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与楚王解战袍》 1. 长公主 《迫与楚王解战袍》全本免费阅读 时值六月,长安阴雨连绵与烈日曝晒交替时,鄯州却进入了难得的安逸闲适时期,天空澄碧,远山含黛,流云湖如一块竹绿色的宝石嵌在群山之间,湖边被微风吹动的草甸摇曳,送来阵阵凉意。 驻守鄯州的西北军今日得闲,正在此地跑马狩猎。 西北驻军统帅淳于获特意将狩猎选在此地,原因无他,此处离鄯州城门最远,不会让贵主和今日入城那人碰上。 淳于将军挎着腰间横刀,粗粝的手不住摩挲刀柄,都要将那处磨得发亮了。 身高九尺的黑脸大汉,远眺流云湖,隐有愁容,深忧自己这驻军统帅怕是要做到头儿了。 掌管大渝东南十万驻军的楚王,到西北犒军来了。 听着都新鲜。 东南驻军主帅来西北大营犒哪家的军? “淳于将军,这治标不治本,今日楚王进了城,公主哪儿还能不知道?” 蓝副将从城门而来,还未听闻有什么长安来的车架进城,但接到了一封楚王请见的信函,赶忙同淳于将军禀报一声。 蓝副将虽说是淳于将军的副将,但其实他大多时候都听那一位煞神调遣,自认对那一位的脾性已经十分了解了。 先斩后奏,只怕那一位是会先斩来使,再诛将军。 今日全军休整,那一位杀气腾腾地同另一个营的主将比骑猎去了,已经策马进了岱山,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这催命的加急信函直接先呈给了蓝副将。 淳于将军匆匆扫过一眼,又把信函原样交给他,装作自己从没看过的样子,“你才是殿下的副将,这事自然你来禀。” 淳于将军或许有那么一丝良心发现,在蓝副将惨被无情郎抛弃的悲痛欲绝神色里,才勉强安慰一句,“照实说吧,那楚王又不是你叫来的,且是他快到了才来函,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公主不会把气撒在你身上的。” 蓝副将铁骨铮铮的西北军汉,现在恨不得缩到淳于将军铠甲里头去,双手捧着信函,心有戚戚道:“说得轻巧!将军,那殿下长枪、刺过来的时候,您会替末将挡着吗!” 话音未落,一支响箭,破空而来! 擦过蓝副将的面颊,直直落到他身后,钉在不知何时走上来的郎君脚边,那郎君若再多迈一步,这箭能穿透他的脚骨。 这郎君,金冠束发,眉宇轩轩,丰神隽上,凤眼生威,神凝秋水,衣剪春烟,玄锦圆领袍挺括,琼姿皎皎,腰间蹀躞带上只悬了一枚鱼佩。 墨玉鱼佩,楚王府的信物。 那此人,必定是令淳于将军头疼的楚王。 三人一齐低头去看那支红尾羽箭,那羽箭整个箭尖扎进土里,很是坚、挺。 目标精准且力道惊人,如此箭术,除那一位,不作他想。 淳于将军和蓝副将对视一眼,此刻欲言却无从说起,只有完球两个字牢牢钉在脑中! 蓝副将被支使惯了,此时脑子转得也快,擦擦脑门上的虚汗,对楚王行个军礼。 对上楚王那幽深的眼,也不敢多看,落在他手中轻摇的扇面上,作出个恭谨的姿态,急促道:“殿下莫怪,今日长公主殿下同将士们比骑射,这羽箭定是被风吹偏了。” 长公主背着弓策马而来,银冠束起的长发随风飞舞,发尾的红珠闪闪烁烁,很是夺目。 马行得近了,楚王三人都向她看去,由发尾红珠看向她那写满不耐的眉眼。 长公主的相貌不算国色,但慕氏一族一脉相承的凤眼长眉衬得她英气十足,西北粗犷的风也没将这位玉叶金柯的贵气吹散半分。 管彤长公主,当今圣人的同母胞妹,与天子一母同胞,如今该是在长安城中养尊处优才是,可她却与圣人龃龉,被圣人一怒之下贬到了鄯州,这一贬,便是三年。 她行至楚王跟前时飞身下马,赪紫圆领袍翻飞,缠枝莲的暗纹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腰间的蹀躞带上坠得极满,叮当作响。 虽是男子装束,可制成这圆领袍的缭绫,是女子才会用的式样。 楚王的目光落在那缠枝莲暗纹上,这蹙银缭绫是他辖地献上去的,时兴织法,耗工费时,一共得了两匹,宫宴上未见哪位娘娘穿了。 原来在这里。 可见圣人心里,还是记挂着他这位胞妹的。 管彤公主上前,与楚王仅隔一支羽箭,面无表情地打量这位素未谋面的“政敌”,稳着声线开口道:“不知楚王尊驾在此,管彤,有失远迎。” 搭弓的手略一抱拳权当歉意,脸上的表情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楚王,被弓头扫到,惊弓之鸟一样跌坐在地,半仰起脸来直勾勾看向管彤公主,那欲语还休的眼神里,竟然含着一丝委屈。 看多了西北粗犷蛮汉的豪放做派,楚王陡然来这么一出,管彤公主甚至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错愕。 