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纨绔后直接躺平(穿书)》 1、我膨胀了 1 荣舒朗是个纨绔,脑子有点不灵光的纨绔。 身为庆城伯府嫡出的二少爷,自小不学无术却深得众人喜爱,所过之处总能收获一片发在内心的夸赞,这么多年众人听的最多的便是——二少爷真是个大好人! 如此诡异之景堂而皇之出现在京城街头,归根究底是这位荣二公子脑子不好使,被人好话哄上几句便花钱大手大脚,兜儿里的银两在他人的奉承声中,哗啦啦往外流。 这种人傻钱多的纨绔公子谁能不爱呢? 这种时候,称其为京城百姓的快乐源泉也不为过。不过只是如此的话,荣二公子还称不上鼎鼎有名的纨绔,他本人另一项叫人津津乐道的“丰功伟绩”,是痴迷当今的五公主。 痴迷到了五公主一个眼神便能为她冲锋陷阵,一个浅笑便能为她不计生死,一句“尚可”便能满天下为其寻找奇珍异宝双方奉上。 荣二公子为五公主做过的荒唐事不胜枚举,坊间百姓掰着手指头三天三夜都数不完! 曾有茶楼说书先生直言:“没有荣二公子的京城,我等的素材直接少了一半儿!” 可见其为五公主做了多少荒唐事。 就是这样的荣舒朗,在上月为五公主争夺彩头的马球比赛中意外坠马,磕伤后脑,昏迷了整整七日,一度被太医断言醒过来的希望非常渺茫,且期间几次暗示荣家可以为二公子准备后事了。 然后,荣二公子就在昏迷的第八天清晨,奇迹般的睁开了双眼。 舒朗就是在这时候从荣二公子的身体里醒过来的。 他前世虽年纪轻轻便走向生命的终结,但在世时毫不夸张的说,属于同辈中一骑绝尘的存在。长辈疼爱,姊妹敬重,学业遥遥领先,永远的“别人家孩子”,要不是天生身体不好,注定活不过二十,绝对是家族医术继承人的不二人选,且是无人反对的那种。 生命结束的没有遗憾,所以在发现自己穿书时,舒朗惊讶过后便十分坦然接受,或者说,他接受的过分坦然了,坦然到堪称咸鱼的程度—— 或许是前世从未停止学习的原因,以至于他重获新生后既不想继续无节操的当五公主的舔狗,也不想做些什么改变原主悲惨的命运,只想顺其自然当条躺平的咸鱼,好好享受这轻盈健康的身体带来的快乐! 正好荣二公子的母亲在儿子醒后去千佛寺还愿,得持灯国师点拨——让荣二公子去千佛寺养一段时日的伤,日日得佛祖庇佑,受佛音熏陶,于身体大有裨益。 于是舒朗便趁势带着下人去千佛寺躲清净,他在千佛寺住了月余,身心愉悦,流连忘返,发现这里绝对是他摆脱外界,可以躺平的理想之所,所以很快做出了决定——要在这里长住! 一开始众人都不当回事,以为他说着哄自个儿玩的,毕竟按照二公子的脾性,别的不论,只要听了五公主和别家公子走的稍近的传闻,一准儿气势汹汹火急火燎下山找存在感。 五公主能叫他毫无立场的改变任何决定。 可谁料他一住就是两月,对山下事不闻不问,成日在寺里游手好闲,便是侍女梨满主动告诉他:“陛下欲为五公主择婿。” 他也能当没听见一般,继续带人上树掏鸟蛋。 原本身边伺候的下人们在梨满开口前便已屏息凝神,各个胆战心惊,生怕主子听了这惊人消息后大发雷霆,拿他们撒气。 谁料主子的反应竟如此平静,好似无事发生一般。 梨满盯着撸袖子准备自己爬树的主子,不太确定的重复道: “陛下欲为五殿下在京中青年才俊中择婿,备选人的画像已经呈进宫里,咱们庆城伯府送上去的候选人是大公子。” 大公子是舒朗一母同胞的大哥,庆城伯府继承人。 梨满小心翼翼等着主子朝她发脾气,她想依照主子对五殿下的痴恋程度,或许根本顾不上生气,当下便要急匆匆赶回家中,找伯爷问个清楚。 好在说出此消息前,梨满已经吩咐人收拾好了行李,他们随时都能陪主子下山。 谁知舒朗闻言只淡淡的“哦”了一声,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姿势笨拙的爬起了树。 但这并未让下人们放下心来,他们私以为主子现下憋着不说,只不过是为了之后更好的爆发。 结果战战兢兢等到傍晚,眼睁睁瞧着主子香喷喷用了两大碗饭,躺床上不到一刻钟便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 众人又提心吊胆过了一夜,顶着两硕大黑眼袋目送主子脚步轻快的去隔壁院儿里祸害住持精心侍弄的花草。 他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目光对视间,电光火石,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下人脑中——该不会是刺激过头了吧? 在所有人看来,舒朗眼下的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丫鬟梨满咬牙做出决断:“新玉你脚程快,速回伯府一趟,将这里发生的事如实告诉夫人,尽快请夫人亲自上山劝劝主子!” 然荣夫人柳氏昨日没在家中等来气冲冲质问她的小儿子后,便猜到小儿那头一定出了什么意外。急匆匆安顿好家中一切,不用梨满他们使人来请,今日一早便亲自上山寻人。 因而在舒朗霍霍完住持的花草,哼着不知名小曲儿回来,瞧见满含担忧的母亲坐在屋中时,露出了纯粹欢喜的神色。 全京城都爱出手大方的傻白甜荣二公子,可真正毫无私心只在意他是否欢心的只有眼前这一位。 荣夫人一见小儿子模样便先放下三分心来,自己生的孩子自己知道,眼下这份欢喜是装不出来的,或许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拉小儿子坐在一边,打发伺候的下人们出去守着,又仔细打量儿子神色,试探道: “守光,你心里有事可以跟娘讲,别闷在心里,再把人闷坏了叫娘心疼,啊?” 舒朗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打从梨满说了那事后他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遭,展颜道: “娘,自打我醒后便日日在想一个问题,近日在佛音熏陶下脑瓜子终于开窍想清楚了,我是走在街上所有人都真心夸赞的大好人,我这么好,将来谁嫁给我,都是占我便宜! 我觉得天底下没人能配得上如此优秀的我,五公主也不例外,除非她能跟着我一起提升自我,叫所有人都真心称赞她,那般我们二人才勉强相配!” 荣夫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嗯?” 大家闺秀从不逾矩的荣夫人大惊失色:“儿子你认真的吗?” 2、我超自信 面对他娘的震惊,舒朗自有他的一番道理:“您就说您儿子在京城是不是非常受欢迎?是不是每个见过我的人都特别喜欢我,由衷的夸赞我?” 荣夫人难得的呆住:“这,倒也没错。” 尽管大家喜欢的是你的钱,夸赞的是你的出手大方。 舒朗一拍桌子,得意哼哼:“这就对了!” 荣夫人再次呆滞:“对?对什么了?” 舒朗兴奋的直打转,叉腰得意道: “我这么好,我倾慕的那个姑娘肯定也得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如此优秀的我是吧!以前我觉得五殿下便是那个人,所以衷心希望我两在一起能有光明的未来,为此我愿意付诸一切行动和努力。 可如今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并越来越优秀,可殿下她变的世俗了!以前我让人满天下寻找至宝献给她,她流露出那种淡淡的,不屑一顾的,目空一切的表情,是那么迷人。 可前些日子我不过送了她一株成人高的海外紫珊瑚,她便对我笑的特别灿烂,一点儿都没有我期待看到的清冷,高傲,不屑一顾的迷人模样!” 舒朗气愤的跺脚:“她竟然背着我偷偷变的世俗,物质,您知道那对我的打击伤害有多大吗?我对她太失望了!那样的她怎能配上如此优秀的我?” 荣夫人都震惊的麻木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她仔细打量儿子神色,想从里面找出一丝口是心非,言不由己的破绽,然而没有,儿子一脸真诚,浑身上下充斥着他不开心,他很失望的气息。 对上儿子那双又委屈又憋闷的大眼睛,荣夫人突然很想仰天大笑,又想作揖感谢老天开眼,却碍于如此举动会影响她大家风范,硬生生给憋住了。 舒朗气的不行,语气不满的噘嘴撒娇:“我看见您嘴角抽搐了,您在心里笑话我!您太过分了!” 荣夫人连忙否认:“不,娘没有!” 对,我就是在笑你,不仅笑你,还笑我自己。 像是想起什么,荣夫人猛然起身,带倒桌上杯盏,碎片哗啦啦掉了一地,却无暇顾及,拉着儿子胳膊就往外走。 边走边吩咐身边下人,语气又快又急: “嬷嬷,您拿上伯爷的帖子,亲自往前殿走一趟,就说我有要事求见持灯大师,求大师拨冗一见!” 雷厉风行的样子,很有庆城伯府当家夫人做派,与方才温婉慈爱的模样判若两人。 舒朗闻言一副极力抗拒之态,拽着荣夫人胳膊蹲地上,不肯往前挪动半步: “我不去!娘,我才不要见那个臭道士呢!他就是个骗子,自打小时候叫他给我批过命后,您就逼我日日去佛堂跪经,我都快跪吐了! 娘您相信我,这天底下哪有一个道士整日待在和尚窝里的道理?他真是个骗子,你们都被他骗了!” 荣夫人站定,整理了仪容,气息喘匀,瞧着蹲地上的儿子轻声呵斥道: “住口,休得口出狂言!别处没有这样的道理,在持灯国师这里就有!国师大人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乳名守光二字还是国师大人亲口所赐,娘说过多少遍了,对国师不得如此不敬,怎的每回你都听不进去?” 荣夫人被小儿子这一通闹,有些精力不济,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将人拉起身站定,细心为他整理了散乱的衣摆,语重心长道: “守光,娘不求别的,只盼你与你哥哥平安顺遂,你乖一点,别叫娘再操心了好吗?” 荣夫人来硬的,舒朗能比她/还/硬,□□夫人一软下来,舒朗就开始手足无措,低下头磕磕巴巴道: “那,那我陪您去,您别生我气。” 随即又不甘心似的开始提要求:“我不跟您回家,才不要每天去佛堂跪经,真的好烦人,我在这里听别人念经就好了! 要是待会儿您见了那个臭道士,能叫他改口,说往后不必我日日跪经,我就承认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国师! 荣夫人拿小儿子撒娇没办法,无奈道:“国师只见有缘人,他不一定会见咱们的,你啊还真是小孩子脾气。” 方才以为儿子的病有所好转,欣喜之下过于情急来不及多做思考,便让嬷嬷去了,如今冷静下来才发觉这举动有多唐突。 即便陛下想见国师,也要提前邀约,待国师沐浴更衣焚香占卜后再做决定是否相见,何况是她一介深闺妇人呢? 正思索间,就见姜嬷嬷脚步匆匆而来,面带喜色,蹲身行礼后道: “夫人,国师今早下山去了,下山前特意让人转告您,一切自有因果,您无需操之过急,顺其自然便可。” 荣夫人连忙朝国师的住所方向行了个佛礼,这才抚着胸口,带几分骄傲对舒朗道:“瞧见了没?国师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往后再不可出口无忌!” 这是十六年来,国师第二次对舒朗的病有了相对明确的说法,叫荣夫人很是开心,就连舒朗在旁边小声嘀咕国师“装神弄鬼”“小人行径”都没搭理,只语气轻快的招呼姜嬷嬷: “去让人准备,我要去前殿进香,布施翻两番,一定要让佛祖知道我的诚心!” 好嘛,原本是来劝慰失恋的小儿子的,结果瞬间化身国师资深迷妹,连“给国师对家花钱,就是支持国师事业”这种离谱事都做的出来,该说不愧是国师的信徒吗? 这国师可是正儿八经的道教出身,又和佛家关系亲厚,其存在本身就非常玄学,也不知京城的佛道两家,能因国师的存在好的穿一条裤子吗? 舒朗脑中随意琢磨。 荣夫人甚至还想带着儿子一起去前殿上香,以表诚心。被舒朗拒绝三连,最后表情可惜的带着侍女嬷嬷们脚步欢快的离开。 舒朗目送他娘走远,躺房顶上百无聊赖吹着小风看白云从头顶飘过,愉悦的吹了几声口哨,表达他对目前生活的满意。 小丫鬟梨满对此忧心忡忡,咬咬牙顺着梯子小心翼翼爬上屋,望向下面小了几圈儿的人影,紧张的挪到舒朗旁边坐下,握紧他袖摆试探道: “主子,咱们真不跟夫人回府吗?” 舒朗闭着眼睛问:“府里有山上好吗?” 梨满想都不想道:“府里自然好啊,又舒服又方便,缺什么知会一声管家很快便有人送咱院儿里。这里要啥没啥,府里姐妹想来伺候您,院子还小的住不开!” 舒朗偏头看了小丫鬟一眼,心说那是对你个小丫头而言,对我来说还真不一定呢: “可府里要我日日在佛堂跪经,一年里得茹素半年,好辛苦。还不如在山上来的快活呢,最起码在这儿我不用日日跪的浑身都疼!” 梨满紧了紧手中的袖摆,不认可的摇头: “主子,我听姜嬷嬷说过,您小时候生了场大病,病愈后大家都说您傻了,唯有夫人不死心,求到持灯国师跟前,国师看过后说您三魂丢了一魂,那魂名‘胎光’。 因此为您取‘守光’为乳名,让家里人一直叫着,果然那之后您便慢慢转好。因此家里才建了佛堂,叫您日日去跪经,都是为了您好呢。” 虽然现在还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说主子是傻的,但梨满坚定的认为那是他们没见过真正的傻子长啥样,少爷可一点儿不傻,聪明着呢! 梨满这般想,面上便带出几分。 舒朗神色复杂的看了梨满一眼,快速转过头不忍直视。真的,这丫鬟没救了,能觉得荣舒朗聪明的人,那脑子构造得是啥成分啊! 4、我点评你 虽这些人在外人眼里是去拱火的,但在以往的荣舒朗心里,他们应该被定义为至交好友。 此刻舒朗还不知晓一大波至交好友正要给他来送温暖。 要知道,也只能感慨一句,玩火嘛,可不就是送温暖,真正物理意义上的送温暖。 他正带着梨满行偷偷摸摸之事。 两人一大早爬起来观察敌情,再三确保住在隔壁的住持真的出门后,舒朗才像是脱缰的野狗一般冲到柴房,嚣张的指使小厮: “抹脖子,拔毛,特意叫准备的桃木柴和小葱呢?少爷要的嘉兴黄酒藏哪儿了?对了,最重要的香料包谁下山去配的,快拿来我瞅瞅!这个可是烤鸡的灵魂,不容出差错!” 舒朗只要一想到烤鸡的美味,就激动的直搓手! 算上上辈子身体极其衰弱的那三年,以及这辈子醒来就一直吃素的几个月,他已经这~么~长~时间没吃过心爱的烤鸡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认真告诫院里所有人: “动作都快点儿,要赶在住持回来前毁尸灭证,若是让住持闻到一丝味道,少爷我就把你们扔出去顶罪!” 说来也是奇了,原本寺里僧人住的地方和香客们应是分开的,可巧就巧在舒朗上山那日刚好遇到讲经归来的住持,于是被住持以“有缘”为由,邀请舒朗搬进他隔壁空着的一间院子。 嗯,经过几日观察,舒朗发现住持另一个隔壁空着的院子,应该是那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之住所。 这种放在外面能叫人嫉妒红眼的消息,在舒朗这儿皆成了阻挡他光明正大偷鸡吃的障碍,只能说吾之蜜饯,彼之□□。 唯有感慨一句住持对千佛寺的掌控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他老人家一句“阿弥陀佛”,不想叫外人知晓的消息,那对方挖空了脑壳儿也打听不出来。 这便为舒朗省去了很多麻烦,可舒朗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性子,安于现状的很,丝毫不好奇住持如此做的用意。还很有哲理的安慰自己:“好奇害死猫!” 院子里逐渐传来舒朗记忆中久远又熟悉的香味,让他再也没法儿自欺欺人的想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只一心蹲在火堆边上,咽着口水等待香喷喷烤鸡出炉的一刻! 与此同时,院外的“客人们”也粉墨登场。 领头人徐仲秋,乃礼部侍郎外侄,荣舒朗的狐朋狗友之一,京城纨绔界的中流砥柱,五公主众多爱慕者之一,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常在,经常撺掇荣舒朗做一些匪夷所思之事供他们取乐。 几人打着关心友人的旗号上山,一路阵仗极大,闹的山上山下不少人都知晓了他们的去处。 彼时舒朗正守在火堆旁咽口水,分心催促梨满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去隔壁院里薅一把甘草抹上,就开小黄花的那个!” “再刷一层油,要不然太柴,对对,油稍微多一点才好吃!” “本少爷从大厨房特意偷回来的茱萸呢?快!此时抹上时机正好!” 舒朗愉悦又期待的声音远远的传进几人耳中,几人彼此对视,眼里神色莫名。 走近了隔着敞开的院门,烤鸡更是因着梨满的一系列操作使得香味四溢开来,叫本就因爬山而饥肠辘辘的几人不自觉咽口水,就连原本还不觉饥饿之人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 几人对视一眼,笑了。 徐仲秋打头迈步进院,张张嘴还没出声,视线恰巧和听到动静转头的舒朗对上。 数日不见,对一方来说不过在家关几日禁闭的功夫,对另一方而言却是跨越生死,然此时心思各异的双方谁都没主动开口。 徐仲秋不开口,舒朗更是没工夫搭理突然冒出来打扰他吃鸡的不相关之人,瞅了一眼见是不重要之人,便不客气的扭头,背对他们将香喷喷烤鸡分盘。 徐仲秋等人不配耽搁他食用美味的烤鸡!吸溜,这味道可真香啊!对已经素了两辈子的舒朗来说拥有让他无法抵抗的诱/惑/力! 梨满有样学样,转身时不太明显的朝徐仲秋哼了一声,用屁股对着来人。 这人最坏了,以前明明很多事都是他出的坏主意,可最后被人嘲笑的却只有自家主子,简直讨厌死了! 徐仲秋见状也不恼,轻笑一声,撩起衣摆行至舒朗对面,指着舒朗手中油汪汪的烤鸡十分爽朗道: “我说荣二郎,兄弟们辛辛苦苦专程上山来瞧你,你连一口吃食都不肯分,还用后脑勺对着大家伙儿,这是个什么理儿,我可记得最近咱兄弟没人得罪你荣二公子!” 那些本还有其他小心思之人,在咕噜噜响的肚子作伴下也将十个八个的心眼儿抛在一边,盯着舒朗的烤鸡不放: “是极是极,咱们可是听闻了宫里传出的旨意,忧心你难过,专程上山为你解忧的。二郎你这是个什么待客之道,这样兄弟们可是要伤心的!” 有人十分爽朗,快人快语道:“听说你这儿有宫里特意赏给你家老祖宗的好茶,相信我,那东西用来佐烤鸡最是美味不过!” 梨满听的一个劲儿撇嘴,把手里的鸡腿当挑事的徐仲秋,咬的咯吱作响。 咬死这个坏蛋! 耳朵灵敏的舒朗被这声音搞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才把注意力好不容易从连接前世今生的第一只鸡翅上移开,分给徐仲秋两分,顶着油汪汪的嘴巴,一脸真诚发问: “所以你是来专程带人来我这儿讨饭的吗?” 就差明晃晃骂:你们是来要饭的叫花子吗? 舒朗的话让徐仲秋一愣,随即他很快回神指着舒朗脑门儿对身后几人高声调侃道: “瞧见没?不愧是荣二郎,恼咱们姗姗来迟,偏说的这般曲折,倒打一耙理直气壮的劲儿太对我脾性了!” 话说的洒脱,可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没逃过舒朗的眼睛。 舒朗心说,这就很不应该了,作为一个纨绔,他几次三番拂了对方面子,对方最应该做的是恼羞成怒,而不是探究什么。可见对方做纨绔也不是最真诚的纨绔。 哎,这京城想要个纯粹的人,千难万难呢! 舒朗心里不无感慨的想。 就见徐仲秋怪模怪样起身对他拱手,挤眉弄眼道: “是为兄错了,二郎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舒朗心下点评:毫无表演痕迹,绝对的实力派。 徐仲秋说罢复又坐在舒朗对面,满面含笑,像看着自家不懂事撒娇求他关注的小孩子一样,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的解释道: “实非为兄不愿早早来陪你,实乃你受伤之事吓坏了大家,当时在场所有人都被家里禁了足。 后来我打听到消息说你母亲受国师点拨,送你来此修养,便连夜收拾包袱欲上山瞧瞧你是否安康。谁知家里听说国师那段时日在此清修,恐我鲁莽惹怒国师,竟派人半路将我打晕了抬回去。” 舒朗心下点评: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是将演技融入生活的体验派! 徐仲秋洒脱的一摊手,语气还有几分委屈:“这不,咱们前脚听说国师下山了,后脚便眼巴巴赶过来呢!” 其余人连连点头,有人出声提醒:“荣二,为了不叫你白白冤枉一遭徐大哥,就用你这只烤鸡以作赔偿吧!” 说着就要动手来抓。 舒朗心下点评:动作浮夸做作,流于表面,目的暴露而不自知,加之和徐仲秋这个实力派同框,两者相差不是一星半点儿! 他还在想有的没的,梨满却早已气的面色涨红,又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反驳,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怎的每回只要这徐仲秋一开口,不管什么情况都成了自家主子的错呢? 分明因这几人受伤坠马,最后差点儿没命的是自家主子! 5、我请你抄 梨满恨不能将手里的鸡骨头全部砸这群人脸上! 舒朗及时制止她这个危险念头,小丫鬟要真在这儿对这些公子哥儿动手,他连出手保人都没正当理由,顺手将嗦的光溜溜的鸡架塞她手里,认真叮嘱道: “去挖个坑小心埋了,记得埋深一点,远一点,千万别让隔壁住持发现,他可有狗鼻子,一闻咱就露馅儿了,懂吗?” 梨满不愿这会儿离开,免得主子在没人看着之时,又被这群人给忽悠了,于是磨磨蹭蹭拿个小铲子,就蹲在西墙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挖坑,视线愤愤,不时在众人身上扫过。 谁都不会去和一个小丫头计较,也不把她的不满当回事,以免显得自个儿没品又掉价。 只把她当个乐子瞧的同时,还能嘲笑舒朗连个小丫鬟都管不住:“二郎你脾性太好了些,都要被下人骑头顶撒野了!” 舒朗不甚在意的摆手,很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没办法,当亲妹子一般惯出来的!” 众人又乐了。 这回笑的是荣二郎这人没规矩,竟被一个黄毛丫头给糊弄住。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谁会真心把下人当妹妹待?若长此以往,助长此风气,让下人都有了可以翻身做主子的错觉,岂不是自讨苦吃? 但这话他们不会明说,只几声意味不明的笑,几个含糊不清的眼神,就彼此心知肚明了。 待众人笑够了,徐仲秋敲敲桌面,玩笑般旧话重提:“二郎,你还没说冤枉了为兄要如何补偿呢!” 放往常,别人开口和舒朗要什么补偿,舒朗权不往心里去,可徐仲秋开口,即便是玩笑,舒朗也会当真。为了赔罪,势必又是好些贵重物品凭白送出去。 可百试百灵的招儿在今天折戟了。 舒朗在小厮伺候下净了手,又用轻薄的帕子细细擦干,一举一动赏心悦目,不愧荣夫人多年的精心教导,只不过说出的话就没这么好听了: “谁说我冤枉你了?既然你一定要个说法,那我给你两个选择好了。第一,好好跟我赔礼道歉,我满意的话便原谅你所犯知错。第二,我直接送你去见官,咱们刑部大堂上见!” 他算是发现了,这些人就是打不死的蟑螂,是茅厕里的蛆虫,打发了一回还有一回,生生不息,咬不死人但能烦死人,简直是他咸鱼路上的巨大阻碍。 原本以为不主动搭理,这些人觉出没意思,便自动将他排除出纨绔圈子,以后都不带他玩儿了,双方一拍两散,各得其乐。谁料他们竟还想从他身上薅羊毛! 他舒朗的羊毛是那么好薅的吗? 徐仲秋只不过是第一波,后面不知还有多少双手等着从他身上薅庆城伯府的羊毛呢,薅羊毛也便罢了,关键还打扰他躺平。 他决定杀鸡儆猴,让后面想来占便宜的都心里掂量掂量,顺便为自己的咸鱼日子铺一条通天大道! 舒朗话毕,饶是徐仲秋也维持不住他云淡风轻的表情,收起面上调侃之色,眼神危险的打量舒朗,气氛一时陷入沉寂。 其余几人作为徐仲秋的小弟,眼见大哥受辱,哪儿还能坐得住,主动上前为徐仲秋张目: “我说荣二,没由没头的,你说的都是什么屁话?还不快给徐兄道歉!” “大家伙儿看在你年纪小又受了伤的份儿上,对你百般忍让,你可别蹬鼻子上脸,真觉自个儿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让徐兄给你道歉?他做错了什么要给你道歉?你可别说是徐兄关心你是错,所以要道歉?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拍着胸口扪心自问,你配吗?” “还想把徐兄送官?虽然你父兄在朝比徐家长辈得圣人重用,但官府也不是你家开的,更不由你说了算,上官更不会因你这点小心思就将徐兄如何!” “若不是徐兄让人一直注意着山上的情况,又在今儿一大早使人通知我们,我们能如此及时出现在你跟前?” “若不是徐兄耐心劝我们上山来陪你,你当谁稀的来这地方?真把自个人当个玩意儿了?” “徐兄咱们走!依小弟看,荣二这种人活该得不到五殿下一丝半分的青眼,活该没朋友!咱们担心他想不通出意外,简直浪费感情!” “我看啊天底下没有比他更没心没肺的东西了,人家缩头乌龟当的舒服着呢,哪儿用咱们费心!” 你一言我一语,算是将一路上的怨气发泄了个痛快,他们这段日子在家没少因荣舒朗受伤一事被家里责难。往常都是要好话哄着,好言骗着,荣舒朗才能为他们所用,今儿可算是将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先骂痛快了,只要荣舒朗还惦记五公主一日,就不怕他回头不求上门! 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舒朗任几人自有发挥,谁都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直到此时,帕子随手扔在地上,被他重重碾了一脚,才状似天真的问: “徐兄也这般认为?” 徐仲秋扯出一个艰涩的笑,面色微微发白,像是被舒朗伤透了心还要强打精神安慰他的样子道: “大家是对我关心则乱,有些口不择言,却没有坏心思,二郎你别往心里去。 他们待我之心,正如我待你之心,你将心比心,自能理解。虽不知为兄哪里被你误解了,但为兄还是要说,不管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怀,但本意一定是为你好,这点你是明白的,对吗?” 只字不问舒朗那般放狠话的原因,别人是抓不住重点,徐仲秋是刻意模糊重点,故意转移注意力。 舒朗挥挥手,拨开站在他前头的人,不耐道: “让让,挡着我晒太阳了!” 压根儿就不接话茬儿,让徐仲秋有种重拳出击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舒朗这才在几人愤怒的神情下,颇为可惜道:“既然如此,那咱们直接刑部大堂见吧。” 若说几人之前斥责舒朗,还有几分借题发挥的意思,眼下见他油盐不进,彻底恼了。 “你把话说清楚,徐兄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之事,叫你几次三番出言侮辱?若说不出个道道来,今儿咱们没完!” 舒朗视线对上恨不得冲上来咬他的几人,用怜爱智障的眼神怜爱他们: “咱们都是纨绔,彼此是啥玩意儿心里都清楚,该不会真有人认为他徐仲秋真是个行事磊落无私的君子吧?” 几人觉得受到了深深的冒犯,但又无法反驳,就很烦。 舒朗见状不屑的哼了一声: “知道咱们这么多害群之马,为啥就他徐仲秋在我坠马受伤一事上显得特别仁义,特别关注我的一举一动吗?他平时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 也不用几人回答,舒朗替他们把答案用白底黑字加粗挂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因为他心虚,因为他害怕!” 不给所有人反应机会,舒朗又道: “他关注的是我吗?不,是他的小命和前途!我虽是个纨绔,但我父是庆城伯,母亲乃户部侍郎嫡女,亲兄长在圣上跟前当差,前途无量。 而他徐仲秋不过礼部侍郎外侄,你们觉得他徐仲秋是精神领袖,是聪慧又仗义的大丈夫,是你们大哥又如何? 事实上在长辈们看来,他就是一个只能混迹在纨绔堆里找存在感的废物,在身份上我就是比他金贵一万倍!” 几人被舒朗不打招呼便直接人身攻击伤害自尊的做法惊呆了,口不择言道: “你放屁!休得顾左右而言他,扯开话题,这和你欺辱徐兄有何关系!” 舒朗视线盯着说话之人,显得十分好脾气道: “那我问你,我说是不是事实?” 那人被舒朗看的恼羞成怒:“是又如何?咱们兄弟相交看的是志趣相投,又不看身家背景!难道你背景深厚就能肆意侮辱徐兄了吗?” 6、我告黑状 舒朗于是用更加怜惜傻瓜的眼神看向此人: “还没完全傻到家嘛,连你都明白我的金贵之处,想来你的徐兄肯定更明白吧?当时比赛中他为了获胜故意害我坠马,以致我当场昏迷,你说他心里害不害怕? 可不就要借着关怀忧心我的由头,四处打探我的生死状态。可惜从我醒来到今日,先有我家里守得严外人接触不到我,后有山上持灯国师坐镇徐仲秋不敢胡来。 有些人可不要在国师离开后的第一时间赶来亲自确定我会不会将他供出去嘛!” 最后一句话说的尤其抑扬顿挫,阴阳怪气,叫不相关的陌生人听了也能莫名生起想动手揍他的念头。 可对他的指控,其余人压根儿不信,唯徐仲秋眼神惊疑不定,可惜他能沉得住气,这点变化只和他四目相对的舒朗瞧了个清楚。 徐仲秋一副十分受伤的表情,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仿若毫不畏惧心虚的和舒朗眼神相对,再开口语气多了几分暗哑: “二郎你怎会如此想?是谁在你跟前说了什么来离间咱们兄弟的感情!用心简直狠毒!” 他很淡定,因为自信当初并未留下把柄。 进而推测荣舒朗手里并无实证,这般说定是被人撺掇了什么。毕竟当时人多眼杂,被谁瞧见一丝半点也不无可能。因此认定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将此危机消弭于无形。 可舒朗不愿与这种人多做纠缠,斜睨对方一眼,决定单方面结束这场无谓的争吵: “我可以很直接的告诉你,你推我下马那一瞬间,我潜意识里为求自保伸出手想抓住点儿什么,可惜只抓住了你腰间的一枚蟠桃盘扣。 之后人仰马翻,闹哄哄的你或许没注意到这点,而我被抬回家后,下人不敢随意处置,便将之好生收了起来。 你是个很细心之人,回去发现盘扣不见了又不知丢在何处,应该有过怀疑。可又见我这边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便带了几分侥幸,觉得不一定是被我拽走了对吧?” 那盘扣复杂又特殊,用料极其考究,整个京城就徐母一人会做,往年做过一些送人情的,但用在儿子徐仲秋身上的格外不同,远看是蟠桃,近看却能发现小小一盘扣里竟然藏了个“秋”字,简直巧夺天工。 这在京城无人不知,只要舒朗拿出来势必会让徐仲秋毫无狡辩之力,他们双方都明白这一点。 舒朗学着徐仲秋以前拍他头的动作,一巴掌拍在徐仲秋脑门儿上,动作不重,声音很响,叫在场人有种振聋发聩之感,他语气带上几分残忍的愉悦: “本来我最近在这里住的很舒服,没空找你不自在。可你非要给我添堵,还带着这么些蠢蛋让我不开心,我只能让你也体会一下我现在的心情啦!” 徐仲秋面色惨白,其余人惊疑不定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 有人磕磕巴巴问:“仲,仲秋兄,荣二说的是真的吗?” 他们这些人虽不学无术,经常欺压平头百姓,说到底都是欺软怕硬!平日荣二脑子不好使,经常被他们使唤,但也仅限于让荣二出出洋相,从他身上骗些金银财物,万万没想着去要荣二的命啊! 就跟之前荣二说的那般,虽然荣二他傻,□□家人又不傻,他的身份是他们这群人里最金贵的一个,谁没事去给家里惹这么大一麻烦啊! 徐仲秋不说话,面上露出忍辱负重,惭愧不安,欲言又止,抱歉,还有后悔等种种情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旁人便自动为他脑补了无数正当理由: “是不是常卿那王八蛋威胁你那么做的?那混蛋仗着有个在宫里做娘娘的姐姐,嚣张的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经常在外诋毁徐兄你的人品!” 这话仿佛给了其他人灵感,他们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说,语气越来越坚定,仿佛所说既亲眼所见的事实一般: “二郎,你知道常卿向来爱打压徐兄,又和你很不对付,一定是他逼徐兄暗中对你下手,借此搅乱马球比赛的浑水,然后趁机拿到彩头讨好五公主,正好一举三得,好不要脸!” “对!这事要怪就怪常卿那王八蛋!徐兄也是受害者啊!” 三言两语间,徐仲秋刻意暗害舒朗的罪责,就被他们轻飘飘带过,还给加害者安上了一个受害者的可怜名头,可谓是颠倒黑白的典范。 几人轻而易举被自己的脑补说服了后,又将矛头指向舒朗,指责他: “没错,徐兄也没有对你下死手啊!受点伤而已,你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嘛,说明他当时下手心里有数呢,你就别斤斤计较了!” 舒朗:“……” 这下舒朗再也拿不出看智障的眼神看待他们了,这些人不是傻,只是单纯的坏,压根儿就没有基本的是非观,强大的背景加上随心所欲的生活,早把他们养废了。 此时舒朗心里就一句话:没救了,拉出去埋了把! 他都被气笑了: “好一出道德绑架!他徐仲秋谋杀,我手里有切实的证据!你们说徐仲秋被常卿威胁,证据呢?总不能说证据藏在你们脑子里吧?这话拿刑部大堂上没人信啊!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真被常卿威胁,也抹除不了他暗害我的事实,就凭我现在还活着,便要对杀人凶手大方原谅?” 舒朗缓缓从腰间抽出装饰用的匕首,朝距离最近之人腰间比划: “来来,我现在捅你几刀,保证不弄死你,然后我说我是被人威胁的,证据就藏我脑子里,我也是受害者,你就得大方原谅我,这事儿你干吗?傻逼!” 那人以前只知舒朗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儿,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天马行空,不按常理出牌,着实吓了一跳,立马后退几步,躲在徐仲秋身后不敢冒头。 舒朗不屑冷哼,对这种无耻之人,便要用同样无耻的手段让对方见识到社会的毒打! 手里把玩着匕首,环视一圈儿,轻嗤道: “说什么他下手有分寸,我可去你娘的分寸吧!我躺床上那七天,太医几次让我爹娘给我准备后事,这就是你们说的分寸? 哈,那这分寸我荣二可享受不起,谁想享受现在直接告诉我,不用徐仲秋动手,我立马就能帮你圆梦,保证让你心想事成,说躺七天就不躺八天,谁要体验一下?” 几人不敢接这话茬,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舒朗就是如此混不吝一人,他们深刻的知晓,只要有人应一声,舒朗就敢在那人身上捅一刀,这事儿他真能干出来! 只敢在心里埋怨舒朗不近人情,大家一起玩了七八年的兄弟,穿过同一条裤子,闯祸无数大祸,丁点大的事便追着不放,闹的如此难看,最后不过让外人笑话一场罢了。 舒朗从他们躲闪的眼神便将几人心思猜的七七八八,可他不是他们爹娘,没义务免费教他们做人,只用匕首指着这些打扰他平静生活的障碍反问: “这种程度的道德绑架,都是小爷我混迹市井玩儿剩下的,今日班门弄斧用在小爷身上,谁给你们的自信小爷我会屈从?” 要知道这些纨绔玩儿道德绑架的时候,他可是被忽悠着冲锋陷阵的那个! 见几人还想说什么,舒朗觉得没意思极了,大声招呼蹲在墙角激动的咬手,依旧不时从嘴角泄露出可疑咯咯声的丫头: “梨满,梨满!让人下山去报官,小爷我要送这群傻逼去牢里享受来自受害者的铁拳!” 梨满终于从“主子竟然没被这几人忽悠住,他果然很聪明”的错觉里醒过来,一溜烟儿跑了。 几人见舒朗动真格儿的,这才知道害怕,当下也顾不得之前说过什么鬼话,围着舒朗劝: “二郎,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有话好好说,有事私下解决,我看就让仲秋置办一桌酒席给你赔礼道歉,千万别闹到长辈跟前去,伤了长辈们的交情谁都不好过!” “对的对的,仲秋做了这种糊涂事,即便有天大的苦衷也欠你一句抱歉,咱们找时间在山下摆桌酒,听听仲秋的苦衷,你再狠狠训斥他几句,这事儿就过去了好不好?” 不过显然他们维护徐仲秋已经成了本能,这时候还不忘给徐仲秋开脱,简直把他当傻子哄呢。 舒朗被缠的很不耐烦,他已经听到隔壁院子住持回来的动静,以及住持生气质问是谁糟/蹋了他的花草的声音。 可千万不能让这群人说漏嘴了! 于是挎着张脸挥手赶人:“诸位,有什么苦衷咱们刑部大堂上再听,我劝诸位还是快回家想想有哪条关系能叫你们徐兄免于牢狱之灾吧。小爷今儿没心情陪你们瞎扯淡,慢走不送!” 亲眼盯着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舒朗这才一脸无辜的,在路过住持门口时,扯着嗓子好心告诉他: “大师,我亲眼瞧见是方才离开那几人动手扯坏了您的花草!他们和我有旧怨,我和他们争辩了几句,他们心里不痛快,便拿您的花草撒气呢!” 说话时握拳愤慨的表达他与住持同仇敌忾的态度:“太坏了这些人!” 7、我有客人 住持仿若不知舒朗在瞎扯淡,用那种能宽恕包容一切的眼神望着他,听舒朗添油加醋的告完状,念了一声佛号,慈和道: “多谢施主告知,若施主能换件衣裳出来,老衲或许便能说服自己相信施主所言了。” 说着闭上双眼,鼻尖微动,嘴里缓慢又坚定的吐出一串儿叫舒朗无言的话: “甘草、丁香、肉桂、草果、肉豆蔻、沙仁、、陈皮、□□、小茴香、干姜、毕拔、胡椒、木香、大茴香、香叶、桂花,虽然精盐闻不到,但想来能烤出如此香味扑鼻之食物,必少不了这味佐料吧。” 好家伙,舒朗直接一个好家伙。 这是把他烤鸡的祖传秘方都给闻出来了啊! 缺的也只是一个配比问题,这玩意儿要是有心,用穷举法迟早都能弄明白。 看来之前跟梨满吐槽住持有狗鼻子,终究是狗鼻子高攀了! 住持睁开眼看向舒朗的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悲天悯人,被这种眼神长久注视,叫人生不出任何罪恶的念头,甚至恨不能当场剃度出家随住持一道儿去侍奉佛祖。 舒朗两辈子除了祈求健康而得健康外,没其他夙愿,所以并未觉得有什么,可身边的梨满恨不能把头埋进胸口,一副羞愤欲死之态,就差当场向住持忏悔自己的罪过了。 在舒朗开口前,早一步红着脸替两人承认了错误:“对不起大师,我们不该贪吃,下次再也不敢了!” 舒朗无奈朝住持行了个佛礼:“唐突了。” 住持温和的指点两人: “寺中并不禁止客人食用荤腥,知味堂每日都为寺中武僧准备肉食,客人可一并去食用。” 舒朗心想那完了,知味堂虽给武僧们提供充足的肉食,以保证他们能完成一系列大量体力训练,可那味道当真一言难尽,据说是为了防止僧人们贪图口腹之欲。 还是算了吧,他馋的是独家秘制香喷喷的食物,可丁点儿不馋白水煮出来只放了盐的肉。 舒朗觉得这住持在逗他玩儿,可对方面上的表情太过庄严正经,和大雄宝殿里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佛陀一般无二,饶是舒朗也看不出问题。 只能说是一种奇怪的直觉吧。 住持显然是个非常会聊天的对象,奇怪的情绪还没在舒朗心中酝酿起来,他便主动岔开话题。 “老衲观施主面色红润,较之往日有了极大改变,不介意老衲为你诊脉吧?” 这有啥好介意的?就凭大和尚方才那一手,便能确定他是个杏林高手,医术绝对没话说。 两人坐于住持院中,周身是让人心神宁静的药草气息,住持三指搭在舒朗手腕上,闭眼细细思索。 梨满站在旁边紧张的握住帕子,一双圆溜溜大眼睛牢牢盯着住持手指,若是视线能化为实质,或许住持指尖早该着火了。 舒朗内心平静无波,这么说吧,只要是个正常人,身体都比他上辈子好了几十甚至几百倍,他如今的感觉好极了,小病小痛小虚弱,在他这儿简直不算事儿。 很多时候舒朗都觉得,这世上没人明白,没人理解他有多热爱现在的健康身体带来的感觉。 一切都是新鲜的,轻盈的。 即便是寻常空气,上辈子多吸几口都会要了他的命,他永远只能轻缓的,情绪没有起伏的,频率几乎完全一致的呼吸,日复一日。 哪有如今这般想做什么就能做来的快活! 何况自如行走,乃至上蹿下跳,对上辈子的他来说是梦里都不敢有的奢望。 “施主身体已无大碍,夜里偶有惊悸失眠之状,并不打紧”,住持收回诊脉的手,转身从禅房内寻来一小盒子,打开递到舒朗面前。 “此佛牌乃老衲师弟亲手所刻,于佛前受过一段时日香火,若不嫌弃,施主日日随身佩戴,症状或有缓解。” 舒朗拿起佛牌细细打量,只见这佛牌造型古朴大气,周围一圈祥云纹仿似带着仙气儿似的,叫人爱不释手,不说功效,单论艺术价值,想来也很不菲。 细细闻来,一股若有似无檀香夹杂着药草香气,和这院子的气息同出一脉,辨别下来,都是助眠的好物。便当着住持的面将佛牌挂在了脖子上。 住持不愧是京中百姓敬重的活佛,这份儿心肠确实叫人很难不感动。 舒朗感动的戴着可能具有神奇作用的佛牌,准备补个踏实的下午觉,结果刚躺床上,床帐里就冒出一毛茸茸脑袋,那脑袋在床帐里进进出出,欲言又止。 舒朗被瞧的没脾气,闭上眼假装安详的问:“梨满,有什么话能等你主子睡醒了再说吗?” 那颗脑袋连连晃动,情景很有几分诡异。 “不能不能,主子您何时有了夜里惊悸失眠之症,夜间守夜之人竟无一人知晓,若不是方才住持说破了,您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梨满这小丫头五岁来舒朗身边伺候,彼时舒朗不过九岁,两人一起磕磕绊绊长大,至今梨满十二,舒朗十六,两人情谊非比寻常,梨满真心实意将舒朗当成能依靠的家人,因此见舒朗生病瞒着她便格外难过担忧。 再开口时已经带上了几分哽咽:“主子您不知道您上次生病有多吓人,我再也不想瞧见您生病了!” 想了下又强调一句:“夫人也不想!” 舒朗见梨满快急哭了,翻起身随手扯了床帐胡乱在她脸上抹了一通,在梨满气急败坏的尖叫声中,如愿将人轰出房间。 房门关上前,没好气叮嘱梨满: “你主子糟了那么大罪,留下点儿后遗症有啥大惊小怪的?没听住持说不是大问题,很快就能好吗?嚷嚷啥,太没见识!” 回头躺床上盯着帐顶时,才觉无语。 舒朗认定他这毛病纯粹就是高兴的,夜里做梦都不敢相信他能拥有如此轻盈健康的身体,能毫无阻碍的享受眼下的每一天,这感觉太过陌生,太过新鲜,以至夜里每每要醒来确认一番。 这不最近越来越有真实感,越来越习惯健康,毛病不就慢慢好转了嘛!刚开始那会儿一夜醒七八次,次次心悸难当。最近夜里只醒一两次而已,多好的转变! 哎,这就是幸福的代价吧,他愿意! 舒朗觉得他很幸福,京城里有人因他彻底不幸福了。 梨满让人将那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告知荣夫人,荣夫人听罢勃然大怒,对差点儿使她失去小儿子的罪魁祸首徐仲秋恼恨不已。 她有无数办法叫徐仲秋悔不当初,可最终还是决定依照小儿子的意思,一纸诉状将徐仲秋告到了衙门。 衙门主官接了状纸后,脑袋现场大了一圈儿。 因涉案当事人在京城皆是响当当的人物,荣徐两家又都家世显赫,这个案子打从过了明路,便被人传的沸沸扬扬。 但舒朗没想到,给他送来这个消息之人竟是常卿。 就是那个徐仲秋口中假仁假义,仗着姐姐在宫中做娘娘,便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经常无故斥责他们的常卿! 8、我发财了 说实话,常卿是个极有原则之人,行事与时下人追逐利益的做法背道而驰,以至不少人背地里偷偷唤他“小古板”。 绝不是徐仲秋口中“嚣张跋扈之辈”,这样的人肯定看不惯徐仲秋他们整日招猫逗狗,欺辱百姓,碰见了势必要劝告一番,舒朗作为纨绔中的一份子,自然也没少被他当面劝诫。 若是常卿成日只针对荣舒朗等人,那还会有人说他是“欺软怕硬的伪君子”,可此人年纪轻轻就职于翰林院,从上官同僚到皇帝后妃,只要不合礼法之处,哪怕是他亲爹,也被他上折子喷了个遍。 关键他说话丁点儿不婉转,直言直语,瞬间便刺痛对方心里的隐伤,叫人一口老血上涌,含在嘴里都不敢直接喷出来。 以免事后他又极有原则的拎一包点心上门探病并致歉,说什么“一码归一码”,那才是真膈应人呢。 好涵养如当今右相,也对此人避之不及,除了公务上的交流,私下里能不见便不见,何况荣舒朗他们这样的市井纨绔,对他更是没好话。 在舒朗他们的小团伙儿里,常卿此人“简直是生来专克我们的”! 总而言之,此前十六年人生中,荣舒朗和常卿毫无交情可言。 倒是他大哥荣舒堂,据说和常卿私交不错。两个荣舒朗不喜之人凑在一起,对荣舒朗而言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曾经有段时间他对两人的厌烦到了不能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地步。 因此听说常卿来访时,舒朗确有几分不解。 不过该说常卿不愧他直愣愣的名声,见了面连寒暄都没,便直入主题,为舒朗解了惑。 “自听闻你将徐仲秋状告到衙门后,我便一直想亲自来瞧瞧。”常卿双眸明亮而有神,里面仿佛藏着一簇永远都无法熄灭的火苗,盯着人说话时,能第一时间让人感受到里面传达的真诚。 哪里是什么食古不化的小古板啊! 右手接过茶盏时,舒朗清楚的瞧见他握笔的三根手指上厚厚的老茧,心想这是个内心非常坚定之人。 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就听对方毫不委婉道: “那日比赛我和你是对手,正好瞧见徐仲秋暗中对你下毒手的一幕,等升堂时我会出面为你作证。” 舒朗猛地抬头看过去,很是不可思议的直视他。 “若没有我状告徐仲秋这一出呢?” 他太想知道常卿为何会突然冒出来了。原书里可没有这一幕,荣舒朗也只是拖拖拉拉病了几年,作为不重要的配角填充剧情,最后在合适的时候死亡。 常卿很正经的告诉舒朗: “若没有这一出,你伤好了又被徐仲秋哄着玩闹在一处,说明你并不知实情,我站出来指证,只会让你讨厌我的同时,使你与你兄长的关系更加恶化。 每个人的精力都很有限,还有很多非常重要的事情排队等着我去做,我没必要为了一件不会有结果之事,浪费宝贵的时间!” 原来如此! 一切改变的根源,竟在这里。 能看出常卿是个很注重效率之人,他好似真的在赶时间一般,都不给舒朗反应的机会,便一股脑儿将想说的都说了: “我想你手里定是有证据的,你的证据加上我这个证人,虽不能要徐仲秋的命,但也能叫他恶有恶报!” 舒朗心说你可真是太谦虚了,你这个证人可比我拿出一百件证据都来的有效果!只要你往衙门大堂里一站,出口的话便是无人质疑的证据。 要知道全京城背地里骂你古板,骂你死脑筋的多,但从未有人觉得你说过一句假话,即便当今陛下,也多次因你尽说些大实话而恼羞成怒,一度扬言要让你回家去养猪。 这方面来说,常卿他就是品质的代言人。 舒朗朝常卿拱手,“多谢常大哥施以援手!” 常卿还是噎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不必,我帮你一部分是出于道义,一部分是为了你兄长,跟你本人倒是没甚干系。” 舒朗不太确定的询问: “那回头叫我大哥置一桌席面感谢您?” 常卿果然给了舒朗一个赞赏的眼神。 这着实叫人很无语,但常卿显然对他本人这种经常将话题聊死的能力心里没数,自在的将盏中茶水细细品完,干脆利落的起身便要告辞。 舒朗连客气留饭的机会都没抓住。 一个闪神,常卿人就到了院门口。 不愧是时间非常宝贵的男人,这行动力杠杠的! 舒朗还想再送送人家,结果常卿转身摆手:“不必送了,我赶时间!你送我,我还得迁就你的步子,浪费光阴!” 舒朗第一次被人明晃晃的嫌弃,挺没脾气,因为人家说的是事实,他这小身板儿真跟不上这个风一般男子的步伐。 刚弯腰拱手,张嘴想说:“那慢走不送。” 结果才说了个“那”字,常卿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塞他手里。 舒朗眨眨眼,视线和常卿对上,很迷茫。 他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像一个傻瓜,模糊中想起以前徐仲秋背地里说常卿“专门儿来克我的”,莫名有了些感同身受的意思。 常卿可不知他心里都琢磨了什么,很不在意的留下一句“这是上次比赛的彩头,虽然最后我赢了,但看在你迷途知返的份儿上,就当今日上门的伴手礼吧。” 话音落,人已经在几仗外了。 老远还能听见他嘀咕:“常去的那家点心铺子关门了,亏了,亏了!” 亲眼所见,若不是知晓常卿是个正儿八经的文弱书生,舒朗定要怀疑他会水上漂或者凌波微步之类的轻功了。 瞅瞅这鼓鼓囊囊的信封,舒朗都想感叹一句天意不可测。 上次比赛的彩头啊,一个能叫徐仲秋不惜暗害他也想拿到的东西,谁知今日竟以如此方式落到他手里。 即便常卿随随便便给他,可没人会真把这玩意儿只当是一副价值二十个铜板的点心。 回到屋内,舒朗靠在窗前的小榻上惆怅的打开信封,里面十几张盖了官府印的纸张掉出来,不用看都知道是西街那六间店铺的所有契书。 按理来说六间店铺而已,不至于叫半个京城的权贵子弟们下场争夺,还为此差点儿闹出人命。 可奇就奇在,这是西街仅剩的外姓店铺,说他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9、我是傻子 西街原乃京中最普通不过的一条街,街上偶有几家生意半死不活的店铺,附近住的百姓多为下九流,卖力气挣活命钱,着实没甚稀罕的。 自打五年前有人将西街所有店铺暗中盘下来做起了五花八门的生意,店里商品从天南海北,及至周边附属小国,上到奇珍异宝,下至针头线脑,应有尽有,且无一不精美。 一开张迎来送往的便是京中权贵,大有生意兴隆之态,又过一年,外地客商闻风而动,将此处的珍宝带向各地,得无数人喜爱,生意彻底走向全国。 用店铺掌柜毫不谦虚的话讲: “我家店铺集齐百宝,外面找不到的我家店里不一定有,可我家店里没有的,外面一定没有!” 百宝阁的名声也由此传开。 时至今日,西街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早没了过往的穷酸相,原先住在这里的人不知迁往了何处,如今周围居住之人寥寥,无一不是集权势地位财富于一身。 这里早就成了京城著名的商业一条街。 外地人口中富丽堂皇,包罗万象的百宝阁,其实便是西街一整条街。 对这条日进斗金的商街,其背后东家五公主十分满意,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还差中心区域的六间大店铺,这条街才算是完完全全的一整条。 那六间低矮,破旧,生意萧条,连苍蝇都不愿意进去,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占据了最重要的中心区巨大面积的店铺,像个腐朽却不愿改变的老人,明明仿佛风一吹就倒,可他就是挺过了一年又一年,叫人咬牙切齿又毫无办法。 不仅五公主觉得碍眼,便是进这里来的客人们也常觉突兀。 而那六间店铺原本是武胜伯祖上传下来的,当年武胜伯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家不愿意,谁都不敢强迫他出让店铺。 可谁叫武胜伯如今没了呢,老来得子生下的继承人才三岁,这家便瞬间没落了。 一家子寡妇带个小孩关起门过日子,自然没了往日的硬气,那六间店铺显然是保不住了。 这家的老夫人也是个有意思的,给皇后娘娘上书,说她“老不死的一个,想舔着脸将西街店铺献与娘娘,换一个孙子日后进国子监的名额。” 这书表面上是上给皇后娘娘的,实际上便是上给百宝阁背后的五公主和陛下的,他们好意思大喇喇收下吗? 当然不。 于是以皇后娘娘的名义给武胜伯府赏赐金银无数,满足了老夫人的愿望后,皇后又组织京中的青年才俊办一场马球比赛,彩头便是那六间店铺的契书。 这下绝对没人说“皇家贪图臣子私产”了,即便皇家赏赐的金银之物,根本无法与那六间店铺能发挥的真正价值相比,说是九牛一毛也不为过。 但谁让店铺搁武胜伯家里,一直在倒贴钱做买卖呢?这就让人抓住了话柄,少不得拍一通类似于“娘娘仁慈,帮孤儿寡母解决了拖后腿的生意”之类。 只说马球比赛的消息,像是在热油锅里滴了一滴冷水,瞬间在人群中炸的四分五裂。 谁不知道那六间店铺是五公主的一个心病呢? 公主殿下以十岁稚龄辛辛苦苦经营百宝阁,至今不过五年光阴,百宝阁的生意不仅遍布大景朝内,便是周边附属小国也常有大商人往来。 扬我国威,不外如是,公主殿下真乃女中豪杰也! 这样的公主殿下,谁能不倾心?谁忍心叫她失望? 京中所有俊杰们一窝蜂涌上去,都想亲手将这个珍贵的礼物进献给五公主,好叫她免了一桩心事。 再说,哪个心慕于公主的青年,不想在陛下和公主面前展现自己的勇武呢? 眼下机会来了! 于是皇后原本打算举办一场的马球赛,愣是赛了半个月,最终由进入决赛之人再次组成两队决出胜者。 舒朗想着这些,随手将契书置于炕桌上,任由窗外清风拂面,眼眸微眯,食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一下一下,像他被搅乱的心。 “这常卿也不是个老实人啊!” 不得不说,常卿此举非常妙。 以常卿的性子,即便他曾表现出对五公主的倾慕,也做不出拿这个烫手山芋去五公主跟前献媚的举动,何况这山芋上如今还沾了人命官司。 而他此时将辛辛苦苦赢到手的彩头送进舒朗手里,即非常符合他耿直性格的表达了对舒朗重伤一事的弥补,同时众所周知,荣舒朗是五公主的舔狗,这东西最后定会重回五公主手里。 届时陛下和五公主也不会有怨言。 事情虽然会比陛下预想的稍微曲折一些,可最终目的是好的。 舒朗感叹:“皇家人啊,太不坦诚!” 要是武胜伯家的老夫人那会儿一献上去,他们就毫不客气的收了,也顶多背地里被人嘲笑几句。 非要辛辛苦苦绕一大圈子,想名利双收。 “这下傻眼了吧,我可不会继续做舔狗!”舒朗食指压在一张契书上,望着窗外几片树叶随风悠悠落地,发出了命运般的叹息。 “我敢肯定,常卿那混蛋下山,定要不经意间,非常正直的将此事宣之于众,不出两日全京城都该等着瞧我当舔狗的姿势够不够标准了。 这要真的经我手送出去,怕是这辈子都没法儿洗脱给五公主当舔狗的事实。” 舔狗不可怕,可怕的是做五公主的舔狗,有数之不尽的麻烦和危险,那不是舒朗想要的生活。 舒朗手指再次缓慢的,有节奏的轻轻敲动。 这契书势必要回五公主手里的,庆城伯府胳膊再粗,还能粗的过皇帝的大腿不成? 人皇帝想要,且早就将之视为囊中之物,他傻了才无缘无故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来个探囊取物! 舒朗坐起身将契书挨个儿装回信封,交给守在门口不准人进来的梨满保管。 梨满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舒朗:“主子,您不给五殿下送去吗?” 舒朗又没骨头一样躺回榻上,双手撑在脑后,没心没肺的样子道: “送,自然是要送的。” 但不能白送。 他不急,有的是人会急。都知道他傻,傻子嘛,干点儿出人意料的傻事,谁还能跟一个傻子认真计较不成? 梨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自有主张,便喜滋滋的进里间将东西收起来。 期间忍不住为他高兴。重伤一场,总算落了点儿好处,这就是住持大师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主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想着便哼起一曲悠扬的小调儿,蹦蹦跳跳出了屋,捡起地上的鸡毛毽子变着花样儿灵活的踢起来。 在这安眠的小曲儿中,舒朗眼皮缓缓合上,进入梦中。 10、我让着你 寺中日子过的清净,猛然回首,叫舒朗有了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之感,他这头将将准备出门去扩展一下后山的新地图,便有小厮来报,说家里人叫他回去一趟。 至于回去的理由也很正当,徐仲秋一案明儿一大早便要过堂,他作为当事人之一,必须在场。 