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快快病入膏肓》 1、征婚启事 直到踏入这座别有洞天的苏式宅邸,领取了属于自己的“应试”编号,郝晴才终于有了某种实感。 是的,她来了。 为了实现人生少奋斗二十年的愿景而来。 这样的企图很赤.裸,赤.裸得让她有些羞愧。 郝晴缩了缩脖子,冬日的寒风袭过侧畔横斜的枯枝,响起簌簌落叶声,一下子将她的思绪引向一切的发端。 那时,她在招聘网站上浏览信息,不小心点入了一条非常标题党的钓鱼链接——锐宁资本掌舵人知名女企业家于恒秋向社会广泛招募配偶,无任何门槛,先到先得! 诶??? 广泛招募……什么玩意? 配偶……吗? 忽闪了两下眼睛,郝晴不禁吐槽这事儿一看就不牢靠,却还是产生了一探究竟的兴致。 打开正文,里头倒确实是一封行文正式流畅的征婚启事,且对未来结婚对象没有任何硬性要求,欢迎社会各界人士将个人简历和一年内的体检报告发送至指定邮箱。工作人员会在五个工作日内回复初筛结果。 郝晴顺藤摸瓜,查了查这个锐宁资本的公开信息,光看实缴资金和员工规模,即使对金融圈一无所知,郝晴也能够确信这是一家正规的、且实力雄厚的投资企业。 对于这么一桩看起来十分荒谬的征婚启事,网上众说纷纭,流言纷飞。其中较为主流的一种猜测是于总年纪轻轻却身染恶疾,不久于人世的她没有其他亲人。若想将血脉与事业传承下去,那么她就需要在人生最后的阶段凑合找一名夫婿,然后诞育一个孩子。 这是什么鬼? 郝晴颇感无语,自己都没几天活头了,还拼尽最后一口气留个种吗? 女人到底为什么要如此献祭自己…… 但凡这个于总脑子没坑,就不可能为了这种既感动不了孩子也感动不了自己的理由铤而走险。得亏网友们能闭着眼睛以谣传谣,说得煞有其事。 不过嘛,这总归是个机会。 和如此富有的女人成婚,就算吃不到肉,应当也能分到一口汤。随便讨点家用,没准就能抵她在社区老年医院端屎把尿半年的收入了。 郝晴的心思有些动摇,不再是纯粹地看热闹。她找到锐宁资本的官网,首页最上面的滚动窗口第一项赫然就是这份被盗版网站疯转的征婚启事。 官方认证,看来确有其事啊…… 郝晴可耻地为此心动了…… 所以,尽管可以想见竞争有多激烈,郝晴还是决定勇敢地尝试一次。 还未冒芽的蔷薇丛里,一条可供两人并行的碎石小路蜿蜒向前,郝晴收回了零落的思绪,瞥一眼今天特意为应试者竖起的路标指示,摩挲着手里的号码牌,心中忐忑与期许交织。 她被分到的号码是43,据刚才在门口给她发号的那位眉目硬朗的中年男子所说,通过初选的足有100人,她拿到的算是一个居中的位次。 号码大小是随机打乱的还是代表着他们一众人的初选成绩排序呢? 郝晴没有头绪。 其实,关于她自己能进入现场面试的环节,也是挺叫人意外的一件事。她的生平实在太不值一提了,普通院校的护理学专业本科学历,加上两年社区医院护士的工作经验,最惨的在于她目前已经离职,处于待业中。 越是这样剖析,越感希望渺茫,郝晴索性抛开顾虑,加快步子穿过小路,不一会儿便来到视野开阔的中庭。 为与两侧的其他功能区域间隔开来,中庭左右皆设了长条形的围栏,居中是两盏花梨木雕山川花鸟的矮门。精致的镂空洋纸灯在矮门斜前方的灯架上随风轻轻摇晃。这大概就是有钱人的考究品味吧。 举目四望,院内稀稀拉拉到场了一部分“候选者”,姑且先这样称呼吧。 他们和自己一样,虎视眈眈那个可以站在于恒秋身边的头衔,而最终只有一个幸运儿可以得偿所愿。 郝晴挪了挪脚跟,垂下目光看见洋灰地上贴着的数字标签,心都凉了半截。 考核地点被安排在户外吗? 这还是大冬天呢,纵然是下午两点的光景,纵然头顶阳光,也抵不住寒风凛凛。 郝晴揉揉被风剐得生疼的鼻翼,遗憾地望着占据中庭正中心位置的三层房舍。白墙黑瓦,一钩斜阳映上屋檐,却没有为之染上多少暖色。 的确,房子固然够大,但要容纳百来号人就会像沙丁鱼似的挤一罐,各人都施展不开手脚。毕竟有文试就说不定也有武试。 谁知道于恒秋这位大金主心目中的理想情人是否要能文善武呢? 对照着地面上的数字标记,郝晴迈步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碰巧她的前后两位邻居42和44号均已就位,郝晴灵活地滑溜进他们中间。 44号是一个跟她身高相仿的眼镜男,一边屈腿打着哆嗦,一边凑近手机屏幕低声碎念。 郝晴耳朵好,只需偏一偏脑袋,便听清了这位仁兄是在临时抱佛脚。 “于恒秋,女,28岁,血型ab型,身高体重不详,毕业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计量经济学专业。锐宁资本创始人于国平,已故,系于恒秋祖父。于恒秋于2021年正式就任锐宁资本最高合伙人,作为该集团实际经营者……吧啦吧啦^%#&……” 眼镜男温吞吞的声音很催眠,郝晴听得直犯晕,不过光听这么一段也知道,他搜集来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公开信息。 郝晴实在不认为于大金主后面会出这么无聊又浅显的考题,遂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身后人身上。 这时,仿佛接续似的,排在她前面的42号忽然转过头来,在两人目光相触的一瞬,对方露出欣喜的微笑。 郝晴一头雾水,难道咱俩认识? 这位站姿挺拔的42号显然比缩头缩脑的44号具备更多竞争力。他比郝晴高半个头,约摸有180公分以上,穿着版型挺阔的衬衫西服,看起来至少阶级上距离于大金主更为接近。 在郝晴打量他的同一时间,42号也从头至尾将她看了一遍,唇边的微笑愈发兴味浓厚。 “小姐,虽然这样说有些冒昧,但你真的很漂亮,让我忍不住将这份惊艳宣之于口。”42号朗声说道。 郝晴拨开钻进衣领的一绺头发,奇怪地瞅着他。 为了今天这场征婚选拔,她确实也稍微打扮了一下,上半身是米色的薄羽绒服,下半身搭配不规则的纯白长裙,衬得她气质干净明媚,仿佛回到了校园时光。 不管怎么说,被人夸奖了,应当拿出礼貌和善的态度,郝晴对42号点头致意:“谢谢。” 郝晴的回应令42号进一步打开话匣子:“不好意思,刚才应该先做自我介绍的。我叫游明龙,今年31岁,在吴江市牙防所工作。” 怔了一怔,而后郝晴勉强牵起一丝微笑:“您好,我叫郝晴。” 不是吧不是吧,这家伙不会是在钓她吧?! 郝晴有些冒汗,无奈俩人次序相挨,否则她就能找借口落跑了。 果不其然,这位游先生明知冒昧却还要一意孤行,直球嗖地一下打过来:“郝小姐,若是你晚上方便的话,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郝晴:“……” “那什么,游先生您不会忘了这是什么场合吧?” “当然记得,不过能被于总相中的概率大概就跟彩票中头奖差不多。我没有那个自信,我想郝小姐你也是吧?” “虽然这也是事实……但您这样笃定地说出来,多少会让我有些不甘心。” “郝小姐,请别介意。我并非否认你其他的品质,只是你毕竟是女孩子呀,于总寻找伴侣应该还是优先考虑异性的吧。” 郝晴又一次沉默了:“……” 她这才注意到,在他们尬聊的间隙,随着候选者陆陆续续落位,在场的男女比例真的相当失衡,大概接近于男女9:1。 郝晴叹了口气,一年前刚刚通过的同性婚姻法,显然还不能为主流社会价值注入颠覆性的革新。 一位女性被推到台面上,大家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她的良配应当是男性。 不过在郝晴投送个人简历的时候却是想也没想过于总的性向,那种事情本来就无处查究,她只要明确好自己的心意即可。 于是,当郝晴再一次听到游明龙向她发出邀请时,她眨了眨眼淡声反问:“游先生,您真的清楚我来这里的目标吗?” 游明龙诧异地摸摸下巴:“怎么说,我们的目标不是一致的么?既然实现无望,倒不如珍惜眼前人。” “看来您的确一点都不清楚。”郝晴忍着被言语骚.扰的不适,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是来这里找老婆的。换言之,男性我一概不考虑,这并不在我的择偶舒适区里。” 游明龙错愕地半张着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呵呵,这、这样啊……那刚才真是冒犯你了,不好意思。” 这人好像被她吓到了,匆匆道完歉,便飞快地转过身去,没再回一次头。 郝晴耸耸肩,乐得轻松,她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即使打从一开始抱持着谋取利益的想法,但如果对方是男性的话,郝晴不认为自己能够坚持下去。 反之如果是女性,在这段并不单纯的婚姻关系里,她愿意尽己所能去照料对方,维系经营起来应该不会那么痛苦。 说到底,对于自己喜欢女孩子这件事,郝晴一早便有了觉悟。 2、恋爱史 当庭院逐渐被乌泱泱的人头填满,身后依然飘来眼镜男虔诚“背诵课文”的声音。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段文字,对他而言却好像超纲了似的,怎么也读不顺,越来越磕巴。 “毕业、毕业于什么来着,唔……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还是伦敦经济政治学院……” 郝晴回头一看,有些好笑,眼镜男莫不是合书即忘的金鱼脑吧,他关上手机屏幕背不上几个字,就要重新摁亮复习一遍。 碰上比自己还不靠谱的人,往往能助长自信心。郝晴现在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就初筛结果来看,于大金主的要求也并不是那么高嘛。 …… 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几分钟,通过海选的100人无一例外均已到场,大家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负责现场组织的两三位工作人员架设好摄像机和音响,便退到了角落。 看到这样的阵仗,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人群规整地散开,回到了自己的编号处,或许是知道自己位于镜头之中,谁都不想给于大金主留个没规没矩的坏印象吧。 少时,传来广播的声音,郝晴不由得挑挑眉,看来于大金主应当是不打算露面了。 立体环绕的音频声盖过了四面八方涌来的风啸声。 出乎意料,于恒秋的嗓音轻悠悠的,丝毫没有女强人的锐利感,反而像是绵软地含在嘴里,不想浪费任何一缕气力将之吐出似的。 “下午好,承蒙诸位远道而来光临敝舍。有言在先,虽然最后我只会从你们之中择一‘录用’,但其他人的交通费和食宿费,等甄选结束后,可以找我们财务小孙报销。大家尽可以当作是来苏州免费游玩一趟,请不要太将最后的甄选结果放在心上。” 地主之谊无可挑剔,虽然郝晴微微有些走神,她的注意力全被于恒秋独特的发声方式拽走了。 这人说话懒懒细细的,但每个字的呈现又都十分清晰,郝晴听着听着,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刺挠感。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也说不上来喜欢还是厌恶。 令郝晴重新竖起耳朵的是于恒秋短促的一记轻笑,这大抵是只属于出题人的悠游自在,但听她随性地公布考核规则—— “诸位的简历我都收到了,不过——聊简历上有的东西多没意思,你们或许都准备得滚瓜烂熟了。而我想做的,是挖掘你们私底下更多面,所以在这里我会设置三个有趣的考题。当然比较遗憾的是,每一轮我都将按照自己的口味过滤掉你们其中一部分人,直到我真正满意的那位出现。” “第一个考题么,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话,请聊聊自己的情.史吧,有一桩算一桩,我都有兴趣听一听。” 聊情.史? 在这么多人面前? 这是什么恶趣味呢,太出人意料了,即便是天才估题家也无法在考前画出重点的程度…… 偌大的庭院里一时鸦雀无声,人人都像挨了一闷棍,无从下手之余,只敢低着脑袋偷瞥其他候选者的反应。 好在没人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毕竟谁又能确保自己的爱情故事可以击中于大金主的心扉。 “从1号开始吧,就按照顺序来。”在众人慌张无措之际,于恒秋好整以暇地抛出下一步指令。 郝晴不免松一口气,该不该说排在前面的人比较吃亏呢,在没有多少参照答案的时候,只能凭借自己的理解去应对。 而轮到郝晴时,她前面至少有了42个样本供她分析,应该大致上能摸索出一些于恒秋的偏好来,那么就可以对症下药了。 可惜,事情的发展并不像郝晴想的那么简单。 处于战略低地的1号选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支吾了几下,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表忠心的话来:“我之前没有感情.史,这、这会是我的第一次。” “哦——”于恒秋的回应很微妙,听不出来她有信没信,“那下一位吧,2号,你来。” 郝晴眯了眯眼睛,没有直接公布是否通过,莫非要等100人全部说完再议定结果吗? 还是说,这位在感情上“纯洁无暇”的1号选手不是于恒秋的菜? 被叫到的2号似乎在匆忙间做了一些准备,他开始攒力讲述自己的七段恋情。 没错…… 这家伙看着年纪不大,情感经历却相当丰富。一段紧挨着下一段,虽然据他所言这其中没有脚踏两条船的部分,但无缝衔接什么的,多少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观感。 郝晴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也难怪于恒秋刚听完七分之二便毫不留情地掐断了他的发言:“2号,渣且无趣。就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了,下一位。” 这评价够简洁,也够犀利,2号立马跟只蔫茄子似的,恨不得倒栽到土里去。 3号在前二人之间折中了一下,他谈过三个女朋友,算是一个稳妥的数字。 “我和第一任是大学同学,开学第一天就对彼此有好感了,之后四年也一直稳定交往,但到了毕业之际,她想回老家发展,是她父母要求的。我说那我们先异地吧,还是大城市好找工作不是么?可她坚决不同意,说那样感情会淡,一定拉着我去她家乡。没办法,我也有自己的事业规划,所以我俩就分开了。” 中规中矩的恋爱和分手,郝晴听得很认真,因为现实,往往愈加真实。 然而她越往下听越觉得不对劲,3号口中的第二任是因为嫌他加班太多陪女朋友太少而分手的,第三任又因为女方要求全款买婚房在谈婚论嫁前夕惨淡收场。 先于郝晴之前,于恒秋就总结出了其中的不合理之处:“真是抱歉了,我一定比你那几位前任更挑剔、更严厉、更爱给你制造麻烦。没有足够的抗压性,是没有办法胜任我伴侣的角色的。4号,轮到你了。” 这轻描淡写的口气,差点让郝晴笑出声。 不可否认,于恒秋是个厉害的评论家。3号的陈述大篇幅集中在对方做了什么导致了一段感情的破裂,但他自己呢?完全没有积极协调解决问题的意愿,仿佛置身事外似的。 之后几人也没能交出满意的答卷,这让现场的气氛越发凝滞。 直到一位打扮中性风的短发酷飒女孩打破僵局,她的发言听起来像是以矛克矛,非常凌厉—— “咳咳,我之前谈过,不过我不打算在这里分享。一方面这属于我的隐.私;另一方面嘛,如果最后我们结婚了,说不定这就要成为你拿捏我,翻我旧账的把柄了。这不仅对我不利,也平白让你闹心,多不值得呢。” 嚯! 这人可真勇啊,周遭小范围的哗然也同样印证了其他人对这位短发女生的钦佩。 未曾料想更大的喧哗声因于恒秋的认可而起:“好吧,你真自信,你通过了。”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短发女生游刃有余地绽开笑容,被方才站在门口给他们发号的中年男人请进了屋里。 别人那是羡慕嫉妒恨居多,郝晴却为此感到高兴。 没想到呢,第一个通过的选手是女性诶! 这让郝晴对于恒秋的性向有了更多遐想,如果她是喜欢女孩子的,那42号刚刚打击她的所谓劣势,这会儿说不定就能转化成优势。 不管怎么说,短发女生的大胆为她博得了一个晋级席位,因而下面的选手都存着向其靠拢的心思,依样画葫芦,要么把故事往猎奇了吹,要么把口气往咄咄逼人的方向堆。 可于大金主的喜好像风一样捉摸不定,那些想要出奇制胜的选手通通铩羽而归,下一位被认证通过的选手反而只是温顺乖巧地作答:“我没谈过恋爱,真的。” 什么啦? 众人不解,这和1号的说辞有啥两样…… 这使得排序靠后的人难以总结心得,依旧如履薄冰。 其他人都在聚精会神地思考对策,只有郝晴的关注点完完全全跑偏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只是说了这么少许话,于恒秋的声音就变得沙哑起来。 普通人并不会这样吧? 看来大小姐的身体果然如传闻说的那样不大好呢…… 意识到这一点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上下浮腾,就仿佛于恒秋声线中夹杂着的不分明的颗粒感,化为了在郝晴心头反复滚动的毛毡子。 以至于当于恒秋连续叫了她的编号两次,差点就要不耐烦地跳过她时,郝晴才堪堪回神。 她定了定心绪,马上开口:“不好意思,我刚刚发呆了。” 于恒秋稍顿了顿,而后语气平常道:“心态不错,开始吧。” 摸不清门道时,不该自作聪明,这是郝晴的处事逻辑之一。因而以下她所讲述的都是最真实的心路历程。 3、见家长 “唔,和前面不少人一样,我也没有恋爱经历,但我曾经暗恋过一个人。您会想要听听看吗?”在娓娓道来的同时,郝晴很自然地抛出问题。 这却惹来于恒秋无情的戏弄:“43号啊,你要知道我这时候如果回答‘不想’,你可就都玩完了。” 