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校园]》 1 第 1 章 《难驯[校园]》 文/深巷无酒 2023.11.21 夏日雷雨过后,空气依旧热沉乏闷。 大巴车在高速路上摇晃,车身上斑驳雨珠还未干透,“哗”地一声泥水溅起,又变得脏兮兮。 楚璃望向窗外的清新翠绿,皱着眉,唇线紧抿—— 车厢窒闷,混着食物和汗水的味道。旁边座位的中年女人一直在打瞌睡,脑袋左摇右晃,时不时地戳在她肩上。 楚璃无言。 下了高铁又转大巴,人已经十分疲倦。 然而车厢环境恶劣得超出想象。她神经紧绷,没有一丝困意。 一呼一吸都是煎熬。 汽车转弯的一瞬,手机再次“叮”了一声。楚璃抬手去拿,顺势挡开那颗不受控制的脑袋。 【徐丽媛:到哪儿了?怎么不回消息?】 【徐丽媛:到了车站记得给闻琳打电话,她会过去接你。】 回什么? 楚璃暗暗想。 不管不顾把她扔到偏远县城,这会儿倒担心上了。 她盯了屏幕足足半分钟,最后还是敲了个“嗯”字过去。 倒不是怕徐丽媛担心,而是手机电量已不多,她不想跟她浪费时间。 果然手机没再响。 后妈对后女儿的关心,到这种程度也差不多了。 楚璃放下手机,侧头眺望旷远山脉,翠绿麦田。 窗外风景是雨后的焕然一新,她的情绪却丝毫未得到纾解。 任谁被放逐到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县城,都不会有心情欣赏美景。 更何况,在她眼里这儿不是“美”。 是“落后”。 大巴车继续在高速路上摇晃。 半小时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暴雨过后暑气还未上来,长途汽车站人流密集,嘈杂不断,马路边蓄着大片的积水。 楚璃没心思打量新环境,她又饿又累,当务之急是联系接站的人。 然而拨了几次电话都拨不出去。 人困马乏就算了,连手机也跟着水土不服。 楚璃又将手机举得老高,不死心地左右摇晃。可信号栏仍只显示几个黑点,死活没信号。 电话打不出去,她联系不上接站的人,只能自己打车过去。 楚璃无语,吐槽的话都省了。 她耷拉着肩,将手机揣回小挎包,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才终于来了一辆空载出租车。 汽车缓缓驶近,路边积水荡出不干净的波痕。 楚璃皱了下鼻子,后退一小步。 “姑娘,去哪儿啊。”司机探出脑袋询问。 楚璃动了动嘴唇,念出一个陌生的地名:“南桥街…36号附3号。” 还好徐丽媛将地址一并都发给了她。 “南桥街?”司机顿了下,“这几天下暴雨爆水管,南桥街封路了。” “......” 楚璃皱眉:“什么意思,进不去吗?” “对,三轮儿都进不去,不过我可以送你到街口,沿着往左走就是南桥街,近得很。” 楚璃听了直发愁,又不想浪费时间耗在这儿。 “到底走不走啊姑娘?”司机又问。 她抿唇,下决心说:“那就送我到街口吧。” “好勒。” 司机一边说一边下了车,动作利索地帮她把行李箱放好,又回头打量几眼。 少女十六七岁的样子,杏色连衣裙,斜挎着一个皮质小包,黑发散在肩上,瓷白的脸庞带着一丝怅然。 他在宁县开了十年的出租,还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儿。长得漂亮,气质出众。用四个字形容,叫做清丽脱俗。 “小姑娘,听你口音不像咱宁县的。”司机发动汽车,一边搭话。 “嗯。” 楚璃靠着后座,握着挎包带。 说实话,她现在的心情挺像那一滩裹着残渣的污水,浑浊,窒闷。她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放假来看亲戚呢?” “不是。” “哦。” 司机见她话不多说的样子,没再多问。楚璃落得清净,侧过头,看向窗外变换的街景—— 绿树杂草,清一色的低矮平房,招牌破旧的五金店和小卖部。明明是暴雨过后的艳阳天,这里的一切却灰扑扑的,显得不太干净。 其实,她和这个名叫宁县的地方并不是毫无关系。按照徐丽媛的话来说,宁县是爷爷的老家。 可是岁月更迭,旧人旧事不复从前。楚家在宁县鲜有亲戚朋友,估计连她父亲楚敬华都没回来过。 一想到这,楚璃脑子里就一片混沌。 一个月前她还是楚家大小姐,念私立中学,出门车接车送,生活光鲜体面。 不想命运开了个玩笑。 楚敬华出事之后,世界仿佛颠倒了,生活秩序完全打乱。就在几天前,她接到最后判决—— 转到宁县上学。 这是楚敬华进去之前的安排,她见不着人,申诉无门,徐丽媛自然照章办事,这事儿连个缓转余地都没有。 如果运气不好,她将在这里生活至少两年。她不知道自己会住什么房子,念什么样的学校。 未来的一切都难以预料。 ......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一处断头路口。 “小姑娘,到了。” 司机扭头过来,指了指斜前方的小路,“前面写着拆字的围墙那儿,进去之后往左边拐个弯,走五分钟就到南桥街了。” 楚璃往外看了一眼,马路旁确实有施工人员在排水疏导交通,位置也不算偏僻。 “谢谢师傅。” 她付钱下车,拉着行李往朝前走。 头顶湛湛蓝天,街道两旁却污水沉积,稍一呼吸便闻到下水道的臭味。 楚璃捂着鼻子加快走,行李箱滚轮碾过翘起的石板,污水一下子迸出来,差点溅到她的帆布鞋上。 楚璃躲过一劫地松松肩。 然而高兴得太早,她刚拐了个弯出去,面前一辆摩托车突然飞驰而来。 车轮急速碾过,地面水花四溅。 楚璃吓得惊叫一声,本能地往旁边躲,却不偏不倚,将将踩进一滩污水之中。 “嘶——” 脚踝磕到凸起的石头上,疼得她倒抽一口气。 白色帆布鞋终未得幸免,湿哒哒地浸成恶心的黑色。 另一边,摩托车上的人也吓了一跳。 他嘴里骂了声,赶紧转着把手调方向。一阵巨大的摩擦声,像是刀刃刮在石头上,车身在马路上打了个旋儿停下,差点就甩了出去。 刺耳的刹车声在空旷马路上方回荡。 楚璃疼得眼泪差点出来。 抬起头,见到一张比自己更不爽的脸。 男生坐在摩托车上,沙滩裤配花衬衫,一身花里胡哨的海滩度假装。 他单腿支着地面,嘴里一下一下嚼着口香糖,一头黑发凌乱,呲呲拉拉搭下来戳着眼皮。 楚璃想到视里混迹街头的不良少年。 “你哪儿来的。”男生扶着摩托车把手,恼火地皱起眉,“没长眼睛还是不要命了?” 吊儿郎当的模样,语气却嚣张得很,像是带了刺。 楚璃也被点着了火,瞪向他:“你怎么不看路?骑那么快差点就撞到人了。” 到了这鬼地方遇到的全是糟心事儿,环境乱七八糟,状况层出不穷。 穷山恶水是什么?就是她脚下这块地儿。 楚璃愤懑着,眼前的男生抱着头盔,一言不发地打量她。 看她的行李,再看她的脸,目光直白。 半晌,他轻嗤一声,对着左边抬了抬下巴:“墙上写着封闭路段,不识字儿?” 楚璃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去。 周围马路宽阔,远处有几处荒土堆,看上去是一片待开发区。左边围墙上写着“封闭路段”几个黑色的字,大且醒目。 楚璃穿过来的时候压根儿没注意,现在发现四周除了自己和这个花衬衫,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怪不得开这么快。 头发都乱得炸毛。 “知道是封闭路段,你还在这里飙车?” 楚璃反问,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表情冷淡,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 男生盯她看了会儿,跨下车来。 “是又怎么样。” 他拖长音调,拎着头盔朝她走来。 衬衫穿得松松垮垮,却难掩身形高挑,薄削背脊似一把锋利的刃,割裂原本静态的画面。 楚璃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她表情不变,握行李箱的手不自觉缩紧。还未说话,身后又是一阵刹车声。 “阿择,怎么了。” 一个瘦猴样的男生跳下车来。 花衬衫朝旁边瞥一眼,懒声:“呐,遇到个路痴。” “......” 瘦猴看清少女长相,做了个“哇靠”的嘴型,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的同伴。 楚璃见又多了个人,无语抿起唇。 她不想惹事,深吸一口气压着火跟对方就事论事。 “拜你所赐我的鞋全脏了,脚踝还磕肿了。” 楚璃站在夕阳里,周身披一层灿烂的金。 在她的观点里,她是弱势方,更是受害方,要求一句道歉再正常不过。 只是她不知道她的“道理”,对有些人并不起作用。 若她能早些看懂他眼里的恶意,她一定会选择息事宁人,而不是不知死活地诸多说辞。 然而此刻。 楚璃只看着他,淡淡说:“请你道歉。” ...... 男生逆光站着,发顶炸着的那几根像刺。 他一下一下嚼着口香糖,盯着楚璃的脸,忽的扯了下唇角: “道歉?” 他视线下移,落在她被污水浸湿的左脚,“想要我道歉,也不是不行。” 楚璃手指蜷起。 说不清缘由,她感受到一种迫人的攻击性。 “把鞋脱了。” 什...什么。 男生面无表情:“袜子也脱了。” 楚璃僵在原地,难以置信。 “脚踝啊,脱下来看看。” 他微微低头,一双瞳孔黑而亮:“如果真的肿了,我立刻道歉。” 2 第 2 章 暴雨过后天清气朗,微风轻掠过。 楚璃一腔燥意不减,攥紧手心,觉得脸颊发烫。 流氓,神经病。 大白天的,她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脱袜子。 男生好整以暇欣赏她的表情,忍着笑。 过了足足半分钟,他微抬下巴,拖腔带调: “你瞪什么。” 楚璃还瞪:“不要脸。” 她的眼睛偏圆,此刻带了点水雾,白生生的脸涨得通红。 男生脸色稍冷,旁边的瘦猴调笑说:“阿择,你惹人生气了。” “哈?” 他哂笑一声,慢腾腾地将头盔勾在手臂下,“老子刚才为了躲她,差点都翻车了。” 瘦猴夸张地张大嘴,脱口道:“我操,这么严重?” ...... 吊儿郎当,粗鄙不堪。 跟这种人讲道理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楚璃扫一眼四周,再看回男生脸上。 “封闭路段飙车是违法的。” 她淡声说,态度丝毫不软,“外面路口有交警,我可以现在就打电话举报你们。” 楚璃说着开始摸手机,男生静静盯着她动作,扯了下唇角。而后一步一步逼近,一张脸冷淡又凛冽: “你举报一个试试。” 简单一句话,实实在在的威胁。 楚璃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对方还是个野蛮的混混。 她心里打鼓,解锁手机开始色厉内荏地拨号码。 “别啊美女,我们就是玩玩儿。” 瘦猴见她动真格,顿时慌了。他拉住那人手臂使劲往旁边带,嘴上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兄弟跟你开玩笑呢,我们这就走。” 男生甩开瘦猴的手,啧了声,“你真觉得她敢?” “管她敢不敢。”瘦猴又推着他嚷:“这是我哥的车,我可不想挨揍。你不走我走了啊。” “行了行了。” 他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真以为老子闲得慌。” 他说着掠过楚璃,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过去骑上摩托车。 头盔一扣,将炸着的几根头发按下去。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空飘来一片云,微微挡住夕阳的光。 伴随一阵引起的轰鸣声,楚璃的头发随风扬起,轻飘飘贴在脸上。 说不清是愤怒多一点,还是畏惧多一点。 她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手指不自觉缩紧,在手机屏幕按出一串长长的“0”。 - 雨后的清凉消散殆尽,暑气无声蒸腾开来。 天色渐暗,南桥街的巷子七拐八拐,路不好找。楚璃一路打听,终于在天黑前找到徐丽媛给她的地址。 楚璃拉着行李箱,逼自己忘掉刚才的事。 就要住进陌生人家里了,整颗心都是悬着的,她没有心思为一个混蛋怄气。 面前是一座三层高的中式洋房,有些年生了。深蓝色玻璃窗,外墙爬慢了藤蔓,有些地方的砖都掉了。但是占地宽敞,还带个院子。 就是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楚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她拖着行李箱来到院门前,铁门一推就开了。她宽慰自己想,洋房怎么也比逼仄的平房的好。 然而一走进去,她人傻了。 院子很宽,种了些歪七八扭的植物,摆着几张桌子凳子,门口停着一辆黑色摩托车。 楚璃惊愕一瞬,目光转动,落在玻璃门上的几个红色大字上—— “棋牌娱乐,内设包间。预定电话:XXX。” 楚璃心沉了下,觉得难以置信。 再一探头,看见门里面坐了几桌人在搓麻将。 ...... 稀里哗啦的机麻声传出来,还有忽高忽低的吆喝声。 楚璃脚有些僵,估摸着是找错地方了。 可她折腾不动了,脚踝倒是没之前那么疼,但是鞋子被污水灌了个透,这会儿干了黏在皮肤上,滋味很不好受。 楚璃吸了吸气,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陌生号码。 “嘟嘟”几声,对方接起。 “喂。” 一道中年女声,背景音嘈杂,全是吵闹的说话声。 “你好,我是楚璃。” 那头哦哦两声:“到车站了吗?” 楚璃是坐高铁转大巴过来的,对方只知道她今天会过来,并不清楚几点能到。 “我到了短信上的地址。”楚璃如实说,“可是好像弄错了,36号附3号是一间麻将馆。” “这就到啦?你等着。” 楚璃听得一头雾水,片刻间,玻璃门“哗”的一下拉开,接着一道女声—— “你就是阿璃吧?” 面前来了位四十来岁的女人,圆脸,盘头。 借着院子里的白光灯,能看清她一口白牙整整齐齐,皮肤底子很好,年轻时候应该是个美人。 “我是闻琳,你叫我琳姨就可以。”女人笑着说。 楚璃手一颤,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闻琳见她的反应,笑容微顿,很快恢复自然。 “到了打个电话就是,我去车站接你嘛。” 楚璃说不出话。 “诶,一转眼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漂亮。”她喋喋不休,热情地帮着她推行李,“这一路上累坏了吧,吃晚饭没?” 楚璃摇头。 来之前她做过心理建设,居住条件肯定是不比从前,说不定还会艰苦。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地方。 徐丽媛真狠啊。 把她往赌窝里塞。 楚璃一时难以消化,跟着闻琳进去,里面是乌泱泱的一片。 机麻声吵得像菜市场,有牌友耐不住八卦的心,一边打牌一边扭头问: “闻老板,这哪家的孩子啊?” 闻琳随口答:“远房亲戚。” 众牌友:“多漂亮的小姑娘。” “皮肤好白啊。” “......” 大厅充斥着烟味。楚璃不去看她们,只盯着自己脚尖。 “她们都是附近街坊,看个热闹。” 闻琳伸手帮她拿行李,“阿姨帮你提。” 楚璃侧了下身,声音低低,“没事,不重的。” 闻琳又说,试图拉近关系:“以前我去你家的时候还逗过你,那会儿你才几岁。” “我不太记得。” 楚璃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完全没印象。 就算记得,也不代表能跟这个女人熟络。不是她没礼貌,实在是接受无能。她才到宁县不到一天,认知已经被刷新了好几层。 “我跟着你爸爸做事好些年,他是个好人呐。”闻琳领着她往前走,又回头问,“哎,案子有进展了吗?” “还没有。” 楚璃只听徐丽媛说闻琳受过楚敬华恩惠,具体交情不得而知。 “你爸爸一定会吉人天相,平安度过的。听说你爷爷也是咱们宁县的,可真是有缘。” 楚璃不咸不淡“嗯”了声,跟着她往楼梯走,眉头越皱越紧。 “琳姨这儿环境确实不好,可是楼上还是很宽敞的,坐北朝南采光好,床单也都是新的。你就当自己家一样啊,别拘束。” 楚璃抬眼望着前面的楼梯,想到一件事。 “楼上…不会还有包间吧。” “没了没了。我侄子住三楼,你就跟我住二楼吧。” “啊?”楚璃一愣。 “我侄子闻屿择,跟你一边儿大。”闻琳回头看她一眼,笑着道,“他也读二中呢,说不定你们还能成为同学。” 楚璃转学到宁县二中,手续是徐丽媛帮着办的。 管他是二中还是二十中,她压根儿不想了解。 “想吃面条还是馄饨?琳姨给你煮。” “我想先洗澡。” 楚璃的确饿。可是比起肚子,她更想先处理这一身污糟。 闻琳还未答话,身后有牌友喊:“老板,机麻怎么卡住了,骰子盘升不起来啊。” “哦,来了!” 闻琳喊了一嗓子,转头对楚璃说,“你先上二楼,我去看看就过来。” “嗯。” ...... 楚璃提着行李箱上楼,不经意扫向四周。 借着头顶昏黄吊灯,能看清地砖是大理石,楼梯扶手是实木的,墙面贴着浮雕花纹的墙布。 在这样的小破县城装潢算是高档的了。 可是保养不当,台阶缺了几处,墙布都已经发黄脱落。 好好的房子竟然沦落成麻将馆。 活像一个误入歧途的人,经岁月磨砺,颓然走向衰败。 行李箱很重,需要两只手一起抬。 楚璃黑发垂下来,有几根不听话地贴到脸上,而且她皮肤白,一用劲脸就涨得通红。 走到一半,视野暗了暗,一道影子挡住了光线。 楚璃毫无防备地抬头,看到一位身穿白衣,个子高挑的少年。 赤白灯光从头顶曝开,透过薄薄衣料,掐出少年利落劲瘦的腰线。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台阶上,眼皮薄薄下压,骨相优越,却有种不可触犯的气质。 是他。 楚璃浑身僵住,连带脑子都嗡了一下。 怎么会是他? 他是闻琳的侄子?! 空气安静几近窒息。 闻屿择没出声,也不动,站在楼梯拐角,居高临下看着她。 半晌。 “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闻屿择看她两秒,慢腾腾地背着手下楼。一双人字拖“啪嗒啪嗒”踩在地板上,像是砸在楚璃心上。 她屏住呼吸。 “原来,你就是北城来的寄宿生。” 闻屿择朝她走近,捎带一阵冰凉的沐浴露味道。 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半湿,随意搭在额前。而她披头散发,裙子是脏的,鞋子被污水浸了个透。 相较自己的狼狈,闻屿择显得清风霁月。 忽然间,他低头凑近,盯着她茶色的瞳眸。 …… 楚璃收到过各种各样男生的眼神。倾慕的,崇拜的,眼前一亮的。 而闻屿择跟他们的都不一样。 他眼尾狭长,瞳若点墨,明亮中带一种未经驯化的野。 “这里是我家。” 楚璃吞咽一下,指尖跟着发凉。 “如果不想见到我。” 闻屿择抬起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下她的行李箱,发出“咚咚”两声。 “就提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3 第 3 章 楚璃在黑暗中睁着眼,隔一段时间眨一下。 房间有一定的隔音效果,可是一楼实在是吵,麻将声顺着窗户飘进来,往人的耳膜里钻。 这一天,楚璃心理和生理都被反复打磨。 她睡不着。 在这个暑假之前,楚璃的生活毫无波澜。尽管她和父亲楚敬华的关系很差。原因在于她十三岁那年,母亲刚过世几个月,父亲就接了个女人回来。 一开始,楚敬华还用心磨合两人的关系。楚璃性子偏静,不是大吵大闹的脾气。她始终将徐丽媛当成外人,亲近程度甚至还不及家里的煮饭阿姨。 时间久了,父女间隔阂渐深,关系如履薄冰。 日子总要向前看。楚璃思念母亲,也从黑暗中慢慢熬了出来。她成绩优秀,多才多艺,未来一片光明。 然而噩耗忽至。 楚敬华的公司先是被曝出漏税,后来公司合伙人离奇跳楼死亡,牵引出严重的账务亏空,最终所有疑点和矛头都指向了楚敬华。 赤字,负债,刑拘。谣言愈演愈烈。 混乱之下,徐丽媛将她安排到了宁县。 临走前的一晚,她拉着自己说了一堆话,还不疼不痒地掉了几颗眼泪。 --舆论压力这么大,还有受害者家属上门闹事,你不能留在北城。 --如今公司这个情况,出国是不行了。我还在帮你爸爸周旋官司,没有心力再帮你找更好的地方。 --宁县是你爷爷的老家,闻琳一家还得过你爸爸的恩惠。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你过去了什么都不用操心,安心读书就行。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楚璃除了担心,就只有懵圈。 可她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只能俯仰由人,愤怒又无助地接受这一切。 夜风起,树影在天花板上乱晃。 楚璃眨了下眼,思绪落回了宁县。每当她以为到底了,够糟糕了,遇到的破人破事儿还能再次刷新她的下限。 望着天花板上张牙舞爪,野蛮挥舞的树影,她想起楼上那个疯子。 两个小时前,楚璃被闻屿择那句“滚出去”气得头脑发晕。 她活了十七年,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的人。 憋了一整天的坏情绪到达顶峰。楚璃瞪着他,一股热流在眼眶里打转。 她咬紧牙齿,不让眼泪掉出来: “你以为我想来这儿?我到底招你惹你了,用得着恶语相向?” 不知是自己的模样太可怜,还是对方良心发现。闻屿择一顿,眉头松了松,表情柔和不少。 可是最后,楚璃没忍住补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她看见闻屿择又冷下脸,狠狠皱起眉。 - 第二天,楚璃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阿璃,起床吃午饭啦。”闻琳在门外喊。 楚璃昨晚失眠到四五点,脑袋昏昏沉沉。 她迷茫睁开眼,看了会儿陌生的天花板,倏地支着胳膊坐起,扫视周围的环境。 木质家具,摆件很少。窗帘不遮光,太阳照得房间亮晃晃的。 楚璃抬起手,手背贴着额头缓了会儿,屐着拖鞋走到窗边。 窗户不是滑轨的,而是老式的朝外推开。楚璃打开窗,看见一颗老槐树,绿莹莹的,透过繁复的树枝间隙能看见小巷街道。 吆喝的小摊贩,停在路边的三轮车,还两只小白狗在树底下嬉戏。 原始朴素,又极具生活气。 楚璃静静望着街道,呼出一口气。 要不是一楼的麻将馆乌烟瘴气,这房子其实也不赖。 楚璃去厕所洗漱完,换了件棉质长裙下楼,这会儿一楼很安静, 麻将馆营业时间是下午一点到晚上十一点,闻琳一个人打理,早上都是睡懒觉。 “饿了吧,快过来吃饭。” 餐厅就在楼梯旁边的隔间,一张桌子,两把长凳。 闻琳煮了冬瓜排骨汤,一盘笋子炒肉和两个小菜。香味扑鼻而来。 “睡得还习惯吧?”闻琳一头乌黑的头发盘在头顶,笑意温和。 楚璃在她旁边坐下,违心说:“还可以。” “快尝尝菜合不合胃口。咱们南方都爱吃辣,怕你不习惯,就做得清淡。” “谢谢琳姨。” 楚璃端起碗筷,弯唇笑了笑。她对这里没有好印象,但感受到了闻琳源源不断的热情。 就是不知道姑侄俩为什么差别那么大。 一个亲切得不得了,一个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出去。 “阿择这孩子怎么还在睡。”闻琳探头往楼梯口望了一眼,又给楚璃夹了一筷子肉丝,“算了,我们不等他。别光扒米饭,吃点肉。” 楚璃皱了下眉,吃得心不在焉。 一楼的麻将馆已经够让她无语了,三楼还住了个闻屿择。 那人脾气恶劣,说话像吃了火药,根本无法相处。 闻琳一边吃饭,一边唠叨开:“说到我这个侄子就来气,狐朋狗友一大堆,不好好学习成天在外面混。也不见他干正经事儿。” 楚璃点头,对此深信不疑。 “我平时要看场子,有时候还得凑牌局,也管不住——” 闻琳话说一半,被人打断:“小姑,背着我说坏话呢。” 饭厅正对楼梯口,楚璃一抬眼,看见闻屿择手揣着兜下楼。 他屐着人字拖,眼皮耷拉着,一张脸白得像纸,倦怠又懒散像是刚睡醒。 “又睡这么晚,赶紧过来吃饭。”闻琳对他招手。 闻屿择朝这边看。楚璃和他对视一眼,移开,盯着碗里的白米饭。 空气就这么静了几秒,闻屿择冷声: “不吃,出去有事儿。” 楚璃面无表情,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真让她跟闻屿择一个桌,这饭不知道还咽不咽得下去。 “你能有什么事儿,咱们家来客人了,还没给你介绍呢。” 闻屿择脚步不停,往外走,“贵客不稀罕咱这破地方,您别瞎折腾。” 楚璃眼睫微颤,捏着筷子的手指轻轻收紧。 这人不好相处,还记仇。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闻琳朝着那道背影,扯起嗓门儿,“诶,明天就开学了你早点回来...” 对方不理,直接出门一拐弯儿,影子都看不见。 偌大的一楼恢复安静。闻琳无奈摇头:“不管他了,咱们吃。” “阿择就这性子,你别往心里去。他人不坏,朋友也多,你以后再学校遇到什么事情尽管找他。” 楚璃吞了一口饭,不是滋味,随口答了一句: “不用麻烦了。” “麻烦什么呀,你们都是同龄人,平时可以多沟通沟通。而且你成绩好又懂事有礼貌,阿择就该多向你学习。” 闻琳说着给她盛了一碗排骨汤。 “你人生路不熟的,明天开学跟阿择一起去学校。” …… - 楚璃自然不会跟闻屿择一起去学校。 第二天一大早,她背着书包坐上公交车。 楚璃提前查了地图,从这里到学校有一段距离,走路得半小时。 宁县交通条件差,网约车没有,出租车少得可怜。公交车慢是慢了点,好在一趟直达学校,还算方便。 公交到站,楚璃下了车。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周围熙熙攘攘,都是穿校服的学生。 白底翻领短袖,肥厚的深蓝色运动裤。只是简单朴素的校服被他们穿得五花八门,各有各的味道。 有挽裤腿的,有在衣服上涂鸦的,还有直接穿短裙的。头发造型也稀奇古怪,甚至还有染发的。 楚璃一脸的难以评价。 跟着人流进了校门,就看到一个水泥地的篮球场,旁边是破旧的宿舍楼。 紧挨着的是两栋教学楼,贴着老气横秋的土黄色瓷砖。外墙上“厚德致善,博学致远”的字牌已经被氧化成暗红。 唯一顺眼的是操场。宽阔,还是翻新过的塑胶跑道,左边有一座很大的室内体育馆。 楚璃背着书包往教学楼走。她好奇张望的同时,也吸引一大堆目光。 不管走到哪,她都是吸睛的那一个。 到了这里更是。 米白色针织短袖,水洗蓝牛仔裤包裹纤长腿型,马尾不高不低地束在脑后。 清晨的阳光黄灿灿,倾洒在楚璃脸上。她皮肤瓷白,唇色樱红,明明是一张素净的脸,却好看得明艳。 好几个男生在一旁议论:“这女的谁啊?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转学生?我靠,好漂亮啊。待会儿去问问哪个班的。” 走一块儿的女生噘着嘴,表情轻蔑:“漂亮什么啊,她化了妆的。” “可不是,皮肤白得像没晒过太阳,明显涂了粉底还擦了口红。” 男生笑着揶揄:“你们不也化了妆,怎么比不上人家一半好看。” “......” “闭上你的臭嘴!” - 楚璃被分到高二六班。 新班主任是一个叫王世娇的女人,三十多岁,戴着眼镜,有点地包天。她看了会儿楚璃的资料,抬起头对她微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高二转学的真不多见,尤其你的成绩还很优秀。到咱们宁县来还习惯吧。” 楚璃礼貌笑了笑:“还好。” 办公室另一名男老师端着茶杯,转头来搭话:“王老师,你们六班可真牛啊。年级第一在你们班,现在又多了个重点中学来的尖子生。” 楚璃的成绩出类拔尖,是能帮助二中争市状元的那种拔尖,其他班的老师早已有所耳闻。 “诶,我们班那几个倒数的也让人头疼。” 王世娇嘴上谦虚说,心里别提多高兴。 只不过小姑娘哪哪都好,就是外貌过于出挑。这可不利于学习。 王世娇把资料放进抽屉,然后拿了张课表站起身。 “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老师说,学习上生活上的都可以,老师一定帮你。” “谢谢老师。” “待会儿下课记得去教务处领校服。”王世娇拍拍她的肩,“走吧,先去教室。” 开学第一天,同学们的心还在四处飘荡,根本没收回来,教室闹哄哄的。 王世娇踩着高跟鞋走在前面,“砰砰”拍了两下门板,楚璃跟着走进去,学生们立刻安静下来。 “看看你们一个个像什么样!”她表情严肃地走进教室,双手撑着讲台,“都高二了还这么散漫不自觉,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老师一不在就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王世娇嗓门儿大,威力足,楚璃听得眉心一跳。 这里的校风果然和民风一样强悍。 平复一阵,王世娇清了清嗓子。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楚璃同学。” 话刚说完,底下就炸开了锅。女生交头接耳议论,男生则面露兴奋,甚至有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王世娇脸一黑,指着后排的一个男生。 “曹垒你干什么,吊儿郎当一点学生样都没有。” 曹垒向后靠着椅背,懒散答道:“瞧您说的,我们这不是热情欢迎新同学嘛。” 说话间,引得周围男生又一阵发笑:“就是就是。” “都给我安静。”王世娇瞪了一眼,懒得费口舌,“楚璃同学从北城过来,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份子了。人家成绩甩你们几条街,大家要多向她学习。” “咱们班学委成绩也很好啊,指不定谁甩谁呢。” “你没听见人家是北城来的,这能比吗。” 出于新鲜,不停有学生插科打诨,教室安静不到五秒又热闹起来。 楚璃觉得吵,没完没了,魔音绕耳似的。她忍不住问:“老师,我坐哪儿。” 站了这么久,楚璃第一次开口讲话。她的嗓音很轻,略微带着沙哑的质感。脸上又是不疾不徐的淡漠神色,给人一种高傲感。 每一个学生都看出,她跟他们的气质不一样。 漂亮,清冷,还是个学霸。 后排的男生收敛几分轻佻,生出些不敢冒犯的敬畏。 王世娇回过神,温和说:“哦,你就坐中间空着的位置,第三排,不近不远视野好。” 楚璃轻轻点头,背着书包朝座位走。她扫了一圈教室,再次确认了一件事-- 闻屿择没在这。 还好。 楚璃微微软下肩,松了一口气。 同住一屋已经够她受的了,再同班指不定僵成什么样。 然而事情往往难遂人愿。 没过多久,楚璃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早了。 4 第 4 章 “从今天开始,大家正式迈入高二新学期。” 王世娇站在讲台上,插着腰:“收收心啊,到明年这时候就高三了,再不抓紧学习考不上大学,后年这个时候你们就只有去天桥贴膜,去餐馆洗碗。” 众人:“......” 王世娇俯视底下的学生,继续老生常谈:“我没跟你们开玩笑,高考虽然不是唯一的出路,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最好的一条路。你们要有紧迫感,危机感,知道吗?” “知-道-了-” 台下的学生整齐拖着长音,不胜其烦,这样的话他们耳朵都听起茧了。 可是有用吗? 没用。 王世娇将新课表贴在黑板旁边。前脚一走,教室就恢复嘈杂。 有埋头补作业的,有趴在后桌聊天的,还有女生叼着皮筋在扎头发。而且班里突然来了个仙女,引得男生们心猿意马。 曹垒靠着椅背,双手枕在后脑勺,翘着椅子前后摇晃。他眯起眼睛,盯着教室中间某处。盯了好一会儿,从兜里摸出手机。 “诶诶,茜姐。” 曹垒趴在桌上,伸出手,斜前方一个烫着羊毛卷的女生回头。 “干嘛。” 曹垒将手机递过去,朝楚璃的方向抬下巴,“帮忙拍张照。” 叶铭茜顺着看过去,撇嘴,又面无表情地转回来:“自己拍。” “我这不是角度不好,拍不到正脸嘛。” “不拍。”叶铭茜懒得看他,摸出小镜子整理头发,“喜欢就自己过去拍,大老爷们儿怂什么。” 曹垒:“……” 九月蝉鸣未退,室内空气闷热。头顶的吊扇呼哧呼哧地转,教室闹哄哄地像开茶话会。 楚璃不习惯这样的环境,觉得头晕脑胀。 她抬手捏了两下眉心,向后靠着椅背。发了会儿呆,将书包放进桌肚。 同桌是一个扎着歪马尾的女生,眼睛圆圆的。她时不时地看过来,眼神好奇,又有些不好意思。 新的班级,新的生活。 楚璃虽然没有积极融入集体的欲望,但明白要跟同学和睦相处。 她抽出课本放在桌上,轻轻侧头,对女生微笑:“你好。” 女生怔了下,冲楚璃一笑:“我叫潘朵。” 名字挺可爱,跟她的长相很匹配。 “我是楚璃。” 窗外光线洒在少女脸上,睫毛很长,五官精致,气质清冷又疏离,却又十分矛盾地引人接近。 潘朵撑着脑袋,马尾歪在肩上,试探问:“听说你是北城来的?” “嗯。” “一线城市哎,我也好想去看看。”潘朵偏头,撇了下嘴,“可是北城的大学分数线都好高,我这样的成绩想都别想。” 楚璃不置可否笑了笑,抬眼扫了一圈教室,问:“这都上课十几分钟了,怎么老师还没来。” “开学第一天嘛,还没有安排正课。”潘朵摆手,语气轻松说,“我们学校还是很人性化的,给大家一个缓冲的时间。” “......” 当着潘朵的面,楚璃没好意思表现得太失望。 高中二年级了,还能一整天都不上正课。如果换作她以前的学校,不但课排的满满的,连得把早晚自习都加上。 这种学习环境,学习态度,当然考不上好大学。 潘朵是话痨体质,歇了会儿又来搭话:“今天是周一,待会儿大课间得升旗。我们校长可唠叨了,一讲起来刹不住车,每次都得罚站半小时。” 楚璃点头,忽然想到什么。 “那今晚有晚自习吗?” “当然没有啊。晚自习需要找王老师申请,除非你住校。” “啊?” 楚璃无语了。 宁县二中是什么奇葩学校。上晚自习倒还需要找老师申请?这学校的制度确定不是搞反了? 不过说到住校.... “但我看你的样子,也不会住校。” 楚璃垂着眼睫,正默默比较住校和走读的利与弊,听了一愣:“为什么。” “咱们学校住宿条件不行,宿舍楼太老了,八人间,还没有热水。”潘朵弯着眼睛上下看她,最后说,“你肯定住不习惯。” ...... 楚璃张了张嘴,吸了一口气:“嗯,我走读的。” - 新学期第一堂课,在一片“嗡嗡嗡”的心浮气躁中度过。 下课铃响,楚璃收好课本起身,打算去教务处领新校服。 潘朵对自己的新同桌很稀奇,主动提出带她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还没出教室,被一道女声叫住。 “潘朵,去哪。” 楚璃转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短裙,烫羊毛卷的女生。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椅背上。身边站还站了两个女生。 “哦,我陪新同学去领校服。” 叶铭茜瞥了楚璃一眼,不咸不淡地移开,站起身来。 “刚才群里不是说了,下课一起去买奶茶。怎么,你不去?” “啊?”潘朵支支吾吾,“那…那我们...” 除了叶铭茜,另外两人的目光也透露着不寻常的打量。 楚璃不喜欢这种眼神。 她知道女生之间爱搞些独行其是的小团体,以前的学校也有这种情况。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有没有人陪都没关系。而潘朵一片好心,没必要让她因为自己难做。 楚璃淡淡勾了下唇,对潘朵说:“我自己去就行。” “好吧。”潘朵说,“一会儿到了一楼往左拐,然后一直沿着走廊过去就是教务处。” “嗯。” ...... 宁县二中建校早,布局奇葩,教务处在教学楼背后一栋矮小的平房里。 而二中又是宁县最大的普高,什么样的学生都挤进来,水平参差不齐。成绩拔尖的有,混吃等死的也不少。 正是下课时间,有不少学生在走廊嬉笑打闹。楚璃按着潘朵说的路线,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往左走。 这一处没什么人,相对僻静。阳光穿透树叶,丝丝缕缕洒下来,周围散发出一阵幽淡的香味。 楚璃刚离开,走廊来了一群男生。 随着一阵“咔嚓嚓”的打火机声音,草和熟的气味被烟草味掩盖。 “阿择,中午去网吧还是台球室?”肖琦山问。 闻屿择从烟盒抽出一支烟,衔在齿间点燃:“随便。” 贺涛兴致勃勃,提议说:“诶诶,今天没什么课,待会儿升完国旗咱们直接翘了得了。” “你是不是傻,开学第一天就逃课不怕老徐发飙啊。”肖琦山吐烟,瞥了贺涛一眼,“非要堵枪眼儿没人拦着。” 贺涛不忿:“怂逼,阿择咱们去。” 闻屿择靠后抵着墙,将烟盒揣进裤兜:“不翘,老子要睡觉。” “一个暑假还不够你睡?精力都去哪儿了...”贺涛无语了,转了下眼珠子说,“你该不会...” 闻屿择抬眼:? 贺涛挑眉:“被哪个妹子榨干了吧!” “......” “哈哈哈哈!!” 闻屿择一脚踢在贺涛的屁股上,笑着道:“靠啊,大清早的少特么开黄腔。” 贺涛揉着屁股躲开。说笑间,一个男生摸出手机,笑得贼兮兮。 “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啥玩意儿?”肖琦山贴过去,一把搭在男生肩上,“三老师又出学习资料了?” 都是一群正值青春的少年,血气方刚,凑一起就爱聊点带颜色的。 “呸,什么三老师。”那人调笑,“这回是真仙女,活的。曹垒他们班新来的转学生,长得贼他妈好看。” 