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传》 序章 大唐日落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永贞元年,九月。 夕阳渐沉,兴庆宫殿阁的暗影像黑色涟漪,缓缓没入人心深处。 黑压压的神策军包围住太上皇养病的咸宁殿,所有人都沉默着,一同等待大唐日落。 昏暗寝殿中,白发苍苍的沈詹事双膝跪地,对着御榻深深叩拜:“臣告老还乡,蒙圣人赐见,当面一别,死而无憾。” 御榻上,太上皇搭着榻沿的手指抬了抬,跪在沈詹事身边的少年立刻机灵地扶起祖父,挽着他走到御榻前。 写在半尺黄绢上的密旨被卷成细细一条,递进沈詹事手里。 太上皇望着昔日最信任的属官,含泪低语:“秦州刺史刘澭为人忠信,可向其征兵,讨伐阉党……” “臣,宁死不辱使命。” 殿门缓缓开启,沈詹事一只手拄杖,一只手由孙子搀扶着,颤巍巍跨过门槛,顺着神策军让出的一条小道离开。哪知刚走下台阶,便被太上皇儿媳——前来侍疾的郭贵妃堵住。 郭贵妃冷冷看着沈詹事,并未开口,陪在她身旁的权阉、右卫大将军俱文珍却笑着发话:“午后太上皇传唤笔墨,奉诏的中书舍人已在内侍狱咬舌自尽。为防夹带违禁文字,出入咸宁殿者一律脱衣搜检。沈詹事,得罪了。” “放肆!”沈詹事浑身颤抖,怒斥欺近的神策军,“太上皇制诰,何来违禁!尔等鼠辈也敢辱我?” 神策军士兵聋了一般,一拥而上撕扯沈詹事的衣冠。沈詹事一边挣扎,一边指着郭贵妃大骂:“你为了争权夺位投靠阉奴,幽禁太上皇,就不怕天理循环,他日也折在阉奴手中吗?” 郭贵妃面色铁青,愠怒下令:“掌嘴!” 正撕扯沈詹事衣袍的士兵立刻抬手,狠狠抽了沈詹事一耳光。 “祖父!”少年冲上去保护祖父,被士兵推开一丈远。 他跌坐在地上,看着一向衣冠整齐的祖父鼻青脸肿,被迫袒露身体,御寒的夹袍被撕开,丝絮如飞雪在秋风中四散,连拐杖都被铜锤一寸寸击碎。 奇耻大辱! 少年深邃的眼底燃起两簇幽森的焰苗,冷冷看着俱文珍,似要把这权阉和他的走狗都焚烧殆尽。 俱文珍在宫廷打熬多年,早练就禽兽般的直觉,当余光捕捉到少年锐利的眼神,他侧过脸来,吩咐左右:“别漏了那小子。” 铠甲铿然碰撞,几双沉重的军靴走向少年,却听沈詹事骤然高喊:“国运不济,豺狼当道!”凄厉嘶吼未落,他扑向大殿台阶,额头砰一声撞上石阶棱角,迸开一团血花。 “祖父!”少年大喊一声,手脚并用爬向昏死的沈詹事。 眼前这一幕太过惨烈,走向少年的军靴迟疑止步。旁观的郭贵妃终于绷不住,松动了面色道:“许是弄错了。” 俱文珍不为所动,瞪着士兵高吼:“还愣着干什么,上去搜!” 少年护着祖父,回首仇视敌人,一团混乱中,忽然一只朱红色藤球穿过黑色军靴,直直滚向少年,直到撞上他跪在地上的膝盖才停下。 那藤球红得何等夺目、何等不谙世事,众人一时全都愣住。 须臾,只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从人缝里挤出来,缓缓走向少年。那女孩一身锦衣,漂亮得活似神仙座下童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方才还为祖父悲恸的少年亦不例外,竟似忘了周遭的风刀霜剑,怔怔拾起地上藤球,还给女孩。 “谢谢哥哥。”女孩双眼月牙般弯起,娇声道谢,抱着藤球转身往回走,却迎面撞上一袭绣着金凤的裙裾。 女孩仰起头,看见郭贵妃逆着光的脸,还没看清她被阴影模糊的表情,一道耳光便带着疾风重重落在她脸上,响亮的巴掌声听得众人心中一震。 “太上皇病重,你还有心思玩耍,果真是贱婢养出的孽种!” 女孩跌坐在地上,似乎早已习惯被这般对待,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藤球跑开了。 很快,少年的衣物也被扒光了搜检,搜身士兵一无所获。看着在秋寒中狼狈发抖的祖孙俩,郭贵妃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吩咐宫人将 001 妙手空空儿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元和九年,秋,澧【lǐ】王府玩月宴。 “八月十五月圆夜,取汝臂上白玉钏……妙手空空儿。”澧王李宽对着烛光读罢字条,笑着问自己的妹妹,“听闻妙手空空儿武艺精绝,可从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怎么轮到你,就只偷个臂钏?” 南康公主李缬云一口饮尽葡萄酒,放下金杯,嫣然一笑:“定是我的首级太美,让他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久负盛名的长安第一美人,脸是第一,不要脸也是第一。 “说得好!”李宽为妹妹鼓掌,鼓完掌却不放心地问,“今日就是八月十五,你来赴我的玩月宴,还特意戴上了父皇赐的白玉臂钏,若这宝贝当真被偷了去,你会要我赔吗?” 李缬云今日作天竺妖姬打扮,雪藕般的左臂全然裸露在外,唯有上臂箍着一只金狮头镶羊脂玉臂钏,将她衬得越发冰肌玉骨。 “哥哥且想,那妙手空空儿送来字条,就是为了令我自乱阵脚,将白玉臂钏藏在无人处,方便他盗取。我偏反其道而行之,戴着它来赴宴,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能抓着我的胳膊,将臂钏撸下来不成?” “此话有理。”李宽立刻抬起一只手,指着围在妹妹身边的一拨宫女内侍,勒令,“今夜你们的眼珠都不准乱溜,牢牢盯紧公主的臂钏,明白了吗?” “是!”宫女宝绮、琉光、遮月、霞奴,内侍照白、青宣、霄九、熙郎,八张嘴一齐声地答应。 与此同时,太子左赞善白乐天正领着沈微澜,穿过澧王府曲折幽静的回廊,赶赴玩月宴。 沈微澜是刚进长安的举子,白赞善在回京赴任途中与他结识,一来二去成了忘年交,因此很为他的举业操心:“我如今在东宫里做事,可惜太子殿下结交什么人,都有郭贵妃紧盯着。好在,澧王殿下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最爱结交文人墨客,我将你引荐给他,定然是水到渠成。” 沈微澜袖着自己的诗卷,对白赞善淡淡一笑:“白兄费心了。” 白赞善望着自己这位小友,清隽出挑的相貌,一身白袷袍、腰束青丝绦,明明尚未获取功名,初入澧王府却毫不露怯,他日定非池中之物。 白赞善一向爱才,生怕沈微澜犯了文人的迂腐病,连忙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在长安谋求举业,总要过‘行卷’这一关的,你千万别犹豫,先用诗文打动名公巨卿,有他们举荐,明年春闱定能夺魁。你老兄我就是过来人,我仔细读过你的诗,不逊于我当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白兄谬赞,折煞愚弟了。”沈微澜汗颜,连忙纠正老友的认知偏差,“今日能赴玩月宴,是沈某之幸。只不过澧王殿下这般风流人物,我不怕投其所好,只怕不能投其所好。” “哦……哦!”白赞善听出他话中讽意,多少有点心虚,“澧王放浪形骸,名声是狼藉了那么一点,但与他来往的官员多啊!你就忍着点,别管什么桥,先过河再说!” 沈微澜无法吐露腹中心事,怕白赞善继续误会,立刻笑着点头:“白兄说的是。” 白赞善见小友如此信任自己,更加心虚,替自己找补:“总有些天潢贵胄,犹如混世魔王投胎,这位澧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怎么也比那位南康公主强!” 沈微澜冷不防听见一位公主的名号,微微一怔,问:“南康公主?” 白赞善仗着四下无人,对沈微澜悄声道:“那是一朵食人花,因为与澧王臭味相投,时常伴随左右。今日这玩月宴她多半也在,你只需记得,王府女眷里越是漂亮的,越要躲着走。” 沈微澜本就无意招惹女眷,只管点头应下。 闲话说完,长长的回廊恰好走到尽头,喧闹的鼓乐声也已飘入耳中。 两人转过一座假山,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粼粼秋水。皓月当空,隔着湖的岸上已设下帷帐,乐伎或坐或立、鼓吹弹奏,中央舞筵上的舞姬正跳着反弹琵琶,遮挡住了酒宴上高贵的宾主。 长安繁华,尽收眼底。 可惜,自己来到此地不是为了眼前美 002 郎君是要搜我的身吗?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众人听见宝绮叫喊,眼睛同时看向李缬云左臂,白玉臂钏果然已不见踪影。 “妙手空空儿!”澧王李宽惊呼一声,从坐榻上一骨碌爬起来冲到妹妹身边,“妙手空空儿来了!” 李缬云抚摸着空空的左臂,也急得脸发白:“这厮当真本事了得,这么多人围着我,竟然还是被他得手了。” “堂堂澧王府,竟任由此人来去自如!”李宽越想越怕,面色铁青,“今日他盗你臂上钏,明日,他是不是还要取本王项上头?” 他猛然转过身,眯起眼睛盯着舞筵上不知所措的天竺幻术师,一步一步走上舞筵:“你一吐火,臂钏就不见了,妙手空空儿一定就是你!” 他猛然掐住幻术师的脖子,用力摇晃:“你还会吞剑呢!两尺长的剑都咽得下,吞个巴掌大的臂钏还不跟玩儿似的?吐出来吐出来,你给本王吐出来!” 来自天竺的幻术师人高马大,被李宽掐得两眼翻白,却始终摇头否认。 “不承认是不是?”李宽掐得手酸,索性松开手,拔出腰间**,“那就开膛破肚,把臂钏掏出来!” 寒光凛凛的**割断胸前璎珞,数不清的五色琉璃珠崩落一地,刀尖抵住古铜色肌肤,渗出几滴殷红血珠,顺着刀刃流淌。 “哥哥,”李缬云望着暴跳如雷的李宽,开口提醒,“他若真是妙手空空儿,能由着你拿刀比划?恐怕早就反手夺刀……” 李宽忙不迭将**收回腰间,叉腰喝令:“立刻封锁王府,先排查生人,找不到妙手空空儿,所有人搜身!” 白赞善打听了一圈,回来对沈微澜叫苦:“坏了坏了,原来妙手空空儿给南康公主投了字条,要盗圣上赐给她的白玉臂钏。她不老老实实躲在宫里,偏要戴着臂钏赴宴,惹上这么一出乱子,我们算是被她坑了!这食人花的诨号真是名不虚传!” 沈微澜听了老友一席话,微微皱眉,神色复杂。 原来她取得的封号,是南康。 九年过去,当初救自己于水火的女孩,为何会变成世人眼中的食人花? 还有今夜,围绕着她的真真假假、云山雾罩,自己到底是该出手,还是该旁观? “母妃若知道我弄丢了臂钏,定然饶不了我,”李缬云两眼发红,向李宽道歉,“害得哥哥如此大动干戈,妹妹好生惭愧!” 李宽身为二皇子,生母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宫女。三年前惠昭太子病逝,郭贵妃生的三皇子直接越过他,登上了太子之位。众多弟弟妹妹当中,李缬云与他最相似,同样母妃身份低微,性格玩世不恭,人生最大乐趣就是给郭贵妃添堵,可谓意气相投。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李宽让妹妹放宽心,转身面对满座贵宾,笑嘻嘻地一拱手,“白玉臂钏乃是御赐之物,绝不可流落民间。兹事体大,有劳诸位配合搜 身,以证清白,得罪了!” 用上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众宾客只能唉声叹气,对着侍卫宽衣。 白赞善活了四十多岁,头一次这般斯文扫地,他手指哆嗦着摸上腰带,却被沈微澜一把按住。 目睹眼前这荒唐的一幕,九年前黑暗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沈微澜望向李缬云。总是在回忆里照亮他的人此刻却托着下巴,嘴角浮着一丝笑,事不关己地看着众人出丑。 九年时光,也许确实能改变一个人。 他背负着祖父的遗恨来到长安,不便与她相认,本打算主动避开,但眼下看来,大可不必。 白赞善看着小友灼灼出神的双眼,心里咯噔一声,涌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沈微澜竟起身离座,对着李宽拱手一揖:“澧王殿下。” 白赞善倒吸一口凉气,想阻止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宽转过身,拧着眉打量沈微澜:“你有话对本王说?” 沈微澜略一欠身,徐徐道:“殿下拿赃心切,下令搜身彻查,情有可原。可莫说是妙手空空儿这样的神偷,便是寻常盗贼,行窃后都不 003 驿站水鬼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噗……” 李缬云脸色一沉,看向沈微澜身后,澧王李宽正咧着一嘴白牙,一副难得看到妹妹吃瘪的乐呵样。 她气得胸口起伏,瞪着沈微澜问:“郎君倒是说说,我哪里想多了?” “妙手空空儿都不会将赃物带在身上,公主身为失主,怎么可能藏匿臂钏呢?”沈微澜身体退后,笑微微望着她反问。 李缬云咬了咬红润樱唇,冷哼一声,将目光移向别处:“那就劳郎君施展神通了。” “不敢,此事还需仰赖公主配合。”沈微澜笼着袖子,正色问,“臂钏不见的时候,公主可有被人触碰的感觉?” “当时火球冲向我,我吓得魂飞魄散,哪会留意这种小事。”李缬云像是怕沈微澜不信,补充道,“那臂钏分为四截,在狮口装了活扣,想取走也不必走手上褪。” 沈微澜点点头:“当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火球,若妙手空空儿现身,也不至于一个人都不能察觉,所以最容易得手的,应是公主身边之人。” 他目光扫过站在李缬云身后的八名宫女内侍,还未开口,便被李缬云抢话:“我都说了不可能,他们都是服侍我的宫人,若要偷臂钏,宫里多的是机会,何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费周章?” “公主所言极是。”沈微澜微微一笑,“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火球来袭时,正好前来上菜的仆妇。”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李缬云也是满脸惊讶,回头问自己的人:“当时有人来上菜吗?” 宫女宝绮怔怔摇头:“好似有,又好似没有,奴婢不记得了。” 其余七人也跟着摇头。 “当时场面惊险万分,他们都在关注公主的安危,自是无暇他顾。”沈微澜走到酒席旁,打量桌上菜色,缓缓道,“公主为了躲避火球,与宫人们倒在一起,那人上完菜,装作扶持公主,趁乱摘下臂钏。王府里上菜的仆妇为了方便干活,一律身穿窄袖襦裙,明晃晃的臂钏很难隐藏,所以她最有可能将臂钏藏在佳肴之中,趁撤菜的时候带走。毕竟公主丢失了珍贵的臂钏,定然是无心用餐的。” 沈微澜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盘装饰着金箔的雪白酥山上:“羊脂玉、金狮头,能与之浑然一色的,只有这一盘了。” 李缬云瞬间变了脸色,看着沈微澜拿起布菜的长筷,伸入酥山里拨弄:“这酥酪里还铺着一层面饼,可是澧王府特有的讲究?” “不是。”李宽一口否认,盯着沈微澜手里的筷子,兴致勃勃,“只有这金箔,是本王府里的气派。” “如此说来,这面饼就是贼人故意放的,为了避免臂钏落在盘中发出声音。”沈微澜说着,手中筷子忽然碰到一物。他试着挑弄了两下便放下筷子,直接拎起袖子将手伸入酥山,取出一枚糊满酥酪的圆环。 众人哗然,看着沈微澜用酒水将酥酪冲洗干净,一枚光洁如新的白玉臂钏,就这样被他递回李缬云手中。 李宽喝了一声彩,吩咐左右:“快去膳房,拿住制作酥山的仆妇!” 李缬云一脸惊喜地戴好臂钏,向沈微澜道谢:“郎君真乃神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拆穿了妙手空空儿的伎俩。” “公主谬赞。”沈微澜拱手一揖,转身走向白赞善,才走几步袖子就被李宽扯住。 “来来来,沈才子请上座。”李宽将沈微澜拉到主座,心情大好。 今夜自己是主,沈微澜是客。沈微澜找到了臂钏,四舍五入,就是他李宽擒住了妙手空空儿! 李宽与沈微澜推杯换盏,甚至打开他带来的诗卷摇头晃脑念了两首,赞不绝口。 这时去膳房抓人的侍卫来报,他们的人在膳房逼问了一圈,仆妇们说不清到底是谁制作了酥山,只在柴房里找到了一套被丢弃的仆妇衣裙。 “啊呀,定是那妙手空空儿金蝉脱壳,逃走了!”李宽捶胸顿足,惋惜不已。 “传言此人如俊鹘,一搏 004 做我的门客吧,沈微澜。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不知何时,丝竹之声消失,众人聚精会神听沈微澜讲述。 白赞善知晓内情,笑眯眯欣赏着众人沉浸其中的表情,就算被同僚扯着袖子求剧透,也坚决不开口。 唯独李缬云悠闲吃喝,目光始终落在宝绮为自己夹来的菜肴上,只是咀嚼的速度比平日慢上许多。 李宽紧挨着沈微澜坐,被他的眼神和语气弄得打了个寒噤,颤声道:“所以这个举子,真是被水鬼弄死的?” “整个驿站的人,包括来查案的法曹胥吏,都这么认为。”沈微澜转动手中金酒杯,看着莹白月影在杯底微微晃动,眼神冰冷,“可惜这世间,人心比厉鬼更可畏。” 李宽倒吸一口凉气:“莫非他是被人所害?不对啊,他反锁了房门睡觉,又是一个人落水,谁有机会杀他?” “谁说是一个人落水?”这时李缬云忽然插口,嘲笑哥哥,“常言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哥哥难道没仔细听,深更半夜,一前一后两人落水,偏偏就是同乡把人捞了上来。说是捞人,只怕是把人按在水里,活活淹死。” “好歹毒的手段!”李宽惊叹。 李缬云脸上带着笑,眼珠却像两汪深潭,隐藏着许多秘密。她自语一般幽幽道:“有时候最想害你的人,就是身边人。” 沈微澜深深看她一眼,点头赞许:“公主真是聪慧过人,凶手就是那位同乡,不过死者落水后没有呼救也没有挣扎,他到底是怎么**的,公主不妨再猜一猜。” “没有呼救挣扎,那便是死后落水……”李缬云低头沉思,片刻后,猛然抬头与沈微澜对视,“凶手和死者当晚一直在一起!溺死一个醉酒的人,一盆水就足够了,事后再把客房泼湿,嫁祸水鬼!” 沈微澜蓦然一笑,举起酒杯遥敬李缬云:“恭喜公主又猜中了!若是当时公主也在场,在下就不必费尽唇舌,去说服想匆忙结案的法曹了。” 李缬云一愣,连忙用团扇半遮住脸,娇笑道:“郎君说笑了,我不过是身在事外、旁观者清罢了,若当时也在场,只怕吓都吓**。” 沈微澜仰头饮尽杯中酒,笑着放下杯子。这时李宽也不怕了,凑近他追问:“快说说,你是如何让凶手伏法的!” 沈微澜道:“那凶手是死者结伴赶考的同乡,客房就在死者隔壁。我与法曹进去查看,只见被褥凌乱,布置成有人睡觉的模样,只是被打开的窗户下方,地面已经积满了一夜的雨水,落下破绽。” 李宽插口道:“我若是凶手,就说自己爱开窗睡觉,谁也管不着。” 沈微澜笑着点头:“凶手确实是这么说的。更大的破绽是他挂在床头,假装临睡前脱下的袍子。白天死者在墙壁上题诗时,驿吏因为恐惧水鬼传说,大声喝止,他的墨笔便不小心在凶手袖子上划了一道,此事凶手并未察觉,却正巧被我和白赞善看见。凶手穿着中衣跳水捞人,那件白天染了墨迹的袍子却并未挂在床头,而是被他藏进了隔壁死者的包袱里。” “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李宽听完整件案子,大声惊叹,对着沈微澜的肩背重重一拍,“微澜不但心细如发,更有无惧鬼神之勇,才能揭破这桩命案,换作一般人,只会求神拜佛让水鬼别盯上自己罢了!” 沈微澜轻咳一声,笑道:“我不信水鬼之说,倒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当日死者在墙上题诗前,白赞善也题了 005 不识抬举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沈微澜微微一怔,疑心李缬云认出了自己,心里有些欢喜,又为这份欢喜为难:“公主为何想收沈某做门客?” 李缬云看着他,回想起宫女琉光打探来的消息。 “公主,那沈郎君的家世,奴婢都跟白赞善打听清了,他父亲沈瑛是先帝做太子时的伴读,祖父在东宫任太子詹事。这人给成德节度使做过三年幕僚,最近才到长安,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 琉光是宫里出了名的包打听,给她的消息绝对不会出错。 若是细算,睿真皇后是自己的高祖母,眼前这人竟还与她沾亲带故,当然,她并不在乎这点微不足道的血缘,她看重的是他轻而易举找到臂钏、破解疑案的头脑。 若是有他出谋划策,对付宫里一手遮天的郭贵妃,解决自己和亲回鹘的隐患,又有何难? 因此,今夜她明着从二哥手里抢人,要走了沈微澜的诗卷,特意安排宝绮将人请到了这座凉亭。 李缬云当然不会将自己的打算如实道来,她拿出惯常的手段,巧笑倩兮地欺骗初来长安的沈微澜。 “郎君饱读诗书,定然听过玉真公主与王摩诘的佳话,当年王摩诘在岐王宅里弹琵琶,一曲《郁轮袍》获得玉真公主赏识,靠着她的引荐取中状元,名噪长安。今夜郎君为我寻回臂钏,你我也算有缘,郎君何不效仿前贤,为自己铺一条直登青云的坦途呢?” 一番假大空的套话,让沈微澜欢腾的心又一点点冷下去。 他捕捉到她藏在眼底的狡黠,轻声一笑:“沈某能得公主青眼赏识,实乃三生有幸,只是坊间传闻,南康公主是一朵食人花……” 李缬云一怔,随即凤眸微弯,笑得越发诱人。 像要与沈微澜耳语一般,她缓缓向他倾身,琉璃灯火光通明,让抹胸下起伏的峰峦如雪拥蓝关,光影鲜明。 “这食人花的说法么,就和红颜祸水一样。弱者视我如食人猛虎,强者爱我若掌中之花。郎君这么聪明的人,也会怕一个坊间传闻吗?” “怕倒是不怕,只是……”沈微澜的视线从李缬云身上移开,望着天边明月,微微一哂,“当年玉真公主与玄宗皇帝一母同胞,圣眷之隆无人可匹,不管她青睐谁,都能成就一段佳话。不说公主与她之间的差别,沈某亦不敢拿王摩诘自比,若厚颜侍奉公主,只怕不但登不上青云,还要遭人耻笑。” “你——好大的胆子!”李缬云柳眉倒竖,勃然大怒。 他不但拒绝了她,还公然嘲笑她不受父皇宠爱! 李缬云自及笄后,就没在男人身上吃过这种亏:“沈微澜,你就不怕得罪了我,今后在长安四处碰壁吗?” “若换作玉真公主,确实值得一怕。公主这朵食人花……沈某倒是乐意领教。夜深了,公主还是早点安歇,告辞。”沈微澜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李缬云看着他修竹般挺直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宝绮一直守在凉亭外,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进来关心:“公主,沈郎君是什么意思呢?” “他没答应,还奚落我!”