一瞬间的慌乱袭来,郝晴是个说话交流喜欢有来有回的人,所以常常会以问句来试探,寻求对方反馈,完全是下意识的措辞。但这次的对象是阴晴不定的于大金主啊。 太不谨慎了,郝晴为此感到懊恼,但她似乎捕捉到了那句话里的弦外之音,如果…… 如果说于恒秋不想给她机会,那么直接“毙”掉她不就好了,何必费心说多几个字呢? 于是她很快镇定下来,顺着思路继续反问:“那么您会回答‘不想’吗?” 广播那头的于恒秋听不出喜怒地说道:“有意思,继续说吧。双向听多了乏味,偶尔来个单向的调剂一下。” 郝晴长舒一口气,继续她的故事:“我暗恋的人是大学时期的学姐。在加入田径队后,我认识了她。怎么说呢,她对我而言是十分独特的存在。光是她练的标枪,我就从没见过其他同龄人从事这项运动。运动型的女生真是很帅呢,我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阳光蓬勃的气质,兼具力量和美感。” “那为什么只停留在暗恋阶段?” “因为太纠结,所以错过了时机。我没有向她表达过我对她的爱慕,那时我还很难接受自己会对一个女孩子产生那种感情。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想通,去正视,但来不及了,她毕业了,我们没再联系。” 郝晴踌躇着说完,沉闷的场子依然沉闷着,也不知大家是在无聊地猛打瞌睡,抑或是为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兀自惋惜。 总之,她已经尽完人事,至于天命…… 也给了她一个痛快! 于恒秋这次罕见地没有做出任何点评,只是干巴巴地公布结果:“你通过了。” 其他人又傻眼了! 暗恋才是俘获于总芳心的终极套路吗? 就连郝晴本人也晕乎乎的,她可完全没有润色什么,一段大学时期普普通通的暗恋经历,居然帮助她涉险过关了! 而且…… 不知怎的…… 她就是从于大金主那一笔带过的四个字里听出那么些心不甘情不愿来。 …… 大概是错觉吧? 郝晴说服自己。 她就这样毫无实感地成为了第五个被领进宅邸的晋级者。 从冻死人的室外踏入暖烘烘的室内,郝晴“哈啾哈啾”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纸巾擤了擤鼻子,墙上的挂钟显示当前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分。 吹冷风一个多小时,换做平常倒是无碍,但她今天穿得太少,尤其是长裙里没有穿打底袜,光溜溜的冻出满腿鸡皮疙瘩。 好在屋里空调打得很足,郝晴一下子感觉活过来了。 她随带路的中年男子穿过与正门相对的短小回廊,屈屈几步路就能察觉到这条回廊是带有一定倾斜度的,随着坡度向前延伸,两旁放着间隔规律的几个花盆。 中年男子转过身冲她友好地笑笑,为她打开尽头的拉门,接待宾客用的宽敞正厅映入眼帘,让来者的视线豁然开朗。 “谢谢。” 小心翼翼地探身进入,郝晴虽然不懂建筑设计,但也对于恒秋所坐拥的这栋府邸大为赞叹。 屋内整体布局的古韵是与屋舍外观给人的印象相一致的,里间一股来自木制家具的沉郁香气钻入鼻腔。 只见正对回廊的白墙上高挂两道条幅,左题“菱芳耀日”,右书“冰光照室”。侧墙作为装饰的博古架上摆着造型各异的青铜镜架,有的是仕女托烛,有的是龙虎拱山,有的是犀牛望月。 当然,这些古朴雅致的摆设也只够攫住郝晴的视线短短一瞬。 因为她很快找到了新的落眼点—— 那个别着话筒,端坐在主位上的女人…… 应当就是她们在场所有人眼中的大肥肉——于恒秋。 郝晴对于恒秋第一个直观印象是瘦。 太瘦了。 即使时移世易,多年之后,郝晴也很难找到别的更优雅、更美好的词去替换它。 于恒秋随性地将长发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若隐若现的锁骨隐藏在灰色的绸制衬衫之下,衬衫外轻率地披着一件对襟排扣像是仿旧了的黑色毛衣。 在郝晴定定望着她时,于恒秋漫不经心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锈金属边眼镜。她的妆容完备,但并不能掩盖那些总是与她相伴的缕缕病气。 然而气色再不好,于恒秋透过镜片直射而来的目光仍是那样锋利:“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进来坐好。” 说完,于恒秋松开捂住话筒的手,继而捧起桌上的茶盏,一边掀起杯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撇着茶渣,一边重新将目光投向方才郝晴遮挡住的墙面。 除了主位以外,其他客位被排成一纵,分列两侧,郝晴按照排序落位后,抬头看见于恒秋对面的墙壁上做了高清投影,可供观察庭院的一切动向。 郝晴这才后知后觉,她又做了件惹于大小姐不快的事呢。 郝晴刚一坐定,就有人奉茶上来。 双手捂着杯壁取暖,她轻啜一口茶水润了润唇,叹服于水温的恰到好处,有入喉的温热感,但又不会太过灼烫。 考核仍在继续。 …… 稍晚时分,原本通过初选的100人一次性被筛去了大部分,只剩下13个精锐角逐第二轮。 郝晴忍不住抬头环顾一圈,男性10人,女性3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局促地只坐了小半张椅子抠衣角快抠出洞的,也有老神在在岔开腿后仰着划手机的。 当她的视线掠过相邻坐席的34号选手时,对方对她展颜微笑。 是个圆圆脸,气质十分邻家的小姑娘呢。 而且说来也挺巧,她俩的编号正好个位数与十位数颠个个儿。 离第二轮试题公布尚有几分钟,女孩主动向她搭话。简单交流一番后,郝晴得知对方与自己同龄,是一名小学老师,这让她倍感亲切。 因为—— 倘若她家里没出事,她父母应该会在中学教师的岗位上兢兢业业直到退休吧。 “待会儿一起加油!”34号女孩甜甜地笑着,给彼此鼓劲。 郝晴领受了她的好意,同样报以一笑。 另一边,于恒秋对着身侧的中年男人小声嘱咐了两句。男人闻言转身快步离开正厅。 “好了诸位,第二轮的考核即将开始,请大家做好准备。” 于大金主发话,所有人立马放下手机正襟危坐。 似乎是对这样的纪律性感到满意,于恒秋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接下来的第二题,我个人觉得也挺有意思。你们应当都知道,我父母已经过世,对你们来说,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嫁给像我这样的孤家寡人啊,只需要服务我一个人,不必看长辈脸色。真的,我代入你们的角色,也会深感自己幸运。” 郝晴背后一凉,刚说完幸运,想必不幸的转折即将接踵而至。 于恒秋也果真没有令她失望,只见她嘴角轻轻一挑,展露小小的算计。恰逢刚才离开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位中年妇人重新回到厅里。 “这是我的生活助理,秦泰安,我平时喊他‘秦叔’。”于恒秋冲着两人先后扬了扬手臂,简单做了介绍,“这位嘛,是家里负责餐食的王阿姨。” 被点到的两人面面相觑,显然事先都不知情,怎么会在这样的场合被推到台前来。 “你们都认识了吧?”于恒秋一边虚扶着眼镜架,一边将目光从神情各异的众人身上碾转过去,“接下来,请把他们二位当做我的父母,也就是你们的岳父岳母。随便你们使什么手段去讨他们的欢心,只要他们认可你了,那这第二关就算顺利通过。” 还不待参赛者有所反应,秦叔和王阿姨就连连摇手,拒不接受:“使不得啊,我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扮演老爷太太呢!” 于恒秋微微侧身,用一只手支起脑袋,语气隐含不耐:“有什么不行的?要年纪你们也有,要资历你们也有,说到和我相处的时间,比我真正的父母还多。”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就当看个情景剧了,这都不愿意配合一下吗?反正我也快死了,是要等我去阴曹地府向爷爷告一状,让他还魂来教训你们,你们才肯同意吗?” 好霸道呀…… 郝晴一路听得心惊肉跳,这位于大小姐用词可谓是既不讲理,也不讲情,对别人狠,诅咒起自己来也是眉头不皱一下。 但或许也正是基于这样的魄力,才能更迅速、更直接地达成目的。 秦叔和王阿姨默默对视一眼,无奈点头答应。 于恒秋这才舒缓了语调,继续不紧不慢地补充规则:“也没剩下多少人了,不妨勇者先行吧。准备好的直接出列开始你的表演,记住啊,这两位是你们未来的岳父岳母,该拿什么面貌、什么态度,务必好好斟酌。” 她又转头向这对新手上任的假父母叮嘱道:“秦叔、王阿姨,可别给我当老好人哦。你们从上一分钟开始就是我的父母了,我想你们不会这么残忍将女儿随便托付给什么不可靠的人吧?” “呃,那是当然,我们会认真评判的。”秦叔作为代表,为第二轮试验的公正性做出保证。 “那么谁先来呢?”仿佛是将一颗计时炸.弹往人群里随意一丢,于恒秋知道,即使这一刹那没人吱声。 迟早的,他们迟早都会一个个沦为供她取乐的小丑。 8、病情 这人站起来的身高只比她矮上少许,郝晴自己是168公分高,那么于恒秋可能在165公分左右。郝晴的体重是55公斤,对应着身高来说属于中等偏瘦的体型,但于恒秋比她还要瘦上好大一圈,估摸着只有40公斤出头。 当然了,郝晴在学医期间接触过一些厌食症相关的案例,那些极端病态的患者可能只有20、30公斤,根本无法支撑身体脏器运转所需的能量。但即便已经瘦成骷髅架子,部分患者还会照旧自我厌恶,认为自己永远无法达到心目中苗条的标准而进一步陷入困顿自.残。 所以说,厌食症远比大家想的可怕,几乎每十个患者中,就有一人死于长期厌食症引起的各种并发症。 该不该说幸亏于恒秋有钱呢,才可以将她这副虚空的身体维持在眼下这种水平。 秦叔只是起了一个引子,郝晴尚堪任用的大脑便奔腾不息地往下推演了这许多,不过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于大小姐怎么会患上厌食症的呢? 因为对身材管理的严苛要求而过度节食什么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发生在于恒秋身上的。 她只能求教于知情人老秦。 秦叔惆怅道:“身材焦虑是不可能的。小姐的病因说来有些复杂,她从出生起便受易过敏体质的困扰,橘子只是其中一样。她也不能吃鸡蛋、猪肉、虾蟹、牛奶等等常见食物。如果您需要详细的清单,我稍后可以拿给您。” “需要需要。”郝晴当即重视起来,得像对待琉璃娃娃似的照管她家于大金主才是。 “因为先天性特异性的免疫系统异常,她这种过敏的症状没办法根治,这就导致小姐从小便丧失了吃东西的乐趣。后来,老爷太太的相继离世,加上过早被施加家族传承的压力,小姐更是患上了抑郁症。” “这、这也太糟糕了吧……厌食症果然还是心因性的,我能理解她不是不想吃,而是不能吃……” “确实如此。小姐她有相对于普通人幸运的地方,但随之而来的也有普通人无需承受的不幸。其实这些本不该我来多嘴,冒昧对您开口也是希望您能给小姐多一点宽容。” “我都明白的。秦叔您要是不说,她未必会跟我说。到时候我莽莽撞撞的,恐怕又会好心办坏事地伤害到她。” 说话间,两人下到餐厅所在的底层,仿佛刚刚交换了秘密的忘年交密友,对彼此都多了一层亲近感。 “哦,对了。”郝晴想到了什么,对秦叔郑重提出,“以后您就叫我‘小晴’吧。我们还会一起相处好长一段日子,没必要客气来客气去的。” 秦叔愣了一愣,然后才道:“如果您不觉得冒犯的话,当然可以了。” 郝晴偏着脑袋说:“怎么会呢?反正我爸妈、朋友,还有刚才于……那个,秋秋也说要这么叫我。” 秋秋? 秦叔不由露出欣慰的笑。 看来有些人的到来,注定会为平静的死潭增添新的生机。 …… 餐厅亮如白昼,且人声鼎沸。 只是在秦叔和郝晴前后脚地踏入门口后,场面瞬间寂静了下去。 围坐一桌的几人眨巴着眼睛面面相觑,这位的来头今天之前算不得什么,今天之后可就麻雀变凤凰,鲤鱼跃龙门啰! 郝晴认出他们都是今天考核期间各司其职的工作人员,即于恒秋公司的下属们,大概因为今天算是被叫出来加班的,被主人家留了晚饭。 同时,她也能感觉得出他们面对自己的心情相当复杂。 考虑到她是未来的于总夫人,谁也不想轻忽怠慢她,但当着大家的面,又使得谁也不想表现得过于谄媚。 最后只能相顾无言,陷入冷场。 幸而,见过风浪的秦叔会出手,他态度自然地给两方人马互相介绍。 郝晴也是落落大方的一个人,很快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进退有度地融入这场“聚餐”。 如果按照当下流行的mbti16型人格测试来看,郝晴那是妥妥的e人。 她虽然知识面并非很广,但胜在思维活络,懂得如何给出正面反馈,如何延续话题,因而不管什么事都能同人聊上两句。 以前在社区老年医院当护士的时候,那些爷爷奶奶可喜欢她了,每天都得和她说说话,心里才踏实。 可惜医院拆迁又碰上她妈妈二次中风,郝晴只能舍弃这份工作。 总之,她和餐桌上的这些公司同事们纵然不能说是打成一片,但谈话的氛围已经转暖不少。 王阿姨也在,她刚才离开座位给郝晴盛了满满一碗饭,眼见桌上每一道菜都被动过,且余量也不多。 怎么说也不能让未来的女主人吃剩菜吧,她连忙重新套上围裙,作势要进厨房再炒几个菜。 “别别别!”郝晴眼疾手快拉住王阿姨,她可没那么娇贵,“这些够吃了,做多了反而浪费。” 见王阿姨仍有些迟疑,郝晴夹起一颗狮子头送到嘴边,满足地咬了一大口,给出最简单也是最暖心的食评:“太好吃了!” “小郝你喜欢就好。”王阿姨被成功引开了注意力,没再纠结加菜的事。 这孩子吃得真香呢。 郝晴扒一口饭,吃两口菜,桌上的菜全被她宠.幸了个遍,每一道她都吃得津津有味。 她本来食量就比一般女孩子大,今天又是个对精神和体力双重消耗的日子,她饿得狠了,也难怪此刻暴风吸入。 王阿姨越看越喜欢,喜欢着喜欢着,又生出几缕怅惋。 要是小姐吃东西也能这么福相就好了。 “小郝一点不挑食呢,阿姨看你都没有什么忌口的?”王阿姨保险起见还是向本人确认一下,以便日后准备餐食的时候留个心眼。 郝晴花了几秒咀嚼完嘴里的食物才回道:“唔,我什么都可以吃。” 任何人对食物肯定都会有偏好,就比如郝晴吧,她对炸物情有独钟,所以这一顿饭她最喜欢的是王阿姨的秘制炸猪排,又香又嫩,肉汁油润,赛过她前半生吃过的任何一块。 不过油炸的东西对身体不好,出于健康的考虑,也不能多吃就是了。 总体而言,郝晴还是相当好养活的,只要厨师的手艺不太离谱,即使是不那么青睐的食材,她也能够怀着感恩之心好好享用它们。 …… 饱餐了一顿,并陆陆续续送走同事一行人后,郝晴主动请缨帮秦叔和王阿姨收拾。 秦叔却告诉她,第二天他会请专门的家政服务人员上门打扫清理。于恒秋不喜欢家里有太多外人走动,因而老宅里的常住人口只有老秦和王阿姨,其他时候有需要了,就会外联钟点工性质的各项服务。 自然了,从明天开始又会多增加一个郝晴。 王阿姨得知自家小姐晚上又没意愿吃东西,露出愁苦的表情,但她想了想还是重新钻入厨房,打算给于恒秋熬点米糊。 对照着营养师留下的健康食谱,王阿姨刚将所需食材切好投入搅拌机碾碎,便听见身后传来规矩的敲门声。 厨房的灯光把老式木门上的窗玻璃变成一面镜子,映照出郝晴闪烁着好奇的脸庞,仿佛雪花玻璃球里的可爱玩偶。 王阿姨爽朗地笑起来,抬手招呼她进来。 “以后不用敲门,想进来就直接进来好了。” “我怕吓着您嘛。” 郝晴一边说,一边探头探脑地冲着料理台张望,王阿姨看出她的意图,也就顺势将于恒秋平时饮食方面的注意点简单介绍了一番。 “每天吃这些真没滋味呢……”郝晴耷拉着脑袋,很难不同情于大小姐。 在她看来,吃东西的快乐成本最低,情绪消沉之时,一旦吃到自己中意的食物,马上就能给油箱加满油重新出发。 “不过幸好有王阿姨的好厨艺呢,我看呀,一样是做米糊,你做的肯定比外面卖的好吃。”虽然是拍马屁,郝晴也是有的放矢地拍。 王阿姨一边开启炉灶,一边将米糊倒入锅中,用木铲轻轻搅动,等有了余力才回头对郝晴道:“小郝你真会夸人,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哄着我了呢。阿姨也挺高兴的,看你吃我做的饭吃得那么香。” “怎么会呢!您做的每道菜都很合我胃口,尤其炸猪排特别棒!” “哈哈,炸猪排呀!那我还真有些小秘诀。” 郝晴听了眼睛亮亮的,她自己日常是会下厨的,这么好一个偷师机会岂能放过? 可惜——王阿姨虽然愿意大大方方分享秘密武器,却不是郝晴能够照搬照用的。 因为那是一台郝晴只在快餐店里看见过的大型高压油炸锅炉,方形的,里头面面俱到地摆了滤网和分舱隔板。 太专业了吧! 郝晴自己家里那个小破厨房哪里装得下! 当然了,大前提是现在的她也压根不具备购买力,只能望而兴叹。 王阿姨看出她的窘迫,悉心解释道:“小姐有这样的经济实力,我这不就跟着沾光了嘛。年代不同啦,有先进的工具咱们就要用,不能单靠最基础的刀工、火候。对了,还有各种调料,我给你介绍几样能放进腌料的,保准你以后做炸猪排,味道会更好。” 王阿姨的提议正中郝晴下怀。 于是,两人建立了这么个短暂的师徒关系,在厨房度过了一段不错的时光。 …… 9、无辜遭殃 只是吧,有些风暴不管早来迟来,都是要去面对的。 就比如给于大小姐送餐这件事。 郝晴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王阿姨身后上了三楼,她想先“观摩”一下谙熟于恒秋的王阿姨是如何劝解她进食的。 然而,王阿姨的道行也没比她强多少嘛! 彼时,于恒秋已经沐浴完毕,正坐在她卧室前面连通着的小客厅里,一边饮茶,一边单手在手机上回复消息。 昂首望过去,她的睡衣也是丝绸材质的,滑溜溜的一色墨缎,在衣襟和领口绣着银色的流云花纹,半湿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加上她时不时拨弄一下锈金属边眼镜的动作,大致只能用“高贵古雅”来形容。 