舒朗听小厮如此说,心下稍生出几分惭愧,自打将此事扔给他娘,便再未过问一句,属实有些懒散过头。 他的惭愧梨满丝毫察觉不出,快快乐乐的招呼几个下人收拾行李,要陪少爷一起回府! 舒朗见她一刻钟便收拾出好几个鼓囊囊的包裹,无奈的很,提醒她: “不过回去住一晚罢了,明日案子结了便要回来。你们随我回府瞧瞧家人,没必要的行李就不带了吧!” 梨满不满的瞥了主子一眼,这她还能不知道吗?她家主子生来就没操过这份儿心,她带的是什么没必要的东西吗?里面可全都是寺中大师亲手抄的经书,还有她亲自求来的平安符! 要给夫人身边的姜嬷嬷送,给大公子身边的何柱管事送,府里的小主子们也要有所表示,留守在常乐院的姐妹们必不能少,杂七杂八可不就一大堆嘛! 但梨满懒得解释,这本是她分内之事,有她梨满在,主子一辈子都不必为这等小事操劳! 舒朗瞧她像个小管家婆一样跑前跑后,且快乐着呢,便由着她去,放前世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呢。 梨满可不知她自认为的威风凛凛八面玲珑形象,在她主子眼里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一回府里就忙前忙后,张罗人伺候主子舒舒服服的沐浴更衣用饭,给各方送礼打点,联络感情。 见主子吃的差不多了,又叫人去老夫人的椿龄堂和荣夫人那里通禀一声,说主子过会儿去请安。 凡是做的井井有条,有理有据。 舒朗看的颇有几分惊讶。 万没想这傻头傻脑的憨丫头,竟从小学了一手管家理事的好本领,放山上没她施展的余地,才显得过分傻了些。 走在去椿龄堂的路上,舒朗才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打量伯府的内院环境。之前醒过来就一直躺床上,能下床了也被几十双眼睛盯着出不了常乐院。 等终于能出院子时,他直接带人去了千佛寺,所以别说京城他很陌生,便是这伯府,也只存在于原先荣舒朗并不清晰的记忆里罢了。 要说荣舒朗这人,脑子里除了清晰明了的装着五公主有关的大事小情外,再没甚正经事了。 舒朗一路上像小时候第一次逛大公园一般,仔仔细细,角角落落瞧了个遍。 楼台亭榭,廊腰缦回,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画栋雕梁,檐牙高啄,高低冥迷,不外如是。 既有北方的古朴大气,又很好的融合了南方的温婉小意,所过之处生机勃勃,是在适宜不过的居住环境了。 该说不愧是舒朗爷爷他们那辈儿人跟随先帝从前朝皇室手中抢来的好东西,前朝积累了数百年的底蕴,全便宜了他们这些只会喊打喊杀的泥腿子的后代。 身边人不知舒朗在想什么,等进了椿龄堂,一个个屏息凝神,低头弯腰,恭谨的不得了。 便是这里伺候的下人,往来行走一个个也是沉默又严肃,像极了寡居多年不出的老太太。 舒朗安静的行至正屋门口,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沉默的拿出一个垫子,规整的至于地上,标准四十五角站在垫子右前方。 舒朗跪在垫子上磕一个头,直起腰身道一句:“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万安。” 刘嬷嬷先以半避姿态替老夫人受了这个礼,又正面朝舒朗蹲身行礼以示告罪,严肃道一句:“万事安,回。” 这说明老夫人此时心情还不错,若她不想搭理人时,基本上就两个字“安,回”,直接把人打发了。 当然这也不是舒朗独有的待遇,便是他爹和他大哥来了,也是无差别对待。 舒朗便起身后退三步,带着人沉默的离开椿龄堂。 直到彻底脱离椿龄堂视线,舒朗才察觉身后跟着的人像活了过来,可见老太太的威力之甚。 等到了他娘这边,舒朗便随性多了,母子两亲亲热热说了好一会儿话,荣夫人这才提点小儿子: “原本你大哥上次休沐便要上山去瞧瞧你过的可如意,给你带的东西收拾了一马车,谁知马车还没出府门,你便派人来说了徐仲秋一事。 你大哥近日忙于奔走各方打点,这才叫案子能如此短时日便开堂审理。” 徐家也不是没名堂的人家,徐仲秋又是他爹的唯一嫡子,礼部侍郎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膝下唯一嫡子身上多一个暗害人命的罪名。 自然要动用关系,多方奔走,以期这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风过无痕,自然消散。 荣舒堂最近便一直在和徐家那边打擂台。 很显然,舒朗能坐在这里,证明徐家这场已然落败。 荣夫人没好气的用手指戳了戳舒朗脑门儿: “你啊,说你傻你是真傻,若不是那姓徐的主动上山挑衅,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娘此事真相了?” 荣夫人至今想想都还心有余悸,恨不能撬开这小子脑壳儿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简直不分轻重! 舒朗忙讨饶,递过去一小碟被他剥的饱满圆润的瓜子仁儿,露出乖乖巧巧的笑: “娘,我那会儿不是没想起来嘛,结果姓徐的一出现我就立马记起来了,依我看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荣夫人被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气的不行,但自己生的,还能给塞回去不成?只能惯着呗!眼前这憨傻憨傻的模样,总比之前魔怔了一般眼里心里只有五公主要好太多了。 所以说,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想他憨又恐他太憨,又忍不住提点一句: “如今京城乃实非之地,为了给五公主选驸马闹了许多事端。待明日事了,直接让你大哥送你回山上,你住那里清清静静挺好。 娘想你了便去瞧你,你需要什么让人知会一声,娘自会叫人给你送上去。” 舒朗乖乖点头,这和他想的不谋而合,原本还愁怎么和他娘说这事儿呢,生怕他娘不放行。眼下他娘先开口倒也省去他费脑子编瞎话的功夫。 荣夫人见他乖巧,心下欢喜,以往这孩子除了闯祸后和她撒娇外,哪有这般可人疼的时候! 便又多说了两句: “回头和你大哥好好说话,你们兄弟两也不知随了谁,一个性子别扭的厉害,另一个认定了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 明明小时候还好好的,这几年实在是……” 性子别扭的是荣舒堂,倔种是荣舒朗。 舒朗见她难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逗她开心。 “娘,我都知道呢,反正除了五公主那事,大哥也从未亏待过我什么,大不了以后我多让着点儿他呗。” 11、我见殿下 待小儿子轻快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屋内一时又陷入寂静,荣夫人这才看向后身后的屏风道: “你都听见了吧?” 荣舒堂面带赫然之色从屏风后出来,低声道: “是我小人之心了,原以为守光说放下五公主,乃一时戏言,眼下看来他真的放下了。” 别说他,便是外面随便一人,拉出来都不相信的好嘛!在这之前,荣舒堂坚定的认为,只有他娘和他弟两人,觉得他弟是认真的。 如今又多了一个他。 荣夫人很是欣慰,将小儿子刚才剥的瓜子仁儿往大儿子跟前推了推,示意他尝尝。 “你是个好的,这段时日即便不信守光之言,也在发生了徐仲秋之事后,尽心尽力为他张罗,方才你也听见了,守光明白你的难处,他承你的情。” 吃小弟给剥的瓜子仁儿这待遇,荣舒堂已经五六年没享受过了,还真有点受宠若惊,闻言连连点头: “娘,我知道的,守光他心地良善,不过是这几年殿下那头牵绊了他太多精力,以至他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您瞧他内心放下后,多可爱啊!” 还会给他剥瓜子仁儿吃了呢。 荣舒堂下意识忽略这小碟瓜子仁儿是舒朗剥给他娘吃的事实。 这头母子两话题围着舒朗说说笑笑,回到常乐院,梨满也追着问他: “少爷,听说大少爷下衙归家了,您不去瞧瞧吗?” 舒朗想起在荣夫人屋里那股若有似无的松柏气息,便笑着摇头: “不去了,天色不早,大哥好不容易下衙,让他好好休息吧,明儿再见也是一样的。” 说来惭愧,之前舒朗背地里吐槽人家住持是狗鼻子,但实际上,只有自个儿长了狗鼻子之人,才明白真正的狗鼻子是啥样。 所以,舒朗他才能在第一时间闻到荣夫人房里那股极淡的,风格鲜明的松柏气息,整个家里用那种香的屈指可数。 那个时间能以那种姿态藏在荣夫人房里偷听的,除了“性子别扭”的大哥,不做他想。 安心躺平前,舒朗叫人给常卿送了个口信,叫他别忘了明天的堂审,便彻底咸鱼躺了。 说实话,家里确实比山上住的舒服,若不是住家里人际关系人情往来过于繁琐,他觉得家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这府中上上下下都将他当成没长大的孩子对待。 从明儿便要过堂了,作为苦主的他要在堂上如何表现,注意些什么,竟无一人对他提起这事便能窥测一二。 想来是都为他做足了打算的。 这日子不可谓不舒服,简直是咸鱼孵化的温床。 果然第二日在堂上,他只需往哪里一站,便有荣家提前准备好的状师三人替他开口,都不用他张嘴,几人便麻利的将事情经过和他的诉求说的一清二楚。 当然徐家也没自暴自弃,对方请的状师和己方吵的不可开交。 现场口沫横飞,车轱辘话说的翻出花儿来,但归根结底,事情归结为一点—— 舒朗手里证据不够充分,舒朗确实重伤,但他现在活蹦乱跳的。 人没死,内里就大有文章可做,双方都明白这一点,不过是在尽量找对方话里的漏洞进行反击。 有个状师见舒朗无聊,站在堂上竟堂而皇之的发呆,便与他低声耳语: “二公子请放心,大公子对此早有预料,咱们今次的只要目的,是将对方曾意图暗害您并达成目的这一事做实了,至于能给他定多大的罪都不重要。 大公子有的是办法叫他日后为此付出代价!” 怕他不明白,这人还给舒朗细细解释: “如此一来,徐仲秋的名声便彻底没了,徐大人那里也不会为继续保他而牵累自身名声,没了徐家做靠山,他曾经得罪过那么多人……” 顿了一下,给足舒朗反应的时间,这人继续道: “便是您还不解气,便叫人日日拿着状子上衙门继续告他,可着全京城的找,被他欺辱的,想告他的一年三百六十天能不重样。 天天去衙门过堂,咬不死他也能恶心死他!” 那时徐仲秋怕是整日都没空做正经事了。 这就是荣家为他想好的解决办法,当真既按照他的要求出了气,还不用他费丁点儿心。 可他没告诉大哥,他其实有人证来着。 舒朗看堂外一闪而过的青色袍角,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尴尬的朝上坐着的主审人拱手: “大人,学生这边还有人证,请人证上堂为学生作证!”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叫徐家人上门找常卿的麻烦,耽搁常卿宝贵的时间,常卿要求舒朗严格保密。 怕舒朗小孩子心性,不慎泄露消息,常卿是三令五申,外加恐吓威胁,直至舒朗发誓“若消息走漏,我心甘情愿跪一年佛堂”才安心。 果然,舒朗的保密措施做的很好,不仅徐家人惊讶,便是荣家也非常吃惊! 就连堂上被折磨的头脑发昏的主审官有也打起精神,让人将证人带上来。 结果不言而喻,常卿一出场,用他那连皇帝都怕的嘴,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事发时他所在的方位,身边有哪些人,都是什么动作,他是怎么想的,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动作,用哪个角度能看到哪里,舒朗和常卿当时在他什么方位,正在做什么动作说的一清二楚。 甚至叫人按照他的复述当堂演示了一遍以证明真伪。 主审官还叫人将常卿提及的,那几位能侧面验证他所言真伪之人请到堂上,一一问话。 彻底将徐仲秋给锤死了。 明明徐仲秋一身锦衣,相貌堂堂,做贵公子打扮,可这会儿的他瞧着哪里还有先前那股谁都奈何不得他的桀骜劲儿。 面色苍白,用恨不得吃人的眼神在舒朗和常卿身上来回扫视,眼里带着几分疯狂,顾不得体统大声质问两人: “荣舒朗,你何时跟姓常的穿同一条裤子了?你们故意设套让我钻的是不是?你们故意的!” 说着便要扑过去咬人的样子,他身后的三个状师联手都没制住,硬是被主审官判了个藐视公堂的罪名,叫几个衙役粗暴的摁在地上动弹不得才罢手。 舒朗和常卿面对质问,摇头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又嫌弃的移开。 他们不过是在这件事上有点默契罢了,其他时候免谈,互相看不上! 主审官被这案子折磨了近一个月,眼见水落石出,心下终于松快了。 当场判了徐仲秋五十大板,收押三年,并赔偿舒朗生病期间的一切医药费。 对这桩案子来说,已经是重判了。普通人遇上舒朗这情况,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徐仲秋当下被拉去打板子,木板落在皮肉上的声音闷闷的,徐家人面色难看的匆匆离开。 荣大哥从后堂夺步而出,先和主审官交谈,然后感谢了三位状师的辛劳,捎带给舒朗一个“回头收拾你”的眼神。 最后行至常卿身前,颇有怨念道:“你竟连我都瞒着!” 说罢也不等常卿回答,便接着道: “走走,今儿聚香楼我请客,叫我们弟兄二人好好感谢几位!” 说笑间几人走出衙门,迎面遇上一人,所有人说笑的神色瞬间不自然起来。 只见来人袅袅婷婷,对舒朗行礼道:“二公子,殿下有请。” 12、我拒绝了 宫女晚春口中的殿下,只有一位,便是五公主。 晚春随侍五公主多年,京中少有不识她面容之人,打从她一出现便吸引了诸多目光。 现场几人对此情形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虽心思各异,面上却都很客气。 舒朗只对他大哥做了个口型,便跟几人告罪一声,随晚春离开。 三位状师此刻恨不能溜之大吉,便只剩荣舒堂与常卿二人立在原地,对视一眼,皆明白对方与自己所想大差不离。 荣舒堂笑了一声,瞧着弟弟的背影,心头不知是何感受:“你这事做的可真不地道啊,咱们扯平了?” 他可没忽略方才弟弟那个口型—— 契书。 近日为五公主选婿一事,京中已死了两位候选人,意外受伤五人,更有爆出各种丑闻影响自身和家族名声的不计其数。 这个当口,西街契书落入荣家人手里,外人可不管他们兄弟二人是不是一条心,为防他二人联手,借他这个当大哥的手将契书送上去为他中选驸马增添筹码,众人势必连他一并防着。 不用想都知道,此刻这条街上藏着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窥探他那傻弟弟的一举一动。 而他的傻弟弟又在这个关头被五公主身边之人带走,只要舒朗将契书交出去,他这个做大哥的就成了众人针对的头号对象。 荣舒堂根本就没想过,还有他弟弟压根儿就不上交的可能。 五公主可是今上众多孩子中,太子之下第一人,身份地位比皇子们贵重多了。 男女对调,五公主便是那深得今上看重,且和太子关系融洽,长相俊美,性格体贴,能力出众,又因性别不会被太子忌惮的实权王爷。 她就想要个契书,他弟敢不给吗?顶多撒个娇,似真似假埋怨几句五公主无情,便顶了天了。 这样的五殿下,只要嫁给她,不仅能借着她的关系得到今上重用,得到帝国下一任继承人的赏识,得到她的帮扶和庇佑。 实现胸中抱负的同时,还能带动整个家族实现跨越式的阶级转变,百年荣华就在眼前,谁能不动心? 当然有一点五公主和王爷还有本质区别—— 嫁给五公主,生的孩子可随自个儿姓,上自家族谱!综上,和五公主成亲,有百利而无一害! 眼下京中才俊们便有选秀宫心计的味儿了,荣舒堂被针对也只是早晚问题。 “怕是过了今日,很长时间我都没空和你对饮了,走吧,今儿咱们畅饮一番!”荣舒堂倒也不惧,神色坦然的接受了将要面临的挑战! 所以说,不仅女人找男人的时候有野心,要千挑万选。男人现实起来也同样野心勃勃,认为自个儿能配得上全天下顶尊贵顶好的女人。 舒朗随晚春行至雅间,见到这位传闻中顶尊贵顶好的女子时,确被对方容貌惊了一瞬。 彼时这位公主正侧身临窗而坐,听到动静缓缓转头,视线正好与进门的舒朗对上。 原以为荣舒朗记忆中的五公主,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是加了八百层恋爱滤镜和粉红泡泡的后果,然眼下看来是他狭隘了,这位公主的容貌确实能配得上“风华绝代,独步天下,倾国倾城”这类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形容。 虽才十五的年岁,已能瞧出她将来有祸国殃民的潜质。 别的不论,单这容貌,便有叫人疯狂的本钱。饶是他自诩前世见过各种各样顶级美人儿,也绝没有眼前这位叫人惊艳。 舒朗心中感慨,这幅容貌加上顶级权势,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怪不得京中近日为她乱成这般。 虽心里想了许多,行动上却无迟滞,恭谨的朝对方行礼,口称:“见过公主殿下。” 舒朗能感受到来自于五公主的打量视线。 确实该打量忖度的,原身对五公主来说可不是无足轻重的舔狗而已。 可以说五公主那百宝阁内最贵重的镇店之宝,将近三分之一都是荣舒朗通过各种途径,广撒网,耗费无数人力财力和心血寻来的。且寻来后无条件献给她,只求她展颜。 更不要说平日里各种耗费心血的礼物惊喜无数,哪样不是金银堆积而成? 这样一个不求回报的高质量舔狗,即便五公主对他没有丁点儿意思,但他的态度不如以往热切,五公主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事儿放谁身上都要引起注意。 好半晌才听五公主轻笑一声,语带几分调侃,便是调侃声音也很清冷: “今日怎的不唤我燕燕了?” 以往荣舒朗自觉在五公主这儿与旁人有几分不同,便壮着胆子私下无人时唤她“燕燕”,怕她不乐意,又强调说:“我将你当做妹妹一般亲近,在家中我都是这般唤妹妹们的。” 五公主本名周倚燕,封号玉华公主,只有极亲近的贤妃才会唤她燕燕这个乳名,便是温厚如皇后娘娘,也只唤她一声玉华。 五公主对此不置可否,荣舒朗便以为她是默认了的。 然此刻他却说: “以往是学生年少轻狂,言语无状冒犯了殿下,亏得您宅心仁厚并未与学生计较。今时不同往日,殿下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学生比您还大一个春秋呢,便是为了殿下闺誉着想,也该知分寸,守礼仪,行事多几分顾忌。” 字里行间全是为她着想的样子。 五公主不知在想什么,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揭过了舒朗养伤这几月未与她有只言片语联系一事。 指着对面位置叫舒朗坐。 再开口声音还是冷冷清清的: “你最喜欢的梨花酿,酿造司的三十年藏品,尝尝?” 舒朗才发现五公主是个非常有意思之人,临窗随意摆放的小方桌上,只置着一樽瓷白酒壶,一只酒杯。 似是特意为他而来,又似兴之所至,率性而为,谁都摸不透她的心思。 舒朗执起酒壶,浅浅的斟一杯,一朵梨花浮于其上,形状完美,观酒之色泽透亮,置于鼻尖轻嗅,梨花香浓郁,确实乃陈年佳酿。 不过可惜了。 不论是他还是荣舒朗,皆不喜梨花酿,他是长时间养成的习惯不爱饮酒,荣舒朗则是爱热闹之人,梨花酿味道太过清冷。 清冷的就跟五公主这人一般。 很久以前荣舒朗听五公主无意间念过一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又听五公主提了一位衷心侍女来身边伺候,为其赐名“晚春。” 便兴致勃勃的将身边丫头改名“梨满”,后双眼明亮小心翼翼的对五公主说:“其实我也喜欢梨花酿呢!” 少年心思一片坦诚。 五公主当时是何表情呢? 舒朗在荣二公子的记忆里搜寻了片刻,荣二公子这将心上人点滴镌刻在脑海之人,对这段记忆竟神奇的模糊。 公主是个体面人,今日他们二人坐在这里为了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公主能主动做到这一步已是给了舒朗天大的面子,舒朗知情识趣一点,把人家要的东西给出去,皆大欢喜。 窗边轻风起了又停,街上小贩来来回回,直到舒朗以“男女大防,不便久留”为由告退,期间二人再未有人说一个字。 舒朗的脚步声消失在客栈内,侍女晚春悄无声息立于五公主身侧,低声唤她:“殿下?” 五公主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随口吩咐:“回吧。” 待人离去,桌上酒杯中一朵梨花浅浅舒展,竟是一口未动的模样。 13、我另一半 玉华公主享亲王待遇,说的可不是物质上的待遇,更是权利上的掌控,在五公主那个地位,真正的聪明人已经很少简单粗暴的用男女来定义她。 她是一个政/治/符号,女人身份对她更有利的时候,她便能温柔似水,风情万种。男人身份对她更有利的时候,她也能挥刀断水,剑斩敌首。 那种人眼里很少有情爱的存在,谁入了她的眼,谁能叫她开心,谁对她有用,她便对谁多几分青眼。 若不是她身体壳子是个女人,不能和真正的王爷一般,正妃侧妃一大堆的往府里抬,京中为了她侧妃之位打破头的也是迟早的事。 不过依着舒朗观察,那些自知身份地位才情不够,仗着一张脸能瞧的过去,想日后做她入幕之宾的男人不在少数。 今日只见了一面,舒朗便知京城里信心满满想得到她的男人们,皆不过是她手里搅弄风雨的工具罢了。 那个女人,心思深着呢。 事情比他想的更棘手一些,舒朗正思虑间,被人拦住去路。 对方顶着一张十分讨喜的娃娃脸,笑眯眯行礼道: “荣二公子留步,殿下有请。” 舒朗心说,这便是京城,三步一公主,五步一皇子。 这不,眼前的公公便是十三皇子跟前伺候的地瓜公公。 说起十三皇子,今年不过十二岁,身世很被今上忌讳,听闻自小跟着太子殿下长大。 算是被太子当儿子养大的,尽管他们大景朝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今年也才双十年华。 十三皇子找他肯定没正经事,但舒朗还不能直接拒绝,谁叫人家有个皇帝老子呢。 于是他前脚出了太和酒楼,后脚又进了对面的飘香居。 这位地瓜公公性子活泼,走在前头为他引路,短短一段路愣是没少暗中往他脸上偷瞧。 舒朗觉得有意思,便板着脸问:“你看甚?” 地瓜公公不好意思的抿嘴笑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很是单纯傻白甜道: “大家都在猜二公子您此次会对公主提甚要求,奴才也很好奇呢!” 舒朗心说,这就是沾上五公主的麻烦之处,她所处的位置,注定了和她走的近之人时刻被人关注。他的心思也在被无数人不断猜度。 这才下山不到两日功夫,他已经烦了。 说话间,舒朗被地瓜引进十三皇子所在雅间。 这位皇子是个跳脱性子,行事无拘无束惯了,还不等舒朗行礼,便拽住他胳膊连珠炮似的发问: “荣二,你快给我透露一下,五皇姐打算何时拆了西街那几间店铺重建?” 舒朗不明所以。 十三皇子见他不说话,急的转圈儿,语气极快道: “别说你不知道,自昨日你下山后,便有人连夜开盘,赌那几间破铺子何时被拆,大家都很期待五皇姐命人大刀阔斧修建那里,拂去百宝阁这块儿金字招牌上最后一粒浮尘!” 在许多人眼里,那几间店铺不仅是金光闪闪的百宝阁身上的一粒沙尘,更是京中人脸面上的沙尘,是不知情的附属小国来人,好奇询问缘由时,他们不愿提及的阴霾。 十三皇子道:“底下人早将拆迁匠人早早备好,于两个时辰前守在那里,便等着五皇姐一声令下就动工。” 这是笃定舒朗一定会亲手将契书交到五公主手里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十三皇子赶热闹,也让人下了注,还下了不少,他没耐心说太多,便有几分着急问道: “你立了这么大功,五皇姐没给你透露一点儿内幕消息吗?” 舒朗觉得好笑,便也真的笑了,他问: “殿下怎知我会将契书献于五殿下?” 十三皇子用“你在说什么屁话?谁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的眼神瞅他,样子无语至极。 舒朗却突然觉得他一直等的时机到了。 于是笑的十分无害,拍拍袖口,告诉对方: “东西还在学生这里。” 十三皇子惊讶的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的追问:“果真?” 舒朗答:“不敢欺瞒殿下。” 十三皇子闻言起身,围着舒朗转圈打量,一副非常想不通的样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敏锐的第六感,问出了心中疑问: “你跟五皇姐提了什么过分要求,以至被她赶出来了?莫非你想娶她?” 这话一出,十三皇子便一副“人怎么可以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的表情看舒朗。 除了这个要求,十三皇子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是如今的五皇姐不能答应荣舒朗的。 舒朗被他表情逗笑,觉得太子身边养这么一孩子,跟自个儿身边养的梨满一样,每日都过的充满了惊喜! 出口的话却是: “好叫殿下知道,我荣二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当初倾慕公主是真,如今黄泉路上走一遭,想通了很多事,放下她也是真。 既已放下,便该承担起荣家儿郎的责任,不能由着性子感情用事。” 言外之意,这是利益,便该拿利益来交换,没有白/嫖的道理,皇帝家的闺女也不行。 十三皇子先是不信的,但见舒朗一副认真又坦然无畏的表情,便不得不信了。 也不知他听没听懂,只见他小大人似的摸着下巴思索片刻,便大声招呼守在外间之人: “地瓜!地瓜!收拾东西,咱们回宫!” 也不管被他强行请来的舒朗还留在原地,便风风火火带人走了。 舒朗透过窗户往下瞧,还能瞧见他利落的翻身跨上骏马,沿街道奔驰而过,留下地瓜公公手忙脚乱跟在后面狂追的混乱景象。 倒是和外面传的“十三皇子行事肆意又骄纵,除了太子殿下谁都管不住他”的传言对上了几分。 原本还琢磨怎么不动声色的给那位带个话呢,结果机会主动送上门。 事情成了一半,舒朗心情大好,也不觉暗中窥伺的眼睛烦了,溜溜达达回府,静待另一半的圆满。 14、我竟有爹 俗话说上赶的不是买卖,舒朗便没打算眼巴巴待府里等着人家主动送上门,那显得太过刻意了。 于是溜达回家后便依照他娘的安排,由管家护送上山。 至于他哥,嘿,那不是战意盎然,和好友常卿对饮,一时兴致上头,多饮了几杯,最后被人抬回家,直接塞被窝躺着起不了身了嘛。 临行前荣夫人瞧着高兴的像是要出门春游的小儿子,心思多少有点复杂,不放心叮嘱道: “今儿你在外头之事娘多少听人说了,想来你也感受到京城近日不太平,你喜欢在山上待着也好,刚好避一避这阵儿歪风。 还有你以前在外头交的那些友人,日后也少掺和他们的事,若再出一个徐仲秋之流叫娘可怎么活?” 又忧心小儿子烦她管的多,解释一句: “若你喜欢广交友人,等闲下来叫你大哥在家里举办几场宴会,邀请世交家的孩子上门做客,一来二去的你们年轻人交流多了,感情自然而然便来了。” 荣夫人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简直为小儿子操碎了心,舒朗笑眯眯的哄她: “您以为您儿子是香饽饽呢?发生了徐仲秋那事儿,那些缩头乌龟谁还敢往您儿子身边凑?都怕我一个不高兴便将他们送进去陪徐仲秋吃牢饭呢,您就放心吧!” 荣夫人心说真是孩子话,只要有利可图,倒下一个徐仲秋,还有千千万万个张仲秋,李仲秋排队等着你呢! 这话跟他说不着,转头又找儿子身边伺候之人,细细祝福了一盏茶时间。 等舒朗一行人动身时,竟比预计时间整整晚了一个时辰,若不是怕天色太晚上山不安全,荣夫人总觉还有无数叮嘱要一一说给儿子听。 瞧着马车渐渐驶离视线,荣夫人心头复杂的思绪再次上涌,低声对身边人说: “嬷嬷,守光真的长大了。” 语气里不无怅惘。 姜嬷嬷扶着她手臂往回走,温声回道:“这不是您一直期待瞧见的吗?眼下您该高兴才是。” 荣夫人被轻轻搀扶着一路行来,仆婢皆躬身行礼。或是因着心境不同,今日在这个被她一手管理打造的十分严谨的府邸行走,竟有几分恍惚之感。 她喃喃道:“是,我该高兴才是,可这代价也太重了。” 重到差点儿叫她永远失去这个孩子。 不过都不重要了,只要守光还好好的,他想如何便如何吧,其他事有她这个做娘的顶着。荣夫人深吸口气,问姜嬷嬷: “那几处可还安分?” 姜嬷嬷脊背弯的更深了些,低声道: “几位小主子想亲自为二少爷送行,奴婢叫人收下他们的心意,将人打发回去了,六少爷嚷嚷了几句,被匆匆赶来的张姨娘劝回去了。” 至于六少爷嚷嚷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张姨娘为何匆匆赶来,又是怎么被动劝六少爷的,就不细说了。 想了下姜嬷嬷接着道: “去伯爷那里送信之人回禀,说是伯爷军营有要务走不开。” 荣夫人轻嗤一声,路过庆城伯的书房,一个眼神都没给,直接带人回了内院。 不过是不重视罢了,如今既无外敌,军营又无调令,日常操练罢了,该有多忙,才能叫老匹夫自小儿子上山后便不闻不问,不记不念? 甚至连敷衍都做不到,哪怕是她派人去提醒后,他随意打发个人回来瞧一眼守光也好啊。 这都没有! 荣夫人恼极了荣伯爷这老匹夫,心里琢磨着等儿子将来继承伯府后,便要将老匹夫一脚瞪开,学学婆婆的做派,谁的脸面都不给,关起院门,日子爱怎的过便怎的过。 舒朗不知他娘已经盼着过寡居的美好日子了,猛然面对他爹叫人送来的“爱心”口信,着实有些接受不能。 来人是他爹亲信,身上穿的是军营里日常训练服,风尘仆仆不苟言笑,传达了庆城伯对他的“想念”: “伯爷听闻二公子您身体大好,心下甚慰,又言二公子您年过十六,不该再任性而为,伤了伯府脸面。上次重伤一事便是教训。” 亲信稍有停顿,伯爷原话说“此乃报应”,他觉这话着实不好润色,简直是为难他一介粗人,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道: “伯爷还言,若您学不来大公子的稳重,便学学六公子的懂事,莫要叫他成日为您分心。” 嗯,伯爷的原话是“不如老大能干便算了,还比不上我的小六贴心,瞧瞧他做的那些事,简直丢尽了我的老脸,我荣桥怎会生出这种孩子?你去告诉他,若他死性不改,就滚出伯府,日后别在老子跟前晃荡!” 亲信心想,他这话润色的大概还行吧?希望二公子待会儿别恼羞成怒把气往他身上撒。 要说舒朗听完后的感受,大概就是满脸写着“您没事儿吧?” 也是这会儿他才想起来,他还有个爹呢! 这着实不能怪舒朗疏忽,实乃他醒来后便没见过这位爹的影子,身边人也从未在他跟前提起他爹的只言片语。他又是个怎么舒服怎么过的性子,便从未往这头去想。 如今被隔空劈头盖脸一顿训,舒朗总算想起和他爹的恩怨了。 说起来荣家老爷子和柳家老爷子都是跟随先帝打天下的功臣,一人从文一人从武,两家老爷子交情挺好,两家的孩子又是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便在孩子们长大后为两人定下亲事。 成亲的二人便是如今的荣伯爷和荣夫人。 但成亲后二人相处一直淡淡的,自荣夫人接连生了两儿子后,主动将身边伺候的貌美丫鬟提成了姨娘,也由着荣伯爷挑了自个儿喜欢的丫头收在身边。 两姨娘皆生下一儿一女,自此荣家后院便有了四男两女的小主子。 外人瞧着,荣伯爷称得上洁身自好,后院总共也才一妻两妾,妻贤妾美,叫人艳羡。 叫舒朗说还不如他爹在外面花天酒地来的好呢,他爹宠心爱的张姨娘,便是张姨娘生下的孩子,也让人偷偷照着嫡出的份例暗中补贴。 养的老六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张姨娘没有荣夫人那般多的家底儿叫儿子霍霍,说不得荣家小六爷又是一个败家纨绔货色呢! 说回舒朗和他爹,小时候不懂事还好,荣舒朗对父亲有天然的孺慕,也是有过一段乖巧讨他欢心的岁月。 后来老六出生,那小子一天一个样儿,荣舒朗眼睁睁瞧着他爹将老六架在脖子上骑大马,陪老六飞高高,老六不想吃饭,他爹耐心的一口一口喂他吃,每日打军营里回来,都不忘给老六带外面的新鲜玩意儿。 那些皆是荣舒朗在他爹跟前多乖巧也不曾得到的父爱。 自小要风得风的荣舒朗人生中第一次碰壁,与他爹吵闹过几回,皆被他爹以“你是兄长,要谦让弟弟,不能如此不懂事”为由斥责。 便与他爹的关系日渐疏远。 直至荣舒朗为五公主大把撒钱之时,才叫他终于在他爹眼里有了浓重的存在感。 他爹觉得儿子“不学无术,纨绔败家,丢尽了荣家的脸面。” 荣舒朗说“我败的是自个儿的家,丢的是自个儿的人,你管不着!” 因为他没花他爹一个铜板儿,手上的钱全是祖父临终前留给他的,爱咋花咋花,谁都无权置喙! 又说“就算扔水里听个响也不会便宜了别人”,别人指谁,一目了然。 这话可算是戳到荣伯爷的肺管子了,作为荣老侯爷唯一的继承人,老侯爷临终前竟将私库钥匙绕过他,全部留给了他老人家最疼爱的孙子。甚至为了这笔钱财,还给孙子留下了连他都不知道的人手暗中护着。 荣伯爷气急,心里对人无法言说的隐秘被人刺痛,斥责儿子: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五殿下是你能肖想的?” 荣舒朗看不惯他爹很久了,以往没机会,逮住了还能轻松放过?便直言: “没脸没皮,眼瞎心盲,你还夸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庶子想娶公主是有志气呢,我怎么了?我好歹是堂堂柳家嫡女肚子里生出来的! 我柳家嫡亲的外孙是癞□□,你那不知什么腌臜地方出来的女人肚皮里爬出来的儿子,岂不臭不可闻!” 还说他爹:“您也真不挑,香的臭的都往身边笼,这点我可比您强,我看中的是最好的!” 父子二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从此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同在一座府邸,却是相看两相厌的局面。 便是上次荣舒朗重伤,荣伯爷也只露了个面而已,如今却在听闻他大好后跑来找存在感。 舒朗觉得好笑,便笑问来人:“老家伙这是在哪儿碰壁了,来我身上撒气呢?” 亲信面色肃穆,无比端庄道:“伯爷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二少爷误会伯爷了。” 除此之外,亲信也说不出其他丧良心的话。他不能私下议论主子的是非,可在这事上也夸不出主子更多好来。 舒朗闻言便明白了,也不为难传话之人,拍拍对方肩膀,心情挺不错的样子道: “你回去告诉那老家伙,小爷我不管府里人私下跟他吹了什么歪嘴枕边风,我没法儿弄死我老子,还没法儿弄死府里那小畜生吗?” 主要是荣伯爷现在死了,他大哥还没搭建起军中人脉,他们家势必要一落千丈。否则这事儿都等不到舒朗来想,荣夫人早付诸行动了。 舒朗笑的开怀:“以往我没空搭理他们,就一个个真以为能爬我头顶撒野了?” 亲信瞧着他笑眯眯说狠话,心下不由一激灵,二少爷往日在府里胡闹,最多是放些狠话,搞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都是小孩子把戏,从不被伯爷放在眼里。 可眼下他瞧着对方神情,莫名觉得二少爷说的是真的。 舒朗也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接着道: “都以为我成日‘沐浴佛光,聆听圣音’便觉我吃斋念佛不动妄念了?老家伙想给那对母子出头,何必借你之口。便是他自个儿来我跟前说,我都不会把他当回事的。” 说完又觉无趣,摆摆手赶人走: “就这么跟老家伙说吧,无需你做任何修饰。” 15、我生气了 亲信战战兢兢将话传到荣伯爷跟前时,荣六正歪在他爹身边撒娇缠磨,想要那把圣上赐给他爹的弯刀。 闻言气的面色青紫,当场红了眼眶,面目狰狞的对他爹道: “您听见了吗?二哥他要杀了我!他竟想要我去死!他不仅想要我的命,连您都不放在眼里。孩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便要处处被他欺辱?我已经听姨娘的话多番忍让了,换来的怎会是这个结果? 大哥还没继承伯府呢他就这般,若大哥真继承了伯府,哪里还有孩儿的活路啊!” 荣伯爷面上也不好看,心里的怒气更甚,当时让亲信去传话,也是因着小儿子大老远从府里跑来军营寻他,满身狼狈,哭诉在府中因老二那小畜生遭遇的种种不公。 他心疼极了,便叫亲信去当面斥责那目无君父的小畜生,给幺儿出一口气。 万不曾想会听到这么一番叫他暴跳如雷的回话。顾不得还有亲信在旁,直言道: “好,好的很,还以为他真吓破了胆学乖了,没成想心思更加阴险恶毒了。不是叫老子亲自和他说吗?那老子便如他所愿!” 这已经不是替小儿子出气这般简单了,他做老子的被儿子指着鼻子骂到眼前,要他唾面自干,做缩头乌龟,他荣桥这辈子就没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寒声吩咐亲卫:“准备一下,两日后启程回府!叫那小畜生也给我滚回府里等着!” 荣桥下定决心这次定要让那小畜生记住教训,免得他还没死呢就敢爬到他头顶撒野。既然荣夫人不舍得,那就由他这个当爹的亲自来。 □□六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面上劝他爹消消气,当天夜里便偷偷拿了他爹的令信溜出军营,想先一步上山去给荣舒朗找点儿麻烦。 他眼馋荣舒朗手里那笔钱财很久了,都是老侯爷的孙儿,凭什么荣舒朗那个处处不惹是生非不安分之人能得到老侯爷的青眼,而他无论怎样在老侯爷跟前挖空心思的讨他老人家欢心,老侯爷始终不愿多看他一眼。 若是能想法子将那笔钱财弄到自己手里…… 一个念头在荣舒年心头闪过,摸摸袖口藏的东西,荣舒年咬牙想法子甩掉随他出来的小厮,照着记忆中千佛寺的方向驭马而去。 “驭马?也好,确实该松散松散筋骨,免得长成懒骨头了!”荣舒朗是典型的纨绔嘛,哪个纨绔没做过倚栏而立,马踏长安之事?可以说骑马是纨绔的自我修养之一。 梨满瞧着主子打从见了伯爷亲信后,便一直闷在院里不愿出门,想着法子哄他开心,劝他去演武堂驭马散心,眼下见他有多松动,加把劲儿接着哄他: “是啊是啊,听住持院里的小沙弥说,演武堂那边新来了几匹小马驹,可漂亮了呢!主子咱们去瞧瞧吧!走吧走吧!” 舒朗倒不会因荣伯爷那种人不开心,就是人一年中总有那么几个月,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儿,懒得动弹罢了。 梨满说的事儿勾起了他的兴致,便懒懒散散的从贵妃榻上起身,招呼人往演武堂而去。 演武堂是寺中武僧们日常习武所在,场地极为宽敞,设有单独的跑马场,平常人自是不能随意在其间行走,更不用说借用人家的跑马场玩耍。 但舒朗是谁呀,短短几月便将整个千佛寺上下祸害了个遍之人,偏他财大气粗还嘴甜,寺里寺外就没不识他的之人,这上上下下他跟谁都能聊得来,和谁都能搭得上话。 因此听他要跑两圈,演武堂掌事还细心的帮他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母马,满脸慈和在旁瞧他胡闹。 舒朗是没骑过马的,前世空有一肚子理论知识,奈何身体不争气。荣舒朗是会骑马的,但横中直撞惯了,丝毫没有安全驾驶的概念,两者在今儿结合,叫舒朗一上手便有几分生涩。 瞧的梨满胆战心惊,生怕主子摔下来,她如今对摔马这事儿有阴影,偏旁边大和尚还乐呵呵的安慰她: “施主莫要忧心,荣施主是有底子在身的,不过时日太久,疏于骑射,待他熟悉片刻便好。” 这话舒朗离得近也听到了,他胆子大,理论结合实践,果然不出片刻,便能伏在马背上小跑几圈。 就这破烂骑术,还有梨满等人在旁边拍掌喝彩,简直叫舒朗虚荣心爆棚。 不知第多少次感慨,躺平人生就是美,就是妙! 舒朗这头玩的开心,可把隔在外面进不来的荣侯爷亲信急死了。等舒朗满头大汗出现在演武堂门口时,便觉一物以肉眼不可见之速度迅速飘至他眼前。 定睛细看,竟是前几天才打过照面那亲信。 这叫舒朗想起风一般的男子常卿大人,也不知这二人比速度,究竟谁更胜一筹。 那亲信见了舒朗,没了上次的客气,见过礼后语速极快道:“敢问二少爷,六少爷可在您这里?” 梨满听见“六少爷”三个字就来气,这时候都不用她主子开口,她自个儿就有一肚子话给怼回去: “常护卫,你们没完没了是吧?一个个觉得二少爷脾气好,什么狗屁倒灶的人,无关紧要的事儿都敢拿来烦他了?” 谁知这回还真不是狗屁倒灶之事,原来荣伯爷最疼爱的小儿子荣六公子竟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 话说那夜,荣六从军营偷溜出去,荣伯爷第二日一大早没见着儿子才惊觉事情不对,一查之下,以为孩子想娘,连夜回去了。忙叫人去追,务必要安全的把人平安送回伯府。 结果亲卫才出军营不到半里,便遇上了狼狈返回的荣六小厮,小厮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后,荣伯爷方知他的小六走丢了! 小六才十二岁,孤身一人夜间行走,又是单纯良善的性子,遇到危险或是被人骗了可怎么得了! 心急之下,荣伯爷一边关押了失职的小厮,一边叫人沿路去寻,结果直到傍晚依旧毫无音讯,荣伯爷更急了。 连夜亲自提审小厮,小厮他能知道个啥啊?心说六爷要做的事若是能叫他知道,也不用半路甩开他独自行动对吧? 但这话荣伯爷听不进去,叫人继续上刑。小厮经受不住酷刑,依照他对主子的了解,大致猜了个方向,说的那叫一个信誓旦旦: “我招!我招!小爷气不过二爷那日叫人威胁于他,连夜上山找二爷对峙去了!” 此时距离荣六失踪已过了一日两夜,到了第三日清晨,荣伯爷为寻小儿子,差点儿将京郊翻个底儿朝天,听闻此言直接命人将舒朗带回府审问。 也就舒朗在山上还不知晓,山下可热闹的很,不过眼下也被知道了。 亲信对舒朗道:“伯爷请您回府一趟,六少爷没找回前,谁都不能离开伯府一步,尤其是您,二公子,得罪了!” 说着便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舒朗头一次觉得他爹不是心偏到胳肢窝这么简单,是脑壳儿有毛病,也收起了面上无所谓的表情,一脸肃杀的看回去。 16、我很能说 直至亲卫被他看的冷汗涔涔,不自觉低下头,舒朗才冷声开口: “若他荣舒年真如小厮所说前来寻我,白日来自有守门僧人瞧见,夜间来凭他一个荣家庶子的分量也叩不开这千佛寺的大门,不管哪样,但凡他真出现在这千佛寺内,必能引起人注意。 想来你早已叫人去我住处查过,也在寺里寻相关僧人问过了吧?可有收获?” 亲卫心内苦笑,他自是知道这趟差事棘手,眼下不过得罪一个二公子,回头大公子和夫人那边他也讨不到好果子吃,但伯爷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听。 只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坚持称:“这是伯爷的命令,请二公子别为难属下。” 舒朗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打量他,甩袖轻嗤一声: “除非他荣舒年能顺着后山万丈悬崖爬上来,或能飞天遁地避开千佛寺正门进来,否则一个大活人出没在这千佛寺,不可能无人瞧见。 你们不是不知这个道理,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想叫我顶在前头,把我带回去让老东西出气用的。” 亲卫被说的心一颤一颤,以往只觉二少爷纨绔胡闹,什么混账话都敢说,今儿方觉出他还能如此直指人心,犀利的叫他一时无地自容。 舒朗不欲搭理那抽风的老家伙,转身便走,那亲卫自然不愿,双方一时陷入僵持。 气氛还未进入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就听他大哥的声音远远传来:“守光!你没事吧?” 说话间人已急匆匆出现在舒朗眼前,喘着粗气,一脸急切的上下打量舒朗。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家将穿着的亲卫,个个腰间跨刀,往那儿一站,凶悍气扑面而来。 舒朗见他着急,忙道:“我没事,大哥您怎的来了?” 说起此事荣舒堂一脸晦气,似是想起什么恶心东西一般,浑身不耐道: “家中出了点事,娘担心有人借机生事,叫我带你回家住几日。” 舒朗闻弦知雅意,明白是不便当着外人讲之事,当下便随着大哥一行人走了。 兄弟二人路过荣伯爷那亲卫跟前,谁都没往他身上多瞧一眼。 亲卫躬身让行,心内苦涩,大公子这是连他一并记恨上了。面上不显,沉默跟在一行人身后回府。 舒朗跟他哥急匆匆赶回家,浦一进门,大管家便低声对两人道: “伯爷在议事堂,叫您二位回来便过去那边。” 又快速补充了一句:“夫人和张姨娘也在。”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无话,只满脸晦气之人多了舒朗一个。 议事堂里张姨娘哭哭啼啼跟伯爷诉苦: “您是知道年儿的,单纯又良善,最是胆小心软的孩子,听了二少爷那般威胁自然心下害怕,连夜去山上给二少爷赔罪,求二少爷高抬贵手饶他一命也是有的。 妾如今什么都不求了,只要二少爷将年儿交出来,别再这般恶作剧了,便是叫我们母子往后吃斋念佛,一生皆为二少爷祈福,妾和年儿也是愿意的。 伯爷,妾真的受不住这般玩笑啊!” 舒朗远远地听见这番话,嫌弃的皱起眉头,两辈子他都没被人这么夹枪带棒的挤兑过呢,这能忍? “呵,免了,你的祈福我可无福消受,若是你日日在佛前咒我早登极乐,我不嫌膈应,佛祖还嫌聒噪呢! 有闲工夫在当着众人面儿吹枕头风,还不如你两直接回屋关上门商量好了给我定什么罪,出来直接宣判来的干脆。 这大中午的哭哭嚎嚎,太烦人,小爷我好好的心情都被你给嚎没了。” 夹枪带棒的一顿损人,舒朗进了议事堂内,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都没给其他人发挥的机会,混不吝道: “也就咱家后院儿如此没规没矩的,正经高门大户,连当家夫人轻易都不进议事堂呢,咱家却放任妾室在议事堂哭天抢地。 咋的,是我祖父定的规矩不好使了,还是爹你被圣上流放三千里,咱家彻底沦为庶民用不着讲这些规矩了?” 不知是谁没忍住笑了一声,议事堂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这事要搁荣夫人或荣舒堂身上,他们两顶多来一句:“不合礼数”。 再粗俗些的这两文化人讲不出。 然后被荣伯爷一句“情况紧急,特事特办”给打发了。这就是吃了太讲理的亏。 可搁舒朗身上,他混不吝惯了,说出什么都不稀奇,甚至还让人发笑的同时,心下不由来一句:“话糙理不糙!” 舒朗进屋就跟没看见荣伯爷似的,直接给他娘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问安后,便大喇喇坐他娘旁边椅子上,一副土匪进城的模样,十足嚣张,把荣伯爷气个够呛。 荣夫人仿似没察觉气氛不对一般,低声询问舒朗: “晌午可用过饭食了?路上累了吧?先喝口水,吃块点心垫垫肚子,娘叫人做了你爱吃的鸡丝面,在小火炉上温着,这就叫人给你送过来。” 说话间,姜嬷嬷便出去安排了。 舒朗在演武堂骑马到午时,正是用饭的时辰遇上这糟心事,一路疾行回家,这会儿确实饿了。 跟没看见他爹恨不得吃人的眼神似的,甜甜的冲他娘撒娇: “娘您最好了,我要吃,现在就吃!” 荣伯爷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孽子!你把议事堂当什么地方了?规矩都学到狗肚子去了?” 舒朗肯定,他爹一巴掌下去,在力的相互作用下,嘴角没忍住小幅度连抽了好几下。 该! 舒朗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在他大哥耳边嘀咕: “哥,你知道啥叫双标吗?取双重标准之意,对自个儿是一套标准,对别人又是另一套标准。跟宽以待己,严以待人一个意思。 对了,方才好像有人跟我讲议事堂的规矩来着?咱家议事堂还有规矩这东西吗?” 说着怕怕的抖了抖身体,斜睨一眼快要缩到荣伯爷怀里的张姨娘,吸了口冷气: “可千万别浑说,我怕祖父的棺材板儿要压不住了!” 荣伯爷气急,但今天这事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叫大儿子和荣夫人知晓他要审问这孽畜之事,二人前来阻止,他也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将这孽畜如何。 只能心里十分没数的质问一句: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当爹的吗?” 舒朗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眼里没有他老子,理都不带理的,继续和他娘亲亲热热的说小话: “娘,您还没说呢,叫大哥着急忙慌把我喊回家到底为了甚?” 说着还斜睨一眼正咬牙切齿的荣伯爷,语带天真道: “总不会真为了老六失踪一事叫我回来吧?常护卫不是带人将我身边下人和千佛寺守门僧人问了个遍吗?是个脑壳儿正常之人都明白两件事。 第一,荣舒年那小崽子近日没去过千佛寺,第二,我很忙,没那个闲工夫去害他。” 说着还装模作样的用袖子扇风,意有所指道: “娘我可说好了,这家里有股人渣味儿,我不爱待,你若想我,咱们约好在外头见面,没事儿少喊我回来。我闻着这味儿,怪反胃的。” 直到此时,荣夫人才不轻不重的呵斥了一声:“小孩子家不得胡言!” 荣舒堂也没甚含义的跟了一句:“长辈面前不可造次!” 17、我不要脸 舒朗乖乖点头,还不忘添油加火,状似无意义的感慨: “有些人也不知怎么想的,明知他宝贝儿子不在我手里,还不赶快去找人,非要和我进行些没意思的纠缠,难道我听了几日圣音,便真能成大罗神仙,给他们变出个儿子不成?” 正说着话,姜嬷嬷亲自端一碗香喷喷的鸡丝面进来,配着几个绿油油的小菜,瞧着爽口极了。 舒朗就着旁边桌子,捞起一筷子细细的面条美滋滋的来了一口。 嘴里含含糊糊道: “老家伙也就罢了,毕竟他不止小六一个孩子,且正是年富力强之际,想要孩子还能找人再生,丢一个小六不打紧。所以他在这儿磨磨唧唧我能理解,男人嘛,对不对? 可张姨娘咋回事儿啊?我没记错的话您可就小六一个儿子,您还有心情在这儿给老家伙吹枕头风,给我栽赃嫁祸,咋的,您是知道小六肯定没事儿,还好好躲哪里看热闹呢?还是觉得没了小六您也可以再生一个儿子?” 舒朗说这话的时候嘟嘟囔囔忙着吃面,连头都没抬,好像随口一提,□□伯爷和张姨娘却双双变了脸色。 再次看向对方的时候,彼此眼神中充满了狐疑和打量,又不愿叫旁人知晓他们心下的猜疑,强自镇定神色,斥责舒朗胡说。 对此荣夫人一脸淡漠,荣舒堂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一时议事堂内只剩下舒朗吃东西发出的动静,以及在这凝滞气氛中,十分不和谐的,喷香的鸡丝面味儿。 舒朗的进食速度好似根本没受这气氛影响,美滋滋的喝完最后一口汤,又在姜嬷嬷的伺候下漱口净手,自在的好似这不是议事厅,而是他的常乐院一般。 吃饱喝足,起身活动一下手脚,一副“吃饱就犯困”的样子打个哈欠,礼节性问面相出奇难看的荣伯爷: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又朝议事堂外瞧了一眼,嘀咕道:“现在赶回山上,还能补一个下午觉。” 舒朗一脚已踩在议事堂门槛儿上,荣伯爷阴沉的声音打身后传来:“站住!” 舒朗转身,用没什么表情的眼神看他。 荣伯爷同样回以冰冷的语气: “小六没找到前,你不许离开离开这里一步!” 说到这儿荣伯爷总算是找回了身为大家长的威严,沉声道: “没在千佛寺找到小六,不代表你的嫌疑就洗清了,为了你好,还是乖乖待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等消息吧,你最好祈祷小六没事!” 话音落,外面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很快常护卫带人将议事堂出口全部围住,是一只苍蝇都不放过的阵仗。 荣舒堂和荣夫人的视线猛地转向荣伯爷,死死地盯着他。 都想瞧瞧他是不是脑壳儿真的哪里出了问题。 见状,张姨娘缩在荣伯爷怀里,柔弱哀婉道: “二少爷,舒年也是您的手足兄弟啊,如今舒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您表现的这般冷血无情,太叫伯爷寒心了。” 荣夫人眼神冷漠的朝张姨娘扫了一眼,这一眼没什么情绪。 张姨娘却心下一个寒颤,莫名不敢再开口。 这么些年她一直以为自个儿很好的拿捏住了荣夫人的心思,深觉夫人一身的大家小姐傲气,放不下身段讨好伯爷,也从不将她们这些出身卑微的妾室放在眼里,以至和伯爷的关系疏离至此,以至叫她多番从中挑拨得利成功。 她一直为此暗中得意。 出身高贵又如何,掌家夫人又如何?还不是得不到伯爷的青睐与宠爱? 可这一眼瞧过来,就好像她是个上不得台面,什么都不懂的蠢货一样,竟是给她一种对方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之感。 这太奇怪了! 张姨娘被荣夫人一眼瞧的惊魂未定,心下惊涛骇浪。 旁人不知她在想甚,见她突然偃旗息鼓还觉诧异,这见好就收可不是张姨娘那张扬跋扈的性子能做出来的事儿。 只荣伯爷轻抚张姨娘后背,替张姨娘撑腰道: “你姨娘说的对,难为你天生一副冷硬心肠,千佛寺的圣音也未能叫你向善半分,可惜了持灯国师的一片好意。” 他不说这话,舒朗还懒得和张姨娘计较,因张姨娘瞧着便是越给她眼神,她越能蹦跶,不搭理她,她都能自个儿脑补的类型。□□伯爷这一搭腔,舒朗便彻底管不住想要教他做人的嘴了。 往出迈的脚收回来,索性一撩衣摆坐在荣伯爷对面,好奇道: “叫我好好瞧瞧您这张老脸,楚楚衣冠下包裹的,竟还有心那玩意儿可寒?您那心不是当初欲从儿子手里抢夺祖父留给儿子的私产时,便喂了狗吗?眼下寒的是最近新长出来的心?” 舒朗摸着下巴一副恍然样: “怪道您总跟人说我没随了您呢,您这样的我可真不敢随。您常说老六那崽子最像您,所以您是知道他天生心狠手辣,没有人伦,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之人,所以这会儿才丁点不担心他会真的出事,是吧?” 舒朗击掌: “您要早说的这般清楚,我不就乖乖跟常护卫回来瞧您的笑话了嘛,哪还用大哥辛苦跑一趟?” 荣伯爷被儿子当着这般多人面儿如此羞辱,虽不是第一次,内容也没当年彻底撕破脸那回激烈,但心下还是阵阵怒火翻涌,灼烧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手指深深嵌进张姨娘手臂中,引的张姨娘一阵痛呼,这才勉强被拉回神志,闭上眼不愿再多瞧一眼这孽畜。 待舒年寻回来,他定要让他好看!荣伯爷至今仍坚信小六的失踪,和这小畜生脱不了关系。 待拿到证据,定要让老大和柳氏都无话可说,即便柳氏和她背后的柳家拦着也不行! 舒朗像是没发觉他已经在失智的边缘疯狂蹦跶,笑嘻嘻道: “您怎的不反驳了?难道您也知道自个人的行为丢了我们老荣家的脸,让祖父他老人家在地下面对老兄弟时都抬不起头了?” 舒朗一拍桌子,激动道: “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丢脸怎么了?咱家丢的脸还少吗?丢着丢着就习惯了!这我有经验,您相信我准没错! 您总说我在外头给您丢脸,可若让外头人知晓您做过什么,他们定会觉得我做的那些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他好奇又天真的偏头问他: “您说届时大家会不会私底下偷偷议论,原来我们荣家不要脸竟是一脉相承的啊?” 18、我要换爹 舒朗一番话叫荣伯爷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猛地一巴掌朝舒朗而去。 他目眦欲裂,掌势带风,显见是动了大怒。 见状荣夫人和荣舒堂皆上前阻挡,但二人的速度都没有舒朗快,在两人抵达前,舒朗便已灵巧的避过掌风且稳稳将对方手腕握在手心。 