话一出,几个男生都凑过去。 闻屿择正横着手机打游戏,抬头看他们一眼,又没什么表情地垂下头。 “老子看看。” 肖琦山抽过那人的手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觉得不对劲:“怎么就一张侧脸?我看着普普通通吧,没咱们班的卓颖好看。” “卓颖好看是好看,但不是仙女挂的。”男生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放大照片,“你看这妹子的鼻梁和嘴唇,啧啧,本人绝对是个极品。” 肖琦山哼了一声:“拉到吧,侧颜杀什么的最能诓人,转过头来说不定比你的脸还大。” “噗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得前俯后仰,放肆又张扬。正乐着,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动静。 几个男生本就是躲着抽烟,心里一紧,吓得连忙转头看。 两秒过后,不知道是谁“卧槽”了一句。闻屿择眉心微动,从手机屏幕上抬眼。 他嘴里咬着烟,眼梢冷漠地向下耷拉着。 透过薄薄的烟雾,他看见一名抱着校服的少女,怔愣站在拐角处。 5 第 5 章 教学楼背后是一排枝繁叶茂的香樟树,阳光穿透树叶,丝丝缕缕洒在地面上。 楚璃站在走廊尽头,指尖蜷缩,抓了抓手中的校服包装袋。 要不是在学校,她都以为自己遇上了一群社会青年—— 七八个男生躲在走廊抽烟,有抵着墙根儿蹲地上的,有靠在走廊柱子上的,懒懒散散,全没个正型。 她扫了一圈,在一众陌生面孔中,看到个稍微熟点儿的。 闻屿择今天穿了校服,肩线宽直,衣架子似的。 他倚靠在墙上,嘴里咬着烟,眼梢略微耷拉,冷漠又倦怠。 一身桀骜的散漫劲儿,完美融入在这群流里流气的学生中。 楚璃轻轻移开视线,嘴唇抿成一条线。她不擅长应付这一类人。更准确来说,她以前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类人。 但她得过去。 回教学楼就这一条路,她必须从中间穿过去。 楚璃吸了一口气,迎着一众目光迈开脚。 才走几步,一名男生倏地站起来。身子一歪,挡在路中间。 “同学。”肖奇山笑嘻嘻问,“哪个班的。” 楚璃闻着烟味,皱眉:“请让让。” 无视他的话,也不看他。 肖奇山挡着,没动,抬手挠了下鼻子:“都是一个学校的,给个面子,认识一下呗。” 一群男生哦哟哟地起哄。闻屿择指尖捻着烟,一言不发地看戏。 少女嗓音平淡,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我不想认识你。” 闻屿择勾唇,抬手将烟送到嘴边,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 这语气他听过,跟第一次见面时一个样。声音温温和和,骨子里却是高高在上。 旁边男生没憋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肖奇山,人家不想认识你。” “这…这像不像刚才手机上看到那个?” “是挺像的,就是比照片上还要白一点。” 贺涛观察一阵,手肘去拐闻屿择:“这美女...咋有点眼熟啊?” “断头路,飙车。” 贺涛愣了愣,眼眶逐渐张大:“她她她是咱们学校的?!” 闻屿择瞥了眼舌头打结的贺涛,看向楚璃。 两秒之后答:“嗯。” 周围议论声起,肖奇山有点挂不住了。 这女的太傲慢。不是瞧不起人的那种傲,而是根本瞧都不瞧,一道余光都懒得给。 “行,不想认识拉倒。” 肖奇山歪着身子,冷笑一声,找了个由头刁难说:“但是吧,哥儿几个在这里抽烟的事被你看到了,怎么说?” 楚璃轻微呼出一口气,抬头,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你想怎么说?” 一双杏仁眼清盈盈的,像秋日静谧的湖水,柔和而疏淡。 肖奇山喉间滚动,狮子大开口:“加个微信,这事儿就算了。” 楚璃:“老师来了。” 肖奇山听了一愣,随即仰头大笑:“我说妹妹,你刚转来咱们学校吧。哥告诉你,这个时间点没有老师会——” “靠,主任来了!” “......”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一群男生立刻上蹿下跳。掐烟的掐烟,逃跑的逃跑。 肖奇山回头一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教导主任刘建伟手里夹着本书,气势汹汹正朝这边走过来。 开学第一天,没人想触霉头。肖奇山草了一声,拔腿跟着跑。 “阿择,还不快走。”有人喊。 “嗯。” 闻屿择应声,慢条斯理掐了烟。他忽然想到什么,停脚,转回身。 四周一片混乱,风都跟着躁动。 楚璃站在原地,微仰着头,浅茶色的瞳眸闪过一丝惊慌,又很快恢复镇静。 呵,纸老虎。 来来回回,只会色厉内荏那一套。 “谁在那边,都给我站住!” 刘建伟追过来,皮鞋踩在地砖上“咔咔咔”地响。而闻屿择杵在走廊中央,一手插在裤兜里,八风不动。 “你不跑吗?”楚璃盯着他。 说不上为什么,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懒得跑。” 闻屿择淡声,朝楚璃走过来。 他从左边的裤兜掏出了什么东西,随即一把掀开楚璃手里的校服袋子。 下一瞬,楚璃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她吓了一跳,腿僵着甚至都忘了躲。 “你干什么!” 惊呼声混杂塑料袋声。 楚璃还没看清楚全过程,闻屿择已经把东西放到她手心,再将校服袋子压回她手里。 他轻轻拍了拍包装袋,要笑不笑说:“藏好了,晚点儿找你拿。” 塑料袋有点发皱,除此之外,看不出一点异样。 楚璃睁大眼:“什么?” “听着,不许扔。” 闻屿择回头,冷幽幽的眸子盯着她,“也不许告状。”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楚璃还没回神,刘建伟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闻屿择,你在这里干什么!” 刘建伟是个地中海,带了个无框眼镜。个子不高,还有点微胖,行事作风是出了名的严厉。 闻屿择抬着下巴,双手背在身后,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干什么,路过。”撒谎都不带眨眼。 “少跟我装!”刘建伟早就闻到一股子烟味儿,压根不信,伸出手朝他勾了勾,“烟拿出来。” 闻屿择声音懒散:“我没有烟。” ...... 楚璃站在一旁,心跳如擂鼓。 闻屿择的烟在她手里。不止有烟,还有打火机。那两个玩意儿像浓缩的定时炸弹,烙得她手心发烫。 “放屁!” 刘建伟吼了一声,注意到旁边站着个女同学,收敛地咳了下:“一身的烟味儿还敢说没抽,你是要等我搜身?” 闻屿择松松垮垮地摊开手,眼里噙着笑意,有恃无恐:“您尽管搜。” 刘建伟瞪他几秒,做了个深呼吸,刚往前迈步—— “老师。” 楚璃忽然出声。 这学期高二就一个转学生,刘建伟一眼认出她就是从北城来的尖子生。 “同学,怎么了?”他温声和蔼,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有什么跟老师说,不用怕。” 闻屿择也看着她,眼底笑意还未散去,轻飘飘的。 似乎笃定她不敢告状,丝毫不带怕。 楚璃咬唇,手心热得冒汗。 她没打算告状,这种事情往上捅,麻烦会没完没了。可是那个混蛋的烟藏在自己手里,她有种同流合污的羞耻感。 “快上课了,我可以先回教室吗?”楚璃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跳。 刘建伟“哦”了声,连连答应:“去吧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老师。” 楚璃点头,抱紧校服就想溜。 一道灼热视线落在她身上:“老师,凭什么她能走,我就不行。我也想上课。” “你是想上课还是想睡觉?”刘建伟瞪着他,语气讽刺,“要不要我给你搭个床,让你一觉睡到中午放学啊?” 闻屿择偏头活动脖子,懒洋洋回答:“那怎么好意思,床您睡,我回教室趴着就行。” “......” 刘建伟哑了两秒,怒声吼道:“你...你给我站好了!” 楚璃垂着头,装作没听见。眼前的走廊空旷延长,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训斥声落在耳后: “开学第一天就不老实,看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还像不像个学生了。” “别想转移话题,口袋翻出来我检查...” …… 初秋空气燥热,烈日热剌剌挂在空中。 楚璃紧绷着脸,步子迈得快,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像在闹脾气。 教学楼是水泥地,坑坑洼洼的。她“噔噔”踩着上楼,一转角,看到个垃圾桶。 楚璃停脚,抽出手来摊开。 雪白手心已经渗出汗。 打火机是塑料的,红色包装的烟盒被她捏得黏糊糊,散发一股幽淡烟草气味,凛冽又辛辣。 闻屿择这个混蛋。 他根本就不怕老师,故意把这种东西塞给她,就是为了让她难堪。 她骂得没错,这人就是有病! 楚璃紧了下牙齿,挥手就要把烟盒扔进垃圾桶。手抬到一半,停住。 ——“藏好了,晚点儿找你拿。” ——“不许告状。” ——“也不许扔。” ...... 这里是宁县二中。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资本,没有跟人叫板的底气。 而闻屿择什么德行,她早都领教过。最倒霉的是,她偏偏住他家里。 楚璃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手心合拢,将烟揣进了兜里。 - 第二节大课间。 伴随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二中全校师生来到操场举行升旗仪式。 队伍依照班级依次排列,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按高矮顺序排,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 楚璃个子不算矮,站在女生的后排。一张漂亮的新面孔,自然而然吸引了不少视线。 “哪个是六班的转学生啊?”隔着四五排的一个男生垫着脚,伸长脖子往后看。 “白色短袖,扎马尾那个,你往左边看...” “看什么看!”后方走来一名女老师,一巴掌拍在男生背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落枕了,给我看主席台!” 周围发出一阵闷闷的笑。 楚璃站在队伍里,对一切浑然无觉。她微垂眼,盯着自己脚尖前面的一小块空地出神。一直到主席台传出刺耳的音响声,才抬起头。 “砰砰”两声,校长拍了拍话筒,开始激情演讲:“尊敬的同学们,老师们,今天是九月的第一天。我们以崭新的面貌,端正学习态度,迎来充满希望的新学期...” 校长连篇累牍,洋洋洒洒讲了二十分钟。 底下的学生已经有点耐不住了,交头接耳的,东张西望的,队伍里面闹哄哄。 最后,冗长演讲结束。负责训导的刘建伟两步走上讲台,接过了话筒。 “咳咳,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本来不想过多苛责,但是有的人不自觉,一个暑假回来都忘了自己是个学生了!” 刘建伟握着话筒,看向高二年级的方向,面带厉色: “有些东西,有些行为,是决不允许在学校出现的。我提醒个别同学,尤其高二七班那些个背着处分的,到底还想不想毕业了...” 突然点名,人群叽叽喳喳议论开。不少人偷转头去看,楚璃不知道受了什么感染,也鬼使神差地跟着侧头。 十点钟的太阳光线足,有些晃眼。 楚璃越过一张张脸,一眼瞧见队伍里最高那个-- 他黑发松散,耷拉着眼皮,一脸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又抬手摁着后颈活动放松。 距离不远,闻屿择刚好也看到了她。 他只瞥了她一眼,自顾转着脖子,神情泰然,一副置身事外的逍遥模样。 楚璃莫名心口一紧,连忙转回头。 原来他是隔壁七班的。 的确符合老师口中不学无术的形象。这些人高中毕业都困难,还真是堕落到底了。 ..... 想到这里,楚璃垂眼,虚虚握了下拳。 诡异的触感还没散去。那感觉陌生,让人抗拒,连带着脸颊的温度又升起来。 升旗仪式结束之后,学生陆陆续续返回教学楼。 上课铃响,楚璃拿出单词本和草稿纸背单词。 但是效率低下,背好一阵只记住三个。潘朵找她说话也无心应付,随便附和两句就没再出声。 书包里还放着闻屿择的眼和打火机,让人心不在焉。 闻屿择会直接跑到教室喊她名字,找她拿吗? 七班就在隔壁。 要不要,早点拿给他? 楚璃拧眉,握紧手中的水性笔,烦闷地在草稿纸涂了一个黑圈圈。 心里装着事,坐立难安一上午,却连闻屿择的影子都没看到。 一直等到放学,还是没见到人。 所以,他给忘了? 放学铃响,学生们撒着欢儿地往教室外跑。楚璃慢腾腾收拾书包,垂眼瞥见书包里的红色烟盒。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楚璃轻笑一声,否定刚才的想法。 怎么可能忘。 那个混蛋,分明是故意耍她。 6 第 6 章 闻屿择一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家。 他斜挎着书包,双手插在裤袋里,优哉游哉踱步。“吱嘎”一声推开铁门,月亮洒下一层银,铺满整个院子。 一掀眼皮,他看到石凳上坐了个人。 长发披肩,穿一身白色。 靠。 闻屿择惊了一秒,认出眼前的人。眉头一皱,语气不耐道:“搞什么,搁这儿扮女鬼呢?” 月光静默,透进一双茶色的眼。 楚璃没扎马尾,黑发柔软贴着白皙的脖颈,一袭白色棉质长裙及脚踝。 她从石凳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才回来。” 闻屿择愣了下,像是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不是...你谁啊?管我什么时候回来。” 楚璃意识到说错话,咬了下嘴唇。 她才没想管他。只院子蚊子多,她等了两个小时,花露水都用掉半瓶。 “我没那个意思。”楚璃解释,拇指指甲掐在食指上。 她想解决问题,不想再花时间跟他争执。 闻屿择没理她,绕过人往屋里走,带起一阵幽凉的晚风。 “我刚才在等你。”楚璃在身后说。 闻屿择抄着手往屋里走,只“嗬”了一声,没回头:“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我们聊两句。” 他一边走,一边侧了下脑袋,模样敷衍:“有什么好聊的。” 楚璃紧了紧牙根,一手提起裙摆,追着他:“我仔细想了想,我们念同一所学校,又住在一个屋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把关系搞得太僵。” 打了一晚上的腹稿,态度客气得不能再客气。这是她的极限了。 闻屿择抬手掏了下耳朵,听得不耐烦:“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啰嗦。” 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楚璃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我是认真的。” “哦。” 闻屿择懒洋洋迈步,避重就轻的,故意挑她的话,“你想搞哪种关系。” “......” 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副德行。 闻屿择扬眉,得逞地勾唇。他扯了下书包带,推开大厅玻璃门—— “哗啦”一声响,满室都是麻将声和说话声。 楚璃脚步稍顿,和闻屿择一前一后进了屋。 一个中年男人从牌桌抬眼,笑着打招呼:“阿择回来啦。” 闻屿择一抬下巴:“权叔,婶儿又回老家了?” “猜对了。”男人笑道,“要不我哪有机会过来玩,哈哈哈...” 闻屿择弯唇,又朝里边儿点头,“桃姨,今天手气不错哦。” “借你小子吉言,刚胡了一把清一色带金钩。” 说三道四是牌局大忌。闻屿择随意问候一句,倒引得阿叔阿婶满脸高兴。 这热情劲儿,简直跟印象中的冷脸判若两人。 楚璃垂眼,睫毛黑沉沉压下。 不是闻屿择难相处,是他偏偏不待见自己。 大厅的气氛热络,闻琳给客人添了茶,提着茶壶走过来。 “你小子怎么才回来,晚饭吃了没?” 闻屿择脚步没停,懒声回答:“吃过了。” “人家阿璃放学就回家了。你也少在外面闲逛,都是一个学校的,一起回家路上也能有个伴。” “小姑,我上楼了啊。” 闻琳啧了声,在后面叮嘱:“晚上早点睡,别又打游戏到半夜——你这小子,我话还没说完呢。” 头顶白炽灯亮堂堂,嘈杂声音被隔绝在一楼。 楚璃提心吊胆一整天,在院子里等了两小时。不管闻屿择待不待见,这件事得有个结果。 “等一下。” 她轻声开口,叫住前面的人,“你的东西。” 闻屿择这才顿住脚,回头。 楚璃站在台阶下,仰头。她摊开手,玉白手心放着红色的香烟和打火机。 “这个啊。”闻屿择挑眉。 他上午一直在睡觉,确实把这事给睡忘了。下午又翘了课在网吧打游戏,烟都是抽贺涛的。 闻屿择稍微站直了些,抬手拿走东西,干燥指腹擦过楚璃的手掌心。 “还以为你早扔了。” 楚璃听出他的讽刺,咬了下唇角。 静了两秒,闻屿择转身上楼。 黑色书包没装什么东西,松垮垮地搭在后腰。楚璃跟上去,和他保持半米的距离。 “我知道我们算不上朋友,在学校也没什么交集。” 楚璃指尖抓住裙摆,嗓音带着轻微沙哑,“我只是寄住在你家的...租客。” 话说得有些生硬,楚璃又放软态度:“其实之前的都是误会,我们并没有实质的矛盾…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前人不作回应,也看不见表情,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楚璃眼神追上去,补充说:“如果你嫌麻烦,也可以当做不认识我。” 说来说去,就是想跟他撇清关系。她知道闻屿择听得懂。既然两看相厌,那就把话说开。 但她并不知道,这些话若换一个角度,听上去截然不同。 事情开始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拐过走廊,闻屿择朝三楼迈步,楚璃自然跟着往上,继续游说:“如果你是因为之前的事不爽,早上的事我不计较,就当还——” 话没说完,闻屿择突然停下脚。 