王阿姨是个直性子,她将用中碗装着的营养米糊呈到于恒秋面前,硬邦邦地“情勒”她:“小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就喝了点茶,这怎么行呢。你看我都辛苦做了,多少吃两口吧。” 郝晴全然没想到王阿姨是这么个不经修饰的路数的。 慢吞吞地放下手机,于恒秋掀了掀眼皮冷声道:“王阿姨,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做多余的事。” “小姐,我也是好心呀,而且你的身体……” “我自己的身体,我想如何便如何。你只要负责做饭,我病倒了又不需要你来照顾。” 妈耶! 于大小姐的用词真考究,单个听来都很文明,但放在一起字字诛心。 这番对话虽然和她没啥关系,但郝晴还是夹紧双腿,目光不敢往边上瞟,只能死死盯住那碗可怜的、遭人嫌弃的米糊。 然而城门失火,总会殃及池鱼。 郝晴没有这样的觉悟,才会被于恒秋打了个措手不及:“王阿姨,你看啊,我们小晴好像对你做的米糊挺感兴趣,不妨给她喝吧?” 什么鬼? 她好无辜啊! 看戏不成,反被邀请上台什么的…… 郝晴只能一边讪笑,一边推辞:“没有没有,这是王阿姨特意做给秋秋你吃的。我刚才晚饭吃得好饱了,都快满出喉咙了!” 带着恶意地勾了勾唇,于恒秋并不给这条滑泥鳅挣扎脱手的机会:“只是快要满出喉咙,岂不是说明还有余量?想必装下这碗米糊不在话下吧。” 郝晴冷汗直冒:“……” 她现在不知道应该打死面前这个坏心眼的女人,还是时光回溯去打死那个在餐桌上胡吃海塞了两块大猪排和三个狮子头的自己…… 呕! 光是想象一下自己干了这碗米糊的画面,她现在就要吐出来了! 这对于因为饿狠了而一次吃了十二成饱的郝晴来说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王阿姨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往两边分别觑了一眼,心里盘算着索性不要废话,直接收走这碗米糊,那不就谁也不必为难了吗。 孰料于恒秋抢先一步,脖颈挨靠在红木沙发的纹饰凸起上,她悠闲地用良心发现的口吻对郝晴道:“既然王阿姨希望我吃两口,既然你说你吃不完一整碗,那我就替你分担两口,然后剩下的交给你,怎么样?” 这么小的汤勺,两口怎么顶用,郝晴梗着脖子力争:“你吃五口,剩下的我来!”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要吃完大半碗米糊的前提,于恒秋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可惜她的好心情在看到面前黏糊糊的胶状物时瞬间烟消云散。 对普通人来说,两口或者五口没多大分别,但对她而言就是仅仅犯恶心和真的呕出来的天差地别了。 她不悦地啧声,抬头撞进郝晴五味杂陈的目光,其中有怨怼,有较劲,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怎么……还委屈上了? 走进她的世界,就意味着不能置身事外。 她不明白这个道理还偏要招惹上来吗? 轻吐一口气,于恒秋姑且答应下来:“可以,这一次的讨价还价我就给你放行好了,但下不为例。” 能够看出于恒秋骨子里是个很有决断力的人,话音刚落,便伸出骨骼纤透的手指握住半搁在碗沿的那枚汤匙。 当着郝晴的面,她舀了分量管够的五勺到她刚才饮过茶的空茶杯之中。 “我先来吧。” 仿佛已经闻见了那隐匿的蔬果甜腥气,于恒秋眉心微动,喉间有些紧缩,但举起茶杯的手却未见任何停顿。 郝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跟灌毒药似的将茶杯里的米糊悉数吞咽了下去。 喝完之后,于恒秋抽了茶几上的纸巾揩拭嘴角,容色不见痛苦。 是的,明明不见痛苦,但这一刻郝晴竟然升起了一股想替她拍拍后背的冲动。 幸而,在挪开步子之前她忍住了,并且把一切归因于自己爱操心、爱照顾人的惯性。 将手臂松松横在腹间,于恒秋只需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就让郝晴明白现在到她的轮次了。 经过少许时间的消化,郝晴可以确定原本的十二分饱变成了现在的十一分,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她颤巍巍地握住王阿姨的手,把自己的人生安全交托给对方,字里行间充斥着壮士断腕的悲怆:“王阿姨,待会儿我要是不行了,你一定要马上打120。” 王阿姨也不知是真的担心,还是陪她演起了小剧场,紧紧攥着她不放手:“别啊别啊,要是真吃不下就算了,米糊这东西看着薄,其实一碗吃下去很胀肚子的!”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像我这样守信重诺的人,答应了的事情,万死也要达成!” “诶呀,小郝你糊涂!小姐只是看着凶,其实她很通情达理的,我们再向小姐求求情。” 乌乌糟糟,两人半真半假地吵作一团。 一旁,被闹得头疼的于恒秋翻了个白眼。 她无语地喝止:“要吃就赶紧的,不吃就给我滚。” 用最轻声细气的嗓音说出最具有威慑力的话语。 郝晴一个哆嗦,不敢继续戏精了。 吃是一定要吃的,她本就不打算赖账,只是想尽可能拖延一些时间。 但既然于恒秋已经发话,郝晴眼一闭,心一横,端起碗就是一顿仰脖痛饮。 咕咚咕咚,少了五口的米糊被郝晴装进喉咙里。 她刚放下碗,就马不停蹄地打了个倍儿响的饱嗝,还是带着水声的那种,就仿佛那些米糊从哪进的翻滚两圈就要从哪出来了似的。 于恒秋蹙眉赶人:“你走过去一点,待会儿别吐我身上。” 好生无情! 郝晴扁了扁嘴,但还是依照指令老实巴交地走远几步。 还没走到位置,又一个汹涌澎湃的水嗝接踵而至,郝晴尴尬地捂住嘴唇。 王阿姨倒是不嫌弃她,走近她关心了几句,又说要去给她找消食药。 于恒秋让她顺便收走碗勺,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了于郝二人四目相对。 又是一站一坐,又是气氛古古怪怪的。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可没有强迫你。我说了,你不想喝可以走。”于恒秋双手环胸,率先打破僵局。 郝晴眼睛滴溜溜地腹诽,您老人家刚才明明用的是“滚”好么! 差一个字的语意相隔十万八千里…… 胜在心态好的郝晴摇头笑笑:“没关系啦,嗝!反正最后的结果还不赖。” 仿佛能听见这家伙说话时满肚子食物的晃荡声,于恒秋挑眉轻嗤:“呵,还不赖?如果你不来招我,我们都不必受这份苦。” “可是那样你就会不吃东西诶!”郝晴一脸严肃地反驳,“整整一天呢!” “你倒会关心人。”于恒秋阴阳怪气道,让平常用来夸人的话在这会儿也听起来十分逆耳。 郝晴没在意,望着于恒秋又是好脾气地笑笑,然后兀自在小客厅里踱起步子以助消化。 毕竟结果是喜人的嘛,她和王阿姨原本只盼望着于恒秋能勉为其难吃上两口米糊,现在她都吃下五口,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而且…… 怎么说呢…… 她们即将展开的这段婚姻中,她总归是得利更多的那方,所以——能在各种方面与她家金主同甘共苦,会让她觉得没那么过意不去。 见于恒秋整理衣摆,准备起身回房,郝晴连忙问道:“那个,秋秋,我今晚是住在这里还是回自己家?” 10、同居 “已经十点了,在这里住吧。” “可以吗?不会打扰你吧?” 两人说话时,于恒秋并未停驻脚步,错身之际,她云淡风轻地斜了对方一眼:“结婚了之后天天住一起,你说会不会打搅?” “说得也是……”郝晴看着悠悠然飘过的后脑勺,悻悻地抬起手指拂了拂鼻尖。 “我去给你拿睡衣,是我的,但没穿过。浴室在这层楼的走廊最后,我想你应该具备基础的卫生习惯吧?”于恒秋一边推开卧室的房门,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秋秋放心,我每天都洗澡!”郝晴举手保证。 稍隔片刻,于恒秋从卧房出来,曲起的胳膊上挂着一套睡衣。 郝晴定睛一看,又是丝绸面料的,不过颜色上是比较温润的月白色。 对哦…… 郝晴这次没再往贵气那方面想,而是联系起于恒秋患有严重过敏症的事来,所以她才会对衣服材质也有特殊要求吗? 于恒秋倚在门后,向她递出睡衣,郝晴伸了伸手,越过门框时又警惕地缩了回去。 上下一扫视,于恒秋发现郝晴那双足尖规规矩矩地远离门线,似乎对于踏足她的空间心有抵触。 怎么搞得人家像柔顺可欺的良家少女,而她是怙势凌弱的恶霸似的。 于恒秋眉尖一拧:“你站那么远是什么意思?” 两手团在一起搓了搓,郝晴有些忸怩地回道:“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所以我不大好意思进去。” 从面部表情上来判断,这人大约是真纯,而不是装纯。 于恒秋煞是无语,无奈地浅叹一声,近前一步将睡衣塞进郝晴怀里。 “我现在怎么说也是你的未婚妻吧?别说进我的房间了,难道今晚你没打算和我一起睡?”于恒秋反问得那叫一个理所应当。 然而,认识第一天就同床共枕什么的,完全超出郝晴的承受范围! 只见她脸腾地一下涨红了,声音也变着调直指破音的方向:“不不不!我真没想过!你应该也是开玩笑的吧?我觉得我还是找间客房去住!” “你觉得我像是会开玩笑的样子?”于恒秋抿着唇角,面露不悦。 “确实不像哈……”郝晴抹了抹脖颈上的汗,尽量稳住声线表达清楚自己的看法,“家父家母从小教育我……” 得了,这掉书袋的开头已经令于恒秋心生厌烦,敢情这家伙还是个保守的乖宝宝。 那就如她所愿,于恒秋冷笑着打断了她:“行啊,分开睡也没问题。只不过我们家没有招待别人睡觉的客房,以后就委屈你在这里的木沙发上将就着了。” 长篇大论都被噎在了喉咙里,郝晴哪能听不出来这位大小姐又在故意折腾她了。 该服软的时候,郝晴滑跪得比谁都快:“不是的,秋秋,我做梦都想和你一起睡!” “嗯?” “我是说,我们明天才正式结婚呢。我们家虽然只是小门小户,但家风严正,家教严格,父母从小教育我,女孩子要自爱,婚前不能与人同房。” 这些倒还真不是郝晴瞎掰扯的,那个年代做老师的父母管教起孩子来的确会有一些刻板传统的痕迹。 以至于郝晴长大了,对待别人的事可以开放包容,但轮到自己的时候又会两种观念相互拉扯。 “婚前不能么……我明白了。”于恒秋原本投注于郝晴脸庞的视距一变,扶着眼镜转身,“那今晚就先委屈你了,明晚你再搬进我的房间睡。” 话音刚落,郝晴面前的房门就被无情合上。 但一点不觉得受伤呢,她原本还以为于恒秋会借此讥讽她是个陈旧的老八股。 结果事实证明是她小人之心了,人家明明接受良好,而且尊重了她的想法。 那么,被罚睡客厅也算不了什么了! …… 在走廊尽头的浴室舒爽地洗了个淋浴,郝晴一边用毛巾擦干长发,一边回程向她今天的小安乐窝进发。 可惜时间不允许,否则她还想用一用浴室里的按摩浴缸呢! 有钱真好,她再次感叹。 回到小客厅时,秦叔已经替她将硬木沙发重新打造了一番,铺上厚厚的褥垫。外加一床羽绒被蓬松地叠放在一旁。 “这多不好意思呀,秦叔。应该我自己来弄的。” “没事没事,你刚来一天,很多东西还不知道位置。我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来帮忙。” 郝晴十分感动,心头热热的,即使秦叔告诉她,原本是想给她铺地铺的,可于恒秋非说她爱睡沙发,让秦叔给她随便找条被子在沙发上窝一晚就是。 “小姐大概是没考虑那么多吧。这硬木沙发哪能睡人,打不直腿,而且第二天醒来肯定浑身酸痛。”秦叔到底是会心疼人的。 郝晴失笑,这人的七窍玲珑心单就认识这短短一天已经叫她领略无遗了。 她哪里是没考虑到,她这分明就是故意的。谁叫自己呆呆的不解风情,下了人家大小姐的面子。 秦叔不知其中细节,只是多关心了她几句,便下楼准备就寝了。 郝晴屈着腿,浅浅靠在沙发扶手上,屋里的空调打得很足,纵然衣衫单薄也一点不觉得寒冷。 说起来,这身睡衣穿在她身上还是有点紧了,尤其是肩胛和手臂的位置,做往后仰或者抬手的动作就会被勒住。 可想而知,在身高差不多的情况下,于恒秋得是有多皮包骨了。 低头轻嗅,睡衣上有一股茶香浮动,清幽淡雅,如果于大小姐没穿过的话,那应当是用茶味熏香熏出来的。 她真的很爱茶呢,刚才在书房两人独处的时候,郝晴也闻到她身上携着浓郁的茶香。之所以称之“浓郁”,大概是因为剥开茶味,更深层次浓墨重彩的是一种清凉的薄荷味。 尽管郝晴有个狗鼻子,但她的感知和推测也只是到此为止,并不能够进一步分辨是什么创造了这种香气。 奇怪,怎么又情不自禁地考虑起了于恒秋相关的事情呢?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呀! 郝晴没用吹风机吹头,等它自然干透的过程里,她开始沉下心绪规划明天的安排。 今天是跌宕起伏的一天,但并不意味着明天就可以放松心神。 该怎么跟老郝同志汇报呢? 郝晴怅然地打开微信,又关上;再次打开,再次关上。 如此反复之后,她最终决定有什么话还是当面说,于是她今晚只在微信上留言,表示明天有重要的事要告诉父亲。 至于见面的地方嘛,总归是在医院。 这样也好,毕竟是自己的终生大事,即使妈妈如今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作为女儿也始终应该亲口告知她。 她要结婚了,即将成为别人家的新娘。 说起来,郝晴根本不可能带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去见家长,那要怎么说明确有其人呢? 照片…… 郝晴一拍大腿,至少得给她爸看一下结婚对象的照片吧! 还得是那种俩人和和美美勾肩搭背的生活照才行! 主打一个情到浓时的氛围感,才能以假乱真。 可这就让郝晴犯愁了,于大小姐能答应她这个唐突的请求吗…… 望着那道对她紧闭着的冷冰冰的门板,郝晴咬了咬下唇,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微信聊天界面丢出“睡了吗”三个字。 让人备受煎熬的几分钟后,于恒秋的回复也很利落——说事。 郝晴无言地干笑两声,被看出来了呢,那她也不必迂回。 郝大款:秋秋,我能和你拍张合照吗? 于恒秋:不能。 郝大款:你都不问问为什么? 于恒秋:没兴趣。 以上这段对话简直令郝晴憋得吐血,好在为达目的,她可以抛弃那些不必要的羞耻感。 郝大款:我明天见我父母,总得给他们介绍一下我的结婚对象不是?要是能有张合照,看着我们相处愉快,他们多少可以放心些。 于情于理,郝晴都认为自己这段话说得一点没毛病。 然而没毛病的话碰上有毛病的人,结果可想而知。隔着手机屏幕郝晴都能感受到对方漠然甩过来的脸色。 于恒秋:和我有什么关系? 于恒秋:你的事情你自己解决。 郝晴厥倒,假使她自己能解决,自然找不到于恒秋头上。 算了算了,大概这些社会名流都很注重肖像权吧。即便她现在不是为着商用拍的,但往后她俩离婚了,郝晴拿着这张照片装做和她很熟的样子出去坑蒙拐骗,就会损害她的名誉。 防范于未然嘛,懂的懂的。 郝晴很快安慰好自己,却在这时再次收到于恒秋的消息,她怔怔地眨眼。 于恒秋:「一段网址」 于恒秋:这是公司官网,上面有我的照片。如有需要,可以自行下载。 什么啦! 郝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是打发叫花子呢吧? 11、睡衣 她又不是不会使用搜索引擎,网上都能检索到的东西,何需她家秋秋大忙人特地转发一遍。 再怎么样,郝晴也没傻到拿出一张人家着正装的公式照给她爸看,说这是她未婚妻。她爸一定以为她在发癫,把网上某位知名人士的照片存下来当梦女。 虽然心下吐槽连连,但郝晴还是打开了那条官网链接。 于恒秋还挺细心,点进去并非首页,而是直接弹出了锐宁资本管理团队介绍。 哇—— 郝晴对风投行业了解甚少,一点没想到锐宁资本的管理团队这么年轻化,还都是俊男美女来的。 就说照片位于于恒秋下方的这位华东区高级合伙人林依槿,真真真好看呐! 长相大气,明艳动人,而眼角那一枚泪痣,又为她凭添了清冷之质,完全长在了郝晴的心巴上。 当然啦,她是很护犊子的一个人。其他人帅则帅矣,美则美矣,郝晴还是认为但凡于恒秋能再长几斤肉,颜值仍然可以吊打群雄。 …… 天幕的阴影,羽翼一般覆盖在熟睡了的世界上,万籁俱寂,万物休止。冬日的凌晨,静谧得足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因为吃撑了的缘故,郝晴没能在平时入睡的时间成功进入梦乡。 闲躺着也实在硌骨头,她索性坐起身,在手机上查询那些专门的看护病院的费用标准。 根据地段、医疗设施、护工素质、病人病况等等纬度,郝晴综合盘算了一下将自己母亲转去一所中高档的护理院大概需要每月3-5万元的支出。 她的月薪是足够负担的,这让郝晴稍稍安心一些。 或许以后她能在母亲跟前尽孝的时间少了,但有失有得吧,她做出这个决定便意味着母亲可以获取更好的医疗资源。 思考这个,顾虑那个,时间悄悄从指缝间溜走,以至于当郝晴终于困乏地倒头睡下时,已经将近凌晨四点。 每天晨跑促成的生物钟也因为过分晚睡而稍微失效了。 郝晴再一睁眼,迷迷瞪瞪打开手机,发现已经早上7点多了。 换作平时要没什么事的话,这个点再翻身睡个回笼觉也没问题,但她这个上午安排了紧凑的行程,只能强拖着疲累的身子爬起来。 半阖着的窗帘,挡不住流泻的晨光,温煦而平缓,看来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多少能驱散一些心头的迷惘。 卧室的房门正对着沙发,此时已经敞开了。 一边叠被子,郝晴一边佩服于恒秋,怎么当老板的比打工人还勤奋,刚过七点就上班去了。 等郝晴匆忙洗漱完,换上洗净并烘干了的昨天穿来的衣服下楼时,王阿姨正在一楼客厅看电视上的情感调解节目。 “小郝早呀,你要出门啦?” “对的,回家一趟。” “早饭我做好了,在餐厅里,你吃点再走吧。正好我有东西拿给你,是小姐吩咐的。” “那麻烦您了。” 郝晴嘴上答应下来,但毕竟还是赶时间,她去餐厅飞速啃完一只白煮蛋,又拣了块面包片叼在嘴里,也算不辜负王阿姨的心意了。 “你们年轻人啊,每天就顾着忙,忙得团团转把身体搞坏。”王阿姨从她后方走来,见她并不打算坐下来定定心心吃早餐,难免有些嗔怪。 郝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今天真有事,明天开始我每天都陪您一起用早饭。” 王阿姨听乐了,她把两份精巧包装的蓝色礼盒拎给郝晴。 “这什么呀?”郝晴举起其中一盒,上面写的居然还不是英文,看着像是德文,让她束手无策。 王阿姨解释道:“小姐说是保健品,降糖降脂的,帮助老年人提高身体免疫力。” “啊,所以……秋秋这是特意为我父母准备的?” “谁说不是呢。” 郝晴神色微妙地咂了咂嘴。 这人昨天不是还言辞凿凿关她什么事吗? 但该尽的礼数,她明明都考虑在内了呢。 可惜有些事情她并未来得及向对方说明,这份厚礼只能暂受冷落了。 “王阿姨,这两盒保健品您先放起来吧。我会把秋秋的心意带给他们,只是他们现在大概是顾不上保养身体的。” 王阿姨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她贴心没有多问。 在玄关口换好鞋,郝晴接过王阿姨用保鲜袋装好的两片面包,忽然想起来地问道:“对了,王阿姨。我换下来的睡衣,就放在三楼沙发上,因为是丝绸面料的,好像不能直接丢进洗衣机吧?要是洗坏了,我可赔不起。” “哦,关于那个啊……”王阿姨捂着嘴笑起来,“小姐今早也关照过了,这套睡衣就送你了。” 某种不好的猜测霎时袭上心头,郝晴心有不甘地嗫嚅:“她不会是嫌弃我穿过吧?” 虽然人家是金贵的大小姐,不想穿别人穿过的衣服也很合理。 但她昨晚明明已经虔诚洗过澡,浑身上下搓洗得没有一丝污垢,洁白得都能和浴室瓷砖交相辉映。 在这种情况下,借穿几个小时她的睡衣,也还会被嫌脏吗…… 谁知王阿姨给出一个她意想之外的理由:“小姐说,早上路过你那里,看到你睡觉流口水了,滴在她的睡衣上。” 郝晴石化:“哈???” …… 直到坐在出租车上入定,反复回想了好多次后,郝晴才终于确定下来——恶劣的于大小姐一定又在捉弄她了! 她根本就没有流口水! 否则她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嘴角下巴怎么会干干爽爽没有一点黏滞感! 这人大概是看不惯自己比她晚起,所以存心给她找不痛快。殊不知她昨晚翻来覆去,失眠到四点,现在还闹头疼呢。 想通了这点,郝晴不必再为自己出洋相的事而懊恼,那么先姑且将于恒秋的事情抛诸脑后。 回家将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简单收拾打包,当然不能忘了重中之重的户口簿,郝晴拖着行李箱紧赶慢赶抵达了苏州市立医院,她的母亲李月岚已在这里观察治疗了将近一个月。 踏入乱哄哄的八人病房,即使是工作日,其他床位也有前来探病的亲戚。你一言我一语,从早到晚都没个消停。 她和父亲郝雷轮流陪护的这一个月间,可谓身心俱疲。当然两相比较,心之疲又是远远胜于身之疲的。 也不知……妈妈这次是否能够再度难关…… “小晴来了啊,你这是?”郝雷正欠着屁股给妻子调输液的速度,侧目望见了风尘仆仆的女儿,还有立在她身后的行李箱,“和小对她们出去旅游吗?” 老郝口中的“小对”是郝晴的闺蜜之一。郝晴没想到在家里需要用钱又需要用人的节骨眼上,父亲猜测她出去旅游时的口气是那么四平八稳。 他不会生气吗? 抛下病重的母亲而自己跑出去潇洒什么的…… 郝晴眼里的光仿若灰烬般沉沉落下,其实这和她接下来想做的事,没有多大分别。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眸郑重地与郝雷对视:“不是的爸,我昨晚说的重要的事,一会儿我们出去说。” 郝雷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应下。恍然间,他察觉到这段时间对女儿的关注太少,以至于她像是刚刚遭遇了人生最大的难题,而他却一无所知。 靠墙根的病床上,李月岚了无声息地躺着,唯有气流顺着鼻吸管的鼓动可以让人稍稍获取一些心安。长期卧床导致她面部苍白浮肿,左半边的手和腿自从第一次中风之后便一直机械地扭曲着,在薄被下隆起不自然的角度。 是的,这已经是她母亲第二次中风了,约莫发生在半年前,不仅加重了她的肢体偏瘫,经历了一场昏迷的她更是因为一定程度的大脑损伤,基本被医生宣判了此生将永远与病床为伴。 这次,郝雷不得不辞去学校里的职务,即使他明明距离退休只差六年了。年级主任很遗憾地告诉他,没能为他争取下来内退资格。 “没事,”他拍拍对方的肩,“社保也交够了,以后的日子我可以专心照顾小月,挺好的。” 他甚至隐约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十年前李月岚第一次中风后,他没有停下脚步,一心挂念着工作,挂念着一届届的毕业班学生。他醒悟得太晚,以至于疏忽了对太太的照料。 而如今,李月岚的病况比头次严重许多,郝雷是做好勇挑重担的准备的,可千小心万小心妻子还是因病毒感染,引发了肺积水。 住院的一个月里,积水抽了又涨,涨了又抽,各项检查都做过了,原因尚且不明。 要不怎么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呢…… 她母亲42岁之后的人生是悲剧与悲剧叠加的总和。 郝晴想要打破这样的困局,她一步一步走向病床,伸出手指轻轻抚摸母亲交错着细纹的额头。 尔后,她俯身附在李月岚耳边,轻声却坚定地说道:“妈,我要结婚了。你放心,秋秋她挺好的,我也会多照顾她的。” 13、合照 “什么?” 郝晴错愕地抬起头,一脸莫名,是自己在登记前夕玩手机的举动,让对方觉得不受尊重了么? 好嘛,郝晴连忙将手机塞回兜里,装作一脸兴奋地搓手手:“好激动呀,秋秋!终于能和你结婚了,我都迫不及待了呢!” 于恒秋:“……” “我不是说这个。”眼角流逸着对郝晴拙劣演技的嫌弃,于恒秋情绪淡淡地点明,“我是说,你刚才哭过了?” 哈? 因为哭过,所以像被强娶的小媳妇儿吗? 于大小姐这说话的玄乎劲儿,令郝晴拜服,不能怪她一开始会错意。 “嗯……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呀?”郝晴抬手摸了摸干爽的脸颊,费解地问道。 于恒秋回答:“你鼻子红红的,衣服上也有水渍。” 郝晴低头一看,还真是! 她刚才眼泪泛滥,大约滴落了一些在领口和腹部的位置。 郝晴刚要为于恒秋的细心而感动,却不料对方马上扎了一支冷刀子进她的胸膛:“有什么好哭的?跟小孩一样。” 这是什么话,大人和小孩都有哭的权利! 郝晴不乐意地撅了撅嘴:“你管我啊。反正这衣服是我自己的,我就愿意哭湿它!” 于恒秋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挽起一缕若有还无的笑意:“王阿姨早上都跟你说了?” “对啊,那件睡衣明明好好的,我晚上睡觉根本没有流口水。” “我知道,我就是故意的。” 郝晴实在搞不懂这人的脑回路,正想开口问清楚,却不巧队伍排到了她俩,只能搁置旁的事,先在本本上将两枚戳盖上。 再之后,浑浑噩噩地被工作人员带到合影留念的地方,郝晴以眼神征求于恒秋的意见。 “拍吧。”于恒秋漫不经心地按了按眼镜架,“你昨天不就想合照?” 郝晴:“……” 请一分钟上下几百万的于大小姐注意一下时效性好吗……她都已经说通她爸了,有没有合照早就无关紧要了…… 但不管怎么说,人生大事留个纪念也是好的。 郝晴看到于恒秋今天穿了一袭印花底纹的白色西装,为了与之相配,她脱去羽绒外套,露出里面的打底长袖白t。 这样俩人就都是白色系的了,倒还挺符合结婚这个主题。 于恒秋无闲理会她那些小心思,自顾自地走向标注着婚姻登记时间地点的倒梯形合影台。 摄影师已经准备就绪,开始招呼需要拍照的新人了,郝晴连忙两步并三步地来到于恒秋身侧。 于大小姐今天妆饰姝丽,气质动人,而从早晨出门开始便是素面朝天的郝晴,一时感觉自己被狠狠“艳压”了。 两人被要求将结婚证举到胸前,并露出幸福的微笑。摄影师“喀嚓”一声后歪起脑袋,似乎不甚满意。 “二位靠拢一点呀,站那么远构图不好看。” “对对,再近点,不要害羞嘛。” “这距离可以了,要是想勾肩搂腰尽管做,这样拍出来才有感觉。” 郝晴尴尬地咧咧嘴,全程于大小姐都跟条木头桩子似的扎在那儿,毫无配合之意,只有她一个人诚惶诚恐地挪啊挪。 太累了,真的…… 望着这人无动于衷的侧颜,郝晴决定破釜沉舟,在于恒秋耳边轻声说了句“冒犯”后,直接上手箍住了她的腰,然后冲镜头露出如释重负的憨笑。 被偷袭成功的于恒秋下意识地撇头看她,却因为两人距离的贴近,极不凑巧地把嘴唇撞到郝晴的耳朵上。 恰逢此刻,闪光灯的声音在这千分之几秒的擦碰处响起。 “good!”摄影师神来一笔,眼疾手快地将这个画面刻印下来。 亲耳朵哇,这氛围感绝了,自然而生动! 摄影师看着照相机的小视窗差点露出姨母笑,谁让这两人姿貌双全,随便做点亲昵的动作都能撩人心扉。再加上他对美的捕捉能力,才得以拍出如此完美的领证合照。 尽管,两位当事人并没有乐在其中。 耳廓滑过那种软软的、凉凉的触感,不禁让郝晴回忆起她们昨天的亲吻。比起唇瓣相碰本身带来的新奇体验,还是于恒秋后续惨烈的呕吐更令她难以忘记。 因此,她此刻的心情算不上美妙。 于恒秋更是面露不爽,即使拍完照的下一秒郝晴就老老实实地收回手了,但她讨厌的实则是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 好在两人接过照片,又被摄影师一通吹嘘和安利,对成片效果最终达成了一致的见解—— 照片里的一对新人,看起来真相爱呢。 …… 沉倦的睡意借着夜色悄然而至,窗外天上那一轮寒月冷清清的,照到这样暖气荡漾的屋子,无意间构建了一种具有反差感的岁月静好。 昨晚没休息够的郝晴哈欠连天,她从行李箱里取出贴身衣物,一件件叠放整齐,准备放进置衣柜。 想想还真神奇呢,她现在所处之地是于恒秋的卧室。 她们这对开始得莫名其妙,相处得也莫名其妙的妻妻,从今夜起将要展开“华丽”的同居生活。 比起郝晴这厢为着“新婚之夜”千头万绪理不分明,某位工作狂可就淡定多了,一晚上都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忙活些什么。 在郝晴第一百次叹气时,于恒秋推门入内。 “啊,秋秋,你要睡了吗?那我尽快整理。” “我只是拿衣服去洗澡,你请便。” 路过坐在床沿,腿上码着一堆衣物的郝晴时,于恒秋瞟了她一眼,又忍不住再瞟一眼。 “你就穿这个?”她指的是郝晴身上那件翠绿色的吊带背心。 郝晴心虚地摸摸手臂,于恒秋这是不喜欢她穿着暴.露吗? 现在是冬天,她在自己家里倒是不会穿那么清凉,毕竟他们家为了省电费,天冷的时候很少开空调。 但到了于恒秋家里,她都怀疑空调是不是开上了三十度,于是只能换上夏天睡觉的装束,小吊带配宽松短裤。 易热体质的郝晴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你要是不喜欢,等我待会儿钻进被窝,你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下次可以订一些正常的颜色。”于恒秋毫不留恋地挪开视线,在衣柜里挑选自己要穿的睡衣。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郝晴猛松一口气。 惹来于恒秋的不解:“不然呢?” 初见的印象尚可,她还以为这家伙有着基本的审美水平,难道她其实一点不认为自己的吊带衫辣眼睛? “没有没有,我当然知道这件不好看。”郝晴一边赔笑,一边解释,“但这些卖不出去堆仓库的颜色经常会打折,还有买一赠一之类的活动,多划算啊。” 于恒秋拿完睡衣转身,认真审视面前这个人,对她的节俭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为了向于恒秋展示,郝晴抖开刚折好的几件吊带背心,不是玫红色,就是屎黄色之流,确实一看便是滞销品,不懂商家生产它们出来的意义为何。 “反正都是穿在里面的,没人会看见。”郝晴如是道。 没人会看见……? 明明看个正着的于恒秋无奈地摇摇头。如果这家伙只在睡觉前奇形异状一会儿,平时能维持水准之上的衣品,她想她也不是不能忍。 …… 晚上十一点多,郝晴困意潦草地坐在被窝里,脑袋一点一点的。 她原本以为于恒秋洗完澡就会回来,结果左等右等,直等到烛泪初销,炉香渐烬,空闺依然冷落。 瞧!她寂寞得都诗性大发起来。 强撑起精神,郝晴执着笔,将今天的花费开销记录在手帐本里。 这是郝雷从小教导她养成的习惯,当然那时候他们家条件还是不错的,郝晴并不需要刻意节约,只是通过记账的方式,学习如何更高效地管理自己的生活。 将账本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郝晴抵抗不住睡意,揉了揉眼睛,睁开无果,索性缴械投降,躺下大睡而去。 郝晴是那种一沾枕头就着的人,连灯都不用关,有光无光,有声无声,她都能快速进入深度睡眠。 一个迟迟不来,一个早早睡去,注定了今夜相安无事。 …… 岂料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后面跟着的是好多个风平浪静的日子。 自己这婚结的,本以为会每时每刻惊心动魄;实际上对财大气粗的于恒秋而言,娶她进门或许就跟在家添个花瓶似的,根本无足轻重。 郝晴没想到,这些天她和于恒秋说话的次数加起来,甚至都比不上两人相识的第一天,相处时间少得可怜。 于大金主早出晚归不说,连那些零星用来日常休闲的时间,她不是一个人关在书房,就是关在茶室。 早饭晚饭从不和家里其他人一道吃,且睡得比郝晴晚,起得比郝晴早。 郝晴甚至都怀疑,于恒秋是不是在刻意躲她来着。 14、没头脑和… 可也没这个道理呀,于恒秋要是讨厌她、反感她,不想共处一室,何必委屈自己呢?直接把郝晴这个问题的源头扫地出门不就是了? 诶……也许人家是真忙呢…… 又不是言情小说里那些所有时间都拿来谈恋爱,却还能坐拥事业帝国的纸片人。 郝晴觉得自己果真是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那些没用的。即便是一只被捉进笼子赏玩的金丝雀,她也得爱惜自己的羽毛,努力学习本领,以备有朝一日重返天空时,不至于笨拙地扑腾不起来。 于是,她在于家范围内开始寻找兴趣的落脚点,就比如茶艺,是她近水楼台触手可摘的。郝晴生来不在高门大院,插花品茶、习字绣花,她一概不通,但都十分感兴趣。 恰巧,于恒秋好品茶,而秦叔正是泡茶的一把好手。 有上好的资源摆在眼前,郝晴大喜,一连几日向他讨教。 秦叔自然乐意传授茶道,只不过他刚开始还当郝晴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恒秋,投她所好。 郝晴一时没反应过来,眸子一转,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联随即笑开:“什么呀,秦叔,我是自己想学。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家小姐哪那么容易讨好呢。还是省省力吧,可别我费老大劲去拍她马屁,最后不慎拍到马脚,让她把我蹶飞了。” 秦叔被她生动的描述逗乐,大致说来,也唯有小晴这般大事化小的心态,才能在小姐身边长留。 这不,于恒秋本人也好好地“享用”了一回郝晴的心大。 某个冬风沉醉的夜晚,于恒秋回房的时间比从前早些。 原本已经准备睡下的郝晴一个激灵,犹如被紧急翻牌的妃子,倏地窜起身,向枕边人投去温柔可人的笑颜:“你回来啦。” 可惜咱们的“女帝”今晚留宿她寝宫,为的不是久旱逢甘、一夜贪.欢。于恒秋只随便打量了她一眼,就兀自扶起枕头靠向另一侧。 郝晴撇了撇嘴,不搭理最好,反正她也不想与这人多应酬。 话是这么说的,但她明显察觉到大小姐今夜的状态不对,或者说这几日都有些不妥。 上妆的情况下还好,可一旦卸了妆,于恒秋愈发深重的黑眼圈和泛白的唇色,叫人为她揪心。 直到郝晴看见对方横压在上腹部的手臂,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关心:“秋秋,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于恒秋轻咳一声,将侧倚的姿势换成正躺,迎着郝晴担忧的目光,她不以为意地答道:“没什么,只是胃疼。” 确实,厌食症患者的胃肠功能通常都很羸弱,吃一少点儿就容易积食嗳气。 郝晴看她难受,主动提议做些什么。 “有药吗?我给你拿去。” “不用了,等会儿自己就好了。” “啊,那我去给你倒点温水。” “不用了,我喝不下。” “家里有电热水袋吗?冲一个暖暖肚子怎么样?” “不用了,家里没有。” 什么啦!这“议会”太黑了,每个提案都能被毙。 郝晴倒是没有灰心丧气,又准备张口:“那……” 然而这一回,她直接被议长剥夺了发言权:“你可以睡了。” 郝晴委屈:“……” 于恒秋没有揉胃的那只手抬起来扶住额角:“你吵得我头疼。快睡吧,不用管我。” 郝晴眨巴着小圆眼将她看了又看,反正从她的角度,没看出对方一丝一毫口是心非的痕迹。 故而她不仅心安理得地扯起被子,还身体力行地实践着于恒秋对她的指令。 不消两分钟,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于恒秋:“……” 恨恨盯着这家伙啥事不愁的后脑勺,于恒秋揉胃的动作都变得烦躁粗鲁起来。 大约是她的动作略有些大了,郝晴刚睡着没多久就囫囵翻了个身,变成面朝她的方向。 肉感的脸颊被枕头压凹了一块,郝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蠕动了两下唇瓣,发出软乎乎的“哼哼”声。 在有所觉察之前,于恒秋的视线已经不偏不倚地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以至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停下了手上自虐的动作。 