荣伯爷试着挣扎了几次皆未挣脱,面色青紫交加,他堂堂武将,未至不惑,正当年富力强之际,竟被他最看不起的小儿子控制住脉门,毫无还收之力,怎能不还他恼羞成怒? 荣夫人和荣舒堂可不管他什么心情,见舒朗没吃亏,又坐回原位,只不过盯着荣伯爷的眼神不再那么友善。 荣伯爷被两人这般盯着,满色一阵涨红,暗中加了几分力道,若舒朗再不松手,势必要废掉一条胳膊。 舒朗嗤笑一声,在荣伯爷暗中蓄力后,趁势松手。荣伯爷被打个措手不及,猛地朝后跌去,刚好倒在躲他身后胆战心惊的张姨娘身上。 张姨娘这个娇娇弱弱的人肉垫子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议事堂一阵兵荒马乱,等常护卫带人将二人扶起后,荣伯爷除了面色难看外倒没什么,只张姨娘额头上大滴冷汗不停往出冒,显见是受了伤的。 又是一番人仰马翻后,经府医诊治,张姨娘很不幸的断了两根肋骨,被人抬下去前,张姨娘还拉着荣伯爷的手哀嘁道: “伯爷,伯爷,妾身如何不打紧,为了您妾身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您和孩子是妾身的命根子,您可一定要将舒年平安带回家啊!” 荣伯爷瞧着张姨娘这张往日里娇研动人的脸失了血色,心下一阵疼惜,忆起她是因护他之故受伤,不免动容。回握住她的手,承诺道: “一切有我在,你且安心。” 舒朗瞧着这宛如生死离别的场面,忍不住摇头感叹: “男人啊,你的名字叫注定被女人拿捏死。” 荣伯爷却并未搭理舒朗的挑衅之举,耐心叮嘱下人细心照看好张姨娘,直至将人送出议事堂后,这才转身上下打量舒朗,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狠辣。 只听他不顾荣夫人和荣舒堂在场,背着手缓缓吐出一句: “若日落之前,舒年还未平安归家,我便告知族老,将你除族!” 同时吩咐守在外面的常护卫:“去请族老们过府一叙,就说本伯爷有要事相商!” “你疯了吗?” “我看你是脑子被驴踢了!” 前后两道声音先后从荣舒堂和荣夫人嘴里冒出来,可见两人的震惊。 这年头一般杀人犯,族里出于人道主义保护都不会将其除族,为的是护佑其妻儿父母不受外人欺辱。除非犯了十恶不赦,抄家卖国之罪,才配享此待遇。族里出这么个人,全族人面上跟着无光。 被除族之人在外行走,要遭受来自外界和亲人的双重压力,面对无数流言蜚语和白眼,处境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可舒朗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荣夫人显见是被气的不轻,荣舒堂更是震惊这话竟是他爹说出口的。 过于震惊,二人一时双双失语。 荣伯爷显见的下定了决心,对两人质问和肃杀的眼神无动于衷,只淡淡吐出一句: “这府里如今还轮不到你做主,继承人终归只是继承人罢了,舒堂,你要明白自己的权利来源于谁。” 这话就是纯粹的威胁了,警告荣舒堂少管闲事,他很笃定这番话会对大儿子造成影响:“你一直是爹看好的继承人选。” 至于荣夫人?荣伯爷轻哼一声,淡定道: “寄雨,你向来是有决断的,老大和老二之间选一个,相信你定会做出最聪明的抉择。” 转头又看向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舒朗,语气里还带了几分不明显的笑意,提醒道: “除族之人,不许带走家族一针一线。” 以往他就是太心软了,才几次三番被这孽畜欺到眼前来,顾忌再三,硬生生忍下来。 瞧瞧,他下定决心后,这些人的脸色是多么难看,眼下的场景又是多么叫他感到愉悦!此番话出,竟似他十几年来最畅快的一日! 荣夫人见状嫌恶的偏头,二话没说,冷哼一声直接坐回椅子,面色已看不出方才的愤怒,语气幽幽问身边的姜嬷嬷: “父亲和兄长们到了吗?” 姜嬷嬷在荣伯爷猛然射过来的震惊视线中,淡定道: “算算时辰,老爷和大公子他们该到了。” 荣伯爷被这一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早在他派人将整个议事堂团团守住前,荣夫人便已给柳家去信求援。 这是对他早有防备了啊!荣伯爷虽气恼,但他笃定这是他荣家家事,只要他摆出不怕撕破脸的态度,柳家再强硬也没插手他家事的理。这般想,面上又露出坚毅之色。 荣舒堂见状无力的深吸口气,劝道: “父亲,敢问守光犯了什么大罪,值得您非逐他出族不可?没有让人信得过的理由,做出此决定的您,定会被外人质疑!” 见荣伯爷无动于衷,荣舒堂只能将话讲的再明白一些: “父亲,您心里清楚,不论您说出何等冠冕堂皇的理由逐守光出族,都无法叫人真正信服,即便族老里有人和您持有同样不可见人的龌龊想法,赞同您的提议。 但这些都无法掩盖你们借机驱逐守光,独占祖父留给他私产的事实!这于您,于整个荣家,难道是什么给脸上贴金的荣耀之举吗?” 被一向温和有礼的大儿子直戳痛处,可比听混不吝的二儿子和他对骂,更叫荣伯爷心下难堪,他解决此事的办法便是解决了叫他如此难堪之人。 “舒堂,爹体谅你今日舟车辛劳,行事不慎,若你继续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别怪爹不留父子情面!是,你是我荣桥的嫡子,但不是唯一的儿子!” 这话太叫荣舒堂难堪了,他打从生下来就注定要继承伯府,懂事起就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为此严于律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笔耕不辍,才得来“允文允武”的评价。 眼下被他爹轻飘飘一句话全盘否定,便是否定了他这前十九年全部的人生! 他心里清楚荣伯爷说的都是屁话,伯府想交到庶子手里,就算圣上那边同意,也要照规矩降等袭爵的。爵位从荣伯爷到他手里,一等伯成二等伯。若从荣伯爷手里到庶子手里,呵,那可就只剩个名义上的子爵了。 如今的子爵,顶多在小县城作威作福,想在京城过的如鱼得水,做梦比较快! 这道理在场之人都懂,懒得和荣伯爷分辨罢了。 荣伯爷能说出这话,荣舒堂内心全所未有的失望,不愿再瞧他一眼,只面色难看安抚他娘一句:“我无事,等外祖父和舅舅们来了再说。” 闲置了半晌的舒朗却在这时突然冒出来,幽幽来了一句: “正好,你不想认我这儿子,我也嫌你这爹丢脸,不若就趁两家长辈到场的机会,说说给我换爹的事儿吧。” 也不管其他人惊诧的神色,自顾把方才憋了许久的话讲出口: “荣伯爷,我不得不提醒您一句,这个家里大哥说了不算,可也不是您老人家的一言堂啊,祖母她老人家只是不爱管事,又不意味着她的话就不好使了,我想着比起您来,族老们更愿意听听祖母的高见,您觉得呢?” 在荣伯爷铁青的面色中,舒朗语调轻快的问踩着梯子趴在墙头的梨满:“祖母人呢?” 就连护卫们,也是此时顺着舒朗的视线瞧过去,才察觉那老槐树掩映下,墙后还藏了一颗小脑袋瓜子。 梨满活泼的声音从墙头传进众人耳里:“老夫人在整理着装,少爷我先来给您送个信儿!” 19、我另有爹 谁都没想到舒朗会去请荣老夫人,更没想到他会成功。一来这位老夫人众所周知的不理俗事,寻常不出椿龄堂半步。二来,这其中还牵扯着一桩陈年旧事。 认真计较起来,如今的荣伯爷并非荣老夫人亲子。 老夫人一生与老侯爷育有一子一女,两人感情甚笃,可交托生死。当年老侯还未封侯拜相,旁人只客气称他一声荣将军。 荣将军随先帝征战南北,他们的大儿子荣轩更是得先帝重用,先帝将其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是真正的允文允武,能当大任,先帝常言“轩儿犹如朕之半子”。 若他还活着,荣家绝不是今日之光景。然天下将定前,荣轩于一次刺杀中为救先帝,重伤不治身亡。 荣将军夫妻因长子离世大受打击,先帝欲抚慰二人的丧子之痛,为荣夫人所出之女荣语和他第六子赐婚,婚后准夫妇二人住在荣家。 然时移世易,当年的六皇子如今是镇守北疆的镇北王,身为镇北王妃,荣语随丈夫久居北疆不得回。 即便后来荣将军得封庆城侯,失去长子的荣老夫人依然无法展颜,直至几年前荣老侯爷离世,荣老夫人彻底不出椿龄堂一步。 所以,荣桥这爵位来由吧,其实是捡漏他嫡兄荣轩的。 旁人看来他运气极好,□□老夫人怎么想谁又知晓? 荣老侯爷离世后,荣老夫人在军中旧将跟前都比荣桥这个日日随军操练的伯爷更能说得上话。 只因荣桥本身才干平平,和惊才绝艳的荣轩相比,就更拿不出手,当年并未有什么突出功绩,昔日旧将也不过看在荣老侯爷夫妻的面儿上,对他有个香火情罢了。 尤其他生母还是通过不光明的手段生下的他,若不是当年荣老夫人宽宥,荣桥可能根本没有来这世上走一遭的机会,早随他生母登极乐而去。 荣家这笔糊涂账上了年纪的老人皆有所耳闻,不过随着先帝离世,荣舒堂在新帝面前崭露头角,一代新人换旧人,往事渐渐无人提及。 年轻一辈中便也很少有人知晓,众人只晓得荣家祖上跟随先帝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因此对荣伯爷也多几分敬重。 可瞧着头发几乎全白的荣老夫人在刘嬷嬷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进议事堂,那些被荣伯爷刻意遗忘的过往,瞬间全部涌入脑海,让他头脑发晕,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住。 尤其对上老夫人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他好像又一次回到了早被他远远丢弃的那个永远活在恐惧中的幼小孩童时期。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心尖儿上似的,叫他疼的喘不过气,又无法反抗。 直至老夫人在刘嬷嬷的搀扶下坐在了首位,荣伯爷才强打起精神,有些恍惚的询问: “母亲,舒朗不懂事,为了这些小事打搅您清净,回头我定好好说他。这里交给儿子处置便可,没必要劳动您辛苦一遭,不若儿先送您回椿龄堂休息?” 荣老夫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双锐利的眼睛瞧着议事堂外,听不出情绪道: “外间好似动静不小,该是客人上门了,去将人都请进来吧,勿要失了礼数!” 言罢也不管荣伯爷是何表情,偏头看了舒朗一眼,招手道:“过来,让祖母瞧瞧。” 舒朗乖乖凑过去握住对方有些冰有些凉的枯手,不出片刻,荣家族老和柳家长辈们依次进门,见到此番场景,均面色几变。 可奇异的是,这些人瞧了荣伯爷几眼,最终埋头,好似默认了什么。 荣伯爷面色难看,荣舒堂好似从中嗅到了什么气息,犹疑的看向母亲。 荣夫人回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简单和娘家父兄问好,便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言语。 待众人落座,荣老夫人更是不用任何铺垫,用眼神扫视一圈,议事堂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她老人家对这效果十分满意,缓缓开口: “不论诸位今日受谁之邀,因何事登门造访,你们的事且先放一放,让我老婆子做一回喧宾夺主之举,讲完我的事,接下来你们随意。” 也不等其他人客套些“不妨事”,“老夫人但说无妨”之类的废话,她直言: “当年我儿身亡,先帝欲过继一子为我荣家继承香火,老婆子不识抬举拒了先帝好意。后先帝为老侯爷封赏爵位,老侯爷又言轩儿已故,无人知他心意,自请将一等侯降为三等候。” 听老夫人说起这些往事,荣家族人纷纷垂下头,不敢叫老夫人瞧出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要说族里对老侯爷的做法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原本可传三代,造福子孙的侯爵,硬生生给推了。老侯爷一死,好端端的侯府立马成了伯府,依附在这颗大树上生存的他们谁心里没怨气?可谁敢说出口? 老夫人可不管这些人想什么,都是一群躺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吸血的蛭虫而已,未建寸功,只思吃拿卡要,平日懒得搭理,此时也不在意。 接着道: “老侯爷在将爵位传给荣桥之前,请族中老人和亲朋故交前来见证,唯一的要求便是日后要他给轩儿过继一嫡子继承香火。” 荣老夫人看向亲家柳大人。 柳大人颔首: “不错,当年我与荣兄共同效力于先帝帐下,志趣相投,结为知己。轩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我两家结亲前我便知晓此事,且我家是同意了的。” 除了毫不知情的荣舒堂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其他人面上一片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荣舒堂见状将视线转移到弟弟身上,见他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惊讶,心下有几分不解。 忽听他娘此时突然开口: “我嫁入荣家,先后育有两子,长子自是不能行过继之举,便只剩幼子。然当时伯爷膝下只这两孩子,心中十分不舍,便对老侯爷言明,欲将幼子养到十三岁,培养些兄弟感情,日后好相互扶持,那时再办过继之事正好,老侯爷便同意了。” 说到这儿荣夫人闭口不言,因为后面的事,不是她的身份能说的。 但荣夫人不说,舒朗可一直等着呢,在大伙儿各异的神色中,小嘴叭叭,那叫一个畅快,荣伯爷想阻止都没来得及,就被他把底裤给掀了: “所以祖父自来便待我十分亲厚,疼我远超大哥他们,甚至在临终前将所有私产以及一支私军留给我,当然这事只少数几人知情。可惜祖父他老人家没等到我十三岁便去了。” 舒朗说到这里,似笑非笑的看了荣伯爷一眼,幽幽道: “之后五公主凭空出世,而我为了五公主一掷千金,纨绔败家的名声渐渐传开,一日胜一日的不像话,过继之事便在大家默契不提中,拖延至今。” 24、你很无耻 十三皇子所言,舒朗无法苟同,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日理万机,哪有空搭理他这种小喽啰?放在后世,就跟□□的二把手,国家一把手预备役主动和他手下某办公室主任家的混混儿小子过不去一样令人发笑。 但他不急于反驳,看对方吃的香喷喷,忽又觉得有了食欲,将食盒里的小菜一一摆好,拈起筷子进食,天塌了也没自个儿肚子重要。 十三皇子见状,转身在舒朗莫名的眼神中,从乱糟糟的行李中翻出一双用锦绣香囊精心包裹的银筷,优雅又从容的对坐而食。 原本属于舒朗一人份的饭食三五下便少了一半儿,想吃饱是万万不能了。舒朗筷子不停,用灼热到几乎能烧穿一切的视线瞧向对面这位自来熟的皇子,希望他能稍微自觉一些。 终于感受到舒朗灼热目光的十三皇子抬头,用十分大方的语气招呼道: “荣二,你吃啊,别跟本殿下客气!也别说‘受宠若惊不胜惶恐’之类倒胃口的蠢话,本殿下进食时最烦这些玩意儿了!快吃,这道油焖虾凉了就不好吃了!” 舒朗:“……” 即便早已对传闻中十三殿下不拘一格,跳脱的性格有所了解,可亲身经历带来的震撼依旧是传闻的百倍不止。 这年头,越有身份地位之人做事越讲究排场和面子,例如之前轰轰烈烈的百宝阁地契一事,皇家为了颜面好看,非要绕好大一圈达成目的。又好比风一般的男子常卿大人,绕半个京城将地契交到舒朗手里,借以一箭双雕。那才是贵族们普遍的行事准则,像十三皇子这样不讲究的,别说放眼皇家,便是放眼整个京城贵族圈子,都是奇葩一朵。 “怪不得太子殿下要把您扔国子学来改造呢!” 饭毕,两个都没吃饱之人,没正形的半倚在椅子里,盯着十三皇子宛若抄家现场的床铺发呆,舒朗真心实意的感慨了一句。 十三皇子闻言轻嗤:“五十步笑百步,而且你还是那个一百步,要笑也是本殿下笑你,别说的你很无辜似的!” 说起这个,十三皇子瞬间有了精神,一骨碌翻起身,就差手舞足蹈跟舒朗说些内幕消息了: “你还不知道吧,太子哥哥听闻你家近日发生之事,昨日下午和你大哥私下谈了一个时辰后,便决定将本殿下扔来这鬼地方,还跟祭酒特意打了招呼,定要咱两同住一寝。” 说着得意的扬眉:“荣二,你猜这事儿是你连累本殿下还是本殿下连累你?” 舒朗神智回笼,艰难转头看了一眼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给他一个笃定的眼神。 舒朗难得哑然,要说太子殿下没空关心他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纨绔是真,可若小纨绔有个自小和太子殿下一道儿长大,关系紧密又有出息的大哥,无意间在太子殿下跟前说点什么也不无可能。 何况两个同样备受弟弟折磨的大哥凑在一起,谁晓得能激发他们什么奇奇怪怪的灵感? 可谁叫他哥是太子伴读呢,这耳边风吹的,还真是叫舒朗猝不及防。 这些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舒朗忽觉肩上一沉,听十三皇子以受害者的委屈语气,假装大度的对他道: “荣二你也不必为带累本殿下而愧疚,今后本殿下在国子学的一切衣食住行便有劳你了。还有,听闻你很会逃课,正好本殿下也不爱听老头子们唠叨,往后你去哪儿一并带上本殿下,咱们这笔账便是两清了!” 舒朗心说,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这位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若放在任何一个稍微有点上进心的学生身上,都得巴巴黏上去。可惜他不仅没上进心,还是自个儿都要人伺候的废物,想他去伺候别人?怕是做梦比较快!嫌弃的将拍在肩上的手抖开。 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舒朗拎起食盒,凉凉的送上“不可能”三个字,溜溜达达出了屋,往司业们的寝舍方向而去。 还是去找点吃食填饱肚子比较重要,那群成日里在他身上搞事却一事无成的学生们指望不上,算算时辰,正是几位司业忙于公务还没吃晚食之时,正好便宜了他。 于是在司业们的寝舍里,舒朗从头走到尾,先是一碟小菜,再是一碗骨汤,又是一个馒头,再加半碟烧排骨,一路溜达到祭酒小院儿时,他那食盒又装的满满当当。 在小童震惊的目光中,舒朗自然的进门,转身,动手关上院门,将身后司业们大骂“无耻小人”之声隔绝在外,一抬头便和正在廊檐下用晚食的祭酒四目相对,空气里还弥漫着奶汁鱼片的鲜香。 舒朗仿若无事发生,自然的将食盒置于祭酒跟前小桌上,边摆碟碗边笑盈盈跟祭酒搭腔: “前日您说要找机会与学生好生交谈一番,学生寻思着不好叫先生屈尊,这便主动上门听训来了。” 各色碟碗将本就不大的饭桌摆的满满当当,舒朗一拍手,满满的幸福感扑面而来,一屁股坐在祭酒对面,语气愉悦的招呼对方: “先生,愣着做什么,咱们边吃边聊啊!这奶汁鱼片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祭酒眼睁睁瞅着饭堂一旬才做一回的奶汁鱼片,就在他一个愣神的功夫便少了小半儿,恨不能直接上手赶人,奈何为人师表的身份限制,不好失了仪态,只好用不动声色的热切眼神看向对面不请自来之人,希望对方能稍有自觉。 舒朗自认不是十三皇子那等厚颜无耻之人,接收到祭酒给的眼神后,十分乖巧的给祭酒盛了一小碗奶白鱼汤,万分贴心道: “先生,这鱼片虽好,但食多了夜里不易克化,学生便代先生受过了。这鱼汤则不同,鲜香浓郁,引人垂涎,学生特意留给您的,凉了便会有腥味,您快尝尝呀!有什么话咱们吃完了再说不迟。” 祭酒接过鱼汤的手都是抖的,看向舒朗的眼神类似于“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自我怀疑。 他老人家这会儿已经不想和舒朗谈人生谈理想谈学业谈未来了,他只想不被气死的吃一顿消停晚食。 一时廊檐下只余杯盘碗碟碰撞之声,远远瞧去,老的行动敏捷,大口吞咽,面色严肃,廉颇未老。小的仪态端雅,频频点头,叫人跟着食指大动,画面颇为和谐。 等祭酒回神,桌上已杯盘狼藉,满满一桌菜肴只余残羹冷炙,祭酒顿筷,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一个老人家该有的胃口! 艰难的挪动几下,祭酒后知后觉察觉,他吃撑了,看向舒朗的眼神便更加复杂几分。 舒朗对此毫无所觉,他像在自个儿家里似的,熟络招呼小童过来收拾碗筷。起身摸摸肚子,笑盈盈的朝祭酒拱手: “先生,咱们不妨去外头走走,您有何训诫,咱们边走边说?” 祭酒哪能在舒朗跟前做出此等丧失师长尊严之举?原本他成日板着张脸都拿不住这猴孩子,要再给几分好颜面,他还不得跟猴子似的上天了? 便虎着张脸赶人: “成日惦记着在外头溜达,课业都写完了吗?要求背诵的文章都记住了吗?每日的大字都达标了吗?没完成?没完成还不快回去继续,是想先生我亲自盯着你默诵吗?” 待舒朗被满脸好奇的小童送出门,祭酒瞧不见他的背影了,立马艰难的扶着桌椅起身,准备在院中消消食。 一转身瞧见刚去送人的小童端着碗水过来,没好气道:“往后不许此子无故登门!” 小童眨眨眼,将碗往祭酒跟前递,利落道: “先生,方才荣郎君给了我两颗消食丸,说是自个儿搓的,嘱咐我用温水化开一颗,叫您服下。” 祭酒脚步一顿,盯着冒热气儿的碗,眸中神色更复杂了几分。 出口问的却是:“那还有一颗呢?” 小童抿抿嘴,害羞道: “我自个儿吃了,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先生,荣郎君搓的丸子比旁的大夫搓的都好吃,您快尝尝呀!” 说着将碗往前一推,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祭酒无奈极了,不知舒朗又拿什么东西哄骗了小童,端过碗一饮而尽,想说不过如此。砸吧砸吧嘴,嗯?味道还真挺不错? 这夜祭酒睡的十分香甜,睡前还在心里琢磨,荣舒朗那孩子聪明劲儿十足,若心思全部用在读书上,他日定能一鸣惊人,可惜心思不在正途上,真是愁人呐! 舒朗可不晓得祭酒对他抱有如此高期待,溜溜达达回了寝舍,发现窗户没关,门也半敞着,进屋一瞧,那位爷合衣躺在乱七八糟的贵重杂物堆里呼呼大睡,嘴角还流下可疑的湿痕。 桌上摆着一个华贵食盒,食盒边是吃剩的碗碟,瞧样子该是有人特意送来的。 舒朗嫌弃的往那头瞅了一眼,点一盏孤灯去院中石桌上快速补完今日功课,匆匆洗漱后进屋埋头就睡,丝毫没有为这位尊贵的皇子殿下鞍前马后的自觉。 即便是咸鱼躺,他也要有质量的咸鱼躺,眼下这种像是住进了猪窝一般的境遇,他最多容忍三天,三天之内,他定要想办法弄走此人! 当然要是有可能,他更想自己走,可谁叫他是皇帝金口玉言送进来的,只要皇帝不反悔,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待满三年的。相比之下,还是弄走十三皇子更容易。 若十三皇子知晓他的心思,非要抱着舒朗大呼恩人,感激不已,并积极配合他的一切行动,而不是在第二天一早,两肩膀顶着一个落枕的歪脑袋,一路哭哭啼啼回宫跟太子殿下哭诉国子学悲惨的半日一夜非人遭遇,其中舍友的不友好便占了大半篇幅。 企图叫太子殿下心软,从而免于他进国子学的悲惨命运。 舒朗不关心十三皇子心里如何想,一大早被院外巡逻的早人唤醒,迷迷瞪瞪下床穿衣时,就见对面那位在被褥堆里躺了一夜的皇子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站在床上茫然四顾,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随着动作炸开,显然是没搞清楚身在何处。 衣裳和脸全都皱皱巴巴,想来打从生下就没受过这种罪吧。 舒朗不甚熟练的穿好繁琐的衣裳,瞅着对方这邋遢劲儿,颇有些感同身受。但也仅止于浅浅同情一下,在这些生活琐事上,他连自个儿都顾不过来呢,帮助别人?还是不要为难自己的好。 等对方终于反应过来时,舒朗已洗漱完毕,将所有课业重新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准备出发上早课。 就在他前脚迈出院门那一刻,感觉身边一阵风掠过。 仔细一瞧,原是十三皇子用手扶着歪脖子吵吵嚷嚷的跑远了。 果然是习过武的,生龙活虎。 直到坐在教舍里,听到周围不少同窗悄悄嘀咕“十三殿下一大早从国子学哭着跑出去了”,“什么?那位爷何时来的国子学我怎丝毫不知?”,“殿下夜间住哪里?当然是单门独院了,难道还能和人同住一寝吗?你在开什么玩笑?” 舒朗都在想,希望那位殿下能多多保持这股生龙活虎劲儿,不管去了哪里,只要坚持上三天不回来,他都能有把握将对方弄出国子学,再不济也能让两人彻底分开住,叫他们日后不复相见,彼此折磨。 为此他心中很快有了一个计划,并用接下来两节课时间将其细化,打算傍晚找个合适时机便去执行。 谁知到了傍晚下堂时分,舒朗脚步欢快的一出教舍门,就瞧见他哥站在不远处树下,卓尔不群,四周还围了一圈儿热热闹闹和他打招呼的学生们,可见其在年轻一辈中的领袖地位。即便如此,他哥还是在舒朗出现的第一时间,用一双并不锐利的眼睛牢牢锁住他。 舒朗只能在心里暗叹,弄走十三皇子之事,只好推迟一日了。 等人群散开,荣舒堂从头到脚将弟弟打量一遍,这才放心的点头: “你啊,听先生们说,最近没少折腾事,真如此不喜待在国子学吗?” 二人边走边说,舒朗没心没肺道:“待在国子学与待在山上对我来说并无差异。” 荣舒堂不解,偏头看他:“嗯?” 舒朗接着道: “唯一的区别是,待在山上,我想用什么样的姿态混吃等死,都能如我意。可在国子学总有人逼着我做许多我不乐意之事,而我不做还不行。” 荣舒堂叹口气,他是个君子,很少行与人勾肩搭背之事,闻言停顿片刻,将胳膊搭在弟弟肩上轻轻拍了几下,再开口便有些语重心长: “以前大哥总觉得你是小孩子心性,什么都不懂方才无忧无虑,可后来发生的许多事叫大哥知晓,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咱们荣家的情况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在这种局势里,你认为你如今的选择是对的,你不会拿祖母拼命为你筹谋的一切开玩笑,那大伯唯一的嗣子身份玩闹,对吗?” 荣舒堂看向弟弟的眼神,满满的都是信任。 这叫舒朗难得有几分赧然,说实在话,他目前所做的一切,皆是出于他对眼前大局的了解,或者说在整体局势下的妥协更为恰当。 作为古早玛丽苏剧本中无足轻重的一员,他曾在穿越之初试探过几次,不论做出何种程度的改变,他这只小蝴蝶翅膀扇动起来的风,始终撼动不了玛丽苏女主以及她周围男主们分毫。 被他改变的逻辑,总会在另一处合情合理的圆上。 而他的试探稍有不慎,可能还会祸及荣家。连累荣桥那老家伙倒没什么,可牵连到荣夫人以及荣老夫人,甚至荣舒堂,荣家上百口人便不是舒朗愿意看到的。 可能当时看书时,瞧着书里的男主们为了女主,动辄抄家灭族,兵临城下,填进去无数人命,只觉好笑。可一旦身处其中,那些被填进去的人命成为自己的亲人,不是无足轻重的草芥蝼蚁,他便再也无法轻易做出取舍。 何况他做出的挣扎,在剧情的自动补充下,显得那么无力。 既然荣家注定经历起起落落,最终显贵人前,荣华百年。既然他这个纨绔注定在那些起落中消亡,不得善终,那何不少折腾些,享受眼前? 若将眼前的一切看做是命运的馈赠,那在早已注定的命运面前,舒朗不能要求更多。即便扑腾的再用力,也抵挡不住命运洪流的冲刷。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的一切复杂情绪快速归于平静,不再为此感到悲哀,也不为此深感无力,只想安静的,按照他的心意,享受命运来之不易的额外赠予。 可这些舒朗都无法告诉荣舒堂。 他盯着脚下的石板路,轻轻嗯了一声。 荣舒堂拍了拍他的肩膀,语调复又轻快起来: “那便好,等下见了太子殿下,恭敬些,切不可随性。回头有什么想法,私下里和大哥说,大哥定是向着你的。” 说话间便到了寝舍门口,这下不用荣舒堂多做解释,舒朗都知道里头来了尊大佛。 隔着一扇木门,里头传来十三皇子痛不欲生的哀求声: “太子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往后定会好好听您的话,在国子学认真改造,再不胡乱攀扯他人,求您网开一面,收回成命,我不想在国子学一待三年啊!” 舒朗脚步一顿,想起那还未来得及实施的计划,心头闪过不妙的预感。 25、我新伙伴 对舒朗这等纨绔而言,太子殿下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也就每年随家中长辈进宫赴宴时能远远的瞧上一眼,平日见了恨不能将头埋胸口里溜之大吉,绝不敢在他老人家跟前造次。 虽嘴上称呼他“老人家”,可太子今年刚及弱冠,放在寻常人家正是年少意气风发之时,但他已经拥有一身成年人难以企及的沉稳大气,任何一个第一次见他之人,都会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折服,而不是去注意他过分年轻的脸庞。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只一照面,舒朗心里便这般想。面上不显,很乖巧的朝对方行礼问安。 太子自有储君风度,叫舒朗和荣舒堂二人落座。十三皇子立马为几人添上茶水,然后用十分讨好的眼神瞧着他皇兄。 太子对他的卖乖行为视而不见,温和的跟舒朗说话: “你父忠勇亲王乃皇祖父义子,父皇之义兄,算起来你该随十三弟他们唤孤一声兄长,在孤跟前,你自不必拘谨。” 什么时候能顺杆儿爬,什么时候要乖乖缩着的道理,舒朗还是懂的,他垂眸应声:“是,殿下。” 太子见状也不勉强,只无奈道: “在孤眼里,你与十三都是孤的弟弟,往后十三与你同住一寝,有同窗之谊,他有何做的不对之处,你做兄长的且大胆管束,孤平日里忙于公务顾不过来,十三便交托你手了。” 舒朗和站在太子身后的十三殿下视线对上,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嫌弃,烦躁,不可置信。 很好,打从昨日见面以来,他们二人终于在同一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可这并不是件叫人愉悦的事情。 十三皇子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 在太子殿下并不威严的目光下,抿抿嘴,萎了。蔫头耷脑的浑身上下散发出叫人无法忽略的委屈劲儿。 舒朗看的直眨眼,有生以来,第一次瞧见无法无天的十三殿下露出这种表情。 就听太子接着道:“倚温,过来与守光赔个不是,背地里编排人非君子所为,皇兄平日是如此教导你的吗?” 十三皇子姓周名倚温。不过皇家孩子的尊贵大名,他们亲生父母不唤的话,大约一辈子也没几个能用到的机会了。太子于十三皇子而言,那是又当爹又当妈,听他如此称呼十三皇子也不意外。 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十三殿下,竟真十分听话的上前给舒朗赔罪: “对不住了,我不该在皇兄跟前编排你瞎话,本殿下欠你一次!” 尽管这赔罪不情不愿的,但他说的没有丝毫迟疑。 太子无奈摇头,看向舒朗的目光充满了信任,语气十分真挚道: “守光,孤知晓你是个懂事又聪慧的孩子,替孤好好看着倚温,好吗?” 人太子都摆出这幅姿态说了这种话,舒朗除了答应还能怎样? 难道直愣愣拒绝“不好,不行,您别相信我”?那可太二百五了,那不是直肠子,是纯纯的缺心眼儿。 舒朗便露出十分乖巧的笑:“是,殿下。” 太子视线便又转向十三皇子,开口时语气严厉了许多: “倚温,好好在国子学读书,平日多听守光的话,等休沐日皇兄叫人接你回宫,今日之事孤不希望再发生一次,明白吗?” 十三皇子抿抿嘴,最终还是乖乖低下头应了一声:“知道了皇兄。” 太子见他委屈的像个一戳就破的河豚,缓缓起身,摸摸他后脑勺。 十三皇子面上还是委屈,脑袋却不由自主往前伸了伸,方便太子动作。 舒朗看的啧啧称奇。 太子殿下有特殊的训练狗子技巧啊! 他正感叹呢,就见太子笑容温和的对他道:“守光可愿与孤一道儿走走?” 虽然问话之人用的是疑问句,但听话之人可得把这当成肯定句来听。 二人撇下十三皇子和荣舒堂,在寝舍外的回廊里悠然漫步。 舒朗发现寝舍周围异常安静,便知晓太子的人提前做了布置,应是不想被人打扰。 明白太子找他出来的目的,舒朗也不扭捏,他一直在等对方上门,时机送到眼前,索性直接将信封从袖中掏出,躬身递到太子跟前: “早前借十三殿下之口传消息于您,今日能在此处见到您,想来您也是认同学生想法的,西街剩余地契全部在此,还请您过目。” 舒朗虽低垂着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上方的打量,可他无欲则刚,并不畏惧,面上淡然的很。 近些日子不时有人来他这儿打探这些地契的下落,想在五公主跟前卖个好,可舒朗打定主意不掺和进任何与五公主有关之事,那些人自然无功而返。 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这些地契的最好去处,东西给了太子殿下,对方是个做事讲究之人,最终实惠终究要落在大哥和他身上的。 好半晌,太子才从他手中接过信封,并未打开,对上他的视线,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 “你比孤想的还要聪慧。” 舒朗垂首:“殿下谬赞。” 太子轻笑一声,瞧着廊外两只燕子轻快掠过的影子,没头没尾道:“孤很期待……” 期待什么太子没说,舒朗也没问。 待人离开,两个方才还在各自兄长面前乖巧无比的弟弟,双双变脸,谁都不想搭理对方。 但两人又心知肚明,他们反抗不了太子的命令。 所以面对十三皇子那与猪窝无异的床褥,两人在经历了一场激烈的眼神厮杀大戏后,最终由舒朗指导,十三皇子执行,磕磕绊绊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堪堪整理的能睡人。 此时天幕低垂,屋内也点上了油灯,两个深感筋疲力尽之人直挺挺躺在床上,听着彼此肚子咕咕直叫,面面相觑。 十三皇子眼珠一转,先发制人: “皇兄叫我听你的,你答应了皇兄要照顾我,所以你说今日的晚饭要怎么办吧!” 舒朗纠正他:“殿下叫我管束你,可不是叫我伺候你吃喝拉撒,给你当奴才。” 十三皇子是个很识时务之人,当下口风一转,语气也软了几分: “荣二哥,可我真的好饿啊,你说咱们今晚要怎么办呀?” 舒朗看出他的言不由衷,也没心思戳破,因为他也很饿。 艰难起身,从角落翻出专用食盒,招呼和咸鱼一样躺着之人: “走,去碰碰运气!” 十三皇子见状立马精神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跟着就往外走,好奇道: “这个时辰,饭堂早打烊了,且有过酉不食的规矩在那儿摆着,哪还能吃得着像样的饭食?” 听听这语气,不像样的东西入不了他老人家的眼!要求真不少。 国子学确实有过酉不食的规矩,为的是叫学生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确保白日里在课堂上精神饱满的消化当日所学内容。杜绝学生夜里挑灯苦读,饿了顺便加餐的风气。 用祭酒的话说,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白日天光大盛,正是读书的最好时机,若熬夜太过,短时日不显,长此以往,头脑昏沉,白日无心向学,夜里独自琢磨,效率低下,本末倒置! 学生若夜里实在饿了,啃几块点心充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有人大摇大摆的摆席,视规矩如无物,祭酒和司业们定会叫他后悔管不住嘴。 因此这个时辰想在寝舍搜罗几块点心充饥还行,想正儿八经吃顿饭,比登天还难。 舒朗带人径直往夫子们的寝舍方向而去,好心提醒道: “今日甲班旬考。” 十三皇子不解:“甲班旬考关你何事?你这种不用问我都知道定是在最末等丙班!” 舒朗:好好一人,可惜长了张嘴。 不愿再与此人废话,走过好几个安静的院子,脚步停在院里还亮着灯的门口,轻叩门扉。 很快有小童出来开门,瞧见舒朗,先是不解,后发现他手里的食盒,像是想起什么,当下一个激灵,面色大变,便想关上院门。 可惜舒朗的动作比小童快了一步,用无比丝滑的走位不仅自个儿溜进门内,顺手还将十三皇子也带了进来。瞧见廊下还温在小火炉上的骨汤更是笑的开心。 在十三皇子不解的目光中,十分自来熟的跟灯下埋首于试卷的先生打招呼: “嗨呀,夫子,学生就知道今晚您定要熬夜批改甲班学长们的卷子,还未来得及进食。您这样对身体可不好,来来,学生先陪您一道儿用了晚食,吃饱在忙也不迟!” 这位夫子昨日傍晚没被舒朗打劫,可舒朗昨日的战绩,经过一个白日的发酵,在先生寝舍这块儿早已无人不晓,几乎所有夫子都对自家仆人吩咐过: “此子无故不得进我院门。” 可惜开门小童还是经验不足,没真正见识过舒朗的可怕之处,掉以轻心了。 夫子被气的嘴角不停抽动,舒朗见他有动手的趋势,当下将十三皇子往前一推,乐呵呵道: “您瞧,学生担忧咱们二人用饭不香,特意请十三殿下一道儿来作陪呢,殿下第一日来国子学读书,正好跟先生请教一番往后该注意的事项,岂不一举两得?来,咱们边吃边说!” 夫子一哽,将骂人的话咽下去,如鲠在喉,还要强忍怒意,对十三皇子行礼。 但他也是个见惯了各种权贵,有操守的夫子,深觉此风不可长,若他日人人效仿荣舒朗,他们这些做先生的在学生面前哪还有威严可讲? 于是起身后严肃道: “殿下在臣这里用食于理不合,况且臣下这里吃食简陋,恐污了殿下胃口,还请殿下保重自身,勿要为难臣下!” 十三皇子本以为填饱肚子有望,正激动呢,谁知听到这么一番话,再瞧瞧对面那张堪比皇宫里教养嬷嬷的老脸,瞬间没了和对方争辩的心思。 舒朗就知十三皇子业务还不熟练,指望不上,当即上前一步,快速从桌上挑拣了两道瞧着还不错的菜,无比熟练的塞进带来的食盒中。 在夫子的眼角也开始抽动前,果断拉着人溜了,远远地留下一句: “这就当您孝敬殿下的啦,嘻嘻嘻。” 夫子:“……” 夫子眼角一抽,严肃叮嘱童子:“往后此子有事也不得进我院门!”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在舒朗的切身指导下,十三皇子进步飞快。两人如法炮制,合作越来越有默契,用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便找准八位夫子,下手快准狠,舒朗带去的食盒很快塞的满满当当,喂饱他们二人指定没问题,便携手回了寝舍。 等吃饱喝足,再次躺在各自床铺上舒服的叹气时,两人关系无形中更进一步。 十三皇子偏头看了一眼对面,真心实意道:“你这人也不是传闻中那般无趣嘛!” 舒朗:“我可真谢谢您夸赞了!” 男孩子间的友谊有时候来的就是如此莫名其妙,一道儿挨了饿,又一道儿被夫子们扫地出门,同甘共苦一遭,对彼此有了认同感,一开始的抵触情绪消减许多,看对方便顺眼起来。 舒朗再不提他的三日驱逐计划,十三皇子也不再提抹黑荣舒朗借以逃离国子学一事。 二人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国子学共同划水日常。 都不是爱读书的料,也不是有上进心之人,整日和夫子们斗来斗去,好像也不错。舒朗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乐趣,他们两人有两人的优势。 原先舒朗一人,随便在哪里躲躲清闲,便能打发一整日的闲暇时光。如今多了一人,他也能因材而治,带着闲不住的主儿探索国子学的各种犄角旮旯,其乐无穷。 于是祭酒在藏书馆顶楼背着妻子藏的陈年佳酿,被二人霍霍完又添了水进去,也不知下次祭酒闲暇时欲饮一杯,会是何种表情。对此舒朗只道: “饮酒伤身,咱们是为祭酒的身体着想,代他老人家受过,他定会理解的!” 十三皇子深以为然。 还有那出身良好,瞧着斯文俊秀,受学生追捧,受先生器重的学子,同时写给三位夫子家中小姐的情书,被二人略施手段,互相交换。 等那学子写给其他姑娘的情书分别到了三位小姐手里,场面堪称百年难遇,二人还提前选好位置去现场瞧热闹。十三皇子笑的像掉进米缸的老鼠,点评道: “咱们是为民除害,撕开虚伪小人的面具,拯救三个即将陷入泥沼的无辜女子,进而拯救三个家庭,简直功德无量!” 舒朗深以为然。 甚至于二人还在国子学废弃的角落发现两个学生卿卿我我,互相排解寂寞的精彩戏码。这要放后世男女同校不算稀奇,问题是国子学他只有男学生啊,两个男人互相摸摸蹭蹭,明显超过友情界限了好嘛! 这可真是难住了二人,舒朗艰难开口: “南风一事,古来有之,且国子学管的又严,进进出出全是男人,时日久了,难免擦出火花,对吧?” 十三皇子虽然混账,可他于这方面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呢,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僵硬点头: “嗯,对,这种事咱们即便是人家亲生父母,也没法儿管的,只要家里妻子不反对,不耽搁彼此传宗接代,便是皇兄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人脚步踉跄的离开这处新探索出来的地图,双双下定决心,往后再不来这边了。 等到了安全地界儿,舒朗长长的吁口气,一脸正色告诫十三皇子:“看清方才那两人的脸了吗?往后离他们远点儿!” 虽说十三皇子从性格到脾气没一处好的,可谁叫他长的唇红齿白,不说话时瞧着就让人忍不住想捏捏脸的样子,万一被那种人盯上,他指定得被太子削了! 十三皇子一愣,反应过来后不自然的点头,还不忘回头叮嘱舒朗: “别光顾着说我,你自个儿也是!” 总而言之,两人的友情在经历了诸多事情后,有了质的提升。 二人同进同出,成了国子学一道无人能分割开的风景线,短短两月,已无人不晓舒朗和十三皇子之间拥有牢不可破的友谊。 这确实叫人很嫉妒,不是没有人尝试着加入他们这个二人小团体,但最终均以失败告终,因为这二人实在太默契了,大多时候只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彼此就明白对方的意思,显得他们这些需要语言交流的人非常愚蠢且多余。 便是月底休假,十三皇子也会去舒朗家找他出城一道玩耍。 瞧他们二人处的好,不仅太子觉得十三弟终于有个能包容他坏脾气,还不叫他反感,和他玩在一处的伙伴是件好事。便是荣老夫人也觉得孙儿彻底脱离那些没脑子的纨绔二代,交际圈干净了许多,即便玩乐也是一些于身心健康有益的项目,简直可喜可贺! 双方家长不约而同的想:我们这种家庭,孩子健康又开心,已然是最高追求,读那么多书有啥用? 于是双方默契的对二人在国子学不好好读书一事,忽略不提。 这可愁坏了国子学一众先生们:你们不管,可我们头上有陛下圣旨压着,不得不管啊! 原先只有荣舒朗一人折腾,便够夫子司业们头疼了,如今又加了十三皇子,破坏力加倍,还带累的不少原本安安分分混吃等死之辈跟着一道儿划水,夫子们顿觉飞来横祸,不外如是。 便有夫子提出“离间关系,分而治之”的策略。 27、我逃学了 就在二人争执到底是卖了舒朗头上唯一值钱的发簪,还是当掉十三皇子腰间仅有的玉佩,好让两人饱餐一顿时,十一皇子从天而降,热情邀请二人去旁边太白楼畅饮。 太白楼,顾名思义,是个酒楼。虽然两人都不太感兴趣,但对视一眼后,确定了眼神,是想坑对方荷包的意思。 随着侍从进了三楼包厢,舒朗才发现里头不仅有十一皇子,还有他家那个老六。 这两人凑一块儿,还真是热闹,叫他给撞上,也是难得。 十三皇子普一照面,便拉着他哥去旁边倒苦水,说他最近在国子学过的都是些非人的日子,受了大罪云云。顺嘴还吩咐外头伺候的侍从: “先给本殿下去五味楼要一桌上好的席面,他家的招牌菜都来一道,让本殿下补补身体!” 头一转才想起来问对方:“十一哥,您如何得知我今日出国子学的?” 十一皇子对他弟的不着调习以为常,慢悠悠饮了一口酒才道: “我在此处邀友人小酌,临窗而望时瞧见你在下头跟猴子似的抓耳挠腮,便着人请你上来一聚。自你去国子学后,咱们兄弟很长时间没一块儿说话了,真有几分想念。” 听起来确实是个意外。 十一皇子虽只比十三皇子大了两岁,今年不过十四,但这位跟不着调的十三皇子一比,瞧着简直沉稳又可靠,只要贤妃娘娘立马为他定下婚事,明年入朝听政也无不可。 不说他身为五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贤妃娘娘爱子,合水侯外孙,身份上金光闪闪,惹人追逐。单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份沉稳气度,已然叫人生出好感。 也不知十三皇子听懂了多少,只顾着给舒朗使眼色,得意劲儿瞬间溢出眼眶:还是本殿下厉害吧,说了我请就我请! 舒朗简直没眼看,单手遮住眼睛,去临窗位置稍坐,将空间留给这对兄弟。 荣舒年见状跟着过来坐在舒朗对面,小心斟了杯酒双手递过去,怯怯的叫了一声:“二哥。” 这可真是稀奇了,肆无忌惮的荣六爷可从没在舒朗跟前如此卑微过,换了个舒服姿势靠在椅子上,舒朗好奇道: “荣伯爷最近日子不好过,迁怒你了?不对,若只迁怒你一个,还有张姨娘和舒暖在前头替你撑着,不至于叫你做到这个地步,所以荣伯爷连张姨娘和三妹一道儿迁怒了?” 荣六一惊,他没想到舒朗一开口就猜中了事实,不是说对方在国子学消息闭塞,成日被夫子们盯得死紧,日子很难熬,没空关心外头的事吗?到底是哪个多管闲事的将此事告知于他?这叫他一早想好的托辞还如何表演的出口? 舒朗见他面色忽白忽青,便知猜对了。 喊小二进来给桌上添杯麦茶,闻着鼻尖清幽茶香,压下去周身萦绕不散的酒味儿,这才接着道: “我猜,即便没有今日偶遇,你也要来寻我的,说说看,你想从我身上要什么?” 荣六今日的表现和寻常反差太大了,就差明晃晃把“我要算计你”写脸上了,想让他不多想都不行。也不知荣伯爷究竟如何想的,把心肝儿宝贝养成这幅样子图个什么? 荣六接连被舒朗拆穿心思,过了开头那阵儿慌乱,反倒是破罐子破摔劲儿上来,索性把话摊开了讲: “二哥,我猜测家里账上出了问题,上个月下人的月钱都是从母亲私库走的,父亲为此在外头忙了许久,近几日便是大哥书房的灯也彻夜不熄,我想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你就算不在乎父亲,难道连母亲和大哥也不管了吗?我求求你,你就把祖父留下的私库交给父亲吧,等家里度过这个难关,我们都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舒朗盯着荣六的眼睛没说话,荣六一开始还表现的很淡定,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不自在的垂下眸子。 舒朗便猜测荣六没说谎。 荣伯爷可能真的麻烦缠身,但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似乎对方还惹上了更加严重的麻烦,这个麻烦甚至牵连到了荣夫人和大哥荣舒堂身上。 至于是不是经济危机就不好说了,瞧荣六那副对他私库垂涎欲滴,想骗回去博功劳的样子,这事儿应该和钱财脱不开关系。 见舒朗不说话,荣六觉得他在犹豫,于是用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劝他: “二哥,其实祖父留给你的私库,这几年你为了追求五殿下已经挥霍的差不多了吧?留在你手里已经没甚大作用,你没了它,还有祖母的私产,先帝和陛下赏赐给大伯的私产,手里根本就不缺钱花。 可那对我们来说意义完全不一样啊,那能帮父亲度过眼下难关,让母亲继续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虽然你已经过继出去了,可咱们两家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荣伯府倒霉了,你和祖母也落不着好,这个道理你明白的对吧?” 舒朗觉得人有时候无知真是一种幸福,就像眼前的荣六,他定是不晓得祖父当年留下的私库是多大一笔财富,单是里头随意摆放的小匣子里,就装着江南最鼎盛的五大城中,最繁华的数十条街市的全部地契。单是一年的租金,就够小富之家吃几辈子,何况铺子里做的都是极为来钱的生意,时刻给舒朗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钱供给。 当年随先帝征战各地时,祖父这种只要店铺地契的行为被定义为大老粗没见识,真正有远见的直接冲着豪绅富户家的藏书房,账房和库房而去。 即便这样,祖父留下的私库在荣舒朗肆无忌惮的挥霍了五年后,花出去的也不过九牛一毛。若不是五公主知晓荣舒朗的家底有多丰厚,凭什么原身那没脑子的玩意儿,值得五公主亲自挽留? 当然这种事他也不会告诉荣六就是了,只好笑道: “若是大哥需要,我直接给大哥钱不好吗?若事情真有你说的那般严重,大哥帮荣伯爷度过危机,便是距离继承伯府之路更近一步,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我都没办法傻到直接把钱交给荣伯爷吧? 六弟,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荣六被臊的面红耳赤,他能想什么?他就想着说服荣舒朗,叫荣舒朗交出私库。父亲想要那个私库很久了,说不得父亲一高兴,他以往在伯府作威作福的好日子便又回来了! 没想到荣二在国子学待了一段时日,竟然学精了。放在往常,他这般说,荣二即便不答应,也会有几分动摇,或者彻底恼羞成怒和他大打出手,不管是哪种结果对他而言都是好的,反正他也没打算一次就能说服对方。 熟料对方根本就没往他预备好的坑里跳。 荣六阴鸷的打量舒朗,总觉得他这二哥从上次见面,好像哪里就变了,可性子还是一样的讨人厌,行事也如往常不着调,整日没个安分的时候,在国子学闹出的笑话全京城人都在热议,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舒朗懒得继续搭理,心里琢磨找时间问问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头刚安静下来,外面侍从请示是否上菜的声音便随之传来,十三皇子顿时欢呼雀跃,扔下他哥,拽着舒朗一道儿上桌,眼神灼热的盯着人传菜。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的是梦中神女呢。 舒朗也不遑多让,他还比十三皇子多在国子学待了两月呢,遭的罪比他还多,眼睛黏在饭菜上根本就挪不开。 十一皇子见状好笑道: “瞧你们两这样儿,可别叫外人瞧见了,以为国子学虐待你们。都别等了,你两直接动筷吧,在我跟前没甚好客气的。” 见两人狼吞虎咽的上嘴了,十一皇子极为优雅的用了两口,就着桃花酿,温声对舒朗道: “从你父亲忠勇亲王那儿算起,我还得唤你一声义兄,往后见面大家也别客气,我唤你荣二哥,你唤我十一弟。今儿遇见的突然,改日我做东,叫上其他兄弟,咱们也好认认人。” 舒朗觉得这画面十分熟悉,上次和太子见面,对方也是这么一番说辞,估计除了十三皇子这不靠谱的,哪日见了其他皇子,这番客套也必不可少。 从侧面证明了他爹荣轩是个多么牛气的人物,人没了二十多年,在皇家还有如此影响力。 舒朗嘴里咬着排骨,含糊的说了句“不敢僭越”,抬头就瞧见对面荣六嫉妒到扭曲的脸色,舒朗非常无语。 他大胆猜测,十一皇子今日在此会友,会的那个友,一定不是荣六吧?就这心计手段和城府,不说神助攻,怕是连猪队友都不如,哪用得着十一皇子亲自出面招揽? 可有些事吧,他不能以常理来推断,比方说十一皇子会的这个友,又比方说十一皇子在酒足饭饱几人精神正放松容易犯迷糊之际,突然问舒朗: “听闻百宝阁最后那几张地契在荣二哥手里,不知二哥可否割爱?二哥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十一弟力所能及,定全力以赴为荣二哥寻来!” 舒朗动作一顿,视线诡异的和十三皇子对上。 便是吊儿郎当如十三皇子,也在后来知晓了他把地契交给太子之事。他们都以为太子会用那东西从五公主手里换取利益。因为那些东西太子留在手里跟废纸一样,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听十一皇子这般问,两人眼睛里冒出了相同的疑问:难道东西还在太子手里?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舒朗擦干净手,半倚在窗边,没心没肺道: “没有啊,殿下您知道上次我与五殿下见面时,她对地契之事只字未提吧?当时我就琢磨着,我千辛万苦差点儿丢了性命拿回来的东西,五殿下却不屑一顾,确实是我自作多情了。 既然五殿下瞧不上眼,那我就把东西送给能瞧得上眼,又不会对五殿下造成威胁之人,算是全了我们之间五年的追逐之情。” 舒朗笑的洒脱:“打那之后五殿下之事便再与我无关了,十一殿下您也甭在我跟前提跟她有关之事,免得咱们面上不好看。” 十一皇子是个有涵养的,至少被舒朗堪称无礼的话顶撞后,还能非常温和的跟他道: “如此说确实是我的不是,这就自罚一杯。” 说罢拈起酒杯一饮而尽,还朝舒朗亮了亮杯底,十分爽快的样子,接着道: “还请荣二哥稍微透露一二,因为这件事不仅对姐姐非常重要,便是对我大景朝也有深重的影响,你们可能还不知晓吧?两月后烈火国使团进京,他们指定要参观百宝阁,父皇下令,定要在使团进京前修缮一新,事关国体,时间紧迫,耽搁不得。 不瞒你说,今日即便咱们不在此偶遇,我也要尽快找机会与荣二哥你见一面的。” 这可真是巧了,一个两个全都找他有事。 舒朗不是不能告诉十一皇子地契的下落,只不过前面那些和五公主从此陌路的话,是专门讲给他听的。希望他们识相点,往后别把他当冤大头,逮着他一只羊薅。 见他拿出正儿八经叫人不能推脱的理由,舒朗也爽快道: “在太子殿下手里。” 十一皇子呼吸一滞,很快恢复镇定,起身笑着和两人告别: “账全记在我名下,改日再与你们聚,今日时间紧迫,我得找太子殿下商议此事,就不多留了!” 踩在地板上的脚步,终究是多了几分慌乱,泄露了他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镇定。 荣六恨恨的看了舒朗一眼,亦步亦趋的跟着离开。 等人一走,十三皇子立马紧闭门窗,凑到舒朗跟前小声道: “我都听见了,你们家好像出事了,就帮你悄悄问了十一哥,他本人也不太清楚,只说隐约有那么回事,要不我陪你回家瞧瞧? 还有你家荣伯爷那个姨娘,姓张的是吧?外头传的可邪乎了,就差把她说成会吸人阳气的妖精在世,把荣伯爷迷的亲儿子都不要了,嘿,说的我都想亲自去瞧瞧!” 舒朗直接拆穿他:“最后这句才是你的目的吧?” 十三皇子理直气壮的反问:“不行啊?他荣轩做得出,就不要怕别人说的难听,你做错了什么要被他们如此对待?你都不晓得外头编排的有多难听……” 明明荣舒朗才是受害者,偏被人恶意编排成在家无端欺压父亲小妾和庶弟的可恶形象,更有猥琐下流之辈,怀疑荣舒朗对张姨娘动机不纯,被荣伯爷发现,才将之赶出家门。 以前十三皇子听到这种事就当个乐子,可自从和对方在国子学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后,便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端的恶意揣测。 以前没机会也就罢了,今日这不是顺手了嘛!反正他打从听见荣六那个傻叉自以为是的劝舒朗,心里就冒火。 为了小伙伴,他不介意去为难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舒朗见他心意已决,当即便要拉着他去荣伯府的样子,阻止道: “不管为了什么,咱们都不能现下回去,万一事情闹大,叫住在隔壁的祖母知晓。咱们今天可是逃学出来的……” 话没说透,足够十三皇子脑补。