李缬云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咬着牙骂人,“什么青宫白鹤,不过是祖上的风光,一个白衣举子傲气什么……” “不会……吧……”宝绮回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亭外,若有所思。 方才沈郎君离去时的神色,分明没有一丝傲气…… 不但没有傲气,那张清逸出尘的脸甚至让见多了各种面孔的宝绮都看不明白,混杂着失落、怅然,和一抹微不可察的恋恋不舍。 既然拒绝了公主,为何又要恋恋不舍呢?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宝绮犯不着为一个外人伤脑筋,只顾安慰她的公主:“那人不过是比旁人聪明些,为着清高的虚名不肯依附公主,可见是个有眼无珠的,错过了也不可惜。公主这般聪慧,没人帮衬一样顺风顺水。” “话不能这么说……”李缬云叹气,“这两年郭贵妃炮制‘食人花’的诨 006 冤家路窄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华阳观位于永崇坊,曾是华阳公主故宅,至今还住着当年侍奉公主的老宫女。如今此地是贵人修道之所,也是个闹中取静,适合举子读书的好地方。 因着白赞善的力荐,沈微澜在这里租了一间精舍备考。这日宵禁结束,他与白赞善在澧王府外分别,独自一人返回华阳观。 沈微澜的书童得吉这两天正病得厉害,他恹恹地躺在厢房里,先是迷迷糊糊听见门响,跟着衣袍窸窣声由远及近,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他滚烫的额头。 得吉睁眼看到沈微澜,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郎君回来了……” 沈微澜将他按回床上,柔声道:“还烧着呢,好生休养,我再去抓副药。” 得吉看着自己谪仙一般的郎君,滚圆的泪珠从眼里掉下来:“小奴身为僮仆,没能好好伺候郎君,倒叫郎君辛苦照料小奴……小奴还不如**干净……” 沈微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休要胡说,等养好了病,你伺候我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着便去灶房为得吉要了热水和白粥,又自己换了身衣裳。 得吉拥着被子,望着郎君忙忙碌碌,却闲云野鹤般的背影,先是发了一阵呆,随即想起一件大事:“郎君昨晚赴宴,可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 沈微澜系腰带的动作一顿,平静回答:“哦,白赞善将我引荐给了澧王殿下。” 得吉睁大眼:“然后呢?没别人了吗?” “没了。” 不能啊…… 得吉追问:“那昨夜郎君可有梦见什么?” “昨夜通宵宴饮,无梦。” 沈微澜敷衍了他一句,出门抓药。 得吉从枕头底下摸出快被自己翻烂的《解梦书》,不甘心地打开。 郎君昨天早上说梦见了羊,理应出门遇贵妻才对啊…… 如今大唐风行各类占卜,得吉嗜好占梦。沈微澜是个好相与的主人,由着他每日替自己占梦,只不准他说出占卜结果,以免患得患失、徒增烦恼。 沈微澜不烦恼,烦恼的自然就是得吉了! 像他主人这般才高八斗、玉树临风的郎君,在婚姻大事上万万不可马虎,必须配上一位温柔贤淑、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最好还能出身名门! 郎君没有父母安排媒妁,又成日云淡风轻,无心男女之事。得吉身为书童,就算操碎了心也没资格多一句嘴,简直要憋出内伤。 明明梦见主贵妻的羊了啊! 自己病得真不是时候,若昨晚能跟着郎君一起去澧王府就好了。 不过等到郎君金榜题名、游街探花之日,整个长安城的少女一定会对他一见倾心、魂牵梦萦的! 得吉内心的纠结沈微澜全然不知。 他按照祖父传授的方子上街抓了药,回到华阳观问厨娘借了个灶头,熟练地系上襻膊,开始煎药。 目光落在汩汩作响的药铫子上,沈微澜面沉如水,心里全是昨夜的李缬云。 放在心里九年的女孩长大了,与他想象中全然不同。 他不是傻子,能想得到她势单力薄,这些年定然处境艰难,只是……一想起她烟视媚行地游说自己,沈微澜心里就不是滋味。 她早没了当年的影子,自己亦不该被她动摇,可在她露骨的邀约下,他又差点丢了君子节操,有那么一瞬间竟然真的想张口答应,俯首做她门下鹰犬。 他带着使命来到长安,这才过了几天,竟然就为她乱了心。 烧火的厨娘坐在灶台后,一直偷眼打量沈微澜。她活了半辈子,没见过这般好看的郎君,玉脸配上白袍子,哪儿哪儿都像发着光。 可就煎个药的工夫,以往和和气气的郎君竟变得面色冰冷,让人不敢靠近。 她疑心自己哪里做错了,不安地问:“沈郎君,您瞧着煎药的火头还合适吗?若是烧得太猛,我帮您减些柴。” 听到厨娘问话 007 揭开真相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沈微澜扶着门框,与李缬云遥遥对视。 “沈郎君,好巧啊!”李缬云举着酒杯,挑衅一笑。 沈微澜颔首:“是挺巧。” “本公主就算进了道观,也离不开热闹,没打扰到你吧?” 面如芙蓉一笑生春,却又笑里藏刀睚眦必报。 确实是一朵食人花。 “无妨,公主只管尽兴。”沈微澜冷漠地关上房门,揉着抽痛的额角回到床边,替得吉掖了掖被角。 书,是彻底看不进去了。 从午后到黄昏,门外欢宴不曾停歇,甚至越来越闹腾。 得吉终是被惊醒,昏昏沉沉望着沈微澜,嘟哝:“郎君,外面好吵……” “我出去看看,你继续睡。”沈微澜轻轻拍了拍得吉,终究是忍无可忍,再次起身拉开房门。 庭院里宴饮的人竟比午后多了一倍。 茵毯四周聚着鼓吹的乐伎、妖娆的舞姬,更有一根紧绷的红绳从庭院当中穿过,走索的绳伎少年在红绳上倒挂金钩,用嘴叼住李缬云递来的酒杯,倒着将酒一点点饮尽,逗得她咯咯娇笑。 沈微澜冷着脸走进庭院,一步步靠近茵毯。 俊美郎君凛然如剑,裹挟着怒气而来,让喧闹的人群不约而同哑了声。 李缬云和她的人领教过这份气势,勉强能挺直脊背,乐伎和舞姬们却已默默退散。 倒挂在红绳上的少年腿一软,噗通一声跌落在茵毯上。他翻身爬起来,皱着一张孩子气的俊脸,打量沈微澜:“你是何方神圣,敢来打搅公主的雅兴?” “玉郎,不得无礼。”李缬云扭头教训少年,趁机躲开沈微澜芒刺般的视线。 沈微澜面若冰霜,拱手行礼:“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不行,她又不傻。 李缬云在自己的地盘上傲然昂头:“沈郎君有什么话,当面说吧。” “也好,”沈微澜冷冷点头,开门见山,“公主今日煞费苦心安排这一出,可是因为沈某昨夜招惹了公主?” “郎君想多了。”李缬云歪着脑袋,故意学他昨夜的腔调,将吃过的闷亏讨回来,“一场宴席而已,本公主想摆在哪儿,就摆在哪儿,与你何干?” “公主,沈某房中还有病人,需要静养。” 李缬云一怔,高涨的气焰因为理亏,瞬间回落。 她皱眉看向琉光,琉光拼命低头,不敢与公主对视。 身为奴婢只需揣摩主人心思,她光捡这人的坏话说,自然将他照顾生病书童的小事按下不表,何况这等细枝末节,也没必要禀报公主吧? 这样一想,她顿时又化身豪奴,梗着脖子冲沈微澜叫板:“当谁不知道呢?不就是你家书童病了嘛!我们公主金枝玉叶、贵不可言,岂有为了一介小奴,放弃宴饮的道理!” “琉光!”李缬云压低嗓子令她噤声,仰头看向沈微澜。 此刻他距自己只有一步之遥,居高临下、目光洞明,好像能看透她身上所有的瑕疵。 李缬云一阵脸热,却不想在他面前输了架势,若无其事地笑笑:“郎君说这话,是要本公主为你的书童让步吗?” “公主误会了。”沈微澜提着衣袍屈膝蹲下,与李缬云平视,“沈某是要公主,为自己让步。”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李缬云倏然一惊,警惕地看着他:“郎君此话何意?” “请公主,借一步说话。”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李缬云咬着嘴唇,掂量了一下他的话,开口遣退众人。等茵毯上只剩下她和沈微澜,才皱着眉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沈微澜笑笑,在李缬云对面从容坐下:“公主想不想抓到妙手空空儿?” 李缬云摇着团扇的手一顿,很快又放松下来,讪笑:“不是说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吗?昨夜皇兄倾一府之力都没抓到人,何况现在……” 沈微澜不去看李缬云微妙的脸色,拈起她落在茵毯上的襦裙飘带,绕在指间,抬起幽深眼眸:“抓到了。” 李缬云飞快 008 登徒子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所以,你假借妙手空空儿让臂钏失窃,其实是为了救你的宫女?” 沈微澜望着李缬云,唇角缓缓浮现笑意。 双眸含桃花,一笑生春风,明明是长安少女最喜欢的俊俏郎君长相,落在李缬云眼里却是明晃晃的刺目——他在她面前太温煦、太从容,是暖阳下澄澈碧水,却没有一丝潋滟波澜。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她理所当然生了气,说话语气也冲起来:“郎君慧眼如炬,三两下便拆穿了我,想必心里得意得很!” 沈微澜莞尔:“坏了公主妙计,是沈某的不是。” 嘴上说着抱歉,笑容却还是那么让她讨厌。 李缬云气得想走人,但终究好胜心作祟,忍不住问:“若我不曾遗漏臂钏上的尚服局錾印,你是不是就识破不了我的计谋?” 她说完就懊恼:“你祖上出过一位皇后,定然见过御赐的珠宝,民间匠人仿造得再像,也未必能瞒过你。” 她微微皱着眉,懊恼的模样实在可爱,令沈微澜移不开眼。 昨夜以为她是恶作剧,现在才知,眼前人依然是当年那个夕阳下抱着藤球的少女,大胆聪慧,世间无二。 他不会告诉李缬云,能够识破她的计谋是因为自己盯着她看了太久,久到发现那臂钏是倒着勒在她的胳膊上,活扣上的金插销随着胳膊晃动,已经滑脱了一半。 为她佩戴臂钏的宫女不可能犯这种不顺手的错,所以肯定是有人故意这么做。 他留了个心眼,当天竺艺人的火球冲向李缬云,只有他无视火球,将几个女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一想起她们打掩护摘臂钏时一惊一乍的表演,沈微澜嘴角的笑意便止不住。 他的笑容让李缬云有种被看穿的窘迫,愈加恼怒道:“你想知道的事,本公主说完了,告辞。” 她拎着裙子起身走人,这时沈微澜忽然开口:“沈某不接受公主招揽,并非因为你比不上玉真公主。” 李缬云顿住脚步,回头看他:“那是因为什么?” 沈微澜坐在茵毯上仰望着她,目光深邃:“我来长安,有自己的事要做。” 俊秀的桃花眼收起笑意,瞬间凛冽带煞,气势逼人。 真不愧是青宫白鹤沈家子,即便尚是白身,依旧卓尔不群,令人心折。 李缬云悄悄深吸口气,按下心头莫名的乱跳,轻佻一笑:“我知道,春闱嘛。郎君瞧不上我这根低枝,那就祝你早日攀得高枝,金榜题名。” “承公主吉言。”沈微澜不再多做解释,起身掸了掸衣袍,拱手告辞。 他一走,李缬云瞬间意兴阑珊。 供她取乐的伎乐再度回到身边,她却只懒懒吩咐宝绮:“将人都打发了吧,赏钱照数给。” 众人见公主兴致低落,纷纷乖巧辞行,只有玉郎噘着嘴,闹脾气:“说好了要玩通宵,这会儿打发奴婢走,等赶到平康坊都要宵禁了!” 玉郎是在平康坊谋生的绳伎,平日深得李缬云喜爱,所以明知他说得夸张,李缬云还是耐下性子,拍拍他的脸:“你这无赖,就爱跟本公主耍性子。罢了,我让宝绮安排一间精舍,你在观里住一晚,明日再……” 李缬云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响起“喀嚓”一声,紧跟着又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团树影隔着围墙、无风自动,男人痛苦的哼哼声正从树下传来。 李缬云脸一沉,四名内侍不等她发话,撸起袖子冲了过去:“什么人,胆敢偷窥公主!” 等李缬云摇着团扇,与宫女们慢悠悠绕过围墙,偷窥的登徒子已被拧着胳膊踩着腿,趴在地上连声告饶:“小人罪该万死,公主饶命、饶命啊!” 四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内侍照白走过来,向李缬云禀报:“公主,此人名叫薛狮子,平日欺男霸女、为非作歹,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恶棍!” 李缬云“啧”了一声,厌恶地看向那人:“这人连本公主都敢觊觎,若换作寻常女子,什么龌龊事不敢做?今日撞上我, 009 吊死鬼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李缬云做了一个凌乱诡异的怪梦。 梦里是一团黑暗幽深、令人窒息的泥沼,她拼命挣扎,恐慌地睁开眼睛,每看到一副画面便又被黑暗吞没。 碎片般的画面连缀起来,变成一具在暗夜里浮动的鬼影,血色红袍、狰狞鬼面、方冠长髯,赫然是城隍庙里供奉的阎罗王! 那阎罗一手托人头,一手执**,**眼眶剜下一颗眼球,瞬间血流如注,滚圆眼球弹出眼眶,眼窝只剩下森森黑洞。像是感知到李缬云的视线,阎罗王忽然扭过头,狰狞鬼面对准了李缬云。 李缬云在梦里倒吸一口凉气,溺水般再度被黑暗吞没。 她在黑暗中拼命挣扎,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人奋力一挣,才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幽蓝,夜色澄澈如水。 她浑身冷汗,深吸一口气,便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闷堵的胸口一阵作呕,她疑心自己并未逃离噩梦,艰难地撑起身子叫人。 “宝绮,琉光……” 回应她的只有凄切的寒蝉声,上夜的宫女悄无声息,不知去了何处。 李缬云睁大眼睛,视线穿过半掩的罗帐,朦朦胧胧看到房中悬吊着一道黑影,混沌的头脑尚未意识到那是什么,便抬手拨开罗帐…… “啊——” 四更时分,李缬云凄厉的尖叫声惊动了整个华阳观。 顷刻间,犬吠、人声此起彼伏,陆续点亮的灯火驱散夜色。 李缬云被内侍们扶出精舍,移驾大殿压惊。精舍门口人头攒动,相互壮着胆子往门里看,一惊一乍叫嚷:“吊死鬼、吊死鬼……” 精舍之中,用来遮挡床榻的屏风倒在地上,床前房梁悬吊着一具男尸,尸体背对着房门,上身赤裸,后背上雕着诗文刺青,借着门外灯笼的光亮,可辨认出左边是一句“生不惧京兆尹”,右边却只剩下“死不畏”三个字。 “畏”字以下,连肉带皮一整块被挖走,伤口血肉模糊,鲜血浸透长裤,顺着裤腿淌了一地,血迹已经干涸。 三更半夜,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半裸着惨死在公主房里。 平日不可觊觎的贵人居所一览无余,床榻、罗帐、凌乱的被褥,被人用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窥探。 “公主房里怎么会吊**?” “怕不是玩大了吧?” “没听说吗,南康公主诨号食人花,这不就吃了一个野汉子……” “发言谤毁皇家,无肃敬之心,按律当问大不敬之罪。” 一道清冷男声传来,兴奋的众人被泼了一盆冷水,纷纷扭头看去,只见一位白衣男子立于人群之中,眸如寒星,蕴满警告。 众人顿时慌了,纷纷脚底抹油,作鸟兽散。 沈微澜随手捉住一人,冷声问:“公主在何处?” “在,在玉皇殿!” 此时玉皇殿内香烟弥漫、醮诵绕梁,一众女冠开坛做法,为公主压惊。 李缬云披着重锦法衣坐在蒲团上,四名宫女簇拥着她,像四只受惊的小鹌鹑,她却意外地平静,仿佛忘了精舍里那血腥恐怖的一幕。 内侍照白一向行事稳妥,向她提议:“出了这么大的事,公主不如早点回宫?” 宫女们立刻点头附和,李缬云却轻轻一哂:“一个男人不明不白死在我房里,我一走了之,然后呢?” 宝绮泪汪汪:“可公主金枝玉叶,无端受此惊吓,若再生变故,奴婢们如何担待得起?” “照白他们武艺精湛,满殿女冠道法高深,你还怕什么?”李缬云淡淡反问。 宫女和内侍们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 李缬云平静地闭上眼,聆听满殿醮诵。 这时把守殿门的内侍熙郎小跑过来,向她禀报:“公主,沈郎君求见。” 李缬云凤眸一睁,还未回过神,沈微澜已经推开殿门,披着月光走了进来。 一介外男,尚是白身,竟然不等通传便闯进来见她,轻狂到足可判罪。 可他就这样缓步走进来,仿佛与她相见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为何出事后坚持留在玉皇殿,不回宫,这一瞬间,李缬云的视线越过众 010 曾寒山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放肆!”不等李缬云回应,宝绮已开口怒斥,“你区区一县法曹,竟敢对公主出言不敬,你——” 李缬云一把按下宝绮指向曾寒山的手,也按下了她要骂出口的话。 曾寒山盯着李缬云按住宝绮的手,心底暗伤被牵动,语气越发恶劣:“卑职就事论事,字字不虚,放肆在何处?是食人花这名号不够响亮,还是今夜没有男人死在公主房里?” 嘲讽间,曾寒山忽然感受到一道寒意渗骨的视线,他立刻警觉地转过头,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俊逸出尘,眼神极冷的白衣士子。 察觉对方敌意,他不悦地拧起眉:“人命关天,本法曹为问案面见公主,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他声色俱厉,哪知这人却寸步不让,拱手行礼:“不才沈汾,字微澜,乃是公主门客。” 听沈微澜这般自报家门,李缬云忍不住翘起唇角,凤眸转动,与沈微澜视线交汇。 眼神隐秘牵连,如勾蛛丝。 曾寒山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发出极低一声嗤笑:“又一个……还真是……” 沈微澜回过神,迎着曾寒山轻蔑的目光,淡淡一笑。 这人气势汹汹进殿以来,各种情绪被他尽收眼底,千头万绪不过三个字——意难平。 一旦看破了这点,沈微澜对他非但不生气,甚至还有点同情:“公主一向尊贤爱才,沈某蒙公主慧眼垂青,自当全力报效。法曹有什么话,就问我好了。” 曾寒山沉下脸,对沈微澜冷笑:“我要问公主发现尸体的时辰和情状,你能知道什么?莫非你不光是门客,还是入幕之宾?” “入幕之宾”四个字一出口,沈微澜眼神骤冷,笑意尽收。 “公主发现尸体时有过惊叫,时辰是在三更二刻,道观里很多人都有听见,可供佐证。死者悬吊于房梁,后腰被剜走一块皮肉,无疑是遭人谋害。地上血迹完整,没有拖拽痕迹,可见凶手是在人死后剜肉虐尸,并且那时尸体血液尚未凝固。所以**地点就算不在公主房中,也应离得不远。不知沈某的供词,能否令法曹满意?” 沈微澜缓缓说完,向曾寒山走近一步:“曾法曹,收集线索只需耳聪目明,不需要做什么入幕之宾。” “耳聪目明”一出口,李缬云的人全都面容扭曲,拼命憋笑。 这沈郎君还真是会戳人痛处,太解气了! 曾寒山果然面色铁青,唰地一声拔出横刀,对准沈微澜下巴:“本官问案自有主张,我准你开口了吗?” “本公主准他开口。” 清冷女声自一旁传来,对峙的两人同时一愣,转头看向李缬云。 此刻满殿烛火辉映,为李缬云艳丽的面容镀上一层庄严,她静静看着曾寒山,眼中坚定不容置疑:“沈微澜是本公主的门客。所以,他是我的手眼、我的喉舌,他说的话,自然也就是本公主要说的话。” 曾寒山死死盯着李缬云,握着刀柄的手用力到微微发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愤然收刀归鞘:“公主如此信任一个外人,也不怕出了差池。” “不怕。”李缬云视线转向沈微澜,嫣然一笑,“我信他,定能查明真相,还我清白。” 说罢她看向曾寒山,正色道:“本公主身为皇亲,就算不配合万年县查案,也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011 阎罗王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曾寒山抬头看向沈微澜,又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屏风,压住眼底幽微的不甘,缓缓开口:“长安城里有一伙恶少,兄弟五人结义当日,一同在后背上刺下了‘生不惧京兆尹,死不畏阎罗王’。这伙人平日为非作歹,嚣张跋扈,可近一个月,已有两人莫名横死,尸体背后的刺青都被人剜去了‘阎罗王’三个字。因此知情者都在猜测,是这帮恶少的刺青触怒了阎罗王,加上他们坏事做尽,才会挨了现世报,被阎罗王索命。” “所以这人是五名恶少之一,身份不难确认。”沈微澜与曾寒山对视,“一连**三人,应当上报京兆府了。” “不急,我暂时封锁了消息,风声还没在长安城里传开。”曾寒山挑起唇角,语带讥嘲,“京兆尹李珣沉迷鬼神之说,这案子若进了京兆府,他定会大张旗鼓地去城隍庙祭拜,再以阎罗王索命结案。而我,绝不容这等无稽之谈混淆视听,让凶手逍遥法外!” 他掷地有声地说完,沈微澜却唇角微弯,含笑望向屏风:“曾法曹有没有想过,这世上也许真的有阎罗王?” 曾寒山看着沈微澜,轻蔑嗤笑:“玉皇殿里听你伶牙俐齿,我还当你有什么本事,原来不过尔尔。” 他握紧刀柄,忍住被气出的头疼:“这世间若真有神佛,就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还需要我这个法曹出手吗?沈士子,我查案忙得很,你若信奉这一套就滚远点,我没空陪你、还有公主玩游戏!” “那你破案了吗?”沈微澜略过曾寒山刻薄的态度,淡然一问,让他瞬间愣住。 “已经**三个人,你除了知道死者身份,也只能谈些鬼神之说,”沈微澜仔仔细细,将尸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抬头对曾寒山一笑,“所以,你也没能发现别的线索,不是吗?” 曾寒山紧紧咬着牙,恨不能一拳打掉他脸上该死的笑容。 “你想也不想,就认定我说的话是无稽之谈,何不先问问公主,她究竟在精舍见到了什么?”沈微澜说完,转身走向屏风。 曾寒山神色一变,追上沈微澜:“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公主亲眼见到了阎罗王?” 