嘶—— 胃还是疼的,但心好像没那么燥了。 …… 翌日,郝晴照常跟着秦叔进茶室学习。 庭院里的灌木参差而茂密,常有攀沿而上的枝叶覆住窗扇,使得位于一楼的茶室日光不能朗照。 但据秦叔所说,于恒秋即使白天,也很喜欢呆在茶室,幽幽静静一个人。 那肯定啊!郝晴不怀好心地想,昏暗暗的茶室和于大小姐阴沉沉的性子,速配指数简直破百。 秦叔当然不知道郝晴正在心里悄悄“诋毁”他家小姐。像以往一样摆好茶具,他招呼好学的小朋友前来听课。 “等等,我先来拍张照。秦叔,这个我好像认得,看形状不是安化松针,就是君山银针吧?”郝晴坐上茶几前的布团,对着秦叔今天准备的茶叶包正反面各拍一张。 课后,她会将一部分的照片上传“小绿薯”。 郝晴很早便注册了账号,算是这个平台最早一批用户,她是一个很有分享欲和交流欲的人,善于记录自己的生活,也不介意将一切呈现在大众面前。 她这几年发过的笔记种类繁多,有校园随拍、旅行打卡、美食推荐,还包括她在社区老年医院当护士的见闻,她母亲生病后的护理日常等等。 总之就是更新频率不一定多高,但更新的习惯一直都在,纵使是人生各种艰难的日子,她也没有放弃经营这方小小的心灵田地。 最近一连几天,郝晴都在积极介绍适合新人掌握的泡茶小贴士——比如普通的红茶绿茶1克泡50-60毫升水浓淡最得宜,而乌龙茶因习惯浓饮,故要汤少味浓;又比如冲茶的水温高,茶汁容易浸出,以落开的沸水为好,这时的水温约85c,既保留营养又使口感香醇。 诸如此类。每一份笔记,除了正文是她通过学习积累总结出来的,配的照片也都精心挑选,配合情境,简单易懂。 关注她的粉丝以及路人陆续前来点赞评论,郝晴喜欢这种感觉,明明大家现实中都不会有交集,但在同一片网络上可以就同一个话题各抒己见。 当然,总有些不和谐音冒出来。 有懂行的人瞧出她照片里的茶具造价不菲,是羊脂玉瓷的,质感细腻透亮,手感温润舒适。一壶四杯的套装价值四十多万人民币。 郝晴自己都惊了,但转念一想,于家的东西能是随随便便的中庸货么? 总之,这件事本身就与郝晴之前介绍过的家境以及母亲生病的情况相违背,再加上有人煽风点火,扒出她照片里拍到的一小截手指,从关节的纹路和皮肤的褶皱判断这是一只老男人的手。 一个年轻女孩和一个老男人扯在一块儿本身已经相当可怕了,遑论这个年轻女孩原本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而今飞上枝头享荣华富贵。 啧啧! 某位小绿薯辣评:不就是被臭老头包嘛,还有脸炫起富了,谁稀罕啊! 作为被审判的当事人,郝晴其实有些想笑,大概是因为她仔细琢磨了一番,却发现对于目前的状况,她还真是无从辩驳。 毕竟她现在的确被人包.养着,不过好在是合法包.养。另外,还有个有趣的现象——包.养她的人虽然是于恒秋没错,但每日真正与她作陪的却是“老男人”秦叔。 流言纷飞,就任它飞吧,郝晴一笑置之。 今天的茶艺课程相较前几日更深入一些,按秦叔的话来说,她该从入门级向初级进发了。 因而,结束时间也推迟了少许。 秦叔清洗茶具的时候,郝晴伸着懒腰往窗边走。撩开薄纱遮帘,窗外日影西斜,暮云如血。夕阳浅照着院子,草木知春,渐渐抖擞掉冬日的颓唐,镀上层层金色,仿佛昭示着它们即将喷薄出新一轮的生机。 “秦叔,真不用我帮忙吗?”她回头时,那温煦的笑容比如烟的晚霞还动人。 秦叔手上忙不停地回她:“我自己来吧。我看你呀,从知道了价格之后就战战兢兢的。越是过分小心,越是容易出纰漏。” 道理还真是这个道理,郝晴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又晃到墙侧的高柜前。 指尖轻轻拂过柜门搭扣,她听见秦叔在她身后说:“我看你这几天都想打开看看。” 被拆穿的郝晴索性大方承认:“嗯,有点在意呢,里面好像是画册吧?” “是啊,都是小姐画的。” “原来她晚上不工作的话就会来这里作画?” “这个……小姐具体在茶室做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她最近应该很少画画了。” 郝晴没有继续追问,但总觉得老秦的脸色有点怪怪的。 17、打赌 因此,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她也放得很开,凭着医生这样一个体面的社会职业,恋人的可挑选范围变得广泛。她来去自如,给自己无限的试错空间,三十好几了,依然不定性。 正是基于在情场上的丰富实战经验,杨沐雪自认对形形色色各类情侣适配度的分析,具有一定的精准度。 “喂喂,你别不当一回事。我是说真的,这位郝晴小姐心态好、情绪稳定、办事牢靠,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挺适合的你。” “哦……” 杨沐雪单手叉起腰,不高兴道:“我说那么一大段,你就回个‘哦’吗?你的反应未免太冷淡了吧!” “你就当我是累了吧,不想对没有发生的事去做太多假想。”于恒秋摘下眼镜,失焦的视线不再锐利,使得她看起来疲态尽显。 她小时候因过敏引起了一系列的并发症,弄坏了眼睛,这导致她现在双眼的裸眼视力一个0.1,一个0.4。 人有时真的很奇怪,总是大声宣告着要去抗争,勇斗厄运。可最后就像不得不困在瓦盆里的蟋蟀,小小一根草棍的挑逗,也能让他忘记那股不屈的劲头,只顾眼前的苟活。 看出她的情绪正往下走,杨沐雪跟着严肃起来:“你最近又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厌食症和睡眠障碍。” “我就是知道才替你着急,你之前就已经发生过冠状动脉急性阻塞了。我建议你下礼拜找一天去医院做一趟全身体检。” “最近很忙,公司在做上年度的清算。” “工作是永远忙不完的,拜托你爱惜自己一点好吗?这具身体真是跟错了主人!” 于恒秋无奈地吐一口气:“可我又何尝不是受它所累呢?” 这话引得杨沐雪心软,她改善了态度,好声好气:“你这次低血糖就是因为这段时间营养摄入不够,又一点都吃不下饭了吗?” “睡不着自然就没胃口。”于恒秋平静地回答。 杨沐雪进一步发问:“你刚不是说最近很忙吗?之前你还告诉我,累到了的时候,晚上多少能睡两三个小时。” 这仿佛戳到了于恒秋的痛脚,平静的神色陡然被打破,她有些愤愤不平道:“如果每晚回房,身边没有躺着一个呼呼大睡的讨厌鬼的话,或许可以。” 讨厌鬼? 鲜少能从于恒秋口中听到这样生动的形容词。 杨沐雪难掩惊讶地捂住嘴:“你家那位睡觉打呼啊?” “那倒没有。”于恒秋稍顿了顿,而后才道,“可能是我还没习惯床上多了一个人,尤其这个人总是倒头就睡,睡得很香。” 杨沐雪有些好笑:“就因为这个啊,那不是很好办么?你俩别睡一个房间,分开睡不就好了?” 于恒秋奇怪地瞪了她一眼:“那我为什么要结婚呢?” “啊???” “我是说,我们本来白天也碰不上什么面,晚上又分开睡,那结婚的意义是什么?” 花钱雇一个二十四小时错峰出行的室友吗? 于恒秋觉得杨沐雪的提议匪夷所思。当然了,杨沐雪也同时被她的逻辑所震撼。 所以…… 这人宁可忍着被打扰,忍着睡不着觉,也要去体验那种所谓“正常”的婚姻生活? 这不是自虐是什么啊…… 杨沐雪简直无语死了…… 不过无语着无语着,有一束灵感忽然照进她的脑海。 她兴致盎然地坐到床沿,推了推于恒秋的胳膊:“她这样害苦了你,你想不想报复?” “什么意思?”于恒秋挑起半截眉梢,产生了少许兴趣。 毕竟她同郝晴结婚,打从一开始便存了找乐子的心理,而现在人家乙方过得如鱼得水,反倒是她这个甲方处处受制。 于恒秋是想要打破这种格局的,因而她愿意听听杨沐雪的献计。 “她害你睡不好,那你就让她吃不香。”杨沐雪眸心一转,狡黠地笑起来,“这事你不方便出面,我拿医生的权威去跟她说,要求她往后戒掉那些美食,和你吃一样的餐食。” “那不行吧,我吃的东西,她如何能吃?”于恒秋有些迟疑。 “虽然滋味差了点,但营养均衡,绝对委屈不了她,甚至对她身体更有助益。”杨沐雪照实道。 毕竟于恒秋每日的食谱都是营养师特调的,又有大厨王阿姨亲自操刀,就算少了很多添彩增味的辅料,但也不至于难吃到哪去。 于恒秋单手捣着下巴,对杨沐雪的计策并不抱持多少信心:“那你准备怎么跟她说?我觉得她不会同意。” “那就看我怎么去说服她了。如果她同意,你要和我打个赌吗?” “打什么赌?” “赌她能陪你一起坚持这种健康饮食多久,怎么样?谁预估的时间更接近,算作取胜。赌注的话,就设置为输者答应赢者一件事。” “听起来确实有点意思,但我想不通你为何热衷此事,你看起来不像有求于我,想要借这个机会讨个愿望的样子。” 这人偶尔摆出的一副商人做派,令杨沐雪的右眉不自觉地弹了一下:“我是有求于你。我求你好好活着!” 两人并排坐着,她将手肘撑在于恒秋肩头,继续说道:“我与你打赌,从心理学的层面来说,是想替你树立更多短期的求生目标,增加你存活于世的自我效能感。如果你想亲眼见到这个赌约的答案,那就请你好好保重自己。” “你还真是煞费苦心。”于恒秋偏头看了看她。 杨沐雪比她年长五岁,成为她的私人医生已有约摸十个年头,她起初是作为她老师的副手前来,到后来能够独当一面。 认识久了,于恒秋虽然当她是老熟人,但在心理距离上一直保持着雇佣或者说是医患关系,不算私交很好的人。因此,杨沐雪此番“肺腑之言”着实叫她意外。 “既然如此,我应战。你赌她能坚持多久呢?”眼睫一颤,于恒秋松口问道。 杨沐雪看起来还挺较真,凝神思索了许长时间,最后给出了个有零有整的数字:“两个半月。” 然后,她搡了搡于恒秋的肩膀:“该你了!” 于恒秋:“我觉得是一辈子。” 杨沐雪:“?!!!” 什么嘛! 回想这人刚才的表情,她自己知道么,简直是一脸平常地说出非常了不得的答案! 于恒秋因她的浮夸表情扬扬唇角:“听我把话说完——我并不是认为她这辈子都能陪我一起吃草,事实上我们可能一年刚过就会离婚,但我想,只要我们的婚姻维持一天,她就会坚持这种食谱一天。” 杨沐雪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不解释倒还好,一解释当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老夫老妻之感。 明明这人先前对郝晴的评价总是抱持不看好、不信任居多,然而当一些虚构的情景实体化,她反而变得笃定,就仿佛忽然长出了预知之眼,能够预判对方的行动。 怎么回事嘛…… 结果还未揭晓,杨沐雪却觉得自己光是开场的气势,就已经被压倒了大半。 …… 诚然,胜负不是她的第一着眼点,但她也不会轻易将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 那么,便拭目以待吧—— 杨沐雪下楼时,早已用完晚饭的郝晴没有离开餐桌,半身趴在桌边,正和朋友联机打手游打得火热。 “咳咳,”杨沐雪挨到她身旁,轻咳两声提示有人,“郝小姐方便吗?我有话跟你说。” “好的,杨医生。”郝晴忍痛舍下游戏前,在微信上向伙伴知会了一声。 这类团队游戏,那个突然下线的人总是会受到唾弃,然而基于她现在寄人篱下的处境,一切当以她家于大金主为重。 杨沐雪见她老实收起手机,改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眉头因此舒展了些,她拉开椅子坐到郝晴身边。 甫一落定,她拿出自己作为权威者和年长者的气势,把持住这段对话的主动权。 “或许你还不清楚,恒秋这次病倒都是因为你!”开篇便先声夺人,杨沐雪凝视着郝晴的两粒视线灼灼慑人。 毫无准备的郝晴果然被唬住了:“怎么会?我、我做错了什么?” 郝晴的反应正中杨沐雪下怀,她顺势将自己这套真假参半的逻辑灌输给对方,大意如下——郝晴每天大鱼大肉,食物的分解物会经由肠壁进入血液,再经血液循环进入汗腺,两人晚上一起睡觉时,郝晴皮肤呼吸散发的气味引起于恒秋反胃不适,食欲下降,精神不振。长此以往,于恒秋的病情将会积重难返。 听完杨医生这顿输出,总结能力惊人的郝晴脱口而出:“简单来说,就是我的体臭把秋秋熏到了?” 杨沐雪心下忍笑,面上严肃:“你要这么去理解,其实也大差不差。” 怎么会是这种理由…… 郝晴沉痛地把脸埋进双手掌心,再怎么说,让一个一向自认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去承受这种打击,未免也太超过了点吧! 18、怜惜 杨沐雪为她此刻的窘迫,敷衍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我说话比较直白。” 脸都臊红了的郝晴勉强振作精神,将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没关系,我知道您也是为了秋秋好。那么现在应该怎么解决呢?” 满意地点点头,杨沐雪一如先前地端着资深口吻道:“恒秋对食物本来就有极强的逆反心理,因而才会对你身上的气味十分敏感。为今之计有二,其一是你们分房睡。” 郝晴当即摇摇头,表否定。 嘿哟呵,这俩人倒有意思,看着相处举止客气疏离,怎么一提到晚上睡觉的问题,“小两口”黏糊得要命呢? “跟我们恒秋这么难分难舍啊?”杨沐雪一时没憋牢,让打趣的口气飘了出来。 郝晴虽然觉得整个对话过程中对方的情绪节奏奇奇怪怪,但还是认真说出自己的看法:“我是没关系啦,怎么安排都可以。我只是觉得秋秋一定不会同意分房睡。” “你怎么知道?” “就是感觉吧,她好像把我们晚上一起睡当成某种既定的仪式。或许我这样表述并不准确,但她和我结婚这件事本身,就像是她想找个人扮家家酒?” 真是神了啊! 这样的比喻,用在于恒秋那张总是欠欠的脸上,违和却又恰如其分。 杨沐雪一时惊讶得合不拢嘴。 该不该说,她认识于恒秋十年,竟然都没有一个刚认识她几天的人摸她心思摸得准。 难道这就是有睡过和没睡过的差别? 被杨沐雪封神的郝某人浑然不觉,此刻还在腼腆地挠头:“真抱歉啊,杨医生。请您务必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将刚才的对话告诉秋秋。因为那只是我擅自这样认为的,对她真的十分冒犯。” “冒犯倒是不至于啦。”杨沐雪答应她,“放心吧,我不会多嘴。不过我刚才跟她提过分房睡,她确实拒绝了。” 果然如此呢,郝晴退而求其次地问:“那您说的第二个办法是什么?” “从明天开始,你调整饮食结构,和她共用食谱。你应当知道的吧,她的餐食都是特配的,可以保证你的营养摄入。这样一来,你身上的气味会逐渐与她趋同,说不定无形中还能鼓励她多吃一些呢。” 越是往下听,郝晴的脸色越是难看,甚至比于恒秋常吃的那些绿色食物还绿。 听起来很合理,但实行起来一点也不合理啊! 她最爱的炸鸡、炸虾、炸猪排、炸薯条! 一旦遵循于恒秋的“坐牢食谱”,那她与这些美妙的食物可就再也无缘了! 向来以食为天的郝晴此刻哀求的语气都染上了哭腔:“可以不要吗,这对我实在太残忍了……” 杨沐雪冷笑一声,没给她一点同情:“那你对恒秋又何尝不残忍呢?” 郝晴抬起头,怔忪地迎向她淬着冷意的目光。她不明白,对方究竟在为于恒秋打抱不平什么。 直到杨沐雪为自己的忽然变脸做出解释:“我不知道她具体答应给你多少钱,但想必是个大方的数额吧?请你扪心自问,她给你这笔钱的同时,有没有仗着自己是甲方而对你做出剥削?” “没有。”郝晴诚实回答。 “很好,你愿意承认就好。那么你现在拒绝我的提议是什么意思?真就想厚着脸皮不劳而获吗?” 郝晴心虚地垂下头。 杨医生的攻势,她招架不住,其源头在于她确实有种又吃又拿、便宜占尽的感觉。 无论是婚前协议,还是婚后这段日子的相处,郝晴心中的紧迫感和客居感都在宽松的氛围中逐渐下降。于恒秋对她并无要求,两人说话的机会虽然不多,但彼此都有分寸,克制而有礼,仿佛一对真正意义上的相敬如宾的妻妻。 然而,她们之间其实并不是那么单纯的关系。 杨沐雪点醒了她。 郝晴反思以后道:“抱歉,杨医生,我想您说的是对的。我刚才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忽略了我与她这段婚姻中我理应尽到的义务。” “啊……”大抵是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容易就被忽悠了去,另准备了其他长篇大论的杨沐雪一时卡壳,好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能想通那就太好了。这些年来,恒秋饱受疾病折磨,她的家人又相继离她而去,留她孑然一人。这世上若再没有一个人可以真心地待她好,那对她确实太残忍了。” 郝晴切切道:“怎么会呢?杨医生您刚才那样地为着秋秋着想,怎么能说世上无人真心待她?” 杨沐雪轻轻嗤笑:“我?我和你是一样的,一样拿钱办事,她也是我的摇钱树。这棵树倒了,我得费心再找一棵栖居,那多累啊。我当然希望她能过得舒坦,好好保重身体多聘用我几年。” “什么嘛,您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吧!” “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倒是你,刚才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现在却又好像很在意她。” 杨沐雪指出她前后态度的割裂,但其实郝晴就是那种吃硬也吃软的人,尤其对软毫无办法。 一旦对于恒秋的处境产生了怜惜之情,她就很难再狠下心来伤害对方。 这无疑宣告了杨沐雪此次谈判大获全胜。 …… 令杨沐雪大感意外的是,她的本意只是去买把葱,对面却硬塞了一筐蘑菇作为赠品。 有这样好心的店主吗? 还真有,做这蚀本生意的冤大头便是郝晴了。她不仅同意杨沐雪开出的每日菜单,还主动提议陪于恒秋一起进餐。 当然,“陪饭”服务的前提是于恒秋在家,她在公司吃了没有、怎么吃的、和谁一起,这些郝晴管不着也懒得管。 被对方擅自安排了更多的共处时间,于恒秋并不领情—— “像之前那样各吃各的,不好么?” “不好啊,没人作陪容易食欲下降。