想起那位威严的老太太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人时,能叫人心慌腿软,恨不得当场跪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请罪的模样,十三皇子顿时萎了。 不甘心道:“下次休沐,本殿下一定要去会一会那个女人。” 舒朗没应,心说你以为这些年外人只知晓荣伯爷有个心头宠,却无人见过她何等模样,眼下更是任由外头将其传成妖精转世也未转圜半句,是为的啥? 你想见她?毫不夸张的说,怕是要从荣伯爷的尸体上跨过去。 第29章 我察觉到 第29章 我察觉到 瞧他大哥的神色, 舒朗便知他的猜测无误,此时看向对方的眼神不由带上几分同情,挨着这么一爹, 于任何人的人生而言都是一场灾难。 “幸好他不是我爹了!”此乃舒朗真心实意发出来的感慨。 原本荣舒堂还在为他弟从短短几句话中窥见事情全貌而感到惊叹,被这话说的哭笑不得。 他爹偏心眼儿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偏就偏吧, 身为嫡长子,自小他有祖父祖母的疼爱, 母亲的宠爱,外祖一家的偏爱,即便父亲, 对他也是有足够的器重, 一路走来真没觉得缺父爱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父亲在大是大非上没毛病, 他愿意敬重对方。 可这次的事父亲做的太过了, 拿荣伯府的全部家当去给十一皇子填窟窿, 事情办的糊涂至极。母亲察觉后大发雷霆,闹着要与父亲和离, 身为世子的他竟然在府里给下人发不出月例银子时才知晓, 可见他被特意瞒着。 他爹在防着他和母亲, 意识到这点后, 荣舒堂深觉心寒。 舒朗瞧他面色不虞,出言安慰道: “反过来想想,老东西把整个荣伯府送给十一皇子,还没填满他那个大窟窿, 说明十一皇子这次面对的绝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我估计这件事瞒不住的, 咱们只需从旁看热闹便好。” 荣舒堂被他弟的乐观惊到了,说乐观都是高度美化后的结果,直接点是真没心没肺啊,“府里都被人掏空了,你还有心思看别人热闹?” 舒朗回答的很直接:“老东西霍霍的是他的伯府,可不是我的荣府!我为何没心思?” 荣大哥瞅了他弟一眼又一眼,见他没甚反应,幽幽提醒:“将来是我的伯府……” 荣伯爷现在霍霍完了倒是爽快,将来要他继承个空壳儿面子上好看吗? 舒朗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告诉他哥一个很少有人知晓的实情: “别看老东西在外头出手阔绰,伯爷排场摆的挺足,其实当年老东西继承爵位时,祖父是按照庶子的名分给他分的家产,也就是说我爹作为嫡长子,得家产七成,老东西作为庶子,得剩下的三成,除了一个庆城伯的爵位,实惠他是真一点儿没捞着。” 荣伯爷又是个不善经营的,近二十年一直躺着吃老本儿,加上他本身庞大的花销以及供养整个伯府的支出,当初分的那点家产还能剩多少? 至于外人对此事为何不知,大概是老东西也觉得这种事说出去没面子的只能是他,所以一直守口如瓶。 舒朗在他大哥震惊的目光中,缓缓总结:“也许这便是老东西填上所有身家,还是没能拉回十一皇子的原因吧!” 荣舒堂也是此时才对许多事情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比方说:“父亲紧盯你手里私库不放的原因也在于此吧?” 只能说确实有这个因素在。 荣舒堂瞬间对他爹的失望达到了顶点。 原本弟弟过继一事,让他发现他爹不是他认知中的模样,便大受打击。此次事件突然叫他发现对方做事不顾大局,糊涂至极,顿觉失望。眼下又知晓对方是个为了钱财什么龌龊事都能做得出的,简直失望至极。 眼里的光都消失了一般。 舒朗瞧他身形瞬间委顿一截儿,明显打击过度的样子,京城光风霁月的荣大公子成了这幅霜打的茄子,做弟弟的心有不忍,拍拍对方肩膀,一副哥两好模样,再次反向安慰道: “反过来看,这不失为一桩好事。老东西将伯府折腾成这幅鬼都不愿意进的穷样,估计是瞒不了人的,往后他指定在你跟前摆不出那副‘老子是天老子说了算’的恶心嘴脸。 穷,也是穷他和他后院那些小妾姨娘罢了,母亲有丰厚的嫁妆,我有祖父留下的私库,大哥你又不会缺钱花,往后你重新置办起来的产业,可就没那老东西一个铜板的份儿了,少了他在旁边指手画脚,多自在啊!” 要放在往常,舒朗一口一个老东西,荣舒堂做大哥的还会提醒一二,叫舒朗在外头注意影响。如今听着只觉痛快,默默在心里跟着骂了两句。 被他弟这番胡搅蛮缠,原本压抑的心情舒畅许多。 见天色不早,便要离开。 一路穿花拂柳,兄弟间的气氛沉默却不压抑,舒朗将人送到国子学门口,几番犹豫,最终还是提醒一句: “大哥,这件事你由着老东西去折腾吧,别掺和进去,有什么想法等风声过了再做打算,拿不准的去问母亲。” 荣舒堂一顿,想起在家时母亲奇怪的态度。按理说父亲做了如此糊涂事,母亲如何吵闹生气都不为过,可母亲除了说“和离”外,竟只冷淡道了句“活该”,似是对此早有预料般讽刺。 且来之前,母亲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叫他不必为此忧心,也不必掺和进去,只管看着就行。 狐疑道:“守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舒朗摇头,神色难得有几分慎重,当他收起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时,瞧着竟有几分陌生。开口时严肃中带了几分警告,目光意味深长: “因此事涉及了两位身份非常尊贵之人,想来母亲和我的想法一般,我们都不确定那位贵人对此是否知情,知情的话,又是否会迁怒到我们头上,因此知晓实情的人越少越好。” 荣舒堂一愣,贵人?能被他们这样眼睛长头顶的勋贵人家称一声贵人的,这京城一只巴掌都数得过来,心头立马闪现几个可疑目标,又一一排除。 他是知道轻重的,国子学门口随时有人进出,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因此及时打住,满腹心事的离开。 舒朗猜测事情瞒不住人,可也没想过会如此快被人给一杆子直接捅到皇帝跟前。 这日正是休沐,大清早舒朗还躺床上听梨满叽叽喳喳讲她跟着老夫人外出做客,在各家见识过的奇闻异事呢。 舒朗听的新奇,以前梨满跟在他身边,见识最多的还是男子间的那点事,如今老太太开始外出走动,交往的多是后宅女子,她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一般,且新鲜着呢。 老太太对舒朗这个孙子的用心程度,也能从中窥探一二,知道舒朗不着调的性子,便着手将梨满往家里家外一把抓的方向培养。 梨满正拿着鸡毛掸子掸花瓶上的灰,说到激动处,鸡毛掸子被她舞的虎虎生威,一根儿鸡毛晃悠悠落到舒朗鼻尖儿,惹的他没忍住打个喷嚏。 梨满道:“那王家三娘子可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她继母笑说戏台上伶人的扮相与三娘子有几分相似,都叫人瞧着欢喜。 原本是侮辱人的话,她不但没恼,当场便回了一句‘我与母亲这般心意相通了么,三娘也觉着那狠毒婆婆的眉眼有几分眼熟,原是在您身上瞧见过几分影子呢’。嗨呀少爷您都不晓得,当时场面一时非常寂静,戏台上那两伶人被吓的只余磕头的份儿。” 舒朗听的津津有味:“不错,这才是正经的宅斗嘛,还有吗?再给爷说一段儿,听满意了就起床!” 梨满以前可没这般惯着她主子,自从舒朗去国子学读书后,不管别人说什么,她亲眼所见,主子身形瘦了许多,肯定是吃了苦的,好不容易休沐,便忍不住由着他性子来。 正欲开口,就听外头有人不满道:“我说荣二,你这小丫头能讲出甚有意思之事?我这里倒是有一桩奇事,你听了肯定目瞪口呆,要不要来听?” 说话间,此人已经大喇喇进了屋,丁点不见外的招呼梨满: “小爷一大早赶来,还没来得及用早食呢,记得吩咐厨房待会儿多上点饭菜,你家厨子熬的那道南瓜粥就十分不错,别忘了啊。” 来人不是白龙鱼服的十三皇子又是何人? 近半年来,梨满见惯了十三皇子这副模样,听他如此说,笑盈盈的收起鸡毛掸子去安排。 瞧见他来,舒朗便知躺不成了,边穿衣洗漱边含糊问:“何事值得您亲自跑一趟啊?” 连等到明儿在国子学见面说都不行。 十三皇子挥手将房里杵着的下人全赶出去,门窗大开,让外间清新空气透进来,这才神神秘秘道: “我十一哥为商家牵线搭桥收取佣金,结果其中一方是骗子,不仅骗过了我精明的十一哥,还骗光了京城数十家老字号的家底儿后,来了个人间蒸发,等他们反应过来被骗后,只能拿着当初的契书去找我十一哥。” 十三皇子毫无诚意的感叹一句:“咱们上次逛街,还给十一哥名下记了三千两的账,现在想来真是不该啊!” 舒朗跟着装模作样摇头:“确实不该,不过单这点事的话,还不值得你跑这趟吧?” 十三皇子拍案而起,撸了袖子,眉眼飞扬,激动道: “你知道我十一哥在外头一向有君子之称,私底下还有人拍马屁叫他‘小贤王’,他自然许诺承担那些商家的全部损失。 损失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承担的,因而近两月他一边让人暗地里搜寻那些骗子的踪迹,一边四处筹措赔偿金。他‘小贤王’的名号还是挺好用的,原本银钱都筹措的差不多了,谁知哪个环节泄露了消息,那些骗子被三哥叫人大摇大摆押解进京……” 三皇子出了名的不爱掺和兄弟间的事儿,一心在军队里摸爬滚打,此事和他扯上关系,确实有点意思。 十三皇子神态激扬,一副“就知道你肯定感兴趣”的表情道: “据说那些骗子并不是他们所说的南方豪商,而是烈火国人,这下好了,原本一个简单的诈骗案,上升成事关两国国体的大事,烈火国使团还有月余便要进京,啧啧,我出宫前,父皇正传了十一哥进宫训话呢。” 这种事肯定瞒不住,估计不出两日消息便会传的满天飞,一向素有贤名的“小贤王”背负这种丑闻,确实值得人看这场热闹。 不怪十三皇子话里掩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并迫不及待找人分享他的快乐。 但看热闹的前提是,自个儿不是热闹本身,舒朗幽幽道出一个事实: “殿下可能不知,十一殿下能如此快速筹够赔偿金,隔壁荣伯爷功不可没,他老人家将伯府全部家产无条件资助给了十一殿下,听闻府里上个月已经发不出下人的月例银子。” 十一皇子都被陛下训斥了,想来荣家之事也瞒不了多久,此时说与不说,意义不大。 何况他娘态度强硬的请了柳家长辈和荣老夫人,约定今日午后,在荣伯府共同商议和离一事,显见是铁了心的,待事情传开,就更瞒不住了。 十三皇子满脸茫然,好似没听懂舒朗话里的意思: “不是,他图什么呀?孔圣人在世,能做的也不过如此吧?若不是知晓他独宠那个张姨娘,我都要怀疑他对我十一哥有不轨企图了!” 舒朗微妙的停顿片刻。 这话,勉强有两分道理。 但不管有什么道理,都不该从他嘴里出去。 便招呼人一道儿欢欢喜喜的用早食。 尽管荣府只有两位主子,可吃饭大多时候是分开的,因老太太上了年纪,和舒朗吃不到一起去,且她老人家习惯了清净,总被舒朗闹的脑壳儿疼,于是便成了如今这幅各吃各的场景。 祖孙二人的关系,并不是因这种事疏离半分。 十三皇子喜欢往荣府跑的原因便在于此,随性又不失了规矩,处处都有人情味儿,能叫他从身到心的放松。不似在宫里,除了在太子哥哥跟前,面对任何人,都习惯带几分警惕。 舒朗一口一个小香煎包,奇怪的看了十三皇子一眼,怎的突然就伤感起来了? 十三皇子没精打采道: “我想太子哥哥了,以前太子哥哥在时,京城这些个龙子凤孙们多懂事乖巧啊,结果太子哥哥才出京月余,牛鬼蛇神都按奈不住冒头,搞的京城乌烟瘴气。” 舒朗觉得事情不能这么算,听闻太子是主动请缨去江南道巡查的,说不定是特意给某些人冒头的机会呢。要说太子那样的人,不晓得他底下兄弟们心里各有盘算,他是不信的。 最中庸的三皇子此时冒头,便证明了这点。 舒朗称之为钓鱼执法。 要确定太子是否有意为之,只需确认一件事,舒朗不怀好意的凑过去问十三皇子:“上次十一殿下去寻太子殿下要百宝阁地契,要着了吗?” 十三皇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舒朗,无语道:“那会儿我太子哥哥都出京好些天了,怎么要?” 舒朗笑的意味深长,十三皇子这纯属对太子的滤镜糊了眼。 若太子有心将地契送给五公主或陛下,即便出京了又如何?不能提前将东西留下嘱咐人转交吗?况且在那之前太子甚至都没让人知晓东西已经在他手里的事实。 你瞧,十一皇子拿不到地契,便无法用地契去五公主手里换取金额巨大的赔偿金,没有财大气粗五公主的帮助,十一皇子便只能将更多人牵扯进去,事情一拖再拖,反倒被三皇子抄了老底儿。 这一次,太子在第五层。 作者有话说: 本章留言,随机降落小红包哦~~下午还有一章,么么么~ 第30章 和离之战 第30章 和离之战 朝堂上大人物斗法, 舒朗这种二世祖没有掺和的余地。午后陪老太太去隔壁伯府主持他亲生爹娘的和离。老太太瞧他神色轻松,丝毫没有伤心,紧张, 高兴等复杂情绪,没忍住说了一句: “没心没肺。” 舒朗扶着老太太跨过门槛儿,才露出诧异之色:“怎会?我明明很开心!” 老太太:“……” 还不如没心没肺呢。 祖孙二人脚程慢, 到二门处被柳家人赶上,舒朗一瞧柳家直接来了三人, 其中还有那位脾气暴躁,能动手绝不动口的三舅,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 他这三舅在满门书香的柳家, 可是奇人一位。柳家从前朝起便是耍的嘴上功夫, 卖的手底文章。一提起柳家,便叫人联想到舌灿莲花, 舌战群儒, 口若悬河, 出口成章,柳家人的嘴上功夫满朝闻名。 三舅出生在这样的柳家, 却直到三岁都不会说话, 急的全家人团团转, 以为他是个哑巴, 大夫请了一波又一波,诊断结果无一例外——贵公子嗓子声带都没问题,不想说话大约是懒的开口。 柳家孩子五岁该开蒙了,柳家大舅亲自押解明显抗拒的三弟去了学堂, 结果三舅上学第一天便将欺负他不会说话的孩子给揍的鼻青脸肿, 并说了他有生以来最长的一句话——你这样的我一拳头能打五个! 夫子急匆匆赶到, 听了个尾音,见地上足足躺了五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心说这学生不爱读书也没什么,好歹是个实诚孩子,不说假话! 说打五个就五个。 此番柳家外祖特意将三舅从军中找来,用意可想而知。 舒朗笑盈盈的凑到三人跟前,亲亲热热的一通外祖,大舅三舅的问候,顺嘴还抱怨了几句最近的烦心事: “您都不晓得我在国子学过的有多凄惨,听说祭酒和外祖您是至交好友,和大舅也交情颇深,您二位就不能帮我说说好话,叫他老人家对我网开一面吗?” 三人来的路上原本忍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冷着脸行在荣伯府内,仿佛随时都会暴起伤人的模样,叫领路的小厮战战兢兢不敢太过靠近。谁知被舒朗这一通搅和,面上瞬间好看了许多。 三舅更是直言: “读书太辛苦,不是人干的事儿,守光你再熬一熬,等应付完了陛下的差事,回头三舅带你去军营玩耍!” 待军营里多快活啊!若不是因着四妹之事,他都不乐意出来呢。 爱读书的柳家外祖和大舅,以及不爱读书的舒朗都沉默了。 还是荣老太太开口打破尴尬:“走吧,先去解决了寄雨的事,有什么话咱们回头也好从容些说。” 话里毫不掩饰对儿媳寄雨的亲厚,叫柳家人心底的怒气稍减了两分。 可这份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在议事堂见到荣伯爷那副毫不悔改的样子后又翻腾肆虐,尤其荣伯爷一副真心实意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眼流泪鼻涕横流,跟岳父和大舅哥哭诉: “您二位可劝劝寄雨吧,自打我们成婚后,我在外交际应酬从不胡来,在内也只两个打发时间的姨娘,不管是内宅还是中馈,全都交给她一手打理。在外我对她多有敬重,在内她做的决定我从不反驳,给足了她伯夫人的面子。 二十年了,我们之间即便不是恩爱夫妻,总有亲人情分的吧?此次不过是我处理不当,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后果罢了,她竟闹着与我和离,她想过伯府,想过我的名声吗?想过舒堂往后要如何自处吗? 岳父,丈夫做到我这份儿上,自问没甚可挑剔的,您能理解我的苦衷吗?” 确实长了一张好嘴,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得特膈应人。 不过柳家外祖对此毫不所动,轻描淡写间,四两拨千斤道: “我不能理解,我柳恭敛一生只娶一妻,未纳二色,膝下三子一女,皆是与结发妻子所出,不是很能理解你的苦衷!” 这真不是柳家外祖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据传当年天下大乱,柳家这种书香世家也抵挡不住乱世洪流,柳外祖在逃亡途中与家人失散,被妻子所救。救命之恩他以身相许,二人婚后生下三子一女,分别是柳寄良,柳寄才,柳寄美,柳寄雨,是难得洁身自好之人。 荣伯爷哭声突兀的停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艰难的续上,呜呜咽咽,好似遇到了蛮不讲理的大头兵,他是个有理讲不清的秀才。 舒朗都替他感到尴尬。 三舅还挠了一把后脑勺,毫无所觉的问: “你说的这些难道不是对待妻子的基本素养吗?内宅中馈你不给妻子打理,还敢给小妾吗?既然妻子辛苦为你一家操劳打理上下,你尊重她不是应该的吗?难道你既想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 荣伯爷哭声难以为继,呆呆愣愣的仰头看向柳家外祖。 舒朗替人尴尬的毛病今天是好不了了。 见无人开口,于是他自告奋勇,神情激动,接了三舅的话茬: “咳,三舅啊,您说的是正常情况,确该如此。有没有可能,荣伯爷他,不属于正常范畴呢?” 三舅一副恍然大悟样,乐了,抚掌而笑: “守光你提醒的对,正常人也干不出不顾妻儿死活散尽家财后,还厚脸皮要求妻子和他不能同甘继续共苦的事儿来!” 舒朗不赞成的摇头。 “三舅,这怎会是共苦呢?只要我二婶不与二叔和离,二婶手里的嫁妆足够伯府吃两辈子还用不完,二叔哪里会过苦日子呀?” 柳家人还未接茬,荣桥先受不了了,当即起身怒喝:“住口!无知小儿,长辈在此,岂容你大放厥词?” 其他人面色不虞,认为一个长辈如此待晚辈,着实有失风度,谁料这前父子二人相遇,那是一个赛一个的没风度,舒朗直言: “我乃忠勇亲王荣轩嗣子,荣家长房唯一的嫡出,真计较起来,荣家祠堂都要随我搬到隔壁荣府去,怎么没资格在这儿大放厥词了?二叔我劝你下次开口前先过一下脑子,我懒得次次纠正你的错误。” 柳家三父子看舒朗的目光瞬间炯炯有神,在书礼传家的柳家,他们真没见过这种父子互喷,口沫横飞的阵仗,纷纷表示长了见识。 反倒是荣伯爷不是第一次被舒朗怼,适应良好,见他不再扯着嫁妆之事不放,也勉强算达成目的,神色凄苦的对柳家外祖道: “岳父,小婿好歹是一伯爷,资源人脉在那儿摆着,日后迟早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还没眼皮子浅到盯着妻子嫁妆不放的地步!” 舒朗幽幽提醒:“那可不一定哟,武胜伯府大门至今未打开过呢。” 武胜伯便是西街百宝阁最后几间店铺的持有者。他家老太太如今带着孩子紧闭门户过日子,日常采买都走的角门。 荣伯爷要被气死了,口不择言道: “那能一样吗?武胜伯府是因武胜伯死在外头,他唯一的儿子才三岁,根本立不起来才没落!老子可还好好活着呢,你大哥也深得圣上喜爱!” 舒朗“哦”了一声,慢吞吞道:“所以您是仗着有大哥给您兜底,才干出这种不顾全家死活的事啊?” 荣伯爷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搅事精,憋着气道:“胡搅蛮缠,一派胡言!” 舒朗反问:“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如果继承人不是大哥,换成我,或者您最喜欢的小六,亦或者周姨娘生的舒海,您还敢做出这般好似毫无后顾之忧的事吗?” 荣伯爷自然不敢。 他敢这么干,势必是有倚仗的。 他冷着脸道:“这世上没有如果!” 舒朗抚掌,待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总结陈词: “您肯定觉得您是大哥的亲生父亲,大哥再如何生气,最后为了伯府的名誉,为了将来能顺利继承伯府,都得想办法为您善后。而二婶为了大哥的前途着想,必然不能见死不救,不管二婶去求柳家还是动用自己的嫁妆,都会帮您度过这个难关。 可惜您没想到二婶会做的这么绝,她甚至不考虑大哥至今还未成婚,拼着影响大哥婚姻大事的可能,也要与您硬碰硬。所以您之前做的一切准备都用不上了,眼下所有辩解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舒朗话落,议事堂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外头麻雀啾啾声回荡在耳边。 老太太无声拍了拍荣夫人手背。 荣夫人回以安抚的笑。 二人都显得十分镇定。 只有荣舒堂,见父亲无可反驳,面色青紫交加,恍恍惚惚觉得,他大概还是没能清晰看透父亲人性中的卑劣,每当他以为已经见识过父亲最卑劣的一面时,现实总会用响亮的巴掌告诉他,他见识浅薄了。 舒朗见状安慰了一句:“也不是什么人都有缘分做亲人的。” 这安慰还不如没有呢,荣舒堂更难过了。 倒是柳家父子,看的瞠目结舌。来之前他们三凑在一起商议时,便想到会有如此一番脸红脖子粗的辩驳,不过他们的预想中,这个辩驳是由位居太仆寺少卿,将犯人问的当场吐血的老大柳寄良主导,身为户部侍郎的柳父从旁应付荣家老太太。 他们的计划是先礼后兵,先文后武,若是他们二人败下阵来,关门放老三,相信在老三的铁拳下,没人不会为之震颤。 谁料他们屁股还没坐稳,时机还未找好,战斗已经被外孙三两下给打响,还稳稳占据了上风。 这让打了一辈子嘴炮的柳家父子感觉十分新奇,看舒朗的眼神顿时热切了许多。这孩子合该是他们柳家人啊,瞧瞧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势,多像! 荣伯爷面皮被人扯下来扔地上踩,大约是觉得今日已然丢人至此,便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图穷匕见,直接对上荣夫人,话说的十分意味深长: “寄雨,我知你当年心仪的是大哥,从骨子里便看不起我这种出身卑微之人。大哥没了后你为此伤心许久,后来也是听闻与我成亲便可过继一孩子于大哥膝下,才答应了两家长辈定下的亲事。 你说,你现在与我和离,叫外人知晓此事,他们会如何想?舒堂和舒朗如何在人前抬得起头?你忍心为了与我争这口气,便毁了两孩子的一生吗?” 婚后惦记小叔子,并为之与丈夫闹到和离的地步,说出去不仅柳家姑娘的名声要受牵连,便是荣舒堂和荣舒朗的婚事也会被影响。 这话叫柳家父子震惊不已,他们对柳家最小的女儿万分疼爱,可他们常年在外,相处时间有限,并不清楚她的心思。 现下仔细回想,荣轩那样耀眼的儿郎,女儿/小妹心悦于他,也是人之常情嘛。 算了,寄雨心悦过就心悦过呗,若真心悦过荣轩,后来为她择荣桥做婿,真是委屈她了!至于荣桥说的那些屁话?他们祖辈专门干这个的,话有三说,就看谁更有理了,反正死无对证,回头还是先安慰安慰寄雨吧! 此时再看,荣夫人满脸淡漠,荣老太太连吃惊都懒得装,舒朗还是那副“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我该干嘛干嘛”的样子。 在场唯有荣舒堂,是真心实意的惊愕。 他并不觉得母亲在成亲前有心悦之人是什么天理不容之事,若母亲一开始心悦之人是大伯那般英雄,只能证明母亲眼光之好。何况母亲婚后孝敬长辈,慈爱晚辈,打理中馈,无一不好,不过是心里惦记个已经亡故之人而已,又不是背着父亲偷人,父亲本就不喜母亲,难道还能要求母亲满心满眼都是他?这不是脑壳儿有问题嘛! 荣舒堂真不明白,父亲在这种事上有何好斤斤计较的? 他只是再次被父亲的无耻给惊到了,没想到人的下限会在眨眼间便一降再降。在众人面前用这种事来威胁母亲,他还是个人吗? 舒朗又一次怜爱大哥了,放外头也是风靡京城的清贵公子,放这家里跟傻白甜似的,叫他忍不住想要摸摸他头。 荣伯爷脸上还带着得意又狰狞的笑,仿似打了一场胜仗般,有几分终于扬眉吐气的意思,环视全场,满眼都写着: “瞧瞧,这就是你们柳家教养出来的好女儿,是我荣家的好主母,你们的好母亲!都好好看看她的真实面目有多丑陋!” 荣夫人懒得瞧他这幅蠢样子。气急败坏,被愤怒冲昏了头,狰狞而不自知,恶心至极。 她是心悦过荣轩,当年便是敌方阵营也有女子哭天抢地要嫁给荣轩,她心悦一下怎么啦? 后来荣轩没了,伤心的是她一个吗?三军为其送行,满城缟素皆是百姓自发而为,小半年里城内家家户户不得笑颜。若这都值得荣桥大惊小怪,和她同一时代的少女们都不用活了。 后来嫁给荣桥,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瞧不上荣桥,但她瞧中了老侯爷夫妻这对公婆。女子嫁人,又不是嫁给一个男人,是嫁的对方整个家族。荣柳两家关系亲厚,她自小跟大姑姐荣语一道儿长大,情同姐妹,老侯爷夫妻也将她当成另一个女儿疼爱。 荣桥头顶有这么多大佛镇着,谅他也不敢做出格之事,她婚后不晓得多自在。 牵扯到给荣轩过继孩子,更是扯淡,两家长辈早早谈好的事,不管谁嫁给荣桥,都要过继。她觉得孩子虽过继出去了,但荣轩骨灰都没了,孩子还跟着她一道儿生活,对她来说和没过继有何区别?还能安了老侯爷夫妻的心,一举两得的事儿,为何不答应? 可惜老侯爷去了后,荣桥这老东西就开始飘了,她一直隐而不发,确有两个孩子的原因,可也放心不下老太太一人在这大宅院里熬日子,太苦了。 老太太如今随守光搬出去住,而荣桥的行为,对老大来说,已然是弊大于利。荣夫人再也不想忍受这蠢货在跟前晃悠。 对荣桥的愚蠢,荣夫人只有一句评价: “书读傻了,但凡能睁眼看看呢。” 见荣桥不明所以,她好心情的解释了一句: “你我虽同岁,但经历千差万别,我与荣语姐姐十来岁在战场上拼命,在敌军铁骑下逃生时,你躲在老侯爷身后,躲在荣轩身后,躲在无数将士身后,读那些没用的圣贤书。 你的圣贤书告诉你,女子生来注重名节,重视子女,爱重丈夫,凡此种种皆比女子自身感受来的重要,因此你认为拿这些东西便可拿捏住我。 要不说你是暖房里没经受过风雨的花朵的,异想天开的可笑! 但凡你走出家门,去问问老夫人,问问我父兄,问问与我等有想同经历之人,亦或者多听圣上吹嘘当年战场上的凶险,也不至于觉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会在乎这点东西!” 说罢再也懒得跟对方多说一个字,直接吩咐姜嬷嬷:“去后头请张姨娘出来见见客人。” 荣桥一愣。 舒朗眨眨眼,忽觉他之前想错了一件事。 他把荣夫人想的太过“后宅女子”,甚至将眼下时局想的太过温和。事实上,从高高在上的陛下到隐居后宅的荣夫人,这个朝代还处于战场上遗留的热血未凉,上一代人行事普遍彪悍的时期。 作者有话说: 舒朗:傻白甜竟是我自己? 30-40 第31章 信你个鬼 旁人或许不知“张姨娘”三字在荣家代表什么, 因而听闻荣夫人如此吩咐,只是疑惑。唯有舒朗瞧着荣伯爷猛然大变的脸色,心中猜测更加证实几分。 众人只见荣伯爷厉声对踏出议事堂的姜嬷嬷道:“不准去!你给我站住!” 转头又目光凶狠仿若能杀人一般, 质问荣夫人:“你欲何为?” 完全的失态。 到了此时,他总算明白荣夫人为何一直保持胜券在握的模样,淡定的跟他谈和离。 他自以为隐瞒的极好, 此生最大的秘密,在这个女人跟前, 或许早已不是秘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无数念头在荣伯爷脑海闪过,最终只化作一声怅惘般的叹息, 温声对荣夫人道: “寄雨, 这一切都是我对你不住,只要你不在此时与我和离, 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我罪该万死, 可母亲是无辜的, 这荣伯府上下几百口人是无辜的,你确定要把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吗?那位可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迁怒下来, 谁能承受?” 荣夫人淡淡嘲讽道: “你也知道那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还有胆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勾当, 这一点我确实非常佩服你的勇气和愚蠢。” 扬手道:“嬷嬷,快去快回,今晚之前,咱们得搬出伯府, 别耽搁了时辰。” 见无论如何也拦不住荣夫人, 荣伯爷焦急道:“你就恨我到这种地步, 无论如何也要拉着我同归于尽?” 荣夫人觉得这人的确可笑,难怪背靠老侯爷与荣轩这两尊大佛,至今也才混了个正四品的忠武将军,领些不轻不重的差事。与他同一时期的将领,哪个如今不是功成名就,简在帝心? 要说他胆大吧,这会儿吓的要死,要说他胆小吧,又能干出那种事。 荣夫人此刻心情好,不介意跟他多说几句: “你把陛下的心胸想的太窄了,也把陈玉荷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想的太重了,人啊,最不能错的便是自作多情,以及替别人自作多情。 陛下最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他胸怀宽广,装的是天下百姓,你觉得陈玉荷是宠妃,是陛下后宫最特别的那个。可话又说回来,陛下后宫那些娘娘们,哪个没有一段传奇经历?三皇子母妃是什么出身,陛下连她都能毫无芥蒂的接纳并敬重,你凭什么觉得陛下会因这种事迁怒我和我的孩子们?” 提起三皇子的出身,在今早十三皇子说起他后,舒朗特意去问了祖母。 祖母告诉舒朗,当年他爹荣轩和当今陛下带人在前头打战,他娘柳寄雨和他姑姑荣语,便帮各家夫人组织运送棉服棉被去前线,路遇几个土匪强女干一女子,那女子先是假意周旋,强忍被欺辱的羞愤与怒意,将五个土匪反杀后,提刀准备自尽。 柳寄雨她们见到那女子时,对方浑身上下没一块儿好皮肉,烫伤,鞭伤,刀剑伤,甚至牙齿的咬伤遍布全身,牙齿掉了三颗,四肢扭曲可怖,身上没有片衣遮体,手中用来自尽的刀卷了刃,被她们救下后,只说了一句: “我知道我活不成了,我这样没人愿意叫我活下去,便不给旁人添乱了,让我清净的去了吧。” 之后那女子被柳寄雨强行带着走了一路,她便想办法死了一路,用牙齿咬手腕,大量服用路边捡来的小石子,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死成,最终在前线见到了当今陛下,那会儿陛下他爹还没登临高位,所以陛下被人称一声“二公子”。 二公子听了那女子的事迹后,对柳寄雨她们道: “多好的姑娘,可惜命苦了些。” 柳寄雨和荣语在旁边附和: “是啊是啊,若此事放在男子身上,旁人定要赞一声英雄好汉,收归拉拢为己用。可放在女子身上,旁人只会唏嘘怜悯后,认定她活着好似时刻都在玷污什么。” 二公子便告诉她们: “并非如此,做错事的不是她,该死的也不是她,错的是无能的掌权者,是这世道,如此惨剧每时每刻都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上演。以前我想不明白不停征战的意义是什么,每天都要死很多人。直到我第一次跟轩哥上战场,我便觉得战争,是为了停止战争。” 后来那位姑娘便被二公子捡回去,给她取了新名字——敬生。 取敬畏生命之意。 敬生上了战场拼杀起来不顾性命,下了战场谁都不爱搭理,连二公子问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是个十足的怪人。 后来二公子登基,敬生成了敬嫔,陛下叫她没事儿去军营里溜达溜达,以免猛地闲下来不习惯,闷出病来。敬嫔转手将儿子扔去军营,自个儿成日躺在敬和院门口晒太阳,还是那副见了陛下都不愿意搭理的模样。 眼下听母亲这般说,舒朗心里的猜测已经十成十。 再看他爹,真觉得他是个纯纯的大傻叉。 偏头瞧他祖母,嗯,淡定的很,想来也是,荣伯爷做的这些蠢事,不可能瞒得过老太太一双厉眼。 现场也就柳家父子和荣舒堂,听他们又是陛下,又是贤妃的,心头瞬间闪过数十种猜测,眼皮子直跳。 贤妃,闺名陈玉荷,五公主与十一皇子生母,早年与柳寄雨也有些交往。 柳父脑子飞速转动,伸出手,艰难开口:“寄雨……” 荣夫人朝她爹轻轻摇头,眼神温和:“爹,待会儿人来了,您一见便知。” 见从女儿这打探不出什么,柳父视线转了一圈儿,最后敏锐的定在舒朗身上,语气严厉道: “守光,你与外祖父说说,你二叔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外男牵扯到陛下和后宫娘娘,可不像女儿说的那般简单轻松,稍有不慎,这两孩子的前途就毁了!他得心里头先有个估量。 所有人视线转向舒朗。 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此时才察觉,舒朗知道的或许比他们认为的要多。 舒朗粲然一笑,凑到外祖父身边坐下,很实诚道: “其实我二婶说的也没错啦,等你们见到张姨娘,便会察觉她的双眼与侧脸几乎生的和贤妃娘娘一般无二啦。” 众人惊骇。 “据我观察呀,荣伯爷做事还是很小心的,见过贤妃娘娘之人,绝不叫他们见到张姨娘。见过张姨娘之人,例如我,便被他严格限制进宫的机会。所以可怜的张姨娘二十年来只能在府里作妖咯。 至于二婶这般既见过张姨娘,又与贤妃相熟之人,那便不停制造二人间的矛盾,减少二人相处机会。比如张姨娘进府第一日,便不去给二婶请安,进府半个月,便查出有了三月的身孕,二婶最瞧不上这种人,连正眼都不带看的。更别说祖母,怕是嫌她脏了椿龄堂的地砖,都不叫她进院门一步哎。” 舒朗转头,端的一派天真无邪求夸奖样儿: “二叔,我说的对不对呀?” 荣伯爷面色铁青,拳头捏的咯吱作响,猛地扭过头不去看众人。 柳父见状又惊又怒,已然信了八分,因着还没见到人,便保有最后一丝希望,声音都有些小心翼翼了,轻声道: “守光,你也说了,你没见过贤妃娘娘,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舒朗颇为同情的瞧了外祖父一眼,仿似他问了什么非常愚蠢的问题一般,理直气壮道: “都说五殿下眉眼生的最似贤妃,十一殿下轮廓柔和与母亲一般无二,我多瞧几眼,就瞧出来了啊!” 柳父:“……” 这玩意儿符合天时地利人和,能几眼就瞧出门道的,也就荣家这两兄弟。荣舒堂是个端方君子,从不会往这上头想,因而能天马行空想到的,还真只有眼前这一个了! 事已至此,柳父心里最后一点儿希望破灭,颓然的拍了外孙后脑勺一下,心思复杂难言。 舒朗怪叫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以前我还纳闷儿五公主那样高贵如仙子般的人物,张姨娘凭甚和她长一双相似的眼,郁闷了很久呢,不信您瞧……” 话没说完,张姨娘身形狼狈,衣衫散乱,发髻凌乱,被姜嬷嬷带人五花大绑,押进了议事堂。嘴里被布团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进门就往荣伯爷怀里冲。 柳父顺着动静瞧去,正好瞧见张姨娘侧脸,这哪里是守光说的侧脸轮廓相似,便是这幅身段儿,也和二十年前的贤妃一般无二啊! 这下还有啥好说的? 原本就是薄薄的一层窗户纸,他们的双眼竟被荣桥糊住了十来年,眼下窗户纸捅开,里头是牛是马,一眼便知。 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便清晰起来。 事情真相大白,最为愤怒的人,是对此毫无准备的荣舒堂。 他缓缓起身,行至荣伯爷跟前,无情的推开正在荣伯爷怀里柔弱颤抖的张姨娘,狠声道: “所以,这就是你耗空祖宗基业,无条件帮助十一皇子的理由?” 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心上人的儿子,心上人的替身,每一样都比他这个儿子,比母亲,比伯府上下几百口人性命,甚至比祖父从死人堆里积攒起来的家业来的重要。 这便是他的好父亲! 不待荣伯爷回答,荣舒堂厉声道: “管家,去开祠堂,父亲因与母亲和离,心力交瘁,一病不起,即日起,伯府暂时由我主持一切事宜,待父亲写完和离书后,将人送回若水院修养,稍后我便代父亲将此事告知列祖列宗!” 荣桥摔了手边茶壶,碎瓷片与水花四溅,伴随着他愤怒的咆哮:“你敢!” 话音落下,常护卫带了数十人跨刀将议事堂团团围住。 荣舒堂气场毫不怯懦,正视荣伯爷:“我说父亲您病了!病人便该有病人的样子,管家,你亲自盯着父亲写完和离书,便唤大夫去给父亲熬药!” 话音落,几十个跨刀亲卫从外围逐渐缩小包围圈,与荣伯爷的亲卫互相对峙,而常年佝着腰笑眯眯的管家,用不可思议的灵活姿态,将刀比在了荣伯爷脖子上,出口还是乐呵呵的: “伯爷,请吧。” 荣伯爷面色铁青,正想蹩脚的说此处没有笔墨。 舒朗便在所有人出其不意的眼神中,乐呵呵从左边袖中掏出几张裁的十分工整的上等宣纸,又从右边袖中掏出一方小巧精致的砚台和一支羊毫笔,热情的递到荣伯爷手里。 满脸庆幸道:“幸亏我平日在国子学积极好学,这些东西都随身带着,这不就用上了嘛!” 其他人:我信了你的鬼。 作者有话说: 国子学祭酒(举刀):荣舒朗你有种再说一遍,我脸皮薄,没听清,你啥啥好学? 第32章 孤男寡男 对于荣舒堂的突然发难, 在场之人先觉意料之外,后认定乃情理之中。 荣舒堂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品行正直, 人尽皆知。所以荣伯爷认定了他明是非,懂礼仪,讲孝道, 即便荣舒堂恨毒了他,最后依然会选择帮他善后。 这便是君子欺之以方。 然荣伯爷忽略了一点, 荣舒堂自小被老侯爷亲自教养,是听战场上波云诡谲的故事长大,是老侯爷亲自夸赞“有谋略, 善决断”之人, 并非一味隐忍不反抗的性子,平日里温和, 不过是事情没有触及他的底线罢了。 瞧瞧, 触及到底线, 这伯府世子的尖利爪子初一亮相,便叫荣伯爷吃了大苦头。 荣伯爷似是从没认识过这个大儿子一般, 和离书几乎是丢到他怀里的, 咬牙恨恨道: “真是我荣桥的好儿子, 竟是在你老子的眼皮子底下策反了这许多人, 好!好得很!” 说罢也不用管家辖制,自个儿往若水院去。 可惜他想表现的洒脱些,不那么狼狈的离场,舒朗是不会叫他如愿的, 这老家伙儿心眼儿多且坏, 不得不防。 及时开口:“福伯, 先将人拦下,待二婶与外祖和舅舅瞧了和离书,确认无误后再送二叔去休息。” 荣伯爷几次三番被舒朗下了面子,此刻若不是有管家福伯在旁边用刀顶着,他真恨不得当场弄死这小兔崽子以泄心头之恨。虽然行动受限,但眼神将心思显露无疑。 在场不仅舒朗对他的人品不信任,柳家父子三人更是在舒朗话没出口前,便从荣舒堂手里抢过和离书,逐字逐句的研读,那架势,比给圣上写折子还要用心几分。 舒朗才凑上去大致瞧了一眼,柳家外祖便勃然大怒,一把将和离书拍在桌上,怒喝: “荣桥,老夫这辈子没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柳家大舅接着道:“什么叫伯府家产夫妻双方各分得一半儿?与之对应,孩子夫妻双方均有抚养的义务?襟裾马牛,衣冠狗彘!” 此番话落,别说舒朗,便是大风大浪里淌过来的老太太都惊了,不可置信的看向荣桥。 是,大家族和离,财产分割无异议的前提下,母亲再嫁生的孩子,父亲另娶生的孩子,彼此之间都是亲戚关系,处的好了也是助力。所以母亲那边有能力的话,确实会继续和前头生的孩子往来,每年给予一定数量的银钱以做扶持也很正常。 可这伯府还有何家产分给柳家女一半儿?倒是有一屁股债可以分!以此换取柳家女和离后继续帮你养孩子? 让不知情的外人听了,还得夸赞荣桥有情有义,乃大丈夫是也! 空手套白狼也不是这么个套法啊!这是还没放弃坑柳家女嫁妆的打算呢! 老太太困惑的眨眼。她和老侯爷虽不待见荣桥,但也没亏待过他,给他请最好的先生,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物质上也尽够,怎的他还是长成了他那满腹算计的母亲一般模样? 厌恶的偏过头,吩咐管家: “伯爷若是不会好好写,你便亲自拿了他的手写,我记得你最擅长临摹别人笔记,想来这对你不难。” 老太太的意思是叫管家握着荣伯爷的手写。 荣桥却以为老太太想叫管家砍了他的手,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深信这种事老太太绝对能做出来,吓的面色苍白,跌跌撞撞回到桌旁,嘴里念叨“我写,我现在就写”,手里握着笔抖抖索索,好半晌都无法平稳的落下一个字。 他这幅模样,旁人不明所以,原以为他不会轻易妥协,还有的扯皮呢,谁晓得这是抽了哪门子风? 只老太太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朝刘嬷嬷翻了个无语的白眼儿。 就这胆子。 丢人。 丢了大人! 柳寄雨在和离书上签下名字,一切尘埃落定,伯府的事舒朗不便继续掺和,和柳家几人表示了祝贺后,欢欢喜喜随老太太一道儿回了隔壁。 今晚对安庆街来说又是一个不眠夜。 上次两府灯火通明,人流如织,还是舒朗与老太太首次打开荣府正门搬家。如今不过半年光景,庆城伯府再次通宵达旦,竟是柳家人连夜帮他们家和离的姑娘搬嫁妆。 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打听清楚详情后,好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有心想问:“这庆城伯府是什么龙潭虎穴吗?你们一个个的连夜搬家,连等到第二日一早的功夫都不愿意?” “龙潭虎穴?烂泥沼泽还差不多!”舒朗坐在主院屋顶吹风,十三皇子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趁着傍晚宫门还没落钥之前跑出来凑热闹,有感而发问了和指挥使相同的问题。 “原来这就是无条件支持十一哥的下场啊,也不知明日事情传来,那些吹嘘十一哥是小贤王之人,还敢不敢堵上身家帮他度过难关咯!” 他这人是真爱凑热闹,可一般都远远瞧着,从不自个儿往里钻。看似和谁都能聊上几句,见了面亲亲热热好似一家人,实际上满京城就只亲近太子殿下一人。 这点舒朗瞧的清楚,十三皇子也知道舒朗知道。 两人瞧着隔壁府门前隐隐绰绰的人影良久,十三皇子打个激灵,换了个仰躺姿势,瞧着头顶星空感慨道: “若是再来壶酒,对月而饮,酒意微醺,做首感怀世事无常的酸诗,咱两的境界瞬间就提升了,说不得祭酒知晓后能感动的落泪。” 两只菜鸡,是你能喝还是我爱喝? 舒朗不客气的问:“叫梨满给你来一碗南瓜粥要不要?” 眼下可是他亲生爹娘和离的大好日子,他忍住没放炮仗大肆庆祝已是极限了,还对酒浇愁,感怀世事无常?做什么梦呢? 长出口气,翻身而起,喊梨满帮忙扶着梯子,用脚尖踢了踢十三皇子: “走了,睡觉去,明儿一大早还去国子学呢。” 十三皇子盘腿而坐,盯着他背影嘟囔:“不再看看啦?不担心你大哥啦?”他还是第一次在房顶上吹风看热闹,还没新奇够呢。 不用看了,舒朗心说。他大哥对伯府的掌控力不仅超出荣伯爷的预料,也超出他的预料。他担心将荣伯爷逼急了,叫他狗急跳墙,毕竟老家伙如今还是名正言顺的庆城伯,在军营里的人脉关系是大哥这个在朝堂上打转的远不能及的。真拼个鱼死网破,大哥于大义上站不住脚,事情会很难收场。 可如今瞧着大哥并非毫无准备,应该是祖父临终前为大哥留下了人手。比如毫无存在感的福伯,在今日之前,谁能想到那个在荣家做了几十年管家的干瘦老头儿竟是个强悍的高手呢? 那可不是个能被随意收买之人。 荣伯府,是大哥的战场,无需他指手画脚。 进屋后被屋里的暖气一熏,两人忍不住打个寒颤,才惊觉方才在屋顶确实受了寒气,梨满小管家婆似的盯着两人用了一碗南瓜粥,见他们额头出汗了才放心。 十三皇子少有被人凶巴巴管教的经历,瞧着梨满帮舒朗细心铺床的背影,嘿嘿一笑,相当猥琐的小声道: “你祖母给选的这个姨娘可真行!” 又将舒朗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盯着下三路重点部位瞧了两眼,好奇道:“你打算何时收用了去?” 舒朗一巴掌盖住对方挤眉弄眼辣眼睛的脸,无语道:“那是我妹,打小当妹妹带大的!” 小时候他吃肉梨满就不会喝汤,他打架梨满就是帮凶,他罚跪祠堂,梨满就陪在外头掉金豆子,他追五公主所有人都觉得他傻,只梨满给他出谋划策觉得他开心最重要。 十三皇子听他这般说,不相信男人在这种时候说的鬼话,质疑道:“那你舍得将来把她嫁给别人啊?” 舒朗放下碗,理直气壮道:“自然不舍!” 十三皇子得意:“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 舒朗接着道:“所以在我走之前,会给她留下足够的金银与人手,叫她一辈子衣食无忧,有没有男人都能过的快活。” 十三皇子总觉得舒朗这话哪里怪怪的,尤其那句“在我走之前”问题非常大,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舒朗赶出房门: “夜深人静,两大男人凑一起有甚好说的?滚隔壁睡觉去!” 十三皇子身量没舒朗高,但力气比舒朗大多了,一脚卡在门口,舒朗这门是无论如何都关不上,只听他疑惑道: “两大男人为何不能抵足而眠,秉烛夜谈了?太子哥哥还说过孤男寡男,凑在一起,最是叫人大开眼界呢!” 说着他还兴奋上了:“我还没跟人一块儿睡过,要不咱两顺道儿体验一番是怎么个大开眼界法儿!” 舒朗:“……” 舒朗发觉他们这位太子殿下严谨的皮囊下包裹的也是一颗有趣的灵魂,他想对方说这话的意思,一定是几个光棍儿男人凑一块儿,三句话不离女人,两句话不忘开黄腔,平时在正经不过的男人到了那种场合也放浪形骸起来,叫人大开眼界。 他相信这是太子殿下亲身经历后得出的人生感悟。 可他和十三皇子? 他两辈子加起来还是个纯纯的童子鸡,至于十三皇子?不是他看不起对方,只他能说出这番话,就知在这种方面还是个小学鸡。 他两躺一块儿便是纯洁的少儿贫道,能有啥好交流体验的?是体验抢被子还是谁先把对方踹下床? 放过彼此不好吗? 十三皇子显然不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还在试图跟他讲道理: “这样,你与我体验一番,改日国师回京,我求太子哥哥带你一道儿去见他。国师哎,连父皇都不轻易见的人哎,你就不动心?” 舒朗还真不动心,但他感受到十三皇子对此事的执念了,索性放人进来,叫梨满在小榻上多铺两床被子,打发人去那边睡。 十三皇子不满道:“为何不是你睡小榻?” 舒朗干脆起身,让对方去床上睡,自个儿躺小榻上。 “好了,你现在可以想秉烛夜谈的内容了!”安安稳稳躺下,舒朗好心建议。 十三皇子总觉得这和皇兄说的不是一回事,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翻来覆去半晌,才想起一事: “你明日不告假去柳侍郎府上陪你母亲说说话吗?” 等了半晌无人应答,结果掀开帘子一瞧,好家伙,榻上那人睡的五迷三道,仔细听还有幸福的小呼噜声在房间飘荡。 就,好气。 舒朗一夜天明,在去国子学的路上,还很好心的问十三皇子:“昨夜体验如何?” 十三皇子揉揉酸胀的眼睛,心里第一次对太子哥哥的话产生了质疑。 作者有话说: 贴一个预收文文案《别逼我拔刀(快穿)》,感兴趣的宝可以收藏一下哦~ 自打被迫和系统绑定,温煦从未觉得她手里四十米大刀如此蠢蠢欲动过。 被渣男出轨的女同学:可他是我的整个青春啊! 温煦:醒醒,那不叫青春,是人生污点! 被女友卷钱跑路的男配:是我不中用给不了她想要的富足生活! 温煦:哥们儿,要我现场考叉车证把你叉出去吗? 娘道文女主:没给老x家生个儿子,我死都闭不上眼! 温煦:啥都别说了,直接看刀吧! 第33章 不服来辩 国子学看似封闭, 实则汇集了各方官宦子弟,在某些方面又消息最灵通不过。 这日傍晚,舒朗行至各处, 皆能听到学子们讨论十一皇子之事,即便已经有消息说十一皇子被陛下召进宫斥责,依旧有很多学生不相信这个事实, 认定十一皇子是冤枉的。 可见他“小贤王”之名确实深入人心。 舒朗对此并不感兴趣,与其担忧大人物的命运, 还不如想想明日交不上课业要受何等惨无人道的惩罚来的实际。 他不晓得有热血之人已经开始游说学生,他们要上书,要去宫门口静坐, 要为十一皇子陈情, 要向陛下谏言。 彼时舒朗和十三皇子艰难的写完当天课业,好不容易能休息, 结果屋门被人敲的邦邦响, 一听来人就是个急性子。 十三皇子不满皱眉, 行动毫不迟疑,一个眨眼便已钻进被窝, 朝对面身手没他灵活, 才将一只脚塞进被子的舒朗道:“你去开门。” 舒朗顿住, 他已经不是一两次在这种事上吃亏了, 可有什么办法?十三皇子这身功夫是打三岁开始打基础,冬练三寒夏练三伏,持之以恒才有如今效果,他想在灵敏度上超越对方, 想想便算了吧。 趿拉着鞋去开门, 心说即便来的是祭酒, 也不能影响他正常上床休息的时辰。可门打开的一瞬,瞧见外面几人,瞬间想起什么似的,在招呼人进来的刹那,转身在十三皇子床头小声说了一句: “快去找祭酒来!” 十三皇子眨眨眼,没问为什么,一副被打扰了休息的模样,骂骂咧咧起身趿拉上鞋,半眯着眼,烦躁的要去外间解手的状态。 进屋几人一肚子的草稿一个字都没出口,便被他这幅随时要跟人翻脸的样子惊住,眼睁睁瞧着他从他们眼前溜走。 舒朗跟没看见几人强烈的眼神交流一般,转身寻了外衫披上,请几人落座。 此番来了五人,其中两人坐在舒朗与十三皇子平日用的椅子上,其余三人排排坐在舒朗的木板床上。 余下舒朗盘腿坐在十三皇子床上,神情委顿的看着他们,用眼神示意几人有话快说。 几人不知为何,被舒朗这么一安排,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其中带头之人主动开口道: “想来今日关于十一殿下之事守光兄已经知晓,十一殿下乃何等君子,往年不论是赈灾亦或抢险都亲身参与,誓不畏死,以做表率。更遑论平日资助条件困难的学子读书,帮扶遭受不白之冤的平民洗脱污名,我等在宴会上请教问题也是平易近人,耐心解答。 试问十一殿下此等心胸,何以做出那种事自污声名之举?一定是有奸人陷害他!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等熟读圣圣贤之书,听圣人教诲的学子,怎能眼睁睁看着奸人得逞,好人无辜落难?” 舒朗半佝着腰盘腿而坐,是一个极其放松的姿态,他像是困极了,艰难睁开眼睛问对方: “圣人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你就能保证十一殿下肯定不会犯错?” 那人急了,强调道: “人生在世谁能无错?可我敢用性命担保,在此等大是大非上十一殿下定然是永远清醒的!” 舒朗好奇道:“听你这般笃定,想来是有缘由的,我能听听吗?” 自然是能的,他们深夜来此,一是为了说服十三皇子加入他们,若能将十三皇子拉入他们阵营,便是将半个太子阵营也拉入其中。二是奔着荣舒朗而来,荣舒朗此人身份特殊,他父亲在陛下那里地位尤其重要,若能说服他加入他们,也有事半功倍之效。 于是解释的十分详细,生怕荣舒朗这个只懂玩乐的纨绔听不懂一般: “抛去品性大义不谈,单从实际出发,说十一殿下觊觎兵权,想和三皇子打擂台都有人相信。可说十一殿下缺钱,为了铜臭之物忧心,甚至为此犯下弥天大错,还叫人抓了把柄,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要知道十一殿下的姐姐可是五公主,五公主富可敌国不是玩笑话,他怎会缺钱花?退一万步讲,撇去那些巴结逢迎送礼之人的孝敬,十一殿下的外祖父乃合水侯,据传他老人家当年攒下来的身家并不比您祖父庆城侯少,加之十一殿下的舅舅怀化大将军简在帝心,又十分宠爱十一殿下这个外甥,哪里会叫外甥少了银钱花用?” 何况贤妃娘娘放在那儿也不是摆设。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的就没人愿意多想一步呢? 舒朗看着眼前几人,觉得对一个人的滤镜,真的能蒙蔽他们的正常思维,叫他们忽略很多客观存在的事实。比如十三皇子对太子殿下,比如眼前几人对十一皇子。 他抬起眼皮道:“你说的那些人确实不缺银钱,可合水侯有儿子有孙子,内有无数族人等着照料,外有一堆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等着他养,他会把银钱全部留给外孙吗? 同样的道理,怀化大将军也是有妻有子,外甥再亲近,他也不至于不顾家人死活,将家产全部留给外甥对吧?那么最后能落到十一殿下手里的又能有多少呢?” 这种傻叉事,估计也就只有荣伯爷能干得出! 舒朗指指桌边的茶壶,等那人给他倒一杯茶润润喉后,接着道: “依表相看,十一殿下确实不缺银钱花用,没必要顶着风险做那种事,可你们谁敢保证,十一殿下手头就一定富裕吗?十一殿下门下号称三千门客,全都是奔着他的贤明去的,说法虽夸张,但一二百人总有的吧?养那些人吃穿宴会应酬不花钱吗? 十一殿下每年黄河水灾,南方旱涝灾,各地蝗虫灾,甚至疫病过后的抢险,重建,施粥,逝者抚恤金,哪样他没参与?这桩桩件件,哪个不需要大笔银钱?”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在这种事情上,十一皇子抢着做了半个朝廷能做的事,可不得贤明远扬嘛! 耗资巨大,要是那些钱从国库出,户部侍郎都要胸闷气短和皇帝别扭好些日子不愿讲话。 要养他的贤名,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一旦开始便无退路,若他哪日拿不出银钱支持他的善举,他的贤王人设便随之崩塌,之前所做一切努力全部化为飞灰。 单从十一皇子的来钱渠道看,有多少家底儿都不够败的。 说十一皇子不缺钱,怕是今天舒朗听到的最大笑话。 对面几人面面相觑,显然来之前从未有人想过这一层。 几人明显开始动摇,最终还是打头之人咬牙道: “即便如此,还有五公主在,不到万不得已,十一殿下没必要做这种事!十一殿下辛苦筹来的银钱在五公主那里恰似九牛一毛,相比于和亲姐姐伸手借钱,谁都不会傻到冒着风险和旁人做生意吧?” 舒朗终于睁眼瞧了对方一眼,说实在的,他察觉到对方眼里对十一皇子的滤镜正在破碎,眼下不过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 刚好,十三皇子还没回来,他还需再拖一拖时间。 于是换个姿势将腿舒展开,缓缓道: “百姓无知,认定五殿下富可敌国,能随心所欲也就罢了,我们这样人家出身,怎的也跟着人云亦云? 几年来百宝阁逐渐从小小西街蔓延到整个大景,进而辐射周边小国,内里方方面面哪样没有陛下允许甚至支持可以做到?百宝阁的哪次拓展不是伴随着相应的朝廷政令推行?二者相辅相成,造就了如今名扬四海的百宝阁。 是,五公主确实功不可没,她想调动几万两甚至几十万两银钱对她而言轻而易举,她有这个资格。可十一殿下此次事件牵连到了京城半数百年老字号,几十万两扔出去连个响儿都听不着,诸位扪心自问,五殿下真能不动声色的做这个主吗?” 几人再次沉默。 有人坚持却又似顾忌什么,小声反驳道: “可十一殿下是五公主的亲弟弟啊,将来十一殿下……那五公主也能……若将来那个位置不是十一殿下,五公主又能得了好?还不如平日倾尽全力支持十一殿下,待将来……什么都值得了。 眼下冒风险出点银钱帮十一殿下渡过难关又如何?亲姐弟相互辅佐,难道不比外人更可靠吗?” 舒朗闻言笑眯眯点头。 这人看似有理有据,其实已经被他绕进去了,对方已然承认此次事件就是十一皇子图财所致的前提下,开始琢磨着如何能叫五公主心甘情愿帮十一皇子出钱平息商家的怒火和损失。 他不仅不会提醒这点,还要再提醒对方一件事: “我想兄台可能没搞清楚一件事,或许在你家,姊妹是需要无条件支持男丁上位的,只有家族男丁在朝堂上立住脚,姊妹在娘家和婆家的日子才好过,这点即便在皇家也适用。 可五殿下不同,她参与朝政的时间甚至比十一皇子还早,她为朝廷立下的功劳无人可置喙,她就是百宝阁的一块活招牌,她不需要在十一皇子背后默默付出以求将来谋一个好出路,她自身的光芒无人可掩盖! 