原本想骂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好好地撒哪门子娇? 这人是忘了他们二人在紫宸殿的案头上吵得多不可开交了? 想是这么想,到底还是顺手把人拎起来了。 楚王保养得好,手指修长白皙细腻,二人的手交叠一握,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长公主掌上的茧子。 长公主自己也没想到,她的手有一天会被一个男人的手衬成一双黑爪子,没好气地抽回来,又差点扯楚王一个趔趄。 淳于将军同蓝副将下意识伸手去扶,长公主眼尾一挑,两位将军齐齐顿住,等着公主殿下发难。 “楚王来犒军,不知所携饷银粮草几何?”淳于将军费尽心机瞒住的消息,其实从楚王踏出长安城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了。 若是真等长安来人到鄯州城门她才知,那她这个长公主也算是做到头了。 只是鄯州的情形和楚王辖地不同,犒军就算只是个名头也不可相提并论,楚王要是想拿自己在楚地当土皇帝的那一套,空手来此,那她才不管什么圣人来使,先打出去再说。 “楚地富饶安定,楚王自是高枕无忧。可鄯州才平吐谷浑,时不时还有高昌进犯,战火频燃。银钱粮饷,楚王带了什么来?” 楚王殿下被抓着手腕,也不挣脱,扬了扬下巴,示意长公主去瞧。 并驾马车,四角悬铃,车壁漆红纹凤,绯色窗帘上的夹缬纹样是宝相花。 这是她的马车,管彤长公主的赤芾车。 “谁准许你将——” 长公主话都没说,那车里蹿出个宝蓝色的胖球,那胖球爆竹一样撞进怀里。 她下意识接住,胖球黏黏糊糊地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姑母,珣儿好想你!” “珣儿?你怎么跟来了?三年不见,都长这般大了!” 还不待宝蓝胖球大叙相思,长公主便拎着他的耳朵把人从怀里提溜出来,“你阿爷知道你出来吗?” 慕珣踮脚歪头去贴长公主的的手心,白胖的小脸五官皱起,讨饶道:“姑母!您又拧珣儿耳朵, 2. 鄯州夜 《迫与楚王解战袍》全本免费阅读 淳于将军武人心思,按他心目中接风洗尘的最高规制,简单粗暴地令将士搬上了十头羊来。 被剃毛掏腹的整羊,一只只搁在木案上供人挑选,一众军士走来走去,热火朝天地准备烹羊吃。 有军衔的将军们都来往自己相中的部位扎布条。 帅帐前头乌泱泱挤满了人,淳于将军顾念着太子殿下同楚王两尊大佛,吼一嗓子:“只有五只能整烤!小兔崽子们别系错了布!” 但没一会儿,赤条条的羊还是被扎满了布条,五彩斑斓地像重新长了毛。 这场面,楚王没在东南驻军营里见过,不由得多看了会儿。 淳于将军晓得这锦绣乡里的贵人大抵不会这么着吃,也怕这长安来的贵客拘谨,远远地招呼他,“楚王,让你也尝尝咱们鄯州上好的羊!” 又扭头朝着远处大帐喊:“殿下!您尽早带着太子殿下出来,晚了挑不上好肉了!” 楚王心道,这太子殿下恐怕暂且出不来了。 在回营的路上,小太子叽叽喳喳像个爬上梢头的雀儿,恨不得把这三年的事都同嫡亲姑母说道说道,满车里都是他的声音。 微风时不时掀起帘,鄯州难得柔婉的光随着风挤进马车里,拢在粉妆玉砌的小太子身上,照得他整个人都暖绒绒的。 暖绒绒的太子殿下扯开圆领袍的领子,胸口的玉佩连着坠珠叮叮当当,“姑母,您就随我,随孤回去吧,不光是我,连您鹿鸣坊里的郎君们都望眼欲穿了。” 太子殿下,当着楚王的面,坐实了他姑母在坊市外宅里蓄养面首的事。 这也是当初御史台参奏长公主,致她被贬的罪名之一。 长公主那温婉和煦的笑好像焊在脸上了,太子殿下被姑母笑得背后发毛,不敢再说一个字。 楚王已经将陛下的手书送上了,他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更不会为此事多嘴,三人这样一路诡异地沉默着回了营地。 长公主慢条斯理地吃喝茶吃点心,她每抬一下手,小太子都下意识地想捂脸,挡到一半,又尴尬地放下。 钝刀割肉,不外如是。 直到赤芾车停住,三人先后下马车去,长公主眼皮一抬,太子殿下便乖乖地跟在长公主身后,随她进帐去了。 楚王没听见太子殿下喊痛,想来是没挨打。 公主帐里的人也听见淳于将军那中气十足一声吼了,伏在书案前的太子殿下握着毛笔满眼渴求,“姑母,珣儿是想您想得口不择言,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长公主已经打定主意要给太子换个太傅了。 “想我?”长公主踱步到太子身后,“霜蝉,你可还记得咱们出城那日,太子殿下一气儿吃了几块胡饼吗?” 一旁侍候太子笔墨,阔袖绿衫的侍女抿唇轻笑。 “本宫可记着呢,咱们太子,借着送姑母出宫的名头,吃了五块胡饼。油汪汪的小脸儿在灞桥边上亮得跟镜子似的。” 从灞桥边扽下来的柳枝也沾着油花,废了她好好一身花罗裙。 太子殿下下意识挺直了腰背,“说吧说吧,姑母若是愿意同我回去,这事儿让姑母笑一辈子都成。” “这么能屈能伸,看来那楚妃的确很是受宠。” 长公主脱了鞋,在毡毯上坐下,将那封盖了圣人私印的信拆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完。 太子殿下咬着笔头不错眼地盯着长公主看信。 长公主顺手将信纸扔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剥葡萄,“当初你阿爷冲冠一怒为红颜,连阿娘和妹妹都不顾了,执意贬我来此,如今一封信就想要我回去?” 太后健在,长公主便有恃无恐,她封号镇国管彤公主,是先帝拟的,若非谋逆大罪,她那圣人阿兄顶到天也只能罚她这三年。 “欸!”太子殿下一个字拐出三道弯,“姑母,珣儿还没当上圣人呢,你稍微收敛一些,顺着我阿爷的意思先下两级台阶,等珣儿登基了,你再想怎么造作。” 长公主不吃这空口画的胡饼,原话堵回去,“好珣儿,他年若是你姑母登位了,也随你造作!” 太子殿下眼睛亮了,又黯淡下去。 “姑母,回去吧,楚家已然做大,楚妃一己之力将楚家都带起来了,在长安跋扈得很,咱们唯有抱团取暖。” 若非母后有他而楚妃无所出,只怕东宫和立政殿都要换主人了,哪里还能提什么称帝登位的话。 太子殿下自觉这三年来的也算感受世态了,但他受了委屈,既没有寻阿爷做主,也没有同阿娘阿婆诉苦,而是无比怀念带他打马长安街巷的姑母,和龙驭宾天的阿翁。 小孩子的眼睛和心一样亮,知道谁能护住他。 管彤公主捏捏他的脸,“行!看在咱们珣儿的份上,姑母回长安出气去!” 太子殿下搁下笔就要来抱他的亲亲姑母,被亲亲姑母一指头戳脑门上。 离开长安三年,连小河沟里的虾都敢跋扈了,珣儿这么个散漫的性子都颓丧至此,她阿嫂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太好过。 那太子殿下,可不能再做出这幅彩衣娱亲的蠢样子了,长公主撂下一句:“默够半部论语,准你去吃饭。” 径自穿鞋出去了。 霜蝉姐姐被留下当监工看着他,太子殿下端正默写,小动作也不敢有,他曾经看过惟长公主命是从的霜蝉姐姐徒手劈裂了太液池旁的石桌。 帐前空地已成合围之势,篝火生起,五羊上架,楚王被奉到上坐,肉还未熟,案前已经摆个满当,同心生结脯,是蓝副将的夫人晾的,只在打猎的时候抠抠搜索的拿出两三条来当彩头;浑羊殁忽,淳于将军的最爱,羊腹塞鹅,鹅腹填糯米,淳于将军一层层吃下去,一顿能吃半只羊,今日大方,半只羊都赠给楚王了。 连待客的器具都是淳于将军封将军时御赐的,一眼看过去,光华璀璨,楚王肤白,如魏晋名士,自带风流,在这一片金灿灿中间,也没流于俗气,反而更见风姿特秀。 长公主站在帐前久未上前,远远站着心里泛酸,她初到鄯州的时候,可全没这般礼遇,楚王凭什么?那张脸吗?还是那能领十万军的鱼符? 那鱼符的确让人心动,她从前与楚王针锋相对,也确有这块鱼符的缘故。 长公主再看向楚王,也热切了三分,甚至看淳于将军敬酒也没那么刺眼了。 “本宫来西北营的时候,好像只吃到一碗鸭花汤饼,还是蓝副将顺手做的。” 长公主在楚王身旁落座,一上坐便拔了蹀躞带上的匕首,慢条斯理地片楚王盘中的肉,片满一盘后淋了胡椒杏酱后递给他,“楚王舟车劳顿辛苦了,这盘肉给楚王压惊。” 蓝副将赶着为公主说好话,“这酱还是殿下自己制的呢,选的全是最时兴最新鲜的大杏,再好吃不过了。” 在京中,过厅羊都是酒过三巡才上的大菜,楚王没想到鄯州这边,甫一开席便是这一道,变蒸为烤也算特色,楚王笑纳了。 被这一盘子肉堵了嘴,将士们赏器乐饮酒时,楚王在吃肉;酒过半酣,将军们围在篝火边跳胡旋唱西北调子时,楚王在吃肉。 下半席,太子殿下终于默完论语,上桌吃饭了,楚王还在吃肉。 长公主与他临案而坐,见他那盘子肉吃到一半便再给他削一盘,自己坐在一旁喝酒,倒也没人拉她下场跳舞去。 直到太子殿下也捧着盘子要肉,楚王才逃过一劫。 同长安宵禁不同,鄯州的西北营守着国界河,枕戈待旦是常事,这一顿接风宴吃到子时,将士们才带着满身肉香三三两两回营睡去。 楚王自觉已经把这半生的肉都在今晚吃尽了,人前纸扇轻摇,风度翩翩。 人后单手扶腰,老年踱步。 西北的夜比长安的深,也比淮南的重。 天幕疏星大如斗,夜幕下的鄯州褪去了白日里精心布置的伪装,野风一阵急过一阵,显出些西北特有的强悍来。 鄯州夏夜里也无蝉鸣,楚王沿着营阵慢悠悠地走,倒是听见了几声兽鸣。 