楚璃反应不及,身子前倾,额头刚好撞上前者的背脊。 很轻一下,并不是很疼。 接着,闻屿择转身,修长食指抵上她的额头,轻轻向后压。 “这是三楼,你不准上来。” 他嗓音冷淡,眼神更冷,就差把“生人勿近”四个字写在脑门上。 手指的力道并不重,而是这个动作本身太过压迫。楚璃脚僵了下,堪堪向后退下去。 她没被这样对待过,有些茫然。 更准确一点形容,是难堪。 气氛凝滞一瞬,急转直下。积赞的心平气和瞬间散了个光,她跟这人一定是八字反冲。一句话就能把对方点燃。 这样的态度,楚璃忍不了。 “那就在这儿说。”她声音有些抖。 闻屿择扭头,闲适站在台阶上。廊灯打在头顶,他看她表情,突然来了兴致。 “说啊,听着呢。” 逼仄的楼道无形催化出压迫感。 楚璃胸口起伏,仰着下巴:“你抽烟也好,自甘堕落也好,没人拦着你。” 闻屿择垂下眼睫,笑不出来了。 他舌尖抵住牙齿,狠狠皱起眉,一张脸肉眼可见地冰冷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要怎么混,是你的事,不要影响其他人。”楚璃绷着脸,瞳孔因激动泛起水雾。 “说到底,咱们俩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楚璃斩钉截铁说完,转身就走。动作幅度太大,带动后背的长发晃荡。 一缕黑发飘起,刚好打在闻屿择的手背上。 柔软,轻飘飘。却也扎人地冰凉。 - 宁县的气候比北城干燥。楚璃水土不服,才来几天头发就开始分叉,皮肤也有些受不了。 次日清晨,她早起洗了头,擦了面霜,又掐着发梢抹了护发精华才背着书包去学校。 上午一二节都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是个老头,姓陈。他抱着一沓卷子进了教室,然后“啪”地一声仍在讲桌上。 陈老头出了名的严厉。风雨欲来,学生们低下头,变得安静。 “这么简单的题才这点分数!全班51个人,30个及不了格!” 陈老头双手撑着讲台俯视,怒其不争:“集合题就有一半人选错,脑袋瓜子被门夹过?” “……” “课代表过来,把试卷发下去。” 一名男生应声,走上讲台。试卷一张张往下传,教室稍微有了点活气。 潘朵看着卷子上一把把大红叉,瞥起嘴。 期末考的成绩暑假就出来了,可是亲眼看到触目惊心的数字仍让人心口发颤。 “好烦数学啊,我为什么没选文科啊。”潘朵撑着脑袋抱怨,眼珠一转,看向楚璃,“听说你成绩挺牛的,带带我好不好?多的不奢求,及格就行!” 楚璃没有试卷,只拿了张草稿纸放桌面上。 见她可怜巴巴作哀求状,弯唇说:“嗯,尽量。” 潘朵眼睛弯成一条线,主动分享试卷:“我的分数不好看,错了好几道大题,大佬别嫌弃。” 楚璃凑近一看,77分。 确实不太好看。 陈老头站在讲台,猛敲黑板:“都给我看第一题,求集合!已知全集U等于...” 连堂数学课最要命,班上有学生已经打起瞌睡。这种程度的试卷难不到楚璃。她一边听,一边分析老师的讲题步骤是否最为合理。 熬到第二节,大部分人已经不堪重负。陈老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扫视底下木着脸的学生。 “在这里,我要表扬宋淮同学。” 闻言,有人从桌上抬起头往后看。 “我们六班…不对,整个高二年级就宋淮一人得了满分。尤其最后那道空间向量,只有他完整做出来了。” 楚璃盯着卷子末尾,轻轻眨眼。 那道题确实难,还超纲了。能拿满分不简单。 潘朵云里雾里听了半天,眼皮都打不开了。这会儿逮着八卦的机会,一下来了精神:“宋淮是咱们的年级第一,他就坐你斜后方。” 楚璃嗯了声,不感兴趣。 “就是那个戴眼镜,皮肤很白的男生。” 潘朵执着,楚璃只好勉强转过去看一眼。 隔了三排座位,男生坐姿挺正,带着一副银框眼镜。镜片反光,看不清表情。 “宋淮数学成绩贼好,是能代表学校参加竞赛的那种好。” 楚璃闻言挑了下眉。 还能拿到竞赛名额,看来宁县二中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潘朵撑着下巴,自言自语似的:“宋淮是陈老头的宝,也是咱们学校的名人。” 楚璃眼皮没掀,在草稿纸上誊抄步骤,有一搭没一搭问:“ 就因为成绩好?” 在她以前学校,成绩好的比比皆是。真能称得上名人的,至少得精通五门外语,或者十五岁就被常春藤录取这种程度。 “不单成绩好,家里还有钱,还有点高冷,妥妥的禁欲系学神…长相虽然不是最帅那一挂,但是人气跟七班那位不相上下。” 楚璃眨眼,握笔的指尖微顿。 七班… 哪位? “叫闻屿择,你不认识的。” 楚璃迅速抬起眼,心头一紧。 “闻屿择的长相绝对是校草级别的。”潘朵嘴角上扬,越说越投入,“脸比女生还小,还会玩赛道,简直超级酷,只不过他…” “潘朵。” 楚璃的笔点在卷子上,眉心突突地跳:“不是说这题没听懂吗,我现在给你讲。” “……” “哦哦…好…” 7 第 7 章 那天过后,楚璃和闻屿择算是彻底闹僵。 她平时性子静,很少外放的动怒。可昨天被气得狠了,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说了那么多。 过程不愉快,结果却是她想要的。 楚璃每天两点一线,下了晚自习搭公交车回家。 除了偶尔课间,能看见闻屿择搭着一群男生插科打诨,其余时间都心照不宣地一次没遇见过。 …… 周五是个大晴天,下午的体育课变得有点难熬。 做完简单的热身活动之后,老师安排大家做体测。 “先两人一组,做仰卧起坐,完了的去对面沙坑测立定跳远。” 体委和几个男生去器材室拿软垫,学生扎堆站着讨论分组。 楚璃转来不久,没有朋友,熟一点的就只有同桌潘朵。 而潘朵又是叶铭茜小团体的成员,这会儿正被一个女生拉着说话。 操场人多,有男生在追着打闹,到处是嘈杂说话声。 楚璃扎着马尾,神色平淡。她扫了周围一圈发现,除了自己,还有一个短发女生单出来。 齐耳短发,黑框眼镜。眼神略微瑟缩,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楚璃。” 潘朵笑着跑过来,歪马尾打在肩上,“过来跟我们一起吧,我们那儿有四个人,我帮刘梦压了就给你压。” 潘朵性格好,没什么心计,高兴不高兴都挂在脸上。楚璃对她笑了笑,抬起眼,看见不远处的叶铭茜。 她一头羊毛卷披在肩上,双手环胸,露出的十个指甲涂了宝蓝色,眼睛上下扫着楚璃。 带着试探,又像是邀请。 楚璃收起笑。 她对她们招摇过市的小团体没兴趣。 她愿意跟潘朵结交,是因为潘朵是她同桌,人也不错。 不是她缺朋友。 “没关系,旁边不是还单了一个女生,我跟她一组吧。”楚璃毫无起伏说。 这么大的太阳,晒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想早点做完体测,回树荫底下休息。 说完这句话之后,四周有一瞬的安静。 叶铭茜和几个跟班的表情露出不同程度的诧异,就连一向友善大方的潘朵,也为难地拧起眉。 ...... 不过是图个方便,她们的反应倒是挺大。 楚璃盯着潘朵,心里浮出一个猜测。 有小团体,就有被团体排挤在外的人。 有人受欢迎,自然就有人不受欢迎。而不受欢迎到达一定程度,就会以某种方式凸显出来, 比如孤立。 楚璃呼出一口气。 她没那么闲,没事找事打破新班级的生态平衡。 但是现在她很热,脖子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不想在太阳底下站着浪费时间。 “怎么了。” 楚璃朝操场抬了抬下巴,语调平淡,“垫子都铺好了,不过去做吗?” 潘朵抿唇:“楚璃,你还是过来跟我们一起吧。” “不用,不就是一分钟仰卧起坐嘛,早做早结束。”楚璃拍了下潘朵的肩,朝另一个方向走。 叶铭茜嗤笑一声,臭着脸。 刘梦扬声喊:“潘朵,你还过不过来。” 潘朵闷闷走回她们身边。 在她眼里,叶铭茜是嚣张跋扈了些,但是耿直讲义气,走到哪里都吃得开。女生凑一起无非就是聊聊八卦,减肥护肤一类。楚璃跟她们一起玩不会吃亏。 叶铭茜见潘朵沮丧,白了一眼说:“别热脸贴冷屁股,人家瞧不上。” “就是,跟谁稀罕她似的。”刘梦插着腰附和,“北城来了不起?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 “楚璃没那个意思,她平时都挺好说话的。” “我管她什么意思,拽给谁看。”叶铭茜瞪潘朵一眼,撩了把头发转身,“走了。等她跟那个白痴待在一起。” …… 烈日当头,偌大操场没有一丝风,闷热得像个蒸笼。 短发女生叫张若珊,走近了看长得白白净净,挺秀气。 楚璃邀请她一起完成体测,张若珊先是怔了怔,小心翼翼点了头。 然后两人配合着平躺,压腿,计数,一切都稀松平常。 一组做完,楚璃询问结果。张若珊结结巴巴报数:“五...五十三。” 接着换楚璃帮她压腿。两人都做完了,张若珊站起来,表情腼腆说:“谢...谢谢。” 楚璃点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远处,已经有同学开始测跳远,周围站了一圈人。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骂,表情不一,却出奇地和睦融洽。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圈子。只有张若珊格格不入,被所有人弃置在外。 若只是因为她轻微的生理缺陷,被人鄙视厌弃,甚至遭遇“冷暴力”,未免太过恶劣。 - 放学后,学生们撒着欢儿地飞奔出校。 因为连着周末,很多住校生也回家了。教室里没什么人,安静得只有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 楚璃对陌生人的事不感兴趣。 她不属于这儿。 除了同桌潘朵,楚璃对班上同学都一视同仁地保持了距离感。 体育课上发生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楚璃坐在夕阳里,认真做题。宁县二中的教学强度明显偏低,想要保持从前的水准,只能自己多下功夫。 一直学到晚上九点,楚璃才停下笔,收拾书包出了教室。 她有点饿了。宁县的食物偏辣,她吃不惯。晚上只吃了一份素米粉,根本不顶饱。 楚璃决定买点面包之类的。吃一份留一份,当作明天的早饭。 立秋过后,夜晚温度降得快。校门口的香樟树被风吹得哗啦响,零零星星掉下几片树叶。 学校离县城中心不远,这会儿正热闹。 小马路上支着烧烤摊,煎饼摊,水果摊。再往前是网吧,面店,小卖部。路上行人不少,年轻人居多,街道亮着红红绿绿,又土不拉几的荧光灯。 楚璃背着书包,拐进左边巷子。 往前五百米左右有一家蛋糕店,她坐公交车路过这里时,经常看到学生们排队买蛋糕。 五百米不远,几分钟就走到。蛋糕店门面小,不打眼,倒是挨着一家生意火爆的大排档。 吆喝声,划拳声,大排档人满为患,桌子都挤到了人行道上。 楚璃弯腰站在橱窗前,看了半天,挑了两个肉松面包。 “多少钱?” 店员答:“一共二十。” 肉松面包卖相一般,但分量足,肉松也多。这两个在北城至少得五十,难怪平时那么多人排队。 楚璃扫码买了单,转身要走,突感脚边一阵异样。 她猛地低头,昏暗光线下看见一只毛茸茸的东西从脚边窜过去。 楚璃吓了一跳,提着面包袋子就往后退。背在背上的书包抵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咚”的轻微一声。 她回头一看,发现自己撞到人了。 夜色深沉,黑漆漆地笼罩着小巷。肇事的流浪猫“喵呜”一声,翘着尾巴一溜烟儿跑走了。 楚璃面前坐着一名穿背心的寸头男,同桌的还有四个男生。年纪都跟她差不多,带耳钉的,穿大裤衩的,染黄毛的,全是杀马特造型。 桌上一桌子菜和几个空酒瓶。 而寸头男面无表情盯着她,左手握着半杯白酒。手背湿了,杯里的酒晃个不停。 ...... 毋庸置疑,她把人家的酒撞洒了。 到这破地方之后,楚璃的认知被刷新好几层。她明白这是什么场合,知道这些人不能惹。 楚璃紧着手心,动了动嘴唇:“对不起。” 她道了歉,打算走。 可是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诶。” 寸头一抬腿,拦住她去路,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脸,“我让你走了吗。” 少女扎着马尾,表情素淡。穿一身蓝白相间校服,脚上一双白色德训鞋。 最普通的学生打扮,却致命的清纯。 其余四人也都不动声色,眼神打量,隐隐透出兴奋。 “你想怎么样。” 楚璃绷着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心脏却咚咚咚跳个不停,几乎盖过自己的声音。 寸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视线下移,瞟到她手里的袋子上。 “大晚上的怎么吃面包啊,能有什么营养。”他收了腿,语调带着微醺的酒意,“坐下来吃点儿好的,哥哥请你。” 油腔滑调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楚璃强忍住嫌恶,转动脚尖说:“不用了,我爸还在前面路口等我。” 拙劣的谎言经不起推敲。楚璃说完转身,手腕却被人一把扯住。 “你爸在哪个路口啊。”寸头呲着一嘴大牙,“指个方向,我好请他过来喝一杯。” “哈哈哈哈哈...” 众人爆发一阵大笑,张狂又放肆,摆明不带怕的。 楚璃自小娇贵自持,哪经历过这些。 她咬着唇,心底积郁起一股难以形容的痛恶。 “你干什么!” 楚璃身子发抖,卯足力气想要挣脱,然而寸头的手跟铁钳似的,牢牢攥着她。 “我说妹子。”光头歪着脖子开口,“请你吃饭是看得上你,别给脸不要脸。” “就是,吃个便饭你怕什么,我们都是正经人。” “神他妈的正经人,哈哈哈哈....” 楚璃拧着眉,头皮都麻了。 “放手!” 动静不小,餐馆儿已经有人看过来。 不过是男同学调戏女同学,又不是真把她怎么样。没人管闲事儿,只拿着筷子夹花生米,闲得无趣了,又瞟回来一眼。 “我说放手!” 楚璃心跳如擂鼓,又气又怕,动作快过脑子,对着寸头男的小腿就一脚踢了去。 这一踢,把半醉的寸头踢痛了,也点着了。 “操,敢踢老子。” 他骂了声,脸上浮现怒意:“放你可以。” 寸头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的手腕往回扯。喝了酒的人力大得出奇,楚璃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摔趴在桌子上。 天空像一张巨大的黑幕,内心的恐惧被迅速激发,成倍地放大。 楚璃抬眼,看到寸头端过那半杯白酒,不轻不重地砸在桌子上。 “要么老老实实,陪哥儿几个吃顿饭...”他另一只手拎起一瓶白酒,将酒杯倒满。 “要么,把这杯干了。” 8 第 8 章 电玩城音乐声嘈杂,五颜六色的灯在四周旋转闪烁。 闻屿择挂了电话过来,看到屏幕上分值刷刷掉——、 角色被逼到墙角,血条直降,张牙舞爪的丧尸跳上来将他啃了个精光。 才五分钟,贺涛已经玩儿死了两把,分都快给他清零了。 闻屿择扯着他的肩膀向后,不耐道:“你特么怎么菜成这样。” “我好心帮你打,你就这样回报我?” 闻屿择懒得理他。 重新扔了个币,拿枪调整角度。 “接这么久电话,陈小沁打的?” “她说国庆过去聚聚。” 闻屿择偏头压枪,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黑色枪托,眯起一边眼睛,漆黑瞳孔全神贯注盯着荧幕。 “你和肖奇山去吧,我没空。” 他身形高挑,肤色冷白,一身校服宽大却不显臃肿,浑身青春恣意的少年气。 旁边路过三四个女生,停下脚观看,一边小声议论着,眼神兴奋。 “你不去我们肯定不去了。”贺涛说,“你放假要干嘛,又去跑赛道?” “嘭”地一声响—— 丧尸张牙舞爪冒出来,刚跳下阳台就被爆了头。 闻屿择没说话,算是默认。 “行吧。” 贺涛懒洋洋靠在机器上,扫了一圈围观的女生,觉得挺无聊。 “我说你能不能玩点别的。这机子的最高分才被你刷新了,还没人破呢,一直玩这个有意思吗?” 电玩城为了迎合年轻人的喜好,买了好几台新款游戏机。而这台设备拥有近似仿真狙击枪的手感,更受欢迎。 闻屿择压枪拉栓,下颌线紧绷, “彩笔当然体会不到。” “......” 贺涛被怼得猝不及防。 “行行行,就你是高手。”他撇了下嘴,抬下巴说,“高手等会儿带我吃鸡去。我马上升黄金三了,可以解锁新皮肤。” 闻屿择端着枪,动作利落,对准前面又是“嘭”的一下,屏幕上的分数刷刷滚动。 他瞥了贺涛一眼,淡声:“才吃了一下午,你不怕屁股坐扁。” “靠,你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死活不肯带妹子,跑去玩什么单人四排,我至于一下午吃不到鸡嘛...而且明天是周末,晚上当然要通宵啊。走嘛走嘛吃鸡去,打什么丧尸啊。” 闻屿择被吵得脑袋瓜子嗡嗡的,不情愿地“啧”了声。 “行了,等我这把打完。” “那我先去买包烟。楼下等你啊。” 贺涛心满意足,哼着小曲儿下楼。去隔壁小卖部买了包软云,低头撕包装。 不远处,投射来一道亮堂堂的白光。 顺着这道光,传来一阵争吵声。 贺涛抬起眼。那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大排档,味道不错,他们一群人经常去吃。 再前面是一家酒吧,隔壁街是宁县职高。 这里是两所学校的交界,龙蛇混杂,吵架打闹都是常有的事, 他没打算管闲事,只是随便瞟了一眼。 这一瞟不得了—— 男生拉着女生手腕向后扯。女生背着书包,站不稳,趴到桌上差点摔了。而偏偏凑巧,女生穿着的是-- 二中校服。 十六七岁的青少年荣耻感都特强。做着中二的江湖梦,还有种把逞意气当仗义,替人出头特有面子的幼稚心态。 贺涛把烟盒揣进兜里,走了过去。 “喂,你们几个!” 突兀的呵斥声。 寸头一顿,不耐烦转身。被他抓着的女生很漂亮,皮肤白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圆了,满是屈辱和愤怒。 贺涛一愣,认出楚璃。 同时认出那一脸欠揍的寸头。隔壁职高的,叫邵俊文。 “胆子不小啊,连二中的女生也敢欺负。”贺涛粗着声音说,拳头捏得咔咔响。 “还不给老子松手!” ...... 楚璃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那人穿着二中校服,很瘦,相貌眼熟,不知道在哪见过。不过一切都不重要,她脑海里只浮出两个字--救星。 可她没来得及完全放松,心又吊起来。 邵俊文仍一寸不让地捏她的手腕,不屑扯了下嘴角:“呵,又是二中的傻逼。”