了头。 “他们出不去的,痼疾教团的人应该是用某种方法,避开了我的探查,或许和他们身上其他奇迹有关。”西伯恩也很苦恼,这次大张旗鼓地落雷劈了一天一夜,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实在有损教廷威严。“只要他们还在城中,就一定能抓到他们。” 西伯恩抓了一把糖,放在安特手心,这是他结束对话时常做的动作,安特明白他不想再说了,便点点头,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他将糖果放进训练服的口袋里,教会外的街道上尤金已经在等着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尤金是指该怎么将伦科医生的死讯传达给他的家人。 “我不知道。”安特觉得胸口闷得要炸了,但是这是他的任务,也是他救下伦科的应得的惩罚。 明明伦科第一次找他的时候,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是他的忽视导致事情不可挽回。 “这不是你的错。”尤金看出他的想法,小声道,然后勾起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我陪你去。” “谢谢。”安特低声道谢,看向他:“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再在这里待一会,等屏障弱下来的时候,我就回威斯之塔去。”尤金叹了一口气,棕色碎发遮蔽眼睛,“而且这个调查任务也要到期了,我得去冒险家公会述职。” “有朝一日,我也要去威斯之塔。”安特笑道,眼睛里有化不开的忧伤。 “好!”尤金很开心,但又突然 15. 迪布克之盒(十五)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从伦科家中出来,安特直奔地牢而去。 伊瑟解除附身时的脸色很不好,让他很担心。 打开厚重的铁门,顺便拿上墙上挂着的钥匙,安特提着提灯快步走下楼梯。 “伊瑟。”他轻轻喊了一声,中间的牢房里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发出铁链移动的声音,也没有穿着白袍缓缓走出阴影的身影。 他心里一沉,抓住栏杆努力朝里望去,果然看见伊瑟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疑心是不是这次消耗太大,影响了本来维持生命的魔力储存,一着急,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然后冲了进去。将伊瑟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搂在怀里:“你怎么了,还好吗?” 安特抚摸着伊瑟冰冷精致的脸庞,因为对方紧闭的双眼而慌乱起来。 “伊瑟……”安特喃喃道。 出乎意料地,怀中的人慢慢睁开眼睛,眼瞳因为适应周围的黑暗而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就先睡了一会。”伊瑟的声音就好像刚睡醒的人类一样嘶哑慵懒,但安特听出来他另有所指,忍不住觉得好笑: “你还在生气吗,伊瑟,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伊瑟思索了一下,笑着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抱我一下。” 安特没想到是这么撒娇的方法,脸有点热热的,坐在床边,张开双手,害羞地想抱一下。 结果伊瑟两手卡在他的胳肢窝,像抱小孩子一样带着他转了一圈,一起倒在床上。 床铺干净整洁,没有人的痕迹,只留下浅浅的奇异的花香,安特感觉自己压到了伊瑟的头发,僵硬着不敢动。 头发明明没有那么长,却给安特一种被蛇长长的尾巴缠住的感觉。 他有些不适,想要挣扎,但是一抬眼,正对上躺在旁边的伊瑟含笑的冰蓝色眼眸。 算了吧,他想,就这样吧。他的心在在那片冰湖中化作了一滩柔软的水。 他轻轻地握住伊瑟放在面前的手掌上的两根手指,垂着眼睛,安静又安心地呼吸。 伊瑟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带着浅浅的微笑,就这么看着他。 …… 十年前,少年伊瑟跟着法里斯在产房外面,此时的他穿着白袍戴着黄金饰品,淡金的长发编成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身后。 “我真是太紧张了,你明白吗,伊瑟!”法里斯急得原地打转,不停地用手搓着通红的脸。 伊瑟并不明白,歪着脑袋,他的感知能够穿过这薄薄的墙壁看到里面的情况,孩子的气息很足,母亲也没有大碍,过不了一会里面的人就会出来报喜。 “我知道,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他们没事了,但我还是紧张。”法里斯笑了起来,然后突然拉住伊瑟的手,轻声道:“伊瑟,你愿意当他或者她的教父吗?”他抬手阻止想要说话的伊瑟:“先别告诉我是男孩女孩,我想自己去看。” 