李缬云一直在听两人对谈,此时隔着纱罗看到他们走向自己,不由坐直了身子,高声回答:“没错,我确实亲眼看见了阎罗王。” 曾寒山停下脚步,盯着屏风后朦胧的身影,皱眉问:“公主当真看清楚了?你知道阎罗王长什么样吗?就确信自己见的是阎罗王。” “城隍庙里不就供着一尊吗?本公主当然知道,”李缬云努力回忆,“当时,我在睡梦中睁开眼睛,看见他出现在我房中,身穿红袍,头戴方冠,满面长髯……” 曾寒山听出她语气里的迟疑,微微眯起左眼:“那公主有没有看见他**?” “我看见他挖人的眼睛。” “然后呢?” “然后……”李缬云也解释不清自己当时的状态,“我应该是睡着了。” “睡着了?”曾寒山表情微妙,“不是吓昏了?” “不是,我那时异常困倦,明明害怕得想尖叫,却困到不受控制地睡着……” 沈微澜捕捉到疑点,立刻问:“公主除了见到阎罗王,可有发现其他异常?” 李缬云被他的话提醒,忽然想起入睡前闻到的香味,脸色一变:“我入睡前,闻到过一股奇怪的香味。” 沈微澜听到她的话,立刻转身走向精舍,很快便在窗纸上找到了一处破损,大小刚好可容竹管通过。 “是迷香……”他皱起眉,凝神沉思。 曾寒山来到他身后,不屑嗤笑:“什么阎罗王,不过是中了迷香神志不清,出现幻觉罢了。” 沈微澜转过身,与曾寒山对视:“如果是幻觉,公主看见阎罗王挖人眼,而死者的确双目缺失,这又作何解释?” “兴许是巧合。” 沈微澜无奈一笑:“曾法曹难道不觉得,这有点太巧了吗?” “那你怎么看?” < 012 修罗场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曾寒山将鞭子塞回属下手里,阴沉地看着玉郎:“本官拿人问案,谁准你擅自走动?” “谁擅自走动了?玉郎是公主的人,见了公主的步障,自然要来请安。”玉郎妩媚一笑,挑衅地看着曾寒山,“啊,你不会是因为公主宠爱我,嫉妒了吧?” 他两眼圆睁,猫儿一样,舔了舔鞭痕上渗出的血迹:“毕竟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当年曾法曹为公主争风吃醋,被人打瞎了一只眼睛。” 他声量不大,却刚好被沈微澜听见。 沈微澜目光在二人间一扫,抿紧嘴唇,表情微妙。 曾寒山瞬间杀气毕露,拇指一挑,掌中横刀出鞘:“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今夜在公主房中遇害的人,莫非就是因为争风吃醋,死在你手里?” 围着曾寒山的不良人有心讨好上司,立刻跟着起哄:“头儿说得对!把这小兔子抓进牢里过一遍刑,不怕他不招!” “你们……欺人太甚!”玉郎吓白了脸,拼命扑向步障,“公主救命啊!” 步障内,李缬云尴尬到嘴角抽搐,捂着额头吩咐照白:“罢了,放他进来。” 照白憋着笑,将步障打开一条缝,玉郎立刻像鱼一样钻了进去。 曾寒山盯着步障,咬牙切齿:“公主宠这些小猫小狗似的玩意儿,就管好了别放出来撒野,否则撞在我手里,休怪我无情。” 说完他转过身,走到众人面前,高声道:“今夜死在公主房里的人,背后有特殊刺青,身份已有了大概。下面我报三个名字,你们当中谁有这三人的线索,务必报知本官,否则,按窝藏人犯论罪!” 他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依次报出三个名字:“赵麒麟、柳白蛟,薛狮子。” 话音未落,已有不少人面色古怪,偷偷看向公主步障。 曾寒山玩味一笑,挑了个豆蔻年纪的小女冠,厉声问:“为何偷看公主步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小女冠瑟瑟发抖,低下头不敢回答。 曾寒山一把抽出横刀,架上她的脖子:“抬头,看着本官回话!” 小女冠被利刃抵着脖子,惶惶抬头,对上曾寒山鹰隼般的左眼,煞白的小脸爬满泪水:“薛狮子,死的人是薛狮子……” “你如何确定?” “啊——”一丝血顺着小女冠的脖子蜿蜒而下,她哀声惨叫,“因为公主打过薛狮子!” 曾寒山收刀归鞘,得意地走向步障:“公主,这女冠说的可是真的?” 早在听到“薛狮子”三个字时,李缬云便心知不妙。 若说出实情,形势必然对她不利,若是不说…… 想到为自己据理力争的沈微澜,她攥紧扇柄,手心微微出汗:“傍晚的时候,薛狮子偷窥本公主,内侍们替我教训了他一顿,仅此而已。” 曾寒山冷笑:“公主满口阎罗王,却隐瞒这点,是故意阻扰本官断案吗?” “他被挖眼割舌,整张脸血肉模糊,我只看了一眼就吓掉半条命,怎么可能认出他来!”李缬云高声反驳,“何况人死在我房里,阻扰你断案,对我有何好处?” “很简单,”曾寒山扫了眼皱眉沉思的沈微澜,踱着步子分析,“薛狮子被公主当众教训,衔恨在心,入夜后用迷香迷晕公主,潜入房中意图报复,却失手被内侍们抓住。公主清醒后大怒,指使内**人打昏,再吊上房梁缢死,虐尸泄恨。为了掩盖真相,公主当然要阻挠本官断案。” 他脚步一顿,看向步障:“事后用惊叫引来众人,说自己看见了阎罗王,都是公主为了摘清自己,故布迷阵的伎俩罢了。” “荒谬!”李缬云大怒,“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不眨眼的魔头吗?” “公主食人花的诨号,岂是浪得虚名?” 曾寒山一气说完,只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不料背后却传来一道清冷嗓音:“曾法曹的推断,有一处错漏。” 曾寒山飞快转身,就见沈微澜站在灯火阑珊处,谪仙一般,与步障后那个人双璧般相配。 眼罩下废掉的眼睛蓦然 013 本公主的清白就交给你了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厢房里,女冠已经帮静尘穿好衣服,疯疯癫癫的女人披头散发,又哭又笑,全无往日风流。 她一见曾寒山和沈微澜走进厢房,吓得立刻缩进床角,不停尖叫:“阎罗王,阎罗王来索命了……” “她怎么回事?”曾寒山皱眉打量静尘。 “应是迷烟吸入过多,导致神志昏聩,喂些水就清醒了。”沈微澜环视厢房,走到香案边,掀开案上的博山炉盖子闻了闻,“迷烟是直接下在香炉里的,比竹管吹入房中浓烈得多,难怪会昏睡到现在。” 静尘瞪大眼,惊恐地喃喃:“阎罗王,阎罗王……” 曾寒山越听越烦躁,直接抄起桌案上的茶壶,捏住静尘的下巴往她嘴里灌。 静尘挣扎尖叫,被两名不良人按住,直到一壶冷茶下肚,呆滞的双眼才渐渐恢复清明。 “清醒了,就好好回我的话。”曾寒山在她面前坐下,冷声问,“你一直念着阎罗王,是不是知道什么?” 静尘抽泣着,断断续续回答:“狮子的结拜兄弟接连**两个,他说有阎罗王索命,要躲到我这里辟邪,没想到……没想到……” 她睁大泪眼,恐惧地看着曾寒山:“我沐浴时忽然眼前一黑,再醒来,就听说他已经**,还被挖了双眼,剐了背后的刺青!他说过,他们五兄弟犯了阎罗王的讳,所以阎罗王夺走刺青,索了他们的命……” 静尘泣不成声。 曾寒山握紧拳头,正要发脾气,这时沈微澜走到床前,轻声安抚静尘:“若真是阎罗王索命,哪里用得着迷香?你可记得,这博山炉里的香料是从哪儿得的?” 静尘情绪稍定,抬头望着沈微澜,回答:“是薛狮子送我的,我从没闻过这种香味,以为是个稀罕物呢。这……这竟是迷香吗?” 沈微澜点头:“正是这香迷晕了你和薛狮子,凶手带走他,在公主房中进行虐杀。” 静尘难以置信:“他怎么会送我迷香?” 沈微澜:“香料应该是被凶手调换了。” 曾寒山皱眉冷嗤:“如此大费周章,这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震慑。”李缬云走进厢房,冷声道,“观里很多人都知道薛狮子冒犯了我,阎罗王在我房里索他的命,自然一传十、十传百,全天下都会知道这五兄弟作恶多端,遭了报应。” 曾寒山站起身,嘲讽李缬云:“事到如今,公主还认为是阎罗王索命吗?” “是有人扮作阎罗王索命,我说得也没错。”李缬云昂着头,与他对视,“用同样的手法**,就是想引人注目,你却命人**息,凶手达不到目的自然变本加厉,让我堂堂南康公主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公主要怪罪曾某,还早了点。”曾寒山拇指摩挲着刀柄,冷笑,“薛狮子就算不是使用迷香的采花贼,终究也是死在公主房里。只要这案子一天不破,公主觉得天下人是相信薛狮子死在阎罗王手里,还是死在公主这朵食人花下,做了风流鬼?” 他转过身,打量瑟瑟发抖的静尘:“一个男人死于非命,最可能是仇杀,其次便是**。像你这般年轻标致的女冠,一定欠了不少风流债,其中某人因爱生恨,处心积虑杀了你的情郎,也未可知。” 他说完,瞥了一眼李缬云,话里明着说静尘,讽刺得却另有其人。 “将静尘带回县衙,仔细审问。” “不,不,我冤枉,大人饶了我吧……”静尘哭天抢地,却还是被两名不良人架住胳膊,拖了出去。 曾寒山握着横刀,正要离开厢房,却被沈微澜伸手拦住。 “曾法曹,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公主是受薛狮子一案牵连的受害者。你权掌一县鞠狱丽法,应当知道何谓大不敬,谈及公主却句句不离食人花,如此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沈微澜冷冷直视曾寒山,掷地有声地质问。 曾寒山却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嗤笑:“你要我向公主请罪?” “确有此意。” “请罪倒无妨,只怕公主消受不起。”曾寒山嘲讽地看向李缬云,在 014 金殿玉阙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另一厢,宝绮听到晨鼓敲罢,规劝李缬云:“昨夜动静闹那么大,消息迟早会传遍长安,横竖这案子已经交给沈郎君去查了,公主不如早点回宫,避一避风头。” 李缬云思索片刻,开口:“我倒不怕什么,就怕这事由外人告诉母妃,加油添醋吓到她。罢了,让照白他们安排车驾,回宫吧。” 李缬云一松口,内侍宫女们欢天喜地,簇拥着她离开华阳观,登上马车,回到那紫陌红尘尽处,金殿玉阙的所在——大明宫。 六宫粉黛三千、佳丽如云,李缬云的母妃许美人并不受宠。 李缬云回到朱镜殿时,许美人正坐在轩窗下,虔诚抄写着一卷佛经。她眼含秋波,眉间染着清愁,哪怕左脸颊上有一块烫伤的疤痕,还是能看出年轻时是一位绝色美人。 李缬云一见到她,便像靠近了易碎的琉璃瓶,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她本打算问安,哪知走到近处,看清了母妃笔下红褐色的经文,她的脸色瞬间一变:“母妃,你在抄什么?!” 她冲过去一把夺走母妃的毛笔,愤怒地瞪着她。 许美人见到女儿,不回答她的问题,开口便是一通抱怨:“你还知道回宫呢,天天和澧王厮混在一起,名声都搞坏了,将来谁敢做你的驸马?” “我问你,你在抄什么?” 许美人抢过毛笔,心虚地移开目光:“你懂什么,用舌血抄经方显虔诚!瞧你这风尘仆仆的,还不快去沐浴更衣,少在这里碍我的事。” 李缬云盯着她,不依不饶:“是不是郭贵妃逼你抄的?” “你胡说什么,这是要献给你父皇的经卷,旁人求不来的美差。”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郭贵妃就是故意磋磨你!你刺舌血抄的经,父皇根本不会多看一眼!”李缬云气得去抢经卷,被许美人狠狠打了一下手。 “那又怎样?我诚心为你父皇祝寿,这就够了!不像你,一部《太平经》还要动用华阳观的人替你抄,天天靠着甜言蜜语讨你父皇欢心,我都替你脸红。” 李缬云看着自己冥顽不灵的母妃,整个人一阵无力。 她还想继续理论,这时宫女遮月急匆匆跑来禀报:“娘娘、公主,含凉殿的王内侍来了!” 许美人顿时如临大敌:“是不是贵妃娘娘又有什么吩咐?快请他进来!” 须臾,王内侍大摇大摆走进来,与母女俩见了礼,笑道:“劳驾公主随老奴走一趟,郭贵妃要见你。” 许美人瞬间陷入惊慌,攥着李缬云的手问:“为何你一回宫贵妃娘娘就要见你?你是不是又在外面闯了祸?王内侍,让我陪着南康一起去吧!” “不,我一个人去。”李缬云一口拒绝,她最受不了母妃为了自己,在郭贵妃面前奴颜婢膝、低声下气。 “不行,没我看着你,你一定不会好好回贵妃娘娘的话。”许美人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对王内侍露出讨好的笑,“王内侍,我和南康一起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郭贵妃居住的含凉殿邻近太液池,风光与郭贵妃的风头一样,在后宫一枝独秀。 许美人一见到郭贵妃,立刻笑容满面,拉着李缬云跪下:“妾身携小女给娘娘请安。” 李缬云咬着牙跪下,双手在袖底握得死紧。 郭贵妃坐在一张壸门榻上,斜倚着凭几,冷冷扫了一眼许美人:“我叫的是南康,你怎么也来了?” “娘娘要见的虽是南康,但给娘娘请安,是妾身的本分呀。” “也好,你宝贝女儿做的好事,你正好可以一起听,”郭贵妃冷笑,视线转向李缬云,“我听说,昨夜你在华阳观小住,房里闹出了人命?” 跪在李缬云身旁的许美**惊失色,拽住她的衣袖问:“这是真的吗?你怎么什么都没跟我说?” 李缬云抬头看向郭贵妃,眼神冷冷,笑靥如花:“娘娘真是消息灵通,人在宫中坐,耳目遍长安。这天下,谁能逃得出娘娘的掌心?” “你少跟我阴阳怪气!”郭贵妃最恨她这副面孔, 015 逃离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许美人如蒙大赦,拉着女儿一边谢恩,一边退出含凉殿。等回到朱镜殿,她就好似去了半条命,虚脱地瘫倒在床榻上。 “很累吗?”李缬云站在一边,冷冷看着她。 许美人冲她翻了个白眼:“当然累了,你当那母夜叉是好对付的?” “既然觉得累,为什么非要挡在我前面?” 从她有记忆开始,每次都是这样,面对郭贵妃的刁难,只会认错、讨好、无尽退让。 李缬云看着母妃,恨其不争:“我说过多少次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怕她,我会保护你。” “你懂什么,你母妃只是个普通宫女……” “你是许美人,不是宫女了!” “后宫这么大,一个宫女出身,只生了个公主的美人算什么?”许美人无奈地看着女儿,“贵妃背后是什么?是整个郭家,是平定了安史之乱的郭子仪郭尚父!连你父皇都忍让她,你怎么就忍不得?” “因为她欺负你,我就是不能忍!” 许美人愣住,看着出落成人间绝色的女儿,为自己湿润了双眼、狰狞了面目。 她忽然心生胆怯,却又不肯服软,干脆板着脸质问:“我还没问你呢,郭贵妃说你房里出了人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李缬云偏过脸,轻描淡写道,“是我运气不好,刚巧撞上了一桩命案,现在已经有人在查案,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你糊涂啊,”许美人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门,“水落石出有什么用?只要人是死在你房里,造谣的人就足够用唾沫把你淹**!” 李缬云揉着额头,嘀咕:“那又怎样……” “你还想怎样?”许美人瞪她一眼,“在案子了结之前,不,是风波彻底平息前,你都给我在朱镜殿里好好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你真要禁我的足?”李缬云变了脸色。 “当然!你以为贵妃刚才是随便说说的吗?你再不好好表现,她就要撺掇圣上把你嫁到回鹘去了!”许美人斩钉截铁道,“不光要禁足,茹素、抄经,一样都不许少!大宴之前,你给我好好收一收玩野的心,正好也避避外面的风头。” “你以为我吃素、抄经、足不出户,郭贵妃就会放过我?”李缬云瞪着母妃,满心郁气无处发泄,“别傻了,你这样才是正中郭贵妃下怀,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我是你亲娘,不会害了你的!”许美人说不过她,直接叫来宝绮,“送公主去别室,好好守着她。” “是。”宝绮恭敬领命,将李缬云送进专门供她禁足的别室。 门锁一落,窄小的别室光线昏暗,窒息感扑面而来。 七日,足够郭贵妃对外造势,在大宴上左右她的命运! 母妃糊涂就罢了,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李缬云重重喘了口气,转身面对陪自己禁足的宝绮和琉光,冲她们勾勾手指:“脱。” 宝绮琉光同时苦起脸:“公主这回就听娘娘的吧,沈郎君那么聪明,一定能查清真相,止住谣言的。” “废话少说,再不快点,我跳窗了!” 窗户离地两丈高,真跳下去还了得? 宝绮立刻妥协,伸手稳住李缬云:“别,都听公主的。” 宝绮琉光解下身上特制的襦裙,一圈圈抖搂开,裙幅竟有丈许长。两人将裙子系成一条裙绳,打了结挂在窗户上,再抛出窗外。 李缬云骑在窗户上往下看,自己的四名内侍已在窗下守候,看见她便抖开一条被子,一人拽着一只被角,随时准备接应。 李缬云爬出窗户,拽着裙绳往下滑,滑了一段松开手,顺利摔在紧绷的被面上。 她从被子里爬起来,意气风发地命令照白:“出宫,去华阳观!” 沈微澜去了一趟万年县衙,回到华阳观时,就看到公主车驾停在观前街上。 坐在车前的内侍照白看见他,回头对车厢里说了句什么。 下一刻,马车帘帷被一只点染蔻丹、削葱般的纤手拨开,倾城美人在帘后芙蓉半露,笑盈盈地望着他:“ 016 往事如烟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沈微澜受到邀请,莞尔一笑:“求之不得。” 两人各自回房稍事休整,半个时辰后出发。 为了行事方便,李缬云换了一身浅绯色胡服,回纹翻领小毡靴,七宝蹀躞带束腰。因为打算乘马车,她将白纱帷帽拿在手里,娉娉婷婷从华阳观里走出来,撞入沈微澜眼中。 沈微澜原本在马车边等候,见到伊人倩影,欣然一笑,自发走到她身边。 白衣士子配着芙蓉般的美人,如白云有了霞光,美成一幅神仙画卷,惊艳了驾车的照白。 他傻傻看着两人并肩走到马车下,沈微澜伸出手臂供李缬云搭手,扶着她登上马车。 两人全程没说话,只用目光和笑容交流,默契得像认识了很久。 照白跟随公主多年,见多了难敌霞光蔚然,销声匿迹的露水。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回的人与以往都不一样。 这位沈郎君,难道真像宝绮说的那样,值得公主信任与托付吗? 他茫然出神,直到马车里传出李缬云不悦的催促声,才匆忙扯动辔靷,驱车前往大慈恩寺。 沈微澜见宝绮等人依旧不在,不放心地问:“为何公主身边只有内侍照白?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被我留在宫里了。”李缬云把玩着帷帽,笑眯眯回答。 宝绮做替身,琉光抄经,其他人依照原样伺候公主,才能合伙骗过母妃。 沈微澜隐约猜出她是偷摸出宫,不便多带人,有点担忧:“公主这样安排,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一个照白能保护你吗?” “你不会保护我吗?”李缬云忽然凑近沈微澜,看着他的眼睛,笑道,“沈郎君,你如今可是我的门客。” 车厢内光线昏暗,暧昧的气息在逼仄空间里流转,令人呼吸不顺,心跳微乱。 沈微澜在节度使麾下效力三年,千军万马都趟过,何曾输过阵? 他不躲不避,一双桃花眼含着李缬云,目光宠溺:“公主说得是,沈某一定尽心尽力,保护好公主。” 李缬云听着他低沉的嗓音,莫名脸红心跳,身子不由自主往后躲,背靠着车厢淡定问:“再说说这桩案子吧,卷宗里都写了什么?” 沈微澜笑笑,说:“从卷宗看,这帮恶少仇人无数,很难排查出谁是凶手。比如第一个死者,被开膛破肚,死在屠宰坊里。屠宰坊的主人常年受这帮恶少敲诈盘剥,甚至妻女都受过欺辱,因此曾法曹一开始就怀疑他,将他下了狱。” “如今**三个人,那坊主已经洗脱嫌疑,被放回家了吧?” “并没有。”沈微澜摇头,“曾法曹认为,这人就算没**,也可能是帮凶。” “瓜田李下,倒也合理。”李缬云追问,“那第二个人呢?” “第二个人死在一家油?店里,被分了尸,在油锅里炸得半熟。”沈微澜顿了顿,见李缬云并不害怕,才往下说,“后来曾法曹查到,店主的母亲一年前被恶少纵马撞死,当时店主报了官,却被判为意外,最后用赎铜抵偿刑罚,不了了之。”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李缬云皱眉,“所以曾寒山又怀疑店主是凶手,将他投进大牢了?” 沈微澜点头。 “凶手对这帮人的恶行很了解,一定盯了他们很久……”李缬云沉吟,忽然冷笑一声,“这帮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若实在抓不到凶手,就将这事归为阎罗王索命,我看也不错。” “但你我都清楚,杀这些人的并不是阎罗王。”沈微澜笑笑。 “那也是替天行道……” “将人杀死在公主房中,让公主饱受非议,也是替天行道吗?” “那当然不算,阎罗王归阎罗王,我的污名必须洗清!”李缬云立刻强调。 沈微澜被她逗笑:“所以在沈某看来,惩恶扬善只能用律法达到目的,否则迟早会偏离初衷,被内心释放的恶吞噬。” 李缬云忽然愣住,直直看着沈微澜,出神的目光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沈微澜好奇她在想什么,笑着问 017 雁塔题名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下了马车,李缬云戴上帷帽,与沈微澜并肩走进大慈恩寺。 食人花公主声名狼藉,仪驾在长安谁人不识?就算这次只带了两名随行,还是惊动了住持,火烧屁股般跑出来迎接。 得知公主这回不掐牡丹、不摆酒宴、不求孤版佛经,只是过来瞧瞧壁画,住持长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让知客僧直接将两人引到壁画前。 大唐开国以来,名画家层出不穷,阎立本便是其中翘楚。 一幅栩栩如生的《地狱变》铺满了整条长廊,魑魅魍魉横行其间,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在地狱里接受刑罚的五名恶人。 “开膛破肚、下油锅、勒颈拔舌,果然顺序与命案一致,”沈微澜和李缬云缓缓走过壁画,确认,“现在还剩两个死法,被业火焚烧、被恶鬼撕成两半。” 