篝火渐熄,喧嚣散去,在深黑夜色里楚王却看清楚了,稚水河岸的无字界碑旁边,月光朦胧地勾勒出一段身影。 那一片孤寂中,站着一个管彤长公 3. 返长安 《迫与楚王解战袍》全本免费阅读 长公主先往长安递了奏折,又停留了三日,才打点好了一切。 淳于将军同蓝副将亲到城门相送。 蓝副将行军礼依依不舍,“殿下,何必走得这般急。” 长公主今日难得做了女子装束,上着绿衫套联珠纹锦背子,下着红黄间裙天青纱,肩披一条绿帔子,不施粉黛,墨发盘成交心髻,一支宝相花的钗子定在发间。 如此邻家女儿的装扮也被长公主穿出了一身气势,开口也是要噎人,“你若舍不得,本宫带你一起走。” 蓝副将半句客套话没有了,诚心实意地行了叉手礼。“卑职遥祝殿下一路顺风,所念皆成。” 淳于将军同楚王惜别,“西北简陋,都没能好好招待王爷,实在过意不去。” 还不待楚王客套回去,长公主凉凉道:“既如此,本宫做主将楚王多留几日,等淳于将军什么时候尽够了地主之谊,再放归。” 这口气,楚王好似那做善事被放生回水中的王八。 “再不济,等楚王嫁入公主府,再邀你进京好好叙一叙。” 九尺大汉觑着长公主没半点笑影儿的脸色,语无伦次道:“亲上加亲,亲上加亲。” 临上马车,长公主朝太子殿下一扬下巴,太子殿下停下跟随她的脚步,转头骑上了早就停在一旁的枣红马。 这是长公主的爱驹之一,朱湛。 太子殿下人前彬彬有礼,很有储君模样,心里都要委屈死了。 直到走出几里远,才敢和霜蝉偷偷抱怨,“为什么楚王都能坐车,孤却要骑马!” 枉他拿楚王当朋友,一路上与楚王相谈甚欢不说,还传授他讨姑母欢心的经验。 “太子殿下,咱们公主七岁的时候,都能随太傅进山行猎了,她自是希望太子文武兼备。”公主不逊儿郎,她怎能容忍一朝储君不敌娘子。 “才不是呢。”太子殿下将圆领袍领子竖起来,煞有介事道:“姑母定是气恼孤撞破了她与楚王的好事,这才恼羞成怒要罚孤。” “太子殿下慎言。”霜蝉笑意收敛,满脸的不认同。 “霜蝉姐姐,孤亲眼所见,孤从不撒谎的。”太子殿下比比划划地要同霜蝉细说,一转头,与掀帘远眺的长公主对上了眼,长公主身后,是一脸温和笑意的楚王。 黑白无常! 太子殿下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这四个大字,立马噤声,乖乖骑马,再不敢言语了。 长公主放下窗帘,重新坐回去,捡起方才放下的大渝风物志,现下看的这一章节,恰巧是楚王家乡,扬州。 书是好书,可被太子一搅和,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书上是楚地山水风物,书后是楚地山水养出来的美人楚王,手背似乎还有楚王脸颊的余温,烫得她将手里的书丢出去了。 大渝风物志不偏不倚地落到楚王怀里。 “这书不错,楚王倒是可以好好看看,毕竟梦中乡不大好回了。”好不容易动那一次恻隐之心,还被谢应祁反将一军。 她正勾着人下巴准备亲个大的,小慕珣那一句姑母声儿大的,天都快给叫亮了。 这三日,长公主殿下思及此事都百感交集。 怎么就如被针扎一般把手收回来了! 她当时就该拿她的脸擦一下楚王的脸,给他一点儿放荡长公主的震撼! 楚王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将书合上放好,他依旧是温润有礼,待人以诚,“小王说的是真的,殿下遣散内宅那日,某自愿长留京城,只做殿下的驸马都尉。” 明明是你来我往,见招拆招。 可不知这句话里哪个字是长公主不愿听的,她面色一沉,而后飞速收敛,漫不经心道:“那要看楚王有没有这个本事让本宫心折了。” 这算是默认了内宅有人的说法。 楚王扬了下眉,点到为止。 转而说道:“殿下的赤芾车惹眼,随行人员倒是简薄,千金之家,坐不垂堂啊殿下。” 长公主不以为意,掰了颗杏毫无嫌隙地与楚王平分,并企图推心置腹,“那让楚王携赤芾车前来,又是谁的主意?” 楚王忍俊不禁,他大抵知道太子殿下这变脸的本事师承何处了。 接了公主殿下的杏,自然要回答殿下的问题。 “是齐中书和楚侍郎。” 齐中书,是长公主的亲舅父;楚侍郎,是楚妃的嫡长兄。 长公主眯了下眼,仿佛是被杏酸了一下,将那褐色杏核摁在桌上,啪地一声如醒木拍案。 长公主轻声道:“也是时候让大渝储君见识一番人心险恶了。” 长公主决意随楚王回京的当夜便递了奏表。 八百里加急的信函,这会儿长安城里该知道地不该知道地,都已经知道管彤长公主要回宫了。 只是不知,过了中书门下这一手,那奏表何时能摆到紫宸殿的案头去。 不过她就快要知晓是谁不想让她回去了。 长公主三年来明里暗里传回长安无数书信,不说对京中情形了如指掌,也与她所料不差,她要回京的消息如石子投湖泛起阵阵涟漪。 