我又不想看着秦叔他们吃大餐,而自己只能啃青菜萝卜,所以就得另找一个饭搭子。正好咱俩伙食相同,不是一拍即合吗?” “怎么?你现在是要求我来给你作陪?” “不可以吗?” “……但是你知道的,我回家的时间不固定。” “没事,我要是饿得早,可以下午自己先垫巴垫巴,等你回来再用正餐。” 郝晴心意坚决,把于恒秋给整不会了,横竖都撬不动对方,那就只好自己妥协。 全程围观这一幕的杨沐雪,唇角有些压不住了,实在是某位倔脾气的病患,难得一见地吃一次瘪。 而且这瘪吧,从各种意义上都是积极正向的,杨沐雪挺为她感到高兴。 …… 说干就干,郝晴向来言出必行,第二天便开始执行于恒秋的食谱。 无论是纠正一个习惯,还是养成一个习惯,头一天都是最为艰难的。回想昨日的壮志凌云,果然已经留在昨日。 好在秦叔和王阿姨十分体贴,早餐和午餐都随她一样吃了清淡的膳食,没有当着她的面山珍海味。 当然了,其实依他俩的年纪,该是养生保健的阶段。倒不如说先前那些过于丰盛的菜色,才是对她这个后入者的迁就。 晚上7点半左右,郝晴端着一盘特制蛋糕——王阿姨是这样称呼它的,上到三楼书房,履行与大小姐第一次约饭的承诺。 尽管在郝晴看来,这份点心的质地没有那么柔软蓬松,更像松饼、松糕一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于恒秋有许多忌口,王阿姨在有限的食材范围内,做出的蛋糕卖相和气味都已经相当上乘了。 在书房门口立定,郝晴轻扣两下门扇。 “请进。”里面传出于恒秋惯常的沉静声线。 推开房门,郝晴闪身入内,并提醒对方:“今天的晚餐,我们说好一起吃的。” “我记性没那么差。”于恒秋刚下班回来不多久,坐在书桌前慢悠悠地拉开电脑包,其间她抽空看了郝晴一眼,奇怪道,“你今天这么早就洗好澡了?” 郝晴这会儿已经整装完备,换上夜晚就寝专用的那套丑吊带和短裤,只是在外面随意披了一件长款针织衫,方便在家里各处行动。 如果于恒秋没记错的话,郝晴早上有晨跑的习惯,跑完会简单淋一次浴,然后再到晚上睡觉前半个小时洗第二次。总体来说,她是个讲卫生、爱干净的人,符合于恒秋的期待。 不过,今天真是格外早呢…… 一个不合常规的念头从于恒秋脑中闪过:这家伙不至于隆重到和她一起吃饭前,要沐浴焚香一遍吧? 结果还真就被于恒秋猜中了一半,郝晴的确是特意为她洗的澡:“下午和秦叔、园艺师傅他们一起整理花圃,出了一身汗,我怕有气味,让你不舒服。” 气味?不舒服? 郝晴说得寻常,反倒使听者有些反应莫名。 大概是昨天杨沐雪跟她说什么了吧,然而这人后面急着走,都没同她通过气。 19、喂饭 扒拉开书桌另一侧的办公椅,这是郝晴第二次坐上它,柚子味的沐浴露清香铺散开来,惹得于恒秋又抬头多看了她一眼。 郝晴举起切蛋糕的小刀询问对方:“给你切八分之一差不多吗?” “我吃不完。”于恒秋定了定神,一边继续方才的动作,给电脑插上线,一边随口回道。 “吃不完再说嘛,再往细分我不好切。” “那你还问我意见干嘛?你自己决定就是。” 这话直梆梆地顶回来,郝晴手一哆嗦,小心翼翼地抬眼窥视于大小姐此刻的表情,却发现人家那叫一个八风不动。 恕她道行不深,瞧来瞧去,一点没看出于恒秋究竟生没生气。 直到她将那八分之一的蛋糕递给对方,于恒秋敛紧了眉,但到底没说什么,执起勺子似乎准备开吃。 郝晴舒了一口气,剩下的八分之七都将装进她的肚子。 还真别说,今天干了一下午的活是有用的,现在她饿极了,举起勺子就是深挖一大口。 塞进嘴里嚼巴嚼巴,郝晴适意地眯起眼睛,品味蛋糕里用牛油果替代牛奶制品产生的浓香,味道比她设想的还要好。 不愧是妙手神厨王阿姨啊。 傍晚在厨房里,她还为着给王阿姨增添工作量而十分愧疚,谁知王阿姨握着她的手一脸兴奋道:“那才好呢,小晴!有你督促小姐吃饭,我和老秦感谢还来不及。再说了,你食量大,我可以一次性多做一些,也更容易掌控份量。” 郝晴一想也是,要不怎么说大锅饭更香呢。越是精致的菜品,越难料理。 享受进食的人正在大快朵颐,而毫无食欲的人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捏着小勺好几分钟,也只是时不时拨弄几下蛋糕切口处掉下的小碎屑,对于吃饭这件事本身根本毫无推动作用。 其实一直都有偷偷注意对方的郝晴,甚至都怀疑于大小姐是要收集这些小颗粒做成一幅沙画呢。 “那个……”郝晴实在看不下去了,咽下一口蛋糕正欲开口,却被于恒秋抢了先机—— “这个月工资你收到了吧?” “诶?还没来得及看。”钱的事郝晴格外在意,她立马摸出手机查看,发现到账金额比先前约定的要高,居然是12万元。 她自然不会以为是于恒秋搞错了,想起协议条款有提到过视她的表现,可对薪酬进行上下浮动调整。 “所以说……这些天秋秋对我是认可的吗?”郝晴一边欣然自喜,一边忍不住开口向于恒秋寻求一个确认。 在和蛋糕的斗争中一次次败下阵来,于恒秋撂下勺子,颇为心烦地望向郝晴:“只是等价交换而已。” “啊?” “你陪我吃你不想吃的东西,我不可能不做一点表示吧。” 两万块的表示吗…… 郝晴蓦然产生一种无法自洽的难堪,这种情绪的源头大概就是杨医生昨天“教训”她的一席话吧。她已经无痛收获十万月薪了,现在又因为和于恒秋一起吃健康食品而涨薪两万,钱来得好容易,而她竟然也越来越觉得心安理得。 诚恳的道谢必不可少:“谢谢秋秋,往后……” 于恒秋没给她说完的机会,淡声轻哼:“没有什么往后。我不是挟恩图报的人,我只是给了我认为你应得的报酬。” 等等,按照这个逻辑…… 郝晴豁然开朗了,兜来转去,这不还是对她满意的意思嘛! 她的心情从起到落又到起,跟坐过山车似的,但好在经历了过程中的动荡不安,最后一笔是向上飞扬的,郝晴惬怀地笑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比起看到那多出的两万块,心头的跃动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借着这股傻乐的劲头,郝晴很快将自己盘里的蛋糕干完,王阿姨做的大约6寸大小,照平时她是决计吃不完的。 郝晴这边放下勺子时,于恒秋刚皱着眉头往嘴里怼了一口蛋糕。 说起来,这还是她纠结了快二十分钟,喂进嘴里的第一口。她抿着嘴里的蛋糕,神情依然严峻,半天不见咀嚼的动作。 郝晴替她着急呀,然而可恨吃东西只能本人来,谁也无法代劳。 好不容易于恒秋终于开始蠕动腮帮子,郝晴半是鼓励,半是夸赞,眸子亮闪闪的:“对对对,就是这样!好棒好棒,终于能吃了呢!味道还不错吧?真厉害!” 于恒秋差点没噎住:“……” 等她千辛万苦咽下这口蛋糕,立刻没好气地责怪某人:“你当我是小孩呢……” 郝晴撸了撸覆到手背的针织衫袖口,爽朗笑道:“我要是真当你是小孩子,我就直接上手喂你了。” 于恒秋怔住了,镜片后习惯了古井无波的双眸,每一次都会被郝晴的神来之笔激得水花连连。 郝晴回视过去,四目相对,却阒然无声。 “啊,其实也不是不行。”相隔片刻,郝晴重启对话摁钮道。 “什么?”于恒秋没有领会。 “就是我来喂你呀。”郝晴变了副认真脸。 反正喂饭这种事,她还真没少干过。母亲第一次中风之后的护理,基本上是她一手包办的,怎么把病人伺候舒服,她拿捏得精准到位。 “别开玩笑了。” “你要相信我的手法。” “谁跟你说这个了。” “张嘴,啊——” 于恒秋哪里能想到,这家伙自说自话将办事效率推到了满格,不仅趁她不注意夺走了她的勺子,还当真舀了一小口蛋糕递到她的唇边。 尽管存在无数种拒绝的方法,但最后于恒秋还是配合地、并忍着羞耻地张嘴衔住了郝晴喂来的蛋糕。 “我自己来吧。”吃完这口蛋糕,于恒秋用纸巾抹去了唇角方才逸出来的一点残屑。 气氛有些尴尬,郝晴埋着头把勺子交还给对方。 本来还对喂饭技术自信满满来着,结果刚才紧要关头,手腕不听话哆嗦了一下,这才导致蛋糕稍稍偏出红心,擦碰到于恒秋的嘴角。 经过了这么个小插曲,于恒秋的食欲照旧没什么改善,但遭不住郝晴从旁摇旗呐喊,她强撑着吃掉了半块蛋糕。 不错不错,这份量比她过来第一晚时,于恒秋喝的米糊多不少呢。 因着于大小姐夜里还要挑灯办公,郝晴收拾好碗碟便告辞离开。 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郝晴独自行走在走廊上,看着手里的碗勺发笑。大勺旁依偎着小勺,王阿姨还挺有心的,给两人配置了不同尺寸的餐具。 郝晴很喜欢这样具有生活气息的小巧思。 …… 窗外的一轮月影在风中晃动,院落里的花草枝叶迎着冬春之交的回暖,正缓缓绽放出别样的幽趣。 郝晴却不是那个惜景之人,她“狠心”拉上窗帘,以便更沉浸地为母亲制定转院计划。 刚拿到了第一笔“巨额”酬劳,说巨额其实一点不为过,这相当于她从前当护士时一年的年薪。 多出来的两万使得郝晴在为母亲挑选护理院时能够更有余裕。早在几天前,她就已经将几个备选加入收藏夹,索性今天敲定下来。 原本卧室里是没有书桌的,为着郝晴可以方便地使用电脑,秦叔在本来就有的梳妆台和衣柜中间支了一张小折叠桌。 这样一处空间上的小小改动,郝晴原本踌躇着要向于恒秋汇报了再进行,还是秦叔笑着告诉她:“这些都算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姐不会在意。” 后续事实证明,于恒秋那晚回屋,分明视线扫到了折叠桌,但却什么也没问,仿佛一点也不担心郝晴在她房间里搞出什么事来。 打开电脑网页,郝晴在原先调查的基础上,又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确定了离她自己家大约十多分钟步行距离的一间专业看护院。 从各平台收集的一些评论来看,这家看护院整体医疗水平和护理水平都属行业顶尖。费用虽然是高了点,月固定支出3万元,月浮动支出可能也有个1-2万元。 但这样的金额,已然不再令她望而却步。 郝晴不必算帐也知道,只要她和于恒秋能安安稳稳度过这一年,母亲往后十年乃至几十年的治疗费都是有着落的。 微信上,郝晴将李月岚的转院安排概括地发给郝雷,并附上了该看护院的公众号链接和自己总结的简介资料。 半小时后,郝晴收到了父亲的视频电话—— “小晴,听得见吗?” “听得见,爸,你看过了吗,我发你的资料?” “我前两天不都跟你说了么,你妈的肺积水已经好了,周末我就给她办出院,接回家我自己照顾就行。” “你现在说得轻巧,你这老胳膊老腿的,给妈拖上轮椅都难,没有我帮忙,你一个人怎么能行?” 郝雷犟着脑袋,却也无法反驳。 他虽然还不到六十,但当老师当了几十年,肩、颈、腰、膝上一堆职业病劳损,确实是不中用了。 小晴体谅他的心固然是好的,可钱从哪来呢?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孰料女儿也就半个月没见,说话的底气与从前全然不同了。 “爸,放心吧,这些钱我出得起。” “你……?!” “我是说我和秋秋啦,当然主要是她,她出99%,我给她凑个整。” 镜头里,郝雷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气得脸颊肉都在颤抖:“不像话!你才结婚多久,就问人家要这么多钱!还有、还有我现在很怀疑,你说的那个‘秋秋’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 21、耳环 比棉花糖还要柔软的触感,令人印象深刻,彼时她扣着于恒秋的后脖颈,两人达到了亲密无间的负距离。 而现在,她从于恒秋直勾勾望着她的目光中体察到,她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对方想起这个吻的心情会是如何? 郝晴觉得心里痒痒的,走廊的灯光映在于恒秋的眼镜片上,残晕吐暖,氤氲着一丝无法触及的暧昧。 她没有松开手指,即使她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去做。 然而,她不去做,自有人替她决断。 于恒秋伸手抵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 一切的发展都仿佛并入了从前的轨道,但与上次不同的是,方才她和于恒秋之间只有规规矩矩地对视,她甚至都没有任何将脸贴向对方的举动。 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于恒秋却在推开她后,奉上了一个白眼。 郝晴无辜地摊手:“怎么了嘛,刚才是我手滑,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不用向我道歉。”于恒秋一脸冷淡地错开视线,“下个月工资扣两万。” “哈?”郝晴欲哭无泪,我的道歉不值钱,但我的工资值钱啊! 于恒秋有理有据地告诉她:“一万是我今天友情出演的劳务费,一万是你图谋不轨骚.扰我的精神损失费。” 说完,资本家六亲不认地转身回房。 郝晴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追上去。 “秋秋,第一个一万我接受,第二个一万我可以解释的!” 余音回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卧室,静谧如泼墨般重又渲染了整个走廊。月光无声无息透过窗柩,给盆栽里的叶片染上轻灵的水色。 …… 周五下午,锐宁资本所有合伙人都回到了苏州总部。 于恒秋与她做事一板一眼的祖父不同,她不喜欢形式主义,所以从不搞月会、周会这些既束缚人,又拖垮效率的例会。 但每年第一季度,她都会有意识地聚集起公司领导层,面对面地进行一场年度总结暨动员会。 今年,她把这个会议安排在自己家中,这本来就是视她心情而定的,倒便宜了这些家伙又可以蹭一顿王阿姨特备的精致下午茶点。 会议放在一楼正厅举行,偌大一间府邸,可活动的范围很广,郝晴去到了二楼的健身房,一个人闲适地打发下午的时光。 说起来,尽管因于恒秋的身体状况使然,健身房在郝晴到来前基本处于弃置的状态,但这里的健身设施一应俱全,而且还都保养得很好,随开随用。 刚开始,秦叔还建议她不必舍近求远去外面晨跑,家里的跑步机不是就能派上用场嘛。 可郝晴还是向往外面自由的、新鲜的空气,尤其清晨是一天的重中之重,锁在密闭的空间里锻炼,浑身都不通畅。 这会儿,她来到健身房,打开挂墙式的小电视机,找了个拉伸的器械,准备一边刷剧,一边舒展筋骨。 剧里悠闲的对话让郝晴的思绪不禁飘远—— 那天晚上,她和于恒秋像往常一样各躺一个被窝。 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挽回被扣的那两万工资。 于恒秋对此翻篇翻得很快,忽然起了另一个话题:“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妈妈生病的事?” “那个啊……”郝晴抓耳挠腮了一番,还是决定实话实话,“一方面是没机会;一方面是我觉得说出来好像我想搏同情似的。” 于恒秋眨了眨眼,继续问道:“所以,你妈妈的病情很严重吗?” 郝晴回答:“嗯,她目前瘫痪在床,需要人全天候的陪护,我不希望我爸太辛苦,打算把我妈转到专门的护理院。” 三言两语概括完,她原以为对方只是随口关心两句,却没料到于恒秋又追问了其中一些细节,随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没事。希望你妈妈通过后续的治疗,病情能有所好转。” 啊…… 郝晴有些感慨—— 那一晚的话家常,还真有点像一对从此成为命运共同体的新婚妻妻。 …… 另一头,会议结束时,窗外下起迷蒙的小雨。 人流该散的散了,徒留被于恒秋叫住的林依槿。她归置好刚才会上拿出来用过的平板电脑,背起包跟上那人的脚步。 久违了的独处,让林依槿心绪翻腾,即使迎接她的极有可能是苦楚,她也甘愿承受。 甫一踏入书房,熟悉的茶香混着纸书的气味在空气中散逸。 林依槿感怀地抬头四望,一切如旧,变的或许只是她不再拥有随心所欲出入这间书房的许可权罢了。 相较于林依槿的伤情,于恒秋的态度自然许多,她邀对方进门一坐。 林依槿却执意倚在门边,她低垂着眼眸轻轻开口:“还是不进去了,你不是说有东西给我吗?拿完我就离开。” “好。”手撑着书桌,于恒秋只淡淡觑了她一眼,便俯身继续动作,拉开抽屉,寻找先前备好的礼物。 望着那人一日瘦削过一日的脊背,林依槿将一双嘴唇咬了再咬,仍是没有压抑住关心对方的冲动:“恒秋,我听沐雪说,你前两天昏倒过。” “嗯,是有这么回事。”于恒秋将礼物盒放在桌面上,而后语气平常地抬起头。 她们几个都是老相识了,杨沐雪这个大嘴巴向林依槿提起过也不足为奇。 “你还是像从前那样不会照顾自己,那她呢?她没有多留心你吗?”林依槿说着,不自觉地探出一步。 于恒秋略一沉吟,索性把对方喊进室内,自己走到门口,将房门闭上。 返过身来,她推了推眼镜问:“你说的‘她’,是指我太太吗?” 此言一出,冰冷刺心。 于恒秋的太太啊…… 那是曾经她势在必得的位置,而今却被某个不知底细,不知从哪“买”来的女人所侵占。 唇角扯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她在嫉妒啊,因为嫉妒,林依槿很难保持风度,说出口的话也变得夹枪带棍:“所以她就是这样当人太太的吗?她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顾你!” “依槿,”于恒秋叫着她的名字,沉沉一叹,“身体是我自己的,不是谁的责任。” 这是斥她多管闲事的意思么? 听觉蓦然间被放大,外面淅沥沥的雨声,将她的希望一寸寸浇灭。林依槿这下连苦笑都再也笑不出了。 “小晴不需要对我的健康负责。依槿,你也是一样的,从前你寸步不离守着我,我很感激,但那不是长久之计。你会累,而我会比你先累。” 于恒秋鲜少有这样平心静气与人说理的时候,她通常都嫌费口舌。这是一个坏习惯,与郝晴相处时她也常常只起个头,后续让对方自行领会。 “你在维护她。”林依槿深吸了一下鼻子,从牙缝中不痛不快地挤出这几个字。 于恒秋一时讶然,她没想到自己已经尽量将话挑明,最后对方竟会曲解成这样一个结论。 “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然呢,你还要我怎么去想?把门关上,也是为了不让她听见我们在议论她吧?莫非,你对她动了真情?” “……” 咄咄逼人的连续几个问句,终究问不住无心之人。 于恒秋无奈地伸指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道:“那你还真是误会了。不管我们要谈什么,我当时已经看出来,你不打算拿了东西就走。我们私人性质的会话就应该在一个保护隐私的密闭空间进行才对吧?” 能够解释得通,外加林依槿认识于恒秋这么久了,知道她不屑于用这么长的谎言去敷衍别人。 神智渐渐回笼,她刚才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诘问对方,讨要一个说法的呢? 她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前任而已,有什么资格冲那个真正与之开花结果的现任发泄撒泼呢? “抱歉,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吧。”两人之间始终相隔着属于友人本分的距离,林依槿凝望着于恒秋的目光重又柔软下来,“也许我只是太想见一见她,看看你最后选中的人是个什么样子了。” “以后会有机会。”于恒秋无所谓道。 “我以为她今天也会到场招待我们。” “她又不是保姆,不需要做这个。” 林依槿心弦微动,保姆才要做这个吗?难道她不懂,她说的是以女主人的身份吗? 但于恒秋没再给她咬文嚼字的机会,不由分说地把红丝绒的首饰盒塞到她手中。 “外面下雨,天色暗了,叙旧不妨另寻一日。”于恒秋侧身向窗外的雨景投去一眼,倚着桌角波澜不兴地下起逐客令,“这是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提早送了,生日快乐。” 林依槿垂头,用食指轻轻摩挲首饰盒的搭扣,试探的口吻却染着悲伤的底色:“又是耳环吗?” 于恒秋点了点头:“这次的耳环出自你喜欢的设计师issacabraham。” “我一点都不喜欢……不喜欢这个设计师,更讨厌耳环本身!”林依槿一边说,一边步步往后退。 直到后背猛然撞击门板,传来尖锐的创痛感,林依槿才幡然醒悟。 即使如今敛去了周身的躁动和戾气,于恒秋还是原来那个于恒秋。 22、“情敌”会师 只要她想,任何时空里,她都能轻而易举踏碎她的心。 而被伤害的人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选择仓惶地推门离开。 于恒秋伫立在原地,也是有些懊恼。每一年的生日礼物,她明明都是怀着歉疚的心情送出的,然而接收方不仅没有察觉到,似乎还将这种行为当成了蔑视和嘲讽。 当然,怪来怪去还是怪她自己,对道歉这件事尤不擅长呢…… …… 浑浑噩噩地出了门,因为失神,林依槿脚下打飘,在下楼梯时险些踩空一阶,好在有一只坚实的手臂从旁探出,挡住了她下落的趋势。 来人正是刚从健身房出来的郝晴,只是仰头匆匆瞥一眼,她便认出了对方:“林小姐?” 不得不说,于恒秋的画功是极好的,画中的林依槿与其本人十分肖似,尤其是眼角下的泪痣,衬得她睫帘纤长,美得不可方物。 妈耶! 郝晴羞愧,怎么她每次关于林依槿的心理活动,都跟痴汉似的,人家可挂着一重特殊身份——于恒秋的前女友。 当然,观察是相互的。 林依槿讶异地回望过去,见到一张令她觉得陌生的脸。 她抿着嘴唇恍然顿悟,能在这个家自由出入的人,还能有谁? 该怎么去形容呢? 总之,这个人与她先前无数次设想过的样貌都不相同。 一头长直发柔顺地搭在肩膀上,额前留了两撮微翘的刘海,她上半身穿了一件厚款的黑色棉t,下半身是不过膝的运动牛仔裙。 这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可以看到上排整齐的牙齿,周身气质很柔和,像个干净纯澈的学生。 上下扫视了一番,林依槿怅然若失地发现,没有哪件单品是她平时会尝试的。她们是完完全全的两种风格,穿着打扮只是一方面,想必性格也南辕北辙。 原来,和恒秋结婚的是这样的一个人…… 也是呢,恒秋可不会像她那样耽溺过去。只有她停留在泥沼里,且越陷越深,无法从新的人身上寻找恋爱的感觉,找到的仅仅是一簇簇旧人的影子。 “林小姐?林小姐,您没事吧?” 郝晴殷切的叫声唤回了林依槿的注意力。 她这才意识到,对方仿佛是知晓她名字的:“你知道我?是恒秋跟你说的吗?” 郝晴率直地摇摇头:“才不会呢。我和她毕竟是那种关系嘛,她怎么会同我讲这些私密的事?” “那种关系?” “啊,忘了介绍。我叫郝晴,嗯……是秋,是于恒秋的配偶。” 对于恒秋的昵称在舌尖打了个弯,最终被郝晴咽了下去,无论是称呼于恒秋的大名,还是以“配偶”这个词来形容她们的关系,都是出于对林依槿的体恤。 郝晴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比较钝感的人,但架不住林依槿这会儿表现得太过明显——她对于恒秋仍心怀爱意。 大约是今天她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才会令林依槿方寸大乱,心意失守,郝晴凭着那些蛛丝马迹猜测道。 林依槿撩了撩发尾,手肘撑靠在楼梯扶手上,似笑非笑地接她刚才的话:“这种关系才应该要交心吧。” “林小姐应当也有听说,我是于恒秋征婚征来的妻子,我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算起来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呢。”郝晴的言下之意便是,相识尚短,何以交心。 林依槿神色稍霁,朝郝晴微微点头:“没有及时向你道谢,刚才谢谢你扶我。” “小事小事。”郝晴笑眯眯地一摆手。 经由于恒秋这个媒介,两人可以暂时春风和煦地寒暄两句—— “郝小姐最近在这里生活得还好吗?” “适应得不错,秦叔和王阿姨帮了我很多。” “嗯,那挺好的……” “您呢?” “我?” “我是说,林小姐您近来工作还顺利吧?” “嗯,还算顺利。” 额角一滴冷汗,郝晴笑得腮帮子都酸了。她俩看起来聊得有来有往,无比和谐,但尽是些没有营养的话题,连她这样善于社交的人都快萎了。 好在狭路相逢在楼梯平台上的两人,因为林依槿愿意挪动尊步,终于不必再面对面地尬聊。 而是变成了肩并肩地尬聊—— 郝晴提议送林依槿出门,林依槿颔首应下。 “或许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恒秋她身体向来不好,你作为她的伴侣,应该多照顾她、关心她一些。”说完这些,林依槿脚下步子一顿,顷刻间又重新赶上节奏。 “您提醒得对,其实这些日子多是她在关照着我,而我对她却不够细心。”郝晴满脸写着虚心接受,事实如此不是么,于恒秋不仅给她经济上的补贴,还帮她解决来自父亲那边的难题,而她回馈对方的那些事相较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是啊,她没有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她最有魅力的时候。”林依槿有感而发。 这绕口令一般的评价让郝晴产生了兴趣:“那当她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呢?” 林依槿扭头看着她的视线一凛,随即冰冷地笑开:“会变成疯子也不一定。” 郝晴吓了一跳:您现在的表情也挺疯的,不愧是曾经爱恨纠缠过的前任关系…… 林依槿瞧出了她的质疑,遂拨开挡住左侧耳朵的长卷发:“喏,你看见我耳垂上的伤疤了吗?” “诶?好严重!”并非郝晴夸大了语气,而是对方耳垂上有着明显的坑巴,像是曾经的巨大创口流血结痂后,长出新的层次不齐的肉疙瘩。 一眼看过去,有些触目惊心。 “这是恒秋弄伤的。”林依槿甩出一个对郝晴来说宛如晴天霹雳的情报。 不是吧??? 看起来文文弱弱连口都懒得动的于大小姐,竟然做出过家暴女友这种可耻行径! 郝晴吓得差点抱住自己,她好无助,林依槿的过去会不会就是她的将来? 虽然她在体力上绝对能压制住于恒秋,但人家有钱啊,随便雇几个壮汉来擒她,能屈能伸的她也唯有跪地求饶的份了。 “不过也是事出有因。”林依槿轻轻合眸,将前情述说完整,“跟我关系比较好的客户送了我一副耳环,阴差阳错间叫恒秋产生了误会,那时我没有耐心解释。我们大吵一架,双方都在气头上,她看不惯这副耳环,就将它从我耳朵上扯下来。” “嘶——”郝晴惊悚地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她自己的耳朵也被人生拽出淋漓鲜血。 她同情地望向林依槿,这人是怎么一派淡定地说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来。 最可怕的是,就这样你还爱着她,为她另寻新欢而心痛? 郝晴怀疑林依槿,不,她肯定林依槿是得了那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一只耳朵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莫非她愿意为这段感情再献祭一只耳朵…… 无论如何,郝晴这样心地柔软的人,总是要尽力劝一劝对方的,她斟酌着道:“林小姐当时一定很疼吧?疼过,就应该尝试着去规避这种风险,不是吗?” “你以为我不想么?可她在我的人生中留下的痕迹太深。”林依槿凄然说着,扬起手中被攥得皱皱巴巴的首饰盒,展开盒盖露出里面精致的一对耳环,“即使我们已经分开三年,她依然不肯放过我。每年送我耳环做生日礼物,究竟是何居心呢?” 郝晴皱眉,没有回应。 林依槿继续愤慨道:“她是在讽刺我吧?或许直到今天她还是未曾信任过我,那个送我礼物的客户,我和对方连朋友关系都算不上,却叫恒秋记恨了三年!” 郝晴眉头皱得更紧,但仍旧没有吱声。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了?是觉得我在故意骗你,想要破坏你们的关系?” “不是的,我没有那样想。” “那么就是被吓到了。于恒秋在我口中的样子和你看到的一定很不一样吧?” “唔,也许有一小部分这方面的因素,但更多的是我和您的关系比较尴尬,有些话我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边走边聊,明明已经行至门口,林依槿却一点没有取下鞋套就此离开的打算。 因为郝晴对她下了钩子,她倒想听听面前这个从法律意义上名正言顺站在高地的女人要对她放什么狠话。 郝晴随她一起停驻脚步,外面雨声潇潇,她不由提高了一些音量:“林小姐,其实您是为此感到高兴的吧?” “什么意思?”林依槿眉目一冷。 郝晴定定地望着她,慢慢将话说分明:“有爱才有恨。于恒秋将耳环当作生日礼物的事,让您受伤了,但这种伤又是痛快的。您希望她可以一直对您保有恨意。” “你现在是在自以为是剖析我的心理吗?” “抱歉,我知道我逾矩了,但继续这种心情,对您……” “够了!”林依槿怒气填胸,猝然打断了她。 其实她能够听出来,郝晴是在劝她清醒,并非站在对立面地阻逆着她。 25、冷热 “小心烫。”郝晴多提醒了一声。 于恒秋揭开杯盖的动作稍稍一滞,她借着嗅茶气的样子掩饰过去,嘴唇刚触上杯沿,她抬颈轻啜了一口茶汤。 “怎么样?还行吗?” “嗯,不错,你谦虚了,有秦叔五成功力。” “是、是吗?”郝晴受宠若惊。 但挨夸的喜悦维持不了一秒。 一秒之后,于恒秋神情寡淡地谛视着她,撂下茶杯道:“无事献殷勤。说吧,你是不是也做了什么蠢事要向我汇报?” 这个“也”字令郝晴如跪针毡,看来于大小姐已经将她同那个叫黄杰的归入一流。 然而比起上下几个亿的大疏失,她小小的愿望不过是想回一趟娘家而已! 郝晴耷眉臊眼,好不可怜:“我妈妈转院的事,之前也跟你提过。我这次可能要‘请假’三天,不过来住了。但、但是你放心,那边处理完,我马上就回来。” 说真的,侍奉父母乃人之常情,她这要求可一点也不过分。 谁能想到,于恒秋听完不仅不为她的孝心所感动,反而脸色更阴沉了。 郝晴连忙再让三分:“秋秋,你先别生气!我知道三天可能是有点久了,我想如果一切顺利,我两天就能回来!” 有些话不说倒还好,说多了有火上浇油之效,于恒秋胸口略微起伏了两下,仿佛是极力克制了,才将那些呼之欲出的怒火重又憋回腹内。 “啊,难道你是因为这个!”郝晴一拍大腿,福至心灵,“我答应过你和杨医生,会遵照你的食谱用餐,我不会食言的。明天早上出门前我会打包好这几天的干粮,王阿姨做了不少米糕、馒头。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每一顿都拍照打卡发到你微信上。” 一股脑地将那些可能成为障碍的因素通通踢飞,郝晴心想,这下总稳了吧? 于恒秋没有出声回应,茶室无比寂静,空气胶凝得似乎化不开,结成一片沉沉往下坠。 好半晌,她才撑着桌角怒极反笑:“好,好极了。” 郝晴一脸无措,眼看着对方摇摇晃晃地起身。 是的,此时的于恒秋不仅脸色很差,从坐到立造成的空血让她脚步一绊,险些跌倒。 “小心!”郝晴忍着膝盖的痛楚,扑向前想护着她些,却被于恒秋以脚隔开。 “跪你的去,别做多余的事。”于恒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郝晴缩回手,依然追索着她在意的那个答案:“我……我明天想回家,秋秋你同意了吗?” 于恒秋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在背身离去前丢下一条冰冷的指令:“那就看你今晚能跪多久了。” 哈??? 即使于恒秋总是那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她在离开茶室时随手一推,将那扇拉门撞击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很生气。 可再怎么生气,也不带这么虐人的! 凄凄惨惨戚戚,寒夜甚寒,郝晴无助地抱紧了自己的小身板。 …… 洗完澡回到卧室,于恒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半。 微信和邮件里塞满了许多未读的工作消息,但她难得想要任性一回,亦或者说如今她混沌的大脑已经无力再处理任何讯息。 床上空荡荡的,于恒秋手指微蜷,缠绕着被套皱起的一角,索性今天没有那个恼人的家伙在旁边呼呼大睡,她想试着早些躺下安歇。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入睡时间点。 于恒秋想到便做,熄灯以后摘下眼镜,支起手肘滑入被窝,准备开始酝酿睡意。 事与愿违,一直到凌晨两点多钟,于恒秋仍在辗转反侧。 或许将罪责推给郝晴是不公平的,她睡不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当失眠成为惯性,她反倒想念起身边那道规律的呼吸声,这会带给她少许踏实感。 还不回房吗? 于恒秋拥着被子坐起半身,强行入睡而不得入睡的情况下,免不了头脑发沉。 按了按额角,她拾起床头柜上的眼镜,表情有些无奈。 如果那家伙还在茶室跪着,该说她耿直还是倔强呢? …… 深夜,星点如棋子,月亮映照着院里的树,枝条被晚风吹拂着向两边扬开,拍打在窗扉上,发出“噼啵噼啵”的敲击声。 而某些酣睡正宜的人,睡眠质量好得令人羡慕,什么声响也吵扰不了她。 正是基于此,于恒秋可以无所顾忌地踩着拖鞋接近她。 其实通过俩人这段时日以来同睡一张床的经验可知,于恒秋晚上不论是开灯看书还是起夜频繁,极少将郝晴闹醒。 即使闹醒了,她困乏地睁一睁眼,翻个身不消半分钟又能呼呼睡去。 当然,此时此刻的郝晴因为折叠的姿势难受,肯定睡得不如床上安稳。 她依然保持跪姿,但没有继续跪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而是将两膝埋在坐垫里,上半身趴伏在茶案一角,别扭地枕着胳膊睡。 说她傻吧,她还会使些小心思,让自己尽量舒服些;可要说她不傻,怎么还真就在这里跪足三四个小时? 凝视着这人佝得奇形怪状的身影,于恒秋轻轻摇头,抬腿用足尖碰了碰她的后背。 “唔……” 郝晴黏糊糊地哼唧一声,大概以为自己是在床上吧,正想撩开被子翻到另一侧睡,手臂一划,撞到了立在一旁的于恒秋的小腿骨。 两人都因为相互的作用力而吃疼,震麻了肘关节的郝晴当即醒转过来。 “啊,天亮了吗?”她自言自语着,探头向窗外望去,却发现天际依旧一片昏沉。 与她视线相反的方向,传来于恒秋疲惫而沙哑的声音:“现在两点多。” “秋秋?!”郝晴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惊叫起来。 实在是猝不及防啊,睡着前那些单方面“受辱”的片段一齐涌入脑内,让她本能地对眼前人产生畏惧。 “回房睡吧。”背着灯光的于恒秋,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神色。 郝晴攥着衣角仰头,怯生生地问:“你原谅我了吗?” “那么,你清楚我生气的原因了吗?” “因为我让你烦心了?” “……” “也是哈,我知道你一直很忙,工作上的心就操不完,结果我还不懂事想往外跑。选这个时间点真的很抱歉,有很多家事缠身也是我自带的问题。刚开始没有向你说明,才造成现在无法两头兼顾。” 郝晴自顾自地分析理由,听起来头头是道。 然而,这一切落在于恒秋耳里只剩可笑。 可笑她常常觉得郝晴是不一样的。 “别再自以为是了。”于恒秋冷硬出声,打断了她那些毫无根据的揣测,“你根本不懂,我从没有干涉过你。” 今天的于恒秋是残酷的,可相较于她先前射出的一簇簇凌厉的箭矢,这句话其实轻飘飘的,并不具备多少杀伤力。 郝晴却因此而泄了力气,浑身的血液凉下来,她蓦然发现比起痛快淋漓地去刺伤别人,她更害怕看到于恒秋颓然自戕,因为握得太用力,而让弓弦割伤自己的手指。 