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神,黄毛意领神会站起身,将嘴里剩的半截烟吐在地上,碾灭,大摇大摆走过去。 二中和宁县职中离得近,只隔了一条街。 两所学校夙有积怨。今天你不给我面子,明天我就让你触霉头。找不完的理由出不完的气,争斗没完没了,打架比随堂测试还频繁。 接下来的场面,是楚璃不想看到的。 昏暗巷子里回荡出皮肉绽开的声音,和粗重的辱骂声。 黄毛壮实,块头几乎当俩贺涛。力气大得像蛮牛,贺涛很快落于下风。 ?? 楚璃没见过人打架,看得眼皮都跟着跳。 等她再反应过来时,贺涛已经整个人趴在地上,白色校服全脏了。 除了她,一桌的人都在看好戏。不止这一桌,其他人也见惯不怪,表情差不多。 …… 贺涛肿着一边脸,想要支起身子:“你大爷的,老子今天…” 黄毛又是一拳砸过去,扯着他的衣领,怒声:“就你,长得跟竹竿儿似的,还他妈耍横呢。” 污言碎语,不堪入耳。楚璃的心再次跌入谷底。 完了。 她绝望闭了闭眼,寻思着一杯白酒会不会直接给肚子烧个窟窿时,忽然“哗”的一声—— 一只黑色书包飞过来。力道很大,刚好砸在黄毛的脸上。 “我草你m...” 黄毛被砸偏了头,骂骂咧咧抬起眼,倏地变了脸色。最后音节只做了个嘴型,吞进肚子里:“择...择哥。” 风吹树叶响,白色的身影从夜色显现出来。 少年人高腿长,脸廓凌冽,身上校服松松垮垮。光晕打在他头顶,曝成耀眼的金色。 楚璃眨眼,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草谁呢。” 闻屿择猎猎走来,猛地一拳砸在黄毛肚子上。 皮肉被重击发出闷响,黄毛痛得直弯腰,接着被一脚揣在腿后弯,“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个杀马特都傻了眼。 闻屿择眼底渗出戾气,一脚踩在黄毛肩上,手背血管贲张,抓住黄毛的头发,猛力一扯。 “上次说什么来着?” 脚不断用力,狠狠往下压,骨头声咔咔地响。 “啊啊啊...”一阵惨叫。 黄毛那么大的块头,被按在地上疯狂摩擦。刚才还骂骂咧咧气焰嚣张,这会儿说话都打结。 “说说说以后绝不再惹事,看到二中的人绕道走。” “那你在干什么,皮痒了?” “不是,是他先...哎哟,碎了碎了...”黄毛苦苦求饶,眼泪都疼出来了。 贺涛捂着脸,一瘸一拐过来,往黄毛屁股上踹了一脚:“就你这傻逼玩意儿,跟你爷爷横——” “我说阿择。” 这时,一道声音介入进来。 邵俊文酒醒了三分,将楚璃按在凳子上,往前一步:“一点儿小冲突,你至于废他一条胳膊?” 邵俊文勾起一个假笑,他和闻屿择认识,是因为叶晖。 叶晖以前是职高的老大,跟闻屿择打小就认识。有一段时间两人关系不错,还一起打台球。再后来叶晖毕业了,闻屿择成了这片儿最厉害的。 至始至终,邵俊文都被压了一头。他忌惮他,又不肯服气。 “废了又怎么样。” 闻屿择抬眼,嗓音不带情绪,“他手贱,敢动老子兄弟。” 邵俊文顶腮,隐忍道:“我们不知道那是你兄弟。现在你人也打了,他这胳膊至少得养半个月,大家算是扯平了。” “而且是这妹子先惹的咱们,还打了我。” 邵俊文夸大其词,按着楚璃的肩,不让她动,“什么事情总得讲个理字儿吧。” ...... 这人还倒打一耙,楚璃简直无语了。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视线一转,撞上一双锋利的眼。 少年眼尾狭长,漆黑瞳眸不带半点温度,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无动于衷。 楚璃忘了说话。 那一瞬间,不好的回忆涌上大脑,浑身血液从头冷到了脚。 “那行。” 昏暗光线下,闻屿择喉结微动,侧脸拉出锐利的冷感。 他松脚,弯腰捡起地上的黑色书包,拍拍灰:“涛子,我们走了。” ...... 果然。 黄毛还趴在地上哎哟哟,起不来。 贺涛肿着脸,诧异地来回转头看:“啊???可是她...” 闻屿择书包斜跨在肩上,扭头,不以为意问:“你认识?” 贺涛摇头。 但这不是认不认识的问题。 大家都一个学校的,还见过好几次。人家一文文静静的女生,怎么可能去惹邵俊文他们。 “那不就得了。” “不是,你今天吃秤砣了?这么铁石心肠?!” 闻屿择懒得理他,双手抄进兜,迈步就走。 除了贺涛,现场几个杀马特也一脸诧异,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真不管啊? 会不会哪天又突然发神经,跑来找他们翻旧账啊? 一秒… 两秒… 三秒… 几人正愣着,一旁的少女捏紧手心,从喉咙里逼出一道声音: “闻屿择!” “……” 众人齐刷刷转头。 被点名,闻屿择停下脚,站在背光处。没走,也没回头。 “你答应每天要送我回家。” 她语气埋怨,又有点委屈:“说话不算数?” 话一出,在场人全懵了。四周骤然安静,连风都停止了。 闻屿择从阴影里转身,偏头,好笑地斜睨着她: “哈?” 9 第 9 章 闻屿择觉得,这女的挺有意思。 都这情况了,还能一脸盛气凌人又一本正经地瞎胡扯。 “我答应送你回家?” “还每天?” 你确定? 楚璃绷着脸,从兜里掏出手机。随后点开一条微信,调转屏幕。 “你自己看。”她镇静下来,说得煞有介事。 邵俊文就站旁边,扭头想去看,又被楚璃抬手移开。 屏幕的白光一闪而过。 他没看到发件人,只扫到几个关键字:【不安全…阿择…送你…】 现在几个意思?他跟这妹子认识? 还特么是每天送回家的关系? 满腹疑惑的不止邵俊文一人。 闻屿择眯了眯眼,将斜跨的书包甩到腰后。他走过去,拿过手机,屏幕光线打在他脸上,映出睫毛的阴影。 【阿璃,你一个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回来不安全,我去给阿择说,让他送你回来。】 闻琳发的,大前天。 闻屿择皱了下眉,视线下移,看到后面的回复。 【谢谢琳姨,不用了。】 【没事,又不麻烦,反正那小子不务正业每天在都外面瞎晃悠,顺路而已,他不会拒绝的。】 …… 有她这样介绍自己亲侄子的? 还多管闲事尽安排些破事儿。 对话没结束,但显示不完整。闻屿择垂着眼,轻轻往下一划。 【真的不用了,校门口就可以坐公交车。我和他不熟,也没话说,一起回家太奇怪了。】 哦。 闻屿择挑眉,将手机还给楚璃,本想说点什么。后者接过,没说话,微微仰着下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她的鼻尖渗出细小汗珠,嘴角绷着。 一双淡色的眼睛又隐忍,又期待,委屈吧啦的,连带眼尾都泛着红。 这只高傲的白天鹅,低下脖颈,无声地向他求助。 一瞬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下,轻微发软。 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忽然又不想说了。 闻屿择移开眼,舌尖抵了下牙齿。 “那走呗,楚大小姐。” - 小巷路灯昏黄,电线黑压压地缠在头顶。 穿着校服的两道身影隔了一段距离,缓慢往公交车站走。 闻屿择双手揣在兜里,走了几步停下脚,回头。 “能走快点儿吗?” 楚璃抬起头,马尾扎在脑后,这会儿有点散了,松松垮垮的显得柔软。 一张小脸白生生的,眼皮耷拉着,没什么情绪。 手里还拎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了两个肉松面包。 怎么就委屈上了。 不是顺了她的意,陪着演了一出嘛。 “没吃晚饭?”闻屿择淡声。 楚璃摇头,仍是不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想说话,还是没吃晚饭。 难道吓着了? 闻屿择啧了声。 其实他没打算真丢下她。 再不济,两人也在一个屋檐下住着,还有他小姑那层关系,闻屿择还不至于让那帮人欺负楚璃。 他确实看楚璃不爽,还不是之前被她堵的。不过想逼她一下,磨一磨她身上的傲气。 这会儿焉了吧唧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把她怎么样了。 “以后少去那边儿,隔壁——” “我现在不想说话。” “......” 出声儿了,嗓子都哑了,情绪淡得很。 闻屿择张了张嘴,又觉得乏味,最后什么都没说。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安静得很。 只有闻屿择的手机响个不停。不用看,全是贺涛发来的。 【贺涛:不是,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贺涛:真送她回家了?你知道她家住哪儿???】 【贺涛:到底什么时候的事?网吧还来不来?!!】 吵得人眼睛疼。 闻屿择索性摁了静音,手机揣进兜里。 网吧暂时是去不了了。就楚璃这个状态,他还真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夜色更深了一层。 两人沉默走了一阵,到了公交站台。而且运气好,不尴不尬等了五分钟,车就来了。 公交车上人不少,只有一个空座位。 楚璃提着面包袋子往里边走。她身心俱疲,肚子又饿,这会儿是真的想坐下来休息。 宁县的公交车都是N年前的淘汰款。座椅是深蓝色的合成革,中间夹着海绵垫,薄薄一层。 偏不巧,空出来的座位是坏的,中间破了个巴掌大的窟窿,露出土黄色的,脏兮兮的海绵。 楚璃看着那道破口,无语地抿唇。 “站着干嘛,坐啊。” 闻屿择站在她身后。少年身高腿长,得勾着腰才不被拉环打到脑袋。 他见楚璃不说话,低头一看,笑了。 “嫌弃啊?” 离得近了,灼热呼吸打在头顶,弄得人耳朵发痒。 楚璃不自在,往前移了半步。 她是嫌弃。海绵看着很脏,中间还凹那么大一个洞,坐着也不会不舒服。 “我不想坐。” 不想坐你一上车就往这里窜? 闻屿择没说破,修长手指抓住肩带,扯下书包直接扔在座位上。 他的书包一向空空如也。今天不知道装了本儿什么不正经的书,薄薄一本,厚度刚合适。 还可以... 垫着坐? 楚璃睫毛轻颤,来不及多作幻想,闻屿择已经长腿一迈,膝盖抵着前排坐了下去。 …… 公交车在路上摇晃。楚璃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紧抓扶手。 楚璃闷着,闻屿择也闷着。两人很有默契的谁也没开口。 她也懒得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她都能猜到他的潜台词—— 不是要划清界限吗? 不是说我自甘堕落吗? 不是说和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吗? 楚璃闭了闭眼。 刚才遇到的那帮人才是真正的噩梦,她的手腕儿现在都疼。相比之下,被闻屿择奚落两句,实在没什么所谓。 她低着头,自我安慰一番。 再抬起,看到闻屿择双手环在胸前,过分修长的腿憋屈地抵在座位上,睫毛垂着,睡了。 楚璃抓着扶手,轻轻眨眼。 少年靠后仰着,脖颈修长,巴掌大的脸比女生都小。深邃眉眼下鼻梁高挺,下颌绷成一条线,削瘦又锋利。 她想到潘朵对他夸张的形容。 校草应该长什么样,楚璃不知道。从来都是别人探究她,很少有她去观察别人的。 而闻屿择的确长得好看。若不是不学无术脾气又臭,或许会更受欢迎。 扯远了。 想些什么呢。 楚璃摇了摇脑袋,打算站到后面去。 老天偏跟她作对。 刚一松开手,公交车突然转弯,还来了个紧急刹车。 楚璃猝不及防,垫着脚尖旋了半圈儿,最后重心不稳地跌了下去。 “对面出租车搞什么啊。” “大马路上都敢逆向超车,脑子有病吧!” 车厢内抱怨声起。闻屿择一句都没听见。 察觉到有东西坐到腿上,他睁开眼,下意识想去扶。隔着布料感觉凹陷的腰侧,还没真的按下去,手指过电般地抽开。 少女发丝柔软,扫过他的脸。身体轻盈温软,香气扑满怀。 不止手指,整个手臂都被电流窜过,顺着神经蔓延到太阳穴。 闻屿择喉结滑动,盯着楚璃脖子那一撮毛茸茸的碎发。 “还不起来?” …… 楚璃倏地弹了起来,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个透。 “对不起…” 她梗着脖子强装镇定。 自己一定是饿很了,脑袋变迟钝了,才会僵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公交车重新起步,开始慢悠悠摇晃。 闻屿择缓过劲儿,抄起手,好整以暇盯着楚璃。 她的脸此刻像个桃子。睫毛长翘,耳廓的皮肤很薄,很红,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见她不敢拿眼睛看他,那股恶劣的性子又钻出来。掐她的话问: “到底想坐还是不想坐?” 楚璃局促,咬了下嘴唇,“刚才急刹车,我没站稳。” “实在想坐我就让给你。” 他嗓音低低的,散漫得很,“别一会儿又扑过来。” 楚璃听得耳热,恨不得捂上他的嘴。 她鼓着脸,一字一顿回:“放心,我现在就站后面去。” - 楚璃吃了东西,洗完澡已经快接近十二点。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眼睛时不时眨一下。 很累,腿很沉,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大脑却过度亢奋,睡不着。 就算什么也不想,晚上发生的事还是像电影片段一遍一遍地回放。放到最后,汇成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假设—— 如果闻屿择没有出现,迎接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噩梦。 …… 脑子乱糟糟。 一直到半夜,楚璃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确实很沉,连梦都没做。按照以往惯例,至少能睡到第二天中午。 楚璃原本是这样以为的。没想到早上九点半就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睁着朦胧睡眼,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字--徐丽媛。 这是来宁县过后,徐丽媛打的第一通电话。 “开学一周了,还习惯吗?” 楚璃哑着嗓子,“嗯”了声。 沉默几秒,那头传来一声叹息。 “我知道宁县的中学不比以前的学校,师资力量,生活和物质条件都落后。但是北城太乱,舆论压力也大。你已经升高二了是关键时期,不能受影响。” 来这儿就不受影响?楚璃想说。 而且爸爸只是协助调查阶段,根本没定罪。为什么每一个人都那么风声鹤唳。 她没问出口,懒得问。徐丽媛做得出这个决定,就没打算和她商量。 “我给你买了几件厚衣服,还有护肤品,都是你用惯的牌子。前天加急寄了,今天应该就能到。” “谢谢...徐阿姨。” 楚璃抿唇。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过现在手头紧到处都用钱,再多的也满足不了。你学习也别太狠了,少熬夜,身体才是本钱...” 徐丽媛叮嘱好半天,挂断电话时已经早上十点。 阳光刺眼,打在木质窗棂上。楼下街道有小贩叫卖,收破烂的,修电视的,卖麻糖的。 喧闹嘈杂,叮叮当当。 楚璃静静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10 第 10 章 睡不成懒觉,楚璃索性翻身起床,把堆了一周的衣服洗了。 她衣服换得勤,倒是没什么味道。 但是光放着不是个事儿。 以前在家里有阿姨洗,什么都不用操心。但是到了这里,她就算再放上一年最后也得自己洗。 卫生间在走廊的最左边,很宽敞,干湿分区。里面有一台全自动洗衣机。 楚璃一身浅蓝色睡衣,将头发挽在脑后,弯着腰,把脏衣服一件一件往里扔。 翻到最后,是刚来那天穿的连衣裙。 棉质面料皱巴巴,上面的泥点子已经凝结成硬块,不知道洗不洗的掉。 她盯着那串泥点子,想到楼上那位。 闻屿择野蛮嚣张,不讲道理。除了脾气臭,还阴晴不定,像夏天说来就来的暴雨。 看着人模人样,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楚璃哼了一声,拎了包洗衣粉往里倒。 不过话说回来,闻屿择为什么会住在闻琳家? 他的父母呢? 还有这栋房子。 陈旧破敝,疏于打理,杂物到处堆得乱糟糟。但格局敞亮,地板和家具都是实木,砖瓦用料看得出挺上档次。 如果是租来开麻将馆,也太奢侈了。 楚璃想得出神,洗衣粉倒了小半包。 她拧起眉,想把洗衣粉弄一点出来。可是看着一筒子的脏衣服,或许小半包... 也差不多? 大小姐缺乏生活经验。犹豫半天,稀里糊涂的按下了启动键。 她回卧室刷了半套数学卷子,算好时间,再次来到卫生间准备收获干净衣物时,傻眼了—— 空中弥漫着浓烈的洗衣粉味,洗衣机的液晶屏报了个错误代号。 盖子打开,衣服泡在水里,上面一层全是泡沫。 ...... 楚璃无措站着,指甲掐进食指指腹,知道自己闯祸了。但着急没用,得想办法解决。 她屐着拖鞋,“咚咚咚” 跑下楼。 这个点打牌的人还没来,闻琳正在往餐桌摆筷子,准备开饭。 楚璃手心捏着裤摆,咬了下嘴唇:“洗衣机坏了,该去哪里找人来修?” “啊?”闻琳半勾着腰,回头,“才买半年就坏啦?” 楚璃心虚眨巴眼睛,“维修费我来出”几个字没说出口—— “阿择,你下来得正好。” 闻琳直起身,目光越过楚璃头顶,“洗衣机出毛病了,你去看看,不行就给你那家里开电器维修的同学打电话,让人来修。” 楚璃心口一跳,扭头看见闻屿择正倦着一张脸,手抄兜里,站在楼梯中间。 他穿一件宽松的黑T,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灰色运动裤配人字拖。和那天在路口看见他时一样,散漫不羁,又透着股野劲儿。 闻屿择盯了她两秒,精准拷问: “你弄的?” 楚璃被他一脸鄙视弄得局促。抿了下唇,算是默认。 闻琳催:“你先上去看看嘛,说不定就是堵了。” 闻屿择哼了声。起床气还没散,这会儿脸色不怎么好。 耷拉着眼皮,眉毛拧成一个“川”字,调转脚尖,慢腾腾地倒回去。 - “你究竟倒了多少洗衣粉?” 闻屿择揭开洗衣机盖子,望着一大堆泡沫愣住。 楚璃揉了下鼻子,如实回答:“不到四分之一。” “......” 闻屿择扭头看她,一只手叉起腰,气笑了:“你一个女的,衣服有那么脏?” 楚璃知道理亏,没接他的话,朝洗衣机抬下巴。 “弄不好就让人来修吧,费用我出。” “别急着财大气粗。”闻屿择瞥她一眼,蹲下身,抬手扯了下出水口的管子。 “可能是堵了,先把你的衣服弄出来。” “哦。” 楚璃温吞应了声,四下扫一圈儿,最后找了一个蓝色的塑料盆子过来。 