你凭的什么认为,一个能以稚龄一手将百宝阁发展至今的人,会毫无原则,毫无怨念,甚至冒着惹怒陛下的可能,动用原本要送进国库的银钱,去无条件支持十一皇子?” 难道不是谁更讨她欢心,她便去支持谁吗?是皇子们求着她支持,而她看着只亲近太子而已。 当然这点不用他详说,相信几人也能想明白。 若不然京城也不会有无数男男女女为五公主倾倒,一听说五公主要择婿,高门公子们先私下杀了个七进七出,宫心计轮番上演,至今已经剔除了好几波竞争对手。 她本身的长相和身后的价值,足以叫人疯狂。 若不是时局所限,舒朗感觉五公主才是太子的最大竞争对手。 几人讷讷,其实他们此举,未必真如他们所说那般一心为公,人都有私心,不过世人论迹不论心罢了。 发现荣舒朗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般好忽悠,那些他们拿来说服自己,也说服他人的言论,在荣舒朗跟前全然失效。非但如此,荣舒朗看似浑浑噩噩,却懒懒散散将他们驳的哑口无言。 一人开口时声音有些恍惚,不知是在问谁: “你口口声声全是利益,难道五公主和十一殿下身为亲姐弟,二人之间便没有纯粹的亲情吗?” 舒朗听见外头动静,下床伸个懒腰,面上甚至连嘲讽都没有,边往门口走便道: “易地而处,你能生出几分纯粹的亲情?” 话落,猛地打开门,和外面的人视线对上,露出个灿烂的笑,还不忘朝身后补充一句: “我晓得几位有救助十一皇子之心,可至今还未与我说今夜最大的实话。 比方说,诸位一开始便认定了五殿下与十一皇子姐弟情深,关系亲厚,五殿下是因近日随太子去江南道巡查,鞭长莫及,才叫十一皇子如今陷入风波难以脱身。 眼见着五殿下要回京了,你们卖力表现,或能在五殿下跟前得两分青眼也说不准,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门外,祭酒面无表情听完此番话,扒拉开舒朗这张叫他上火的脸,身形出现在屋内几人眼里。 身上直冒冷气,淡淡朝几人扫了一眼,只说了句“随我来”,转身便走。 他真的,对荣舒朗这个学生又爱又恨,是轻不得也重不得,叫他心里对自己也有了几分恼火。 不过眼下所有恼火全都有了去处。 还未走出院门,舒朗便听祭酒寒声吩咐王司业:“速速召集所有师生,在圣人像下集合,老夫有话要说!” 丁点大的事,朝廷还未有定论,这群学生竟然想纠结人手去宫门口静坐!这是干什么?这是在拿国子学所有师生的前途威胁圣上!这是把十一皇子往绝路上送! 这群没脑子的东西! 祭酒身影匆匆离去,十三皇子嘿嘿一笑,跟小狗似的在床上嗅了几下,才踢了脚下鞋子往被窝里钻,嘴里嘟囔: “还算懂事,没叫不相干之人沾染本殿下高贵的床褥!” 舒朗就知道这人事儿精一个,早防着他无故发难呢。 打着哈欠将挂在角落的衣衫扔过去,自个儿也慢慢整理好衣袍,催促道:“起来了,没听见祭酒方才说甚?” 十三皇子愤愤的用拳头捶床,咬牙道:“叫本殿下逮住机会,定要好好叫带头闹事的长长脑子!” 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儿啊?他和祭酒司业在外头听了半晌,连荣舒朗这种纨绔都明白的事,那些人被猪油闷了心,蒙住眼睛带着同窗就往死路上冲? 作者有话说: 舒朗:你说清楚,什么叫我这种纨绔都明白的事?难道你以为自己境界有多高? 本章留言。随机降落小红包哦~~~ 第34章 娶妻标准 人一旦到了群体里, 智商会严重降低。 一个时辰前,祭酒出了舒朗他们院门,便叫王司业带人去搜查那五个学生的寝舍, 从几人床铺底下搜出一封已经签了四十二名学子大名的请愿书。 祭酒大怒。 不管是单纯是因为热血又天真,满腔理想主义,轻易被挑头那几人满嘴的仁义道德天下为公所忽悠, 决定跟着他们搞大事。 还是那些出于私心,或是想借机投靠十一皇子, 或是想以此讨好十一皇子的亲姐五公主,或是十一皇子的人在其中搅混水。 祭酒一个都没打算轻轻放过,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幕。 舒朗和十三皇子站在人群中, 四周被火把包围, 周围人脸上神色晦暗难明。 前头柳司业依照搜到的名单喊在场学生出去审问,名单长到喊了一炷香时间都没喊完。被带走的学生或沉默以对, 或悲痛喊冤, 面目丑陋, 姿态狼狈,叫人心惊。 舒朗看周围一张张惨白的脸, 就知祭酒这招效果有多好。 想一个时辰前, 他一开门, 瞧见那五个平时见了他鼻孔朝天, 仿似他是什么脏东西,多看一眼就会污了他们身为高贵的甲班学生的双眼之人,面带微笑出现在跟前,和他打招呼时礼仪周全, 眼里全然没了往日的不屑, 便猜测来者不善。 才叫十三皇子去寻祭酒来。 免得待会儿打起来, 祭酒偏袒好学生,认定是他挑的头。 可舒朗万万没想到,那五人所图甚大,想忽悠他跟着去干那种蠢事。 事已至此,能及时发现并制止,没叫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局面,有一半儿功劳是歪打正着来的。 在场之人唯恐被牵连,战战兢兢,气氛紧绷到了极点。恐怕只有舒朗和十三皇子还能躲在人群里无视现场肃杀的气氛,听着周遭火把荜拨声,互相靠着打瞌睡。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除了舒朗和十三皇子这两没心没肺的。 此事过后,国子学一连好些天气氛压抑,连后山跑下来找食吃的野猫都不喵喵叫了。 想起那些至今还未回来复课的学生,国子学内颇有谈十一皇子色变的架势。舒朗也没顶风作案,老老实实当了几日好学生。 直至这日休沐,舒朗大清早叫人准备了满满两大车礼物,打算待会儿亲自走一趟柳家,探望和离后成了京城名人的母亲。 母亲与荣伯爷和离这回事瞒不住人,柳家也没打算瞒着,虽不说大肆宣传,可旁人问起,柳家也会将实情和盘托出。 坊间近日便对此事议论纷纷,有人觉得柳家做事不讲情面,柳家女儿只能与人同富贵,不能共贫苦,和离一事给柳家人几代积累的文坛清誉抹黑。 有人对此拍手称快,认为荣伯爷做事太不地道,若是自家遇上这样的姑爷,岂止要和离,和离前还要打断对方的腿再把人倒吊起来,看看他脑子里能控出几斤水! 不管外面传的多离奇,柳家老爷子都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 老爷子见了舒朗心情大好,拉着他便要一道儿小酌几杯。 舒朗一听就愁了,一大清早小酌几杯,看来外祖父最近真是被外祖母管的太严,已经馋到看见他眼睛都冒绿光的地步了。他小声提议: “酒我是不爱喝的,不习惯那味儿。您可以稍微喝两口解解馋,回头外祖母问起,便说是我拿来孝敬您,硬拉着您一道儿喝的,您盛情难却,只是沾沾嘴意思意思,没真喝,您看这样可行?” 可太行了! 老爷子心情一好,平日在外头多严肃的一人啊,拉着舒朗话都密了许多,说到激动处,大掌一拍,不屑道: “狗屁的给柳家清誉抹黑!我柳家历经两朝,几代人积累起来的名声,是用来护佑我柳家儿女世代相传,生生不息的!可不是为了所谓清誉硬生生毁了我女儿一辈子,活人被名声这种东西带累,一辈子不得畅快,简直迂腐!迂腐之极!” 舒朗早对外祖父威名有所听闻,可百闻不如一见呐,听听这话说的,多敞亮! 果断给他老人家满满的再斟一杯双手送上。 美酒在怀,外孙仰慕钦佩的眼神在侧,想起他在国子学当祭酒的老友前日私下给他透露消息,言及外孙前段时日及时阻止了一场大麻烦时的称赞,柳老爷子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开口时便不再将舒朗当小孩子待,认真问他: “前日你兄长与我长谈时言及,荣桥掺和十一皇子那事太深,若事情私下平稳度过还罢了,可如今闹的沸沸扬扬,十一皇子将来如何不好说,荣桥指定要吃挂落。 这种当口,你兄长与五公主的亲事怕是没指望了,他打算进宫陈情,主动退出竞选,免得回头被人看了笑话,你如何看?” 荣家最近闹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一桩更比一桩可笑,荣舒堂要脸,不想自己身上再来一桩更可笑的叫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爷子担心的是大外孙退出后,小外孙见有机可趁,又眼巴巴凑上去,那荣家的脸可就丢尽了!毕竟小外孙对五殿下那股劲儿,但凡亲眼所见之人,没一个相信他真的能轻易放下。 又联想到荣桥为了宫里那位做的疯狂事儿,老爷子真的害怕这孩子在男女之事上学了他老子去。 舒朗眨眨眼,想明白老爷子的用意后,摇头失笑: “您也瞧见了,我这人没甚大志向,心思全用在吃喝玩乐上,说好听了是小孩子心性,说难听了是胸无大志。于殿下而言,我不在她的选择范围内,于我而言,殿下她并非我良人。” “又有何强求的必要呢?累人累己。” 老爷子见他说的认真,仔细打量片刻,确定他说的是真心话,终于放下心来,用力拍拍舒朗肩膀,挥手赶人: “行,拿得起放得下,是我柳恭敛的好外孙!改日外公亲自上山去给佛祖上柱香,谢谢他老人家保佑你们兄弟二人没学了荣桥那王八蛋一身小人德行!去吧,莫叫你娘等急了。” 临了,还不忘亲自动手,用帕子沾了酒给舒朗手腕和耳后抹上,叮嘱道: “先这样在你外祖母跟前晃一圈儿,再转弯去你娘院里,懂吗?” 那可太懂了,做戏做全套,背锅背到底,他外祖父是一点儿不给自个儿留后患,老奸巨猾着呢。 舒朗今日前来,主要目的便是陪他娘柳氏去寺庙上香祈福,行至他娘未出阁时居住的院子时,发现人已经穿戴妥当,一副随时都能出发的样子。 舒朗见她气色红润,步履从容,身边伺候之人面上带笑,便知她过的很好,没被人为难,放心下来半玩笑半撒娇道: “都怪外祖父,一大早拉着我饮酒谈心,耽搁了时辰不说,我还被外祖母好一顿埋怨,说我跟外祖父两成日没个正形的凑一起尽叫她老人家操心了,您说我冤不冤?” 柳氏只稍一想便知父亲与儿子玩得什么把戏,也不戳破,连哄带催: “回头叫你外祖父给你相看个好人家的姑娘做媳妇儿补偿你行不行?咱们趁着凉快上山,免得日头毒起来赶路遭罪!” 就为这句话,舒朗直到了半路,还在马车上跟他娘理论: “外祖父的眼光行不行啊?我可不想要个成日拿棒槌追着我揍的夫人!夫人说啥是啥,在家连个反驳的意见都不敢提。还管东管西,这也不准,那也不行,规矩多到没边儿。夫人一生气,我说话是错,不说话也是错,就连喝口水也是不关心她的证据。太遭罪!” 被夫人追着揍就算了,还能勉强挽尊一句“此非惧内,实乃尊重夫人也!”关键是外祖父他想过反抗的,且尝试反抗过,结果被他夫人毫无悬念的用武力镇压了! 简单来说,就是他压根儿打不过柳老夫人! 舒朗不敢想他有一个比他彪悍,比他更像男人,武力值超高,一拳能打他三个的媳妇儿是怎样一种场景。 这话叫柳氏乐了一路,等到了山上,柳氏瞅了一眼在前头不停和寺里相熟和尚打招呼的儿子,小声跟姜嬷嬷道: “你说以前咱们怎会认定他对五殿下情根深种?” 这压根儿就是还未开窍,没咂摸过男女情滋味的呆子才能说出的话! 姜嬷嬷也跟着乐,扶着柳氏迈过门槛儿,同样小声道:“二公子生性单纯,一生不知愁滋味也很好。” 这话不知拨动了柳氏哪根琴弦,情绪忽然低落下来,行至大雄宝殿前,抬手招呼儿子过来,耐心道: “娘待会儿要为你大哥祈福,愿他能得一美满婚事。你此刻且与娘说说,你想寻怎样的媳妇儿,娘也一并为你求了。” 看来荣舒堂的决定柳氏也是知晓的,依照柳氏的办事效率,眼下应该已经着手帮大儿子相看人家了。 柳氏怕儿子出口又是混不吝的话,还特意提醒: “国师曾说过,每月初一的签文最有灵性,切勿浪费这宝贵机会。” 舒朗不想柳氏为他太过费心,认真想了下,要求还真不少: “首先得是个瞧着便很温和,叫我一眼看了就想保护的姑娘,咋咋呼呼上房揭瓦的我可遭不住。个儿不能比我高,我怕她气急了抬手就能揍我脑袋,但也不能太矮,免得我和她说话要一直弯着腰,累得慌。 力气不能太大,我怕她揍我的时候,我反抗不了,一辈子都被压着打,憋屈。但也不能太柔弱,走几步路便大喘气要人扶的可不行,和我玩儿不到一起去不说,还得我处处忍让,麻烦! 家世的话,小门小户最好,规矩少,没人拘束我。一定要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最好笑起来弯弯的,让我瞧了就欢喜!” 柳氏:“……” 柳氏沉默,她再次试图将这些特征往五公主身上比,可惜没一点能对上号!所以说他儿子以前都在想什么啊? 这些都不重要,眼下柳氏只想问一句: “守光啊,你是选玩伴呢,还是找媳妇儿呢?” 舒朗还未回答,身后便传来爽朗的笑声,伴随着一句: “夫人,您这话也不对,就算是玩伴,守光也不是按着这个要求寻的啊。您瞧瞧我家十三,除了个子比他矮,哪一点符合守光的条件?二人还不是玩的很投缘!” 不但不符合,还是反着来的。 “何况十三还小,将来未必会比守光矮,对吧?” 说到最后,视线已经定在舒朗身上,太子眼含打趣,等着舒朗回答。 舒朗无视了在太子身后朝他龇牙咧嘴的十三皇子,躬身回道:“毕竟是找媳妇儿,不是找玩伴。” 作者有话说: 人到了群体里,智商会严重降低——《乌合之众》 第35章 修罗现场 十三皇子这人爱凑热闹, 听舒朗如此说,拽一把太子衣袖增强自个儿存在感,等太子视线终于落他身上时, 挺胸抬头,骄傲道: “太子哥哥,您瞧荣二这人多没意思, 找的媳妇儿一点不合群,将来别家夫人都不乐意带她玩儿, 我就不一样了!” 太子似是觉得好笑,神情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顺着他的心意问:“哦?哪里不一样?” 十三皇子十足得意道:“我的媳妇儿, 首先得身体健壮!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她得站出来帮我打回去, 打不打得过先不说,肯定不能躲身后看我挨揍。一身功夫就算比不上我, 也不能差太多。 我喜欢老实的, 没什么心眼儿还听我的话最好, 心眼儿跟蜂窝似的那种压根儿不考虑。还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带出去能帮我挡酒最佳。 哦, 还得人勤快, 我已经够懒散了, 她得主动帮我处理身边所有杂事, 交给旁人我不放心。至于家世的话没别的要求,门当户对的前提下能多简单就多简单,千万不要有一堆奇怪亲戚整日上门,搅得我日夜无法安宁。” 所有人:“……” 柳氏忧愁的看看自个儿儿子, 再看看十三皇子, 心说这都什么倒霉孩子, 提的都是人能想出来的要求吗?就这,十三皇子还有脸说她家守光找的媳妇儿不合群,听听他自己找的这位,就合群了吗? 合吗? 待会儿在佛祖跟前可千万管住嘴,别真一个秃噜给守光求个他的“梦中情媳”,万一哪天佛祖显灵,她得少活十年! 柳氏的想法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但他们不好开口,只太子笑道:“倚温,你这找的是管家,不是皇子妃。” 十三皇子肯定道:“皇子妃不就是将来给我管家的吗?” 太子张张嘴,最终叹息一声,轻拍他后脑勺,无奈道:“不懂就不懂吧,也挺好。” 转而对一旁看热闹的舒朗道:“守光,孤此次下江南道巡查,偶得一副弘法大师新作,寄存在住持手里,现下要带倚温一道儿去瞧瞧。 正好老三,老五和十一他们都在,趁此机会,介绍你们重新认识一下可好?” 单是听这名单,已能想象是何等的修罗场,依照本心来说舒朗是拒绝的,别说弘法大师新作,便是持灯国师大作,这种情况下舒朗也无心去掺和一脚,没得给自个儿惹麻烦。 可太子一片好意,他没合适理由真拒绝不了,便乖巧道: “那就有劳殿下了,听闻弘法大师近年来深居十丈楼,完善他的美人图,非绝色美人不见。殿下此次得的也是美人图吗?” 太子笑的有几分神秘,先卖了个关子:“待会儿瞧了便见分晓。” 一行人辞别柳氏,往住持的院落走,远远地柳氏还能听见她儿子对十三皇子嘀咕: “你说住持好好一大和尚,收藏人弘法画师的美人图做甚?说他用来品鉴学习对方作画技巧的,我可不信!” 十三皇子嘿嘿笑了几声,十分猥琐道:“难道因为对方是弘法,他是德明,惺惺相惜?” 这话着实混不吝,弘法画师于江南十丈楼,人间最盛的烟花之所扬名,弘的是七情六欲之法。他每一幅被人争相效仿的画作,皆是将人内心深处极力掩藏的欲望放大千万倍。有的人看了爱不释手,想反复把玩,有的此生不敢看第二眼。 因而名声大盛。 和千佛寺的住持德明大师弘的可不是一个法。 柳氏心说这两孩子太口无遮拦,回头定要好生教训才是,就见太子转身,后脑勺一人给了一巴掌。柳氏心底莫名爽快,转身进了大殿。 被太子亲自动手教训的两人果然不敢再背后嘀咕人是非,舒朗还很识时务的凑到太子旁边,恭维他: “听闻殿下此次江南道巡查遇到诸多问题,都被您妙手一一解决,离开当地前,还有百姓自发送了您万民伞,被您所救的百姓依依不舍,追随您十里地才被劝回去,真了不得!” 太子身量高,居高临下,斜睨舒朗一眼,认真点评道: “你这吹嘘拍马的功夫,和十三一个水平,往后别拿出来丢人!” 被嫌弃了,舒朗也不气馁,换个话题接着道: “听闻三日前西街连夜动工,如今每日无数百姓去那里瞧热闹,仿似在建的他们自家宅子一般上心。不知何时能完工?守光也想去瞧瞧补上最后一块缺陷的完整拼图是何等瑰丽壮阔。” 这就要说到三日前太子殿下回京一事。听闻当时太子一进宫便求见陛下,将地契呈交上去,言及一切都是他之过,差点耽搁了朝廷大事,请父皇责罚。 但这又关太子何事呢? 烈火国使团进京的消息是在太子下江南后传来的,当时太子有多忙,朝中众人全部看在眼里,深觉殿下一时忘了也情有可原。 负责修建西街的官员拿不到那块儿地契,原本想找荣伯爷说情,叫荣舒朗交出地契,也好尽快完成差事。谁知经过十一皇子一番转圜,得知地契在太子手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若东西在荣舒朗手里,他们还能威逼利诱,总有办法快速拿下。可在太子手里,只能咬牙自认倒霉,用了六百里加急,请示太子关于西街地契之事。 结果消息到江南时,太子正带人进了密林,和当地土著的谈判进入焦灼阶段,消息根本送不到太子手上。一来二去的,事情终于在三日前太子进京后才得以解决。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至于十一皇子?那又关太子殿下何事?是太子叫他去帮人牵线的,还是太子让他没钱可用的? 太子似笑非笑看了舒朗一眼,告诉他: “肯定会赶在使团进京前修建完工的。” 舒朗被瞧了这一眼,就老老实实换话题:“听殿下的意思,三殿下还没回军营吗?” 按理说三皇子是为了十一皇子之事回京,眼下十一皇子之事已经解决,三皇子该回他的军营才是。 闻言,十三皇子抢着跟舒朗分享他得到的消息,说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阴阳怪气,激动处甚至用上了夸张的吟唱手法: “三哥这回叫十一哥丢了好的脸,十一哥虽然不知用何种法子说服五姐帮他赔偿了那些商家损失,但十一哥的损失不可估量啊,自然是记恨上三哥了。 要我说太子哥哥就是心太好,偏要将那三人凑在一起,叫他们解开误会,免得往后一家子姊妹闹了嫌隙叫人钻空子。这才强留了三哥几日,借着弘法画师组了这个局。” 舒朗完全没抓住重点:“那你厚着脸皮跟过来做甚?” 十三皇子回答的理直气壮,叉腰得意道:“自然是来看热闹的!” 说罢后脑勺又挨了太子一巴掌。 太子下手有轻重,十三皇子完全不当回事,嘿嘿一笑,很像地主家的傻儿子,拉着舒朗到前头说小话: “荣二,你就不好奇十一哥到底许了五姐什么好处吗?那可是几百万两银子,即便是百宝阁也遭不住这么造啊,我可不信五姐会白白送出去!要不,我们……” 舒朗一听就知他又想搞事,果断摇头,并转手将十一皇子给卖了: “太子殿下,十三殿下他想……唔,唔,他……唔……” 好吧,十三皇子确实武力值高,捂住嘴的前提下,舒朗暂时拿他没有办法。 不管十一皇子许了何种好处出去,五公主此时出面替十一皇子担下此事,已然名利双收。 于名上,一个爱护幼弟,深明大义的名声跑不掉,往后十一皇子再做出不利于她的举动,便是十一皇子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了。 于利上,此举不仅得到京城半数百年老字号的感恩,更得到他们的信任,其间好处一时半会儿数不清。 这都不关他事,一行人进了主持院子,热热闹闹互相见礼后,三皇子也对舒朗说了那套: “算起来你我都是一家兄弟,我虚长你几岁,往后唤我一声三哥,你便是我荣家二弟,见面不必过于拘谨。” 五公主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也对舒朗道:“五妹,荣二哥。” 简单粗暴。 依着年龄算,舒朗虚长五公主一岁,她是五妹,他是荣二哥,也没错。 可舒朗当初没应太子,后来没应十一皇子,眼下也不会应这两人,只躬身回礼:“是,三殿下,五殿下。” 这些人可不管舒朗应不应,一口一个“荣二哥”“荣二弟”的唤,连他们带来的下人见了舒朗,也恭恭敬敬唤他一声“二公子”。一会儿“二公子请用茶”,一会儿“二公子请用点心”,唤的舒朗满脑子都是“二”,觉得这辈子都没如此集中听过这么多针对自己的“二”。 二就二吧。 舒朗决心不掺和他们皇家事,把自己当成个只会吃吃喝喝的工具人,安心降低存在感,听他们对着弘法画师的新作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品评。 此次太子得来的这幅红尘十丈图,和弘法以往的画作皆有不同,画作不再专注于放大人内心的欲/望,而是着眼全局,开始有了欣欣向荣之感。 听几人从作者的心境到意境到内容到技巧全方位品鉴,品鉴的同时,还能夹枪带棒的攻击对方观点,顺带攻击对方人品。十一皇子屡屡针对三皇子,五公主谁都不爱搭理,十三皇子两头挑唆,看热闹不嫌事大,太子仿若没听见他们话语间的火药味,安静赏析。 舒朗啧啧称奇。 他对弘法的画作只闻其名未见真容,只瞧了一眼,便觉画中一草一木皆透出勃勃生命里,叫人心中欢喜。 这就够了,再多的他也看不出。这幅画眼下对他的吸引力,和手里这块怎么都咽不下的点心一般无二。 哎,住持大师这里的点心,由着他老人家的心意添了许多对人身体有益的草药,健康是真,可难吃也是真。 想起隔壁院墙角下埋的几十架鸡骨头,他就没法儿理直气壮嫌弃住持精心研制的点心。 舒朗一块小点心在第十口还没吃完的时候,住持突然开口问他:“施主的佛牌可还随身携带?不若一道儿与两位殿下的置于佛前供奉些时日?” 作者有话说: 本章随机降落小红包,么么么~ 第36章 始见国师 佛牌舒朗一直戴着, 闻言从颈间扯出,拿给住持看,颇有些感慨道: “大师果然是杏林高手, 这东西治失眠真有效,打从戴了它我沾枕头就睡!” 太子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闻言轻笑, 拿起舒朗那枚佛牌细细把玩,低声道: “治失眠?国师亲手雕刻的佛牌, 何时沦落到治失眠的地步了?” 舒朗不解:“大师,这不是您师弟的杰作吗?”与国师何干? 住持淡然道:“没错,国师确乃老衲师弟。”他出家人从不不打妄语。 舒朗又问太子:“殿下怎知这佛牌出自国师之手?” 太子从颈间扯出同样一块佛牌递至舒朗眼前, 脸色有几丝复杂: “国师待你倒是不薄, 这样的佛牌天下仅有三块,乃国师早年游历途中偶得一雷击木所制, 据传此木有灵, 经国师亲手雕刻, 于佛前供奉数年,便有了镇魂, 守神, 凝心之功效。” 听太子说的神奇, 舒朗好奇接过他手里那枚佛牌细细观察, 确实从雕刻风格与手法上能瞧出两者同出一源。 不过他那枚上头雕的是祥云纹,祥云将散未散,将凝未凝,似是来股风便会散, 却也随时能积云成雨, 端看人如何想。 而太子那枚雕的乃一只雄狮, 半睁着眼,神情似冷漠,又似孤独,矛盾的很。瞧着浑身疲惫,又好似随时会觉醒,凶猛的成为狮群的领头者。 舒朗手握两枚佛牌时,心里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一闪而逝,想抓住时却又好似方才无事发生。 在抬头时,将东西还给太子,只好奇道:“那还有一枚在哪儿呢?” 那边几人的唇枪舌剑,阴阳怪气,不知何时停了,闻言五公主缓缓走近,从颈间解下佛牌置于舒朗眼前,在其他人惊讶的眼神中,清冷道: “在我这儿。” 舒朗接过细细打量,五公主这枚上头雕的乃一株草,随风微微摇摆,似与疾风骤雨抗争到底,坚韧不屈的劲草,又似随时顺风而行的墙头草,端看人如何想。 五公主见他皱眉,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解释了一句: “我九岁那年因一场风寒断断续续在床上躺了一年,国师怜悯,便以佛牌相赠,听闻有宁心静气之效。” 舒朗想起五公主的身份和她的经历,总觉得此“宁心”非彼“凝心”。 既然五公主的是凝心,再想想他本人的来历和佛牌到他手里的时间,细思原身“三魂缺胎光”的说法,岂非是镇魂? 那么,太子所谓的“守神”又是何缘故?神志不稳么?怎会如此? 舒朗正思量间,就听十三皇子不满的嚷嚷开了,指着三人的佛牌满脸委屈道: “为何你们三人都有,就我没有?我也想要和太子哥哥一样的牌牌!太子哥哥和五姐有,我能理解,为何连荣二都有,我却不能有?他除了比我会玩儿,哪点比我强?” 一手指着舒朗,十足难过,像是被如父如兄的太子哥哥给隔离在外了一样,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现这回事,叫他无法接受。 太子轻斥:“十三,不可胡闹!” 十三皇子倔强的扭过头不说话,看向舒朗颈间露出的细绳,目光幽幽,大有趁其不备抢过来自个儿珍藏的意思。 见舒朗投向他的目光十分不善,十三做投降状,嘴里不停嘟囔: “这年头怎的连国师都偏心眼儿呢?我小时候也常生病啊,怎不见他也送我一枚叫我平安顺遂心想事成呢?” 太子还未来得及出生呵斥,外头便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殿下不必苦恼于此,您想要的一切,已经有人为您双手奉上,何须求助外物,反伤了真诚待您之人的心?” 话落,人已站在屋内。 来人一身寻常僧衣,生的并不高大,面庞偏黑,笑起来露出一嘴大白牙,十分康健的模样,很有几分乡间农家青壮汉子的气质。只一双眼睛十足明亮,仿似能照透黎明前最后黑暗一般,叫人一眼便生出几分信赖。 舒朗察觉来人不简单。 像他这种人,很难第一眼就对陌生人产生莫名其妙的信赖感,何况对上那人眼睛,他竟有几分亲切。 亲切?那真太可怕了! 正暗自琢磨来人身份时,便见太子与五公主上前,口称:“国师!” 住持也起身与来人见礼:“师弟今日怎的有空出门?” 其余人表情几乎和舒朗差不多,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农家气质的老实汉子,竟是传闻中夜观天象,手测国运,行踪神秘,甚至会羽化飞仙的持灯国师! 这着实有些幻灭。 几人上前见礼时还有些恍恍惚惚,舒朗这才想起住持这院子左边是他以前借住之所,右边便是传闻中国师的落脚处。 住持似是看懂了这些孩子的失落,笑着解释: “师弟常年在外游历,于蜀中田间和农人种过地,于岭南十万密林孤身寻过药,于茫茫沙漠奋勇追杀叛贼,于屈子河畔与人赤膊赛龙舟,自是无法长成诸位所想那般白衣翩翩,弱不禁风模样!” 持灯国师用远超几人想象的平易近人解释道: “本想出来走走舒展筋骨,听闻你这边格外热闹,便不请自来咯!” 完全没有传闻中“高冷,不可接近,陛下想见一面都得提前焚香沐浴”的样子。 可怜的不知情四人感觉今日三观受到了严重冲击。 哦,舒朗也在几句话的功夫快速接受了国师的新人设,现场只余下老三,十一,十三皇子三人,明显还没缓过神儿来,恍恍惚惚挤作一团,难得能互相给彼此一点安慰。 待几人落座,国师目光从五公主和太子身上扫过,朝挤在那头的十三皇子一笑,最后落在舒朗身上,温和道: “施主近日没进佛堂跪经吧?” 这事打从舒朗醒来就停了,舒朗不耐烦那些磨磨唧唧的东西,让他有种浪费本就不多的生命之感。加之先前在山上待着,后来又进了国子学,没人能管他,便彻底将此事置之脑后。 原本觉得理直气壮之事,对上持灯那双明亮的眼睛,不由生出几分心虚来。 国师见舒朗不答,伸手替他将露在脖颈外头,之前遭了十三皇子觊觎的半截儿细绳整理好,似无意,似有意,在他额上轻点三下,笑容十分淳朴道: “点一点,百病消。” 又道:“能守住心,克制行为,跪与不跪,无甚区别。施主,您该长大了。” 舒朗很疑惑。 方才一瞬间,他好似真有传说中“灵台清明”之感,尽管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到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眼下抬眼瞧这和尚,总觉得对方神神叨叨的,不是江湖卖艺人耍假把式骗人的神叨,而是每一句都意有所指的神叨。 他怀疑是自己多心,才会看每个人都觉可疑。 而在其他人看来,这就是神秘的国师对舒朗做了一场祈福仪式,祈愿他百病全消,身体康健,至于最后让荣二快点长大那句,被他们自动忽略了,因为荣二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在他们眼里真就是个一心只有吃喝玩乐没长大的孩子啊,国师那么说简直再正确不过了好嘛! 抱团三人纷纷露出羡慕眼神,不约而同的想:“荣二怎就如此好运呢?” 尽管国师的长相和他们所想大相径庭,可国师的能力毋庸置疑,对国师的祈福他们早有耳闻,那真是上天降福,好运连连。传闻迄今为止被国师祈愿过的几人,皆是人生顺遂,幸福美满。 羡慕不来。 想到这里,几人又嫌弃的松开彼此,用帕子擦拭被对方碰到的地方,恨不能将脏了的帕子一并丢到对方脸上,心头才能舒服。 舒朗不知他得到了怎样令人艳羡的东西,只认真对国师道: “我娘常说没有您便没有我今日,叫我有朝一日见了您,定要认真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国师摇头,怜惜的摸摸舒朗额头,像是农家汉子忙完地头活计,抽空亲近自家崽子似的,说了一句很有道理又好似废话的话: “救人便是就己,此乃我的修行,柳施主不必放在心上。” 舒朗心说他娘要是知晓国师这番话,岂止要放在心里,还要抄在纸上,让舒朗一日三次的背诵并默写。同时为了表达她对国师的尊崇之意,香油钱翻几倍也只是寻常。 可惜柳氏不在此处,不能解她一腔夙愿。 国师问舒朗:“此次游历偶有所得,施主可愿听我讲一段经文?” 舒朗问:“两位殿下也听国师讲过吗?”他说的是太子和五公主,同样拥有国师佛牌的人。 国师摇头:“并未”。 又道:“我的经文,只讲给有缘人听。” 自此,舒朗又赚足了一波儿羡慕值,尤其十三皇子的小眼神毫不遮掩,嗖嗖往他身上飞,恨不能以身替之。舒朗就无语了,十三皇子是有多爱凑热闹,这都要羡慕?十三他是个能耐下性子听经的人吗?是吗是吗? 太子见状揪着十三耳朵,和其他人一道儿去了隔壁房间。正好,吵也吵了,骂也骂了,该是时候把话说开,解决眼下彼此矛盾。 在太子的主持下,三皇子神色冷硬对十一皇子道歉: “此次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抓住别国间隙,呈交朝廷,责无旁贷,再有下次,我还这样!” 十一皇子也扯着嘴角跟他道歉: “都是我的错,三哥你一心为公,全无私念,根本没有踩着兄弟的肩膀在父皇面前揽功,即便我如今被父皇责罚,你因此得赏,也是应得。是我小人之心,错怪了你!” 一个正气凛然,一个阴阳怪气,道歉也道的火花四溅。 五公主好似根本不在乎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缓缓道: “再有下次,我不会替任何人收拾烂摊子,百宝阁的金银属于父皇,属于朝廷,属于天下黎明,就是不属于任何一个皇子公主!即便母妃亲自说情,我也是这个话!想从我这儿打百宝阁主意的,可以歇了这个心思。” 太子见几人皆面色不虞,视线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严肃道: “此次事件并非个人恩怨,乃皇家丑闻!陪你们一起丢脸的是父皇!是孤!闹到如今,父皇希望将事件影响降到最低,不欲看见任何人借此搅弄风雨,所以才小惩大诫。回去都将自己尾巴收拾干净,懂我的意思吗?” 这才是太子今日要说的话,意在警告。不管几人私下还有甚小心思,全都给他小心藏着掩着! 至于和不和的,于大义上能看过去就行了。 三人见太子发火,不敢继续闹,躬身回道:“是,皇兄。” 十三皇子坐在门口,听到里面动静,心说还得是他太子哥哥!甭管哪路牛鬼蛇神,在太子哥哥跟前都得盘着缩着。 正想着,就见舒朗与国师从隔壁房间出来,两人拿着那副红尘十丈图说说笑笑,好不亲近。能叫国师如此对待,让他都有点嫉妒了。 更让十三嫉妒的是,太子哥哥从身后房中出来,见状要将那副图送给荣二! 太子道:“孤得守光这个义弟,还未送过像样的见面礼,若守光喜欢的话,这图便送与你,权当补上见面礼吧。” 舒朗的确很喜欢这图,虽然他不懂画,可画里生机勃勃,叫他看了便心生欢喜,肯定是难得的好东西,当下欣然应了。 十三皇子立马大声反驳道:“太子哥哥,你都没送过我如此贵重的东西!” 十三一定不晓得,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努力争夺家长注意力失败的小孩,哭闹撒娇,各种法子都用过了,气急败坏,又委屈巴巴。 舒朗觉得好笑,还想逗一逗他,只听国师道: “殿下何必如此,听闻您与荣施主形影不离,最是要好不过的友人,他的,您的,有何区别?” 十三一哽,这能一样吗?他是要这幅画吗?他是要太子哥哥对他最好,全天下最好! 算了算了,跟这些人说不清!十三气呼呼的一个人前头离开,舒朗看他吃瘪,乐呵呵的拿了画后头跟上,打算再逗一逗他。 老三与十一恨不能离八丈远,彼此仰着脖子眼不见为净,走了。留下五公主和国师拜别,国师怜惜的摸摸她额头,道一声“好孩子”。 住持去送这群不省心的客人,院中剩下国师和太子二人, 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国师肩上,国师伸手拈起,突然给人佛陀拈花一笑之感,庄严又慈悲,叫人无法直视。 与之前舒朗他们见到的那个爽朗农家汉子有天壤之别。 太子站在旁边,注视他手里那片叶子,轻声道:“他不是他。” 国师伸手,任由叶子随风飘落,目光悠远绵长,眼里似是藏着一片星辰般深邃寥落:“不,他就是他。” 作者有话说: 舒朗:早说了国师是脚踩佛道两界的二五仔。 第37章 空手套狼 舒朗快快活活归家, 结果在府门口被荣伯爷派人拦住,顿觉好不晦气。 跳下马车的动作便带了几分不耐烦,全身上下散发着“有话快说, 别耽搁小爷玩乐”的气息。 荣伯爷瞧见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来气,至今都无法相信这蠢货竟是他荣桥的儿子,可事已至此, 他还得耐下性子跟这蠢货好声好气的商量: “听闻你大哥今早进宫向陛下陈情,自愿退出五驸马候选人名单了, 你知道这事吗?” 舒朗点头:“知道啊!” 荣桥气道:“合着全家就我最后一个知道的?这么大事你们怎敢瞒着我擅作主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庆城伯,有没有我这个一家之主了?” 舒朗很真诚的告诉他: “肯定没有啊!你怎么会问出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的问题?你瞒着大家把伯府送人的时候也没跟我们商量啊,眼里也没把我们当一家人啊,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荣伯爷恼怒,要不是荣府门口站着好几个虎视眈眈的下人, 他真想动手敲开这蠢货的脑子, 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玩意儿, 叫他一天到晚竟跟他作对。十几年来,在这个小儿子身上他就没一刻感到舒心, 他哪里是生了个儿子, 生的简直是讨债鬼! 罢了, 眼下还用得着这蠢货, 荣桥只能强忍怒意道:“我跟你说的眼下,你别跟我扯以前那些有的没的!” 又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小声质问:“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大哥娶五公主,我花了多少心思?他怎么能不跟我商量就擅作决定?” 舒朗对这人的厚脸皮程度叹为观止, 宽以待己严于律人也不是这么明目张胆搞的吧?尽管老东西一向厚脸皮, 他还是每次都能被刷新认知。 算了, 这都不是重点,听老东西的意思,好像大哥和五公主的婚事在他那儿是十拿九稳了一样,有内情? 舒朗满脸无辜道: “我不知道啊,你又没告诉过我,我上哪儿知道去?再说你都被大哥关进若水院了,大哥干嘛还要事事跟你商量,自个儿做主不好吗?大哥又不是只有你一个长辈,祖母,母亲,外祖父,舅舅,哪一个不比你对大哥真心?” 说起这个,舒朗仿若后知后觉,指着荣桥惊讶道:“对啊,你不是被大哥关进若水院了吗?怎么跑出来的?”一拍大腿嚷嚷道:“好啊,伯府里还有你的内奸,我一定要告诉大哥去!” 荣桥被这不长脑子的玩意儿气的头晕眼花,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这辈子都不想跟他再碰面。就算是死,他都不愿接受荣舒朗为他披麻戴孝送葬,他怕被硬生生气活过来,成为大景朝第一桩诈尸案当事尸! 闭眼深呼吸几次,荣伯爷总算恢复几许理智,语气僵硬道: “我晓得你们都怨我太狠心,拿荣家去讨好宫里娘娘,不顾你们死活。可你们怎么不想想,我在庆城伯位置上几十年,难道真就这么没脑子的吗?” 舒朗连连点头:“可不就没脑子吗?有脑子也做不出这种事呀!” 荣伯爷假装没听见这话,磕巴都不打,接着道: “你大哥如今对我怨念颇深,不愿见我,作为父亲,我能理解。原本我打算给他一段时间,事实自会证明我的良苦用心,可眼下所有计划都被他给打乱了。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事关伯府安危和他的前途,你务必一字不落全部转告他,明白吗?” 说着朝暗处点头,舒朗便瞧见几道人影从暗处散开,消失在四周。 只听荣桥小声且严肃道: “当初我与宫里娘娘谈好了交易,伯府尽全力帮十一皇子渡过难关,娘娘便允诺五公主和你大哥的婚事。你晓得五公主的婚事被多少人惦记,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连你大哥都没告诉,生怕漏了马脚,届时不仅伯府会受牵连,宫里娘娘那头也不好交代,才是真的鸡飞蛋打。 眼下虽然事情败露,十一皇子被陛下责罚,可咱家送出去的真金白银不能打水漂,这桩婚事还有希望,娘娘那里自有我去说。 你转告你大哥,务必赶在明天之前,进宫请罪,收回他说过的话,别叫事情传开没有转圜的余地!切记切记!” 舒朗总算是明白这老狐狸打的什么主意了,就说那天被大哥一威胁,他便妥协,痛快写了和离书。按他的性子来说,和离书得来着实过于简单,原因竟在这里。 “所以二婶闹着和离,你便顺水推舟,因为你知道大哥将来会和五公主成婚,眼下别人的谩骂和白眼都只是暂时的,等将来大哥成了五驸马,伯府水涨船高,别人只会夸赞你眼光长远,以小博大,英明睿智。 至于为了这种小事跟你和离的二婶,则成了鼠目寸光,无法与丈夫孩子同甘共苦的卑劣小人,乃至柳家的名声都要为此蒙上阴影,这就是你对母亲,对柳家处处压你一头的报复,对吧?” 要不说荣桥不喜欢这个儿子呢?打小到大,说话直来直去,直戳人肺管子,把人的脸皮揭下来扔地上反复踩,从不顾忌他身为父亲,身为一家之主的颜面,只想着自个儿心里痛快。 他是他老子吗?他是他前世的杀父仇人还差不多! 既然在这个儿子面前早没脸了,他也不装了,干脆直接承认: “对,我就是如此想的!我烦透了柳家人看我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但凡我做的有一点不对,就对我口诛笔伐,不留情面。我堂堂庆城伯,在他们跟前被训的像条狗一样不敢反驳,凭什么?既然如此看不上我,那干脆不要将女儿嫁给我啊,既看中了我的身份和爵位,又瞧不起我这个人,和外头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有甚两样? 我报复他们不应该吗?待将来伯府门前车水马龙,柳家被人口诛笔伐之时,看他们后不后悔今日所为!届时我娇妻美妾在怀,她柳寄雨一个和离的老女人如何自处?柳家还会毫无芥蒂的收留她,待她如珠如宝吗? 这是他们应得的!” 舒朗无言,该说不说,“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让你高攀不起”的戏码,如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失败者不止一次幻想过的美丽场景啊,果然经典是有他存在的道理的。 但有一点,舒朗指着他们旁边马车,提醒笑的十分癫狂的荣伯爷: “二婶还在车里呢!” 前几日听闻侯夫人身体微恙,柳氏今日在山上为对方求了平安符顺道儿送过来,她身份敏感,便没在荣府大门口下马车,熟料不过比小儿子动作慢了一步,便一口气听小儿子和前夫隔着马车上演了如此大戏。 听闻小儿子如此说,便缓缓揭开车帘,露出那张和离后越发白里透红,气色上佳的脸来。 简直跟马车下神色狰狞,胡子拉碴的荣桥是两个极端。 柳氏声音温和,居高临下,与对方打招呼: “我听人说,谎言重复一千遍,便成了真的,以往还不相信,眼下亲眼所见,方知我孤陋寡闻。” 说着神色一肃,一眼扫过去,叫荣桥下意识闪躲。 柳氏见状冷哼一声,心说这废物也就在只会在跟他动动嘴的小儿子跟前耀武扬威,真刀真枪上,他跑的比谁都快!扬声道: “我柳家百年传承,家风清正,我父兄不止对你荣桥做的错事疾言厉色。在朝堂上,上至陛下,下至校书郎,凡有逾举,皆直言不讳。在家也以身作则,从主子到仆从,皆遵守家规,无一例外!望你知,看得起你才肯花时间纠正你的错处! 再者,荣柳两家的亲事乃老侯爷与我父早年定下,你若心里不愿,自有大把机会告知老侯爷,请他帮忙取消,可你没有。我柳家女的身份帮你稳固了庆城伯的爵位,你享受了与柳家女联姻带来的好处,无法接受其中弊端,世上哪能所有好事都被你荣桥给捡漏呢?” 说罢放下车帘,不愿再见这糊涂虫一眼,就这脑子,还想跟贤妃做交易? 贤妃是什么人?武将世家出身的女儿,自小爱舞文弄墨,能在陛下后宫中脱颖而出,圣宠不断,没脑子可不行!当年她在闺中时和陈玉荷也有过一段亲密时光,可惜后来两人渐行渐远,但她从不小看陈玉荷的能耐。 舒朗笑眯眯瞧着荣伯爷脸色忽青忽白,红了又黑,有趣极了。 这种和离后前妻过的比我好,瞬间击溃失败男人所剩无几的自尊心的场景,也是百试不爽的经典桥段呢。 荣伯爷好不容易回神,转而催促舒朗: “不要听她说的废话!她现在是柳家女,往后又是谁家媳,而你和你大哥是荣家人!她过的越好,我荣家遭受的非议便越多,相反,我荣家蒸蒸日上,你们兄弟二人,你祖母才能跟着好! 在此事中我虽算计了柳家,但我也是一心为了荣家,为了你大哥的前程着想。你不是不喜欢五公主了吗?我不信你看不见你大哥那般倾慕五公主! 眼下你大哥的幸福和前途就握在你手里,就在你传句话的选择里!荣舒朗,难道你要为了一己私念毁了你大哥一辈子吗?之前口口声声说支持你大哥都是假的吗?你祖父在世时最疼你了,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祖父一手托起的伯府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从此彻底沦为京城显贵眼里的笑柄吗?” 听这话说的,好像把局面搞成这个样子的是舒朗,做了错事被人嘲笑的是舒朗一样。 这招道德绑架对他不好使,不吃这套! 舒朗叫人把马车往府里赶,自个儿也背着手准备撤离。特意跟住持讨来的养生糕对祖母身体有益,再不吃就凉了,效果会大打折扣,得赶快给祖母送过去。 荣伯爷一看,急了,一把拽住舒朗袖子厉声道:“我说的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舒朗嫌恶的将手挥开,敷衍道:“听进去了啊。” 荣伯爷催促:“那赶快去找你大哥说清楚啊,最好趁天色还早,宫门没下钥,立即进宫一趟!事情最好别拖过夜,免得传开了面上不好看,娘娘也在陛下跟前不好转圜!” 舒朗无奈,长长的叹口气,这位还觉得自个儿很精明,不会被贤妃拿捏呢,可事实上,贤妃拿捏他十拿九稳,他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他很认真的问了对方一句:“难道五公主的婚事,贤妃就一定做得了主吗?” 哪怕是五公主本人的意愿,都比贤妃在其中的作用大。换句话说,如今的形势,但凡五公主看中了谁,坚持要和那人成亲,贤妃的反对能起效吗? 退一万步讲,荣家如今的名声,贤妃还坚持让女儿嫁进来,别说外人怀疑她的用心,陛下和五公主也得嘀咕两句为什么吧? 这位娘娘一开始就做足了空手套白狼的准备,而荣桥这头狼还傻不愣登自觉算计了所有人,乐颠颠儿的跳下去被套牢,至今相信他和猎人之间的口头约定。 呵。 与此同时,贤妃宫内,挥退所有侍女,一身浅青色常服,面容成熟中带几分清冷的贤妃握住女儿的手,语气轻缓道: “燕燕,选驸马一事闹了近半年,京中因此波澜横生,未有一日停歇,便是国子学监生也险被牵连其中,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了。 那些送上来的人选娘细细瞧过,从家世到人品,乃至才学,前途和个人样貌,无人能与你表哥相提并论。明波那孩子和你青梅竹马,又是你舅舅嫡长子,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知根知底,与你最合适不过。” 五公主抽出被握的有些发红的手,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缓缓道:“女儿婚事自有父皇做主,一切听父皇的。” 贤妃无奈,她这女儿哪哪儿都好,就是太冷清,自小与她不够亲近。不,准确来说,这女儿是与任何人都不够亲近。生养了她一回,从未享受过女儿躲她怀里撒娇是何感受。 这事不能逼的太紧,贤妃转头提了另一件事: “听下头人说你和十一闹矛盾了?一家子姐弟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怎的还别扭上了?” 五公主放下茶杯,平铺直叙陈述事实:“女儿与十一之间至今未有过任何矛盾,若他觉得与女儿闹了矛盾,一定是他的错,与我无关。” 贤妃一噎,她有时候非常怀疑陛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比方说喜欢被人堵得无话可说的感觉。若不然就女儿这直来直去的性子,陛下喜欢跟她说话,到底图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陛下:谁说不是呢? 第38章 剧情初变 待五公主离去, 贤妃面容彻底冷了下来,沉声问身边侍女:“如何?” 侍女上前半步,仔细替她按揉肩膀, 温声道:“前头传来确切消息,今日庆城伯世子进宫向陛下陈情,请求退出驸马候选人之列。” 贤妃缓缓点头, 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才语义不明道:“倒是个聪明孩子, 省的我再费心,可惜了……” 侍女犹豫道:“可听闻陛下并未首肯,只留中不发。” “无妨, 侯夫人健在, 庆城伯府这点面子还是有的,荣家那孩子出局了。” 侍女闻言欣喜道:“那表公子和咱们殿下岂不是好事将近!” 贤妃缓缓睁开双眼, 透过打磨光滑的铜镜向身后之人看了一眼, 语气轻柔道:“慎言。” 侍女猛地抬头, 在镜中看到主子那双没甚情绪的双眼时,一个激灵, 后背便密密麻麻起了一层冷汗,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一个头磕下去再也没敢起身, 恳切道:“奴婢失言,请娘娘责罚!” 伏在地上的双手抑制不住的细微颤抖。 贤妃看也未看,优雅起身朝外间而去,吩咐守在外头的小侍女:“一个时辰后进去收拾。” 侍女紧绷的脊背缓缓塌下, 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明白娘娘这是要她跪一个时辰自省的意思。 也怪她因荣世子进宫一事得意过了头, 自觉表少爷再无竞争对手,娘娘心愿即将达成,却忘了娘娘最是谨慎不过之人。驸马之事没有陛下圣旨明召,岂能经由她口断定? 彼时,五公主出了贤妃寝宫,款步行至武英殿外,稍待片刻,便见三皇子从殿内走出,晚间余晖照在他身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二人目光对上,三皇子主动开口道: “三哥刚与父皇辞行,明日一早便要回军营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五妹妹与三哥一道儿走走?” 五公主点头应允:“我正有此意,听闻三哥即将出京,特来送你一送。” 下人见两位主子私下有话要说,懂事的在两人身后远远缀着,不叫人打扰了他们诉别。 三皇子偏头看向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心思很是复杂,最终只化为一句:“事情我帮你做了,记得你的承诺。” “三哥待手下兵士如手足,令人佩服,我会帮你安置好他们的生计问题。”说起这个,五公主有些好奇道:“每年从前线退下来的伤残士兵多如牛毛,三哥你只有一个人,能顾得过来吗?” 三皇子摇头,眼里是旁人看不懂的悲伤,深吸口气,感觉肺里全是京城燥热的气息,有一瞬间仿若战场上的血腥味一路随着他到了这人间锦绣地似的,让他恍惚。 “总要有人去做的。” 五公主好似对这话非常认可,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满目皆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带来的极致富贵,她喜欢且享受这种感觉。 “是,总要有人去做。三哥就不好奇我为何叫你出面,给十一弟致命一击吗?” 三皇子摇头,他觉得母亲说的很对,宫里长大的孩子全身都是心眼儿。他与母亲生来注定与这里格格不入,战场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母亲离了战场便只剩没有灵魂的皮囊,一日日等待死亡的降临,而他也要再次奔向他的宿命。 见三皇子没有丝毫探听的欲望,五公主轻笑一声,主动告诉他: “因为十一弟一直以来都在利用我在民间的声望为他拉拢人脉,积聚力量。权利,名望,金钱,他走到今天,有一大半儿我的功劳,那些人以为我们是亲姐弟,我的自该是他的,甚至在此事之前,十一弟本人也这般想。 他们还觉得我迟早要嫁人,便一心为我挑选最适合他们的驸马,以便于将来继续扒在我与驸马身上吸我们一家的血。为此,近几月在京城搅风搅雨,差点儿将国子学监生也牵连其中,只不过是为他们挑中的驸马排除异己。 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将属于我的东西收回手里。你瞧,终于叫我等到了。多有意思,三哥觉得呢?” 五公主偏头看他,眼里还有点点溢出的笑意,叫那张常年冷清的脸瞬间像是暗夜里的星河般璀璨夺目。 三皇子直视她的眼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又狠又凶,警告道: “不管你们在外头想做什么,那是你们的自由,我管不了。可若有人把爪子伸进我的地盘搅弄风雨,就是这个下场!” 五公主收起眼中的笑,回以同样的严肃语气:“希望三哥永远记得今日所言。” 三皇子离开的悄无声息,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在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没甚存在感,若不是他突然冒出来搞了十一皇子一把,众人都差点忘了他的存在。 “哎,太子哥哥还说三哥是个非常纯粹之人,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个闷葫芦啊,到底哪里纯粹了?”国子学内,十三皇子四仰八叉躺在假山巨石上晒太阳,问旁边烤知了猴的舒朗。 舒朗上辈子出身医药世家,见过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入药,对小小知了猴司空见惯,随手抓来烤了不在话下。十三皇子就不行了,活了十几年就没人敢给他吃这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现下看见舒朗的举动,鸡皮疙瘩爬了一身,只能捂上眼睛假装看不见,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舒朗闻言,给知了翻个面儿,淡淡道: “三殿下纯不纯粹我不晓得,但从他入京后将十一殿下整的灰头土脸,而朝中上至陛下,下至朝臣,无人怀疑他的动机,皆认定他本就是如此耿直刚正之人,不存在挟私报复的可能,便能瞧出几分他在众人眼里的模样。” 十三皇子撇撇嘴,无趣的翻个身,用脚尖蹭舒朗衣摆: “不说那个闷葫芦了,我听说你大哥主动退出五驸马候选人啦?你们家怎么想的呀这个节骨眼儿退出!经过这小半年的厮杀,你大哥还能独树一帜,没被人挖出丁点儿黑料,以光风霁月的形象独领风骚有多难得你们知道吗? 如今唯一能和他抗衡也就陈明波那小子了,之前外头还有人开盘下注,赌最后五姐花落谁家呢!反正陈明波那小子我是看不上的,一副唯十一哥马首是瞻的跟屁虫样子,哪能跟你大哥相比?所以说他为什么要主动退出啊?” 舒朗见他如此痛心疾首,这难过可一点儿不像装出来的,便道: “所以你押了我大哥得胜是吧?说说赔了多少银子,也叫我高兴高兴!” 十三皇子被戳到痛处,背过身不搭理他了。 他攒了整整一年的零花钱,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儿呢,押荣舒堂真是赔的裤衩子都不剩。 越想越不甘心,又翻过身问舒朗:“这事真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了吗?” 舒朗停下手里动作,对上十三皇子期待的小眼神。周围蝉鸣阵阵,他却好似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无法逃脱的困境。 困境里只他一人,旁人永远无法理解他到底在痛苦什么。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有些小事确实在细微处有了自己独特的运行逻辑,与舒朗所知的那本玛丽苏小说出现了些许差异。 比方说他母亲柳氏与荣伯爷和离,再比如说他竟真的说动祖母,将自己过继给大伯。 当初那书是才上初中的表妹落在他书房的,他还记得书皮封面是非常夸张且华丽的各种粉红,他被从未涉足过的充满少女心想象的画面刺激了一下,随手翻开看了个大概,便被里面“所有男人都爱玛丽苏女主”的设定雷的不轻,至此束之高阁。 虽未仔细研读,可碍于他记忆力过好的原因,始终记得书里提到过,原身父母自始至终都是夫妻,而原身也是个接连破坏他大哥与五公主感情,昏招奇出,最后被所有人厌恶,没落得好下场的男配。 刚醒来那段时间他曾尝试改动过一些事情的逻辑走向,但事件最终还是会绕回它原本的轨道,舒朗便明白这世界的运行自由它的一套规则,个人无法改变。不管世界的内核是什么,逻辑有多严谨,表面上逃不开那本小说的设定。 后来他娘柳氏和离,他随祖母搬出荣伯府这些事,他其实一直在等哪一天,一切又被以某种他想不到的方式掰回原本轨迹。 表面上看,他对一切都没心没肺,很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源自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改变的态度是消极的。 可等了许久,事情似是在另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下,逐渐脱离他的猜测? 那他还要继续躺着等死吗? “再等等吧,万一呢?” 