伊瑟眨眨眼睛,懵懂天真,不太像是人类反倒像一张纯白的纸:“教父,那我需要做什么吗?” 法里斯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教父和教子的关系在于后者将前者引上相应的信仰之路,并在对方的生活中扮演亲密又重要的角色。 “嗯……你需要……”法里斯担心伊瑟听不懂,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对方不是人类的秘密。于是便换了一个简单的说法: “……爱他/她。” 这更是伊瑟理解不了的句子,但是他希望能够成为真正的人类,于是认真地点点头:“我想要当。” “太好了……伊瑟。”法里斯俊朗的脸上全是欢喜。 让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做自己孩子的教父是很荒谬的,但是年龄对伊瑟没有意义,对方已经不知道活了多久,只是刚刚开始有意识的人类生活罢了。 这时产房的门打开了,法里斯等不及跑进去,从嬷嬷手中抱过孩子。 伊瑟注意力被温暖潮湿的血腥味吸引,跟着走进去,却被修女们拦住。按照习俗,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是不能走进刚生产过的女性的房间的。 伊瑟委屈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床上的伊莲娜和抱着孩子欣喜万分的法里斯。 他也想看看刚出生的孩子。 “没事的,让他进来吧。伊瑟是不一样的……”伊莲娜的声音虚弱,但又带着喜悦。 修女们依言让开。伊瑟快走几步,好像一阵带着花香的风吹到床边。 他伸出手指,指尖冒出低温但是明亮的火焰,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人类幼崽的模样。 “……皱巴巴的……”看清之后,他有点失望,他喜欢人类,就像人类喜欢猫狗。刚出生的小孩像个小老头一点也不可爱。 毛巾包裹的婴儿眼睛都睁不开,无意识地踢蹬。 伊瑟犹豫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手,用手指慢慢靠近,最后贴在了婴儿的胸口。 那里有着快速跳动的心脏,温热的鲜血在其中流淌。伊瑟也可以模拟出人的体温,但是都没有这种暖暖的富有生命力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感觉。 “这个小小的家伙就是我的教子吗?”伊瑟问道,毫无征兆地第一次笑了起来,像人类那样。 ……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安特稚气未脱的脸红红的,垂着眼睫,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偷偷看向那双如同冰海的清澈眼眸,“感觉好奇怪……” “什么是爱呢?”伊瑟突然开口,声音迷惑轻柔。“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感受到爱呢?” 他还记得法里斯托付给他的事,虽然安特已经是西伯恩的教子了,他还是想完成这个约定。 “啊……?”安特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伊瑟伸出手将他搂进怀里,冰凉的不带一丝温度的怀抱,安特的脸埋在伊瑟的胸口,里面寂静一片,听不见心跳。 不过我身上全是盔甲,抱起来也是冷冰冰的吧。他想。 他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伊瑟也是这样,缓缓闭上了眼睛。 “伊瑟……”安特小声道,“你的本体长什么样子?” “你见过的。”伊瑟睫毛颤了颤,没有睁开。 “我们小时候就见过对吗?”记忆中熟悉的身影和伊瑟的话语都让他确信这一点,因而并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嗯。” 安特开心起来,像个普通十五岁小孩那样往怀里挤了挤,然后嘟哝着:“马上午间钟声响了,我就要去巡逻了……” “我得先睡一会……”他说着,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新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变得不一样的世界。 …… 废品街酒馆中。 安特看着点了一桌饭菜正在大快朵颐的尤金,无奈地托着下巴:“你急匆匆地喊我过来,不会就是想表演你吃饭有多快吧?” 尤金一下呛住了,连忙灌了几口啤酒,这才缓过来:“不是。” 他压低声音,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得意:“之前因为搜寻灰蛾的那场雷暴,城中停了好几个运输冒险战利品的商队,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是正当途 16. 迪布克之盒(十六) 《持剑之人》全本免费阅读 教会书房。 