楚侍郎虽为新贵,但不敢擅专,齐中书也有自己的盘算,但他们二人,呈报圣人后,做了个完全一致的决定。 入宫觐见了自家的娘娘。 齐中书拜见太后,而楚侍郎求见楚妃。 圣人爱重,楚妃所居承欢殿,雕梁画栋,椒墙朱柱,金雕玉砌迷人眼,楚侍郎快步入内,无暇他顾,匆匆将长公主归京之事告知。 楚兰荪柳眉微蹙,白花缬绿绢裙衬她扶风美态,我见犹怜,瞧着如附木女萝,开口却比楚侍郎稳得住,“这便答应回来了?看来鄯州三年,将公主的脾性消磨了不少,早晚都是要回来的,如今我楚家已经站稳脚跟,倒也不怕她再发难。” 楚侍郎仍旧忧心忡忡,自觉已经看得长远,他低声道:“话虽如此,可她背后还有太后和齐家,还是不得不防。” 楚妃打断他,板了脸道:“阿兄,长公主当年因何事离京天下皆知,她若在途中有个三长两短,天下皆会疑心于我,便是圣人不疑,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彼时你在朝中只怕也不会好过。” 楚侍郎踌躇起来,他这侍郎之位,得来不正,本就不被同僚待见,若是真如楚妃所言,那的确更加棘手,但又实在 4. 有刺客 《迫与楚王解战袍》全本免费阅读 “太子殿下,你三岁开蒙,圣人为你请名师,四位大儒教你君子六艺。内廷的太后与皇后,也俱是世家名门出身,你便是块石头,耳濡目染也得是墨香书卷气,怎的开口便如同市井小民一般?” 要不是年岁不对,长公主都要疑心他在这三年里学五陵少年在平康坊里挥金如土去了。 “姑母此言差矣,先贤早有言说民为上,太祖爷也曾教导后嗣说君依于国,国依于民。若无千千万万个市井小民,何来大渝,又何来我慕氏?” 太子殿下还是那副撒娇扮痴的蠢样子,这回长公主的笑倒是真情实意许多。 “你这偶尔灵光一闪的样子,还真像是祖上有灵。” 长公主闲庭谈笑间,单手将太子殿下拖到另一边,随意一个眼神,霜蝉便不知从何处出来,看似亲亲热热地要端迎面走来的驿站仆妇手中的茶,实则已经将人牢牢制住。 霜蝉碰翻了茶盏,扯着那仆妇的胳膊向后一折,只听得骨头咔嚓一声,便软塌塌地垂下来了,牢牢握住的匕首也脱手摔了出去。 这还不够,霜蝉掰着她的下巴又是咔吧一声。 那仆妇长大了嘴,满眼尽是不可置信。 “殿下,前院已清,可以问话。”霜蝉将人提到廊下,咚地一声,仆妇落地,搅碎了方才姑侄二人一同赏过的江南景。 楚王的神思被这一声响从书中扯了出来。 先入他眼的,是没什么波澜的长公主和瞪成铜钱大的太子殿下。 “也没什么好问的。”长公主踱到楚王身旁落座。 朝太子殿下问道:“太子,我且考考你,木棉,是长安城中哪家的家徽?” 太子殿下眨了眨眼,也学着长公主一样踱步过来。 虽然是尽力平静下来了,但表情有些不太好看了,“是楚家的,孤听过,说是现下的楚家主自己选的,取坚贞不屈之意。” 那仆妇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想捂住什么,可胳膊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拼命地将自己团起来,不让自己暴露出更多破绽。 长公主逗雀儿一般,诛心道:“行了,别捂了,你出现在这儿就已经是个最大的破绽。” 八百里加急才赶到长安的信函,当下就已经有人在下榻的驿站行刺杀之事,这样的雷厉风行,有能力有资格有动机做这事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姑母。”太子扯了扯长公主的衣袖,认真问她:“她是来杀我的吗?” 尽管极力镇定,可毕竟是头次直面生死威胁,太子殿下的声音里含着一丝颤抖。 他不是无知稚童,知道有人觊觎他的位置,但这才是走出鄯州的第一个驿站,就迫不及待来取他性命了? 长公主揉了一把太子殿下的头,难得有了丝长辈的自觉,于是她安慰道:“不是,这是来杀我的,可能会顺便给你一刀。” 太子殿下当即就要炸,一掌拍在茶桌上,震得桌上茶具跟着一颤,看向那刺客的眼神充满杀意,“那还不如是来杀我的!” 太子殿下气鼓鼓坐下,甩着拍红的手犹不解恨,深觉这幕后之人委实可恶,“若是杀我,您还能杀回京去替我报仇。可她杀您,我得忍多少年才能替您报仇!” 太子殿下越想越气,心思反而澄明起来,如醍醐灌顶,杀长公主然后嫁祸太子楚王,回京以后他们定是百口莫辩,这不是要断他们家的根吗? 更恶毒些,杀长公主后杀太子,嫁祸楚王,不用大动干戈便收归楚王兵权,死的只是他与姑母两个倒霉蛋。 长公主殿下有些迟疑,不知是先处置了这刺客,还是先揍一顿太子。 “我以为你会说竟敢伤我姑母!” “殿下放心,我会帮你一起给长公主报仇的。” 长公主与楚王同时说道。 很好,长公主朱唇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她可以把楚王同太子殿下一齐打一顿了。 