沈微澜看着壁画,沉思片刻,问李缬云:“我听白赞善说,长安城最有名的《地狱变》是吴道子画在赵景公寺里的?” “的确,阎立本的画气象万千,描绘人物以帝王将相神仙见长,若论地狱恶鬼,不说吴道子,就是大雁塔东南张孝师的《地狱变》,都要胜过这一幅。” “既然如此,为何凶手不模仿别人的画,独独选中他?” “谁知道,”李缬云耸肩,“要不,再去大雁塔那里看看张孝师的《地狱变》?反正都在慈恩寺里。” 沈微澜自然接受她的提议,两人一起去大雁塔东南边的墙上找到张孝师的《地狱变》,李缬云才看了一眼就啧啧摇头:“行不通,能塞个人进去的磨盘,上哪儿找?” 两人将壁画看完,没什么收获。 沈微澜瞥了眼躲在远处监视、满脸紧张的知客僧,忍住笑开口:“公主,壁画看过了,回华阳观吧。” “急什么,”李缬云仰头看看天色,笑道,“还早呢,来都来了,我带你逛逛大雁塔吧。” 说着不由分说往大雁塔走,“你们应试的举子不都盼着雁塔题名吗?” 沈微澜只能对哭丧脸的知客僧抱歉一笑,跟在她身后。 午后天高云淡,秋风送来阵阵菊香,染人衣袂、沁人心脾。 李缬云登上大雁塔,抚摸着塔上历年进士留下的题名,转身看着沈微澜:“明年春闱后,这里,一定会写下你的名字。” 她眼中满是期许,沈微澜欣然一笑,拱手道谢:“承公主吉言。” “到那时,郎君就是长安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了,只怕不愿再做我的门客。”李缬云语带娇嗔,意在言外。 一招以退为进,想诱他许下承诺。 沈微澜凝视着她明媚的双眼,一瞬间恍惚看到当年——坐着马车离开兴庆宫的自己,满脑子都是将来某一天与她重逢,他要如何倾尽所有去报答她。 他失神地张开唇,答应她的瞬间,肩头重任却像磐石一样压下来。 九年前隆冬那一场大雪,白茫茫旷地上整齐排列的几十具棺材,一片缟素中,祖父哀恸的痛哭…… 一场惊天之变,颠覆了少年的天地。 他在刺骨寒冷中立下的重誓,会伤及眼前这朵秋意芙蓉。 沈微澜瞬间胸口窒闷,等喘过气的时候,已是弯腰拱手,无比周全地回答:“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离了公主门庭,踏入天子朝堂,一样是报效天家,在沈某眼中没有分别。” “郎君这回答,还真是滴水不漏。”李缬云又一次被他拒绝,仍旧有点羞窘,抬手将鬓发捋到耳后,耳垂上红痣血滴般夺目,“本公主实在猜不透,你若当真不愿屈就,昨夜为何主动来玉皇殿找我?” 沈微澜将抱着朱红藤球的小女孩锁在心里,若无其事笑道:“因为在意。” 李缬云睁大双眼。 “在意那么离奇的命案,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顿时脸色一垮,撇撇嘴:“真看不出来,郎君好奇心这么重。” “破解迷案,很有趣。公主不也这么觉得吗?”沈微澜笑道,“不然也不会从宫里出来,不辞辛苦陪着沈某奔走。” “她是无利不起早,沈士子不要高兴得太早。”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寒意透骨的话,两人转 018 妖言惑众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长安一百零八坊,被一条朱雀大街分为东西两半。 东边五十四坊属于万年县,西边五十四坊属于长安县,两县都归京兆府管辖。 南康公主驾临万年县衙,县令诚惶诚恐,刚要请公主进大堂上座,公主却脚步一转,捏着鼻子进了肮脏的大牢。 大牢里,玉郎正扒着栅栏,把曾寒山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一道浅绯色的绝丽身影。 “公主!公主救我!” “闭嘴!”李缬云隔着栅栏,瞪了玉郎一眼,“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吗?” “曾寒山,是曾寒山故意报复我!”玉郎急得跳脚,镣铐哗哗作响,“我当众下他的脸,他就公报私仇,想杀了我!” 李缬云哂笑一声,打断他:“你怎么不说你跟静尘勾勾搭搭,形迹可疑?” 玉郎一下子闭了嘴,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公主是在怪罪玉郎不忠吗?我与静尘不过逢场作戏,耍个乐子,我永远是公主的人……” “别,你从来不是我的人。”李缬云打断玉郎,沉下脸来,“你再顾左右而言他,我就让曾法曹对你用刑了。” 玉郎噗通一跪,一双猫儿眼缓缓流下两行泪:“公主,你教训薛狮子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见静尘,当时她对我眉来眼去,我就一时糊涂,与她多聊了两句。没别的了,真的……” “你何止多聊了两句,你陪她到灶房要了热水,还亲手帮她提进了厢房。”曾寒山黑着脸走过来,“你完全有机会调换博山炉里的香料。” “你血口喷人!当时她为了照顾薛狮子,一个弱女子忙里忙外,我上去搭把手也错了吗?” 曾寒山冷冷看着玉郎:“你擅长绳技,而薛狮子正是被绳子吊死。” “呸!井轱辘还有一条绳子呢,你怎么不说它是凶手?”玉郎呸了一声,怒道,“我与薛狮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你就是嫉妒我在公主面前得脸,想借机害死我!” 这时沈微澜已经逛了一圈大牢,走过来问曾寒山:“静尘的情郎你到底抓了多少人?” “十一人。” 沈微澜:“……” “我是最冤枉的!”玉郎高喊。 沈微澜叹了口气,对曾寒山道:“十一人,不出意外的话,其中一定有人与薛狮子结过仇。” “如果这人是帮凶,往博山炉里投放迷香就轻而易举。”曾寒山摩挲着刀柄,思索,“只要拷问出这个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若这个办法行得通,前两桩命案早就告破了,”沈微澜摇头,“静尘的情郎,或许就和屠宰坊主、油?店主一样,是凶手故布疑阵罢了。” “你就这么确信,凶手是单独作案?”曾寒山皱眉。 沈微澜一到县衙,就推翻了他一直以来查案的方向,令他始终心存疑虑:“如此繁难的**计划,变数极多,没有帮手从中协助,想完成简直难如登天。” “凶手用让人置身地狱的酷刑,一连杀了三个人,还特意挖掉刺青留下共同点,让人相信阎罗王的存在。这样的人,会需要帮手吗?” 曾寒山瞬间语塞。 沈微澜目光幽深,描摹出心目中的凶手:“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抱持着下地狱的决心踏上不归路,这样的人只会孤注一掷,不会对任何人吐露自己的计划。毕竟知情者越多,暴露的风险就越大,一旦被出卖,费尽心血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 沈微澜说完,大牢里一时寂然无声。 跪在地上的玉郎忽然诡异一笑,笑脸艳丽中透着阴森,像暗夜里的优昙。 “你笑什么?”曾寒山发现他的异状,厉声问。 “没什么,”玉郎先是闷头吃吃笑,随后抬起头,轻佻地看着曾寒山,“我就是忽然觉得,曾法曹把我抓进大牢,挺看得起我的。” “我要是和谁有深仇大恨,一定也要像这个人一样,将仇人挫骨扬灰!”玉郎狠狠捶了一拳栅栏。 “说得好!”隔壁牢房 019 混世魔王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李缬云见了这混世魔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消息怎么这么快?” “还快呢?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说食人花公主**不眨眼,让一个男人体无完肤地死在房里。”李宽兴奋地跳下马车,走向妹妹。 “什么**不眨眼,是有人假扮阎罗王索命,刚好被我撞上!”李缬云笑着啐了一口,“我也是受害者,看热闹的人还拿我造谣,良心都被狗吃了!” “阎罗王索命?那更刺激了!”李宽扯扯她的帷帽,幸灾乐祸,“妹妹近来流年不利啊,又是碰到妙手空空儿,又是撞上阎罗王。” **手挨了妹妹一下打,他背起双手,绕着沈微澜瞧了一圈,笑眯眯道:“幸好,还有我们沈才子在,什么妖魔鬼怪遇见他,都得现原形。” “殿下谬赞。”沈微澜拱起手,客气了一句。 “走,随本王一起回澧王府,”李宽亲**搭住他的肩,冲李缬云挤眼,“我特意安排了酒宴,给妹妹压惊呢。” 李缬云看着二哥,凤眸一转,暗自思忖:如今自己只有一个照白,何不顺水推舟,把二哥的人马弄到手? 主意一定,她立刻笑眯眯地上马车,顺便叮嘱李宽:“老规矩啊。” “放心吧,不会把你出宫的消息漏出去,”李宽拍拍胸脯,拉走沈微澜,“上本王的马车,同我仔细说说这个案子!” 这一路被李宽百般盘问,当沈微澜在酒宴入座时,天魔星转世的兄妹俩话题越扯越远,离案情已有十万八千里。 “那小道姑静尘,姿色如何?”李宽兴致勃勃。 “大牢里关着呢,你也要惦记?”李缬云摘了颗葡萄,往李宽色脸上一丢,“也不怕阎罗王索了你的命!” “冤有头债有主,阎罗王要的是恶少的命,本王背后又没有刺青。”李宽说着还把外袍一扒,被妹妹白了一眼,才笑嘻嘻穿好。 李缬云丢给哥哥一个后脑勺,笑吟吟地转向沈微澜,亲手为他斟了一杯葡萄酒:“郎君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绛红色酒液注入金杯,被染着蔻丹的兰花指托住,风情万种地呈献给沈微澜。 沈微澜爽朗一笑,接过酒一饮而尽。 一旁李宽拍腿叫好:“好!微澜果然对本王的胃口!” 相识至今,难得见沈微澜如此赏脸,李缬云笑靥如花,红唇比酒色更明艳。 她再次斟酒,与他碰了杯,娇声问:“郎君接下来有何打算?” “五名恶少,如今只剩下赵麒麟和柳白蛟还活着,”沈微澜放下酒杯,“按《地狱变》所示,凶手会用业火杀死一人,活撕一人。” “业火应该就是把人烧死,不知活撕如何做到。”李宽插口。 “我暂时也想不到,不过那是最后一道刑罚。我打算明日先去这两人的宅子看一看,也许能推测凶手下一步的行动。” “好,明日我同郎君一起去。”李缬云笑着给沈微澜斟酒。 沈微澜伸手捂住杯口,与她对视:“只是去看一看,未必能有什么结果,公主不必如此辛苦。” “此案关乎本公主的清誉,我说要与你一起查案,是真心的,”李缬云说完,忽然又斜睨着沈微澜,媚笑,“真看不出来,郎君这么担心我。” “我是担心自己的前程,”沈微澜温柔一笑,“万一公主有何闪失,我就不是春闱落第,是人头落地了。” 李缬云笑脸一僵,咚一声放下酒壶。 “哈哈哈……”李宽发出一阵怪笑,被妹妹狠狠掐了一把,揉着胳膊道,“要不这样吧,本王出些人,包你们万无一失。” “就只出人啊,这么小气?”李缬云撇嘴。 李宽琢磨着妹妹的眼神,试探:“那……再来几匹五花马?” “你库房里存的十八般武器呢?横竖放着也是落灰,不如替它们寻个良主,物尽其用。”李缬云瞥了眼沈微澜,暗示哥哥。 “你这鬼丫头,绕了一圈,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李宽笑着拍拍手,“来人,取本王的‘秋水’来!” 须臾,一名婢女捧着宝剑款款上前。 020 丰邑凶肆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澧王府位于长安东北角的十六王宅,赵麒麟的宅子在城中宣阳坊,柳白蛟的宅子则在城西丰邑坊。 托李宽阔绰手笔的福,三人不多时便赶到宣阳坊,提前下马步行去赵麒麟的宅子。 李宽一路东张西望,看谁都像凶手,压着兴奋低语:“瞧那个壮汉,满脸横肉凶神恶煞,是不是很可疑?还有那个小娘子,简直是条美女蛇啊,实在是太可疑了,微澜你怎么看?” “我看你最可疑。”李缬云撩开面纱冲哥哥一笑,用眼神警告他,“本公主可是正经来查案的,再絮絮叨叨,就给我回府去!” 李宽扫兴地抿起嘴,一不说话,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一大早爬起来和妹妹围堵沈微澜,连朝食都没顾上吃,这会儿便觉得饥肠辘辘。 他环顾四周,看到个挑着担子卖胡饼的,立刻开心地凑过去。 卖饼的贩子见到李宽,精光四射的三角眼闪了闪,默默接过钱,递给他一张饼。 李宽美滋滋咬下一口,呸一声把胡饼吐了,指着贩子大叫:“你不是卖胡饼的!” 沈微澜和李缬云立刻被他的叫声吸引过去。 卖饼贩子一把捂住李宽的嘴,苦着脸哀求:“殿下小点声!” “你认识我?”李宽拉下贩子的手,好奇打量他,“你是谁?” “万年县不良人贺大郎,奉命在此处盯梢。” 贺大郎刚要下跪行礼,被李宽一把拉住。 “免了吧,别打草惊蛇。”李宽扭过头,对沈微澜和李缬云讪笑,“闹了半天原来是自己人。” “小人在此地埋伏了两天,殿下为何能一眼识破?”贺大郎挠头。 “过条大街就是东市,谁会在这里卖隔夜的胡饼。”李宽满脸嫌弃,将咬了一口的饼塞进贺大郎嘴里。 贺大郎皱眉大嚼,没觉得哪里不对。 沈微澜望了一眼赵宅大门,问他:“这两天你守着赵宅,可有收获?” 贺大郎摇头:“薛狮子一死,赵麒麟和柳白蛟吓破了胆,两人都闭门不出。头儿觉得这里离县衙太近,不会是凶手犯案的首选,去丰邑坊盯着了。” 赵宅位于宣阳坊北里,而万年县衙就在宣阳坊东南角。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觉得曾寒山的判断倒也有理。 李宽挠挠下巴:“要不,去丰邑坊看看?” 沈微澜仔细看了看赵宅的院墙,点头同意。 三人快马加鞭赶到丰邑坊,只消一眼,李宽便坏笑道:“就是这里了!如今天干物燥,这柳白蛟的宅子只差一把业火了!” 李缬云望着柳宅旁的临街铺面,挤挤挨挨摆满了棺木纸马,问沈微澜:“这柳白蛟做的是凶肆生意?” 沈微澜点头:“长安的殡葬生意一大半在丰邑坊,柳白蛟就是丰邑坊里的班头,靠着发**财,攒下了丰厚身家。” “凶肆里都是易燃之物,只要随便点个火,柳白蛟就能葬身火海。”李缬云想了想,看向沈微澜,“比起在曾寒山眼皮子底下犯案,凶手的确更可能选择这里。” “我同意!”李宽附和。 沈微澜皱眉沉思,还没回答兄妹俩,背后忽然传来凉凉一句嘲讽。 “查个案子还得带两个累赘,沈士子这门客当得真够辛苦。” 三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曾寒山穿着一身孝服混在人群里,身边还跟了个一身缟素的俏寡妇。 李宽瞬间两眼发直,脚步虚浮地飘过去:“曾寒山,这位娘子是?” **手刚摸到小寡妇的手,就被对方一个反拧,疼得龇牙咧嘴:“疼疼疼……” 俏寡妇一只手拿捏住堂堂澧王,妩媚一笑:“不良人秦九娘,拜见殿下。” “免……免礼!”李宽倒吸一口凉气,抽回自己的手,怂怂地躲到沈微澜身后,两只眼睛却露出来,不怕死地在秦九娘身上打转。 沈微澜望着以白麻遮眼的曾寒山,拱手行礼:“曾法曹一直潜伏在这里?” 曾寒山懒得搭理他们:“瞧够了热闹就回去,别妨碍我们做正事。” “哎,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也是来查案的!”李宽从沈微 021 净域寺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李缬云被沈微澜吓了一跳,转头看向他。 两人对视的瞬间,异口同声说出:“金蝉脱壳!” 李缬云虽然猜到了沈微澜的想法,却半信半疑:“不会吧,这个赵麒麟,连县衙的人都瞒了?” “他一连**三个兄弟,曾寒山让他乖乖待在家里,他一定认为官府是拿他作饵诱捕凶手,岂会坐以待毙?” 李缬云着急起来,皱眉看向赵宅,视线在黑灯瞎火的建筑间逡巡:“如果水榭是赵麒麟故布疑阵,他本人又会藏在何处?” “可能在赵宅的某一处,也可能根本不在赵宅。”沈微澜皱眉,“若这时候被凶手找上,谁都救不了他。” 李缬云怒道:“他的心腹一定知道他藏在哪儿,干脆让照白抓了管家拷问,就不信问不出他的下落!” 话音未落,西南边一座宅院突然燃起一片火光。 沈微澜和李缬云脸色一变,急忙跑下酒楼。 打扮成店小二的照白守在门口,见他们神色严肃,立刻抄起腰刀:“发现凶手了?” “西南边有宅子着火,叫上皇兄的人,一起擒凶!”李缬云娇喝。 沈微澜对照白使了个眼色,照白呼哨一声,在酒楼四周巡视的澧王侍卫火速集结……将冲出酒楼的李缬云团团围住。 李缬云反应过来,凤眸燃火般瞪着沈微澜,跳脚大喊:“沈、微、澜!” “我回来向你赔罪。”沈微澜歉然一笑,转身与迎面跑来的贺大郎会和。 “着火的是赵麒麟外室的宅子!”贺大郎骂骂咧咧,“该死的管家,现在才说!” “他如何知道着火?” “这厮跟赵麒麟串通好了,一直躲阁楼上望着呢!” 沈微澜提着剑,与贺大郎一起骑马赶往火宅。 李缬云被困在原地,急得拧照白耳朵:“谁给你的胆子跟我**?” 照白龇牙咧嘴:“是沈郎君吩咐我们,保护好公主。” “你听他的?到底谁是你主子?” 照白梗着脖子不回答。 李缬云看着一身黑袍的沈微澜消失在夜色里,急道:“至少去几个人帮他,我能有什么危险?” 照白点了两名侍卫去追沈微澜,向李缬云跪地请罪:“吾辈职责乃是保护公主。凶犯残忍狂悖,还请公主珍重玉体,切莫以身涉险。” 语毕,众侍卫齐齐下跪。 眼前都是她的人,却画地为牢,将她圈禁。 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李缬云目光冷冷扫过众人,朱唇轻启,不知在问谁:“你们都觉得我只会添乱么?” 照白与众侍卫低头沉默。 她再也无话可说,转过身,回酒楼登上雅间,拎起整晚未碰的酒壶仰头猛灌。 酒液冰冷入喉,在李缬云胸腔点起一把火,她大口喘着气,望着西南边的火宅,砰一声将酒壶砸碎在窗台上。 “沈微澜!我真是瞎了眼,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你!” 另一边,沈微澜和贺大郎快马赶到火宅,发现火势尚未蔓延,被犬吠惊醒的邻居提着水桶,聚在一起张望。 “怎么不救火!”贺大郎大吼。 “里头住的是赵麒麟的女人,”邻居呛声,“那魔星可不好惹呢,弄不好反而被讹上一笔……” “对,我们只救自己的宅子!” 贺大郎跳下马,抬脚踹开宅门,与沈微澜一起冲进庭院,才发现着火的是独立一隅的柴房。 “我们来得快,凶手说不定……” 贺大郎话说一半,发现沈微澜眼神不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屋顶上赫然站在一个红袍方冠、脸戴假面的阎罗王! 阎罗王手里挟着个身穿素白寝衣、昏睡不醒的美人。鳞鳞青瓦上,鬼面阴森狰狞,美人青丝如瀑,火光如红莲在身前绽放,背后是浓墨般沉沉黑夜,画面说不出的艳异诡谲。 贺大郎看傻了眼,结结巴巴喊:“阎罗王,真的是阎罗王!” 纹丝不动的阎罗王像是被喊声惊动,瞬间动了起来,脚下青瓦被踩得咯咯作响。下一刻,他忽然松开手,昏睡的美人从屋顶坠落。 “不好!”庭院里两个人脸色骤变 022 菩萨殿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夜沉如水,沈微澜提着剑一步步走向菩萨殿,耳畔回响着关于它的传说。 午后对着长安舆图研究宣阳坊时,恰好白赞善听说了华阳观命案,带着自己为应试编写的《策林》和《百道判》,前来看望小友。 “这是座蕃神寺,寺里神像千奇百怪,尤其是西边菩萨殿里供奉的金刚手菩萨,靛皮红发、赤目獠牙,头戴骷髅冠,身缠巨**,令人望而生畏。关于这菩萨殿,还有两个传说……” 说起长安城的掌故,白赞善就打开了话匣子。 “天宝初年,寺东边是信成公主的宅子,宅中有个婢女与邻人相恋,夜间在寺门外私会,双双被巨**勒死。据说这巨**,就是盘在金刚手菩萨身上的那条。” 得吉听得瞪大眼。 “还有殿外南墙上皇甫轸画的《鬼神图》,栩栩如生,几欲脱壁而出。他与吴道子是同时代的天才画师,传说吴道子看了《鬼神图》,怕他画艺超越自己,偷偷雇人将其暗杀。事后吴道子心魔难抑,画出了轰动长安的《地狱变》。” 心魔难抑,所以才有了《地狱变》。 夜色朦胧,沈微澜独自踏入菩萨殿所在的庭院,一眼便看到南墙上那一方狰狞魔窟。 月光下,整片南墙像地狱开在人间的一扇窗,无数鬼怪争相挤出窗口扑向看画人,直要钻进人心深处,化为挥之不去的魔魇。 沈微澜缓缓走过南墙,拾级登上菩萨殿,推开紧闭的大门。 大殿恢弘,点点长明灯如微弱萤火,让菩萨靛蓝色的怒容自黑暗中浮现。 菩萨身后,大片般若烈焰赤红如血,凶神恶煞的**环绕四周,像被法术一瞬凝结。 沈微澜走到神像前,视线逐一扫过千姿百态的**,突然断喝一声:“出来!” 厉声如冰,瞬间划破寂然长夜,凝固的神像间倏然冒出一张阎罗王鬼面! 暗红身影猛扑过来,染着血的**寒光凛冽,直刺沈微澜心口。 秋水铿然出鞘,撞上**,刹那间火星迸溅,逼得阎罗王一连后退三步。 “你怎么找到我的?”鬼面缓缓出声,刻意压低的嗓音暗哑诡异。 沈微澜直直看着他,幽深眼底映着一张苍白鬼面,像心中魔魇浮出水面。 为什么能找到他? 因为经历过地狱的人,只要到过净域寺、见过《鬼神图》,在心魔蔓生之时,一定会想起这一方人间炼狱。 沈微澜剑花一挽,剑尖对准鬼面:“摘下面具。” 摘下面具,剥下鬼神画皮,还天谴为罪行。 “你以为你真是阎罗王吗?假托鬼神之事,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复仇,只会让你在罪业中越陷越深!”沈微澜威严地看着他,稍稍放缓语气,“摘下面具,我会用律法替你伸冤,否则,你的冤屈将永无昭雪之日。” 幽暗大殿之中,菩萨怒目之下,白得发青的鬼面静静与沈微澜对峙,蓦然发出一阵怪笑。 下一瞬,**再次出击,撞开长剑。阎罗王纵身向后一跃,轻飘飘落在一丈之外。 沈微澜剑如游龙,紧跟而上,利落挑开阎罗王**,一剑刺中他左肩:“你武艺不精,**都是靠迷香得手,再执意顽抗,下一剑我绝不留情!” 苍白鬼面一顿,像是被他的话激怒,下一刻忽然扬起袖子,朝他脸上丢了一团东西。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沈微澜侧身躲开,低头定睛一看,只见地上摊着一块血肉模糊的人皮,上面赫然是“阎罗王”三个字的刺青。 与此同时,阎罗王纵身一跃,右手拽住大梁上垂下的长幡,借力往上一窜,竟然三两下就顺着长幡爬上了佛殿大梁。 殿顶一片黑暗,沈微澜攥紧秋水剑,昂着头凝神寻找。 大梁足有一人多粗,阎罗王一身红袍在梁上时隐时现,不知在做什么。 这人比猿猱还灵活,沈微澜皱起眉头,正思索着该如何抓人,殿外忽然传来侍卫的呼唤:“沈郎君!” 不等他回答,侍卫已经破门而入:“县衙的人到了!” 沈微澜眉头一松:“凶手就在这里,快叫他 023 红颜一怒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沈微澜知道李缬云在气什么,不敢推开她,背靠着桌案,柔声一笑:“我是公主的门客,忙完了,自然要回来。” 自从相遇,这人就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难得说出这样哄人的话。 但这一回攸关命运,凭他三言两语可哄不好她! 