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 “是多特姆吗?请进。”西伯恩头也没抬,对着摊开的魔法书写写画画。 然而门外并没有回应,房门也没有打开。 西伯恩意识到点不对劲,如果是副主教多特姆有事汇报一定已经走进来了。 他站起身,看向门的方向,黑雾出现在他的身后,一个尖利阴沉的笑声传来:“一股腐臭药水的味道……” “痼疾教团?”西伯恩冷笑一声,“正要找他们,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对方看上去有恃无恐呢……”黑雾盘旋在西伯恩周围,语气蛊惑:“要不要和我做交易,我去帮你干掉他?” “不用,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付出我的寿命,你只用帮我一个小忙就行。”西伯恩脱下手上一枚黄金戒指,丢进黑雾中。 “微不足道的交易,但聊胜于无。”黑雾砸吧砸吧嘴,原地散去。 西伯恩拿起一旁的权杖,缓缓走到门口,手搭在把手上,然后按下推开。 门外的扭曲的枯槁的阴森的世界瞬间吞噬了周围的时空,让西伯恩置身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 举目望去皆是病态的树木,石头,连月亮都向下滴着金色的液体,三个脑袋的渡鸦大叫着掠过。 正对着的墓碑上刻着的死因是痼疾魔神的降临,墓碑旁站着一个戴着鸟嘴面具的黑衣男子,眼眸如同真的鸟类锐利阴冷。 “真是恶趣味。”西伯恩毫不慌乱,轻松地摊摊手:“这就是痼疾教团的球中肓境吧?你们竟然有两件下位奇迹。” “西伯恩·平特利。果然就和传闻中一样,你只要不在城中,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你的力量也是来自于城中的某个奇迹吧?”鸟嘴男嘶哑着开口。 “原来如此,这里已经不是苦城内了,你就是靠这个躲开我的雷霆搜查的吗?”西伯恩神情严肃起来,雪白的头发蓬松卷曲,让他看上去像一头年迈的狮子。 “你的另一个同伴呢?已经离开这里了吗?趁你把我困在这里的时候,他去完成你们的目的了吗?” “西伯恩,你今天会命丧于此。”鸟嘴男没有接话,反而恶狠狠地宣布。 早知道西伯恩的力量真的是靠奇迹,就让重伤的灰蛾留在这里解决,他自己出去解封迪布克之盒了。 现在再担心也没用,还是快点杀掉西伯恩,去找灰蛾,一起完成任务回教团吧。 “放狠话是没用的,小孩。”西伯恩看上去很是慈祥地笑了起来,仿若年轻人般明亮奇异的眸子里闪着不善的光芒。 鸟嘴男直觉不妙,整个人向后一缩,双手交叉,操控着生病树木向西伯恩扑来。 “你还在等什么?”西伯恩低喝一声,背后的空间骤然扭曲,一团黑雾突然出现在其中,巨大的黑色爪子托着一个瓶子,里面是安特见过的心脏一样的晶石。 西伯恩接过瓶子,从中涌现出无尽的魔力,他的白色长发向四周蔓延,威严得像传说中的雷神。 “这就是你魔力的来源吗?”鸟嘴男认不出这是什么教派的奇迹,身体内对雷电的恐惧,让他忍不住颤抖。 他用力咬紧后槽牙,不让自己露出弱势的一面。 “虽然这样会让苦城的屏障短暂消失,但是没有办法。”西伯恩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肓境的天空出现滚滚乌云。 竟然能影响这个独立的空间的天气!鸟嘴男吃了一惊,方才的树木的攻击也在雷霆的威慑下萎靡不振起来。 如果这个肓境是在高级门徒手上,可能西伯恩还会忌惮一会,但是眼前这个鸟嘴男只是一个魔法强劲的低级门徒,注定无法发挥教团特有奇迹的力量。 所以西伯恩缓缓睁开眼睛,乌云中电闪雷鸣,好像也睁开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我会尽快解决你。” …… 尤金和安特正一脸震惊地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天空。 方才一声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一幕就好像十年前,魔兽攻城的前奏。那时也是屏障突兀消失,接着兽潮便到达了。 教会说都是因为大祭司与骑士长苟合私奔,触怒了圣神,降下的惩罚。当时还是代理神父的西伯恩处决了骑士长,并亲手把自己昔日的学生抓了回来,挂在巨型十字架上示众了三天三夜,圣神的庇护才再次降临。 那么这一次呢? 安特脸色苍白地望着天空,五岁那年模糊的记忆因为过于惨痛牢牢刻在心底。 不只是安特,所有醒来的经历过十年前灾难的苦城人,此时都惊恐万分,城中一片寂静,屏息等着接下来的宣判。 角落中的灰蛾也茫然地抬起头,喃喃道。 “屏障消失了……” 这是什么意思,夜鸟那里怎么样了?他挣扎着爬起来,之前的雷电将他的飞蛾群劈得所剩无几,腹部也是焦黑一片。 难道是夜鸟打开的屏障,让我快点逃走,还是他已经杀掉了西伯恩,破除了魔法? 他正疯狂地思索着,突然一个清脆的童声出现在耳边:“你还好吗?” 若是安特在这里,就会认出来这正是之前见过的戈尔,是在垃圾山上捡废品给奥娜治病的那群孩子的头儿。 灰蛾下意识挡了一下自己丑陋怖人的脸,却碰到了冷冰冰的飞蛾面具。 他愣了一下,向戈尔慢慢走过去,用嘶哑痛苦的声音说道:“你想许愿吗?” “当然了!”