她挥手让霜蝉将人带了下去,转而同楚王说道:“那本宫先多谢楚王仗义援手了。” 眼看人要被拖走,太子殿下坐不住了,“姑母,不审审吗?” 只差下手去拦了,恨不得立刻手书一封供词让那刺客签字画押。 长公主起身,似是累了,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什么可问的,若是这家人足够心黑有魄力,咱们可以集满鄯州到长安的十三驿。” 太子殿下大惊,布满十三驿?这是要谋逆吗? 西北燥热的夏日,太子殿下浑身冷汗。 晚饭也没什么胃口吃,还硬要和楚王挤一间屋子睡。 太子殿下非常自然地霸占了大半张床,躺得板正,盯着帐子顶同远处胡床上夜读的楚王闲聊,“楚王,孤不是非要和你睡的,若姑母是孤叔父,孤肯定就去和她挤一间屋了。” “……太子殿下还真是……坦诚。”不过是一同遇见一个行刺未遂的刺客,他居然成了太子殿下心中可以信任的人。 “你说,楚家人为什么要刺杀姑母?楚妃的脸明明早就好了。” 而且姑母在鄯州三年,早还了那一鞭子。 退一万步说,姑母何等身份,那时的楚妃又是什么身份,要不是阿爷偏宠,姑母根本不会有这三年,虽说子不言父过,但他就是见不得姑母受委屈。 太子殿下虽然受了点儿惊吓,也没真的觉得自己会被刺客害死,最初的惊吓过去,心头反而冒上些许兴奋来,他趴起身来又问道:“你说,他们真的会在十三个驿站都安排杀手吗?” “当然是假的,太子殿下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真让本宫觉得任重道远。”长公主由霜蝉伺候着梳洗更衣,也谈起了傍晚的那件事。 集齐十三驿,莫说是京中世家,便是掌重兵如楚王,也并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哪一家的府兵皆在兵部造册,神不知鬼不觉地抽调五个已算极限了。 十三个,那只有各州道重镇节度使才行。 若是不走府兵,动私力,豢养杀手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楚家,一个才起来不足三年的末流世家,能有几分能耐? 他们能依仗地不过是一个楚兰荪罢了。 “殿下,婢子卸她胳膊时,搭过她的脉,那刺客 5. 花萼楼 《迫与楚王解战袍》全本免费阅读 被揍了一顿的太子殿下安生得很,赶路地时候安静地骑马,下榻时候会跟着楚王一起读书。 长公主拳脚之下出贤侄,哪怕她顾全了太子殿下颜面,是背着人打的。 凶悍之名仍旧传遍了整个车队,侍从们经过长公主身边,都万分的恭敬小心,哪怕是楚王的人。 这一行一共走过十二个驿站了,长公主身边那个柔柔弱弱的女侍,亲手捉了五个刺客,断手断脚各不一,糖葫芦一样栓在马车后面。 也不是所有刺客都埋伏在驿馆里,他们在管道上碰见三个,无一例外,甫一照面,全被那女侍拿下了。 这若是不走官道,怕是会更凶险,诚然,是刺客处境凶险。 这大半个月走下来,太子殿下的骑术突飞猛进,人也一天黑过一天,等回京队伍到长安城外最后一驿褒城驿时,太子殿下白净像剥壳鸡蛋的脸蛋黑成了昆仑奴。 好不容易风平浪静一段时间的车队,在长公主瞧见太子殿下给自己那张黑面皮敷粉时再次鸡飞狗跳起来。 太子殿下嗷一嗓子从卧房冲出来,两袖已经被抽开了花,肘侧和前胸的虎头绣被长公主一鞭劈开,威风凛凛的三头吊睛虎纷纷张开了嘴,丑得狰狞别致。 太子殿下扎在楚王身后,小声叙述经过,“孤真的是晒伤才涂粉的,咱们这一路走来日头多毒,楚王你也是看见的。” 太子殿下的声音比第一次遇刺客时还抖,“我才擦了一点点,姑母就走进来了,她进来根本不容孤解释,上来便自顾自说,学姑母呐,那你最该学的地方,是应变力,多快的武器,都躲得过去。” 接下来的一幕,太子殿下八成此生难忘了,因为他描述得极为生动,“姑母唰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来,就啪一声,我的虎一虎二虎三兄弟,全都咧开嘴了!” 太子殿下心疼地给楚王展示豁嘴的三个虎头,黑脸都快给吓白了。 楚王顺着看过去,破损痕迹很利索,一鞭所致,裂帛不伤皮肉,长公主这鞭法也了得。 花缬黄衫海波纹青裙的长公主,还是那一只宝相花的簪子,今日点了花钿,额上的四瓣小花衬得她面如桃李。 随着她款步而来,裙上的暗纹也时隐时现,像金鳞鲤在海浪中穿梭遨游。 不过她手中没有鞭子,只执了一柄团扇。 太子殿下头都不敢冒缩在楚王背后,嘴上讨饶,“姑姑姑姑母,你可切莫动手,你瞧楚王这身板,你一鞭子下去,保不齐他就一命归西了,你万不能糊涂啊姑母!” 