李缬云一声冷笑,猛然拔出沈微澜腰间的秋水剑,抵在他颈间。 沈微澜无奈地扬起头,低低唤了她一声:“公主。” 李缬云心中一动,却依然凤眸含煞,放狠话:“你饱读经史,背叛主人的门客是什么下场,不用我教吧?我花心思予你人手、兵器,你却在节骨眼上丢下我?!” 沈微澜苦笑:“我是你的门客,涉险查案失败,损我一人而已,你是公主,不该以身涉险。” “少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敷衍我!”她愤然打断他,面容因怒意更添媚色,“我赏你三分颜色,你是不是就忘了,我可是**不眨眼的食人花。” 沈微澜微微仰着下颌,与李缬云对视,从她愤怒的眼底看到了一丝恐慌。 她在害怕。 沈微澜一怔,总是波澜不惊的心突然乱了方寸。 见惯了她张扬恣肆的姿态,难免会让他忘记,只有拨开食人花惑人心目的花瓣,才能见到躲在花下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沈微澜想知道她在怕什么,沉吟片刻,试探道:“我虽自作主张,也是为公主的安全着想,以公主的聪慧不会想不通,何至于如此生气?” 李缬云不回答,只问他:“人抓到了吗?” “暂时没有,曾法曹正在全力搜捕。” “那你还问我,为什么生气?”价值连城的宝剑被她随手一抛,铿然落地,“我有眼无珠,给自己招了个平庸无能,却自以为是的门客,我当然要生自己的气。” 她推开沈微澜,漠然走下酒楼,下令:“去县衙。” 沈微澜试图拦她:“捕鞫各司其职,公主若亲自出面,恐遭人非议。” 李缬云冷笑:“我的名声已然如此,还怕什么?既然连你都靠不住,那我便自己来!” 沈微澜拦她的手一顿。 她这么生气,倒不如让她去,左右有他跟着,定能护她周全。 这时照白迎上来,殷勤地问:“公主是骑马还是乘车?” 李缬云眼风一扫:“本公主不是弱不禁风吗?大半夜骑马你是想累死我还是想摔死我?” 原来沈郎君也没本事把公主哄好啊……照白缩了缩脖子,满脸堆笑,伺候公主登车。 沈微澜从酒楼里走出来,对照白露出一抹苦笑,翻身上马,跟随马车前往万年县衙。 县衙里,所有人马都出动擒凶,县令正忙得不可开交,听说南康公主驾到,焦头烂额地上前迎接:“不知公主大驾……” 李缬云懒得客套,直接打断他:“擒住凶犯了吗?” “暂时还没有,但已有九成把握!” 留一成是以示谦逊,横竖人就在宣阳坊,还能让他插翅飞了不成? 县令夸下海口,谄笑:“公主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好,本公主就等你的好消息!” 李缬云见他如此笃定,心情松快了不少,前半夜灌下的酒这时忽然发作。 她两脚一软,虚晃着差点摔倒,万幸被一只手及时扶住。 “公主小心。” 李缬云顺着扶自己的手抬起头,看到沈微澜关怀的双眼,立刻一把甩开他。 “照白!” “在。”照白弓着腰上前,为难地看了一眼沈微澜,代替他搀扶住公主。 “本公主今夜就下榻此地,扶我去客房。”李缬云一个正眼也不给沈微澜,昂着下巴从他身边经过,由县令引路,前往衙中最好的厢房。 有了醉意助眠,她一觉睡到被晨鼓吵醒,睁开眼看到照白守在床边,昏昏沉沉问:“人抓到了吗?” “暂时还没消息。” 李缬云心一沉,脑袋被晨鼓震得嗡嗡作响,揉着额角抱怨:“晨鼓都响了,等坊门一开,凶手还抓得到吗?” “曾法曹应当有办法吧……”照白答得毫无底气, 024 马车惊魂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帘帷后,李缬云很是意外,顿了顿才道:“想不到你也有求我的时候,什么事,说吧。” “昨夜动静太大,此案已惊动京兆府。案子一旦移交,曾某与沈士子只能沦为马前卒,无法再作主查案,还请公主从中斡旋,暂时别让案子移交。” “可以,我答应你。” 车中人爽快应下,下一刻却猛然掀开帘帷,盯着骑在马上的沈微澜,脸色微沉:“你方才请我留步,也是为了说这事?” 沈微澜一怔,还没回答,曾寒山已抢着解释:“沈士子与我都有把握破案,不想假手他人。我看他是公主门客,才拜托他代为转达。” 但看方才的架势,显然公主和他之间起了龃龉,为了不耽误事,曾寒山干脆自己开口。 他本是好意,可惜这么一解释,却无异于火上浇油,车中的李缬云脸色更差了。 沈微澜连忙笑着描补:“我不止想跟公主说这些……” 话未说完,李缬云唰一声放下车帘,显然不想给他补救的机会。 这对话、这气氛……一旁曾寒山默默看在眼中,摩挲着刀柄不吭声。 常年断案的眼,这点子人情世故,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怎么说呢……他有点爽。 怀着瞧热闹的心思,马车以步速前进,他就一路跟了下去,直到马车行驶到宣阳坊东门,被两名士卒拦下:“停车,搜查。” 驾车的照白翻了个白眼,懒洋洋笑骂:“眼瞎吗?公主的仪驾也敢拦。” 没想到两名士卒抱拳一揖,竟掏出盖了澧王印信的文书:“案情重大、人命关天。吾等奉澧王殿下之命,盘查离坊人员及车驾,无论贵贱,一视同仁。” 李缬云撩开帘帷看了眼文书,的确货真价实,皱眉问:“你们怎么会有我皇兄的印信?” 说完看向曾寒山。 曾寒山左眼皮跳动,目光闪烁:“是殿下体恤秦九娘……” “行了,不必再说了!”就她二哥那货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澧王风流不假,自己手下的不良人也确实不良。曾寒山同样满脸尴尬,对两名士卒摆摆手:“公主车驾有我担保,不必搜查了。” “为何不查?曾法曹想早日破案,就更不该徇私。”李缬云戴上帷帽,由照白扶下马车,“搜吧。” 士卒搜查了马车,确定没藏人,便走到照白等人面前,抱拳一揖:“凶犯左肩有伤,凡是男子都要宽衣检查,得罪了。” 众侍卫面面相觑,李缬云立刻发话:“脱啊,愣着干什么?” 说着撩起帷帽面纱,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瞧着沈微澜。 公主都发了话,侍卫们纷纷下马,挨个扯开衣襟接受检查。 连内侍照白都没能例外。 轮到沈微澜的时候,贺大郎捂着腰从坊门另一边走过来,高声阻止:“等等等等,他就是刺伤凶犯的人,不用查了。” “怎么不用?他刺伤凶犯,你亲眼看见了?”李缬云瞪他一眼。 贺大郎都被怼愣了——这沈郎君不是公主的人吗? 沈微澜微微一笑,对贺大郎颔首致谢,动手扯松衣襟:“令出如山,不可因沈某而废,公主所言极是。” 若能让她消气,接受检查又何妨? 沈微澜忙碌了一夜,还穿着擒凶时那件黑衣,宽肩窄腰,身材本就好得让人挪不开眼。 等到衣襟一扯开,露出肌肉紧实的左肩,刀凿般的锁骨连着线条流畅的肩臂,冷白肌肤在秋阳下泛着细腻光泽,哪里有一丝伤痕。 李缬云看得目不转睛,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这沈微澜看着瘦削,没想到脱了衣服,竟然这么有看头,不愧是节度使麾下历练过的。 不光李缬云,连同是男儿的贺大郎都喝了声彩,赞道:“沈郎君这副好身骨,回头该在长安找个雕青匠,好好刺上一身花绣,当然,不能刺阎罗王!” 众人一阵善意哄笑。 沈微澜拢上衣襟,有意无意看向李缬云。 她已漫不经心撇过脸,放下帷帽面纱,却被微扬的唇角泄露了心情。 025 童言无忌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心跳剧烈、四肢冰凉、头脑一片空白,原来这就是死里逃生的滋味。 李缬云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冰冷的双手本能地攀住沈微澜的脖子,剧烈起伏的胸口抵着他,拼命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沈微澜双手撑在李缬云身侧,静静等待她的恐惧过去,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似乎都忘了分开。 众侍卫在马车边停下,关切地喊:“沈郎君,公主安否?” 一语惊醒马车里的两个人。 沈微澜扶着李缬云坐起来,背靠着车壁打量她:“公主可有哪里受伤?” 李缬云回过神,摇摇头:“先下车。” 她脸色苍白,眼神却清明坚定,好像从未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 沈微澜稍稍放心,扶着她的手与她一起下车,两人走到车前,检查仍在原地哀鸣的马。 骏马一只眼血流如注,李缬云忍不住皱眉:“它的眼睛……” “应是被弹丸射中,才会发疯狂奔。”沈微澜低头与她对视,“凶犯想浑水摸鱼躲过盘查,故意制造了这场骚乱。” 他语气平静,目光柔和地看着李缬云,仿佛刚才豁出性命救人的根本不是他。 可明明马车那么颠簸,连训练有素的侍卫都无法靠近,他却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毫不犹豫地从马上跳过来救自己。 为何做到这种程度?仅仅因为是她的门客吗? 李缬云自然不信,却又猜不透他,同时暗暗为自己昨夜的怒火后悔。 今日这一场变故,验出了他保护自己的真心,让她终于相信他不是出于藐视,才串通照白困住自己。 李缬云转过头,藏起眼底复杂情绪,走向侍卫。 “敢利用本公主两次,这人还真是不怕死,”她冲一名侍卫招招手,示意他把马让给自己,“去澧王府,召集人手报这一箭之仇!” 她挽住缰绳正要上马,却被沈微澜伸手拦住:“公主的手,不便骑马。” 李缬云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才发现精心修剪、染着蔻丹的指甲,为了抓牢车窗硬生生掰断了好几片,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感到刺痛。 想不到他竟比自己还细心。 沈微澜扶着李缬云上马,为她挽着缰绳,走在前方:“澧王府已经不远,走着去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公主坐稳了。” 李缬云扶稳鞍桥,四下看了看,才发现马车竟穿过半个长安城,跑到了长乐坊。 若不是沈微澜及时拦下马车,她恐怕已经撞上大明宫墙,血溅当场了。 她暗暗庆幸,目光情不自禁投向前方的沈微澜,看着他挽缰信步、宽肩蜂腰的背影,比行伍之人悠然从容,又比文人墨客卓尔不群。 谁能想得到,第一眼清冷如月的白衣士子,竟然有如此过人的身手,能从狂奔的马车上救下她…… 这样的人,就算案子了结,她也不会放手。 李缬云凤眸微闪,嘴角抿出一丝狡黠笑意。 澧王府所在的十六王宅自成一坊,住满了皇家的子子孙孙。 只要进入坊中,满地拖着鼻涕、打打闹闹的泥猴儿可都不能小瞧,那都是如假包换的金枝玉叶。 李缬云一行人缓缓前行,快要走到澧王府时,一群骑着竹马的娃娃忽然冲出来,围着他们高喊:“花**,满地血!寝汝皮,剜汝眼!” 沈微澜瞬间面色一冷,骑在马上的李缬云倒是神色如常,只懒洋洋撩开了帷帽面纱。 一群人高马大的侍卫面对金贵的小王孙,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手足无措地看向公主。 “继续走啊,愣着干什么?”李缬云呵呵笑了两声,甚至有心情弯下腰,冲着为首的男孩“嗷呜”一声,吓唬他,“今晚睡觉不许闭眼睛,等着我来吃你!” 男孩吓得一溜烟跑远。 李缬云心满意足地直起腰,这才发现沈微澜回头望着自己,满眼担忧。 她凤眸一弯,咯咯娇笑:“何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又不是第一天做食人花。” 沈微澜蹙眉:“童谣涉及了案件细节,却只字不提阎罗王 026 平康坊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他的眼神李缬云一望便知,是怀疑上了玉郎。 可昨夜阎罗王**时,玉郎分明被关在县衙大牢里。 李缬云满腹疑窦,想问个究竟,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与其直接问他,还是自己解谜更有趣。 “依我看,玉郎该向郎君道谢才是,若不是你说服曾寒山,他能免除牢狱之灾?”李缬云仔细戴好麂皮手套,飒然扬鞭,纵马疾驰,“走,我带你去平康坊,受玉郎一拜!” 沈微澜望着马背上鲜花般耀眼的人,宠溺一笑,策马追上。 大唐繁华看长安,长安风流,尽在平康一坊。 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地,李缬云跟着二哥不知来了多少回,玉郎就是她两年前冶游此地时,偶然结交的绳伎。 一行人马进入坊中时,满楼歌妓舞姬都从珠帘阑干后探出身来,争睹食人花公主今日什么打扮,身边又伴着何人。 巧的是,李缬云和沈微澜在澧王府刚换过一身行头,倾国名花倚玉树,配上澧王的阔绰手笔,让人饱足了眼福。 李缬云一身鲜红胡服,配七宝鎏金蹀躞带,帷帽装饰着明珠点翠,一副鲜花盛放之姿。 连坊中花魁都看得眼热,悄声嫉妒道:“都闹出命案了,还打扮得那么招摇,定是想勾住身旁那位郎君。” “那是谁家公子呀,怎么从没在平康坊见过?”同伴看得目不转睛,两颊微红,“簪缨世家的子弟我也见过不少,都没这一身不凡气度。” 此刻沈微澜从头到脚都是李宽所赠,一身白地团花纹蜀锦襕袍,蓝田水苍玉蹀躞带,足蹬乌皮靴,骑着五花马,清冷气质偏又压过这一身富贵,有如谪仙一般,神韵不可方物。 “去打听一下,问得名姓,明日就去投红笺结识。”花魁怂恿好友。 玉楼之下,照白拿沈微澜打趣:“郎君打这条街上过,明日华阳观要被红笺淹没了。” 沈微澜虽然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火热的目光,还是认为照白太夸张,摇头笑道:“何至于此。” “怎么不至于?一群自命风流的俗物,最爱抢本公主的残羹冷炙。”李缬云冷笑。 这些年,只要是出现在她身边的伴游,都会被一群莺莺燕燕争抢,凡是成功的,便能赢得花魁之名,好像这样就是胜过了长安第一美人。 她本就无心风月,拿来打趣解闷的玩意儿,被抢了就换下一个。倒是一帮贵胄子弟新榜进士为了自抬身价,拼命往她身边挤。 久而久之,其中不乏为了上位逞勇斗狠的,死死伤伤,都成了她是食人花的证明。 李缬云轻嗤一声,回过神,发现沈微澜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目光颇有深意。 “我可没有说你是残羹冷炙的意思!”她连忙描补,小嘴抹了蜜般恭维他,“如郎君这般出众的人物,只能是龙肝凤髓!” “横竖不离盘中之物,”沈微澜促狭一笑,“看来公主确实是朵食人花。” “是啊,”李缬云冲他娇笑,“所以大快朵颐前,我可不会将你让与旁人。” 就是吃上了,也不会剩下。她在心里补上一句,笑得越发邪气。 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玉郎的宅子。 玉郎受宠若惊地上来迎接,泪汪汪磕头:“玉郎何德何能,还能有命见到公主!” “自然是沈郎君德能兼备,你才有命见到我。”李缬云看了眼沈微澜,对玉郎道,“你该拜的人是他。” 玉郎一愣,立刻利索地给沈微澜磕了个头:“多谢郎君,救我于水火!” 沈微澜忙道:“这可折煞我了,快起来。” 玉郎满不在乎地起身,笑嘻嘻道:“公主、沈郎君,快请进,玉郎给你们烹茶。” 李缬云来过玉郎的宅子,直接熟门熟路地走进客堂,在专为自己铺设的茵席上坐下,并让沈微澜坐在自己身边:“玉郎已经侍奉了我两年,一拨追随我的乐伎里,他算是最出挑的。” 沈微澜打量四周,见堂中离地一人高的地方,绷着一根拇指粗的红色长绳,红 027 不羡仙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玉郎多情的猫儿眼望着李缬云,妩媚一笑,抛动长袖,足点红绳起舞。 只见他时而翩然旋转,时而腾空跳跃,羽衣楚楚,如彩鸳戏水,婉娈徘徊,似寻求鸳侣。 不奔明月,不赴高唐,愿作鸳鸯不羡仙。 一时鼓点如急雨,琵琶声越来越快,玉郎的舞姿也险象环生,越跳越高。 李缬云忽然抓住沈微澜的衣袖,暗暗扯了一下。 沈微澜心知时机已到,目不转睛盯着玉郎,下一刻,玉郎果然坠下红绳,却重重摔在地上。 乐声戛然而止,乐师惊慌地冲出纱帐,扶起玉郎。 另一边,李缬云也变了脸色。 凶犯左肩受伤,而他偏偏在今日失手,莫非…… 她霍然起身,走上前质问:“你为我献艺两载,从无失误,为何这次没抓住绳索?” 玉郎倚靠着乐师,疼得满头冷汗,望着她断断续续道:“其实这两日……我在牢里吃了点苦头。本想瞒着公主,咬牙撑过去,可惜还是失误了……” 李缬云柳眉微蹙,根本不相信这说辞,冷冷道:“脱衣服,我要看你左肩。” “不……”玉郎摇头,一反常态地攥着衣襟,满眼恐惧。 “你敢跟我说不?”李缬云厉声冷笑,一脚将玉郎踹倒在地,直接上手扯他舞衣。 玉郎挣扎尖叫,两名乐师吓得退到一旁,咚咚磕头:“公主饶命,饶命啊……” 沈微澜第一次见到如此张牙舞爪的李缬云,震惊了片刻,才上去劝阻:“公主稍安勿躁……” 李缬云不理会沈微澜,花尽力气将玉郎衣襟扯开三寸,却在他锁骨上看到一小片红色瘀痕。 这种痕迹,她在二哥的姬妾身上可没少见,乍然出现在玉郎身上,让她瞬间愣住。 “你……”她震惊地看着玉郎,不知该如何开口,“怎么会……” 玉郎凄然一笑,血红的眼眶滑下两串泪珠:“像我这样命贱的人,被抓进牢里会遭遇什么,公主永远不会知道。” 他颤抖着抓住衣襟,往两边一拉:“反正我就跟小猫小狗一样,是供人取乐的玩物,还谈什么脸面,公主想看就看吧!” 衣襟扯落,露出**刺眼的斑斑红痕,左肩上赫然缠着染血的布条。 “你这伤……”李缬云睁大眼,后退一步,“你是凶手?” “公主凭什么认定我是凶手?就凭这道伤吗?”玉郎含泪冷笑,忽然发疯一样扯开腰带,“遭人**时反抗受的伤,就是罪证吗?那我浑身上下都是这样的罪证,公主要不要看一看?” 李缬云飞快转过身,脸色难看至极:“是谁这样对你?你将那人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玉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她背后笑出声来:“公主怎么帮我做主?像对薛狮子那样打他一顿,好让全天下都知道我被糟践过,再也没资格侍奉你吗?” 他仇恨地看向沈微澜:“公主有了新欢,让我献艺取悦他还不够,还要用天下人的嘴逼死我吗?” “你说什么鬼话!”李缬云没想到自己的好意能被曲解成这样,曲解自己的还是她一直宠爱的人,一时啼笑皆非,转身质问,“你身陷囹圄、被人羞辱,是因为我吗?我倒成了要逼死你的人?” “就是因为你!薛狮子若不是死在你房中,我会被抓进牢里?”玉郎瞪着泪眼,嘶喊,“从我第一天侍奉你,人人都说我会被食人花吃掉,我偏不信,今日才知,传说一点不假!” 他含恨的泪眼越凶狠,李缬云遭人背刺的感觉就越强烈。 她还记得过去被人指指戳戳唤作食人花时,他是如何帮自己叫骂,大声诅咒那些人下拔舌地狱。 他明明知道自己其实很讨厌这三个字,却还是当着她的面大声吼了出来。 李缬云觉得愤怒,更多的却是寒心。 “就算我是食人花,你又算什么东西,不知好歹!”她咬牙骂了一句,拂袖离开客堂。 玉郎发完疯,满脸泪花瘫坐在地上,两名乐师在一旁瑟瑟发抖,好像已经看见他开罪公主 028 美人如花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沈微澜回过神,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玉郎肩上的伤,公主怎么看?” “我还记得在华阳观时,不良人吓唬他的话。他这样的人被抓进牢里,是不是都要脱层皮?”李缬云神色沉重,犹豫道,“除了肩上的伤,他身上……不像是弄虚作假。” 沈微澜失笑:“方才公主气得拂袖而去,没想到这么快就动了恻隐之心,看来是真的很宠他。” “他敢大呼小叫,可不就是我宠的?”李缬云叹口气,“我哪有心力跟他置气,何况他确实吃足了苦头。” “所以公主相信他?” “不确信,却也不忍心再怀疑,”李缬云面露苦笑,看着沈微澜,“这时候心慈手软,是不是很误事?” “不会,”沈微澜笑着摇头,“他若一口咬定是反抗时受伤,就算找到施害者对质,凭他那一身痕迹,也是他的说辞更可信。” 李缬云皱眉:“那照你看,玉郎到底有没有嫌疑?” “有,但比起铁证如山,嫌疑就只是嫌疑,”沈微澜笑笑,吩咐照白与侍卫们暗暗守好宅子,对李缬云道,“我们先回县衙,与曾法曹碰头。” 李缬云看着他静水般宁和的眼睛,莫名就是相信他,焦躁的心瞬间被抚平。 也许是他从狂奔的马车上救下自己,让她真正有了信心,哪怕郭贵妃只手遮天,他也能够力挽狂澜,再一次拯救自己。 “还有五天,就是我父皇宴请回鹘使者的大宴。”李缬云凝视着沈微澜,决定不再隐瞒,“若此案不破,郭贵妃会借机向父皇进谗言,促成我和亲回鹘。” 沈微澜眉心一蹙,想起昨夜抵住脖子的利刃,想起十六王宅花**的童谣,终于明白这两日她在恐惧、焦躁、回避着什么。 与此同时,也为她敞开心扉信任自己而喜悦。 “那我们可得抓紧时间了,”他粲然一笑,扶李缬云上马,“公主这朵食人花,还是开在富贵的长安最合适!” 他用着谈笑的口吻,却有一诺千金的分量。 听得李缬云畅快大笑:“没错,本公主这朵花就是要开在长安,受人嫉妒、被人眼红,痛痛快快**!” 她索性连帷帽也不戴,亮出艳如芙蓉的面庞,与他并辔而行,招摇过市。 午后秋阳明媚,玉楼美人盛妆已毕,富贵轻狂的五陵少年、初到长安的四海游子,鱼贯般涌入平康坊,同赴一场姹紫嫣红的梦。 然而一对骑在马上翩然而过,如红霞白云般相配的璧人,让这场绮丽的梦境瞬间失色。 名噪长安的食人花公主目不斜视,只对身边郎君展颜一笑,却鲸吞了遍地儿郎的春心。 不知谁家侍儿一时忘神,竟失手撒下为今夜狂欢准备的彩绢金箔,刹那间万紫千红纷然如雪,落满两人一身。 这惊艳夺魂的一幕,不知映入多少人眼底,成为他们对长安繁华最深刻的印象。 沈微澜和李缬云赶回万年县衙时,曾寒山正不顾柳白蛟挣扎,坚持让贺大郎将他关进大牢。 突然见到李缬云,他愣了一下,才走上去行礼:“公主看来安然无恙,实乃万幸。” “真难得,你竟没盼着本公主鲜花坠地,零落成泥。”李缬云一笑百媚生,瞥见贺大郎手里的柳白蛟,见他一脸垂涎、痴痴傻傻地盯着自己,立刻厌恶皱眉,“这人是谁?” “他就是阎罗王要杀的最后一人,柳白蛟。”曾寒山摆摆手,让贺大郎赶紧将这碍眼的家伙带走。 “形容猥琐,眼神下流,果然与那薛狮子是一丘之貉!”李缬云想到在长绳上翩若惊鸿的玉郎,实在不愿意相信他是凶手——赔上性命去**这些**,也太不值了! “我打算用柳白蛟作饵。以凶犯对这五人的执念,他一定会设法潜入大牢行凶,我们就在县衙部署人手,设一个瓮中捉鳖之计如何?”