万一这一切真的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开始有了浅淡的改变呢?他不能急,他得再等等,眼下就有一个可以验证他猜测的机会。 五公主在眼下境遇,究竟还会不会选择他大哥荣舒堂做驸马呢? 身为玛丽苏女主的五公主,即便成亲后,身后也狂蜂浪蝶不断,这国王子,那国公子,各出奇招,想抢她回去贴贴,而皇帝陛下为她选的驸马正是庆城伯府世子荣舒堂。 二人婚后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造就了一对叫众多追求者嫉妒到眼红的神仙眷侣。 舒朗他只需静观便可。 十三皇子不知舒朗在说什么,奇怪道:“等?等什么?” 舒朗回神,趁十三皇子不注意,给他嘴里塞了一个烤的外焦里嫩的知了猴,在对方想吐出来前,快速捂住他的嘴,强行帮他上下咬合。 十三皇子脸都绿了,疯狂挣扎。 舒朗一个巧劲儿,控制住他的双手,乐呵呵的鼓励道: “自己动嘴嚼一嚼,对,就这样,是不是有感觉了?我说了很好吃的,荣二公子是大好人,荣二公子从不骗人!” 十三皇子的挣扎幅度逐渐变小,最后一个吞咽动作完成,舒朗快他一步放开他手脚,一个灵活的跨步跳下假山,撒丫子就跑。 十三皇子衣冠不整在后面狂追,嘴里骂骂咧咧: “荣二,你他娘的王八蛋,别让我抓住你,否则本殿下让人把你捆在树上,看你活吃两斤知了猴!” 他都这么说了,舒朗肯定不能让他抓住啊。 干脆往祭酒的院子跑,不管祭酒如何明示暗示,他就是赖在祭酒身边不走,美其名曰“随侍左右,方便学习”,把祭酒烦的不行。 舒朗见他烦了,又拿甜言蜜语哄着:“先生您就说实话吧,您心里是不是可喜欢我这学生了?您可真是本朝口是心非第一人呢!” 祭酒被他的用词膈应的不轻,坚决不承认根本就不存在之事,斥责道:“休要胡言乱语,编造谣言。” 舒朗不惧他装出来的疾言厉色,乐呵呵凑上去,十分熟稔道: “嗨呀,您就别瞒我了,外祖父都跟我说了,您上次还在他老人家跟前夸我来着!您说说您,夸就夸呗,还背着我夸,害我都没享受到当场被赞美的荣耀!要不,您现下再夸夸学生?” 祭酒:“……” 祭酒很怀疑当时跟老柳敛夸赞舒朗的自己,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 他一老人家拿这顽皮猴子没办法,有人有办法啊!在舒朗没注意的时候,叫小童将十三皇子引了过来。 看着舒朗被十三皇子“友好”的半架出院子,祭酒感觉院子里的空气都清甜了许多!耳根子得到解救,再看学生送上来的考卷,顿生灵台清明,下笔有神之感,妙啊!妙极! 嗯?就是眼下这考卷答的四平八稳,既挑不出错也看不出丝毫出彩地方,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学究一般无趣,风格怎如此眼熟? 哦!翻到前头一看姓名,荣舒朗!那就难怪了,这学生脑瓜子聪明好使,偏不往正事上用两分。才来国子学几天啊,就摸出了一套万能答题模式,回回考试套模板,先生们看了都没脾气。 回头可得找老柳好好说说,这孩子得下狠手整治才行,免得走了偏路。 舒朗感觉他眼下就在走偏路!十三这家伙的力气怎能如此大?明明比他还小半个头,偏一只手牢牢夹着他,轻轻松松走了一路,还能保证他脚不沾地。 眼看十三的路越走越偏,舒朗好心提醒道:“国子学不允许杀人放火!” 十三皇子冷笑一声,示意舒朗看前头装满了知了猴的两个大桶,好心道: “这是本殿下特意叫人为你精心准备的,待会儿把你和这些知了猴全部关进河边的小屋子,嘿嘿!” 舒朗头皮一麻:“我错了还不行吗?” 十三皇子催促道:“错了就主动走进去,免得我动脚踹你!” 作者有话说: 舒朗:就说有这种专坑我的冤种朋友存在,还有改变一切的必要吗? 第39章 神奇谣言 舒朗借“受伤”的由头告假, 在家修养,十三皇子被他的无耻惊呆了,跑去荣府探望传闻中“被十三皇子打击报复, 生活不能自理”的舒朗。 一进院子就瞧见舒朗没骨头似的躺在软塌上,梨满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一般围着他打转。端茶递水,剥葡萄喂点心, 就连擦拭嘴角都不让舒朗动手,还要绞尽脑汁讲笑话给他听, 小日子舒服的让十三皇子当场嫉妒红了眼。 舒朗瞧见他,还挺有礼貌的打招呼:“哟,来了呀!” 十三皇子围着他转了两圈, 啧啧称赞:“听闻您被我关进小黑屋折磨的不成人形, 手脚俱断,面目全非。” 指着舒朗额头上不明显的一个红痕, 十三皇子感慨道:“若是本殿下来的再晚片刻, 伤疤怕是要自个儿消失了吧, 你可真行啊荣二!” 梨满听他如此说自家主子,心里老大不乐意了, 她家主子都被他弄伤了, 脑门儿上肿包难道是假的不成?他还有理了?哼! 十三皇子哪里看不出梨满的小心思, 当下摆出一副愁苦脸, 一副六月飞雪受了天大冤屈的语气道: “天可怜见,你家主子额上这包,跟本殿下没有半分关系,实乃他太过得意忘形, 自个儿撞墙上撞的!” 梨满自是不信, 反驳道:“那也是您先把我家主子关河边小黑屋, 他太害怕才撞的!” 十三皇子一屁股坐舒朗软塌边的石阶上,没好气的用脚踹舒朗一双大长腿: “听见没?我快要冤死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天搞出来的动静,叫外头快把我传成以折磨人为乐的大魔头了?街上妇人吓唬自家小孩,都开始说——再不听话就让十三皇子把你关进小黑屋! 我说你偷懒有个度,差不多得了,我都替你背了这么长时间黑锅了,你也是真好意思!” 那日十三皇子下定决心要让舒朗和两大桶知了猴共度良宵,以报他被迫吃知了猴之仇。 谁知荣舒朗这人平日里做甚都慢吞吞的,关键时刻手脚那叫一个利索,在进小黑屋前把十三皇子骗到门口,待十三皇子放松警惕之时,一把将人拽进了小黑屋,进屋后顺道儿将门从里头反锁,同时拽着十三皇子在屋内转了好几个大圈儿,叫他彻底摸不着门的位置所在,做足了同归于尽的架势。 外头守着的人被十三皇子远远的打发了,彼时,两人四周被无数知了猴包裹,屋内伸手不见五指,恶寒顿时袭上心头,就像两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小黑屋抱头鼠窜。 惨叫连连。 荣舒朗这小子太阴,把十三皇子当肉盾的同时,还不忘发出惨绝人寰的大喊,“求十三皇子饶命”!声音之惨,传出国子学三里地,令远处守着的人丝毫没发现屋内异样。 十三皇子气的跳脚,还要帮舒朗挡住大半儿攻击,关键他在前头奋勇抗敌之时,荣舒朗这厮竟然趁他不备,用腰带牢牢地将两人绑在一起,彻底成了他身上的一个人形挂件儿,撕都撕不开,断了他独自逃跑的念头。 十三皇子气的大骂:“你给本殿下松开!” 舒朗八爪鱼一样,双手紧紧抱着十三皇子的腰,双腿缠住对方的腿,确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甩开,得意道: “咱们今日合该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因为太过得意,一转身没注意头就撞墙上,当场起了个大包。不过当时屋内太黑,两人又过于紧张,没注意这点小小摩擦。 十三皇子被逼急了,顾不得找门,好不容易强忍恶寒,镇定下来,摸到窗框位置,顿时喜不自胜。强横的用暴力开窗,最后两人像连体婴一样跳窗逃出。 本以为噩梦到此为止,谁晓得睁眼一看,只见对方头上,手上,衣服上,密密麻麻沾满了知了猴,见此情形,两人头发差点儿当场竖起来! 十三皇子也顾不得把两人分开之事,一个用劲儿,噗通一声,两人一道儿跳进了旁边的小河里。 待两人浑身是水,湿哒哒从河岸上来时,舒朗这种脆皮早耗光了力气,彻底瘫成死狗,被同样一身狼狈的十三皇子,臭着一张脸,单手拎回了寝舍。 关键舒朗这人嘴贫,都这样了路上还不忘和十三皇子斗嘴: “殿下,学生这回真知道错了!您又关学生小黑屋,又扔学生下水,眼下学生四肢无力,浑身瘫软,吃够了苦头,您可是消气了?殿下您就行行好,饶了学生这一回吧?啊?” 十三皇子只觉更气了,但他们这幅形容,已经惹来不少学生注意,他不想招惹更多事端让太子哥哥为他忧心,愤怒道: “你给本殿下闭嘴!” 舒朗要真是能乖乖听话的性子,祭酒也就不会为他大把大把掉头发了。即便回到寝舍,舒朗换了衣服躺床上还在嘚吧: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能想出如此损人不利已的手段折磨我!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周倚温!” 十三皇子有些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怀疑人生,闻言反驳道: “你可闭嘴吧,不想让我现在就爬起来揍你的话,就赶快睡觉!” “你真霸道!” “没你阴险!” “彼此彼此!” “知道就好!” 结果到了凌晨,舒朗察觉他有点风寒,便借着由头告假。回家后老太太不放心,请了两郎中帮着开了几幅风寒药。 事情传着传着,就成了十三皇子手段残暴,在河边小黑屋用惨无人道的手段,将得罪他的荣舒朗收拾的生活不能自理。惨叫声让后山的野猫野狗三天没敢下山寻食吃,最后荣舒朗被他像死狗一样拖回去还没罢休,于寝舍内他又将人折磨一通,凌晨时分,荣舒朗吊着最后一口气,被荣家人抬回府,动用了十几个太医才抢救过来。 眼下听闻十三皇子抱怨,舒朗也实事求是的承认错误: “行,过几日我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就回国子学,等大家看见我手脚完好,能蹦能跳,还和你一起玩闹,谣言便可不攻自破,你无需担忧。” 十三皇子眼珠子一眼,凑近几分,好奇道: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处理?我不信!莫非你寻到了更好玩的东西不打算带我一起?” 舒朗伸手把这毛茸茸大脑袋往远推了几分,神秘道:“暂时不方便告知,待时机成熟,你自会知晓。” 这也算他对世界运行规则做出的又一次小小试探吧。 若说主剧情线是世界运行的基础,那无数支线能不能在不改变主剧情线的前提下,拥有自我完善的能力? 比如说,在他娘柳氏已经成功和离的前提下,他给身为镇北王妃的姑姑荣语去信告知此事,请姑姑出面,以至交好友的身份,劝说母亲再婚。 信里他告诉姑姑荣语,他和大哥荣舒堂二人很支持柳氏再觅良缘,也不止一次的劝说柳氏不必有任何顾虑,他们兄弟二人很希望柳氏可以过的幸福。但柳氏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或许柳氏有些话不方便对儿女们说,但可以跟姑姑说,请姑姑帮忙询问母亲的心结是什么? 并不是舒朗一定要柳氏嫁人才开心,而是如今的大环境如此,柳氏待在柳家,便要一直被人指指点点,时日久了,柳家几位舅舅的儿女们也要跟着被人说三道四。 旁的不说,届时柳氏心里该有多愧疚?原本舒朗支持柳氏和离是想叫她开怀,可不是叫她如今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几番考量,舒朗才有了这个主意。 今早舒朗收到了姑姑的回信。 传闻姑姑性子爽利,行事果决,舒朗没想到对方能爽利到这个程度。 他还只是叫姑姑帮忙旁敲侧击一番,听听母亲在此事上到底如何作想?他也好一一解决,谁知姑姑随信直接给他送来一个现成的后爹人选,并对其大力赞扬。 舒朗问偏头问一脸狐疑的十三皇子:“知道安乐侯吗?” 十三皇子答的很干脆:“知道啊!” 还一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就是不说”的表情,十分讨打。要不是舒朗知道他打不过,说不得真就动手上了。 舒朗无奈,亲手给端了盘儿点心过去,十三皇子满意了,这才勉为其难道: “安乐侯可是宗室里的一股清流,算起来是我父皇的堂兄,我们平日见了得唤一声堂叔。听闻当年也是武能上马御敌,文能和你大舅打嘴仗还不输的人物。 只不过后来不知为何,不愿在朝为官,领了个闲散侯爷的职位,沉溺于游山玩水,肆意纵情,有时候连除夕宫宴都瞧不见他老人家的影儿。 早些年我还小,听宫人说那位堂叔不知在哪座山头突然感悟到天地真理,当场剃度出家,成了光头和尚。消息传回宫中,父皇为此大发雷霆。” 说起这人,十三皇子还挺想念的: “好几年没见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在哪里潇洒快活。挺有意思一人,小时候还带我溜出宫玩儿过呢。” 舒朗琢磨片刻,追问: “听起来年龄也不小了,整日在外游玩,家里可怎么办?” 十三皇子用眼神示意舒朗给他端茶,茶杯在手,装模作样的抿了一口,这才大大咧咧道: “哪还有什么家人?我那皇叔的亲人在战场上死绝了,听闻是在皇祖父膝下长大的,算起来是与你父亲忠勇亲王和我父皇青梅竹马的铁哥们儿。 皇祖父去后,就更没人能管他老人家了,前些年父皇见他老大不小,成日不着家,便催他老人家回京成个亲,连媳妇儿人选都给看好了,就等着皇叔点头,马上就能送他们进洞房。 谁知信送出去小半年,人没回来,倒是传来了皇叔出家当和尚的消息,震惊了宗室一大片人。 你说他都当和尚了,谁家闺女还愿意嫁给他呀?一拖再拖,算起来皇叔今年该有四十一了吧,还是条铁光棍儿呢!父皇有段时间还琢磨着把我过继给皇叔当儿子来着,可惜被太子哥哥给拦了!” 宫里人明面儿上不说,私底下没少嘀咕那位安乐侯可能有隐疾之类的话。估计皇帝也没少那般琢磨,才想给老兄弟过继个儿子好养老。 闻听此言,舒朗心里大致有了数,他不太明白姑姑为何要撮合这样的人和母亲柳氏在一起。 喜好游山玩水,性情豁达。能抛开京城繁华,行事洒脱,这很适合柳氏。可人都出家当和尚了,已经看破红尘,皈依佛门,这就不适合拿来成亲了吧? 她娘又没长成五公主那样,能让出家圣僧为其动了凡心的地步。 可姑姑信里说的非常笃定,似是确信两人之间一定会有故事似的,叫舒朗只管去问母亲柳氏的意见。 舒朗不得不亲自跑一趟了,这种事假托谁手他都不放心。 谁知舒朗在柳氏跟前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柳氏只淡淡道了一句:“是他啊。” 便再没了后文。 还是姜嬷嬷见他实在好奇,指着柳氏房里那座花开并蒂的羊脂白玉摆件儿,对舒朗笑着解释: “安乐侯早年因着亲人惨死,性格有几分古怪,没少和咱家大爷因着各种问题吵架,您也知道您大舅舅那张嘴,有几个人能说得过他呀? 安乐侯吵不过便要动手,有次恰巧被您母亲撞个正着,您母亲自然不能眼见亲哥哥别人摁在地上揍,上前拦了一拦。谁知好巧不巧,小孩子打架没分寸,安乐侯一拳头下去打掉了您母亲一颗乳牙……” 柳氏小时候不知怎的,十一二岁的年纪,已经到了爱美的时候,还有颗乳牙摇摇欲坠,就是迟迟不掉,万没想过最后会是因那种原因掉落的。 那时的安乐侯已经十七岁,正是心高气傲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年纪,第一次在个小姑娘面前慌了手脚。因为一颗乳牙,往后数年不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一股脑儿往柳家送,全部给柳四小姐赔罪。 姜嬷嬷道:“您瞧瞧,这上好的羊脂白玉,细腻的雕工,花开并蒂的好寓意,便是您母亲成亲那会儿,安乐侯让人送来的新婚贺礼。 一眨眼过去这么些年,打从他出京后,老奴很多年没听见他的消息了,少爷您今儿怎的问起他了?” 舒朗回看过去,心说我为何有此一问,您老能不晓得吗?要真不晓得,干嘛拉着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咱两有必要互相演吗? 姜嬷嬷道:“可是老奴听闻侯爷他出家好些年了!” 舒朗:“可不就出家了嘛!” 不出家他还不烦了呢。 作者有话说: 十三皇子:得友如此,少活几年。 第40章 你别演戏 舒朗为了他娘柳氏的幸福可谓操碎了心, 近日没少私下里打探安乐侯之事,可惜收效甚微。这人太低调了,外人知道的还没舒朗多。 这日舒朗探望过柳氏, 刚从柳府大门出来,就被太子身边的秋蓬公公拦住去路,将他请进宫喝茶。 一路上舒朗都没想明白他能有什么事, 值得秋公公亲自请一遭。要知道这位公公可是太子殿下身边第一人,将来太子继位, 那就是妥妥的大内总管。他和十三的那些小把戏,总不至于劳驾太子殿下亲自过问吧? 谁知到了东宫,一番繁琐的礼节过后, 舒朗在太子对面落座, 还没询问太子让他前来的目的,就听太子缓声道: “辰皇叔在外游历, 行事低调, 近十年不曾归京, 即便偶尔回来小住,也只见些许亲近之人, 你在外头打探不着什么有用消息, 还容易惹人误会, 不若直接问孤来的方便。” 舒朗眨眨眼, 才明白太子口中的辰皇叔,正是安乐侯周书辰。 不用想都知道,太子能晓得这些,肯定是十三皇子一个人在国子学不甘寂寞, 背地里帮忙添砖加瓦的结果。 既然太子如此说了, 舒朗也不客气, 拱手道:“那有劳殿下您了!” 太子被他这不知客气为何物的做派逗乐,已经很少有人在他跟前如此无所顾忌的说话行事了,手一扬,秋蓬公公便笑眯眯的给舒朗上了一盏樱桃浆酪,乐呵呵解释道: “前些时日听十三殿下说您好这一口,便叫人一直备着!” 能叫东宫提前备着他喜欢的零嘴,按理来说该是件受丽嘉宠若惊的事,但舒朗却用理所应当的语气接过碗尝了一口才道: “还算他有良心,我家的独门秘方南瓜粥没白喝!” 秋蓬公公听他如此说,愣了一瞬,笑的更真诚了几分,躬身道:“是,十三殿下总说宫里御厨做不出您家那味儿!南瓜粥还得是您府上的叫人欢心!” 舒朗好似不知客气为何物,骄傲的领了这份夸赞,又礼节性的回夸过去: “殿下宫里的樱桃浆酪也很好,美食嘛,各有千秋,在各自的领域独领风骚,才能百花齐放,叫咱们这些好口腹之欲之人一饱口福哪!” 秋蓬公公原本见舒朗第一次来东宫,担心他不自在,才多搭了两句话,结果瞧这位小爷自来熟的样子,他的一片苦心是派不上用场了。且这小爷说话怪有意思,他不知不觉就被小爷的话头带着走。 两人有来有往,聊的还挺乐呵。 太子在旁处理了两份公文,便眼睁睁瞧着极有原则的秋蓬公公又让人给舒朗上了一碗姜茶,期间还许出去一份儿浆酪方子,顺带伺候舒朗用了几块点心。这待遇,也就十三来了才有。 可真自在啊,哪像第一次上门的样子,真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了? 太子抬头打量舒朗。 舒朗倍觉无辜,他是太子喊来的,来了太子又不说干嘛,他还能撬开太子的嘴让人往出吐吗?除了吃吃喝喝还能干点儿什么不出错? 瞧见他无辜的小眼神儿,太子没好气道: “你的甜言蜜语留给有需要的人吧,别再哄这老家伙了,你再说下去,他能帮你把孤这东宫给搬空了!” 闻言舒朗放下碗端正坐姿,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用眼神请太子直接进入主题。 太子轻笑一声,觉得这小子明面上收敛又乖巧,其实一身的锋芒随时能刺伤他人眼的样子很有趣,倒是比早前直来直往的莽撞好了不少。将桌上一本折子递给秋蓬,秋蓬公公知机的送到舒朗手里。 在舒朗眉头高高挑起时,太子开口道: “大概就是这些,辰皇叔在外修行,甚少与京中有信件往来,此次令堂大人和离一事,是孤主动告知他老人家的。” 舒朗放下折子,不解的看向太子。 太子解释道:“辰皇叔的心思孤自来知晓一二,因而特意去信将此事告知于他,若他无心,孤自当此事不曾发生,若他有意,便会遣人在其中说和。孤听闻你私下打探辰皇叔的消息时,便明白了他的心意。” 舒朗听懂了太子的意思,“所以姑姑就是安乐侯找来说合的那人?” 那可真是太巧了! 太子看向舒朗的眼神,有几分叫舒朗看不懂的深沉和认真:“辰皇叔正在回京途中,若令堂大人有意,孤愿做个媒人,成就一桩好姻缘。” 这种事舒朗可不会大包大揽,他道:“终究是我母亲的私事,我做晚辈的只能建议,无法替她做决定。” 安乐侯是好,但他母亲也不差,凭什么安乐侯有意,他母亲就一定要接受? 太子轻哼一声:“孤今日叫你来此,便是叮嘱你一声,长辈之事且由长辈心意做主,你勿要在其中捣乱就行!” 舒朗纯纯的无语,他这是给太子留下了什么糟糕的印象,才叫太子觉得他是个离不开娘,生怕亲娘被人抢走,为此不惜破坏亲娘幸福的妈宝男啊? 听闻太子一席话,舒朗即便顺走了东宫里天下独此一份儿的樱桃浆酪方子,心里也老大不痛快。 “您纯属偏心眼儿!” 留下这么一句,舒朗甩着袖子大跨步离开,背影都气呼呼的。 就许太子利用职权,为安乐侯扫清和心上人成就美满姻缘路上的最大障碍——舒朗,还不许舒朗做出丁点儿反抗?若太子以为有他的这番警告,舒朗就会乖乖配合,那他可太不了解舒朗了。 安乐侯与太子关系亲厚没错,可那与他荣舒朗有何关系?他首要考虑的是母亲柳氏的感受,柳氏心里头乐意,他便欢欢喜喜认了这个后爹。若柳氏不喜,别说太子说媒,便是陛下赐婚,他也得想办法闹一闹。 他不仅没配合太子当个乖巧听话不惹事的晚辈,还一出宫就把这事来龙去脉主动告诉了柳氏。 听的柳氏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在她为两孩子婚事发愁之际,小儿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替她找了个再婚人选。 舒朗跟柳氏表明自己的态度: “您不必顾虑我和大哥,即便您嫁人了,难道就不能继续管我们哥俩了吗?听说那人快回京了,回头您见了人,若觉得他好,我给您准备嫁妆,叫您风风光光的出嫁,若您不愿,我再帮您寻更好的。” 舒朗握住柳氏的手,蹲在地上仰头看她,坚定道: “母亲,我并非一定要叫您寻个人嫁了,而是希望您能真真切切将日子过的开怀。遇不到良人也没甚,回头我叫人在京郊建一座庄子,以您的名义收养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再寻些医术上佳的大夫,隔三差五便去庄子附近义诊,免费赠药。 旁人做不到这些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银钱支撑,坚持一阵便无以为继,难免被人说是假仁假义。我有的是银钱,保管能做一辈子,等您七老八十了,柳大善人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那时不怕无人对您歌功颂德,眼下的流言蜚语算得了什么? 您闲来无事多和祖母走动,柳府住腻了就去庄子上散心,一个人无聊就喊我和大哥陪您一道儿,咱们或施粥赠药,或上山躲清静。过日子的方式有很多,不是必须拘泥于男女婚配组建家庭生儿育女。 您已经在荣伯府,在荣桥那种人身上浪费了二十年光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我想您这次择一人终老,是因那人乃您真正心悦之人,而不是出于种种利益计较,反复衡量其中得失做出的抉择,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氏万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小儿子竟会说出这般贴心的叫她想落泪的话。 父母兄嫂这些时日待她也很贴心,常安慰她无需忧心,一切自有长辈为她做主,大不了他们养她一辈子。 可她心里不是没有考量,她明白不可能一辈子这般待在柳府,最好的选择是寻个门当户对的嫁到外地,与荣伯府远远地隔开,如此对自个儿,对娘家,对孩子们都好。 这些日子,不少父亲在外地任职的学生纷纷上门拜访,便有些双方并未宣之于口的默契,她虽深居内宅,不管家里大小事务,但也有所耳闻。 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最好选择是什么。 在她心里,小儿子还是个不懂男女情爱的孩子,除了深切的厌恶父亲荣桥外,甚至连其余热烈的感情都不曾体会过,没成想他竟为她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便是连她日后的名声和感受也一一思虑在内,想出的法子最是熨帖不过。 怎能不叫她感动? 柳氏低头对上小儿子清凌凌的眼,怜惜的摸摸他黑亮的长发。 一下,一下。 这孩子性格大大咧咧,却有一头最柔顺不过的头发,像他的人一般,最是嘴硬心软,细心体贴不过。 “娘省的,这事你别插手,免得叫人嚼舌。” 柳氏心里有了决断。 舒朗听柳氏这般说,心头松快了几分,柳氏是个行事有度,心头有谱之人,她有言出必行的风度和能力。 于是在安乐侯进京这事上,舒朗听柳氏的话,持密切关注,不上前打扰的态度,远远瞧着。 听闻那位安乐侯回府休养了一日,第二日便给柳府送上拜帖。 待第三日恰逢外祖父休沐,安乐侯一大早穿戴一新,出现在柳府门口。 不知他们谈了什么,黄昏时分安乐侯被大舅舅柳寄良送出府门,理应亲自相送的外祖父并未现身。 第四日,一向勤勉的外祖父告假在家修养,原因是身体不适。 舒朗猜测是宿醉未醒。 第五日,也就是今天,安乐侯单独约了柳氏在茶楼见面。 舒朗将纸条捋平整,整齐的放进床头小匣子里,人倚在窗口不知在想什么,手边小匣子里同样的纸条已经积攒了厚厚一沓。 十三皇子拎了食盒进来,瞧见他这幅失魂样儿,趁机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个响亮的脑瓜崩儿。 舒朗顺手抓起桌边砚台扔过去,被十三皇子利落的躲开,顺带送上一波嘲讽: “就你这小身板儿,再练一百年也砸不准本殿下!” 见舒朗罕见的没还嘴,十三皇子纳闷儿: “我说你这幅小鸡崽被恶人偷走的可怜母鸡样儿究竟是为哪般?” 舒朗被他精妙的比喻噎了一瞬,心说你可真会往人心上扎刀。 依据目前得到的情报,他娘和安乐侯这事儿,十有七八能成。按理说他该为他娘感到开心的。可他嘴上说的大方,要真亲手把娘给嫁出去心情有多复杂,谁来谁知道。 十三皇子把筷子塞他手里,催他快吃饭,见他心不在焉,差点儿把莴笋塞进鼻孔里,放不筷子,十分不理解道: “我听秋蓬公公说了!辰皇叔多好一男人啊,有权有势,默默守护你娘多年,打完仗回来发现你娘和别人定亲了,也没做出失礼的举动让你娘难堪。等你娘成亲后便远走天涯,寄情山水,不曾打扰你娘平静的生活。出家这十多来年扶危济困,在民间名声极佳,只不过少有人将他一个和尚与安乐侯联系起来。 你娘和离了,皇兄一封信他便日夜兼程赶回来,路上累死了三匹马。听闻他老人家这些年无儿无女,无妻无妾,我合理推测他是忘不掉你娘,这么说不过分吧?” 十三皇子砸吧砸吧嘴,感慨道: “要我是个女子,我都要感动的嫁给他了,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说着十三皇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指着舒朗鼻尖,不可置信道: “你该不会在替荣桥鸣不平吧?我告诉你荣二,就算是个瞎子,也晓得我辰皇叔比你亲爹强一百倍,这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 舒朗心说,正是因为这些天了解的越多,发现安乐侯这人对她娘越没得挑剔,心情才诡异的复杂啊!就跟嫁女儿一样,女婿不好,他做老丈人的心里老大不乐意,觉得女儿配得上最好的。可女婿没得挑,就证明他们家在这门婚事里占不到任何上风,女儿将来吃亏了他做不了主啊! 至于荣桥?哈?那种人有必要这时候拿出来破坏气氛吗? 十三皇子见他不说话,急了,拉着他就往外走: “我是不会允许你破坏辰皇叔和柳夫人好事的,太子哥哥要促成之事,谁都不能在本殿下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看在你是本殿下好友的份儿上,本殿下亲自带你去辰皇叔跟前,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十三皇子拍舒朗后背,十分爷们儿道:“咱们像个男人一样,有话当面讲,别躲在背后茶饭不思唧唧歪歪!” 舒朗对他的想象力佩服至极,用力拽住小牛犊子一样,不管不顾往外冲之人:“行了,别演了,就说你是不是安乐侯派来试探我的?” 作者有话说: 舒朗:我送我娘出嫁,心酸没人懂。 40-60 第41章 正面相遇 十三皇子并非安乐侯的探子, 但他确实在太子跟前打了包票,保证会看好舒朗,不让他在这件事里头有丝毫机会搞破坏。 虽然他也很好奇太子哥哥与安乐侯之间的关系何时这般亲厚, 叫他都有些吃味。 索性他不辱使命,近些时日与舒朗寸步不离,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终于在舒朗被他烦得不行, 忍不住第三次与他大打出手之际,传来了辰皇叔与柳府四小姐的好消息。 可喜可贺! 否则每次舒朗对他动手, 他都要假装失手,被对方揍一下,以平息对方怒火的滋味儿简直一言难尽。夹在太子哥哥和好友中间他付出了太多, 哎, 他十三皇子,可真贴心啊! 舒朗一点儿都不感谢十三皇子的体贴, 对这个奉命来看守他之人毫不怜惜, 每日都要找无数借口寻衅滋事, 给对方添堵。他就是自个儿心里不好过,也不想叫别人好过。 但这点不好过只能在十三皇子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跟前表现一二, 回头在柳家家宴上, 当着柳家人的面, 他又是一副洒脱样儿, 还和大哥一起表达了对母亲选择的尊重与祝福,喜的外祖父摸着胡子对他道了三个“好”,直言他长大了,有担当。 柳家人对安乐侯的满意, 舒朗全都看在眼里。安乐侯的种种举动, 皆证明了他对柳氏发自内心的看重, 他是冲着柳氏这个人来的,无关其他。 不似早前怀着各种心思上门,其中不乏年轻未婚男子,口口声声真心聘娶柳家女为妇,结两姓之好。言语间总透露出他们头婚男配二婚女的屈尊降贵,借此提前从外祖父和几位舅舅手里讨要好处。安乐侯单凭这点,就叫柳家人对他另眼相看几分。 这日晚宴上,一向刚强的外祖母拉着舒朗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往昔之事,眼里全是释然与喜悦: “你娘与你姑姑少时跟假小子似的,成日惦记着往前线上跑,亏得咱们柳家是书香世家,家里姑娘还不如合水侯一家子莽夫养出来的女儿娴静。陈家姑娘十四五的年纪,美名远扬,上门求娶的人家从城南排到城北。 你娘跟你姑姑倒好,不相熟的人只以为我柳家生了四个调皮小子!愁的我整宿整宿睡不着,偏你外祖父说姑娘家性子就该爽利大方,就该亲眼见识周遭善恶冷暖,将来才能从容生活,愣是把你娘给宠的愈发没边儿!” 舒朗听她老人家形容宫里那位贤妃娘娘“娴静”觉得怪有趣,连连点头,请她继续。 外祖母转过身悄悄抹一把眼泪,舒朗逗她喝一盏温水,才听她接着道: “你三个舅舅那会儿也忙的成日不着家,好不容易见了面,只管把好东西往你娘院里塞。没人管着,一群孩子就爱围着你父亲荣轩打转,他去前线打战,你娘她们便闹着要支援前线。 好不容易来个安乐侯,叫他帮忙盯着些,谁知好好一大小伙子到了你娘跟前,就似没心眼儿一般,你娘说东他不往西,你娘把他卖了,他还能乐呵呵帮你娘数钱,那才叫真愁人呢!谁知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舒朗心说,难怪安乐侯能一出手就俘获柳家上下的心,原是两边早年便交情匪浅,从外祖母这头,听不到一句安乐侯的坏,话里话外全是念叨他的好。 大舅舅闻言凑过来嘀咕了一句: “怪道那小子后来再不跟我争论是非,还一口一个柳大哥喊的亲近,我原以为是我用人格魅力征服了他,把他当小弟一样罩着,没少帮他跟人打嘴架。谁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傻蛋!” 安乐侯对柳寄雨的感情说开后,众人便有了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恍惚感。 你需要我,转身便能看到我在你身后,你不需要我,我便远远离去,我们各自安好。少年人的感情经过时间的沉淀,内敛又含蓄,却也深沉的叫人动容。 今日柳家家宴,主要目的便是试探荣家兄弟两对柳氏再嫁的态度。若兄弟两对此心里不痛快,柳家父子开宴前便有了计较,他们四张能把活人气死的嘴定会叫兄弟二人心服口服。眼下情况比他们预想的好太多,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众人皆有些微醺。 散席后,舒朗察觉大哥喝的有些多,虽面上不显,可脚下发飘,晓得他不想叫人看出来后担忧,便亲自动手将人扶上马车,自个儿也顺势坐在一旁,直接吩咐车夫赶车。 此时外头暮色四起,马车内有些昏暗,舒朗借着车帘透进来的一点光,倒了杯温水送到他唇边。 荣舒堂沉默的喝了,有些昏沉的脑袋靠在弟弟肩头,呼吸间带出些酒气,突然低低道: “真好,这样真好,守光,你说是不是?” 舒朗没出声,伸手胡乱在他毛茸茸的大脑袋上揉了一顿。 荣舒堂大约是真醉了,难得没有斥责弟弟没大没小的举动,脑袋在弟弟肩头蹭了蹭,像个无家可归的大狗狗一样,声音带着些哽咽道: “我们没有家了,守光,我们没有家了。直到今日,我才真切感受到,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家了。往后,我们的父亲会是别人的父亲,我们的母亲,也会成为别人的母亲,我们真的没有家了啊……” 舒朗感觉到肩头一阵湿意,于黑暗中搂住大哥肩膀。 两人互相拥抱,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给彼此舔毛毛,挤在旁人家屋檐下,睁着两双湿漉漉的迷茫眼睛,互相鼓励,一起度过这个短暂而又漫长的冬季。 马车直接停在荣府大门口,荣舒堂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舒朗艰难的把人扛回院子,扔床上后自个儿出了一身汗也懒得去洗,一头栽下去。兄弟两人四仰八叉的躺一起,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谁都没提昨晚之事。 荣舒堂喝了一碗弟弟极力推荐的南瓜粥,便急着去上差,“替我给祖母告声罪,回头我再给她老人家请安”。 即便脚下步子匆匆,可行事从容,神态镇定,打远一瞧,又是那个光风霁月的荣世子。 见人走了,舒朗放下碗筷问梨满:“打听到了吗?” 梨满脆生道:“安乐侯今日一早便出了城,目的地是城外的千佛寺。” 舒朗起身整理衣摆:“走,小爷亲自会一会他!” 梨满叫人去赶马车,跟在主子身后,几番欲言又止,在上了马车后,还是小声劝道: “今早柳府送来帖子时奴婢就在跟前,柳家老夫人携柳四小姐午后登门拜访咱家老夫人,应是要亲自与老夫人说柳四小姐与安乐侯婚配一事,这种时候,您,您可千万忍住啊!” 舒朗没好气的嗑瓜子解闷儿:“连你都晓得的事,你主子还能不明白?安乐侯都要给小爷我当后爹了,我总得亲眼瞧瞧他是圆是扁吧?” 梨满被他快速转移注意力,双眼亮晶晶的:“奴婢听老夫人说,安乐侯年轻时是有名的玉面将军,想来如今也是儒雅先生吧!” 舒朗熟练的嗑出一个形状饱满的瓜子,这才提醒她:“可他出家了,是和尚,大光头的那种!” 他不无得意的想,等安乐侯头发长的能扎发髻,少说也得两年,那他和柳氏的婚事至少也得等到两年后才办吧?否则他能顶着亮闪闪的大脑门儿和柳氏成亲吗?不怕被人笑话吗?安乐侯愿意被人笑话,他还不乐意柳氏叫人笑话呢! 舒朗想的挺美。 谁知等他在寺里终于见着传闻中的安乐侯时,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个即便坐着也能看出几分身形颀长,温和儒雅,关键还有一头浓密秀发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出家当和尚十几年了吗?定山和尚的大名在北边儿可是家喻户晓,难道他打听来的消息都是假的吗?还是说太子给的资料是在驴他? 彼时安乐侯正在后院与持灯国师下棋,一个浑身贵气一瞧就是天潢贵胄,一个肤色黝黑瞧着像是乡野农夫,二人对弈间,住持在旁搬个药杵一下又一下的捣药,气氛和谐又诡异。 几人见是他来,瞧了一眼便自顾手头事情。 舒朗径直进屋搬了凳子坐在安乐侯对面,翘脚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个遍。 还很大声的问梨满:“你是不是打听错啦?你家主子要找的是安乐侯!出家当和尚,大光头的安乐侯!” 梨满打从进了这院,见着住持便格外乖巧。她小动物般灵敏的第六感叫她看见跟安乐侯下棋的那个乡野农夫时,恨不得整个人缩起来。感觉告诉她,那才是这院里最不好惹之人。 闻言忙偷拽主子衣袖,小声道:“许是奴婢记错了,若不然咱们先回去,等打听清楚了再来?” 舒朗心说这丫头今儿怎的和自己一点默契都没了?往日在街上欺男霸女之际,两人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互相配合,眼下怎的还扯他后腿呢? 就在他正欲开口进行下一波进攻时,对面那个拥有一头秀发的安乐侯抢先开口道: “荣桥的儿子?呵!” “呵”的同时,完成了上下打量舒朗的动作。 那一个“呵”字,立马让舒朗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个修身养性寄情山水十来年,即将步入老年,心态平和的家伙,骨子里的恶劣明晃晃快要溢出来了。 “啧,倒是有几分血性,吃斋念佛没把你塑成活菩萨!”舒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翘脚道。 他是真挺担心这家伙十数年的修行,把自个人搞成个博爱的性子,看似对所有人都好的圣人,谁跟他过日子谁知道苦,眼下瞧着倒是他白担心了。 被小辈如此顶撞,安乐侯还能不动如山,云淡风轻的下了一枚黑子,这才缓缓抬头,挑眉问舒朗: “怎么,没见着本侯大光头,很失望?” 舒朗脚尖一晃一晃的,嘴上闲闲道:“哪里,我这是替我母亲开心,最起码不用日日对着秃瓢喊夫君。” 梨满惊的脸都白了,连连拽主子袖子。您在这满是和尚院中说人秃瓢,内涵谁呢?不想竖着走下山了? 住持见她惊惶,摇头叫她不必如此,笑着招手喊她过去帮忙捡药。 留舒朗和安乐侯大眼瞪小眼。 安乐侯慢悠悠道:“这是自然,本侯打从二十年前便晓得寄雨与荣桥那小人的婚事不得长久,他二人之间迟早有这一日,于是早早做好随时将人抢回来的准备,怎会叫她见到一个不够完美的安乐侯?” 舒朗心说老家伙内心戏还挺美,说的多给自个儿脸上贴金呀?是谁远走千里,不敢打听分毫柳氏的消息,还得靠太子在中间递话,才能心急火燎的赶回京? 得,就这死鸭子嘴硬的性子,难怪迟到二十年呢! “你跟小爷想的倒是不一样!”勉强称得上一句人老心不老,跟这样的人过日子想必不会太无趣。 “你跟你那每种的爹也不太一样!”倒是有几分血性,像寄雨的孩子。 听他侮辱荣桥,舒朗没生气,反倒幽幽提醒他:“我爹现在是忠勇亲王荣轩了。” 安乐侯一哽。 是他疏忽了。 眨眼间又换了个话题:“只要你一日是寄雨的儿子,本侯将来都得是你爹,乖儿子,先叫声爹来听听!” 舒朗强调道:“婚事一日不成,便有无数可能,你别得意的太早。” 安乐侯用眼神示意舒朗看对面的持灯国师,爽朗道: “本侯今日来此,特请国师为本侯与寄雨卜上一卦,有没有可能,不若你亲耳来听听?” 旁边捣药的住持闻言插话道: “师弟早几日便受人之托,为侯爷与夫人卜过一卦,侯爷对卦象内容早已明了,今日特意引施主来此,可谓用心良苦!” 舒朗意味不明的眼神看过去。 安乐侯轻哼一声,收起棋子,缓缓起身。此刻他身影高大,背着手看向舒朗时,有种从容又铁血的笃定: “长辈间的恩怨不牵连到小辈,本就是一句蠢话。可为了能叫寄雨安心,本侯多费些心思也无妨。” 舒朗心说,十来年的修身养性,难道修的是怒目金刚不成?这暴脾气,哪个菩萨受得了? 轻哼一声,起身向低眉收拾棋子的持灯行了个佛礼,道:“国师,敢问是何结果?” 与此同时,东宫太子书房内,一束光照亮了太子的半边脸,另半边藏在阴影里,叫人捉摸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手捏持灯国师几日前亲手所书,叫人送来的纸条,不知在想什么。 纸条上满赫然写着“百年修行,天赐良缘。” 作者有话说: 安乐侯:没想到吧?男人也要时刻注意保护形象。 第42章 三个父亲 安乐侯对荣家兄弟两的态度可谓复杂至极, 但凡这兄弟二人的父亲不是荣桥,换了任何一个像样的男人,他都能坦然接受他们的存在。 可偏偏就是荣桥, 是那个只会躲在所有人身后坐享其成,占尽了便宜后摆出一副被人欺压的小可怜样儿。人前翩翩公子蛊惑不知情之人,人后神色狰狞机关算尽, 最会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非是他心怀不忿恶意中伤荣桥,实乃年少时不止一次撞见过荣桥在人后的恶心嘴脸。他也曾试图站在荣桥的立场上体谅他的不易, 盼着荣桥在拥有了一切后,心境有所改变,婚后会真心待寄雨。 可事实证明, 荣桥打从骨子里就是个凉薄又自私的小人罢了, 他待寄雨不曾有真心,待寄雨的孩子也全是算计。那是两可怜孩子, 可也是身体里留着荣桥那种卑劣小人血液的孩子。 放早年, 得知寄雨被欺负到和离, 他势必第一时间打上荣家,先劈了荣桥, 再打断这两没法儿护着母亲的小子的腿, 寄雨生养他们, 不如养个白眼狼, 把人收拾服帖了再讲道理。十多年的修行到底在他身上还是起了点作用的,他如今可以试着心平气和的主动展现他的友好。 安乐侯想,他有多厌恶荣桥,便十倍百倍的心疼寄雨, 待寄雨所出的两孩子心思便有多复杂。 不过眼下看来, 跟前这小子一身的机灵劲儿, 眼睛又清又亮,眼珠子滴溜溜转想要算计人的时候丝毫叫人讨厌不起来,颇有几分当年荣轩大哥的影子,他心里感慨血缘关系的神奇。 透过这孩子,好像又瞧见了昔日与故人策马飞扬的时光。 舒朗完全不晓得眼前这怒目金刚一般的人物,已经是安乐侯极尽全力展现和蔼友好的结果了。 他们之间本就无甚关系,眼下因着柳氏才有了交集,在这一点上他们二人的目的是共通的,有些话不用讲的太过清楚也能极有默契。 双方在柳氏面前,皆极力展现了对彼此最大的包容。不叫柳氏夹在其中为难,这便足够。 不过柳氏又不傻,怎会看不出二人并不亲近?事后寻机会问小儿子: “安乐侯早年与荣桥积怨颇深,他有没有为难你?你这傻孩子主动找他作甚?你们之间能处的来便处,处不来也无妨,远远隔着即可。对娘来说,还是你和舒堂最重要,知道吗?” 舒朗好笑的告诉柳氏: “娘,他周书辰是侯爷没错,可我祖父也是侯爷,父亲还是亲王呢,他又能如何为难我?即便仗着比我早生几十年想摆长辈的谱儿,我也不吃他那套,我如何您还不知道吗,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他说的是实话,他可以为了柳氏,尝试和对方和谐相处,但不可能委曲求全把自个儿低到尘埃里。 相信对方也一样。 索性目前瞧着效果还挺好,至少舒朗是满意的。对安乐侯待柳氏的心很满意,对两家商量走六礼的流程很满意,对安乐侯愿意拿出来聘娶柳氏的聘礼数量也很满意。 大约是乐极必衰,近日舒朗心思全放在给柳氏整理嫁妆上,国子学的功课自然有所懈怠,日复一日累积起来着实叫司业恼火。司业忍无可忍下,使出了百试不爽的招数——请家长! 搁以往,舒朗是万万不想叫家里老太太一把年纪还出来陪他丢这个人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他眼珠子一转,便叫人通知了安乐侯。 不是想提前给我当爹吗? 给你这个机会! 舒朗这点小心思安乐侯门儿清。他若不来,便是否了想给舒朗当爹的想法,他若来了,便要面对司业和祭酒的双重折磨,还要在众多监生面前丢人。 激将法虽老套,但确实管用。 安乐侯无论如何,都得来丢一回这个人。 在国子学众人跟前,安乐侯还得举止得体,笑容含蓄,温文尔雅,态度谦卑,将舒朗的颜面给撑起来。处理起来既不能伤了舒朗的脸面,又要给足国子学尊重,还要保证舒朗长记性了,担保他下次不会再犯。 拿捏得可谓相当不容易。 简称将孙子装到底。 等安乐侯笑的脸都僵了,从祭酒院中出来时,瞧见靠着门框懒散晒太阳打瞌睡的舒朗,没好气道: “这下满意了吧?” 舒朗拍拍屁股起身,双手拢在袖中,和他并肩而行,撇嘴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安乐侯挑眉:“哦?” 舒朗道:“虽然叫你装了一天的孙子,但这事归根结底是你欠我一次,记得还我这个人情!” 安乐侯慢吞吞的等舒朗接下来的歪理邪说。 果然,就听舒朗理直气壮道: “叫你以我家中长辈的身份来挨骂,便是给你机会公开在国子学承认你与柳家好事将近。想必过了今日,外头那些隐隐约约的流言皆要化为实质,所有人都晓得你安乐侯要给我荣二公子做后爹了。这不比你逢人便暗戳戳炫耀,别人还抓不住重点,徒留你一人在原地气的跳脚来的快捷有效?” 安乐侯如今看舒朗,已经很少将他与荣桥那败类联系起来了,这一张嘴就明晃晃往人心窝子上捅刀的能力,荣桥那种只会背地里暗戳戳算计之人真做不来。 他不就在十三皇子跟前炫耀了一回终于能娶心上人的喜悦,结果他那侄子不仅没抓住重点,还拽着他问什么时候再带他溜出去玩儿,还被舒朗给撞见了吗!? 就这么点小事儿他得记到何时? 安乐侯本想说,即便没有你荣二公子给的这个机会,将来他大婚时该知道的人也都会知道。二十年都等了,还怕再等这么几天吗? 一转眼,瞧见前头像个小老头一样磨磨蹭蹭的小子,又觉好笑。 将手搭在小孩儿肩膀上,在小孩儿一脸莫名看过来时,安乐侯摆出一副牙疼表情道: “行吧,本侯领你这个人情,说你想要什么?” 舒朗无视了搭在肩上的手臂,幽幽道:“不够。” 安乐侯下意识问:“什么不够?” 舒朗道:“太子做媒不够,我要圣旨赐婚。” 安乐侯脚步一顿,看向舒朗的神色多了几分凝重。 舒朗坦然的回望过去。 他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安乐侯身为皇室宗亲,皇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他娶一个和离女人。但让皇帝金口玉言为其赐婚,只“不合规矩”四个字便能将人压的喘不上气。 可若没有这道赐婚圣旨的话,将来柳氏的身份,在众多宗室宗妇面前,是直不起腰的。这是即便安乐侯待柳氏多好,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二人无声的对峙中,安乐侯忽然哈哈大笑,笑的十分肆意,在舒朗无言的嫌弃中,再次将手搭上舒朗肩膀,稍用几分劲儿,舒朗便要与他并肩,亲密无间。 他心情明显非常愉悦,揽着舒朗快步而行。 “好小子,寄雨没白疼你,你这儿子我周书辰认了!走,爹今儿高兴,咱爷俩去太白楼畅饮一番!” 舒朗嫌弃死他了,奈何他这脆皮身板儿对上谁都只有被碾压的份儿,使上吃奶的劲儿也掰不开对方铁钳子一样的大手,眼看要到国子学门口了,只好气喘吁吁的提醒他: “才领完罚便明知故犯,是想再被请家长吗?” 得,请家长不仅是学生永远的痛,家长也不能免俗,再火热的心情也能因此降温几分。 可安乐侯这次像是对待一个大人一样,慎重的跟舒朗承诺: “我会勉力一试,但不能为此与陛下拼个头破血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若以死相逼,陛下肯定会看在多年情分上下这道圣旨,但柳氏在陛下那里,在宗室那里又该落个什么印象?往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舒朗也正色道:“自然,我母亲嫁给你是过日子的,不是去渡劫的。” 说罢又补了一句:“我相信侯爷待我母亲之真心。” 安乐侯搭在他肩上的手用力捏捏,没说话,转身走了。 于无声中,两人关系好似在此事后亲近了几分。 平时不显,偶尔安乐侯在老友面前来一句“我家那小子”,这般那般又做了什么时,很是叫人惊诧他与舒朗的关系。 舒朗不知安乐侯在外头如何吹嘘他的,只有时私下琢磨—— 我荣舒朗如今,也是有三个爹的传奇人物了。 他以为“有三个爹”这种事也就自个儿私下嘀咕两句,没成想这日突然被陛下召进宫,完全没想明白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面圣究竟所为何事,乖乖站在武英殿偏殿等候陛下质询时,猛不丁便听陛下来了一句: “听你继父说,你亲爹最近闹的很是不成样子,没少丢你父亲的脸,你如何看?” 陛下金口玉言,一句话就给舒朗整出三个爹来。 舒朗心说我还能如何看?我当然是用眼睛看咯!荣桥被大哥关在若水院,肯定没少闹,但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就是了。他休沐日单是听大哥修理荣桥便能得好大乐趣。 但圣上面前肯定不能大喇喇说这些,舒朗一副懵懂样儿,拱手回话: “二叔自从做了错事与母亲和离后,便一直抑郁寡欢,缠绵病榻。久病之人难免性情暴躁,摔摔打打也是常事,我们做晚辈的都能体谅。” 间接承认了荣桥没少搞事一说。 皇帝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后,又没了响动。 偏殿内一时静的只余下廊下几只莺歌鸣叫声回响,伴随着不时翻动奏折的声音,听的人昏昏欲睡。 舒朗站的脚都麻了,心里琢磨此时抬头直面天颜,是会被以为想造反的可能性大,还是被以为对陛下的行事有意见要反驳的可能性大? 就听上头又传来一句非常惊讶的声音: “你怎的还站这儿呢?海盛,朕忙糊涂了,你这老家伙也愈发不中用了,不知道给小孩儿搬个凳子坐啊?” 陛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海盛公公立马亲自动手给舒朗搬了个凳子,摆在距离小榻三步远的位置,请舒朗坐下,热心的给捧了茶盏过来,嘴里连道: “陛下恕罪,荣公子恕罪,老奴上了年纪常犯糊涂,回头自请打板子去!” 舒朗感叹陛下身边伺候之人素质绝佳,陛下需要他老糊涂的时候,不到四十也得糊涂。陛下需要他能干的时候,七十高龄也能健步如飞,真的非常有弹性。 捉摸不清楚的事情舒朗从不为难自个儿,想不明白陛下给他这一通下马威是为了什么,舒朗便不想了。 海盛给他端了茶他就喝,喝两口觉得不得劲儿,才想起他是临近午时被召进宫,这一通折腾,都快饿过劲儿了,顺手摸了旁边小桌上一碟酥饼过来,就着茶水吃了。 味道有点淡,但聊胜于无,这种情况下不能要求太多,期间还用眼神请海盛公公帮忙添了两盏茶,才勉强算是将肚子填了个五分饱。要不怎么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呢,他还是正长身体的年纪,说话的功夫就饿。 无视了海盛公公看过来的复杂眼神,待舒朗从袖中摸出帕子将手上的酥饼残渣擦拭干净时,忽听上头传来声音: “吃饱了?” 舒朗实话实说:“没。” 陛下不知为何,就笑的十分开怀,指着海盛道:“那叫人传膳,瞧这孩子进食,朕也饿了,正好留他一道儿用膳,免得回头书辰念叨朕虐待他这继子!” 海盛公公闻言欢喜的亲自下去安置此事。 舒朗诧异:“您还未用午膳?” 距离午饭时间可过去至少一个时辰了。 皇帝在小榻上偏头,朝舒朗招手。 舒朗过去扶着他胳膊起身,两人在武英殿内转了几圈儿舒展筋骨。舒朗见他身形僵硬,知晓是久坐而致,联想他至今未用午膳,桌上厚厚一摞折子还等着批复,心说做皇帝也怪不容易的,顺手在他肩上摁了几下。 皇帝约莫是被人伺候惯了,索性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闭上眼睛一副任由舒朗服侍的样子。 舒朗只得任劳任怨的给他按摩放松。 最终在海盛公公带人进来摆膳时才结束了舒朗作为临时小太监的差事,并得了皇帝一句“手艺不错”的夸赞。 舒朗见他身形比之前放松了许多,便甩甩手,揉揉手腕,颇有些得意道:“这是自然,学生这一手乃特意为家中祖母学的,祖母也常夸学生技艺精湛,堪比太医!” 祖母还会心疼他身娇体弱,摁一会儿见他额上出汗,就不让他帮着摁了呢! 他这一手,教了祖母身边伺候的许多人,可谁的力度都没他拿捏的好,祖母只夸过他一人! 皇帝见他如此不见外,乐了。 指着旁边位置叫他一道儿用膳。 能陪陛下用膳是莫大的荣耀,舒朗本人也十分认可御膳房厨子的手艺,可就是陛下这用膳途中冷不丁的来一句,简直叫人胃口顿失。 “朕与你父忠勇亲王乃生死之交,他的爵位是先帝钦定,没法儿传到你手里,倒是你爹庆城伯的爵位,你想要的话可以给你。” 舒朗一口海参汤差点儿将自个儿呛住。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两道圣旨 皇帝用“午膳给你多加个鸡腿儿”的语气说“把你爹的爵位传给你”, 好像庆城伯府的爵位有多不值钱似的。 舒朗可不敢天真的应了他老人家这话。否则他前脚踏出武英殿大门,后脚京城无数勋贵家里立马炸锅。在嫡长子没出任何差错的前提下,嫡次子绕过前头大哥承袭了爵位的现实例子摆着, 会有人不动心吗? 到时候他荣舒朗怕要成无数嫡长子的公敌。 何况,大哥何辜? 舒朗放下碗筷,擦拭嘴角, 转身认真看向正吃东西的陛下: “学生与大哥自小一道儿长大,大哥虽只虚长学生三岁, 却待学生如兄如父。学生幼时顽劣,不得父亲喜爱,大哥便强行带学生一道儿读书识字, 坐卧一处, 才没叫学生长歪了去。 因此学生也最是晓得大哥为伯府世子的身份付出了多少努力,习文习武, 严于律己, 十九载来不曾有一日懈怠。他的优秀不仅学生看的见, 想来京城人都能瞧见。敢问陛下,我大哥究竟犯了何错, 您要如此待他?” 今日这番话若是传出去, 荣舒堂便要被无数人质疑是否犯了什么十恶不赦大罪, 才触怒陛下, 被削了爵位继承权。 皇帝好似没听出舒朗语气里的不满和质问,用了两个小包子又喝了一小碗汤,在海盛公公的服侍下漱口净手后,这才好笑的看着他: “怎么?朕随口一提, 你还气上了?这脾气可不似你父亲, 倒跟你继父有几分相似。” 舒朗硬邦邦道:“不敢, 柳府与安乐候府并未行大婚之礼,学生不敢僭越,高攀不起侯爷这一声继父。”您随口一说旁人可不敢随口一听,否则没了小命都不知道咋死的。 皇帝身子往后一靠,是个很放松的姿势,不经意间带出几分不羁的痞气,不似高高在上的帝王,倒有几分沙场悍将的神勇。只听他缓缓问: “这是连书辰一道儿迁怒上了!” 舒朗不轻不重道:“学生不过在陈述一个事实。”不迁怒他,难道我还能指着你鼻子骂吗?没那么多命,也就暗暗嘲讽一波罢了。 皇帝见他坐在那儿身板儿挺直,神色严肃,是非常认真的在跟他讲道理,也是非常认真的在跟他生气的模样,便觉这小子有趣。宫里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如此有生气的小孩儿了,指着桌上的海参汤道: “先喝,喝完了再给朕捏捏,阖宫上下,就你敢用那么大手劲儿捏朕,舒坦!其他人都怕多用两分力气就将朕这把老骨头给捏碎了,太不得劲儿!” 这么会儿功夫,舒朗切实体会到了伺候皇帝老爷的艰难之处。端起汤碗一饮而尽,气势相当豪迈,喝完了直接用袖子抹抹嘴,行至皇帝身后,一言不发给人捏肩捶背。 很有几分赌气意味。 看的海盛公公眼皮子直跳,心说照这位小爷的面色,他若不知情怕是要喊“救驾”了,可着满皇宫的寻摸,都寻不出第二位敢这般自如给陛下脸色瞧的人了。 没错,在海盛公公看来,舒朗就是在明晃晃的给陛下甩脸子,关键陛下还不生气,虽面上不显,但他伺候陛下多年,自能瞧出陛下心里头还挺乐呵。 海盛心说,从这方面来看,说舒朗是忠勇亲王的嗣子,那是丁点儿错没有的。 舒朗可不是真不要命的跟皇帝顶牛,他也是一步步试探皇帝的底线,在对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作妖,用以表明他的态度,他得让皇帝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否则今日之事一旦传出去,会给大哥和他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当然,他面上给人摆脸色,可手底下丝毫没含糊,保证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否则就不是作妖,而是作死。 这个分寸拿捏的困难程度,堪比安乐侯去国子学装孙子,十分考验人的智慧。 只不过安乐侯是去丢脸,考验的是他的脸皮薄厚程度。舒朗眼下考验的不是他的胆量,而是体力。小半个时辰过去,皇帝从椅子挪到小榻上,整个人在他的一双大力金刚掌下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眉宇舒展,睡颜安详,是一副进入美梦的样子。 舒朗则不同。 海盛公公见陛下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感动都快哭了。