虽然无人敢来此处打扰,太子殿下也不敢大声嚷嚷生怕失了皇家体面,又被姑母一顿好揍。 楚王挺直了背脊,笑眼弯弯,无声替太子求情,长公主回以一笑,算是给他一个面子。 半晌没声儿,他忍不住踮起脚越过楚王的肩膀去找他姑母。 他亲亲姑母隔着一个楚王与他对视,笑意盈盈地温婉到可怕。 “今日教你些旁的吧,黑得太过离谱我也的确不好跟你阿婆交代。” 说完转身下了楼,太子殿下嗓子里咕咚一声,但脚步麻利地追了上去。 楚王站在楼上,细看公主殿下熬鹰。 “主子,奴瞧管彤公主不像是邸报和奏表写得中那般抵触您。” 说话的皂袍小郎君给楚王奉上了扬州产的绿杨春和长公主身边的女侍送过来的点心。 楚王的目光追随着楼下长公主动作,温柔而清醒,低叹一句,“谁知入长安后会如何呢。” 长公主抬头看向二楼,还能笑着同楚王点个头,楚王亦回以一笑,越是临近长安,越是各怀心思。 太子殿下拎着长公主的鞭子晃了两下,也瞧见了楚王的笑颜,便开始扯闲,“姑母,孤瞧楚王都有心事了,遇见你之前他可不这样的。” 这笑得都不好看了。 长公主收回视线,语气平静地回敬他,“你姑母在与你重逢前也没什么心事。” “姑母!珣儿与您说认真的呢!”太子殿下抱着鞭子坐到长公主身边。 “那姑母也与你说说认真的。”长公主将手中那卷《世说新语》摊开在竹桌上。 “只有魏晋时那些自称避世的瘾君子才以敷粉为美,堂堂七尺男儿,不思报国,敷粉服石。” 长公主认真起来,不怒自威,“黑些也并不会损你半分,无需这些。” “姑母,珣儿知道。”太子殿下眉眼垂下,“姑母早已心化百炼钢,现下说起这事也不过是转移话题罢了。” 太子殿下做了个鬼脸,姑母揍他哪儿会找什么理由,还语重心长呢,不过是不想和他论及楚王罢了。 太子殿下迎难而上,勇撩虎须,凑近长公主小声道:“楚王,一表人才,内宅干净,温润如玉还手握重权,珣儿属意他当您的驸马。” 他一路来已经替他姑母看好了,满长安的郎君往楚王跟前一放,都差了几分意思。 说完立马跑开。 堂堂太子能屈能伸,才不会乖乖留下等着被打。 长公主再抬起头去,二楼已经不见楚王身影,只有一片碧空,与乌檐下轻响的铃。 阔别长安三年,重看这一片蔚蓝应有近乡之情,长公主却只想到,笑得不好看了吗? 长公主慢悠悠在庭院里转了一圈,又忍不住想,这与她何干? 七月里的天气比太子的脸色变得都快,午后还蔚蓝的天,傍晚时卷上了层层黑云。 浓墨染上天际时,如重鼓一般沉闷的雷声撕咬层层卷积的黑云,闪电如利剑劈空而来,照亮了檐下管彤公主的半张脸。 “本宫离京时,可是一场雨都没下呢。”长公主伸出手去,豆大雨珠砸在掌心溅出朵朵水花,像极了年幼在上元节时看过的烟花。 彼时,阿爷阿娘阿兄她,一家团圆。 长公主久久凝视着掌心的雨花,仿佛掌心倒影着那时的长安。 又一个响雷炸开的时候,长公主合掌攥碎了那一片长安。 她慢条斯理地净了手,吩咐道:“霜蝉,明日不用太子骑马了,准他乘车了。” 霜蝉点头称是。 这场雨后的第三日,长公主的车架驶进了长安。 长安,还是她记忆中的长安,熟悉的闷热和喧嚣。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一路上都招摇惹眼的赤芾车,到了长安的阔街上也不起眼了。 宫城外的朱雀大街,碧树楼台,玉辇纵横,金鞭络绎。 赤芾车稳稳当当地行在沙堤①之上,却在朱雀门被圣人身边的近侍告 6. 鹿鸣坊 《迫与楚王解战袍》全本免费阅读 此前,楚兰宾已被侍郎与楚妃耳提面命过,不许张扬,更不许与长公主冲突。 彼时她满不在意,想着不过是个被贬的长公主,就算从前再怎么得宠,那也是先帝在时的了。 公主不比亲王,一生荣宠皆系于父兄。 管彤已被兄长厌弃,就算被接回来,也是碍于太后的情面罢了。 这一照面,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眼前这位长公主的张扬,可并不是色厉内荏。 从太极宫门前碰了一鼻子灰来,没有半分惴惴之态,可见是有恃无恐的,也并不将那一茬事放在心上。 这一番思索过后,楚兰宾心虚起来,眼前这公主可是会动手打人的,稍不留神便是破相之忧。 思及此,她被抬了下巴也根本不敢与管彤公主对视。 长公主也不为难她,收回扇柄,凭栏与太子楚王相对,二人竟然就在楼下乖乖等着。 “据本宫所知,今日是阖宫家宴,专为迎接本宫而设的,诸位娘子在此,可有圣人手书敕令?” 若无准允便是擅闯宫禁,能举家连坐。 一众小娘子慌了神,纷纷朝楚兰宾看去,他们都是被她邀来的,哪知有无天家御令。 楚兰宾成为众矢之的,紧咬粉唇,脸色煞白,她只得了陛下一句口头承诺,而且那承诺如何得来的,青天白日,她怎么好说呢。 长公主妙目一扫,心里也有数了。 “顾念是初犯,本宫做主,不予追究,花萼相辉楼风大,尽早回去吧。”