曾寒山看向沈微澜 029 一步之遥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严六被刀架着脖子,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我,我……” “狗改不了吃屎!”曾寒山用刀柄狠狠捅了一下他的肚子。 严六捂着肚子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李缬云回想玉郎肩上的伤,冷冷问他:“你是不是趁人之危,拿刀逼他了?” “没有,是他勾引我!” 李缬云冷笑,抬起凤眸,凉凉扫了一眼曾寒山。 充满嘲讽的眼神,一如她绝情离去前那一眼,三年间不知多少次入梦,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此刻却令他无地自容。 他瞬间火冒三丈,一脚踹倒严六,踩着他大骂:“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也不照照镜子!” 严六抱住曾寒山的脚,拼命解释:“头儿,你是了解我的,我虽然好色,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啊啊,我知道我给的小恩小惠没人看得上,但人在大牢,最多吓唬吓唬就会低头服软,真用不着我去强迫啊!” “别扯这些废话,我就问你,昨夜有没有放玉郎出狱!” 严六一下子没了声,心虚地看着曾寒山,直到踩着他肚子的脚猛地一沉,才又杀猪一样叫起来:“我就带他去我房里,睡……睡了一觉……” 曾寒山踢他一脚:“带路,去你房里。” 严六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将三人引到自己房里。 严六的厢房是为值夜所设,独立成间,邻近牢房大门。 他手底下的狱卒都知道上司喜欢沾花惹草,夜里提走一两个犯人“问案”,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几人走进房中,沈微澜找到香炉,揭开盖子闻了闻,对曾寒山点点头:“是迷香。” 严六瞬间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昨夜我将他带到这里,没多久就昏天黑地睡了一觉,我以为是累的,醒来后看他躺在我身边,就没当回事……” 一路抽丝剥茧,只差改扮阎罗王一处疑点。 沈微澜推敲着严六的供述,忽然问:“先前你说他勾引你,勾引总要图点什么,他问你要了什么好处?” “他就是没问我要什么好处,我才以为他是自愿的呢……”一说起这个,严六真心替自己委屈,“他就让我去他家床下找了只衣箱,带进牢里捎给他,说是要穿戴起来为我跳舞,后来我睡着了,这事也没成。” 脑中最后一根头绪被捋顺,沈微澜对曾寒山道:“那衣箱里应该就是阎罗王的行头和凶器,如今铁证如山,可以抓人了。” “我这就去!”曾寒山转身便走。 沈微澜在他身后提醒:“玉郎身手了得,我已让照白他们在宅子外盯梢,抓捕时千万小心,不要提前惊动他。” “知道!” 曾寒山叫上贺大郎,领着一群不良人赶往平康坊。 这一回李缬云却留在原地,神色复杂。 沈微澜注意到她的异样,柔声问:“公主不去吗?” “我不想去。”李缬云面无表情,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怔怔出神。 “如今真相大白,离破案只有一步之遥,公主却情怯了?”沈微澜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深邃,语气却履冰般轻,“为什么?莫非是你一向宠爱他,所以舍不得了?” “我见不得他受死,不是因为宠爱他,”李缬云回想过去种种,只觉得如雾里看花,荒谬又虚幻,“他那么骄纵爱撒娇,看上去无忧无虑的,我一直以为他最多学艺时受过一点苦,谁能想得到……他到底和那五名恶少结了什么血海深仇,需要他扮成阎罗王,用《地狱变》的手段去**啊?” 她看向沈微澜,目光里除了震惊、疑惑、恐惧,还混着看不懂的情绪:“我想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能让他为了复仇不惜伤害我,甚至……” 她厌恶地看向缩在角落里的严六,“不惜委身于这种货色,只为了**杀掉赵麒麟,让自己洗脱嫌疑!” 严六惶恐地低下头,生怕食人花公主一口气咽不下,直接杀掉自己。 这时沈微澜忽然问:“公主可进过玉郎寝室?” 030 真相大白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曾寒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心中不快,却还是据理力争:“县衙是我们的地盘,占据了地利之便。玉郎这人神出鬼没,柳白蛟是他要杀的最后一人,不能再出任何差池了!” 沈微澜:“可你将柳白蛟关在县衙,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陷阱。” “看出来又如何,凭着他对柳白蛟的恨,就是刀山火海,他也迟早会跳进来。”曾寒山自信满满。 沈微澜转过头,与李缬云交换了一个眼神,见她点头,才开诚布公:“此事只宜早,不宜迟。我们只有四天时间,等不及了。” 这两人又偷偷摸摸整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曾寒山满脸不爽地看着他们:“什么四天?” “四日内,此案必须了结,否则我会被郭贵妃刁难。”李缬云凤眸流光,笑靥如花地看着他,“我知道曾法曹对我有成见,但郭贵妃当年也伤害了你啊,哪怕是出于同仇敌忾,你也该将柳白蛟放了,对不对?” 时隔三年,再次被她这样盯着撒娇,曾寒山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沈微澜也在一旁敲边鼓:“玉郎为了杀柳白蛟,一定已经摸透了丰邑坊,只有在那里设局,他才会及早现身。” “事不宜迟啊曾法曹!” “还请当机立断。” 曾寒山被二人夹攻,烦得额角突突直跳,终于火大地撂挑子:“知道了!都闭嘴!我放人!” 柳白蛟被抓进县衙蹲了一夜大牢,一大早又被释放,由曾寒山亲自押回丰邑坊,看着一群不良人在自己宅子里四处转悠,寻找藏身之处。 他是何等奸猾的人,还有什么弄不明白的。 这帮人是打算拿他当鱼饵,钓阎罗王这条大鱼呢! 他悄悄迈开脚,往自己的居室溜,却被一对貌若天人的男女拦住。 只见那男人温文尔雅一笑,望着他问:“不知郎君住哪一间屋子,能否领我们去看看?” “跟他客气什么!”他身旁的女郎美艳无双,也凶狠无比,“赶紧带路,再磨蹭不必阎罗王出手,本公主先剥了你的皮!” 柳白蛟并不知道李缬云尤为反感自己,心想传说中的食人花公主果然心如蛇蝎,只能不情不愿、两腿发软地带路。 曾寒山自然跟他们一起,一路商量着如何在寝室内外布防。 柳白蛟壮着胆子插话:“小人的住处有里外三进,可以埋伏不少人,至于寝室,就不必了吧?” “有没有必要,我说了算。”曾寒山横他一眼。 他干笑着闭上嘴,神色隐隐不安。一旁沈微澜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须臾到了寝室,柳白蛟又磨蹭着不肯进门,曾寒山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率先走入屋内。 因为靠着丧葬生意大发横财,柳白蛟的寝室颇为奢华,却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之气。 “俗不可耐。”李缬云跟着沈微澜一起进屋,嫌弃地环顾四周,忽然看到沈微澜微微挑了一下眉。 “怎么了?”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沈微澜看向她,眼神微妙。 李缬云使劲吸了吸鼻子,瞬间花容失色:“是迷香!” 柳白蛟只知道自己四个兄弟是照着《地狱变》死的,不知道其中还涉及了迷香,突然听到李缬云的话,惊得直接跌坐在地上。 “公,公主饶命……” 柳白蛟脸色惨白,话中透着古怪,李缬云还没想通其中关窍,就看到沈微澜已经顺着迷香的味道走到一面壁柜前,伸手拉开柜门。 刹那间,五颜六色的女子亵衣从柜中涌出来,堆满了沈微澜的脚面。 屋中三人同时一怔,看向瘫在地上的柳白蛟。 曾寒山做法曹这些年见多了蝇营狗苟,最先反应过来,狠狠踹了他一脚:“这些是什么?!” 柳白蛟回过神,结结巴巴解释:“小人有个见不得人的癖好,喜欢收藏女子亵衣,关起门来玩赏……这虽然不成体统,但也不犯法吧?” 曾寒山怀疑地盯着他:“这些衣物上沾着迷香,你作何解释?” “这就是普通的熏香啊,怎么可能是迷香。”柳白蛟干 031 耍心机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柳白蛟一下子瘫在地上,万念俱灰。 曾寒山不耐烦地踢踢他:“那绳伎应当有个同伴,你见过吗?” 柳白蛟颓然低语:“两年前的事,我真记不清了……” 曾寒山蹲下身,抓着他的发髻,逼他与自己对视:“平康坊走索的玉郎,认识吗?” 柳白蛟一怔:“认识。” “玉郎,就是要索你命的阎罗王。” 柳白蛟满脸横肉跳动,像走出迷雾般,恍然大悟:“两年前,那女人初到长安,在丰邑坊落脚,身边是有个灰头土脸的小子……那竟是玉郎吗?” 曾寒山忍不住又给了他一拳,再想继续,手却被沈微澜抓住。 “再打下去,人就要晕了,”沈微澜微微一笑,低声劝阻,“我还有话没问他呢。” 他语气温和,目光却冷厉如冰。曾寒山心中一凛,顺从地放开手,让到一边。 沈微澜接替他的位置,审问柳白蛟:“你**女子,惯用迷香?” “不一定,良家女子,难上手的才用。”柳白蛟被李缬云判了死罪,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舔着嘴答,“玩那个绳伎的时候,没用。” “你的迷香在哪儿?交出来。” “迷香一早就被偷了,我本想去鬼市再弄点,哪知出了阎罗王的事,就耽搁了。”柳白蛟顶着鼻青脸肿的脸,怪笑一声,“看来就是那个玉郎偷的,还拿来杀了我兄弟。” “我们会埋伏在这里抓捕玉郎,在他落网前,你不可离开寝室半步,”沈微澜看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他残杀四人,罪无可恕。而你,也该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柳白蛟被他阴冷的目光刺伤,浑身发抖,崩溃大喊:“我当诱饵帮你们抓人,你们还要我死吗?那我凭什么帮你们?!” 沈微澜挑唇一笑,总是温文尔雅的脸第一次露出邪佞的表情:“这就看你是想要全尸,还是想重演《地狱变》,被阎罗王撕成两半了。” 他放下这句话,与李缬云曾寒山一同离开寝室。 不良人与澧王府侍卫乔装的乔装,埋伏的埋伏,在柳宅布下天罗地网。 李缬云占据了视野最开阔的阁楼,一眼就能望到宅子外的凶肆,只觉得白茫茫一片,十分碍眼。 “玉郎今夜若是不来,就只剩下三天时间。”秋燥恼人,她烦躁地扇动团扇,“我要是他,肯定躲上十天半个月,把肩伤养好了再**,正好也能避避风头。” “放心吧,他等不及了。”沈微澜坐在一旁,稳如泰山,“我已安排贺大郎散布谣言,说县衙定了柳白蛟残害妇女之罪,以他身患重疾法外开恩为由,将他囚于家中,三日后问斩。” 团扇一顿,李缬云惊讶地看着沈微澜,再一次为他洞察人心的本事折服。 残害妇女这类耸人听闻的罪行,向来是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满城风雨。玉郎潜逃之后,必然会关注县衙的动静,所以毫无疑问,他会在第一时间听说柳白蛟获罪的消息。 他一连杀了四个人,报仇执念之深,绝不会允许柳白蛟死于他人之手,哪怕柳白蛟是因罪伏法。 所以三日之内,他一定会潜入柳宅行凶,只是…… “县衙哪有权判定死罪,你这谣言漏洞百出,又明显不合法理,玉郎能上当吗?” 沈微澜笑笑,没有直接回答她:“公主还记不记得,在大慈恩寺的时候我问过你,凶手为何不选别人的画,只模仿阎立本的《地狱变》?” 李缬云点点头。 “最大的可能,是玉郎不识字。”沈微澜说出答案,感慨道,“那幅壁画他一定看了很多遍,不光记住了**的点子,还记住了‘阎’字,才能在**剥皮时准确辨认刺青。” “你说对了,他的确不识字。”李缬云认识玉郎两年,虽然知道这点,却远不及沈微澜想得深。 “一个走索的绳伎,能从哪里去识字呢。”她苦笑叹息。 “所以他没有能力甄别谣言的真假, 032 地狱变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不慌不忙下了楼,让照白套上马车,按照寻常百姓出殡的路线,直接从丰邑坊西侧的延平门出城。 出了城,道路自然会颠簸些,但公主车驾何等优裕,依旧是稳若安步。 李缬云平素纵马行乐,一路撒落花钿任人捡拾,这会儿却一反常态,扶着头花,不停冲照白抱怨:“慢点驾车,晃得本公主头晕……” 沈微澜坐在车厢另一头看着她,双手抱臂,笑而不语。 李缬云被他看得有些脸热,凶巴巴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我笑公主宅心仁厚,”沈微澜忍住笑意,“为了帮玉郎拖延时间,这么稳的马车都嫌头晕。” “你就没拖延吗?”李缬云眼神狡黠,“我不信你真那么迟钝,看不出棺材里的蹊跷。” “公主既然知道,就别再为难照白了,免得真耽误了抓人。” 李缬云凤眼半弯,刚要接话,这时马车忽然一停,就听照白在外面喊:“公主,是我们的人!” 她挑开车帘,只见借调给曾寒山的侍卫押着一群送葬人走了过来。 “公主金尊玉贵,不便露面,我下去问话。”沈微澜挑开帘子跳下马车,走到侍卫面前。 侍卫拱手一礼,向他禀报:“我等跟着曾法曹追到城外,刚好遇到送葬队伍返城,据这伙人交代,柳白蛟独自往西逃了。” “往西也未必是实话。” “曾法曹也是这么说,他让我们把这伙人押回县衙,自己带着一群不良人,顺着沿途痕迹往下追了。” 沈微澜点点头,与侍卫拜别。 一群人走后,李缬云掀开车帘,见沈微澜望着远方沉思,嘴角含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不会吧? 她惊讶地睁大眼:“不要告诉本公主,你还有辨识行迹,追踪人犯的本事。” 沈微澜回过神,望着她一笑:“这倒没有,我只是顺着《地狱变》最后一种死法,想到了一个地方。” “那还等什么,赶紧上车!”李缬云催促他。 “那地方过不了车,恐怕得骑马去。” 李缬云愣住,想到要骑着马去看大撕活人,就算知道阎罗王是玉郎,心里还是有点发憷。 但无论去哪里,遇见什么、看见什么,眼前这人都会陪在她身边,用宛若天人的智勇护她周全,不是吗? 心里蓦然注入一股勇气,她飒爽一笑,跳下马车:“照白,卸马!” 如今无**主去哪里,只要有沈郎君在,照白都觉得脑袋安稳,十分放心。 他二话不说,利落地从车轭里解下两匹马,装好马鞍,目送两人策马而去。 沈微澜领着李缬云向西奔驰了一刻钟,进入一片竹林,在茫茫竹海中小心控马,缓缓前行。 “进长安的途中,我曾路过这片竹林,看到竹农家的孩子嬉戏,能借助竹子的弹力在梢头飞跃。” 李缬云恍然大悟:“只要把巨竹压弯、绷紧,产生的弹力足以撕开成人。” 沈微澜点头:“以百戏为业之人,深知竹竿的韧性,玉郎虽是绳伎,亦能触类旁通。” 话音未落,竹林深处忽然爆出一声惨叫,惊得山雀振翅、啾啾啼鸣。 沈微澜和李缬云脸色一变,慌忙拨转马头,循声而去。 林间一片空地上,四根巨竹被向内压弯,梢头拴着绳索,用铁楔深深钉在地上。 柳白蛟的四肢与竹梢绑在一起,呈大字型躺在地上,只要砍断连接竹梢和铁楔的绳索,就会被弹起的巨竹当场分尸。 他只记得自己背着行囊逃亡,半道上挨了一记闷棍,醒来后就上身赤裸,被面朝下绑在地上。 一双靴子来到他面前,他努力昂起头,就看到一身红袍的阎罗王,正低着青白鬼面凝视自己。 “玉,玉郎,”他试探着叫了一声,见鬼面不动,继续求饶,“出主意害她的人不是我,是薛狮子!你饶我一命,我可以给你钱,很多钱,你放过我吧……” 阎罗王一言不发,缓缓露出袖中**,俯身捏起他背后的刺青,用力一划。 瞬间血流如注,柳白蛟直着 033 青宫白鹤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玉郎笑累了也哭累了,终于平静下来。 曾寒山紧握横刀,迟迟下不了逮捕的命令,直到李缬云打破沉默:“别再抵抗,乖乖跟着曾法曹回县衙,我会为你陈情。” 玉郎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那五个人原本就恶贯满盈,我会下令京兆府彻查,将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也许你还能有一线生机。” 玉郎满脸愧色,惶恐摇头:“公主忘了我做过什么吗?我在你的精舍里杀了薛狮子,装神弄鬼,害你被人泼脏水!还有那马车,也是我做的,我差点杀了你,你还愿意帮我?” 他一口气说完,像是畏于自己的罪行,后退了一步。 李缬云放柔声音,试图稳住他:“你做这些只是为了报仇,你侍奉了我两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不,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阴暗、恶毒,一心只想报仇。”玉郎苦笑着摇头,“我侍奉公主,是因为必须找一个靠山,才能在长安立足。那时候,我躲在平康坊的角落望着你,你浑身发着光,就像天上的神女,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近你……” 他望着李缬云,回想两年前的初遇,凄然一笑。 “眼看着你就要和澧王离开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学着锦娘的样子,在红绳上对你抛了一枝桃花……从那以后,我在公主面前,都是用锦娘的面目活着……” 他愧疚地揭开最漫长的欺骗,李缬云却蓦然一笑,柔声道:“原来你的锦娘,是那么骄纵可爱的女郎。” 玉郎瞬间泪如雨下:“对,她爱笑、爱闹、爱发脾气,会在练《不羡仙》时骂我笨,把我从绳上踢下去,也会在绣成嫁衣后,笑得像个小孩子。她就像长安二月的天,一会儿一变,却没人不爱春天。” 他猛然睁大眼,仇恨地看向沈微澜:“她那么好,却死在那五个恶鬼手里,浑身没一块好肉!我不过是让他们尝尝下地狱的滋味,你们却说我罪孽深重,明明有罪的是他们!” 沈微澜容色平静,看着他堕入仇恨,一声叹息:“是,你做到了,你凭一己之力,让他们成为《地狱变》里受惩罚的罪人,可世人记住的,真是他们的罪吗?” 他目光扫过一地狼藉:“如果今日我们不在这里,**你这番自陈。世人只会记住可怕的阎罗王,记住大不敬的刺青会带来噩运,没人知道你的痛苦,更不会知道锦娘的好,不会同情她的遭遇。” 玉郎嘲讽一笑,愤然怒吼:“那你又能为锦娘做什么?她被那五个畜生害死时,你又在哪里!” “我不在,但律法在,”沈微澜沉声道,“我知道,你身为绳伎,会觉得官场黑暗。可你侍奉公主两年,见过官吏无数,当真没遇到一位有胆色秉公执法,为锦娘伸冤的人吗?” 玉郎愣住,脸色一点点变惨白。 李缬云怜悯地看着他:“沈士子在柳宅发现了锦娘的舞衣,曾法曹审讯柳白蛟,让一切真相大白。他要被问斩虽然是假消息,但我们已将他犯下的罪行昭告天下,将来柳白蛟五兄弟,只会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你们散布的消息,不是诱我上钩的鱼饵吗?”玉郎喃喃。 当沈微澜带着公主赶到竹林,他就认定自己被谎言蒙骗,此刻公主的话让他倍感意外。 “是,也不是。”李缬云叹息,“我们想抓捕你,但也想成全你,所以才会故意拖延时间,让你成功报仇。若你没有拦截到柳白蛟,本公主也会亲自出面,监督有司将他定罪。玉郎,天理昭昭,所有人都想为锦娘伸冤。” 意想不到的真相,让玉郎彻底陷入震惊。 他愣怔许久才回过神,笑着流下眼泪:“原来如此……” 眉宇间阴戾消散,他向三人郑重一跪,钦服道:“沈士子是磊落君子,公主也对玉郎恩重如山。” 转眼看向曾寒山,他哽咽笑道:“姓曾的,这回算我欠你的。你们的好意……我来世再报!” 话音未落,袖中**银光一转,划向颈间。 李缬云惊恐地睁大眼。 就在这一瞬,秋水剑铿然出鞘,打 034 烂桃花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李缬云想到这里,有种白鹤还没到手,就要振翅飞走的预感,心中不免一阵惆怅。 这时沈微澜忽然转过脸来,含笑看着她:“公主在想什么?” 李缬云回过神:“在想此案虽已了结,两日后我若想平安度过大宴,恐怕还需郎君出谋划策。” 她说完,安静等待沈微澜回答,握着缰绳的手心微微出汗。 沈微澜嘴角一弯,笑道:“公主放心,我答应过你,自然有把握做到。” 振翅欲飞的白鹤又落了下来,李缬云心中一定,微蹙的眉心悄然松开。 两人很快出了竹海,一路快马加鞭,与守着马车的照白会和。 照白得知玉郎死讯,一阵失神,怅然道:“我与他也算打了两年交道,没想到平日嬉笑怒骂的一个人,竟能为了报仇,隐忍至此……” 他看向公主,眼神犹豫:“马车出事那天,他带我去家中涂药油,除了想延误我营救公主,会不会……也有一丝真心呢?” “斯人已逝,何必心存芥蒂,就当他是真心对你好吧,”李缬云登上马车,催促,“赶紧套车,我要回华阳观,设醮祭超度玉郎。” 照白心头一热,欣然从命。 李缬云在华阳观为玉郎和锦娘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法事未竟,食人花公主与白身士子携手破案的消息已不胫而走。 消息传进宫里,许美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女儿一早溜出了宫。 她满心后怕大哭了一场,将一群敢包庇公主的小崽子臭骂了一顿,便心急火燎撵他们出宫,去公主身边好生伺候。 毕竟她再傻也知道,这群孩子对女儿个个忠心。 宝绮琉光等人终于回到李缬云身边,个个欢天喜地,麻雀一样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大家昔日都与玉郎交好,得知他做出危害公主的事,却在报仇雪恨后深情赴死,不免为他唏嘘了一番。 当然,大家最关心的还是连日陪伴公主,断案如神的沈郎君。 “我听照白说,沈郎君为了救公主,冒死跳上狂奔的马车,堪称神勇盖世。”宝绮捂嘴偷笑,两眼发光,“瞧他之前冷冷清清,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公主何时拿下他的?” “呵呵,你公主我啊,可是所向披靡的食人花!”李缬云摇着白羽扇,傲娇一笑,睁着眼睛跟宫女们说瞎话,“别看他高山白雪一片冰心,到了我面前,就是玉壶里的水,虽能解得一时渴,哼,却是淡而无味。” 