戈尔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想许愿奥娜的病快点好起来,大家都在等她一起玩呢!” 灰蛾笑了一声,令人惊讶的是他嘶哑的嗓音笑起来却挺好听的,他靠在墙壁上,冲他招招手:“那你先过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雕花盒子。 借着月光,能看见雕的根本不是花,而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和异变的尸体。 …… “魔法波动!”尤金猛地回头,目光锁定仅有一墙之隔的小巷。 安特还没等他说完,已经几步蹬上墙壁,废品街的墙壁坑坑洼洼的还有不少缺损,此时都是很好的着力点。 虽然身穿的是轻甲行动轻便,但这身轻如燕的样子还是让尤金很是羡慕,心想要不是他从小就接受骑士训练,估计放在学校里就是天天翻墙爬树的主。 尤金可没有翻墙的本事,若是用风系魔法把自己吹上去倒还有可能,但是最近魔法使用太频繁,存量已经不太够了,便只能无奈地绕路。 跑进巷子里的时候,安特已经和灰蛾对上了,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灵肉分离法阵,刚刚的魔法波动就是它发出的。 法阵中间跪坐着一个小男孩,痛苦地捂着脑袋,透明的灵魂在他的天灵盖上若隐若现。 失败的仪式只要一瞬间就会将献祭者变为狂化者,而成功的仪式却会慢慢剥离纯洁无瑕的灵魂。 “怎么办,尤金?”安特对魔法了解甚少,也不知道贸然攻击盒子或者闯进法阵带走戈尔会造成什么后果,只是招架着灰蛾的攻击,不让他接近仪式。 尤金也不知道,他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但他知道一件事,救火得先把火源扑灭,救水得先把水源切断。 “接住!”尤金抛出口袋里的手帕包裹,同时蹲在地上,用精神力寻找着泥土下树的种子。 安特心领神会,一剑逼开灰蛾,左手一抬,稳稳接住索瓦石,眼神锁定了灰蛾手中抱着的迪布克之盒。 灰蛾不知道那个手帕里包的是什么秘密武器,顿时警觉起来,一撩开黑色斗篷,从里面飞出大量的飞蛾,翅膀上的花纹形成了可怕的鬼脸。 尤金这一次看清楚了,飞蛾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从「灰蛾」身体上飞出来的,难怪此时他的腹部一片焦黑,好像也被雷劈了一样。 尤金从地下挑选了一颗最强壮的种子,用魔法催生它,让它迅猛生长,顶开坚硬的泥土,从地下冒了出来。 树木不断生长,庞大的身躯堵住了小巷的路,树冠盖住了上方的天空,四周一下暗了下来,无路可逃。 灰蛾眼中粉色光环迅速转动,一口咽下涌到喉咙口的鲜血,挥舞斗篷,霎时间,飞蛾群喷出火来,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他克制我……”尤金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声,魔法师虽然可以使用各类魔法,但是因为种类繁多和时间天赋限制,往往会选择其中几种作为主修方向。 尤金对风,木元素亲和力更高,而灰蛾看上去就是个用火的专家。尤金的两个元素都被火焰限制,让他有种使不上劲的憋屈之感。 “你只要掩护就好了,其他的交给我。”安特沉声道,抓起轻甲上垂下来装饰用的布条,慢慢擦净沾满飞蛾黏液剑身,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锐利冷漠起来。 能够躲在后方,尤金求之不得,控制着大树根部从地底汲取水分,然后在树叶表面形成一层水膜,高温的火焰接触之后蒸发成水蒸气,无法燃烧。 没有法阵他也没有办法太精细地操作,但是他与生俱来的和树木的亲近弥补了他的天赋不足。 周围温度稍微降下来了一点,安特也觉得轻松不少。 不能被近战近身,这是每个魔法师学习的第一课,灰蛾也不例外。 他命令着飞蛾群扑向安特,自己整个人向后退去,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安特脚底升起一阵清风,体态轻盈地避开冲锋的飞蛾,一跃出现在他的面前。 剑!灰蛾瞳孔猛地一缩,视线中长剑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地将即将被砍断的脖子化作飞蛾,下一秒,胸口猛地传来巨大的力道,他就这么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果然如此,你的能力就是突然提前将身体飞蛾化,规避伤害。”安特看破了他的行为,冷笑道。 太快了,躲不开…… 灰蛾眼冒金星,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他之前受了重伤,魔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敏锐的观察力,而且他有些怀疑,就算是正常的状态,他能不能躲开刚刚那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