瞧舒朗累的额头出汗,体贴的帮舒朗在旁边打扇擦汗,连茶水都亲自喂到舒朗嘴边,还不时用眼神鼓励舒朗不要停。 等陛下睡熟,舒朗出了一身汗,感觉比在国子学被五个司业追着跑一天还累,手腕微微发抖。他精神恍惚的想,相比于陛下,祖母可真是太体贴了,给祖母捏了小半年,都没今天这一遭刺激。 海盛公公热切的扶舒朗去侧殿换衣裳,嘴里感激的话不要钱往出蹦: “近日朝政繁忙,陛下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歇息好了,还是小公子您会讨陛下欢心。您一来啊,陛下吃的香睡的好,比看多少太医都管用!哎,您伸伸手,老奴给您穿上,这是太子早前的常服,陛下都叫人收着,现下您穿正合适!” 就连舒朗伸胳膊他都能夸出朵花儿来,夸的舒朗恍惚以为他不是伸胳膊叫他帮忙穿了下衣服,而是比别人多长了两只胳膊一般。 就很离谱。 等他终于一身清爽歇过气儿来,海盛公公亲自点了两个机灵的小太监送他出宫。 行出皇宫,舒朗还没琢磨明白他今日这一遭究竟所为何事。 彼时,海盛公公目送舒朗离开,脚下几乎没发出声音,生怕吵醒陛下,小心翼翼回了偏殿。 谁知刚走进,便听陛下声音里带着几分将睡未睡的暗哑道:“走了?” 海盛凑近了为陛下整理好被角,轻声回:“刚走。” 陛下眼睛都没睁,轻笑一声:“累坏了吧?” 海盛也觉得有趣,点头道:“可不是,真真是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陛下翻个身,嘀咕道:“年纪轻轻,身体虚成这样,太子八岁时都比他有劲儿,老夫人也不说多管管,就惯着他。” 海盛守在旁边,见陛下睡意正浓,摆手示意进来的太监退出去,小心守在塌边,轻声道: “就这一根独苗苗,老夫人着紧些也是应当。” 等了半天没听陛下回应,海盛以为陛下睡了。 谁知又听陛下吩咐道:“之前拟的旨叫人颁下去吧。” 舒朗以为他进宫一趟,颇有些虎头蛇尾,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回府还跟老太太嘀咕来着: “可算是晓得什么叫圣心难测了,在宫里我都不敢敞开肚子往饱吃,还是在家舒坦。反正将来我是不想往那地方挤的,太受罪,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我觉得在府里陪您老人家唠唠嗑儿就挺好!” 老太太拍他手,轻斥:“尽胡说!” 舒朗跟她撒娇:“我就在您跟前抱怨几句,放心吧,肯定不会去外头说的!” 老太太晓得他有分寸,便出言宽慰: “依照陛下的性子,不管你是做轩儿的嗣子,还是做安乐侯的继子,他都要亲自见见你的,应是没别的意思,你且宽心。” 舒朗觉得老太太说的在理,随口道:“估摸着就是想找人唠唠嗑儿!” 老太太相当无奈的看了孙子一眼,心说就这没心没肺的德性,即便陛下一言一行皆有深意,怕也是抛媚眼儿给瞎子看,白搭。 还得再瞧瞧。 舒朗不晓得他被老太太给鄙夷了,他是真心那般认为。谁知到了傍晚就被啪啪打脸,嘶,只能说陛下下手真的够狠。 一道圣旨进了隔壁庆城伯府,以庆城伯荣桥身体虚弱,缠绵病榻,无法处理各方事务为由,令庆城伯世子荣舒堂继承伯府爵位。 荣舒堂正式成为新一任庆城伯。 另一道圣旨进了户部侍郎柳恭敛的府邸,盛赞柳恭敛小女儿柳寄雨与安乐侯周书辰乃檀郎谢女,天造地设,为其赐婚,令择日完婚。 这两道圣旨在不同人眼里自有无数解读,但不可避免的,荣伯府这一家子,再次以非常高调的姿态进入坊间百姓视野里。 遥想荣伯爷与柳家女和离,才是几月前之事?那时还有人私下嘀咕柳氏女薄情寡义,心肠狠硬,必落不得好下场,等着看她笑话。谁又能想到,一转眼柳氏女得陛下赐婚,即将嫁入高门成为侯夫人。 安乐侯可比庆城伯有分量多了! 这叫有些人心头又酸又妒又无奈,可谓是将百般滋味尝了个遍。 与柳氏没甚关系的外人瞧了都眼红,对荣桥本人来说滋味就更甚几分。 不过这一天荣桥经历的打击太多,还没来得及听闻前妻的婚事,便迎来了属于他的那份圣旨,自顾不暇。 原本他老神在在躲在若水院,和张姨娘过着红袖添香的小日子,好不快活。 即便大儿子不按照他为他设置好的路走,他也除了生气外丝毫不慌,甚至有种将眼前烂摊子全部丢给大儿子去收拾,他坐享其成的优越感。 荣桥有信心,在他奉上了伯府全部家产后,十一皇子和贤妃娘娘一定会想办法为他在陛下面前争取机会,否则得叫多少跟在十一皇子身后卖命之人寒心? 同时他很自信他对伯府的把控,别看在这场父子争夺中平日里大儿子占尽上风,那不过是他没动真格儿的罢了。他是父亲,天然占据优势,只要他将大儿子圈禁他的事实公之于众,大儿子名声势必一落千丈,到时候别说继承伯府,就是保住眼下的差事都难。 可陛下这道旨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荣桥等不及传旨太监离去,便在院中闹开了,捧着圣旨不可置信的质问荣舒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做了什么?” 荣舒堂也很意外,他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何,但见父亲这般不顾体统,他摆出大义凛然的姿态,朝皇宫方向拱拱手道: “陛下圣心岂是我等臣子可以随意猜度?不论你我身居何职位,皆是为陛下尽忠,为朝廷尽忠罢了,陛下从不曾亏待我们,父亲何需如此失态?” 荣桥哪里听的进这些? 他只知道他引以为豪,自忖赢了荣轩一头,当做命根子一般的爵位没了!他被迫让出爵位的理由是如此可笑,京中勋贵多如牛毛,哪家袭爵不是家主老迈,亲自上书,陛下应允后才传给下一代? 到了他这里,他今年才刚过四十,眼不花耳不聋,上了校场能拉三石弓,甚至连孙子都没抱上,就被迫以病重的理由让出爵位,传出去他荣桥在京城还如何立足? 不行! “我要见陛下!我要面见陛下!微臣有冤啊!微臣有冤要面见陛下!这孽子不配袭爵,他不配!陛下勿要被奸人蒙蔽圣听啊!” 舒朗匆匆赶来瞧热闹时,进门便瞧见荣桥被大哥的人摁住,老管家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团破布,身手矫捷的塞进荣桥嘴里,周围下人全部被打发出去,荣舒堂双手后背,静静站在廊下看荣桥发疯的场景。 荣桥原本委顿下去的神色在见着舒朗后又精神起来,嘴里“嗯嗯”不知在说什么,激动地往舒朗这边冲。 几个亲卫差点儿没摁住他,还是老管家出手把人收拾老实了。 荣舒堂见着弟弟,招手叫他过去。 舒朗在路过荣桥时,无视了对方眼里愤怒不甘,垂首问: “省省吧,还想闹到陛下面前去?你是不是以为你对贤妃娘娘那点心思,陛下真的一无所知?你是不是觉得当时陛下没处置你,自此你就可以安枕无忧了?愚蠢! 陛下只罚了十一皇子三年俸禄便轻轻揭过,显见不想将事情闹大,让皇室陷入丑闻旋涡,那时你就该有病一辈子的觉悟,若你还有几分脑子就该主动让大哥袭了这伯府爵位。 你以为大哥为了权势圈禁你,是大逆不道,是不孝,殊不知他在护你周全上废了多大心力!” 荣桥神色激动,显见的不相信。 荣舒堂唤弟弟:“守光,别说了,他听不进去的。” 舒朗摇头,荣桥将伯府造作一空,躲进若水院好吃好喝,红袖添香,好不快活。留大哥荣舒堂在外各方奔走,求情看人脸色,费尽心思,缓慢又艰难的一点点重新积攒家业。这种事荣桥能做,他为什么不能说? 舒朗问荣桥:“你安心躲在家里,一来不想收拾你惹出来的烂摊子,二来欲借此淡出众人视线,等家业有了新起色,大家也忘却你之前做过什么后,再择合适时机露面,重新做你高高在上的庆城伯,是这么打算的,对吗?” 见荣桥面带愤怒,舒朗嗤笑一声,接着道: “不对,你还怨恨母亲叫你丢了颜面,所以你便利用大哥为你,为伯府出生入死。你不是不知道大哥在外头处境有多艰难,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你把大哥作为你向母亲宣泄仇恨的工具,你欲借此让母亲痛苦难堪却又拿你无可奈何,最后不得不为了大哥向你低头求饶。 这就是你荣桥,一个卑劣小人的一箭三雕之计,我在五里地外都听到算盘珠子的响儿了!” 荣桥被拆穿了心思,索性也不挣扎了,虽然嘴被堵着说不了话,但他突然直起的腰身和高傲的神色说明了一切。 即便他没了爵位又如何?只要他一日是荣舒堂的父亲,他就有的是法子通过折磨荣舒堂,叫柳寄雨痛苦难当!柳寄雨坏了他所有计划,叫他颜面尽失,那她也别想好过! 舒朗嗤笑一声,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与他分享一个好消息: “你还不知道吧?方才柳家传来消息,陛下下旨为母亲与安乐侯赐婚,您这最后一颗算盘珠子也要落空了!” “不可能!” “当真?” 不可置信与喜悦的声音一前一后在院中响起。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咸鱼翻身 荣桥嘴里的布团被舒朗扯下, 便听他极其震怒道: “柳氏她一个和离的老女人,凭什么嫁入宗室成为侯夫人?这不可能!你一定在骗我,安乐侯图她生过孩子, 还是图她人老珠黄?” 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好比二叔你自个儿造的孽,却无法承担这严重后果,既不敢怨恨诓骗你的贤妃娘娘和十一殿下, 又不会反思轻易上当受骗的自个儿有多愚蠢,也不敢痛恨下令让你失去所有的陛下, 你便将一切全都推到无辜的母亲身上,认定是她执意和离才将事情闹大,让你落的今天这幅一无所有的恶心境况。 又好比所有人眼里, 母亲生的文雅端庄, 娴静秀美,唯你嘴里她人老珠黄, 万般不堪。 你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都有大哥跟在你屁股后面替你收拾烂摊子, 凭什么母亲那般好之人不能有个幸福的家庭?” 舒朗此时真心觉得安乐侯看不上荣桥,是有他的深刻道理存在的。 荣桥却是听不进这些, 他只想在一无所有之际拉一个垫背的, 而这个人选非柳氏莫属, 因为一旦柳氏沾染上麻烦, 这两个孽种,以及那个安乐侯肯定不会坐视不理,那他的机会便又到了。 荣桥语速又快又急,一脸笃定道: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怪不得柳氏那般着急与我和离划清界限, 原来她一早便与安乐侯暗通款曲, 你们全都知道,合起伙儿来诓骗我和离?柳氏早就与安乐侯之间不清不白了是不是?” 原本荣桥只是信口胡诌,想污了柳氏的名声,但说着说着,他自个儿都开始相信了,一瞬间就能从记忆中给柳氏和安乐侯之间不清白的关系找出几十个似真似假的证据。他好像又找着了新思路一般,双眼放光,死死盯着舒朗,要在他脸上瞧出一个确切答案! 舒朗能给他什么答案? 自然是直接给他两巴掌外带一拳头,顺便提腿飞踹,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他的底线在哪里。 这人约莫脑子里装的都是狗屎,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主动给自己头上戴绿帽子的,这得是什么癖好?损人不利己,伤敌八百,自损两千,恶心至极! 荣桥没有防备,被舒朗踹的跪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 舒朗藏在背后的手轻轻甩了甩,嘶,真疼! 这都怪荣桥这老家伙脸皮太厚! 荣舒堂将一切看在眼里,行至舒朗身后,握住他的手腕给他捏捏,吩咐管家: “带回若水院,人手加三倍,寸步不离盯着,既然还在病中没胃口吃饭,近三日先空腹养养吧!” 荣桥一听就不乐意,挣扎的更用力了,正想破口大骂,舒朗见状一只脚都已经伸出去了,动手太疼,还是动脚来的方便。 谁知此时又来了一波儿笑眯眯的小太监。小太监进了院子,就跟没看见荣桥像条蛆虫一样在那儿疯狂摆动,想要跟他说话求救似的,见了荣舒堂客客气气的跟他道喜,随后才面色一肃道: “传陛下口谕,着庆城伯荣桥携妾室张氏一道儿去京郊别院养病,无故不得外出!” 荣桥所有挣扎的动作在这句话后,瞬间泄去力气,瘫坐一团,没了找陛下伸冤的念头。 此时此刻,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说陛下不晓得他对贤妃娘娘的心思。 若只是让他一人前往京郊别院,他还能宽慰自己,是安乐侯为了柳氏在背地里搞的鬼,他输的不冤,可陛下特意叫他带上张氏,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他这辈子在陛下跟前都没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了。 荣桥失魂落魄,又惊惧又惶恐,此时才真正开始害怕,他开始琢磨,既然陛下已经晓得他对贤妃的心思,怎会只将他圈禁起来这般简单?别苑里是不是还有其他可怕的后手等着他? 越是琢磨,越是惊慌。哪里还顾得上想,陛下既已知晓此事,那他心头白月光和白月光的儿子,在皇宫中又会是何处境? 小太监背影还没离开院子,远远的就听见那位海盛公公特意交代要慎重对待的荣二公子惊呼一声: “二叔,您都多大人了,还尿裤子!?” 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和嫌弃。 小太监嘴角一抽,心说难怪海公公说这位小爷是个活泼的,倒是丁点儿没错。 舒朗不知荣桥脑补了什么将自个儿吓成这样,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干那些事的时候不害怕,被我们发现的时候不害怕,陛下没处置你的时候不害怕,现在陛下的处置结果出来了,好歹还看在我和大哥还有祖母的份儿上,给你留条命,让你好吃好喝,张姨娘作伴,至于吓成这样吗?” 他是真不能理解。 荣舒堂也觉得他爹有些太过丢人,从未有过的丢人!拉着弟弟,嫌弃的退回廊下,挥挥手,让管家连夜收拾东西把人送去京郊别院。 荣桥嘴里只剩一句车轱辘话:“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正是因为处罚太轻,他才害怕呢! 陛下是什么人?当年可是战场上砍头如切菜的狠角色,为什么要轻易饶了他?没理由啊! 舒朗和大哥对视一眼,确定了,他们都不能理解荣桥此时的恐惧和失态源于何处。 理解不了就不理解了,舒朗催促大哥: “你收拾一下,等会儿进宫去谢恩,我回府跟祖母说一声,然后去柳府那边瞧瞧母亲!” 荣柳两家欢欢喜喜的同时,武英殿内,贤妃一身浅碧色宫服轻声细语和皇帝话家常。 三十好几的人了,岁月好似格外宽待她一般,一身清冷气质配上这些素淡衣服,和五公主走在一起如姐妹似的。 贤妃随手摆了一枚黑子,并不在意棋局的胜负,只是用来打发时间一般,语气里有些苦恼,声音依旧是冷清的: “自打上次妾叫燕燕和老十一好好相处,别动不动闹别扭,燕燕就不大爱进宫了。翻过年她就是十六岁的大姑娘,这性子愈发无法无天,咱们做她父母的可以由着她胡闹,可将来到了婆家岂不是要吃大亏?陛下您说这怎么得了?” 皇帝也随手在棋盘上摆下一子,语气都跟着随意起来: “朕的公主,谁能给她气受?” 贤妃似无奈似气恼,嗔了皇帝一眼,清冷的语气里也带上几分将要融化的柔软: “陛下这话着实有趣,您是皇帝,还成日被后宫姐妹嫌弃,似敬嫔那般不爱搭理您的又不是一个两个。难道在前朝您就人见人喜了?皇帝的闺女又如何?做女人该受的气,一样儿也少不了。” 见皇帝不语,贤妃眉头轻皱,似下了很大决心,起身跪在皇帝面前,仰头轻声问他: “您疼闺女,难道我做母亲就不疼她了吗?可说句僭越的话,您把她当男儿养,觉得她样样不输儿郎,将她的心给养大了,等回不了头,才叫她发现她始终是个女子,是要嫁人生子,要伺候公婆的女子,并非那些可以娇妻美妾在怀,随意行走天下的儿郎,您叫她如何自处?她该有多痛苦!” 皇帝垂首看了她一眼,语气还是那般自在,强调道: “朕自有安排,玉荷,你该相信朕。” 贤妃似是想将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担忧和恐惧一并说给皇帝听,并未被皇帝这话打动分毫,扬起脸,认真道: “您有多长时间没见着敬嫔妹妹了?您知道她打从离开战场,进了后宫,安心做一个富贵闲人后,成日都在想什么吗?妾前日绕路去敬和院一趟,远远地瞧见她躺在敬和院门口晒太阳。恍若丢了魂儿躯壳,对周边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说着两行清泪从贤妃眼角流出,贤妃恍若未觉,好似还沉浸在见到敬嫔时的震撼当中,语气轻极了,生怕惊醒什么一般: “是您亲自将敬嫔送上战场,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也是您亲自将她带回后宫,要她日渐枯萎。您知道妾有多害怕我们的女儿,将来也会成那副了无生趣的样子吗?与其让她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再失去,不如从未得到过,那对她太残忍了。” 皇帝动作温柔,牵起贤妃的手,扶着她起身落座,就在贤妃以为他态度有所松动时,忽听皇帝背对她道: “时移世易,不可同日而语,燕燕与敬嫔不同。燕燕的事,朕自有主张。” 竟是连一句准话也不肯给。 贤妃极力想看清皇帝的表情,可皇帝始终背对她而立,没给她这个机会。 等贤妃重新梳妆打扮,出了武英殿后,在路过花园小径时,身边的侍女才犹疑道: “娘娘,五殿下和表少爷的婚事?” 贤妃深吸口气,面色冷的可怕,握着侍女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只吐出几个字:“陛下还是不肯松口。” 侍女惊愕,她伺候主子十几年,从未见她谋取之事出现意外,主子一向沉得住气,不为一时得失计较,万事总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怎的在五殿下婚事上如此坎坷?前后谋划了近五年,越是关键时期,越是意外频出? 贤妃在原地停顿片刻,整理好思绪,又恢复了那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问侍女: “打听清楚了吗?陛下为何会突然下那样的旨意?” 侍女轻声道:“前头传来消息,今日午时陛下与忠勇亲王嗣子荣舒朗共同用膳,听闻陛下龙心大悦,海盛公公待荣二公子十分殷勤。荣二公子离宫后,陛下便下了那两道旨意。” 侍女觉得这很不可思议,犹疑道: “可他在陛下面前真有那么大脸面吗?如此做对他一个过继出去之人又有何好处?如今荣大公子承爵,表少爷在五殿下择婿中的优势荡然无存,相反荣大公子的劣势都成了优势,咱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简直可恨! 万一陛下心里属意的人选是荣家大公子,咱们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贤妃此时彻底冷静下来,莲步轻移,远远瞧去自有一番风流,闻言轻轻摇头: “方才陛下态度十分暧昧,这究竟是谁的意思还未可知,咱们需得先试探一番。” 侍女垂首,静待吩咐。 只听贤妃意味深长道:“明日召荣二进宫,那可是个乖孩子,往年最孝顺本宫不过。听闻寄雨再婚,本宫该好生宽慰,勿要叫他想多了。” 舒朗收到宫里传唤的时候,是一句都不相信对方的鬼话的。 他以前孝顺贤妃?那不是司马昭之心,全京城皆知,奔着讨好五公主去的!?他以前人傻钱多,不仅孝顺五公主亲娘贤妃,连带着对五公主弟弟十一皇子也宽和几分,二人虽未打过交道,但他没少私下托人给十一皇子送贵重礼物。 贤妃要真看重他,也不至于大半年他没往对方跟前凑,对方就没想起他这人存在。 眼下突然想见他这个孝顺孩子,很难不让人多琢磨。 可谁让人家是主子娘娘呢?话都那么说了,舒朗不想去也得走一趟。 有一说一,宫里的规矩多又严,舒朗感觉进来一趟,人就跟被绳子五花大绑一般,浑身不得劲儿,这才是他不爱来这地方的根本原因。 他好歹也是个外男,贤妃不可能在寝宫见他。侍女一路将他往小花园领。 路上十三皇子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风风火火跑来跟他汇合。 见着他就跟八百年没见的亲人一样,生拉硬拽,亲热的不得了,非要做一回东道主,带他参观皇宫,很明显就是来截胡的。 几个侍女左右为难,舒朗将人拉到角落,低声问:“你究竟要干嘛?” 十三皇子朝他挤眉弄眼,动作夸张,围着他转了两圈儿,这才叉腰道: “我瞧瞧你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现在整个宫里都知道,是你让父皇下了昨日那两道圣旨。啧啧,我说荣二,本殿下真没看出你竟有这能耐?” 十三皇子搓手,试探道: “若不,你也叫父皇下旨,让本殿下出宫开府?要是能再给十万两的安家费就更好了!” 舒朗一巴掌拍在十三皇子脑门儿上,指着自己鼻尖道: “都什么烂七八糟的?我要有那能耐,第一个叫陛下收回成命,这辈子再也不想去国子学被祭酒扯着耳朵背书了!” 十三皇子摸着下巴琢磨: “也是啊,可现在宫里都传遍了,大家都说是你说动父皇给你兄长和母亲谋取利益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想咬一口你这大肥羊呢,估计今儿贤妃召你也是如此,那你岂不是危险了?” 舒朗整理好被他扯乱的衣袖,心说这都什么事儿啊?陛下葫芦里到底要卖何等药,非得把他一咸鱼放火上烤一烤,想叫他翻身还是咋的? 咸鱼翻身,那不还是咸鱼吗? 作者有话说: 宝们端午放假快乐哈~~ 第45章 我竟不知 待见着贤妃, 舒朗察觉对方的目的不止十三皇子说的那般简单。 外人都道五公主一身清冷气质与贤妃一般无二,眼下舒朗瞧着,五公主的冷是真的冷, 是对谁都爱答不理瞧不上眼的冷。贤妃的冷是分时间分人的冷,好比眼下,贤妃眼神没有太多情绪, 可面上带出几分温和慈爱,拉着舒朗坐下, 像个家里真正的长辈一般,轻声与他道: “你这孩子,打从病了一场后便不愿进宫, 可是姨母有哪里做的不好叫你吃了心?听下头人讲, 你近来连燕燕和老十一都不大往来了,可是他们二人做了什么对你不对?朋友之间何需如此?这些时日姨母身子一直不大爽利, 精力不济, 眼下好不容易能出门走走, 来,你有何委屈皆与姨母说, 姨母给你做主!” 早年贤妃陈玉荷与柳寄雨没嫁人那会儿, 关系亲密过一阵子, 这在京都不是什么秘密, 因此贤妃在舒朗跟前自称姨母,也未有人觉得哪里不对。 舒朗不去追究她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只一副老实样子,实话实说: “以前仗着年纪小时常出入后宫, 眼看着翻过年就十七了, 再随意往您这儿跑, 言官怕是要将弹劾折子烧到我父亲坟头去,叫他老人家半夜爬出来管教于我。 再有年初那场大病,我身子骨一直没好利落,先是在寺里住了几月,后蒙圣上恩典,进入国子学,一日不得清闲。倒不是与两位殿下以及您生疏了,纯粹是没时间罢了。 再者您也说了我与两位殿下是朋友,我忙的没空寻他们,他们也不主动来寻我,可见是没真心将我当朋友的。两位殿下不愿与我真心相交也无碍,还有十三殿下呢。往后这茬您别再提了,免得伤了咱们之间的和气。” 贤妃面色微不可查的一僵,似她这般八面玲珑的人物,一时竟品不出舒朗这话是意有所指还是纯粹的心直口快缺心眼儿。 以往她说身子不好,舒朗定然第一时间关心她的身体,无心其他,这招百试不爽,哪里会如眼下这般,说些不轻不重叫她不喜的话? 舒朗自然感受到贤妃若有似无的打量,但那又如何? 你贤妃身子不爽利,我还差点儿死了呢,咱两到底谁才是真正身体不好需要被关注的那个?你们娘三哪做的不好,心里没数?原身送出去那么多贵重礼物,就换来他重伤之际你们随大流打发下人上门探望? 还想我顺着你的话头继续当大冤种,那是万万不能了。 贤妃面色变化只在一瞬,很快语气中又带上几分关切,似是怕提及舒朗心事叫他难堪一般,握住他的手宽慰道: “这一年来你成熟了许多,姨母是过来人,晓得你是经历诸多磨难,心境才有了这般大改变。好孩子,姨母明白你受了不少委屈。不论是过继还是父母和离,亦或者你母亲与安乐侯突如其来的婚事,对你而言都是极大打击,你会有此改变也在情理之中。 在姨母这里,你无需遮掩,你什么委屈都能对姨母说,回头姨母也好好劝劝你母亲,叫她勿要太偏心。” 清冷的贤妃娘娘,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若是外头人见到她如此温声细语的和人说这么多话,指定要替被她偏爱的对象受宠若惊。 以往舒朗最吃这一套,这让他觉得他在贤妃这里是特殊的,让他误以为贤妃已经默认了他和五公主之间的情谊。 眼下舒朗只将手从贤妃手里抽出,一副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的样子,疑惑道: “我有什么委屈可受的?这一年不晓得有多开心!过继后祖母偏心我,什么好东西都给我留着,府里就我和祖母两个主子,再也没人处处约束。 大哥和母亲一如既往的疼爱,二叔也无法顶着父亲的名头恶心我,安乐侯就更不用说了,为了讨好母亲,对我再三忍让,从物质到关怀,处处做的比二叔当初更有父亲的样子。如此一来,何来委屈一说?” 贤妃这出话,原本是真心实意觉得依照舒朗的性子,在经历了这么多对寻常人来说憋屈至极之事,肯定对周围人心怀怨怼,她只需稍加引导,便能叫他放下心防。谁知被舒朗如此反问,她细细思量后,竟惊觉舒朗说的是实情。 这就有些棘手了。 士别三日,贤妃不能将舒朗当成昔日的小傻子对待,于是她面露哀伤之色,缓缓道: “听你亲口说过得很好,姨母也就放心了。也怪姨母这段时日没精力关注外头事,倒是白担心一场。” 说着便又带了几分打趣道: “既如此,那守光待燕燕还一如往昔吗?你是姨母看着长大的,姨母自是知晓你的好,眼下你为忠勇亲王嗣子,身份上倒比先前与燕燕更相衬,不若趁着陛下还没定下人选,姨母替你在陛下跟前说合一二?” 舒朗眼皮子一跳,心说终于来了。 图穷匕见,这才是她的目的。 合着是想挑拨我们兄弟关系。 若他真被说动,有他在后头努力拖大哥后腿,大哥想和陈明波竞争怕是千难万难,好不容易继承伯府,占据优势,被他全搞没了,最后不还是便宜了陈明波那小子? 如此看来,贤妃对促成女儿和娘家侄子这门婚事可谓相当执着。 贤妃应是觉得京中无人能拒绝五公主这个金娃娃的诱惑,只要她给出希望,有这根胡萝卜吊着,但凡是一线希望他也会拼命抓住不放。比方说荣桥,人都被送去京郊别院了,还抱有期望,等待贤妃找机会捞他。 可舒朗还真就成了那个例外,他缓缓起身,朝贤妃深深一礼,再抬头时,坦荡且认真道: “娘娘,您是看着守光长大的,知晓守光的性子,最是有一说一,想要什么便主动争取,万做不来假。想必守光近一年的行止足够您看清守光的心意,似方才这话,往后便勿要再言,以免伤了大家脸面。” 贤妃面色有些难看,今日召舒朗进宫的目的一个都没达成,原本以为说动舒朗和荣舒堂内斗十拿九稳,谁知竟在这种小事上失了蹄,叫她一时不解困惑大于恼怒。 如此看来,圣旨之事跟这小子有关的可能性大了许多。 贤妃的不解舒朗管不着,离了小花园,再次和挡在路中央逗猫的十三皇子撞上。 这明显是特意等他的,舒朗撩起衣摆,蹲地上和十三皇子一起逗猫玩儿。 十三皇子手里的猫棒一上一下,愣是不叫小猫抓到,急的花猫喵喵叫,他嘴上还不闲着,用十分愉悦的语气道: “本殿下收回之前那话,你大哥确有几分本事,外头传来消息,眼下赌坊押他赢之人翻了数番,哼,本殿下那一年的零花钱可算是没打水漂!回去叫你大哥加把劲儿好好在父皇跟前表现,他这个五姐夫本殿下认了!” 舒朗抢过他手里的猫棒试了试,果然逗猫叫人心情愉悦,嘴上还不忘回他一句: “总之不是陈明波,谁都行,是吧?” 十三皇子还是很有原则的,连连摆手: “怎会?若是你,就不行!我可不想将来唤你一声五姐夫,你如此惫懒不求上进,只思吃喝玩乐的性子,将来嫁给你的女子得多倒霉!相较之下,你还是祸害外头的姑娘吧,祸害我周家姑娘,父皇不会给你好果子吃,我暂时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两人蹲地上玩儿的开心,脾气温和的花猫被两人玩儿的开始上爪子挠人,两个还不知死活的还可劲儿逗弄,甚至打赌“谁比较讨猫厌,第一个被猫挠”? 赌注是输家帮赢家抄三日课业。 要么说两人在国子学交不到其他朋友呢,就这脑回路,谁能跟他们玩儿到一起? 逗的正上头,忽听身后传来人声:“怎的还如此幼稚?” 舒朗手上动作一顿,转身抬头,五公主不知何时站两人身后,正面无表情的打量二人。 十三皇子同样蹲在地上,手搭凉棚,举起舒朗手中的猫棒,热情邀请对方: “五姐,你要不要也来加入我们的比赛?你输了的话不用帮我们抄课业,就随手支援我几千两零用钱好了!” 正好弥补押在赌坊的一整年零用钱。 五公主显然对两人的幼稚比赛不感兴趣,垂首对舒朗道:“听闻你方才见过母妃了?” 这明显是有话和舒朗说。 舒朗将猫棒扔给十三皇子,起身随五公主去了旁边僻静处,周围有五公主带来的的人守着,可以放心说私密话。 但五公主盯着脚下的鲤鱼池子不知在想什么,沉默半晌没开口。 她不开口,舒朗便从袖中摸出一块在贤妃那里没吃完的糕饼,捏成细细的碎末,靠着柱子兴致勃勃的喂鱼。 皇宫的鲤鱼,又肥又大,被人精心喂养,平日没人敢轻易打它们的主意,瞧着可比国子学池子里三五不时被人捞上来改善伙食的蠢多了。 一小撮糕饼扔下去,呼啦啦能吸引过来一大群。舒朗觉得有趣,引导鱼群在池子里游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神龙摆尾造型。 把自个儿给逗乐了。 五公主就在他的自娱自乐中,忽然开口道:“你成熟了许多。” 舒朗手指捏着一撮糕饼末,闻言神色不变,语气不咸不淡的反问:“不是变了许多吗?” 至少方才离开时,贤妃就是如此评价他的,说他变的她都快认不出了。 显然贤妃那里发生了什么,并未瞒住五公主,但她坚持道: “你向来如此,不过以往小孩子心性,眼里所见皆是你想要争夺玩耍的玩具和玩伴,如今长大成熟几分,有了七情六欲,会衡量取舍得失罢了。” 随手一扬,又是一群鲤鱼争先恐后而来,瞧着湖面再次因他的举动变得不平静,舒朗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好奇道: “在您看来,以往我追随在您身后,也是一场我与旁人争夺您这个玩伴的游戏吗?” 五公主望向远处,毫不迟疑道:“正是。” 对此她还补充一句她的见解:“小孩子过家家。” 似是不用舒朗回应,五公主又说:“太子殿下很欣赏你。” 这话有趣,舒朗自个儿都没见过几次太子,遑论太子的欣赏,就更无从谈起。 “殿下何出此言?” 五公主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仿似生来学不会拐弯抹角一般:“太子殿下放任十三接近你。” 舒朗一时哑然。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我不同意 非要如此说的话也没错, 听闻十三皇子出生有些忌讳,是打小被太子亲手带大的,这个亲手带大没有丝毫掺假的成分, 十三皇子幼时吃饭穿衣,少时读书习武,全都是经太子殿下一手安排, 太子对十三皇子而言如父如兄。 十三皇子行事虽肆意,却并未传出欺男霸女之事, 相交的圈子与原身也大有不同,可见太子对他并非放任不管。甚至可以说十三皇子长成今日模样,身上到处带着太子的烙印。 因此舒朗和十三皇子在国子学建立了深厚的同窗情, 一定程度上来说确实是太子殿下一手促成, 且乐见其成的。 或许是为了拉拢大哥荣舒堂,或许是父亲忠勇亲王的名头还有些用, 舒朗从不细想这些事情, 因为他认定自个儿是个纨绔, 打定主意不掺和朝政。 眼下被五公主如此平铺直叙的指出,再否认也没了意思。 舒朗将最后一点儿酥饼在指尖碾成碎末扔进池中, 鱼儿争抢食物溅起的水花轻轻落在手背上, 带来一丝丝凉意, 有点像他此时的思绪。 举起手细细擦拭那点早就被手温蒸腾不见的水渍, 舒朗人还靠在柱子上没正形,语气中却带上了几分玩味: “殿下想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五公主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垂眸,直言:“我要荣府的支持。” 并不是荣舒朗一个人的支持, 是整个荣府。若是应下, 往后府里老太太也得为她鞍前马后。毕竟老太太活了这把年纪, 手里的人脉是荣桥远不能及的。 舒朗了然,同时又生出了新的不解: “即便我如今是忠勇亲王嗣子,也顶多有些闲钱而已,相信您眼下手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铜臭之物。况且金钱并不能叫您真正步入朝堂。” 最后这句才是他想说的重点。 舒朗大约明白了五公主的野心和困境。 她虽十来岁起便一手创办了百宝阁,名扬四海,朝野内外无不敬佩,朝廷借着百宝阁的名头做了不少事实。 可归根结底,说百宝阁是皇商,赚的钱却不属于五公主这个名义上的老板。说是陛下的私库,界限又太过模糊,甚至朝廷周转不开之时,朝臣都想从百宝阁身上薅一把。 它既不属于六部之内,被任何一个朝廷部门统领,又没有清晰定位。 五公主名头虽响亮,但至今在朝堂上没有正经的一官半职,哪怕如上回,朝廷借百宝阁之便处理江南道之事,五公主随太子一同出巡,五公主也仅有随从名头,并未有钦差身份。 名不正则言不顺。 三皇子在军营是正儿八经的六品轻车将军,十一皇子在年初便于户部挂了职,其他入朝办差的皇子更不用提,说出去起码有一官半职在身,皆不是白身。 唯有五公主,外界言她乃陛下众多子女中,除太子之外,入朝最早之人,可实际她身上至今未有一官半职,办的差事也一直是游离在朝堂之外,却又与朝堂有千丝万缕关系的。 谁都觉得五公主和百宝阁是块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可一定程度上,又谁都没把这块儿砖当回事,并未觉出她有任何危害性,甚至还想把这块儿金砖抢回家收藏升值。 这是五公主的优势,也随时能转化为弊端。 好比眼下,五公主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局外人时,这种优势便成了束缚她手脚的绳子,她自然会想办法从中挣脱。 而舒朗,便是她选定的目标之一。 五公主终于转身正视舒朗,似的很满意她看到的听到的一般,颇为欣慰的点头: “不错,你果然都明白。” 她想获得舒朗的支持,便不能让对方一无所知,因此主动告诉他一个秘密: “想过你父亲忠勇亲王当年留下的人手去了哪里吗?” 舒朗眨眨眼,有些震惊的问: “殿下的意思是,那些人手在我祖母手里?” 五公主直言:“将来也会在你手里。” 舒朗不置可否,站直了身体,直视五公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对方,并没有很复杂的情绪,只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私心杂念的人,这个人是如此真实又鲜活。不是上辈子记忆中的剧情人物,也不是这辈子脑海里的模糊画面。 她是有独属于她的行事逻辑和经历,有独属于她思想的人。 舒朗问她:“您能许诺我什么呢?” 既然是寻求盟友来的,势必有利益交换,绝无空口白牙便叫人搭上身家性命去卖命的可能。 五公主头上的发簪在眼光下微微晃动,很快又归于平静,似她此时的心,坚定不可动摇,她道: “我会嫁给你大哥荣舒堂。” 她嫁进荣家,能给荣家带去的好处数不胜数。若不然她的婚事也不会如此抢手。便是母妃为了将她这个女儿嫁回娘家,也费尽心思筹谋了好几年,其中利益从中可窥一二。 舒朗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不错,依照您的想法,我祖父在临终前将荣家一分为二,明面上的部分交给了荣桥与我大哥。暗地里的部分则在我祖母手里,将来或许还会到我手里。 我不晓得您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假设您说的都是真的。您选择嫁给我大哥,便会将荣家明暗这两股势力重新整合在一起,对您,对我,对我大哥,是三方共赢的局面。” 五公主不意外舒朗的通透。 从前她便觉得荣舒朗很有几分大智若愚的意思,只不过心思从未放在正途上,这不,调转心思后果然没叫人失望。 “是,你大哥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在整个京中,似荣家这般家族关系简单的勋贵屈指可数。打从荣桥那一代起就是个独苗苗,到了荣舒堂这一代,目前看来嫡庶放在一起,能拿得出手的就荣舒堂一个。 子嗣太单薄,随时会消亡在朝堂斗争中一般。可这家人身后掩藏的势力也太叫人撇不开放不下了,简直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对五公主来说,荣家眼下发生的一切,无异于瞌睡来了送枕头,她万没有主动推出去的道理。 舒朗收起浑身的懒散劲儿,似一柄出鞘的利刃站在那里,神色带出几分凛然,随时都会刺伤敌人一般,冷声开口: “殿下,我承认您说的很有道理,抛开您,庆城伯府和荣府也找不到比您更好的合作对象。” 因为荣伯府之前在荣桥手里,已经被打上了十一皇子的标签,并且元气大伤。如今传到大哥手里,大哥却是天然的太子党,外人又不确定他从荣桥手里接过了几成伯爷的人脉,如今不知多少双手筹谋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伯府在大哥手里不能急流勇退,一旦退出去再无重新回归的可能,只能随着时间泯然众矣。也不能原地踏步,不显露锋芒的勋贵只有被吞没一个下场。那便只能暗中积蓄力量,等待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而大哥不管带着荣伯府投靠包括太子在内的任何一位皇子,目的都太明显了,容易成为别人的靶子,达不到暗中积蓄力量的目的。 只有和同样需要前期隐而不发的五公主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五公主的性别注定了她最多在朝政上有野心,却无法对那个位置产生野望,他们双方都对太子抱有一定的善意,甚至可以借着这场婚事,明面上将大哥从太子的阵营拉出来,成为谁都不靠的中立派,暗地里进行谋划。 舒朗道:“但在责任和算计之外,我同样在意我和大哥的感受,他是否愿意接受您这番筹谋,我不会阻止但也不会劝说。 再有,您似乎忘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荣荣伯府是荣伯府,荣宅是荣宅,大哥肩负伯府的责任,确实无法做到中立。 可我荣府就一老一少两个主子,完全有关起门过日子的能力,为何要冒着不可知的危险去牟取未知的利益?” 即便他过继出去了,但在所有人看来,荣伯府和荣宅还是一体的,尤其这一代荣家依旧子嗣单薄。就一个挑大梁的荣舒堂,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年轻的似是经不起任何老江湖的吹打,因此荣家才更应该报团取暖。 可抱团就应该兄弟两拉着所有荣家人往同一个坑里跳吗? 不见得吧。 为何不能一静一动,一明一暗,继续保持祖父临终前定下的基调走呢? 五公主认定祖母手里有父亲留下的人手,那是她的事,她若能说动祖母是她的能耐,舒朗并不会因为她选择嫁给大哥,便主动从祖母手里将那些东西要过来。 他觉得在政治斗争中,他这点儿浅薄的经验,根本没法儿和成精的祖母相提并论。既然祖母不说,肯定有她老人家的理由。 五公主也没想过会三言两语便说服舒朗,面上还算平静,继续加码: “若我拿出百宝阁一成的利润于你呢?” 舒朗摇头:“不,依照早年我对百宝阁的贡献,至少两成。” 五公主也很直接的告诉舒朗:“这不可能,我做不了这个主。” 并且强调:“即便到了父皇跟前,他也不会同意你这个要求。” 舒朗耸肩:“可陛下又不需要我为他老人家效命。” 陛下不需要从他身上谋取利益,他干嘛伸手跟人家要好处? “所以,这就是您的事了。” 这种事谁都没想过会一次就谈成,因此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两人面上都淡淡的并未着恼。 五公主还是很有分度的让人送舒朗离开,离开前,她甚至愿意主动跟舒朗稍微分享一下私人感情问题: “幼时我与太子殿下一道儿读书,因此与你大哥一起长大,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你看到的要深。我选择他有利益的考量,同样也不缺情感上的拉扯,相信他也如我一般,你若不信,可回去问问他。” 舒朗不置可否。 离去的脚步只稍一停顿,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三殿下上次回京,是您的意思吗?”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剧情改变 十三皇子送舒朗出宫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舒朗问他:“在您看来,五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十三皇子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舒朗耸肩, 并未解释。 十三皇子咂摸半晌,想了个很贴切的答案:“生错了性别之人。” 舒朗眼神示意他展开讲讲。 十三皇子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怀念之色,手中柳条胡乱甩动, 步子也跟着散漫了几分,语气中满是唏嘘: “你知道我自小在东宫长大, 幼时调皮叫身边伺候之人头疼不已,后来他们发现说一些外头新鲜有趣之事便能叫我安静半晌,于是东宫有了专门收集坊间故事的小太监。” 舒朗心说你这爱凑热闹的性子看来是打小培养起来的。 “等到了猫嫌狗憎的年纪, 太子哥哥开始听政, 忙的不可开交,东宫便再无人能约束我。我小故事听腻了想换新鲜的, 宫人迫于无奈, 尝试给我说五姐的传闻。 宫人不敢对五姐的事情添油加醋, 只干巴巴的仿地方官送上来的折子照猫画虎,每回虽只有寥寥数语, 我却听的心潮澎湃, 完全不敢相信那些折子上说的事情竟是只比我大三岁的姐姐做出来的。” 十三皇子用柳枝遥遥指着东宫方向, 对舒朗道: “那年我六岁, 五姐九岁,我在东宫为了多吃一碗冰酪哭天抢地,五姐带着十三个亲卫穿越千里瘴气林,深入南召腹地, 与当地大祭司谈判, 前后历时五个月, 打开了朝廷与南召之间,两百年来,第一条商路,神秘的南召两百年来第一次向世人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一角。 当地官员的喜报还在路上,五姐身体撑不住的消息八百里加急先到了父皇手中。据说她带去的亲卫只活着出来了一人,其余全部葬在南召十万大山里。谁也不晓得她一个孩子是怎么撑着一口气将一切安置妥当才倒下的。 当地医术高明的大夫和南召大祭司联手,也只勉强吊着她一口气,父皇两天之内往那边遣了十三拨太医,最后五姐在床上昏迷了两月,又躺了半年才勉强下地,太医说余毒会伴随她一生,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折磨她。四肢发麻,心悸,严重时随时痛到昏迷不醒。” 十三皇子偏头问舒朗:“看不出来吧?” 确实看不出来,在舒朗的印象里,五公主一直是冷若冰霜的,连蹙眉头的表情都很少,更别提痛到昏迷了。若非十三皇子亲口所说,料想这皇宫大内也无几人知晓这个秘密。 外头只传言五公主筹谋两年,在南召向陛下,向世人证明了她的能力,其中细节朝廷从未向外透露过只言片语。 舒朗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过往。 十三皇子将手中的柳枝绕成个圈儿,举在半空,背着日光欣赏,嘴上道: “听闻那位大祭司曾说,五姐是他平声仅见求生意识特别强烈之人。你以往应该不关注这些,不晓得南召至今只认五姐一人,为了两国邦交,五姐每年三月份都要动身前往那边,与当地百姓一道儿参加他们的盛大节日。 自那之后,父皇彻底认可了五姐关于百宝阁的一切设想,在背后默默支持她的所有举动。可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百宝阁一开始在各地的行动并不顺利,于当地商绅而言,五姐就是朝廷派去和他们抢生意,砸他们饭碗去的。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表面上将五姐当成不懂事的小姑娘糊弄,背地里联合起来一起抵制百宝阁进入当地市场,百宝阁在当时可谓寸步难行。 五姐便亲自上门,一家家进行游说,才换来了双方三个月表面上和平相处的机会,在那三月时间内,五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充分向当地豪商展示了她的诚心和百宝阁的盈利模式,才换来了双方第一次的合作机会。” 现实和舒朗记忆中的玛丽苏剧情有所偏颇,舒朗早有预料,但能偏到如此程度,舒朗也很震撼。 外界只流传着少有的几件能看出五公主行事作风之事,却从未听人说过如此细节,想来是有人因为某些原因刻意压下的。 舒朗试着推测: “听闻五殿下追随者众多,为她心甘情愿出生入死之人数不胜数,想来也是因这个原因吧?五殿下与下属们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名满天下,他们是一同磕磕绊绊,互相扶持成长起来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十三皇子将柳枝圈儿套在舒朗头上,点头道: “有这个原因,但不全是。其实在我看来,五姐是个非常护短之人,但凡得到她认同的下属,她能清楚记得他们的所有资料。你知道在后来的百宝阁极速扩张阶段,五姐为了护住那些手下,得罪了多少官员,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吗? 有人劝说五姐将一部分手下扔出去平息那些人的怒火,至少表面上不能闹的太难看,以免父皇没办法跟底下人交代。可五姐咬死了不同意,说那些人是为她,为父皇,乃至为朝廷办事,她若不护着他们,哪有脸再见昔日下属?此话一出,算是彻底和那些势力撕破脸,连表面和平也无法伪装。 一定程度上来说,五姐是敌人遍天下,那几年里,每天都有人想要她的命,暗杀无处不在,皇宫为此血洗过两轮,依旧有人冒险试图杀了她,给父皇,给朝廷一个震慑,借此阻止百宝阁的扩张。有人不计后果想要了她的命,有人前扑后继为她赴死。” 十三皇子道:“如今忆起来,那段时日五姐所过之处,仿似地上的砖都是刺眼的红色。” 舒朗听罢有种意料之外又理所应当的震撼。 能在七年间将百宝阁从西街的一个小小店铺扩张到邻国,势必伴随无数血雨腥风,可自己想象跟亲耳听知情人讲述,带来的震撼远不能比。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舒朗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 “外界传言五殿下对百宝阁的人脉关系网有绝对的掌控力,此话属实?”就连陛下也没有自信能顺利接手这一盘大棋,动辄伤筋动骨,得不偿失。 十三皇子轻笑一声,跳下两个台阶,不屑道: “说这话之人也太看不起五姐了。 随着百宝阁遍布大景朝的数万条复杂关系网,蔓延至四邻国家,凡百宝阁所在之处,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富商豪绅,互相之间有何种关联,全在五姐的脑子里,各处皆有她的人手把关。 那些想娶她回家的蠢货,自以为通过五姐手里的关系,在各地为他们家族攫取源源不断的金钱,在朝堂上提升他们的家族地位已经心满意足,其实连五姐最有价值的地方都没看清。你知道去年有藩王想造反,便冒险进京亲自游说五姐支持他们的事吗? 这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娶了五姐,都只赚不赔!我这么说吧,不是五姐离不开百宝阁,是百宝阁缺不得五姐,她如今就是百宝阁的无冕之王。” 如此说来倒是一切都能讲通了,即便强行让五公主与百宝阁脱离,只要她愿意,百宝阁各处依旧在为她效力,换了任何人在那个位置上也不过是个空架子。她有随时撇开百宝阁另起炉灶的能力,可百宝阁能经得起她愤怒之下,有针对性的打击吗? 五公主与百宝阁,属于合则两利,散则两败的关系。 贤妃会如此执着,也在情理之中了。 十三皇子颇为感慨道: “所以我说她是生错了性别之人,若她是个皇子……啧,全京城除了太子哥哥,我最佩服的就是她了,也幸好,她是个女子,否则太子哥哥与她针锋相对,我会很为难的。” 十三皇子突然靠近舒朗,低声对他道: “近日有人上书父皇,说五姐操控百宝阁,与他国势力牵扯过密,恐野心勃勃,心怀不轨,还言及上次十一哥那事,背后的烈火国骗子与五姐脱不开关系,请求父皇收回百宝阁控制权,彻查此事,在此期间,让五姐安心待嫁,勿要参与朝政。” 舒朗脚步一顿。 想起半个时辰前,他问五公主那话,五公主是给了肯定回答的。那说明五公主是有能力做到此事却并没有做,而是在发现端倪后加以利用。 舒朗提起的脚又放下,语气不明的问十三皇子: “你今天是特意来告知我这些的?是太子殿下叫你来的?” 十三皇子将那圈儿柳条重新舒展开来,对着地上随意乱戳,理直气壮道: “要不然呢?朝堂上的事没有太子哥哥默许,我能知道这么清楚吗?” 舒朗好奇:“太子殿下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有什么话不方便跟我大哥直说,需要咱两在中间传话吗?” 十三皇子摇头:“不是,太子哥哥说,你听了自然明白该如何做。” 舒朗失笑。 太子对他哪儿来这么大的信任? 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呢。 “那殿下有没有说,朝堂上对此事是何反应?” “就还是老三样,有人主张有人反对有人和稀泥呗。” 十三皇子索性将柳条丢在一边,拍拍舒朗肩膀,爽朗道: “要我说这事儿没甚好担忧的,无非就是有人觉得五姐不够听话,想在百宝阁安插自己的人手嘛,这么想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可有谁成功了?任凭那人有多大能耐,还能在五姐的地盘翻出天去?” 舒朗嫌弃的挥开对方爪子,瞥了一眼肩头绿油油掺杂着黑乎乎的指印,语气危险,警告道: “我祖母亲自帮我选的款式和面料,盯着绣娘做了半旬,今儿才上身,你拿它来擦手?” 十三皇子讪讪的收起手,嘿嘿一笑,在舒朗没反应过来前,留下一句“就剩几步路你自己回,我就不送了”便溜之大吉。 那速度,生怕舒朗狮子大开口,让他倾家荡产似的,比在国子学躲司业还利落几分,惹得周围往来之人纷纷驻足。 舒朗坐在回家的车上,街道两旁热闹的叫卖好似逐渐远去,想起这一天在皇宫的经历,突然就没忍住笑了。 这朝堂诸公,争来夺取,在五公主一事上,还真应了那句“想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既想让她任劳任怨的给朝廷挣钱,又不想她生出丝毫不该有的野心,还为了防止她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就提前不给她正经官职,限制她在朝堂上有任何结党营私的可能,美其名曰“自古以来规矩如此,女子便该深居闺阁嫁人生子,如今待你已是宽仁,你要记得感恩。” 怎么讲呢,就挺无耻的。 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大家族里处处倚仗小女儿抛头露面挣钱,结果钱大家花了,反过来指责小女儿手伸得太长管的太宽,叫他们拿钱不够自由,一切都是家主对小女儿太好了。 小女儿也该玩够了,就回去等着嫁人吧,产业交给大家帮忙打理好了,这是家长们对小姑娘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希望小姑娘别不识抬举,时刻感恩。 就这,五公主心里没点儿其他想法才奇了怪了。 至于太子让十三皇子给他传话一事,舒朗琢磨不明白就不琢磨了,待会儿回家直接问大哥也是一样的,关于荣家如今的处境,他得和大哥好好商量一下。 毕竟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证明原书剧情并非无可更改,母亲能在和离后嫁给安乐侯,五公主作为玛丽苏女主能拥有那般传奇过往,他一个两年后必死之人为何不能有生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宝问女主,只能说女主早就出场了,但不是五公主。强强。再多就涉及剧透了,么么~~ 第48章 原来如此 马车停在荣府门口, 舒朗跳下车后,脚尖儿一转,人就进了隔壁伯府。 打从这伯府换了主人, 舒朗来这边就跟回家似的,既不用通传,也不用避着谁, 府里下人见了也都恭恭敬敬唤一声“二公子”,比荣桥当家那会儿可自在多了。 他回来的早, 管家乐呵呵的将他领进和光院书院,叫人送了酒菜过来,小声解释: “伯爷近日手头事情多, 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瞧着您心情不好,不若老奴陪您喝一杯?” 舒朗心说管家改口也够快的, 大哥这就成伯爷了, 乍一听还有点不习惯。 摆摆手, 直接把自个儿摊在窗边小榻上,累的不想动弹, 看管家亲手摆好酒菜, 突然出声问道: “荣桥是不是又给大哥使绊子了?” 管家身形一顿, 起身将窗户支开个缝隙, 让屋子里空气流通起来,小声解释: “大公子接手伯府本就突然,下头人心难免躁动,老伯爷又捏着手里的人手不放, 还指使人调转木仓头搞内讧, 近日军中闹了好几起事, 好不容易压下来……” 舒朗垂眸,荣桥不愿意便宜了大哥,他早就有所预料,他之前和大哥商量过,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荣桥手里的人,大哥想如数收服是不可能的,那就得收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顺势杀鸡儆猴,让下头人看到大哥的能耐,才不敢随意闹事。 要做到这点不是一日之功,大哥身上只有羽林军校尉的职衔,而荣桥身上的忠武将军一职并没有被陛下一口气撸掉,因此大哥想要拢住军中旧将,便要多转两道手,效果势必大打折扣,且有的磨呢。 管家叹口气,给舒朗脑袋下头垫了枕头,无奈道: “要是老侯爷还在就好了。” 舒朗心想,谁说不是呢?原本这些传家的东西,该是当爹的一点点慢慢交到儿子手里,恨不得将儿子扶上马,再送一程。老侯爷在的时候,荣桥还不至于如此不着调。遇上荣桥这么个爹,也是大哥倒霉。 可这种事,谁都能帮大哥一把,就舒朗不能掺和。他若出面帮大哥笼络旧部,极大可能是帮倒忙,谁让他现在是忠勇亲王荣轩的儿子,和伯府到底隔着一层。 舒朗摆手:“福伯,我歇息会儿,待大哥回来了我与他一道儿用晚食,您打发人去隔壁跟祖母说一声,别叫她老人家担心。” 房门被轻轻关上,福伯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舒朗双手后枕,盯着自小到大瞧了十几年的屋顶发呆。 大哥的书房自来对他没有任何秘密,小时候经常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后来几年与大哥日渐疏离,来了也只顾吵架。近半年倒是没少来这里躲清闲,他从不翻看大哥桌上的东西,大哥对他也没什么忌讳。 下头的人看他们兄弟两关系亲近,待他的态度自然不同。 这一日经历了太多,舒朗就这么杂七杂八想了许多,现在脑子里还有根儿线没有捋直,飘在那里随时有可能打成解都解不开得结。 以前他拒绝去想这些,颇有些混吃等死的意味。如今终于见着了活下去的希望,有些事情便不得不想。 不知过了多久,舒朗双眼微阖,梦里从窗边进来的风是柔的,廊下鸟雀轻啼是暖的,便是院中几颗翠竹飒飒声好似也带上了香气。 舒朗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的色彩是如此鲜亮。 