小宫女们鼓掌:“不愧是公主!” 琉光插口道:“进道观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小童来送红笺,看着特别像花魁燕娘身边的人,那燕娘专爱抢公主身边的人,红笺定是送给沈郎君的。” “送就送呗,”宝绮不以为意,“不过是淡而无味的一杯水,就赏她尝尝。” 李缬云羽扇一顿,芙蓉面瞬间结了一层霜:“她也配?别说是一杯水,就是本公主足下尘,她也休想染指!” 众宫女内侍:“……” 说好的淡而无味呢? 这些年陪着公主饮酒作乐的公子王孙,被平康坊名妓瓜分一空,让公主空落个食人花的名头,出宫只能找澧王玩儿,也没见公主眨过一下眼呐。 宝绮与琉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嗯,高山白雪是真的,说淡而无味,那是还没进嘴。 宝绮赔笑:“沈郎君眼高于顶、目下无尘,怎么可能看得上燕娘。” “就是,她就等着碰一鼻子灰吧,”琉光自告奋勇,“我去打听打听,瞧她能闹出什么笑话!” “你爱凑热闹就去,瞧见什么只别告诉我,”李缬云把羽扇扇得呼呼作响,绒毛乱飞,“烦**,我去玉皇殿了。” “是谁让我的好妹妹那么心烦啊?” 一道乐呵呵的声音闯进门来,屏风上方露出澧王半只水晶冠,明晃晃一闪而过,随后整个人华丽现身。 紫色团花绫袍流光溢彩,腰系玉带钩,长身玉立,一点看不出是个酒囊饭袋。 “阿嚏——”酒囊饭袋华丽丽地打了个喷嚏,挥手撵走飞舞的羽绒。 “呵,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李缬云冷笑。 035 唯恐天下不乱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啊……”琉光后背冒汗,急中生智,“是啊!” 她扯了句谎替自己遮掩,转身逃跑。 这么好看的姑娘,竟是个烟花女子啊……得吉心里有点惋惜。 “别跑啊,”他忍不住追上去,朝她伸手,“我是郎君的书童,红笺呢?我帮你递。” 琉光后退一步,往裙子上蹭了蹭冒汗的手心:“不必了,反正递了也会被郎君烧掉,何必多此一举。” “我家郎君是铁石心肠了一点……”得吉被她说得有点愧疚,想想又不对,“哎,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不小心听见的,你别对你家郎君说,我也不告诉我家娘子,否则……明日整个长安都会知道,沈郎君铁石心肠,对女儿家那么坏!” 得吉被她强词夺理绕晕了,不但点头答应,还跟她一本正经拉了勾。 两根小指头勾在一起,晃了晃,晃出一阵香风,得吉头脑一热,更晕了。 琉光趁着他发愣,一溜烟跑远。 异乡来的傻小子可真好骗!反正她总是待在公主步障里,等公主腻了沈郎君,更是一辈子都碰不上这书童,还怕他会戳穿自己吗? 琉光觉得自己可太机智了,得意洋洋跑回精舍,禀报公主:“公主,奴婢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李缬云横她一眼:“说。” “好消息是,沈郎君把平康坊送来的红笺都烧了!” 李缬云挑起柳眉,哼了一声:“还算有见识,没被那些庸脂俗粉迷了眼。” 她轻快地摇着扇子,淡定地问:“那还能有什么坏消息?” “坏消息是,沈郎君与殿下到底商量了什么,奴婢没能听见。” 这算什么坏消息,回头问二哥也是一样。李缬云挥了挥扇子,将一盘点心赏了琉光。 半个时辰后,李宽回到李缬云身边,煞有介事地背着手绕妹妹一圈,一脸神秘地望着她笑。 李缬云被看得寒毛直竖,怼他一句:“你笑什么?” “我笑你何德何能,赚到一个沈微澜。”李宽感慨望天,“本王怎么就没这份福气,遇见一位为我用心至深、出谋划策的红颜知己呢?” 李缬云听了这话,得意又好奇,连忙问:“他都跟你商量了什么?” 李宽神秘一笑,卖起关子:“你什么都别问,就安心待在华阳观,明日我来接你进宫赴宴。” 李缬云瞠目结舌,简直快不认识二哥了。 这大嘴巴一向对自己知无不言,这回竟破天荒地守口如瓶,沈微澜到底给他灌了什么**汤? 她又好气又好笑,对二哥软硬兼施,李宽却愣是不张嘴,嘻嘻哈哈逃走。 李缬云目送二哥离去,缓过神后又有点忌惮——自己身边的人,从照白到二哥,竟然一个个都被沈微澜给收服了。 若不是他真的豁出性命救过自己,就冲这份手段,她绝不可能信任他。 天子在麟德殿宴请使臣,是彰显国威的宏大盛事,就连她,也不过是蚍蜉般微小的点缀。 而他一介白身士子,真能撼动帝国中心的参天大树吗? 李缬云没有把握,却也没有一丝忐忑,只为心中栖了一只白鹤。 无论是面对阎罗鬼影还是狂奔马车,永远会展开羽翼、护她周全的白鹤。 她信他。 这日夜里,宝绮等人熨衣调香,为明日的大宴做准备。 李缬云一夜浅眠,卯时不到便开始沐浴上妆,满头青丝绾作盘鸦髻,花钿金钗宝光熠熠。 等到锦衣华服上身,澧王也笑吟吟进了门,将手里一尺见方的锦盒交给宝绮:“本王来给妹妹添妆。” 宝绮打开锦盒,精舍里立刻异香四溢,随后一朵深紫牡丹被她取出来,花瓣层层叠叠,被日光照得透明。 这时节,自然不会有牡丹。李缬云好奇地接过细看,原来整朵花由细绢制成,虽然栩栩如生,比起花上熏的香倒也不算特别。 她凑近牡丹闻了闻,问二哥:“这花上是什么香?我可刚被迷香害过,怕得很。” “放心吧,哥哥能害你?这是天竺人合的香,至于名字嘛,暂时还没有 036 献祥瑞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大明宫中和殿内,一双骨节清隽、洁白如玉的手展开十二章衮服,套入天子李纯伸展的双臂。 整理衮服的双手自上而下,缓缓抚过衮衣上的日、月、星辰、群山……直至下裳。 李纯低下头,看着被自己赋予最高权力的宦官,恭顺地跪在自己脚下,微微一笑,亲**以表字称呼心腹:“虚己官至枢密使,还要服侍朕穿戴冠冕吗?” “只要陛下不弃,奴婢愿一辈子服侍陛下。” “朕一意提拔你,可不是为了这点小事,”李纯摆摆手,示意他起身,“今日宴请回鹘使者,势必要对和亲一事做个答复。依你看,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奴婢自从龙以来,深知陛下志在拔除藩镇。如今淮西动荡,若能安抚回鹘、牵制吐蕃,则边塞全线无忧,陛下便能集中兵力讨伐淮西。所以奴婢以为,陛下应当答应。” 弱冠之年**的嗓音醇厚温润,娓娓晓以利害,令一番忠言无比顺耳。 李纯沉吟片刻,问道:“朕从郡王女儿当中挑一个,封为公主和亲回鹘,你看如何?” 始终低着头的人闻言一笑:“陛下的主意,自然是好的。不过这就要看……陛下要的是回鹘真正的忠心,还是虚假的忠心了。” “虚己能说出这番话,想必对朕是真正的忠心。”冕旒后,李纯一双锐眼看着他,圣意难测,字字千钧。 枢密使立刻俯身垂首,无比恭敬。 李纯不再说话,迈步走出中和殿,枢密使跟随他跨出殿门,沉声唱礼:“摆驾,麟德殿。” 振振公族,怀仁含义,麟之德也。 巍然屹立于太液池西侧的恢弘宫殿,以三殿串联二楼,东西延伸出两道长廊,宛如伸臂蹲踞的神兽,以威赫庞然之姿,尽显大唐万千气象。 伴着黄钟大吕之声,天子由枢密使导引,从容入席,郭贵妃坐在一旁伴驾,下首依次坐着太子、澧王、文武百官。 至于李缬云,则与母妃许美人坐在一个不甚显眼的位置。身边都是公主命妇,一片花团锦簇中,偏她一枝独秀、艳压群芳,引来无数或明或暗、充满妒忌的目光。 换作从前,她必定会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用加倍的炫耀作为反击。然而此刻她却面若冰霜,一派目中无人的傲然,让旁人越发恨得牙痒痒。 只有宝绮知道,公主是在为某人走神,凑到她耳边悄声劝:“应试的举子初来长安,哪有不逛平康坊的?公主还是把心思放在大宴上吧。” 李缬云回过神,白了宝绮一眼:“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嘴硬归嘴硬,说完到底打起精神,看向大宴中心。 此时,天子李纯高居上位,威严端坐。 御座之下,头戴尖顶高冠,高鼻深目的回鹘使者跪拜天子,山呼万岁。 每逢接见回鹘使臣,都是郭贵妃最有容光的时刻,她满脸堆笑与使者寒暄:“大唐与回鹘一向亲如兄弟,当年安史之乱,葛勒可汗领兵与我祖父会合,平定河曲、收复二京,回狂澜于既倒,可谓不世之功。” 她兴致高昂说完,天子却沉默着,冕旒低垂,看不清表情。 倒是澧王李宽笑着帮腔:“娘娘说的对啊,尚父与回鹘救大唐于水火,这份恩义,何以为报?” 他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立刻给郭贵妃的话带来另一层意味——回鹘和郭子仪联手救了大唐,大唐天子威加海内又如何?还不是靠他们才坐稳了龙椅! 此言一出,郭贵妃立刻变了脸色,饶是李缬云满心紧张,也忍不住掩唇偷笑。 二哥每逢重要场合,只会插科打诨说笑话,逗父皇开怀大笑而已。不过也正因为他平素散漫惯了,此刻由他把这话油腔滑调地说出来,听起来就不像戳天子痛处,而是对郭贵妃和回鹘使者开嘲讽。 真不愧是她的二哥,一万年不变,专打郭贵妃的脸。 郭贵妃自然也听懂了李宽的弦外之音,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宽假装没看见,举着酒杯遥遥向回鹘使者致敬, 037 天竺金蝶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天子看着自己玩世不恭的儿子,意味深长一笑:“哦,澧王有何祥瑞,不妨呈上来。” 李宽得了准许,笑着拍拍手。 下一刻,殿中响起梵乐声声,一名高大英俊的天竺男子缓缓走进殿中,四名天竺舞女如众星捧月般,围着他妙曼起舞。 这五人皆身披璎珞、头戴宝冠,像从壁画上走下来的菩萨,舞女双手挥洒着金粉,男子手里则捧着一只被红绸遮住的笼子,一路踩着金粉走进殿中,毕恭毕敬地向天子行礼。 澧王一向以奢华铺张闻名,光是一场天竺舞,就让满殿宾客眼花缭乱,更加好奇他献上的祥瑞,会是什么令**开眼界的宝贝。 只有李缬云觉得那天竺男人有点眼熟,但心乱如麻之际,也无暇细思。 这时四名舞女结束舞蹈,对着男子手捧之物顶礼膜拜,只见那人将红绸一揭,露出一只精致的朱漆竹笼。 竹笼中,一只金色的蝴蝶翩然飞舞,金翅上生着碧蓝色眼斑,熠熠生辉,令人眼前一亮。 “此乃圣谛金蝶,据说每逢盛世才会出现,餐风饮露,不坠凡尘,最神奇的一点是,它能辨认真正的祥瑞!”李宽神秘一笑,对天子道,“何物能保佑家国兴盛、君主安泰,它就会栖落在哪里,父皇可有兴趣一试?” 不等天子回应,郭贵妃已在一旁冷嗤:“无稽之谈!” 李纯瞥了一眼郭贵妃,莞尔一笑:“既是祥瑞,何妨一试?” 李宽得了父皇准许,对捧着金蝶的天竺男子点了一下头。那人打开竹笼,金蝶立刻飞出笼子,如一抹流金,绕着殿中打转。 气氛到了这里,不管信或不信,众人目光都追随着金蝶,希望它能飞向自己。 只见金蝶先是翩然飞向御座,落在天子肩上,李宽立刻捧场地惊叹:“果然是圣谛金蝶,好灵验啊!” 天子被逗得龙颜大悦,金蝶又扑扇着翅膀,缓缓飞向郭贵妃。 郭贵妃原本一脸不耐烦,见金蝶忽然飞向自己,又忍不住露出笑容,一脸得意洋洋。正当她以为金蝶会落在自己身上时,金蝶竟像受到惊吓一般,猛然掉转方向,直直飞走。 郭贵妃笑容一僵,浓妆的脸瞬间扭曲,看起来很有点狰狞。 李宽假装惋惜地拍了下手,笑着喊:“哎呀,看来郭贵妃闹了个误会。” 他腔调滑稽,席间立刻冒出几声憋不住的闷笑,气得郭贵妃面皮紫涨,偏又发作不得。 这时金蝶缓缓飞向贵女们的坐席,众人的目光追随着金蝶,看着它在一片衣香鬓影间闪烁着金光,最终落在李缬云头顶的紫牡丹上,竟像找到了栖身之所,停住不走了。 能辨识祥瑞的金蝶,竟然栖在了食人花上?! 众人神色瞬间一变,目光集中在李缬云身上,半信半疑,又羡又妒。 唯有岐阳公主目不斜视,淡淡一笑:“子不语怪力乱神。一只经不起风雨的蝴蝶,也能辨识祥瑞?不过是博人一笑的江湖骗术罢了。” “就是!”满座贵女纷纷附和,不屑地转过脸,却嫉妒得暗暗咬牙。 不管她们如何嗤之以鼻,金蝶就是围绕着李缬云头顶的紫牡丹,飞飞停停,恋恋不去。 李缬云看着岐阳公主,挑衅一笑:“姐姐说金蝶是骗术,是觉得二皇兄胆敢欺君,还是觉得父皇会任人蒙蔽?” 岐阳脸色一沉,不敢再说话。 李缬云懒得多看她一眼,按捺住心头喜悦。 从金蝶被放飞开始,她便福至心灵,想起了二哥特意为她簪上的紫牡丹,猜到那不知名的天竺异香,能够吸引金蝶最终飞向自己。 原来这就是沈微澜和二哥关起门来谋划的,帮她绝处逢生的一步妙棋。 他答应过她的,果然做到了! 李缬云一颗心怦然加速,含笑看向二哥。 这时回鹘使者也因为金蝶,注意到席间倾国倾城的美人,宛如目睹神迹一般,痴痴地看着她:“这位绝色佳人,竟是被金蝶选中的祥瑞吗?!” 天子在御座上沉默片刻,忽然开怀大笑:“既然是金蝶所选, 038 牡丹开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李缬云心猛地一沉,脸色苍白,无言以对。 这时岐阳公主忽然对父皇一礼,朗声道:“母妃说的童谣,岐阳也听说了,的确传得沸沸扬扬,令人齿冷。” “对,没错!我也听说了,‘花**,满地血’,好吓人的……”一群贵女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落井下石,恨不得立刻将李缬云推进火坑。 郭贵妃居高临下,看着李缬云敢怒不敢言地瞪着自己,心中大快。 不料这时,在太子身边陪侍的白赞善竟离席下拜,禀报天子:“启禀陛下,南康公主所涉命案,如今早已查清,乃是一名绳伎冒充阎罗王行凶复仇,不但与公主毫无关系,还多亏了公主鼎力相助,万年县衙才能及时破案,让血案真相大白。” “是啊父皇,如今这长安城里流传的童谣,早就变了。”李宽笑着附和白赞善,用玉箸敲着金杯,击节念道,“长安春,何所似?牡丹开,漫天紫。” 童谣念完的瞬间,李缬云头顶的金蝶忽然飞出大殿,乘风扶摇而上,最后竟化作一朵金色烟花,在夜空中纷然绽放,洒下无数碎金。 片刻后,像是与金蝶呼应,南边方向忽然升起无数紫色烟花,宛如千万朵牡丹瞬间盛放,将夜空染成一片绚丽的艳紫。 牡丹开,漫天紫。 满殿宾客仰望着烟花,被这璀璨的一幕惊艳到失语。 这时许美人也在李缬云怀中苏醒,目睹眼前盛景,她攥着女儿的手,缓缓流下眼泪:“南康,你看长安这么美,你怎么能去和亲……你不能去啊……” 李缬云眼眶湿润,俯身紧紧搂住母妃,在她耳边低语:“你放心,我不用去和亲了。” 璀璨烟花不断燃放,天子遥望夜空,颔首微笑:“果然是牡丹开,漫天紫。” “可不是嘛,长安百姓为了感谢南康勠力破案、安定民心,不但献给她一朵紫绢牡丹,还约定今夜为她燃放同色烟花。”李宽笑道,“父皇若是不信,可以看看南康头上戴的牡丹,是否与烟花同色?” 众人听了他的话,一起看向李缬云头顶的紫牡丹,真真是名花倾国两相欢,看得周遭贵女两眼发红。 凭什么,又是她将今夜的风头全抢了去!被狂蜂浪蝶追捧的食人花,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被百姓传唱的长安之春? “看来朕的南康,如今在长安颇有口碑啊。”李纯看向郭贵妃,“贵妃若坚持和亲回鹘,可有其他人选?” 满座贵女同时低下头,生怕被郭贵妃看中,成了替死鬼。 郭贵妃暗暗咬牙,干笑道:“其他公主不是体弱多病,就是年纪尚幼,若要和亲,恐怕还需从长计议。” 李纯轻轻点头:“那就听贵妃的,从长计议。” 郭贵妃美梦落空,心情糟糕透顶,发现使者正急切地看着自己,连忙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双方默契地移开视线。 许美人奇迹般保住了女儿,唯恐再生变数,柔弱地向天子告退:“臣妾身体不适,只恐不胜酒力,想与小女先行回宫,万望陛下恩准。” 李纯知道今晚的阵仗吓到了她,大方地摆摆手:“去吧。” 许美人千恩万谢,在李缬云的搀扶下退出麟德殿。 郭贵妃将门虎女,看到她弱柳扶风的背影就来气,差点将手里的金杯捏扁。 这惺惺作态的女人,脸都没法看了,还不忘用背影对着她的丈夫献媚! 她迟早要这对母女好看! 另一边,李宽收到妹妹离去前的眼色,借口更衣,走出大殿。 李缬云躲在一根巨柱后面,见他来了,立刻扑上去抓住他的衣襟,用极低的声音逼问他:“牡丹、金蝶、烟花、童谣,都是他出的主意,是不是?” “嘘——”李宽左右张望了一下,笑嘻嘻道,“你可别瞎说,本王千辛万苦寻来的祥瑞,能是假的?” “别以为我认不出来,那天竺人就是玩月宴上表演喷火的幻术师!” 李宽一愣,笑着摸摸鼻子:“嘿哟,你这丫头,记性还真好。” “你跟我说实话,这些烟花是不是沈微澜放的?他现在人在哪儿?” 李宽一脸坏笑,提醒妹妹:“他今天去了哪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李缬云一愣,推算了一下烟花的方位,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却翘着鼻子冷哼:“算他识相,没被那些庸脂俗粉勾了魂。” 李宽咧着一嘴白牙,嘲笑她:“我看这世上三样东西最硬,驮碑赑屃的壳、贞节烈妇的心,还有南康公 039 是公主啊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此刻李缬云经历一路狂奔,发髻散落牡丹低垂,凤目泪光隐隐,双唇被她咬得通红,分明透着狼狈,偏又美得惊人。 沈微澜失神地看着她,一时竟忘记了言语。 李缬云穿过阑珊灯火走到他面前,含泪笑道:“用幻术操控金蝶,将我指为祥瑞,还为我编了那么张扬的童谣,以漫天烟花为证。你让我今夜如此耀眼,就不怕我被回鹘使者盯上,逼得父皇答应和亲吗?” 沈微澜笑着摇头:“当年郭尚父与回鹘平定安史之乱,虽然功劳盖世,历经几代大唐天子也该还完了。当今天子是何人?就是郭尚父,也没能让郭贵妃登上后位,何况是羞辱过德宗皇帝的回鹘?” 天子祖父唐德宗还是雍王时,曾领天下兵马大元帅,在陕州面见回鹘可汗,被逼行拜舞之礼。因德宗拒绝,四位随行僚属被打了一百鞭,当夜**两人。这等奇耻大辱,岂会随着回鹘王权更迭,一笔勾销? 李缬云经他提醒,恍然大悟。 “公主当真以为,天子看不穿金蝶的把戏吗?”沈微澜看着她发间的紫牡丹,促狭一笑,“将不将公主视为祥瑞,不过在天子一念。真相是,圣上需要一个理由,名正言顺地将你留在长安,若是没有理由,我们就为他创造一个。” 沈微澜说完,一双桃花眼灿然如星,含笑看着李缬云。 李缬云被他看得两颊发热,却翘起下巴,虚张声势道:“好啊,谁借你的胆子,竟敢通过澧王,揣度圣心?!” 沈微澜双唇凑近她耳垂红痣,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是公主啊。” 火热气息入耳,夜空中轰然一声,绽开今夜最后一朵烟花。 大明宫里,一场精心筹备的盛宴,在意兴阑珊中草草结束。 郭贵妃回到含凉殿,冷着脸更衣卸妆,在褪去钗环时,狠狠给了因为哆嗦扯断她青丝的宫女一耳光,宫女无声摔倒在地,金钗顺势滑出好远,被一双如玉的手拾起。 来人手捧金钗,悄然走到郭贵妃身后,将金钗放进妆奁。 郭贵妃从铜镜里与他对视,眼神分外阴鸷:“联手十载,这是你第一次对我食言。” “奴婢说过,此事成与不成,全在天子一念之间。”枢密使微微一笑,取了梳子替郭贵妃梳头,“今夜你我已经将他架到台上,可惜澧王节外生枝,给了他台阶。” 郭贵妃紧紧皱眉,咬牙道:“澧王那庸人,没有这种本事。” “的确不是澧王,”枢密使双目低垂,认真用玉梳替她理顺长发,“动摇帝心的另有其人,是娘娘大意,漏算了一人。” “不可能,”郭贵妃立刻否认,“我能漏算了谁?” “坊间盛传,南康公主与一位白身士子携手查案,那士子料事如神,很不简单。” “呵,这是又勾了一个?不要脸的丫头,与她亲娘一模一样!”郭贵妃冷嗤一声,又有些不信,“区区一个没功名的士子,就算有本事想出这主意,能有这个胆子实施?” 枢密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士子姓沈,是沈詹事的孙子。” 此言一出,郭贵妃瞬间变了脸色:“你是说,睿真皇后的后人,青宫白鹤那一族的子弟?” 枢密使点头。 “若是沈家人,倒说得通了……”郭贵妃沉吟着,心情更加烦躁,“沈家不是早就回吴兴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难道是听说三郎做了太子,又想从东宫起家,东山再起吗?” 提到东宫,郭贵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三郎也是,都加冠的年纪了还不会用人,连白赞善这种吃里扒外的货色,也敢往身边放!” “白赞善对殿下忠心耿耿,只是天性单纯、直言敢谏,这样的人不必娘娘出手,在前朝也注定留不久。” 枢密使不紧不慢地说着,将郭贵妃一头青丝理得顺滑如水。 郭贵妃舒服地闭上眼,悠悠回想兴庆宫里那一段旧事——九年了,她只记得当年沈詹事告老还乡,进咸宁殿辞别先帝,与自己起了龃龉,事后举家迁离长安,回了吴兴老家。 040 枢密使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得吉一觉醒来,发现郎君已经回到精舍,激动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盯着他从头到脚细看。 衣冠齐整,行止从容,似乎……没什么变化? 不对,郎君看上去满面春风,分明很是高兴!他不由紧张地问:“郎君昨夜,与想见的女郎在一起了吗?” 沈微澜被他逗笑:“你懂什么叫在一起?” 得吉觉得自己很可能比郎君更懂,所以一想到郎君去见的女郎家住平康坊,他就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明明红笺全被自己烧了啊!到底是哪条漏网之鱼,勾走了郎君的心? 他莫名想起前日遇见的少女。 婢女尚如此,主人得多漂亮? 郎君遇见的,会不会就是她的主人呢?啊啊啊,不会那么巧吧?!若真就那么巧,自己又当如何? 得吉心猿意马地想了一通,傻笑完,又觉得自己该被天打雷劈。 他的郎君可不能三心二意,一定要稳稳地考取功名、踏上仕途,风风光光迎娶五姓女啊! 得吉端正思想,梳洗穿戴整齐,出门去为郎君准备朝食。 万万没想到,当他端着一盘羊肉毕罗走出灶房时,竟然迎面撞上了琉光。 今日宵禁一解,琉光与宝绮等人便出宫赶到华阳观,见公主还在榻上酣眠,她照旧领了来灶房打点的差事,哪知道天意弄人,就让她撞上了沈郎君的傻书童! 琉光脸色一变,刚想绕路走,就见那书童端着毕罗直直冲过来:“姑娘,你怎么来了?” 琉光眯眼笑:“来替我家娘子送红笺。” “红笺呢?” “已经递给守门的阍人了。” “哦……不对啊,这里是灶房。” “我一时内急,只好入观更衣,事后迷了路,绕来绕去走到了这里。”