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松了口气,匆匆行礼退下。 “楚家大娘留下。”怕吓着这娇滴滴的小娘子,长公主特意放柔了声音。 “你认识我?!”楚兰宾惊愕过甚,忘记了低头示弱,猛地抬头直视长公主。 视线相交,楚兰宾眼前一片灰黑。 只有长公主的声音不断传来,听在她耳中如修罗低语,“你生了一双与楚兰荪相似的眼睛。” 长公主似乎还说了楚家人倒是好相貌云云,可楚兰宾什么也听不清了,只剩剧烈的心跳不停鼓噪,迫着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长公主看着楚兰宾在自己面前矮下身去,不由得皱起眉来,目光落到她繁复的长云鬓上,更是直接面色一沉。 抬手抽走了她发间的雀鸟衔珠钗,冷冷道:“这钗以后莫让本宫瞧见你戴。” 说完转身而去。 楚王和太子还等在楼下,一见着她,都迎上来。 “楚王不去同圣人复命吗?”长公主的面色还不太好。 楚王扬唇,“等公主一同去。” 太子殿下注意到公主手中把玩的钗子,大惊失色,“姑母,你、你、你划花楚家大娘的脸了?” 毕竟到了京里,再动手揍储君是要被御史台参奏的,况且今日她也没心思上手了。 “欺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子,显得你姑母有本事?去,拜见你阿爷去。” 长公主转头看向楚王,“楚王替本宫告个假,这兴庆宫,本宫来过了,阿兄的心意,我领了。” 说罢钻进了赤芾车内,叩响车壁,道:“回鹿鸣坊!” 车帘一闪,楚王挤进来,坐在长公主身侧,在长公主开口前堵她的嘴,“陛下派给小王的指示,是接公主回京,得将公主领到陛下跟前才算办好了这差事,公主不出席,便是小王办事不力。小王孱弱,担不起办事不力的廷杖责,只得跟着公主走,求公主护一护。” 这一瞬,长公主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可面前的楚王,全然一副女萝攀木的低顺姿态。 在此处争论恐怕就走不了了,雀鸟钗在指间转了几转,重新喊霜蝉,“罢了,走吧。” 霜蝉驾车如策马,太子殿下还没来得及爬上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赤芾车摇铃远去。 “殿下,奴奉圣人令迎您和公主到主殿用膳。”白皮幞头小内侍叉手行礼。 太子殿下被捶打了月余,天天骑马暴晒,长眉黑面,不笑时有了三分先帝的模样,圆润的脸隐隐有了棱角分明的架势,看上去整个人都凌厉了一些。 “姑母舟车劳顿,已然病倒,孤作主让姑母先回鹿鸣坊休养了,方才听见花萼相辉楼上有动静,先去瞧瞧。” 他方才听到了咕咚一声,这楚家大娘可别是存了什么坏心思。 太子殿下同那内侍一起爬了半层楼,抬眼便是摔得不省人事的楚家大娘。 半层楼高,无血迹,应当无大碍,太子殿下飞速盘算着,此事定于姑母无关,姑母要修理谁,都是明火执仗,绝没有这些背后的阴私。 太子殿下黑脸绷紧,心里头叫着乖乖,该不会上次姑母就是这样被碰瓷的吧!长公主在楚妃之前可从来不打女人,连身边的婢女犯了错都没挨过打。 他这样想着,墨漆一样深沉的眸子直视那内侍官,看那内侍官也是惊慌失措,这才抬手招来了侍卫,“这是何人?为何会在花萼相辉楼?莫不是刺客?先带下去,容孤见过父皇再审不迟。” 侍卫是知道这是何人的,可太子又面色不善,一时之间踌躇起来。 “怎么?”黑脸太子不怒自威。 侍卫们识时务地将楚家大娘架出去了。 鹿鸣坊在兴庆宫正北,比从皇城到兴庆宫近上许多。 “不知楚王何处下榻,可先送楚王一程。”京中没有楚王府,管彤还真不知他住在哪里。 “自是随殿下回鹿鸣坊去,京城居大不易,还请殿下眷顾。”楚王说得坦然,倒叫长公主实在无话可说。 鹿鸣坊是大长公主送给管彤的生辰礼,寸土寸金的京城里,鹿鸣坊一坊一户,只住一位管彤长公主。 鹿鸣坊最初属开国第一位摄政王,太祖幼子北辰王慕玦。 也就是长公主的曾祖父。 如世袭的王位一般,鹿鸣坊也这样一代代成了传承,传到了长公主手里。 “楚王也说了,京城居大不易,本宫收容了你,你该如何回报本宫?”长公主心绪上来,方才那被楚家大娘引出来的郁气倒是尽数消解了。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楚王,“本宫的传闻你应当听过,知情识趣的,鹿鸣坊可不缺。” “殿下,到家了。”霜蝉轻声提醒,难掩雀跃。 原本还想看楚王如何作答的管彤掀帘看去,气派熟悉的大门两侧各列一排戟架,甲士豪奴列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