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浸在泡沫里,黏黏糊糊。 楚璃拧眉,伸出玉白的手。怕被污染似的,食指和拇指夹住衣服一角,轻轻往外拽。 “水里兑硫酸了?” 闻屿择不耐烦,站起身,捏着楚璃的胳膊把人拽到一边,“起开。” 窗外的自然光打在他侧脸,冷白冷白的。 他额前的发垂着,手臂伸进水里,勾着腰,一件一件往塑料盆里扔。 楚璃帮不上忙,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也没好意思撇下他,自己下楼去吃饭。 她就这样不痛不痒站着,看他扔。 直到闻屿择皱起眉,骨节修长手指拎起一件烟粉色文胸——单薄布料悬在半空,水“滴滴答答”往下砸。 ...... 画面带来的冲击过于震撼,两人脸色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皲裂。 “你干什么呀!” 楚璃大喊一声,一个箭步上前夺回内衣。 闻屿择被她吼得手指一抖,操了声。 “老子干嘛了?”他喉结滚动,烦躁道,“你嚷什么。” 楚璃左手抓着湿答答的布料,背到身后。她羞愤瞪着他,窘迫到极点,耳朵红得滴血。 “我自己来!”她推开闻屿择。 这回不怕手弄脏了,一股脑儿将衣服全都装进了塑料盆。 “你先弄。” 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在跟谁置气,小脸鼓着,唇线紧抿。 说完把塑料盆往旁边一搁,手都忘了洗,一步不停地冲出了卫生间。 四下恢复安静。 只有细微的,泡沫啪啦啪啦破碎的声响。 闻屿择无语得很,梗着脖子站在原地。这会儿手指还烫,脸色说不上多难看,更像是一种尴尬的别扭。 真他妈难伺候。 他轻嗤一声,弯腰将出水管拔掉,再扯了花洒过来,将洗衣机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 水流冲刷泡沫,流入排水孔。 花了二十来分钟,反复弄了两三次,水管终于通了。 折腾完,热出一身汗。 闻屿择拧开水龙,捧水洗脸。 镜前,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廓下滑,滴在T恤上,将黑色晕染得更深。 他望着那水滴,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脑海里浮现楚璃那双眼。 高傲,冷然。淡淡的茶色,激动的时候略微泛红。 她一口纯正普通话,说话时情绪收敛得很平淡。高贵自持的模样引人仰慕,不可一世的目光叫人想要驯服。 这样一张脸,这样的眼神,偏偏撞进他的眼睛。 二中没有这样的女生。 整个宁县都不一定找的出第二个。 …… 水珠还未干,闻屿择抹了一把脸。歪靠在洗衣机上,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咬进嘴里。 他垂着头,刚点上,门口晃进一道浅蓝色的影子。 “你…修好了?” 楚璃看他,又去盯他背后的洗衣机。 闻屿择修长手指夹着烟,呼出一口,斜睨着她。 “不然呢?” 掐着点儿回来就是问这句废话? 楚璃双手垂着,站在门口:“我的快递到了。” 哦,找不到路了。 “出门第一个路口左拐,走三百米再左拐。” 宁县的物流不发达,快递站少,整个南桥街就一家。普通物件也不兴什么送货上门,都是自己过去取。 说完半晌,楚璃仍站在原地。 “记不住?” “不是。”她摇头。 闻屿择齿间衔着烟,微仰下巴。 透过薄薄烟雾,用眼神询问:那你还有什么屁事? “我的东西有点多。”楚璃轻声。 所以? “拿不动,你帮我一下。” - 楚璃不知道这事除了找闻屿择帮忙还能找谁。 问过闻琳,说没有小推车,只有一辆经久未用的木质三轮板车。 楚璃不敢想象自己拖着板车的诡异画面。犹豫再三,只得拉下脸找闻屿择帮忙。 ...... 午后一点过,太阳威力十足。 宁县的街道没什么绿化建设,一排老树奄奄儿的,马路上腾着热气。 一阵手机铃声响,闻屿择接起。 “喂…” 他声音懒洋洋。 “晚点儿过去。” …… “屁话怎么那么多,你管老子上哪儿认识的。挂了。” …… 楚璃从小学音乐,对声音有一定的敏感度。 其实闻屿择的嗓音很好听。 清冽,冷沉。 就是习惯拖长音,显出些慵懒和玩世不恭。 闻屿择手机揣回兜里,穿一身黑色,屐着人字拖,“啪嗒嗒”走在前面。 楚璃的衣衫被风吹动,脚尖踢到一块小石子儿。 “刚吃过饭,能走慢点吗?” 前面的人没回头,步子也不减,“还慢,想热死人啊。” 见他态度又不好,楚璃埋怨:“刚才让你也拿一把,你又不肯。” 闻屿择肩膀一沉,停下脚步。 回头是一把花花绿绿的遮阳伞,伞下是亭亭玉立的楚大小姐。 “谁他妈取快递打伞啊。” 他叉起腰,气得想笑,“老子是来下苦力的,不是来享受的。” “......” 楚璃听出闻屿择的讽刺,抿紧嘴唇。 上午帮她修完洗衣机,下午又来帮她取快递。大太阳的晒着皮肤都疼,他还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色。现在光自己打伞,确实不太合适。 楚璃垂下眼睫。迟疑片刻,咬牙跟了上去。 “那一起打。” 倏忽间,少女举着伞凑近。 滚滚热风中袭来一丝淡香。 天气太热,楚璃扎着高马尾,出门的时候换了清爽的T恤和短裤。 其实裤子不短,到了膝盖。但是不妨碍两条白花花的小腿在空气里晃。 阳光一晒,白得刺眼。 闻屿择呼吸稍滞,鬼使神差回想起刚才在卫生间,他捏过的那块少得可怜的布料。 胸口涌上一股难言的躁郁,有电流顺着尾骨往上爬,太阳穴猛地一跳。 闻屿择在心底“靠”了一句,移开视线,抬手挥开她。 “得了,谁特么打你的大花伞。” 楚璃不知道他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撇开眼。 “也好。” 她嗓音清淡,一分不让,“我还嫌你太高,举着手酸。” 11 第 11 章 快递站在一片破旧小区背后。 闷热狭小的板房,水泥地,大大小小的包裹堆得杂乱无序,旁边立一把金属风扇,“呼哧呼哧”转着吹。 “喝什么?” 闻屿择扯着衣领散热,走进去,“哗啦”一声拉开冰柜玻璃门。一排排汽水瓶子渗着水珠,看着清凉诱人。 楚璃收了遮阳伞,不扭捏:“冰可乐。” 闻屿择抽一瓶可乐和一瓶矿泉水,扫码付款,把可乐递给她。 他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大口喝。 额前碎发染着薄汗,透明液体灌进嘴里,喉结滚动,锋利下颌线扬了又扬。 一口气下去大半瓶。 楚璃盯着看了会儿,抬眼,对上闻屿择的视线。 “你就喝白水?”她黑睫眨了下,先开口。 “不爱甜的。” 这时候,老板娘从里间出来。瞥见他身后的少女,挑眉毛调侃:“阿择,新交的女朋友啊。” 楚璃漠着一张脸,她不喜欢被赤裸裸的打量。 心说闻屿择怎么跟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闻屿择喝完水,手腕一压,将瓶子抛进装垃圾的纸箱。 “哪儿啊?我怎么没看见。” 老板娘知道他贫,笑着啧了声,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回头惹生气了,看你上哪找第二个。” “漂亮顶什么用。” 闻屿择懒声,转着脖子活动,“遇到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累的可是自己。” …… 楚璃听得心里直翻白眼。 懒得耽误,直接报上电话号码。 老板娘在电脑上查了下,两秒过后,抬起一张八卦脸,眼里放光:“哟,这不是你家地址吗?还说不是女朋友?” 闻屿择笑了声,一句都不解释:“那你得问她。” 越说越离谱,楚璃无语死了。 “真的不是,您别开玩笑。” “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老板娘还是那个表情,摆明了不信,“这回东西可不少,我给你们拿出来啊。” “谢了老板。” 快递站又脏又闷,闻屿择热得脖子背上全是汗,回头朝楚璃抬下巴,示意她站到门口通风的地方去。 楚璃没说什么,站到门口。 不一会儿,七八个包裹齐刷刷摆到地上,有大有小,全都脏兮兮。 闻屿择弯下腰,抱起两个最大的。 “过来搭把手。” “挨个儿放啊。”他想到什么,进一步解释,“大的放下面,小的放上面。” 楚璃看他一眼,走过去:“我不是傻子。” “一开始我也这样以为。” ...... 楚璃知道他在讽刺洗衣机的事。 撇开眼,捏着裤管蹲下身,开始逞强:“你帮我拿一半就好,剩的我自己来。” 高马尾衬出优秀的脖颈曲线,一张脸精神又漂亮。 她将两个小包裹扔给闻屿择,自己又拿了两个,把遮阳伞放到最顶端。 不等她进行下一步,闻屿择“啧”了声。 “全扔上来。” “这两个不重。”楚璃偏头说。 闻屿择皱眉,变得不耐烦:“叫你全扔上来,快点儿。” 声音大,凶得很。 楚璃“哦”了一声,把包裹全都垒上去。 外头太阳依旧很晒。蝉鸣声无休无止,树荫下也不凉快。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包裹不少,还重。闻屿择热得不想说话,只想赶紧回家冲个冷水澡。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浅白皮肤上。他的身形削瘦凌厉,却浑身是劲儿,手背青筋凸显,脚上一双人字拖。 奇妙融汇出一种少年气,和蓬勃的力量感。 楚璃打着伞,提半瓶可乐,慢腾腾走在后头。 她盯着少年的背,想起之前种种,弯唇笑了下。 来宁县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头一次这样放松。 闻屿择看起来混,还凶得很,其实本质并不太坏,还前前后后帮了她许多。 这要是换作刚来那天,简直想都不敢想。 回到家,闻屿择将包裹抱上二楼,堆在楚璃卧室门口。 “特么的热死了。” 他直起身,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黑色T恤被浸湿,头发也湿了。 “剩下的自己弄,先去洗澡了。”闻屿择说完,转身要走。 “等一下。”楚璃叫住他。 受人帮助,当然得感谢。基本的礼是不能少的。 可是闻屿择不爱甜的,奶茶肯定不喝,送其他东西也不合适。 在这里她没有相熟的同龄人。如果单独请闻屿择吃饭,他不一定会答应。而且就他们俩,那画风也太奇怪了。 思来想去,楚璃挑选了最直接的方式。 “你手机号多少?” 闻屿择站定,眼皮一掀,“干什么。” “给你发红包。”她轻声说,从兜里摸出手机,划开屏幕,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 话音在走廊回荡,气氛发生微妙转变。 闻屿择默了片刻,漆黑瞳眸注视她。差点忘了她那些让人火大的本事了。 他轻嗤:“钱多得花不完了?” 话有些刺耳。 楚璃划手机的动作一顿,抬起眼:“你帮了我的忙,为表感谢我给你发红包,有问题?” 他们还没熟到帮忙不必计较的程度,也不是可以随便请客吃饭的关系。 楚璃以前跟同学也会偶尔发红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她暂时忘了。 这里不是北城。 闻屿择不是她那些同学。 “我让你谢我了?”闻屿择偏头,眼神冷下去。 楚璃吞咽一下,深深吸气。 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哪个语气踩到他了。 “没有。”她轻声说,“但我不习惯欠人情,发红包是出于感谢,你不用这么敏感。” ...... “不习惯欠人情…” 闻屿择垂眼,低声重复。 呵。 帮她修这个搬那个,一身弄得又脏又臭,他他妈热得都要炸了。搞了半天,这位睥睨众人的大小姐,还真把他当苦力。 “行啊。” 闻屿择往墙上一靠,不耐烦皱眉,脾气说来就来:“加上昨天那档子事儿,你打算给多少?” 什么。 他眼皮耷拉下来,阴沉着脸,带着攻击性的语气。 楚璃愣了两秒,读出他眼里的戾气,震得张不开嘴。 “算不出来?” 闻屿择盯着她的眼睛,拔高音量,一字一顿质问,“你陪一次酒该多少,总有个价吧。” …… …… …… 楚璃睁大眼,胸口翻江倒海。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难堪的字眼,被逼上绝路,随便抓起一个东西朝他扔过去。 “混蛋!!!” 伴着一声咒骂。 遮阳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呲啦呲啦响。最后张牙舞爪地,狠狠打在闻屿择脸上。 - 宁县的傍晚沉寂下去,喧嚣落幕。 鸟儿啼叫归巢,些许个贪玩的小孩在街边逗留。 屋子里没开灯,黑压压的。 楚璃躺在黑暗里,仍穿着出门那身衣裳。黑发胡乱披散着,有几根□□涸的泪水黏住,贴在脸颊上。 她抬起手,指尖撩开一缕,皮肤被牵扯出轻微的痛感。 楚璃缓慢眨眼,想起了刚才那个梦。 她梦见自己小时候,妈妈带着她去海边。蓝天白云底下,年幼的她在沙滩上奔跑,浪花打在粉嫩的小脚趾上,她咯吱咯吱地笑, 妈妈也笑,远远对她挥手。 梦的后半段,变天了。 灰蒙蒙的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楚璃回头,妈妈不见了。 她大声喊,大声哭。海滩上一个人都没有。 黑色巨浪翻滚,她躲不过,最后被卷入暗无天日的深海。 “咕噜咕噜——” 耳朵里灌满水,像是海的哭声。 她不停下坠,窒息,绝望无以复加。 在溺死的前一刻,楚璃听到有人闷闷问了一句—— “算不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 然而场景一转,她走进一条黑暗的小巷。 一个寸头男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拖到桌子前,压着她的肩,一杯一杯地灌她酒。 酒很咸,夹杂着沙砾。 楚璃整个喉咙被堵住,胸口翻涌,喝得想吐。 拼命挣扎着,她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闻屿择蹲在街角,叼着烟,火星明明灭灭。 他嘴角噙着笑意,极其凉薄地注视着这一切。 楚璃凝噎,发不出声音。 忽明忽暗中,她看到闻屿择呼出一口烟,用嘴形对她说了四个字: 楚大小姐。 …… 夕阳陷落,一抹艳红打在半阖的窗户上。 楚璃在一片冰凉中醒来,沉静片刻,她抬起手背,虚虚挡在眼皮上。 拜闻屿择所赐,她头一次尝到了失控的糟糕滋味。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或许闻屿择说得对,她就是个傻子。竟然在跟他缓和关系这件事上心存希望。 她低估了闻屿择的恶劣,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楚璃深吸一口气,胸口仍闷得发紧。 辗转反复,还是搞砸了。她自问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但是这回她想躲,想彻底逃离,却被一张无形的网罩着。 走投无路,又无处遁形。 楚璃手撑着床铺坐起,“啪”地一声按开床头灯。 白光刺眼,她揉了揉胀痛的眼睛,视线重新聚焦。 屋子乱得让人陌生。鞋子,衣服,纸箱,乱七八糟堆了一地。 哭够了,也哭累了。 楚璃把头发挽起来,穿上拖鞋,一件一件开始收拾。 心里能不能忍受,都得受着。事情过不过得去,生活都得继续。 这里是宁县,不是北城。 就算天马上塌下来,也不会有人拉她一把。 她只剩自己。 12 第 12 章 “都是上高二的人了,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周末整整两天,只布置了一张卷子,还有题都做不完的!” 数学课上,陈老头站在讲台发飙:“课代表给我统计一下,凡是最后三道大题一个字没写的,全部给我抄十遍!” 底下顿时民怨沸腾:“什么啊...抄了也记不住啊。” “记住了也不会考原题啊,数学抄错题?这不浪费时间嘛...” “你想抄哪科,我去帮你争取?” 陈老头瞪着起哄的男生,叉腰痛骂:“还有,谁跟你说没用的?一字不漏抄上去,还能得1.5的公式分!” 楚璃对周遭充耳不闻,握着笔,在草稿纸上演算题目。 潘朵心有余悸,“呼”了一声:“看来陈老头今天心情不好,还好提前把卷子补完了。” “不是说想提分数。”楚璃垂头,笔都没停,“抄作业可提不上去。” “......” “主要是不会的太多了。”潘朵惭愧说,“看到题目就脑壳痛,不知道从何下手。” “遇到不会的及时问,累积多了更学不懂。” 楚璃嗓音轻柔,恰给人一种坚定的力量感。 潘朵眨了眨眼:“我我我尽量,这节课一定认真听讲。” ...... 下课铃响,陈老头夹着教案走出教室,不出两秒,又倒了回来。 “宋淮,还有那位新来的同学,叫什么来着....” 班上有男生兴奋喊:“叫楚璃!” “哦对,楚璃同学,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楚璃抬头,轻轻应了一声,合上书本出了教室。 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学生凑一起讨论:“诶诶,喊他俩干啥啊?” “还能干啥,宋淮两耳不闻窗外事,肯定跟数学竞赛有关呗。” “宋淮数学牛逼我知道,可是那位新来的大美女,脑子能这么好使?” “你没听说人家是北城重点中学的尖子生?这什么概念,实力甩咱们几条街好吧。” “切,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从教室到办公室,要穿过一整条走廊。 外头阳光正好,有学生在嬉笑打闹。 楚璃前面的男生高高瘦瘦,一身校服板正。她对他的印象来源于潘朵,听说他成绩很好,是二中学霸。 两人没说话,一起到了办公室。 不出所料,陈老头找他们果然是说竞赛的事。 “楚璃同学,我认真看了你这次的卷子,不错,很好!” 楚璃弯了下唇,没说话。 先前被罚抄的同学不免有些冤枉。这次卷子虽然只是周末作业,但难度不低,后面三道大题都是历年高考真题。 而楚璃和身边的宋淮一样,出人意料得了满分。 “上学期的成绩单我也看了,数学成绩很突出啊。有没有兴趣参加竞赛?”陈老头笑着问。 没有谦虚,没有犹豫。 楚璃表情平静,回答说:“有。” 说实话,二中的师资水平入不了她的眼。 但是参加竞赛就不一样了。初赛之后就是省里的复赛,有机会遇到旗鼓相当,甚至更优秀的对手。 陈老头眯着眼,满脸欣慰。 有实力又有自信的学生,在二中并不多见,宋淮算得上一个。现在多了个楚璃,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他放下保温杯,从抽屉拿出一沓卷子。 “这是我专门花时间整理出来的,对你们准备竞赛有用。” 