从没有干涉过啊…… 好像是这样的…… 原来她忘了,于大金主对她采取的一直是放养模式…… “还不回房吗?明天不是要出门么?”于恒秋好似已经调整过来,恢复镇定自若的口吻。 郝晴仓促点头,又忍不住反问:“那你呢?” “我在这里呆一下,还有工作要处理。” “后半夜你不准备睡了吗?” “怎么?好大一个人了,难道还需要我陪睡?” “不是不是,我这就回去。” 两人之间的隔阂,仿佛在一夕之内,从影影绰绰又变回了碍眼横亘在那儿的初始状态。 郝晴咬了咬唇,浑身上下各处关节都泛着滞涩,尤其是双膝,就算有软和一些的坐垫护着,跪了半个晚上也早已痛到麻木。 可以预料,等明天睡醒,膝盖一定肿大包,没有两三个礼拜恢复不了。 郝晴艰难地将两条腿从向后折叠的姿势,辗转成向前抻开的状态,稍微活血一些后,她才慢悠悠地扶着大腿站起来。 于恒秋坐到她原来跪着的坐垫上,那里尚有一些余温残留,她一边给电脑开机,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郝晴一瘸一拐地朝门口挪过去,刚走到一半又突然返身。 于恒秋不明所以地仰头看过去,却发现对方正在逐颗地解去毛绒外套的衣扣。 然后,这件毛绒外套轻柔落到了她的肩上。 “一楼供暖比不上三楼,你只穿睡衣会着凉的。” “谢谢。” 先于接受这件外套,于恒秋更早地闪开视线,以至于她错过了郝晴投注在她身上的那道关切的目光。 …… 25、冷热 “小心烫。”郝晴多提醒了一声。 于恒秋揭开杯盖的动作稍稍一滞,她借着嗅茶气的样子掩饰过去,嘴唇刚触上杯沿,她抬颈轻啜了一口茶汤。 “怎么样?还行吗?” “嗯,不错,你谦虚了,有秦叔五成功力。” “是、是吗?”郝晴受宠若惊。 但挨夸的喜悦维持不了一秒。 一秒之后,于恒秋神情寡淡地谛视着她,撂下茶杯道:“无事献殷勤。说吧,你是不是也做了什么蠢事要向我汇报?” 这个“也”字令郝晴如跪针毡,看来于大小姐已经将她同那个叫黄杰的归入一流。 然而比起上下几个亿的大疏失,她小小的愿望不过是想回一趟娘家而已! 郝晴耷眉臊眼,好不可怜:“我妈妈转院的事,之前也跟你提过。我这次可能要‘请假’三天,不过来住了。但、但是你放心,那边处理完,我马上就回来。” 说真的,侍奉父母乃人之常情,她这要求可一点也不过分。 谁能想到,于恒秋听完不仅不为她的孝心所感动,反而脸色更阴沉了。 郝晴连忙再让三分:“秋秋,你先别生气!我知道三天可能是有点久了,我想如果一切顺利,我两天就能回来!” 有些话不说倒还好,说多了有火上浇油之效,于恒秋胸口略微起伏了两下,仿佛是极力克制了,才将那些呼之欲出的怒火重又憋回腹内。 “啊,难道你是因为这个!”郝晴一拍大腿,福至心灵,“我答应过你和杨医生,会遵照你的食谱用餐,我不会食言的。明天早上出门前我会打包好这几天的干粮,王阿姨做了不少米糕、馒头。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每一顿都拍照打卡发到你微信上。” 一股脑地将那些可能成为障碍的因素通通踢飞,郝晴心想,这下总稳了吧? 于恒秋没有出声回应,茶室无比寂静,空气胶凝得似乎化不开,结成一片沉沉往下坠。 好半晌,她才撑着桌角怒极反笑:“好,好极了。” 郝晴一脸无措,眼看着对方摇摇晃晃地起身。 是的,此时的于恒秋不仅脸色很差,从坐到立造成的空血让她脚步一绊,险些跌倒。 “小心!”郝晴忍着膝盖的痛楚,扑向前想护着她些,却被于恒秋以脚隔开。 “跪你的去,别做多余的事。”于恒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郝晴缩回手,依然追索着她在意的那个答案:“我……我明天想回家,秋秋你同意了吗?” 于恒秋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在背身离去前丢下一条冰冷的指令:“那就看你今晚能跪多久了。” 哈??? 即使于恒秋总是那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她在离开茶室时随手一推,将那扇拉门撞击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很生气。 可再怎么生气,也不带这么虐人的! 凄凄惨惨戚戚,寒夜甚寒,郝晴无助地抱紧了自己的小身板。 …… 洗完澡回到卧室,于恒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半。 微信和邮件里塞满了许多未读的工作消息,但她难得想要任性一回,亦或者说如今她混沌的大脑已经无力再处理任何讯息。 床上空荡荡的,于恒秋手指微蜷,缠绕着被套皱起的一角,索性今天没有那个恼人的家伙在旁边呼呼大睡,她想试着早些躺下安歇。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入睡时间点。 于恒秋想到便做,熄灯以后摘下眼镜,支起手肘滑入被窝,准备开始酝酿睡意。 事与愿违,一直到凌晨两点多钟,于恒秋仍在辗转反侧。 或许将罪责推给郝晴是不公平的,她睡不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当失眠成为惯性,她反倒想念起身边那道规律的呼吸声,这会带给她少许踏实感。 还不回房吗? 于恒秋拥着被子坐起半身,强行入睡而不得入睡的情况下,免不了头脑发沉。 按了按额角,她拾起床头柜上的眼镜,表情有些无奈。 如果那家伙还在茶室跪着,该说她耿直还是倔强呢? …… 深夜,星点如棋子,月亮映照着院里的树,枝条被晚风吹拂着向两边扬开,拍打在窗扉上,发出“噼啵噼啵”的敲击声。 而某些酣睡正宜的人,睡眠质量好得令人羡慕,什么声响也吵扰不了她。 正是基于此,于恒秋可以无所顾忌地踩着拖鞋接近她。 其实通过俩人这段时日以来同睡一张床的经验可知,于恒秋晚上不论是开灯看书还是起夜频繁,极少将郝晴闹醒。 即使闹醒了,她困乏地睁一睁眼,翻个身不消半分钟又能呼呼睡去。 当然,此时此刻的郝晴因为折叠的姿势难受,肯定睡得不如床上安稳。 她依然保持跪姿,但没有继续跪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而是将两膝埋在坐垫里,上半身趴伏在茶案一角,别扭地枕着胳膊睡。 说她傻吧,她还会使些小心思,让自己尽量舒服些;可要说她不傻,怎么还真就在这里跪足三四个小时? 凝视着这人佝得奇形怪状的身影,于恒秋轻轻摇头,抬腿用足尖碰了碰她的后背。 “唔……” 郝晴黏糊糊地哼唧一声,大概以为自己是在床上吧,正想撩开被子翻到另一侧睡,手臂一划,撞到了立在一旁的于恒秋的小腿骨。 两人都因为相互的作用力而吃疼,震麻了肘关节的郝晴当即醒转过来。 “啊,天亮了吗?”她自言自语着,探头向窗外望去,却发现天际依旧一片昏沉。 与她视线相反的方向,传来于恒秋疲惫而沙哑的声音:“现在两点多。” “秋秋?!”郝晴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惊叫起来。 实在是猝不及防啊,睡着前那些单方面“受辱”的片段一齐涌入脑内,让她本能地对眼前人产生畏惧。 “回房睡吧。”背着灯光的于恒秋,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神色。 郝晴攥着衣角仰头,怯生生地问:“你原谅我了吗?” “那么,你清楚我生气的原因了吗?” “因为我让你烦心了?” “……” “也是哈,我知道你一直很忙,工作上的心就操不完,结果我还不懂事想往外跑。选这个时间点真的很抱歉,有很多家事缠身也是我自带的问题。刚开始没有向你说明,才造成现在无法两头兼顾。” 郝晴自顾自地分析理由,听起来头头是道。 然而,这一切落在于恒秋耳里只剩可笑。 可笑她常常觉得郝晴是不一样的。 “别再自以为是了。”于恒秋冷硬出声,打断了她那些毫无根据的揣测,“你根本不懂,我从没有干涉过你。” 今天的于恒秋是残酷的,可相较于她先前射出的一簇簇凌厉的箭矢,这句话其实轻飘飘的,并不具备多少杀伤力。 郝晴却因此而泄了力气,浑身的血液凉下来,她蓦然发现比起痛快淋漓地去刺伤别人,她更害怕看到于恒秋颓然自戕,因为握得太用力,而让弓弦割伤自己的手指。 从没有干涉过啊…… 好像是这样的…… 原来她忘了,于大金主对她采取的一直是放养模式…… “还不回房吗?明天不是要出门么?”于恒秋好似已经调整过来,恢复镇定自若的口吻。 郝晴仓促点头,又忍不住反问:“那你呢?” “我在这里呆一下,还有工作要处理。” “后半夜你不准备睡了吗?” “怎么?好大一个人了,难道还需要我陪睡?” “不是不是,我这就回去。” 两人之间的隔阂,仿佛在一夕之内,从影影绰绰又变回了碍眼横亘在那儿的初始状态。 郝晴咬了咬唇,浑身上下各处关节都泛着滞涩,尤其是双膝,就算有软和一些的坐垫护着,跪了半个晚上也早已痛到麻木。 可以预料,等明天睡醒,膝盖一定肿大包,没有两三个礼拜恢复不了。 郝晴艰难地将两条腿从向后折叠的姿势,辗转成向前抻开的状态,稍微活血一些后,她才慢悠悠地扶着大腿站起来。 于恒秋坐到她原来跪着的坐垫上,那里尚有一些余温残留,她一边给电脑开机,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郝晴一瘸一拐地朝门口挪过去,刚走到一半又突然返身。 于恒秋不明所以地仰头看过去,却发现对方正在逐颗地解去毛绒外套的衣扣。 然后,这件毛绒外套轻柔落到了她的肩上。 “一楼供暖比不上三楼,你只穿睡衣会着凉的。” “谢谢。” 先于接受这件外套,于恒秋更早地闪开视线,以至于她错过了郝晴投注在她身上的那道关切的目光。 …… 25、冷热 “小心烫。”郝晴多提醒了一声。 于恒秋揭开杯盖的动作稍稍一滞,她借着嗅茶气的样子掩饰过去,嘴唇刚触上杯沿,她抬颈轻啜了一口茶汤。 “怎么样?还行吗?” “嗯,不错,你谦虚了,有秦叔五成功力。” “是、是吗?”郝晴受宠若惊。 但挨夸的喜悦维持不了一秒。 一秒之后,于恒秋神情寡淡地谛视着她,撂下茶杯道:“无事献殷勤。说吧,你是不是也做了什么蠢事要向我汇报?” 这个“也”字令郝晴如跪针毡,看来于大小姐已经将她同那个叫黄杰的归入一流。 然而比起上下几个亿的大疏失,她小小的愿望不过是想回一趟娘家而已! 郝晴耷眉臊眼,好不可怜:“我妈妈转院的事,之前也跟你提过。我这次可能要‘请假’三天,不过来住了。但、但是你放心,那边处理完,我马上就回来。” 说真的,侍奉父母乃人之常情,她这要求可一点也不过分。 谁能想到,于恒秋听完不仅不为她的孝心所感动,反而脸色更阴沉了。 郝晴连忙再让三分:“秋秋,你先别生气!我知道三天可能是有点久了,我想如果一切顺利,我两天就能回来!” 有些话不说倒还好,说多了有火上浇油之效,于恒秋胸口略微起伏了两下,仿佛是极力克制了,才将那些呼之欲出的怒火重又憋回腹内。 “啊,难道你是因为这个!”郝晴一拍大腿,福至心灵,“我答应过你和杨医生,会遵照你的食谱用餐,我不会食言的。明天早上出门前我会打包好这几天的干粮,王阿姨做了不少米糕、馒头。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每一顿都拍照打卡发到你微信上。” 一股脑地将那些可能成为障碍的因素通通踢飞,郝晴心想,这下总稳了吧? 于恒秋没有出声回应,茶室无比寂静,空气胶凝得似乎化不开,结成一片沉沉往下坠。 好半晌,她才撑着桌角怒极反笑:“好,好极了。” 郝晴一脸无措,眼看着对方摇摇晃晃地起身。 是的,此时的于恒秋不仅脸色很差,从坐到立造成的空血让她脚步一绊,险些跌倒。 “小心!”郝晴忍着膝盖的痛楚,扑向前想护着她些,却被于恒秋以脚隔开。 “跪你的去,别做多余的事。”于恒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郝晴缩回手,依然追索着她在意的那个答案:“我……我明天想回家,秋秋你同意了吗?” 于恒秋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在背身离去前丢下一条冰冷的指令:“那就看你今晚能跪多久了。” 哈??? 即使于恒秋总是那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她在离开茶室时随手一推,将那扇拉门撞击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很生气。 可再怎么生气,也不带这么虐人的! 凄凄惨惨戚戚,寒夜甚寒,郝晴无助地抱紧了自己的小身板。 …… 洗完澡回到卧室,于恒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半。 微信和邮件里塞满了许多未读的工作消息,但她难得想要任性一回,亦或者说如今她混沌的大脑已经无力再处理任何讯息。 床上空荡荡的,于恒秋手指微蜷,缠绕着被套皱起的一角,索性今天没有那个恼人的家伙在旁边呼呼大睡,她想试着早些躺下安歇。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入睡时间点。 于恒秋想到便做,熄灯以后摘下眼镜,支起手肘滑入被窝,准备开始酝酿睡意。 事与愿违,一直到凌晨两点多钟,于恒秋仍在辗转反侧。 或许将罪责推给郝晴是不公平的,她睡不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当失眠成为惯性,她反倒想念起身边那道规律的呼吸声,这会带给她少许踏实感。 还不回房吗? 于恒秋拥着被子坐起半身,强行入睡而不得入睡的情况下,免不了头脑发沉。 按了按额角,她拾起床头柜上的眼镜,表情有些无奈。 如果那家伙还在茶室跪着,该说她耿直还是倔强呢? …… 深夜,星点如棋子,月亮映照着院里的树,枝条被晚风吹拂着向两边扬开,拍打在窗扉上,发出“噼啵噼啵”的敲击声。 而某些酣睡正宜的人,睡眠质量好得令人羡慕,什么声响也吵扰不了她。 正是基于此,于恒秋可以无所顾忌地踩着拖鞋接近她。 其实通过俩人这段时日以来同睡一张床的经验可知,于恒秋晚上不论是开灯看书还是起夜频繁,极少将郝晴闹醒。 即使闹醒了,她困乏地睁一睁眼,翻个身不消半分钟又能呼呼睡去。 当然,此时此刻的郝晴因为折叠的姿势难受,肯定睡得不如床上安稳。 她依然保持跪姿,但没有继续跪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而是将两膝埋在坐垫里,上半身趴伏在茶案一角,别扭地枕着胳膊睡。 说她傻吧,她还会使些小心思,让自己尽量舒服些;可要说她不傻,怎么还真就在这里跪足三四个小时? 凝视着这人佝得奇形怪状的身影,于恒秋轻轻摇头,抬腿用足尖碰了碰她的后背。 “唔……” 郝晴黏糊糊地哼唧一声,大概以为自己是在床上吧,正想撩开被子翻到另一侧睡,手臂一划,撞到了立在一旁的于恒秋的小腿骨。 两人都因为相互的作用力而吃疼,震麻了肘关节的郝晴当即醒转过来。 “啊,天亮了吗?”她自言自语着,探头向窗外望去,却发现天际依旧一片昏沉。 与她视线相反的方向,传来于恒秋疲惫而沙哑的声音:“现在两点多。” “秋秋?!”郝晴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惊叫起来。 实在是猝不及防啊,睡着前那些单方面“受辱”的片段一齐涌入脑内,让她本能地对眼前人产生畏惧。 “回房睡吧。”背着灯光的于恒秋,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神色。 郝晴攥着衣角仰头,怯生生地问:“你原谅我了吗?” “那么,你清楚我生气的原因了吗?” “因为我让你烦心了?” “……” “也是哈,我知道你一直很忙,工作上的心就操不完,结果我还不懂事想往外跑。选这个时间点真的很抱歉,有很多家事缠身也是我自带的问题。刚开始没有向你说明,才造成现在无法两头兼顾。” 郝晴自顾自地分析理由,听起来头头是道。 然而,这一切落在于恒秋耳里只剩可笑。 可笑她常常觉得郝晴是不一样的。 “别再自以为是了。”于恒秋冷硬出声,打断了她那些毫无根据的揣测,“你根本不懂,我从没有干涉过你。” 今天的于恒秋是残酷的,可相较于她先前射出的一簇簇凌厉的箭矢,这句话其实轻飘飘的,并不具备多少杀伤力。 郝晴却因此而泄了力气,浑身的血液凉下来,她蓦然发现比起痛快淋漓地去刺伤别人,她更害怕看到于恒秋颓然自戕,因为握得太用力,而让弓弦割伤自己的手指。 从没有干涉过啊…… 好像是这样的…… 原来她忘了,于大金主对她采取的一直是放养模式…… “还不回房吗?明天不是要出门么?”于恒秋好似已经调整过来,恢复镇定自若的口吻。 郝晴仓促点头,又忍不住反问:“那你呢?” “我在这里呆一下,还有工作要处理。” “后半夜你不准备睡了吗?” “怎么?好大一个人了,难道还需要我陪睡?” “不是不是,我这就回去。” 两人之间的隔阂,仿佛在一夕之内,从影影绰绰又变回了碍眼横亘在那儿的初始状态。 郝晴咬了咬唇,浑身上下各处关节都泛着滞涩,尤其是双膝,就算有软和一些的坐垫护着,跪了半个晚上也早已痛到麻木。 可以预料,等明天睡醒,膝盖一定肿大包,没有两三个礼拜恢复不了。 郝晴艰难地将两条腿从向后折叠的姿势,辗转成向前抻开的状态,稍微活血一些后,她才慢悠悠地扶着大腿站起来。 于恒秋坐到她原来跪着的坐垫上,那里尚有一些余温残留,她一边给电脑开机,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郝晴一瘸一拐地朝门口挪过去,刚走到一半又突然返身。 于恒秋不明所以地仰头看过去,却发现对方正在逐颗地解去毛绒外套的衣扣。 然后,这件毛绒外套轻柔落到了她的肩上。 “一楼供暖比不上三楼,你只穿睡衣会着凉的。” “谢谢。” 先于接受这件外套,于恒秋更早地闪开视线,以至于她错过了郝晴投注在她身上的那道关切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