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琉光一口气编完故事,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样啊……”得吉搜肠刮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看到手里热气腾腾的毕罗,忙问,“你用过朝食了吗?” 琉光早就闻到羊肉毕罗的香味,不等张嘴回答,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 她脸红起来,刚要嘴硬说不饿,手里已被塞了一个毕罗。 得吉脸比她更红,一本正经地端着毕罗告辞,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吞吞吐吐地问:“你……你家娘子芳名,还未请教……” “就在今日的红笺里呢,你猜呀。”琉光对他笑着,咬了口毕罗。 鲜美的汁水将樱唇染上一层光泽,她满足一笑,蜜桃般的脸蛋泛着红光,明媚动人。 得吉不敢再看,一溜烟跑回精舍。 此时沈微澜已在庭中练了一套剑,铿然收剑归鞘,取了放在廊下的手巾,按掉颈间薄汗。 偷看郎君练剑的小女冠挤在月洞门边,满脸痴迷,直到得吉端着毕罗来撵人,才像小鸟般被惊散。 日常若无他事,晨起练剑,食羊肉毕罗,都是沈微澜在成德节度使帐下养成的习惯。 这一套与清冷如月,有白鹤之誉的吴兴沈氏无关,却奇妙地在他身上融合。于苦寒中浴过血的羽翼,有望比祖辈飞得更高更远。 秋阳暖中透寒,清爽宜人。沈微澜坐在廊下晒太阳,饮着书童烹的吴兴茶,嚼着行伍之人最爱的羊肉毕罗,才享受了片刻悠闲,便看见得吉拿着厚厚一叠红笺走来。 “今日各家递给郎君的红笺,小奴从阍人那里取来了,郎君可要过目?” 沈微澜看了眼得吉,有点意外:“红笺你一向等到日落才取,为何今日这么早?” 得吉不知该如何回答,纠结地挠头。 沈微澜被他憨憨的模样逗笑:“还是老样子,你帮我看了吧。” “哦,好。”得吉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 失望的是没法通过观察郎君脸色,瞧出他到底中意谁家姑娘,庆幸的是,郎君似乎对谁都不在意,包括方才那位少女的主人。 得吉坐在廊下一封封翻看红笺,心里有点痒痒的。 若是知道她的主人是谁,就能打听到她的名字吧? 他遐想万千,草草浏览着红笺上字迹娟秀的花名,忽然看到一个带官职的名字,忍不住“咦”了一声。 一旁沈微澜听见,转头问:“怎么了?” 得吉连忙将红笺递上去。 沈微澜接过红笺, 041 良机难得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其实早在沈微澜帮自己查案时,李缬云就算到他迟早会进入郭贵妃视线,只是没想到,这回郭贵妃的反应那么快,阵仗又那么大。 难得沈微澜文武双全,她从未担心他会重蹈曾寒山的覆辙,也不怕他和这两年靠近她的男子一样,稀里糊涂吃各种闷亏。 哪知他竟惊动了梁守谦,要以区区白身,去面对京城最强的权势…… 李缬云银牙暗咬,问琉光:“他知不知道,梁守谦是郭贵妃的心腹?” “看样子还不知道。”琉光回想自己偷看到的画面,那书童笑得像个捡到钱的大傻瓜,“沈郎君已经派他的书童回了谒帖,只怕一会儿就要去梁府了!” “照白,去盯紧他,”李缬云一声令下,掀被下床,“快为我更衣!” 四名宫女八只手齐上阵,为公主梳洗穿戴,生怕她晚到一步会误了沈郎君。 枢密使梁守谦与一般权宦不同,他出身琅琊王氏,生在武将世家,弱冠之年以良胄入侍,因器宇沉邃、为人风雅,深受天子宠爱,在长安也颇有令名。 能获得他的青睐,是满朝文武梦寐以求的机遇,何况一介白身士子? 沈微澜收到他的名帖,自然要去拜访,哪知穿戴整齐走出精舍,却见照白守在门外。 “郎君请留步,公主有请。”照白拱手一礼。 沈微澜微微一笑,问他:“我正准备出门,公主是有急事吗?” “没有急事,就留不住你了?”娇嗔声忽然从一侧传来。 沈微澜转过身,只见李缬云施施然走来,媚眼如丝地望着他:“郎君如今在长安声名鹊起,自有大人物垂青,瞧不上本公主了。” “公主料事如神,沈某岂敢隐瞒,”沈微澜笑着走到她身边,等照白四人拉好了步障,才低声道,“托公主的福,沈某在长安有了几分微名,今日枢密使梁守谦送来了名帖。” “你以为这是好事?梁守谦是郭贵妃心腹。你刚帮我打乱了郭贵妃的如意算盘,他就给你送了名帖,等着你的是鸿门宴!” 李缬云一通指点江山,说完才发现沈微澜含笑看着她,淡淡道:“公主说的,我都知道。” 她瞬间愣住。 “公主可还记得,当初去大慈恩寺的马车上,你说若有一天我被郭贵妃招揽,让我不要拒绝。” “我……”李缬云回过神来,一颗心控制不住往下沉,“如今和那时不同了……” 那时她对他虽有好感,更多的却是想借他自救,没打算与他牵扯太深,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虽势单力薄,却想陪着他,成为送他上青云的那个人。 沉吟间,一阵秋风钻入步障,吹起李缬云白雾般的披帛,轻盈拂过沈微澜手背,柔得缥缈虚幻,如梦境的边缘。 一切都太美,也太过了。 他静静看着她,一直等到风停,等那一抹旖旎落定,觉得是时候将她放下。 “我懂公主的心意,亦铭感五内。可那毕竟是枢密使,梁守谦。”沈微澜拱起双手,对李缬云深深一礼,趁她讷讷无言之时,退出了步障。 李缬云看着他身影消失,心池蓦然一空。 原来白鹤护她一程,真的什么都不要,时机一到,便向着青云振翅飞远…… 她盯着步障微晃的缝隙沉默许久,直到回过神,才发现照白等人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都怎么了,一副天快塌的表情!”她摸了摸脸,讪笑道,“莫非是我走得太急,乱了妆容?” 宝绮最怕看公主强颜欢笑,替她愤愤不平:“姓沈的不知天高地厚,拿马蜂窝当蜜糖罐,公主别管他死活,天下才俊何其多,我们找个更好的门客!” 李缬云噗嗤一笑,拿团扇拍她:“瞧你这刀子嘴,照白,去安排车驾。” “是。” 李缬云悠然摇着团扇,心情似乎一点没受沈微澜影响,宝绮不禁好奇:“公主打算去哪儿?” “他都走了,我何必留在华阳观。” 梁守谦的私宅位于永昌坊,此地离大明宫不远,鳞次栉比,皆是权贵宅第。 沈微澜到了梁宅,向守门的阍人报上名字,阍人立刻笑道:“主人已恭候多时,郎君请。” 他被阍人放进门,引路的仆从一连换了几次,最后由管事领进一处庭院,只见庭中摆满了各方孝敬来的秋菊,花团锦簇、香气冲天。 花丛当中,三个粉雕玉琢、身穿锦衣的童子正在玩角抵,忽然见到一张貌比潘安的生面孔,立刻猢狲一样冲过来,围着沈微澜问:“郎君尊姓大名?为何事求见爹爹?你带着诗卷呢,是来行卷的吗?” 沈微澜低头看着三个童子,知道他们是梁守谦的养子。这些孩子与满园菊花一样,都是诸道岁贡的阉童,号为“私白”,其中最伶俐可爱的,才有机会被权宦收养。 管事笑着撵人:“一边玩去,主人等着见沈郎君呢。” “爹爹想见的沈郎君只有一个!”三个童子抱住沈 微澜的腿,星星眼,“你是 042 华厦之倾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沈微澜对梁守谦拱手一礼,笑道:“还请枢密使指点。” 梁守谦抬抬手,示意沈微澜用茶,自己也端起一盏,慢条斯理道:“去年长安发生了一桩命案,与我无关,亦有关……” 温润嗓音将一座华厦的倾覆,娓娓道来:“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dí】,七年前因为第四子于季友做了梁国公主驸马,奉诏入京,官拜司空。 原本土皇帝一样的节度使,在长安挂了个闲职,就算位极人臣,时日一久,心情也可想而知。 这时长安出了个名叫梁正言的骗子,自称与我同宗,能帮人向我求官。于頔想要外放为节度使,让儿子太常丞于敏重金贿赂他,日子一长,发现他是个骗子,想将花出去的钱要回来,梁正言却躲了个无影无踪。 为了逼问梁正言下落,于敏将他的家奴诱入府中,折磨致死,肢解了尸体丢入厕中。此事后来被于府家奴告发,事后于頔被贬为恩王傅,虽为从三品,却没了入朝觐见的资格。于敏流放雷州,中途赐死。于頔其余三个儿子也被贬官。动手**的于府家奴,以及假我之名**的梁正言,皆被京兆府杖杀。” 一席话说完,盏中茶也尽了,梁守谦放下茶盏,问沈微澜:“郎君听完这桩案子,觉得如何?” “此案的确与枢密使无关,又有关。”沈微澜道,“依照唐律,此案判决并无不妥之处。枢密使今日旧案重提,可是为了案子之外的事?” “郎君果然机敏,”梁守谦叹了口气,“当初于府家奴直接到银台门告发于敏,有司一听此案涉及本官,立刻将嫌犯抓进了内侍狱鞫问,事后才移交御史台狱。就因为多了这么一步,坊间便有谣言流传,说我通过梁正言卖官鬻爵,只是事发之后,将一切罪行都推给了他。更有甚者,说梁正言根本没死,只是换了个身份,继续替我做事。” 他无奈一笑,细长双目定定看着沈微澜:“郎君如何破解迷案,还南康公主清白,已被坊间传为美谈。你若能为我彻查此案、洗清恶名,明年春闱,我定让郎君金榜题名。” “金榜题名倒在其次,能为枢密使效犬马之劳,是沈某的荣幸。”沈微澜向上座一礼,嘴上恭维,眼神却疏冷,“只是此案断决已有一年,要犯均已不在人世,想要彻查,难度不小。” “若是不难,本官也不会找上你了。”梁守谦低头抚弄衣袖,指尖滑过明艳殊贵的紫,抬眼一笑,“郎君,富贵险中求。” 秋阳似金,铺出明亮前程,又透着寒意将至的叵测。 沈微澜提着装卷宗的竹笥,缓缓走出梁宅,却在大门外看到了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马车。 他微微一惊,还没来得及回避,一面描金宫扇已拨开车帘,露出美人冷若冰霜的脸。 果然凭温言软语,摆脱不了这朵食人花。 沈微澜无奈一笑,有点伤脑筋,又有点欢喜。 他遵照礼数,走到车前行礼。李缬云居高临下看着他,摇着扇子开口:“你走之后,本公主仔细想了想,才发现我堂堂南康公主,竟然成了你用完就丢的踏脚石!” “公主金枝玉叶,我可万万不敢拿你当踏脚石。”沈微澜笑道。 “不是踏脚石,那就是过了季的扇子咯?” 李缬云冷笑,手一松,珍贵的描金宫扇直直坠落,在跌入尘埃前,被一只手及时抄住。 沈微澜举起扇子想还她,李缬云却把帘子一放,冷哼:“丢了的东西就算失而复得,本公主也不会稀罕了!” 手指摩挲温热的扇柄,他嘴角止不住上扬,对着微晃的车帘请罪:“沈某该如何做,才能让公主息怒?” “上车来!” 沈微澜提着竹笥上车,将扇子奉还。李缬云不接扇子,盯着放在他脚边的竹笥问:“这是内造的竹笥,梁守谦给你的?” “是。” 应声明显透着敷衍,她不悦追问:“里面是什么?” “几份卷宗。” “卷宗?”李缬云柳眉一挑,嘲笑他,“我当你受了什么礼遇,原来还是帮人查案啊。” 她从沈微澜手里拿过扇子,悠然摇动:“卷宗拿来,本公主倒要看看,他和郭贵妃挖了什么坑让你跳。” 哪知沈微澜竟纹丝不动,望着她笑:“公主都知道这是枢密使和郭贵妃挖的坑,何必沾惹?” 她下巴一抬,笑道:“你不知道吗?我就爱和郭贵妃对着干!” 与九年前一模一样的言语和神采,让沈微澜愣住。失神之际,竹笥被她劈手夺过。 李缬云得意洋洋打开竹笥,拿出卷宗,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沈微澜难得见她如此严肃,笑着与她打趣:“怎么了?看来枢密使这坑挖得不浅。” “你想活命,就别碰这桩案子。”李缬云盯着他,沉声警告。 “为何?” 她将卷宗扔进竹笥, 043 罗红绡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李缬云怒泼沈微澜冷水,脸通红,口气也暴躁。 沈微澜却听出明明白白的关心,温柔看着她,拱手一礼:“多谢公主好意提点。” 她眉心一舒,正要松口气,却听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已经答应枢密使彻查此案,为他澄清所有谣言。”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是要蹚枢密使的浑水?”她瞪大眼,气得只差吐血。 沈微澜宠溺地看着她:“公主有没有想过,当初我决定帮你的时候,也被人这般提醒过?” 她瞬间语塞,憋了半天,恼火道:“是,我知道我是食人花,名声不好,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大概是出于天性吧……喜欢多管闲事。”沈微澜拱起手,盯着她,“公主可还有话交代?若是没有,沈某就告辞了。” “走走走,赶紧走!”李缬云拢紧自己的披帛和裙裾,一副要与他割席的架势,“我也是多管闲事才跟你说这么多,你想送死,就尽管去!” 沈微澜笑笑,拾起落在一旁的宫扇,放在她身边,提着竹笥下了车。 李缬云看着宫扇,咬咬唇,还是拨开车帘偷看他。 熙熙攘攘的行人中,他鹤立鸡群般醒目,一身白衣飘然出尘,一点也不像为了趋炎附势,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 照理说,他一个千里迢迢进京赶考的举子,攀附梁守谦当然是为了功名。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他亲口给出的理由,可她就是不信。 李缬云望着沈微澜的背影,若有所思。 宝绮和琉光守在车外,见公主凭窗远眺,都舍不得放下帘子,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宝绮煽风:“沈郎君一意孤行,公主已经拦了他两次,难道还要三顾茅庐吗?就是真的诸葛亮,也没那么大面子。” 琉光点火:“公主别看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你说谁该死?”李缬云伸手拧了一把琉光的脸,瞪宝绮一眼,“早上还想让人当驸马爷,这会儿叫人家该死的鬼。” 琉光揉脸:“谁让他不识抬举!” “就是不识抬举,才有意思呢,”李缬云摇着扇子,邪气一笑,“本公主国色天香一朵食人花,难得瞧上一个人,若是放跑了他,还有什么颜面艳压长安?” 宝绮满脸期待:“那公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缬云眯起凤眼,用扇子拍拍琉光的脑袋:“先让全长安知道,沈微澜是我的人。” 沈微澜不知自己已成公主的人,一路默默回到华阳观。 得吉见了他,紧张地问:“郎君,事可成了?” 他放下竹笥,点点头。 得吉立刻欢天喜地:“既然成了,郎君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 沈微澜一怔。 原来疏远她,心情会糟糕得那么明显。 他淡淡解释:“逢迎权贵而已,哪里值得高兴?” “也对,我有一个好消息,准能让郎君高兴!”得吉嘻嘻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条红绡,呈给郎君,“半个时辰前,我在门外树杈上发现的!” 沈微澜接过红绡,终于露出一丝笑:“备酒。” “是!”得吉嘴角咧到耳朵根,蹦蹦跳跳去打酒。 如今郎君有枢密使垂青,红绡一到,平康坊的烂桃花也会烟消 044 上贼船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是夜,沈微澜伴着一盏孤灯,伏案读完卷宗,窗外已是秋雨连绵。 他浅眠到天明,晨鼓敲罢,雨依旧未停。 因为昨日已遣得吉去万年县衙给曾寒山送了信,约好了见面,沈微澜不敢耽误,到了时辰便撑着伞离开华阳观,冒雨前往东市窦家酒楼。 出了永崇坊东门,沿大道向北。 没走多远,一辆马车从身后辚辚追上来,车轮碾进泥坑,泥水飞溅,沾上他新洗的袷袍。 熟悉的华丽马车在他身旁停下,沈微澜笑着叹了口气,抬起伞,与车上人照面。 两人隔着绵绵秋雨对视。 李缬云今日素面朝天,白皙脸庞润着雨气,双眼黑水晶般灵透:“你就这么心急,冒雨也要查案?” “倒也不是,只是约好了要与曾法曹见面,心里正后悔呢。”嘴上这么说,却满眼笑意看着她,一点不像后悔的样子。 “就知道你会向他求助,满长安一个亲故都没有,还敢帮枢密使查案。”李缬云樱唇一撇,抬了抬下巴,“上车。” 沈微澜看着她,握伞的手微微收紧:“公主不是说,要任我送死吗?” “我改主意了,毕竟你这么好用的门客,**可惜。”她狡黠一笑,给他台阶,“上来吧。” 不想他还是摇头:“雨天狼狈,不便污了公主的马车。” “是我先污了郎君的衣袍,就该一报还一报啊。”她神秘地眨眨眼,诱哄他,“乖乖上车,对你有好处。” 沈微澜被她逗笑:“公主要许我什么好处?” “我的叔曾祖恩王呢,因为上了年纪,常年闭门谢客,又一日都离不开他的王傅,”李缬云托着下巴,慢悠悠道,“算起来,我也该去看望一下他了,你若上车,就有机会与恩王傅于頔见上一面。” 不等他反驳,她又补上一句:“叔曾祖与枢密使不对付,你报梁守谦的名字,可不好使。” 得意说完,她手指闲闲敲着车窗,静等答复。 雨声沙沙,满耳缠绵,沈微澜紧紧握着雨伞,后背被雨丝打得半湿。 原来这就是食人花的厉害,无论他退得多远,她都能步步紧逼,蚕食他的坚持。 顺从自己的心护她一程,分明应该桥归桥、路归路的,可那些于情于理都能拒绝她的话全都堵在喉头,不想出口。 罢了,他韬光养晦九年,千军万马都无惧,还护不住一朵恣意盛开的富贵花吗? 他转过头,对驾车的照白报上地址:“东市,窦家酒楼。” 照白笑着应声:“是!” 平日衣着光鲜的内侍,此时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打扮得像个渔翁,驾的自然也是艘贼船——只要沈郎君上了车,再去热闹的东市走一趟,公主禁脔之名可就坐实了! 他心中窃喜,不住偷笑,等沈微澜收了伞登上马车,快活地一抖缰绳,驾车前往东市。 因为搭乘马车,沈微澜到得太早,等曾寒山冒雨赶到酒楼,雅间里两个人已经喝完了一锅羊肉羹。 曾寒山见到李缬云,愣了一下,沉着脸看向沈微澜:“你没说公主也要来。” “怎么,不想见到我?”李缬云笑靥如花,亲手为他斟酒。 曾寒山只好在酒杯前坐下,默不作声地整理衣袍,藏起被泥水弄脏的下摆。 “三年了,经历玉郎一案,我们也该化干戈为玉帛了。”等他一杯水酒下肚,李缬云凑近曾寒山,看着他被眼罩遮去的右眼,心底微疼,却笑容傲然,“旧事不可追,今后我会补偿你,让郭贵妃付出代价。” “不必了,”曾寒山低头避开她的视线,沉默片刻,又抬起头看她,“你不是什么食人花,顾好自己吧。” 左眼目光灼灼,藏着无法说出口的话,看得李缬云一阵怔忡,这时新一锅羊肉羹上桌,等热气腾腾的白雾散去,曾寒山已经别开眼,与沈微澜交谈。 “这案子经了内侍狱,便送到御史台三司会审,那帮眼高于顶的人,瞧不上我这个法曹,倒是从粪坑里捞骸骨的时候,知道差遣我的人,哼……”他冷笑,也不怕烫,咕咚咕咚灌下一碗羊肉羹,随手将陶碗一撂。 成日与不良人厮混,养出这一身痞气,与三年前的新科进士已是天壤之别。 李缬云心里一揪,百 045 银步摇 《云澜传》全本免费阅读 午后潇潇雨歇,天依旧阴着,东市却热闹起来。 趁着雨停,三人决定提前去宝胜柜坊。 出了窦家酒楼,两个男人请公主上车,李缬云扫了眼琳琅满目的街市,哪里肯乘马车,坚持提着裙子与他们步行。 照白只好伺候公主戴上帷帽,沈微澜和曾寒山一左一右,做了护花使者。 长安东西两市,西市胡商云集,汇聚四海奇珍。东市毗邻平康坊,别有一番旖旎风情。 歌妓们三五成群、结伴逛街,一夜之间,时新的妆发全变了。 只见人人画高眉头,用胭脂晕染眼睑,模仿泫然欲泣的妆容。发髻蓬松坠在脑后,鬓边还特意留出几绺碎发,钗钿摇摇欲坠。 李缬云瞧着新鲜,连忙让照白去打听,小歌妓们偷瞄着李缬云身旁的沈微澜,害羞道:“这是宫里传出的新式样,叫闹扫妆。” 李缬云一愣,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宫里传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放烟花那晚,南康公主就是这个打扮,坊里姐姐妹妹都看见了,可好看了!都说学她的打扮,就能迷住如意郎君!姑娘不知道,总听过那首歌谣吧,牡丹开、漫天紫……”女孩们叽叽喳喳,有说有笑,比真的迷住了如意郎君还要快活。 李缬云看着她们走远,呆呆地看向沈微澜:“我前天晚上,有这么傻乎乎吗?” 沈微澜看她一眼,笑而不语。 李缬云两颊如火烧,庆幸有帷帽轻纱遮面,不会被他看到自己羞窘的脸。 两人之间涌动着微妙的气氛,一旁曾寒山看在眼里,沉默不语。 忽然前方人潮涌动,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冲进了一家首饰店,吸引了李缬云的目光。 门口招揽生意的伙计殷勤吆喝:“金筐宝钿填细粟,瑟瑟镶成六瓣花。长安最新式样,金银珠玉,应有尽有,姑娘进来瞧一瞧、看一看……” 李缬云一听这话,两脚顿时迈不动道,撩起面纱往店里看。 曾寒山皱眉劝她:“这家店的首饰都是民间样式,没有粟特萨珊的奇巧,也不如内造的精致。” “寒山兄懂首饰,就是不懂女人,”沈微澜笑他,“首饰哪有嫌多的?” “就是!”李缬云不由分说挤进店里,唯恐落于人后。 曾寒山无语,被沈微澜搭住肩头,揽进店中:“离敲暮鼓还早呢,来都来了,不如逛一逛。” 首饰店热热闹闹,挤满了姑娘,柜面上陈列着各色金银珠宝,令人眼花缭乱。 诸多女客中最美的一人,正在试戴一套艳红如火的珊瑚钗,每往发髻间插上一支,就引来一阵惊呼:“太美了,不愧是花魁燕娘!” 燕娘含喜微笑,美目流眄,刚好看到进店的沈微澜,瞬间愣住。 一群姑娘顺着她异样的目光,也发现了这位俊秀出尘、清冷如月的郎君,顿时两眼发直,全都看呆了。 当中有人认得沈微澜,立刻看向他身边戴着帷帽的女郎,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眼神。 尤记得当初曲江争艳,别的姑娘斗百草,比的是奇花异草,这两位比的是献花的郎君。 当日花魁燕娘惜败食人花公主,输掉了长安第一美人之名,今日两位相逢,还真是冤家路窄! 只见燕娘不慌不忙插好最后一枚珊瑚钗,施施然走到三人面前,敛衽一礼。 “燕娘拜见沈郎君、曾法曹。” 拜完起身,望着李缬云的面纱,明知故问:“不知这位姐姐是……” 一声姐姐,其心可诛! 她还装得两眼懵懂,只等李缬云揭开面纱,大有当场比美之意。 李缬云暗暗叫糟,恨自己雨天赖床,仗着天生丽质,没有化妆就出门查案。 她生来有个毛病,平时悠闲的日子,化不化妆都随意,若是知道谁存心艳压她,想拿食人花的名气垫脚,对方越是美貌,她就越是燃起斗志,花大把时间描眉画鬓,非要把人比下去不可。 偏偏燕娘还是平康坊花魁,出了名的美艳!今日狭路相逢,难道她要输人一筹,把长安第一美人的头衔拱手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