说着递给宋淮:“拿下去给楚璃同学复印一份,你们把题都做了。国庆过后就是初赛,时间不多了,你们要认真准备。” “好的老师。” 宋淮接过试卷,两人一道出了门。 他不开口,楚璃自然不会主动搭话。 两人并排往回走,快要走到七班教室,楚璃无意识地抬了下眼。 她看见门口栏杆边,站了四五个人。有趴着的,有蹲着的,站姿各有千秋。 闻屿择也在其中。 他靠着栏杆,模样懒散,校服领口松开一颗。垂着头,碎发有些长地搭在眼皮上,手里握着一只粉色手机,横着屏在打游戏。 旁边站了个高挑的女生,长发披肩还化了妆。她凑得很近,兴致勃勃盯着屏幕看。 楚璃眨眼,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那天过后,他们没再说过话。连在家里遇见的次数都很少。 就算不得已撞上了,也都冷着脸,目不斜视掠过对方。 走廊有不少学生打闹玩笑。楚璃和宋淮并肩走过,吸引不少人注意。 贺涛眼神追过去,用手肘去拐旁边打游戏的人。 “诶诶,你快看。” “看什么看。”卓颖一把拍开他的手,抱怨的语气,“没见他帮我上分儿呢。” 贺涛手背被拍出一道印子。龇牙咧嘴,没好气说: “轻点儿!一个女的这么暴力,追得到人才怪呢。” “姐姐早换口味了。”卓颖不以为意,哼了声,伸手欣赏自己新涂的指甲。 卓颖追过闻屿择的事,很多人都知道。 她贪图他那张脸,送水送零食,发了狠地追。然而闻屿择空有一张帅脸,没心没肺没心肝儿,从来不把她当女人看。 “我现在喜欢内敛些的男生。就像我家男神,成绩好,长得好。上次升旗仪式我跟他对视了,眼神真的巨温柔。” “哈?你管六班那冰块脸叫男神?” 贺涛翻了个大白眼,朝前面抬下巴,故意酸她,“你别说,这两个好学生站一块儿,气质还挺搭。” 卓颖抬头,目光警告说:“我跟你说,别乱给男神起绰号,我——那女的谁啊?!” 关于这个问题,贺涛也想知道。 “你问阿择,他认识。” 被点名的人垂着头,眼皮都没抬一下。 下颌收紧,唇线抿着,修长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传出阵阵厮杀声。 “诶,什么时候认识的漂亮妹子。” 卓颖朝那边盯了会儿,又转头去看闻屿择,“气质挺不错啊,改天介绍给大伙儿认——你这眉角怎么破了?” 透过少年额前的碎发,卓颖隐约看到一道刮痕。 很短一条,深红色的,像是刚刚结痂。 正抬手想碰,闻屿择不耐烦挥开。刚好一局结束,“咚”地一下把手机扔给她。 他嗓音沉得吓人:“知不知道你很吵。” “我——” 卓颖想反驳。 察觉到闻屿择语气冷,眼神更冷之后,硬生生止住了。 贺涛毫无察觉,不知死活继续调侃:“你现在抬头已经晚了,人都已经回教室——” “你也给我闭嘴。” 闻屿择沉声,气场极低。抬起头之后,眉角暗红的口子更加明显。 上课铃响,他步子猎猎回教室。 剩下卓颖跟贺涛面面相觑。 这大清早的,吃炸药啦? - 中午放学。 楚璃做完一页课后练习,收拾东西去食堂吃饭。 她之前试过,晚二十分钟过去人会少很多。不用排队打菜,也不用挤来挤去。 然而今天却失算了。 不知是什么情况,都这个点了食堂竟然人满为患,到处都坐满了。 楚璃端着餐盘,扫了一圈,没有宽敞的位置。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距离最近,两个男生旁边的位置—— 宋淮和一个平头男生在吃饭。平头不停地说着什么,宋淮安静吃着,没什么表情。 楚璃决定采取就近原则,端着餐盘过去。 “请问这里有人吗?”她轻声问。 平头是高二六班班长,叫周嘉树。 他愣了两秒,赶紧摇头:“没人没人,你坐。” 楚璃礼貌笑了笑,坐到宋淮对面。 空中充斥着食物的香气,和学生们的说笑声。 衬得这一桌格外安静。 两名刚被数学老师钦点竞赛的学霸,竟然还没说过一句话。 楚璃对此不以为意,就着菜吃了一口米饭。 她打算吃完慢慢走回教室,消消食,再趴着休息半小时。 “口味这么清淡?” 一道温和的男声。 楚璃抬头,见宋淮扬眉,盯着她碗里的菜。 她嗯了声,如实回答:“吃不惯。” 沉默被打破,话就跟着多了起来。 “校门口那条街美食多,有好几家北城风味的餐馆,味道都不错的。” 周嘉树热情介绍,试探性地加了一句,“有机会的话,可以一起去试试。” 楚璃微微弯唇,不置可否。 她对宁县的一切都没兴趣。没心情,也没时间去寻找美食。 上学期间都吃食堂,只偶尔去小卖部买点牛奶和面包。 “高二教材都学完了吗,数学。”宋淮问。 话题突转,楚璃顿了一下回答,“学完了。” “微分呢?” “嗯。” 宋淮盯了她一秒,声音平淡说:“你挺厉害。” 楚璃笑了下:“厉不厉害,考完试才知道。” 说话间,周嘉树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摸出来,看了眼说:“又是七班的卓颖。” 楚璃正夹菜。听到七班两个字,脑子里莫名浮现闻屿择靠在栏杆,拿着女生手机玩游戏的样子。 “催我把你推给她。” 宋淮淡淡瞥了一眼,不做反应。 周嘉树将手机摊在他面前:“你倒是说句话呀。” 宋淮继续吃饭,头都没抬。 “你推了也没用,我不加陌生人。” ...... 过了用餐高峰期,食堂的人慢慢少了。 学生陆续涌出,一个短发女生慢慢走进来。 楚璃吃完饭起身,一眼看见了张若珊。 她逆着人流,动作慢吞吞的,想不注意都难。 时间很晚了,有些窗口的菜已经卖完,在收摊了。食堂没什么人,空荡荡到处都是位置,而张若珊简单打完菜,毫不犹豫地坐到了食堂最角落。 楚璃和宋淮二人一起,将餐盘放到收餐台。 她说不清楚,张若珊和其他人到底哪里不一样。 周身的孤僻感? 总是低头走路的姿态? 或者两者都有。 “你怎么了。” 头顶的声音温和,中断她的思绪。 楚璃摇摇头,见宋淮低头摸出手机。 “你的手机号多少?” 楚璃睫毛一颤。 鬼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这句话这么敏感。 “做什么。”她问。 宋淮压了下眼镜,神色浅淡:“加个微信,以后多交流。” 13 第 13 章 中午休息时间,校门口很热闹。 学生扎着堆,三五成群,奶茶店和文具店生意都很好。 宋淮垂头,将刚复印好的一沓试卷递出去。 “我们要去一趟书店,你来吗?” 楚璃接过,还有点烫手。她把试卷抱在怀里,婉拒:“不了,我打算回教室休息会儿。” 宋淮没说话。 “那好吧。”周嘉树撇嘴说,“我们先走啦。” 三人道别之后,楚璃去隔壁店挑了一杯手工酸奶。付了钱,提着袋子独自回学校。 初秋季节,气温一丝未减。 学校篮球场一群男生在打球,挥汗如雨,荷尔蒙爆棚。场边还站了几个女生,顶着烈日,一脸雀跃地观看。 “咚”地一声,篮球砸到篮板的声音。 闻屿择将球回传给贺涛,后者反应慢了半拍没跟上。眼看篮球砸在地上跳起来,一路滚出场地。 最后停在路过的一名女生脚边。 “同学!” 贺涛想偷个懒,支着膝盖喊,“麻烦把球扔过来。” 男生们都等着球。 闻屿择撩起衣摆擦了把汗,视线跟过去。 天空中飘来一朵云,正好挡住太阳。 少女校服整洁,马尾柔软垂在脑后。怀里抱着一踏卷子,左手提了个酸奶。 光线在周身晕开一圈,她黑睫轻轻地眨,淡漠看着这边。 一群人噤声。 闻屿择插腰,偏着头看她。 两人隔着十来米,面无表情对视。 ...... 过了两秒,他看见楚璃弯下腰,伸手捡起满是尘土的篮球,走了过来。 众人目不转睛。 贺涛舔了下嘴唇,站直了:“谢谢啊。” “该我谢你。” 楚璃笑着将球递给他,由衷说,“谢谢你那天帮我出头。” 她嗓音微哑,含着浅浅笑意。 黑睫长翘,五官漂亮,一张脸毫无瑕疵,像只精美的洁白瓷器。 “没没没事儿。” 贺涛挠挠鼻子,又挺难为情地低下头。 但是出头归出头,他也被打了,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被这样当面提,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尴尬。 “职高那群傻逼就是讨打,以后他们再敢来,我——” 贺涛语气羞赧,再抬起来,看见楚璃已经抱着卷子,转身走远了。 “......” 一群男生将他的窘状尽收眼底。 肖琦山笑骂:“贺涛,你他妈还打不打。” “人都走远了,你在那儿傻站着。” “哈哈哈哈...” “滚滚滚。” 贺涛抱着篮球过来,啧了两声,“你们是没看见女神笑起来有多甜,简直谁看谁心动...” 甜? 闻屿择嗤了声,抢过他手里的篮球。 “眼睛不要就捐了。” “靠。” 贺涛瞪眼,两步跟过去,不怕死地又去挑他:“你们好歹认识一场,老实说,真没心动?” 闻屿择掀起眼皮,冷淡道:“我心动你大爷,傻逼。” - 第二天早自习。 楚璃背完单词,端着水杯去开水房接水。走到门口时,碰上了迟到的叶铭茜。 叶铭茜一头羊毛卷披在肩上,化了淡淡的眼影。 说不清为什么,楚璃觉得她今天看自己的眼神,除了和往常一样的不爽之外,还参杂了些其他意思。 楚璃无暇关心,淡淡掠过她,接了水直接回座位。 刚坐下,潘朵凑了过来。 “原来...”她顿了下,“你跟闻屿择认识啊?” 楚璃不知道八卦传得这么快。不过七班那群男生开玩笑不着边,而闻屿择也不像会为了这种事,专门去堵人的嘴。 事情迟早会被传开。 楚璃舔了下嘴唇,拿出课本,承认:“嗯。” “他还送你回家?” “算不上,只是顺路而已。” “哦,原来是住得近啊。”潘朵趴在桌上,一脸意犹未尽,“那你们——” “我和他不熟。” 潘朵见她严肃起来,抿起嘴噤声。 “真的,除了你说的...住得近...”楚璃顿了下,又继续说,“我们和陌生人没区别。” 潘朵又哦了声:“我就说你们还没到那一步,叶铭茜还不信。” 楚璃听得直皱眉。 “哪一步?” “就…他追你嘛。” 楚璃深吸一口气。 “其实叶铭茜比谁都清楚,闻屿择对我们学校的女生不感兴趣,他根本不会追女孩子。” 楚璃略扬了下眉,嗓音轻柔:“那他是属于,兔子不吃窝边草?” “也不是,我刚才说得不准确” 潘朵摇头,“不止我们学校,其他学校的追他也不肯答应。听叶铭茜说的是,他对高中生没兴趣。” 楚璃轻微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一点她倒是没料到。 一个打架逃课,烟不离手的不良少年,估计校规都违反了个遍,唯独不搞早恋。 还真是混混中的一股清流。 - 时间一晃而过。 楚璃渐渐习惯了这场心照不宣的冷战。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她和闻屿择变回两个陌生人。 正如她一开始期望的那样。 楚璃将心思全部花在学习上,对班级同学不排斥,也不融入,始终和这个集体保持一定的距离感。 直到这天发生的一件事,将平衡彻底打破。 午后校园人少,安静得很。 楚璃吃了饭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绕道去图书馆,借了一本参考书才回来。?? 这个时间点,教室依旧没什么人。但奇怪的是,中午长期在外游荡的潘朵,竟然神奇地坐在位置上写作业。 而那群招摇的小姐妹,一个都不在。 楚璃坐回位置,笑了下:“今天回来这么早?” 潘朵拿笔的手一顿,明显愣了下。 “没事做,回来把英语卷子写了。” 楚璃点头,没多问。将借来的书放在桌上,起身打算去一趟卫生间。 快走到门口,她听到潘朵喊:“你去哪?” 楚璃回头:“卫生间,你去吗?” 视线碰上的一瞬,她看见潘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不去...” “怎么了吗?”楚璃问。 “没怎么。”潘朵抿唇,“你快去快回吧,我有一道数学题想问你。” 潘朵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处处都透着反常。 做着英语卷子,又要问数学题,一定有问题。 楚璃纳闷往前走,来到卫生间门口,听见两道女声: “东西放哪儿了?” “不...不是...是我拿的。” “你抖个屁,到底是拿了还是没拿啊。” “真...真不是。” ...... 难怪潘朵一听到她要去卫生间,反应这么奇怪。原来她的小姐妹在卫生间欺负同学。 楚璃心里莫名发沉,说不上什么滋味。 她在门口静了几秒,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后脚尖转动,“嘎”地一声推门走进去。 太阳从天窗照射进来,投下一小块光斑。 卫生间内一共有四个女生,叶铭茜,两个跟班。 不用想,旁边还站着一个张若珊。 她的黑框眼镜罩住大半张脸,缩着脖子站在墙角。而她脚边地上,摊着一只浅蓝色书包,拉链敞开,里眼镜盒,笔袋,文具等物品散了一地。 楚璃没出声,施暴的三人也没说话。都仰着下巴,目光警惕瞪着她。 卫生间里安静得诡异。楚璃望了眼一地的狼藉,什么都没说,抬脚绕开进了隔间。 她没见过校园霸凌,更没经历过。她觉得滑稽,更觉得难以置信。 这种感觉有点类似刚来到宁县的那天。 混乱,恶劣,奇形怪状得让人窒息。 楚璃从隔间出来,外头几人还是刚才的姿势和神态。 堂而皇之,变都没变一下。 仿佛得等她这个闯入者离开,她们才方便进行下一项环节。 气氛僵着,楚璃面朝着门口。 她想走,却挪不动脚。 最后,楚璃闭了闭眼,看向为首的叶铭茜。 “你们在做什么。” 叶铭茜双手环胸,靠在水池旁。 旁边的刘梦不忿,抢先开口:“有你什么事儿?” 楚璃眸光淡淡扫向后者,嗓音平静:“公共场合,你影响到别人了。” “我靠,你挺狂啊。” 刘梦早就看她不爽了,今天正好,她自己跑来堵枪眼上。 “是这个傻子先偷了我的东西,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儿,跑来这儿指手画脚?” 换作以前听了这些污言碎语,楚璃一定会羞愤难堪。 然而来宁县半个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见识了一遍,心理承受能力被迫得到增强。 楚璃睨着她,像在看一只情绪化的猴子:“你先搞清楚,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 刘梦倒吸一口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了半天戏的叶铭茜直起身,往前跨了一步。 “上完厕所就走。” 她盯着楚璃的脸,细细打量,“我给潘朵一个面子,你别没事儿找事儿。” 楚璃皱了下眉,觉得好笑。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夹在这样一层关系里。 “你不用给谁面子。” 她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朝张若珊抬了抬下巴。 “有证据就找学校举报给处分,没有证据就放人回教室。这么简单的事儿,何必扯这个那个。” 少女表情柔和,平淡自若。 轻飘飘一句,没有多余的情绪,却字字带刺。 “你!” 刘梦忍不了,嘴里骂了句脏的,“老子今天不收拾你...” “算了。” 叶铭茜按住刘梦的肩,轻轻捏了下,“你那东西再好好找一下,我们别冤枉好人。” 刘梦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叶铭茜竟然要放过她。 还想说什么,被叶铭茜拉着胳膊出了卫生间。 “茜茜你做什么?怕她?” “对啊,早就看她不爽了,今天倒自己堵上门儿来了。”另一名女生附和。 叶铭茜手指勾起一缕羊毛卷,有一搭没一搭绕着,“卫生间就我们几个人,收拾她有什么意思。” 她垂着眼,意味不明笑了笑。 “以后有的是她受的。” ...... 三人离开后,楚璃一言不发往门口走。张若珊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进书包,匆忙跟上去。 “谢...谢谢你。” 张若珊扶了下黑框眼镜,笑着道谢,“今天帮...帮了我。” 楚璃看了她一眼,抿起嘴唇。 没错,张若珊有生理缺陷,还很明显。 那又如何。 青春短暂,她凭什么被几个垃圾肆意践踏,当成笑话一样活着? 楚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如果她们再过分,你可以告诉老师,或者让家长干预。实在待不下去就转学,委屈谁也别委屈了自己。” “这条路走不通,就走另一条路。有些事情换一个角度看,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楚璃轻声说完,掠过一脸茫然的张若珊回了教室。 她说不清为什么,竟跟她说了那么多。 但肯定不是出于怜悯,也不是什么正义感爆棚。 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怪诞,交织错乱,让人憋得慌。 - 叶铭茜三人并没有回来,教室里零星几个学生,趴着在睡觉,潘朵也还在座位。 楚璃回到位置,拿了课本出来。 潘朵不停地小幅度扭头过来看,想忽略都难。 “要问数学题吗?哪道?” “没有。”潘朵摇摇头,问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 楚璃放下课本,看着她,“你呢?想说什么。” 潘朵绷起嘴唇。 “你也认为张若珊偷了她们的东西,活该被欺负?”楚璃声音有些冷,问得直白。 其实“施暴者”中除了主导者,大部分人不一定有鲜明的派别界限。 她们或许开朗,善良。但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被划分,主动选择站在强势者一方。 从而逐渐同质,分化成执刀的一份子。 潘朵抬起眼,忙摆手辩解:“没有,我根本就不想参与。” 潘朵的确没有施暴,甚至为了避开,刻意留在教室。就算暴力发生在身边,也能心安理得地麻痹自己:我没参与,我没动手。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默许了这件事。 “我不喜欢她们这样。” 潘朵声音微弱,“可是,我们从初中就认识了。那时候不太懂事,就稀里糊涂混在一起....” 楚璃垂眼,盯着面前的白色纸页。 良久。 “她们是你的朋友,不用和我解释。”楚璃抽出一支笔,在潘朵摆了一中午的卷子上点了点。 “成绩搞上去,比什么都重要。” 14 第 14 章 大雨哗啦啦下了一夜。 房屋被雨水冲刷浸渍,空气中都带上了潮湿的霉味。 楚璃早上醒来的时候,鼻子堵住,嗓子也有点干。她起床用热毛巾捂了下,喝下一杯热水,还是没有缓解。 估计是夜里着凉,感冒了。 楚璃望着镜中的苍白脸孔,轻微叹了口气。 从衣柜里拿了件长袖衫,再在外面套上校服外套,才背着书包去公交站。 一早上天气都阴沉沉。 拜昨晚的大雨所赐,操场还是湿的,大课间不用出早操。 大部分学生窝在教室。睡觉的,聊天的,更有甚者拿出扑克打牌的,闹哄哄的得像菜市场。 楚璃被吵得静不下心,脑袋有些昏沉。她将书本合上,趴在桌上休息。 趴了不到半分钟,突然有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下桌子。 楚璃惊了一下,抬起头来看—— 课桌被撞歪,摆在上面的课本掉到地上。 视线往前,一道女生背影大摇大摆走过去。而叶铭茜坐在斜前方课桌上,敲了个二郎腿。在楚璃看过去的一瞬间,叶铭茜慢慢低下头,若无其事拨弄自己的指甲。 楚璃没有把课本高高垒在桌上的习惯,甚至都没有放到桌角边。像刚才那么撞一下,课本不可能掉到地上。 意思就是,她的书是被人故意扔的。 “捡起来。” 楚璃对着那道背影喊了一声。 声音不小,周围一圈人都听到了。刘梦站定回头,指了指自己鼻尖。 “我?”她哼笑一声,“凭什么?” “你扔的当然你捡。” 楚璃嗓子不舒服,说话带着闷闷的鼻音。 刘梦一脸不屑,大声嚷道:“过道那么多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扔的?” “过道那么多人,怎么就你一个人回头?”楚璃反问,“对号入座?” 她刚才没喊名字,刘梦不打自招地回了头。 如果真是不小心撞到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刘梦愣了好几秒,后知后觉地一阵恼怒。 她转身走过来,皱着眉,气急败坏道:“靠,老子说了没扔。” 闹出动静,不少学生看过来,大部分都是事不关己的八卦心态: “这个新来的平时不都挺安静清冷的嘛,怎么惹上刘梦了?” “谁知道呢,或许她惹的不是刘梦,是叶铭茜。” “啊?怎么惹到叶铭茜了?” “你没听说她和闻屿择的事,有一次晚自习还送她回家了。” “我去,那可有戏看了…” ...... 楚璃盯了会儿刘梦,又扫向四周。 潘朵恰巧不在,一圈人她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她现在头昏脑涨,没力气跟刘梦扯,而且现在的局面她明显不占优。 楚璃轻轻看回刘梦,眨了下眼:“真不是你?” 刘梦见她态度软下去,嚣张气焰更盛。叉着腰,扬眉厉声说:“废话!” 气氛僵持住。 叶铭茜坐在旁边,嘴角挂着笑,旁边一个跟班低头跟她说了什么,也在笑。 她们想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转学生很久了。这次让刘梦搞她,就是等着看她忍气吞声的样子。 成绩好怎么样,长得好怎么样。 二中的规矩她不懂? 没关系,她们来教。 周围齐刷刷十几道视线,都等着楚璃的反应。 楚璃垂头,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书,语气轻飘飘: “那算了。” “……” 那算了? 刘梦睁大眼睛,一点都不想就这么算了。接着,她看见楚璃弯下腰,不急不徐将课本捡起来,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 一拳打在棉花上。 对方一脸漠然,根本毫不在意。 明明她才是被作弄的那一个,却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刘梦憋着火,仍不想放过:“不算了你还想怎么?你有证据吗?冤枉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她表情愤懑,还没怼够,却见楚璃慢慢坐回位置,将课本放进抽屉,双手趴回桌子,脑袋埋上去。 睡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失去兴致,纷纷散开。 刘梦被无视掉,眼睛瞪成铜铃,气炸了。 然而楚璃一身疏离冷淡的气质强烈,睡觉的动作又太过理所当然。 她在一旁咬着牙,想发作又找不到理由。 正好这时,潘朵踩着预备铃声回教室。 “怎么啦刘梦?”潘朵问。 刘梦一脸不畅,懒得回答。 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 风带着力道,吹开空中堆叠的乌云,变得薄薄一层。 天光泄露出来。 宁县的气候跟人的脾气一样,捉摸不透。说是降温,中午竟然开始出太阳。 一度以为会被占掉的体育课,奇迹般地逃过一劫。 同学们兴奋地换上短袖,结伴前往操场,只有楚璃穿得厚,慢腾腾走在后头。 做完热身运动,体育老师扫了一眼队伍,手指朝里一指: “这位女同学,捂这么多干啥呢?” 众人闻言,纷纷侧头。 隔着一列队伍的潘朵举了下手,替楚璃回答:“老师,她感冒了。” 体育老师是一名严厉的中年女人,平时不允许学生随意请假。她见楚璃乖巧,白白净净的,难得心软一次。 “那就...去场边坐着休息。” 楚璃轻轻点头,顶着一众目光出列。 一件长袖加一件外套,穿得确实有点多了。早上那会儿阴冷不觉得,现在太阳光一晒,脖子跟后背都开始发热。 楚璃走到操场边的台阶坐下,脱掉校服外套放在一旁。 阳光温和,风变得幽凉。 额前刘海跟着晃动,她眯了眯眼睛,望着一群学生绕着操场跑步。 少男少女青春活力,跟她以前的同学一样。 但是仔细看,两者又有着微妙的差别。 他们少了收敛,少了深沉。 每个人的表情截然不同,却都如出一辙的肆意,直白。 楚璃手搭在膝盖上,遥遥看着他们。 似乎也一同感受到,一种不曾有过的青春活力。 与此同时,楼上高二七班教室。 物理老师正站在讲台发飙:“次次交白卷就你们两个,很得意是吧?ABCD都懒得勾一个是吧?不学就滚,滚去走廊站着。” 话音在教室回荡,全班都在憋笑。 后排两个男生相继站起来,懒懒散散走出教室。 “阴了一上午,现在居然出太阳了。” 肖奇山伸了个懒腰,靠在栏杆上,“外头的空气就是好啊。” 闻屿择瞟了一眼,懒得理这个自欺欺人的傻子。 他这会儿困着,想抽烟。伸手在兜里摸了半天,回想起烟盒在课桌抽屉。 ...... 就算再混,也没混到公然返回教室拿烟抽的地步。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耷拉着眼皮从兜里摸出手机。 阳光正好,学生们都在上课,走廊空无一人。 肖奇山百无聊赖地打哈欠,打到一半,眼睛亮起来:“哟,小女神在上体育课呢。” 他们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学校操场。 闻屿择指尖停下,从手机抬眼,双眼皮压出一道褶皱。 太阳光洒在少女身上,柔和而稀薄。她穿着一件长袖T,长发扎成低低一束,脚步缓慢,背离人群往场边走。 整个人在光晕下显得毛茸茸的。 闻屿择轻轻瞥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过身。 后背抵着栏杆,点开一局游戏。 肖奇山观察他脸色,笑了下说:“我问了涛子,你上周五当着邵俊文的面把他兄弟揍了个半死,就是为了那小女神?” “为她?” 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闻屿择皱眉,语气又冷又不耐烦:“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肖奇山扯了下嘴角,赔笑道:“我有病我有病。” “不过吧,她那长相确实挺祸害人。眼睛跟装着水似的,还一脸清高样,尤其看着你的时候,有点倔又有点傲,啧啧…” 肖奇山摸着下巴说,眼睛望着操场方向。 “你说,她是不是没什么朋友啊?” 闻屿择在心里呵了声。 就那鬼性格,天天用下巴看人,能有什么朋友。 “那我要是贴上去跟她朋友,会不会特容易啊?” 闻屿择眼皮没抬,懒声:“对,特别容易。你现在就贴过去,别在这儿吵老子。” “......” 肖琦山白了他一眼。 再往操场一看,不淡定了:“不对啊,她好像跟人吵起来了?” 闻屿择眉心皱了下,转身看过去。 操场上围了一圈人,楚璃和叶铭茜被围在中间。楚璃手里抓着一件外套,说着什么,还指了一下操场边的某个地方。 离得太远,听不见声音,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也不难猜。 叶铭茜横行霸道,楚璃清冷高傲。 两人碰一起,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肖琦山问:“那女生还是上学期追你那个羊毛卷,叫叶什么来着?” “叶铭茜。” “对!她有些来头的,她哥是隔壁职高的大佬。” 闻屿择收回视线,手机游戏角色已经被击杀,站在泉水等复活。他垂头,烦躁又倦怠地支着栏杆。 叶铭茜什么来头,他一清二楚。 而这位大小姐倒好,好惹不惹,尽惹些不该惹的。 可是这些关他什么事。 人都不拿正眼看他,他没可能再舔上去帮她收烂摊子。 肖琦山趴着栏杆,脖子伸得老长。 “怎么就没一个劝架的?” 闻屿择低眉,不说话。 游戏角色复活,他的手指开始操控屏幕。 “小女神哪吵得过她啊。”肖琦山啧了声。 “不行,我得下去主持公——草,被人抢了!” 手机游戏传出一声惨叫。特么的刚出泉水半分钟,又被人阴死了。 闻屿择不耐烦抬头。 看清操场情况后,脸色沉下来—— 一名校服板正,戴着眼镜的男生出现,挤进人群。 他赶在叶铭茜动手之前,径直挡在了楚璃面前。 15 第 15 章 五分钟之前。 楚璃在场边坐了会儿,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 再回来的时候随意扫了座位一眼,感觉有些不对劲,具体又说不上来。 学生们已经结束训练,开始自由活动。 她的校服外套还在台阶上。 似乎。 比之前放得整齐一些。 楚璃看看操场,又看看躺着的校服。 某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来。 她提了一口气,拎起校服。 乍一看,校服干干净净,没什么问题。 可当她手腕转动,视线下移时,瞬时睁大眼—— 校服背部的白色布料上,被人划上了一把巨大的,黑色的叉! ...... 一朵灰云飘过来,遮住太阳。 学生们朝气活力,肆意欢笑充斥着整个操场。 楚璃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手一抖,校服“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心脏狂跳,那一把黑色的叉触目惊心,像是活生生划在了她的眼睛里。 活了十七年,头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而直接的恶意! 楚璃站在原地,大口吸着气。 过了好一阵,她慢慢闭起眼,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是她们。 只有可能是她们。 早上故意撞掉她的书,想和她正面起冲突。 她们没得逞,咽不下这口气,就变本加厉,卷土重来。 楚璃弯腰抓起校服,不紧不慢地走进操场。 叶铭茜和刘梦倚着双杠站着,一直留意这边,她们收到了预想的效果,嘴角的笑意都藏不住。 楚璃走过去,目光停在二人身上。 开门见山:“在笑什么。” 刘梦偏头,得意洋洋说:“在笑一个傻逼咯。” 学生们听到动静,齐刷刷看过来。潘朵和一名女生正在打羽毛球,也停下活动走过来。 周围站了一圈人,大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眼神隐隐兴奋。 楚璃嘴唇紧抿。 看了眼刘梦,再看向叶铭茜。 抬手,将校服递到叶铭茜眼前。 “那就是承认是你们弄的了?” 她心里清楚,刘梦只是唯命是从的跟班,找她算账没用。 由头到尾,叶铭茜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 叶铭茜一头羊毛卷披在肩上,收起笑。 傲慢上下扫她一眼,装傻:“呵,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都说这么明显了,你还听不懂。” 楚璃呼了一口气,手一扬,校服砸在叶铭茜身上,“敢做不敢认?” 她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叶铭茜惊了一瞬,顿时怒火中烧。 她细眉拧成一团,将校服狠狠扔在地上,瞪起眼呵道:“你敢砸我!” “别生别生气。” 旁边潘朵去拉她的手,劝说道,“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叶铭茜推开她,“你滚开。” 她说完上前一步,抡起胳膊就要扇人,手一挥,没挥动。 手腕被人牢牢卡住,动弹不得。 “这里是学校。” 头顶一道男声,是宋淮。 叶铭茜愣住,被宋淮一推打着绊子向后倒退,差点没站稳,还是刘梦扶住了她。 宋淮挡在楚璃面前,声音冷硬:“你要殴打同学?” “你!” 叶铭茜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恨。 宋淮是个如假包换的优秀学生,背景却十分不简单。 他家境好,父亲是县委书记,舅舅是二中副校长。 学校没有一个人敢找他麻烦。 但宋淮性格冷淡,从不过问班上的闲事。 这会儿为了楚璃,竟然站出来和她作对。 这场戏越来越好看。 周围人见宋淮出手,墙头草倒向一边。 叶铭茜不想被当成猴看,隐忍道: “我说过了,不是我弄的。” 她用力瞪了宋淮一眼,又看向楚璃:“你不是最喜欢讲证据吗,有证据就举报,没证据就拿着你的校服滚。” - 下午放学,教室一阵椅子划过地面声音。同学们吵吵嚷嚷,陆续离开教室。 楚璃站起身,慢吞吞收拾书包。 刚才体育课一番折腾,她鼻塞头疼,感冒加重了。今天晚上不上自习了,打算直接回家休息。 教室人走得差不多了,楚璃抓着校服外套出了教室。走到转角处的垃圾桶,直接将校服扔进去。 布料是被马克笔画的,洗不掉。 只能明天跟班主任讲,重新买一套。 楚璃今天回来得早,一楼全是打麻将的人。 闻琳正在水槽清洗茶杯,看到她吃了一惊:“今天没上自习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晚饭都没准备。” 家里两个学生,一个天天上晚自习,一个时常半夜才回来。 闻琳一个人惯了,晚饭都是随便应付。 “没关系。” 楚璃站在过道,声音夹着鼻音,“冰箱里有速冻饺子,我自己煮几个吃就行。” “你哪会煮什么饺子啊,琳姨一会儿给你煮了端上来。” 闻琳忽又察觉不对劲,擦干手走过来,“这嗓子咋啦?感冒了?” 楚璃点头:“好像着凉了。” “身体要紧,别学得太晚了。明天记得把校服套外面,挡风呢。” 楚璃黑睫颤动,心里微微发酸。 今天的经历实在糟糕。校服已经被她扔了,穿不了。她头晕脑胀嗓子痛,明天去了学校,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她。 但是孤立无助的时候,也有人为她施放善意。 比如关心她的闻琳。 还有今天替她解围的宋淮。 “赶紧回房休息吧,喝点热水。”闻琳见她愣着,又催促说,“一会儿我给你端饺子和药上来啊。” 楚璃弯唇:“谢谢琳姨。” 晚间,卧室亮起一盏床头灯。 莹白光照下,木地板颜色更深一层。 楚璃早早洗漱完,换了舒适的睡衣躺上床。 原本还想看会儿书,却被楼下的麻将声吵得头更疼。 明天的病假也不打算请了,麻将声让人烦闷,休息和学习都不合适。 药力作用下,嘈杂声逐渐远去。楚璃只觉眼皮沉重,抱着被子蜷缩着,慢慢闭上眼。 - 翌日清晨,云层灰蒙蒙地堆在天边。 楚璃休息一夜,身体轻松不少。 脑袋没那么沉了,也没那么怕冷,就是嗓子还干得难受。 楚璃捞起床头的水喝了一口,屐着拖鞋下床。 打开衣柜门,望着一堆衣服发愁。 她的衣服大都是剪裁精致的裙装或套装。 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件米白色的,款式相对宽松的衬衣外套。 宁县二中一向有班级轮值的规矩,今天正好轮到高二六班。 早自习过后,劳动委员安排卫生。楚璃和一个女生负责打扫操场南面的空地。 早晨的操场空旷安静,风很轻,扑在脸上幽凉幽凉的。 楚璃拿着工具过去,将衣袖挽起一截,露出细瘦白净的胳膊。操场每天都有人打扫,没什么垃圾,只是一夜过后,场边的香樟树掉落一地的叶子。 楚璃拿着扫帚,埋头扫落叶。 倏忽间,鞋尖方向出现几道影子。 她抬起头,面前来了三个人—— 叶铭茜,刘梦,还有一个经常跟进跟出,叫不出名字的女生。 昨天的事虽没闹大,但影响力不小。 一同做卫生的女生不想惹麻烦,低下头,提着簸箕匆匆离开。 楚璃无暇思考其他,站直身,握着扫帚的手指缩紧。 “哟,亲自打扫卫生呢?” 刘梦先开口,“怎么不喊宋淮来帮你扫啊。” 楚璃拧眉。 她知道叶铭茜是顺不过那口气的,只是没想到还击来得那么快。 她们今天借口都懒得找,趁着人少直接过来堵她了。 楚璃心里没底,站在原地,神经紧绷着。 跟班女生斜睨着她,轻蔑的语气:“校服不穿,穿个白衬衫,装什么清纯。” 刘梦哼了一声,“不装纯一点,哪有男生愿意帮他挡枪啊。” “哈哈哈...” 楚璃不说话,也不看她们。 叶铭茜优哉游哉走过去,直直盯着她的脸:“不是一口伶牙俐齿吗?不是高傲娇贵得很吗?” “这回怎么不出声了?” 她俯近楚璃的耳朵,气音伴着笑声,“害怕啦?” 旁边两个女生跟着笑起来,肩都在抖。 楚璃轻轻闭了下眼,再睁开:“到底什么事?” “嚯哟,还这么淡定啊?” 叶铭茜得意说完,抱胸绕到一旁,对刘梦使了个眼色。 “没什么事。” 刘梦笑着走过来,突然揪起楚璃的衣领,“把昨天那一巴掌补回来。” 刘梦力气大,揪着她的衣领猛地一推,楚璃跌坐到花台上,后背抵上树干。 她“嘶”了一声,手掌磕到了什么东西,刺得肉生疼。 “松开!” 楚璃抬手握住刘梦的手腕,却挣不开。 刘梦抬起一只脚踩在花台上,死死摁着她。 “看你今天还怎么狂。” “诶,等一下。”叶铭茜出声,笑着从兜里摸出手机。 “我录个像。” 楚璃被钳制住,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辱感。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你敢!” 她头发乱了,脸颊涨红。 “我为什么不敢?”刘梦哼笑。 一扬手,头顶忽然一阵树叶的窸窣声。 ...... 没人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喂。” 一声低哑的少年音传入几人耳朵。 “松开她。” 刘梦回头,愣住。 巴掌没扇得下去。 楚璃惊慌失措推开她,一转头,瞳孔骤然放大。 学校围墙足足两米多高。 闻屿择蹲在上面,一身白色校服,腰后挎着个多余的黑色书包。 逆着光,他的头发松散炸着几根,轮廓与五官隐在一层阴影里,凌厉而张扬。 少年居高临下,漠然看着她。 下一秒。 他单手撑墙,背脊弯出一道弧度。脚一蹬,毫不费力地跳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