他迷迷糊糊的想,或许之前嘴上说的不在意,死就死吧,又不是没死过,享受当下就好了,表现的也很不在意,很洒脱的样子,差点儿把自己都骗了。 可事实上,好不容易得来生的机会,却要一日日给自个儿进行一场无人知晓的死亡倒计时,眼看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却无能为力,他真的能洒脱吗? 不过是无可奈何的选择罢了。 就似他整日说着享受当下,可从未注意过大哥书房角落日日都换的花,老管家走起路来左脚不明显的跛,还有这榻边上他幼时不离手的虎头枕。 他随意躺平,并非生性咸鱼,而是不敢和周遭一切产生感情,以免走的时候拥有太多放不下的牵挂。 徒留遗憾。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朗感觉有温热的毛巾搭在脑门儿上,耳边还有听不太真切的声音,好似大哥在和管家询问什么。 他的心太舒服了。 脑子昏昏沉沉的,借着困劲儿艰难的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舒朗感觉是被嘴里的味道给苦醒的,屋里已经点上了灯,朦朦胧胧,给人一种十分温暖的错觉,身下也不是书房临时小憩的榻,层层叠叠,宽敞舒坦,定睛一瞧熟悉的帐子,竟是他以前住的常乐院。 张张嘴,感觉胃里都是苦的,虽然肚子也跟着凑热闹咕噜噜叫,可被这味道一冲,舒朗丝毫胃口也无。 不用问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荣舒堂听到动静,从外头掀起帐子挂好,手里端着一碗米粥,瞧见弟弟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过来,无奈道: “终于醒了。” 舒朗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在大哥帮助下艰难坐起身,问: “什么时辰了?” 荣舒堂先用手在他脑门儿上试了试体温,将粥碗往他面前一推,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跟吃毒药似的艰难往下咽,这才小声解释: “丑时了。” 舒朗惊愕,再有一个时辰大哥就得准备上差,他这是睡了多久? 荣舒堂看出他的困惑,揉揉眉心,露出一丝疲态,低声道: “我回来后发现你睡在书房小榻上,怎么都叫不醒,没敢告诉祖母叫她老人家忧心,便遣了人说你今夜睡在这头了。” 荣舒堂眼里有一丝深深的疑惑,他问舒朗: “守光,大夫说你虽是偶染风寒,起因却是忧思过重,你有什么心事是不能告诉大哥的吗?” 舒朗端起粥碗三两下刨了个干净,擦了嘴,感觉手脚有了点儿力气,拍拍床榻,示意荣舒堂上来。深更半夜他可是个病人,除了床,哪儿都不想去。 心事嘛,以前大约是有的,眼下还真没了。 这是兄弟两自舒朗五岁后第一次抵足而眠,感觉挺新奇。 舒朗调侃他哥一句:“委屈荣伯爷跟人挤一张床榻了!” 荣舒堂盯着弟弟躺好,用被子把自个人裹紧,这才轻哼一声道: “你当我在羽林军操练,在军中和下属同吃同住,都是高床软枕的吗?” 舒朗一噎,琢磨着大哥面上不显,心里头正窝火呢,这是气他把自个儿给搞生病了? 但光风霁月的荣大公子即便发火也是有度的,说了这么一句后,都不用人哄,转而用眼睛逼视弟弟,“老实交代,不要再转移话题。” 行叭,这一觉让舒朗觉得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午后在书房还想不明白的事情仿似瞬间有了头绪,开口前还是关切的问了一句: “要不改天再说?大哥你趁天还没亮,先眯一个时辰。” 荣舒堂索性将胳膊枕在脑下,不想听他打岔,直言: “明儿午时约了几位叔伯一道儿商议事情,明早叫人帮忙告假。”就是不用早起,他熬得住的意思。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舒朗也不客气,一口气将白天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全说了。 荣舒堂并未有什么太大反应,只微阖眼眸沉思,看来一切还在他的预料之中。 舒朗对此也不意外。 忽而翻坐起身,强忍困意,盯着荣舒堂的脸,出声: “大哥你和五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舒堂掩在眼皮下的眸子微微动了动,语气波澜不惊:“何出此言?” 舒朗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彻底有了底,哼笑一声,随手从床头抽屉下翻出一个痒痒挠,戳戳装死的荣舒堂。 “大哥,说实话,你知道这段时间我在五殿下跟前有多嚣张吗?依照五殿下的行事手段,换做任何一个人跟她那般说话都得脱一层皮。”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他对五公主那个态度,是言官知道了都得弹劾他的程度。就连贤妃娘娘,五公主的亲生母亲,跟她说话都得处处打母女感情牌,哪儿敢直接怼哪? 舒朗道:“你知道当初是我主动往五殿下跟前凑,主动招惹她的,依照她那狠劲儿,天上掉馅儿饼,她不把我扒皮拆骨,啃得骨头渣子不剩,都不算完事儿。 可你瞧,我在她那里,称得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想围着她打转,她便赶不走我,我想安静回家躺着,她身边一群谋士再无人来打扰我的清净,这是不是太便宜我了?我在她跟前大放厥词,她还让人客客气气送我离开。” 荣舒堂索性也不睡了,起身披着被子坐在舒朗对面,夺过舒朗手里的痒痒挠,戳了舒朗小腿一下,没精打采的问: “还有呢?” 舒朗语气意味深长,看向大哥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明显的调侃: “还有啊,白天她竟然找我说两家合作的事,其实那些根本没有与我说的必要,因为你们之间婚嫁,无需我同意,祖母手里的东西,我连边儿都没摸着,找我要还不如直接找祖母商议来的轻松。” 舒朗一锤定音: “所以她根本不是找我谈事的,而是确保我的安危,确定我没有在贤妃那里受到什么委屈!” 荣舒堂没否认,轻轻抬了一下眼皮,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又戳了舒朗小腿一下。 舒朗便自觉道: “当然,这些都不是我确定你们之间有关系的主要原因,最关键的是,她竟然因为一件我手里并不存在,即便到了将来,我可能也无法完全掌控的东西,主动说要拿百宝阁一成的利润与我交换合作!” 祖母手里掌握的东西,将来就一定会交给他吗?即便交给他,他又能完全掌握吗?即便能掌握,又需要多长时间呢?这期间会不会耽误五公主的筹谋?他对五公主的筹谋能有多大助益,值得对方拿一成的利润交换? 要知道目前为止,百宝阁就是五公主手里最重要的势力。此举相当于让荣舒堂拿出荣伯府在军中的一成势力交给未来小舅子,确保他和未婚妻的婚事顺利进行。 堪称荒唐。 当然最荒唐的不止这一件,舒朗直接用脚踹大哥,笑的十分肆意: “大哥,你知道我跟说她不够,得要两成利润才能合作时,她嫌弃我傻,又不好表现出来伤我自尊,还要捏着鼻子认真跟我解释不可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荣舒堂终于没忍住,上手拍了弟弟脑门儿一下,很响亮,但一点儿不疼,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干打雷不下雨。就听他没好气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舒朗也光棍儿,直言:“躺你书房里想通的。” “我承认百宝阁建立之初,我确实出了不小的力,至今百宝阁的镇店之宝还有三分之一是我让人寻来的,可如今的百宝阁与七年前的那两间小铺面,不可同日而语,那些东西根本不值一成利润。” 这就相当于五公主在小镇上开了间杂货铺,原身为了追求人家,给送了些金钱做启动资金,但除此之外,五公主自己有人脉,肯吃苦,好不容易带人把杂货铺办成全国连锁,再发展为跨国集团,最后主动跑来跟他说:“咱们合作吧,作为交换,我给你一成股份”。 没天理啊,这事儿搁谁心上,谁不心虚? “何况如今的百宝阁利润并不全部握在五殿下手里,到她手里的不足四成,她还要分我一成!” 她那句“你要两成的话,陛下也做不了主”更是真的不能再真。五公主占四成,陛下占三成,剩下三成手底下人分了,他一开口就跟陛下要两成,陛下恐怕会直接让他滚。 舒朗耸肩:“我是不相信我有如此大能耐的,思来想去,唯有五殿下最后那句,叫我回家问你,约莫是真的。” 荣舒堂叹口气,肩膀塌下来,身形瞬间有些委顿,这就能看出一身的疲态,他揉揉眉心,不知从何说起,便说了一句舒朗莫名有些耳熟的话: “五殿下她,从不说谎。” 她说你是小孩子,那就真把你当小孩子,陪你玩小孩子过家家也无妨。她说你长大了,那你在她眼里,真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舒朗明白他的意思,追问:“所以当初?” 荣舒堂替他说完未尽之语: “当初你疯魔了一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心围着五殿下打转,家之父亲对你颇有微词,甚至不惜动了家法惩戒于你。 你说的没错,我与五殿下青梅竹马一道儿长大,她坑谁也坑不到你头上。是我见你太过执着,很有九死不悔的架势,怕你未能得偿所愿,又生了新的心魔,有所好转的身体遭受不住打击,才央着五殿下配合你的表演,叫你快活了这几年。” 要不是五公主看在荣舒堂诚心相求的份儿上,真把舒朗当孩子哄,整个京城哪个如舒朗这般年纪的男子,敢一口一个“燕燕”,缠着她撒娇,跟她要乱七八糟的承诺,还不被她丢出去? 所以舒朗当初的投资是真的值,回报率何止百倍千倍,即便没有今日这一成利润,将来也会在其他方面悉数归还。总之有荣舒堂在一天,五公主便不会在这件事上让舒朗吃亏。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听当事人如此说出来,舒朗还是觉得腮帮子隐隐作痛。 真牙疼。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你很特别 如果说一开始在舒朗的认知中, 周围所有人的一切行为都是辅助玛丽苏女主完成剧情上大圆满的npc,早就被设定好了命运轨迹,可以小范围的有所偏离, 但总体为剧情服务。而身为工具人的结局只有早早设置好的那一个。 那现在他已经可完全肯定,剧情在某个时刻发生了小小的更改,这个更改最早可以追溯到八年前, 荣舒堂和五公主互相产生依赖那天。 表面上看主线,五公主那头还在一刻不停的走玛丽苏剧情, 依旧每天有无数男人为了要生要死,好似并没有偏离恋爱玛丽苏的主题。 实际上身为玛丽苏本苏,五公主已经完全有了和优质追求者势均力敌的能力, 并不是一个需要借助离谱的剧情设定和各路追求者一路扶持, 才能达成剧情圆满的女主。 舒朗皱眉沉思,他可以肯定, 表妹落在书房的那本书里, 身为男女主的两人是没有这段幼时交情的, 所有的故事都在他们即将成年之际展开,荣舒堂这个男主, 经历了全家流放, 建功立业, 重返朝堂, 洗刷冤屈等等遭遇,在各色男子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才走到五公主跟前。 绝非两人幼时便建立了牢不可摧的兄弟情。 没错,男女主之间竟然没有爱情, 而是生死之交的兄弟情, 还要假装他们有爱情, 这就很不可思议。 听听眼下大哥说的都是什么? “那时我十一岁,每日有数不清的功课要做,父亲待我一向严苛,稍有不对便疾言厉色,我虽委屈却又觉父亲是器重我才那般严加教导。 可终究太过年幼控制不住情绪,有回在家被父亲训的狠了,跪了两个时辰,浑身不舒服,进宫伴读又被先生斥责骄矜自满,罚站一堂课。午时便在宫内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池子边躲着哭。” 如今说起这些荣舒堂十分坦然,人还是那副累狠了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披着一条被子,语气里有几分怀念道: “那日真是又疼又饿又委屈,还不敢哭出声让人发现,怕丢面子。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怎的就失足掉进了脚下的池子。当时特意选的偏僻地儿,差点以为就成了我的埋骨地。 你还记得有段时间宫里传言,五殿下喜欢到处挖坑种银子,希望秋天能结出更多银子给她花用的事吧?那次若不是巧遇五殿下趁着四下无人溜去小镜湖种银子,发现了我,你真就没大哥了。” 想起那些,荣舒堂眉宇间似是化开了般。 当时他都快没意识了,甚至连绝望都生不出,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五公主不知打哪儿弄了根宫女们平日沾知了猴的棍子伸过来,力度和方向没控制好,直接狠狠戳在他后脑勺上,让他混沌的意识当场清醒大半儿。 那会儿他没多余的精力注意来人是谁,只听有道声音气急败坏的喊他抓住棍子,他下意识照做,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猛用力。 结果可想而知,就五公主那小身板儿,直接被他拽下水。 好在五公主反应快,落水的第一时间死死抱住旁边的石柱子,手脚并用攀在上头,气的大骂他没用,还不忘牢牢拽住木棍儿,叫他自己顺着爬。 最后他们两在水镜池里折腾了快小半个时辰,筋疲力竭之际狼狈的爬上岸。等缓过劲儿,五公主不敢让贤妃娘娘知道她又偷跑出来种银子,他不敢让父亲知道为了功课之事差点儿闯出大祸。 于是两人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又在对方身上踩了脚印,出去就臭着脸告诉大家他们两打架了。 听荣舒堂说完,舒朗表示这事他有印象。 听闻当时太子亲自出面调节,才勉强说服两人握手言和。但回家后荣桥还是因此责骂荣舒堂行事肆意,不顾大局,在皇宫内和公主动手,简直无法无天,罚荣舒堂跪了两个时辰祠堂。 那时舒朗和大哥的关系还很融洽,为此偷偷掉了几滴泪,背地里没少骂荣桥坏话。偷偷给大哥送软垫,送吃食。 大哥便搂着他,低声跟他商议: “打明日起,我要偷偷和福管家学奇技,守光你也跟着一道儿学吧。” 奇技,便是游泳。在当下,游泳属于一项军事技能,在北方除了有过水师经验的老兵,甚少有人会。刚好福管家据说早年是从水师因伤退下来的。 想起这些,舒朗给身后垫了个枕头,确保靠的更舒服,缓缓道: “大哥你说当时五殿下几岁?” 荣舒堂知道弟弟想明白了,大大方方道:“七岁。” 舒朗这会儿是真的思路畅通了,他想起上次在千佛寺,五公主拿出佛牌时说的话,问荣舒堂: “所以后来五公主陆陆续续病了一年不见好,传闻陛下求了国师,国师赠了她佛牌后才好转,有你的原因?所以那一年你特别殷勤的陪我一起在小佛堂跪经,根本不是兄友弟恭,而是为她祈福!枉我感动了那么久,好东西全让给你先挑!” 荣舒堂面上看不出丝毫被戳穿的尴尬,选择性回答: “我当时也以为她生病是因救我落水所致,但后来五殿下告诉我跟那没关系,叫我不必成日摆出个死人脸,让她看了晦气。我是不信的,可你知道,五殿下她从不说谎。” 舒朗纳闷儿,这话大哥不是第一次说了:“你怎知五殿下从不说谎?” 荣舒堂显然至今依然觉得很玄幻,迟疑道: “她说过,她被烦人鬼盯上了,说谎会变丑。” 当时荣舒堂以为是五公主在安慰他,肯定是不信的。于是病才好,身体还很虚弱的五公主当着他面儿,表情麻木的跟他说: “我觉得你落水的样子特洒脱,喊我救命时特勇敢,往我身上踩脚印时特招人稀罕,我一点儿都没嫌弃过你没出息,你是太子哥哥伴读里唯一没有偷偷躲起来哭的好儿郎!” 然后他就眼睁睁瞧着五公主虽然哪哪儿都没变,但感觉就是比一刻钟前黯淡了许多。 像是明珠在他面前被蒙上了尘。 他吓坏了。 五公主见他慌手慌脚,嫌弃的翻个白眼儿,非常淡定的告诉他: “其实我并不在意美一点还是丑一点,因为我是父皇和贤妃的女儿,外家是合水侯,即便貌若无盐也没人敢说出来惹我不开心,这烦人鬼也就这点能耐了。 但我若忽美忽丑,可能会被人当成妖怪,叫国师给捉去度化,我最烦听大和尚念经了,太磨人。所以我要一直保持美貌,不叫其他人发现端倪。” 八岁的五公主继承了贤妃的美貌,有过之无不及,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病了一场后好似将她性子里的天真烂漫一并给病没了,除了在荣舒堂跟前还显露几分本性外,外人眼里,她沉着又冷静,看着冷冷清清一人,很不好接近。 荣舒堂说的很含糊,纠结道: “总之,殿下她认为多说多错,所以在外头能不说话就不说,要说也只说真话。” 万一,一句假话出去,当着别人的面儿变丑,不被人当妖怪都说不过去。 这件事过于离奇,以至于荣舒堂在后来的很多年里都在怀疑,那日是五殿下使了什么障眼法哄他玩儿的。 毕竟当时他才十二岁,对害的五公主病了一年差点儿救不回来一事充满了愧疚,有种五公主说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他也能立即点头的盲目。 “你不信也很正常。” 舒朗嘴角抽搐:“不,我信。” 不过五公主对玛丽苏系统的定义,他是真没想到。 烦人鬼吗? 真是让他忍不住想笑。 但他有件事不是很明白:“这种事难道不应该保密吗?” 以前那样就做的很好。 荣舒堂语气里有些歉意,伸手揉揉弟弟乱糟糟的头发: “因为大哥目前的处境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可能会牵连到你和祖母,你不能再一无所知下去,万一被人利用做了什么,你会后悔,大哥也会后悔。抱歉,不能叫你继续无忧无虑的过你想过的日子了。” 舒朗躲开他的大力金刚掌,眉梢飞扬,似是对此毫不在意的样子,示意他展开讲讲。 让荣舒堂心头松了几分。 他干脆躺回枕头上,无力的叹口气,闭上眼睛不愿多说: “明日你与大哥一道儿去见几位叔伯,都是祖父的老部下,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舒朗心里有些猜测,又不确定,见天色不早,他身体也不得劲儿,顺势熄了灯躺下。 黑暗中,他还是没忍住想问问男女主耍的是什么活儿,如此不走寻常路: “所以,大哥你假装心悦五殿下,装的如此真情实感,把全家都骗了,为的什么?” 荣舒堂支吾了一声,语气幽幽夹杂着几许不堪回首的痛苦,在黑暗中响起:“原因很多。” “比如?” “比如,我隔段时间,不当着她的面,当着外人的面表示心悦她,她就会变丑。再比如,你们所有人都心悦她,我却没有,会格格不入,成为你们的公敌。还比如,有时候我心里明明把她当比你还耐抗的兄弟,但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说一些令我们双方都浑身不适的情话。” 虽然那种情况只出现过寥寥几次,却让荣舒堂真的相信了烦人鬼的存在。 尤其有一次,当他说出那些情话时,五公主眼里的不适已经溢了出来,腮帮子不停抖动,明显是想骂他有毛病,还想直接动手打他的征兆,但对方几次张嘴后,竟只吐出一句“知晓了”,便甩着一地的鸡皮疙瘩匆匆离去。 那让他开始怀疑五公主在那种情况下,和他同样身不由己。 这种事他以前从未跟人说过,可今天话赶话说到这儿,不知怎的,就很想找个人倾诉一番。 当时的恐慌,惊惧,和五公主抱团取暖的无措,想起来至今叫他心慌不已。 他们二人想过求助持灯国师,可每回到了国师跟前,关于此事便无法诉诸于口,似是那个烦人鬼在背后操控了他们的身体一般。 他们也尝试过更多的可能性,最终无奈的发现,只要他一直表现出心悦五公主,而五公主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其余事情上烦人鬼并不会多加干涉。 五公主曾私下里跟他说,她怀疑烦人鬼是男女情爱话本子成精,除了男女间那点事,几乎没要求她干过一件正经事。 荣舒堂深以为然。 为此他们还特意寻了许多坊间术士,打听鬼怪成精之事,可惜至今都无实际进展,倒是为此发现了不少江湖骗子,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这些事以前他们没法儿跟其他人讲,遭遇和求助持灯国师相差无几。只能两个人私下里用非常隐晦的法子,钻烦人鬼的漏洞来交流。 可自从半年前,他私下见了对方一面,惊讶的发现,他们可以不再非常隐晦的交流关于烦人鬼的一切,但依旧无法向其他人说出烦人鬼的存在。 但就在今天,在刚才,他自然而然的,跟弟弟讲了这些,期间并未遇到任何阻碍。 他很确定,弟弟是芸芸众生中,对他和五公主而言,非常特别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背后真相 荣舒堂疲惫至极, 却又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倒是舒朗借着生病的劲儿,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时神清气爽,完全看不出昨日生过病的样子。 □□大公子不负盛名,即便偶尔私下在弟弟面前露出疲态, 一旦出门,到了外人跟前, 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贵公子。 到了席间,好似没看见另外几人的迟疑,如常跟双方互相介绍身份。 几人都是老侯爷的旧将, 年纪和荣桥差不多大, 舒朗乖乖叫了叔伯。 那几人面上对舒朗这个荣二公子客客气气的,可舒朗能感觉出他们对他出现在这儿的疑惑, 见他们说话带上几分小心谨慎, 防的是谁不言而喻。 说实在的, 若不是大哥主动提出带他来这一趟,这种饭局舒朗一辈子都不该参加, 因为这是独属于家主以及继承人和心腹之间的饭局, 席间一言一行皆可能成为家族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但荣舒堂却道:“诸位叔伯但说无妨, 守光不是外人。” 很明显今日这些人聚在一起, 并不是真的来吃饭的,见荣舒堂这般说,其他人便没了顾忌,只将舒朗当成个背景板, 开始说起正事。 舒朗坐在大哥旁边位置, 低眉顺眼, 好似一片心思全部放在了眼前的吃食上,完全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实际上该注意的重点他一个字都没落下。 就见有个大胡子放下筷子,瓮声瓮气道: “伯爷,张之兰今早被我们控制住了,一时半会儿掀不起风浪。可如今这样他们先挑事,咱们跟着平事,实在太过被动,只要老伯爷一日不歇了心思,便有无数刘之兰,王之兰等着咱们呢,防不胜防啊!” 不用说,老伯爷指的荣桥那老家伙。舒朗夹起一筷子鱼肉细细挑了刺,慢慢咀嚼,心里盘算此人这番话代表着什么。 看来老管家说的丁点儿没错,荣桥不仅没将他手里的人脉交给大哥这个继承人,还可劲儿指使人给大哥拖后腿。不过听这意思,老家伙没占到便宜就是了。 舒朗随手盛了一碗骨汤放在荣舒堂手边。 这一桌子人,大家都有吃饭的功夫,就荣舒堂要一直听下属汇报,打从落座,筷子没沾到过嘴。 荣舒堂端起汤碗缓缓品尝,再抬头时,面上看不出恼怒和不忿,十分平静道: “辛苦柳叔了,这事还得辛苦您再盯一阵子,之后我会想法子处理。” 随后又有个长相十分斯文,只眉骨处生了一条长长的疤,叫他无端多了几分邪气的男子放下碗筷,温声道: “您叫属下联络之人的名单都在这里,选择支持您的,和态度暧昧不明的,属下都做了标记,您看看。” 大胡子一听就不高兴了,拍着桌子嚷嚷道: “都是老侯爷的旧部,一个锅里搅饭吃,出生入死的兄弟,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被人一鼓动就忘了谁才是主子了?他们是不记得当年在老侯爷跟前发的誓了吗?” 斯文些的并不恼,还是那副很温和的语气劝道: “人心易变,古来如此,少了他们也没甚,这不还有咱们在伯爷身边嘛!” 荣舒堂将名单打开细细翻看一遍,拿笔又圈出几个名字递还给斯文将军: “这几人重点关注。” 顺手还给弟弟夹了几筷子素炒,叮嘱道: “病刚好,吃点清淡的。” 舒朗眼睫低垂,边往嘴里塞清炒菘菜边琢磨,看来祖父留下的人手,大哥还没完全掌握,有些人生了小心思,至于是哪些人,目前大哥这头还处于排查阶段。 说到底,都是大哥身上这爵位来的太突然了,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整个京城能在不满二十岁的年纪,从正值壮年的父亲手里继承爵位的,大哥都是独一份儿。不管是大哥还是荣桥,亦或者手下那些跟随,依附伯府而生之人,都没有准备好。 加上荣桥在里头使劲儿充当搅屎棍,让下头不知内情之人心里难免多想,一时不知该继续追随荣桥那个老伯爷,还是转投荣舒堂这个新伯爷。 眼下的荣伯府,很有点儿分裂的架势,一个不好就要元气大伤,此为内忧啊,舒朗在心里感叹。 好在眼前这些人对大哥是真的衷心,有他们鼎力相助,大哥不至于太难。投桃报李,舒朗亲自动手,给在座之人每人盛一碗汤递过去。他什么都没说,做的十分顺手,做完了继续低头吃菜,一桌人却对着他目光变了又变。 荣舒堂将一切尽收眼底,借着端碗的动作掩住唇边不明显的笑。 杯盏交错间,又有个笑起来十分爽朗的中年男子,做文士打扮,拱手对荣舒堂道: “近来十一皇子的人屡屡上折子弹劾老伯爷和您,私下网罗了不少罪名,真假难辨,朝中几位大人对此颇有微词,陛下选择留中不发,态度不明。” 其他人听了纷纷皱眉。 老伯爷被十一皇子弃车保帅,他们早有预料。可为了彻底打压老伯爷,便想将荣伯府一举踩下去的做法,让他们十分不满。 舒朗看这些人的面色,都忍不住为荣桥那老家伙感到丢脸。恐怕这会儿全天下就他一人觉得十一皇子和贤妃娘娘为了不寒下属的心,会想办法捞他。瞧瞧,连这些被他看不起的莽夫都明白,他已经是个没用的废棋了,与其花大功夫去捞他,不如直接将他踩死来的方便。 荣舒堂终于有机会吃几口菜,慢条斯理的品尝后才道: “陛下暂时不会动伯府,您无需太过忧心,下次再有人弹劾,叫咱们的人如常反驳即可。” 却没说他如此肯定的原因。 他不说,其他人便不问。 这时就有一个年纪偏大,瞧起来十分沉稳,进来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男子,紧皱眉头,忧心道: “您在太子殿下那里,还好吗?” 其他人也目光灼灼盯着荣舒堂瞧。 舒朗手里的筷子一顿。 他想起大哥作为太子殿下的伴读,是天然的太子党。可作为世子的太子党和作为伯爷的太子党,别人对他的期望和要求是完全不同的。作为世子时,荣舒堂只需个人为太子冲锋陷阵,便能获得太子以及太子周边人的认可。 但作为伯爷,荣舒堂是需要拿整个伯府的资源去为太子厮杀的。一个伯府在某件事中能发挥多大能力,旁人心中有数,可依照荣伯府如今的境况,太子交代伯府去办的事,恐怕还真达不到众人期待的效果。 太子如今地位稳固,身边不缺能用之人,长此以往,即便太子念着情分不说什么,太子身边之人也该对他有意见了。 这是给太子党内部攻讦他留把柄。 加上之前荣桥突然明目张胆的投靠十一皇子,此时太子党内部应该不少人都在怀疑他的立场。 这种情况,应该打从荣桥将全部家底儿送给十一皇子那事爆出后,便一直存在,不过荣舒堂从未说过罢了。 舒朗心里叹口气,心说怪不得他大哥不亲自说,非得叫他来吃这顿饭呢。内忧外患,内外夹击,荣伯府的境况确实不太妙啊! 可单是这些的话,只要给他时间,荣舒堂便有足够的能力解决,还不至于叫他说出“伯府遇上了大麻烦”这种话。 舒朗眼睫轻轻颤动,盯着眼前筷子,心说我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心里瞎琢磨事儿,也不耽误他吃东西,慢吞吞咽下一口四喜丸子,不再分神去听旁人讲什么。 直至将人全部送走,兄弟二人在府中消食时,闻着周围阵阵草木香,被秋末的风一吹,日头暖洋洋照着,舒朗终于理清了思绪。 偏头对送走几位叔伯后,面色便很沉重的荣舒堂道: “大哥,方才席间你非常自信陛下不会对伯府如何,是为什么?” 荣舒堂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 舒朗又问:“你是何时知道的?” 荣舒堂将手捏成拳,眼里晦暗难明,语气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笃定从容,在弟弟面前第一次展示了他少有的脆弱和无助。 抿抿唇,轻声道:“承爵圣旨下达的第二天。” 舒朗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因为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里一开始被他忽略的问题。也是当时的贤妃以及宫内外所有人都有的一个共同疑问——陛下为何会下那样两道圣旨? 当时他因为不在意,所以对贤妃以及为对此事大费周章之人也没在意,只一心想窝在自家院里享清福。 事实上,作为一个帝王,陛下他真的会做无缘无故,随性之举吗?答案是清楚的。 所以说,大哥目前的处境,是陛下一手打造的! 甚至为了将大哥逼到如此绝境,陛下花费了足够多的耐心,多到让舒朗想起来都觉得惊讶的程度。 陛下真的对贤妃和荣桥之间的交易一无所知吗?未必吧!他放任贤妃和荣桥达成交易,看着荣桥将整个荣家败掉,让荣伯府成一个空壳子。 他无视了荣桥对贤妃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等到柳氏和荣桥和离,又等到柳氏和安乐侯喜结连理,并在安乐侯的请求下,顺势为二人赐婚,将荣桥身边最后一个支持他的母亲彻底变成了别人家的人。 然后他老人家在此时卸下荣桥的爵位,让荣舒堂承爵,彻底激化了这对父子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在有足够矛盾的前提下,保留了荣桥军中的职位,让他有能力继续拖荣舒堂后腿。 与此同时,十一皇子的人在朝堂上越来越放肆的攻击荣舒堂,说到底也是陛下放纵的结果。 或者说这一切不是陛下早有预谋的针对性计划,但绝对少不了他在其中顺水推舟乃至推波助澜。 那么陛下将荣舒堂逼到孤立无援的境地,目的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卖身为奴 其实只要想到这背后无形的推手是皇帝陛下, 那他老人家的目的也就不难推测。 从根本上来说,荣舒堂是坚定的太子党,荣伯府在他的带领下, 未来几十年都不可能真的与太子彻底脱离关系,陛下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从目前的朝局来说,陛下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十分和缓, 虽然底下的皇子们成年后蠢蠢欲动,可都在极力避免和太子正面发生冲突, 可见太子的地位还是相对稳定的,陛下也从未表现出对太子的任何不满。即便只是为了大局着想,陛下也不会动轻易废掉太子的念头。 那么将荣舒堂逼成一个孤臣, 一个目前来说只能投靠皇帝的孤臣, 目的是什么就很好理解了。 等琢磨清楚这些后,兄弟二人已经在老管家不赞同的眼神中, 又一次顺着梯子, 互相帮忙, 爬上了和光院房顶。 这处有一颗高大的桂树,据说是前朝某位宰辅大臣在孙儿满月宴时亲手栽种, 如今树冠刚好遮住大半屋顶, 以至于这间屋子夏天总十分清爽, 也是舒朗小时候爱挤在大哥院里睡觉的主要原因。 此时正是满院飘香之际, 坐在屋顶,距离桂树不到一人距离,鼻尖充斥着熟悉的气息,即便登高望远, 也充满了安全感。 兄弟二人斜躺在树荫下, 听老管家在下头指责下人们没看好主子, 回头要把帮凶全部赶出去发卖云云。两人相视一笑,对老管家这招心知肚明。 荣舒堂手里捏着一壶清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啜饮。舒朗对那东西不感兴趣,拽下一根枝条在手里把玩,有一瞬间,四周的空气仿佛都静了下来,舒朗掩下一个小小的哈欠,语气随意的问: “陛下属意的五驸马人选是你,对吗?” 荣舒堂懒懒的伸脚蹭了弟弟小腿一下,没什么风度道: “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不要用这种我即将卖身为奴的悲痛语气说出来啊。” 舒朗吸吸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实话实说: “真卖身为奴好歹还有个赎买的机会,你这次卖身给陛下时限是多久?十年?二十年?亦或者等陛下驾崩,太子继位?” 荣舒堂斜倚着仰头灌了一口酒,迷蒙间从这个角度看整个伯府,语气里带上几分醉意: “往好处想,陛下和太子都离不得我,能被陛下选中充当他们父子间过度时期的这根带子,证明我的能力得到了他老人家认可。” 舒朗将手松开,枝条啪的一声弹回去,惊落无数黄色小花,撒了舒朗一头一脸。 舒朗轻嗤:“以后就要夹在陛下和太子以及五公主中间受夹板儿气了,确实是好事一桩。” 依着荣舒堂的能力,他原本可以有很多选择,不管哪条路都能看到光明的未来,可眼下陛下为他选的,无疑是最艰难的一条。 尤其是让他提前了至少二十年承爵,在荣舒堂的能力和心智都没有得到彻底锻炼时,便接手了即便是老狐狸都不一定能玩得转的大摊子。此举无疑是将人放在火上烤,说是拔苗助长也不为过。 可真要站在陛下的角度,揣摩圣意也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 在陛下眼里,不管是太子的,还是五公主的,那都是他这个天下之主的。他给太子无上的权利,给五公主施展野心的机会,认真培养太子,私下支持五公主,让他们为他效命,长成他期望看到的样子。 可不管这两人成长到什么程度,在外头有多风光,都得确保一切在他老人家的把控之下,不能有威胁到他地位的事情发生。 这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基本修养。 可除此之外,他还有人情,他得给儿子吃一颗定心丸,不叫他胡思乱想,得给女儿在最大限度内选个最合适的夫君,不叫她将来没了好下场。 所以成了孤臣,只能投靠皇帝的荣舒堂出现了。 将荣舒堂与五公主牢牢绑定在一起,陛下在位期间,依照荣舒堂的能力,百宝阁定是完全掌握在陛下手里,为他老人家,为朝廷所用的。 将来陛下驾崩,太子继位后,又能确保它顺利转接到太子手里,不至于叫人钻了空子,引发朝政大乱。 而五公主身为荣舒堂的妻子,也能在两代帝王之间拥有足够的信任,放手去做她想做的而没有性命之危。 当然,荣舒堂这件差事办的好了,同样少不得他的好处。在陛下手里一个宠臣的帽子逃不掉,在将来太子身边,一个从龙之功缺不了,延续伯府百年荣光不成问题。 关键问题在于,他夹在三方中间,努力平衡三方矛盾,受夹板气是指定的。可以想见,将来不管是三方中的哪两方出现争执,荣舒堂都不可能指着鼻子说是陛下的错,是太子的错,是五公主的错。既然他们三人都没错,就只能是他荣舒堂的错了,他得先领了错,再想办法解决问题。 舒朗想起那个场景就替大哥感到头疼,他用胳膊肘戳对方,袖上的小花簌簌落到荣舒堂肩头,于青色衣衫上渲染出几分朝气。 “陛下如此大费周章,百宝阁不止是做生意挣点钱这么简单吧?” 荣舒堂伸出细长的手指掸去一只落在肩头的彩色蝴蝶,眼睫轻垂,无声默认。 舒朗了然。 民间豪商手里摊子铺的大了,各方面消息都会比别人灵通几分,甚至能影响到当地地方官的选拔任免,成为一方土皇帝的例子也时有发生。何况百宝阁这种将生意做到临近几个国家的类型,拥有官方背景,简直是天然的情报组织。 这样一个情报组织不掌握在皇帝手里的话,换了谁是皇帝,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同时,这样一个情报组织,不亲眼看着它交到下一任皇帝手里,皇帝死都闭不上眼睛。 怪不得五公主这些年,婚事一直定不下来。别的公主十五六要么已经嫁人,要么婚事早早定下等着嫁人,唯有五公主的婚事轰轰烈烈闹了大半年,愣是连个影儿都没有。 舒朗缓缓伸手,被荣舒堂掸走的蝴蝶便落在他指尖展翅,好似只要他一握手,轻易便能决定这小东西的命运一般。他问: “所以你们都决定好了对吗?” 荣舒堂闻言,伸手轻轻一扇,舒朗指尖的蝴蝶便趁势飞走。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下欣赏满院美景,轻笑一声: “我们有选择的权利吗?何况陛下为我们选的未尝不是最好的一条路。” 舒朗撇嘴翻白眼儿,上手锤他: “若你没有借酒浇愁,我差点儿就信了。” 荣舒堂头疼的揉揉脑袋,愁眉不展。陛下这鸳鸯谱点的叫他不知说什么好,打从五殿下八岁后,对方在他眼里就是比男人更男人的彪悍存在,很多时候他都忽略了对方比他还小四岁的事实,把人当大哥敬着。 如今远远隔着,他三五不时向五殿下隔空表明心意已经倍感生活很难。往后日日对着,他们二人互相演戏,只要想想他都提前窒息了。 舒朗同情的拍拍荣舒堂肩膀,安慰道: “其实陛下对你的考验才刚开始,未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便你通过考验,那你和五公主的婚事也是三五年后的事了。” 万一没通过考验,呵,那就彻底完犊子,什么都白想。 眼下大哥和五公主的优势,是他二人在陛下摆了最关键一子后,便看透了陛下此举的用意,因而很多事可以提前商议着来。 荣舒堂收起外人见不着的丧气脸,替弟弟将肩头小花一一拂去,轻声叮嘱道: “你今儿也听见了,伯府内忧外患,这才只是个开头,往后肯定还有更加艰难的时期,现在他们只是盯着我咬,日后迟早牵连到你和祖母身上。说到底,咱们兄弟两同出一脉,荣桥和大伯也同出一脉,两家不可能彻底撕开。” 正因为舒朗的过继,才叫两家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荣舒堂道:“这些事情大哥晓得如何解决,你勿要担心。告诉你这些,只是叫你清楚眼下的局势,伯府接下来要做很长时间的孤家寡人,因而和外祖家的关系明面上不能走的太近,母亲与安乐侯那头也要注意分寸。你在外行走多带几分警惕,勿要叫人钻了空子。” 舒朗点头,“像昨日待五公主那般吗?” 荣舒堂失笑,隔空点点他:“对,就像那般疾言厉色,保持警惕。” 荣舒堂出于对弟弟的信任和了解,认为可以将这些事情告诉舒朗。作为合作者,这么大事五公主不可能荣舒堂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出手试探一二。 她对结果很满意,真情实感的夸舒朗长大了。 见舒朗对这些接受良好,荣舒堂心下松了口气。 “我很抱歉,但从今往后,因着伯府的原因,你在国子学的日子可能没以前平静了,你要做好被许多同窗躲着走的准备。” 毕竟陛下想让伯府成为彻底的孤臣,眼下这点程度还远远不够。 舒朗惊叹道:“你不会以为我如今在国子学便有很多友人,能呼朋引伴了吧?” 他和十三皇子差不多一个待遇,除了彼此,很少有能真正说到一起去的。 荣舒堂揉一把弟弟沾满桂花的脑袋,心下叹息: “那不一样。” 以前是你主动拒绝旁人的接近,实则暗地里想与你亲近的不知凡几,可往后是他们因着家族原因主动躲着你走。 道理舒朗都懂,但他真的不在乎。 他觉得大哥有句话说的很对,荣伯府和荣府因为他的过继,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他不能依着大哥的想法,继续做一条万事不关心,一心躺平的咸鱼,他得做点什么才行。 第52章 一群辣鸡 不知荣舒堂每日在外头面对怎样的风浪, 舒朗在国子学确实感受到了风浪底下的不平静,从中能窥出朝堂斗争的冰山一角。 国子学这些学生能像上次十一皇子事件那般,天真到轻易被煽动, 也能如今日这般受家里影响避舒朗如蛇蝎。 但一切如舒朗所言,他从不与那些人深交,也从未在意过他们的想法。好似根本没感受到周围人对他的不友善似的, 该听课听课,该写功课写功课, 正经事一点儿没落,还有闲情逸致和十三皇子外出捣乱,一切与往常无异。 倒是那些成日盯着他, 等着看他狼狈退学之人因此耽误了不少事, 没少被先生们惩罚。 十三皇子对此评价:“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还对舒朗道:“幸好没跟他们深交,否则要被恶心死了。” 舒朗深以为然。 他的不为所动被不少人看在眼里, 这叫他们愤怒异常。世上从不缺落井下石之人, 恨人有笑人无, 便是如此可笑又真实。 这日傍晚舒朗收拾好书袋,与十三皇子一道儿往饭堂赶, 途径小竹林, 环境清幽, 林间只有一条小石板路。闲时是吟诗作对的好去处, 眼下是打架包抄的好场所,舒朗他们不出所料的被人前后包抄了。 对方来势汹汹,手握超大食盒,面带不屑, 将舒朗和十三皇子团团围住, 其中一人上来就笑嘻嘻道: “荣二公子, 这是去饭堂啊?正好,咱们在场二十三人,往日没少帮你荣二公子打饭。同窗一场,互帮互助是应当应分的,今儿这里的二十三个食盒就劳烦荣二公子了,兄弟们还要在集语亭开诗会,先走一步,你打好了送去那边就行!” 言罢,舒朗面前落了一溜儿的食盒,每个在舒朗跟前放下食盒之人,都要对舒朗露出或不屑,或轻蔑,或挑衅的表情。 就很离谱。 舒朗见他们队伍里有好些个熟面孔,本以为他们是来打群架的,还纳闷儿打群架不选个好点儿的工具,人手一个食盒怎么才能发挥好? 结果就这? 只能说,他们以为这样便能伤到舒朗高高在上却又不堪一击的自尊心,那可大错特错了。 那人见舒朗不动,还以为舒朗正恼羞成怒呢,心头一乐,转而的对十三皇子道: “殿下,咱们集语诗会邀请了不少甲班学长,王相公家的大公子和刘侍郎家的二公子都在列,听闻您与他们私交甚笃,不若您与咱们一道儿去瞧瞧?这里就交给荣二公子,想必荣二公子做事,不会叫咱们失望的。” 这还搞上离间计了。 舒朗不解的问旁边同样满脸不爽的十三皇子: “我是不是失忆了?” “没有。”十三皇子语气冷硬,但这冷硬到底是对谁就很难说了。 舒朗笃定:“那就是他们失忆了!” “对!一群没用的废物!” 领头那人听的恼怒,变脸似的,义正词严指责舒朗: “荣二,枉我们将你视作好友,念及你年纪小不懂事,平日对你多加照拂!今日我们事忙,要你帮个小忙而已,你推三阻四也就罢了,阴阳怪气辱骂我们又算怎么回事? 罢罢罢,就当我们往日一番好意都是喂了狗!” 四下响应者众。 舒朗十分无辜的拍拍十三皇子肩膀,提醒他: “反正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是你骂他们废物,你也听见了,他们本应该回骂你是狗,但莫名其妙带上我大名,我合理怀疑他们是指桑骂槐!” 那人急了,指着舒朗鼻尖儿道: “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十三殿下都是受你花言巧语蒙蔽,才说出那些话!依我看你这人心思不正,友人相交,一味地只想索取从不付出,就是一只趴在十三殿下身上吸血的蚂蟥!” 说罢真情实感对十三皇子恳求道: “殿下,您睁开眼瞧瞧我们,在场二十三人都是昔日曾真心将他荣舒朗当家中幼弟照拂之人,衣食住行哪样不曾照料于他?可您瞧他如今待我们什么态度!他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卑劣小人罢了,在我们身上得不到他想要的,便扒着您不放,您可千万不能被他继续蒙蔽了啊!” 周围一群青衫书生齐齐躬身,声震小竹林:“请殿下远离此人!” 十三皇子眼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两下,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在国子学也能碰到这种只有在东宫才能上演的群臣以死劝谏大戏。 以往他都是躲在秋蓬公公身后嗑瓜子看热闹的,眼下他竟站在了曾经太子哥哥的位置,感觉有点微妙。但以往朝臣还真有一两个豁出命去,以死劝谏的,他们轻飘飘一句话,就想左右他言行,是不是太儿戏了? 真以为声音大就有道理啊? 十三皇子没出声儿,那些人半弓着腰,起也不是,原地等待也不是,场面一时变得有些诡异。 舒朗索性踢开前头那些挡路的食盒,拍拍领头那人肩膀,在对方抬头瞬间开口: “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前友人?” 对方以为舒朗这般称呼,是在挑衅他,咬牙切齿道:“鄙姓章,章台虎,家父乃是……” 话没说完就被舒朗浑不在意的打断: “没关系,你不用介绍你家族谱,我对不感兴趣之人,一向不关心名姓,想来你对我而言也不是甚重要之人,否则我也不至于不晓得你是谁。” 那人噎的面色清白交加,一甩衣袖,阴阳怪气道: “荣二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高,不把咱们这些小人物放心眼里,希望您能一直如此!” 舒朗拱手: “好说好说,承您吉言!咱们言归正传,其实你这儿说了半天,有件事我挺不理解的,什么叫你,哦,还有你们,对我衣食住行上无微不至的关怀? 我没记错的话,一开始确实有人见我不习惯国子学的生活,热忱的帮我送了几天饭食,那些不是我在外头结交的狐朋狗友吗?没你们的份儿吧?这功劳你们也想强占?不应该啊!再说打从他们影响我读书被司业抓住,扭送到祭酒处后,便改过自新再没来打扰过我上进读书了。 后来我都是和十三殿下一道儿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你到底都关怀了我什么,我怎的半分都想不起?具体说说!嗯?” 那人脸憋的青紫,他们这些人往常极力讨好荣舒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在他跟前留下一丝半点的印象,好从荣府,从荣伯府手里拿点好处吗?本以为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结果现在这人一脸无辜的跟他说,他从未体会到他们的讨好卖乖,那他们往日种种又算作什么? 笑话吗? 好吧,如今荣伯府深陷泥沼,荣府独木难撑,荣舒朗失势也是迟早的事,往日的讨好注定要打水漂,他们也早就成了旁人眼里的笑话。为了挽回几分颜面,也算出一口心中恶气,他们势必不会让荣舒朗好过! 可他竟轻飘飘一句“想不起”就想打发他们,休想!这人顾不得失仪,直接起身,疾言厉色道: “说你忘恩负义卑劣小人你还不认!今日在场二十三人,哪个没有帮你去饭堂拎过食盒?哪个没有帮你洗过衣裳?哪个没有为你在夫子跟前说过好话?国子学众生亲眼所见,你都能抵赖,我此生从未见过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舒朗松开攥住对方衣衫的手,嫌弃的甩甩,十三皇子适时地递上一块儿帕子: “擦擦。” 舒朗边擦手边漫不经心道: “我也从未见过你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啊,你们不主动上门,我都懒得和你们计较,既然你今儿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先说帮我拎食盒打饭之事吧,因十三殿下身份尊贵,我又受太子嘱托,与殿下同吃同住,安全起见,外人送来的吃食是从不入我二人口。每餐饭我们都得亲自去饭堂盯着人盛饭,直到入口,期间绝不假手于人。 因此路上拦路主动要帮忙的,我们只拒绝了好意,没将之视为意图不轨之暴徒已经是看在同窗一场的份儿上。跟那些人周旋,除了耽搁我们吃饭时间外一无是处。 至于问都不问便将食盒送到寝舍之人,呵,只叫人将你们的食盒远远的扔了,警告你们别做吃力不讨好之举,那都是出于保护你们的善心发作!若不然十三殿下真用了你们送来的东西出了事,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嗯?可长点儿脑子吧!” 要不是顾及十三皇子的安危,舒朗有段时间真的很想把以前那群狐朋狗友弄身边来继续薅羊毛,毕竟对方是真知道他口味,拿出来的东西他是真受用。 那几位拥有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极其丰富的拍马屁经验和手段,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到舒朗心坎儿上。若不是对方早早转变了对付舒朗的思路,改了行事手段,舒朗都舍不得轻易和对方说分离。 眼下这群人与之相比,小巫见大巫。 舒朗无趣的摆摆手: “再说说帮我洗衣裳这事,我请你们洗了吗?知道我衣裳好端端摆在床头,吃个饭的功夫回来就不见了,以为寝舍进贼是什么感受吗?知道我一件顶级的杭绸加上羽衣阁巧手绣娘亲手缝制,袖口以头发丝细的金线滚边儿的里衣价值几何吗? 那是要手上细嫩无茧的姑娘们用微微温热的水轻轻揉搓,放在熏炉下烘干的!你们倒好,用棒槌给我敲打成咸菜干儿,我还没找你们赔钱呢,哪来的脸跟我提这个?” 说起这些闹心事儿,舒朗悲愤交加,那会儿他自个儿都不晓得他穿的衣服如此讲究,祖母只说他“不爱洗衣也无碍,待休沐日全部带回家让下人清洗。” 当时他只反感这些人不经他同意就擅动他私人物件,直到后来回家被梨满抱怨了几句,才晓得他身上竟穿着一座京郊别苑。 别提多心疼了。 他这人给重视之人花钱,好比给母亲柳氏准备嫁妆,那真是毫不手软,能羡煞旁人。可外人随意拿他一个铜板儿,他都觉得窒息。 越想越来气,被舒朗视线狠狠扫过之人,十有七八心虚的别开眼,一两个自认没参与这些,还帮舒朗在夫子们跟前求情之人理直气壮的与他对视。 眼神里写满了“看你还如何狡辩”的高傲。 舒朗轻嗤一声,隔空指指几人: “还有你们几位,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原本我犯的错,搁在别人身上最多罚站一堂课,或抄两遍文章了事。结果在你们的坚持求情下,我成功罚站一天,抄写翻倍! 一回两回也就算了,我当你们无心之失,回回如此,说你们不是故意的,门口看门的大黄都不信!是不是觉得自个儿特能耐,特仗义,我还得给你们敲锣打鼓送个仗义执言的牌匾?” 舒朗甩袖。 “龌龊无耻!斯文扫地!” 这种事太多了,舒朗以前懒得计较,权当调剂生活,这些人坑他一回,他便回坑回去,乐此不疲,若不然这国子学生涯也太过枯燥了些。可这些人千不该万不该,私下里舞一舞也就算了,今日竟还舞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 舒朗隔着手十三皇子的手帕,拍拍领头那人的脸,不屑道: “觉得我荣家要落魄了,想上来踩一脚,是吧?那你也得等我家真落魄了才行啊,眼下我兄长还在羽林军当差,我祖母还好端端活着呢,我母亲和安乐侯的婚事也在紧锣密鼓筹备中,真轮不到你来出这个头!如此急吼吼的跳出来,显见你这脑瓜子不怎的好使。 外头那么些个聪明人,都只敢私底下搞点小动作恶心恶心我,就你来冲锋陷阵,没想过里头有问题吗?” 那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十三皇子不耐烦道: “跟这些蠢货有什么可说的?正常人就干不出给本殿下送吃食的事儿!” 他长这么大,什么样的礼都见过,唯一没见过的便是给他送能入口的吃食。 他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还让人将来路不明的食盒扔去寝舍门口,叫来来往往的学生都能瞧见。结果这群蠢货不但没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荣二在背后搞小动作,不让他们在他跟前献殷勤,直接把矛头对准荣二。 就这脑子,还能做点儿啥? 十三皇子可是个动手王者,烦躁的将脚下空食盒踢出两仗远,在这群人自觉让开的小径上,和舒朗赶往食堂。 又是他娘的被这群蠢货拦路耽误吃饭的一天。 生气。 舒朗没甚诚意的劝了一句: “过了今日,他们再也不会无故拦路,抢着帮您拎食盒,耽搁您进食了,也算好事一桩。” 十三皇子没好气道:“我是在气这个吗?我就想不明白了,十一哥他纵着底下人搞风搞雨,到底对他有甚好处?” 舒朗心说,目前看来好处不多,却也没坏处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成为老大 送走了那批打头阵的, 舒朗的日子明面上安静了一阵,可实际依旧有人暗戳戳给他整小麻烦。 不过他对眼下的生活相当满意,这可比一开始他与十三皇子悄摸摸找乐子来的强, 眼下躺着乐子就主动送上门,不玩儿白不玩儿。 权当他紧张学习中的一点调剂,劳逸结合。 比方说前日他一进教舍便发现常用的桌下落了一层细碎木屑, 仔细一瞧,桌子腿儿有被锯过的痕迹。和十三皇子一个对视间, 两人便默契将舒朗桌子与最前头那个家里祖上出过木匠的学生换了过来。 果然夫子课上到一半儿,那学生伸腿的动作过大,桌子砰的一声倒地, 刚好砸在路过夫子的脚背上, 舒朗明显听到夫子一声急促的痛呼,随后才瞧见桌上的墨汁溅了夫子一身。 夫子面色青青紫紫, 明显认为那学生是故意整他的, 若不然也不能这般巧合。指着那学生吐出“咆哮课堂, 顽劣不堪,朽木不可雕”, 便被门外候着的书童扶走了, 丝毫不给学生辩解的机会。 待夫子一走, 教舍一片喧哗, 那学生神态激动的站在舒朗跟前,指责道: “是你!明明该是你的,是你陷害我对不对!” 舒朗无辜道: “什么是我呀?文留兄,我们都晓得在场之人只有你家祖上会木工那一套, 你真心喜爱的话, 私底下玩玩也就算了, 怎的还偷偷在自己书桌上实验呢,这也太不当心了。 哎,我瞧着夫子方才脸色实在不好,你还是抓紧去跟夫子道个歉,请他老人家原谅你的无心之失吧,免得回头夫子一状告到你家里,那可就糟了!” 那人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却又无法当着这么多人面儿说出实情,恨恨追着夫子离开。 舒朗和十三皇子对视一眼,表示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再比方说昨日课前,舒朗让十三皇子顺手将他的功课一道儿交给王夫子。别看这位夫子教的是《中庸》,却是众多夫子中最人狠话不多的一位,最忌学生跟他嬉皮笑脸没规没矩,布置起课后作业来更是毫不手软,寻常夫子的课业最多写几页纸,这位的课业每回交上去都是厚厚一沓,为了防止丢失,学生得自个儿穿针引线钉起来。 与之相对的,功课没完成的惩罚能让人记好几年。 今日早课前,舒朗和十三皇子趁人不注意,一个打掩护,一个快速将一沓纸塞进舒朗前座的一堆书本当中。 待那学生坐下整理书桌时,舒朗还很好奇的指着那沓夹在众多书本当中毫不起眼的纸道: “瞧着有些眼熟呢,文兄可否借我瞧瞧?” 这位文兄虽与舒朗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但他家里最近走了陶大人的门路,陶大人可是十一皇子的忠实拥趸,他自然要厌十一皇子所厌,作些什么讨十一皇子开心。 因而近日对舒朗没有好脸色,闻言便大声阴阳怪气道: “您荣二公子前些时日可是在小竹林好生威风,一竿子下去戳死一片,算我求您,别和我这等微末小民讲话,免得被人当成您的同党针对!” 舒朗笑眯眯点头: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只好祝福你了!” 等到上早课时,王夫子当着众学生的面儿,质问舒朗为何交空白作业糊弄于他? 四周不少学生看热闹的视线朝舒朗扫过来。 舒朗不慌不忙起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前座的桌下翻出他的作业递给夫子,附带不怎么诚恳的解释: “学生就说怎的远远瞧着,这字迹如此亲切眼熟,偏文兄还宝贝似的不给看。这不,果然是学生的课业呢,约莫是课业自己长了腿,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还请夫子见谅。” 夫子翻开一瞧,内容写的颇为用心,比他预计的要好很多,他内心对这个学生的进步大为赞叹,面上只淡淡点点头: “下回仔细些,莫要再如此粗心大意。” 似是意有所指,又似无心之言,总之舒朗拖欠作业一事被轻轻放过。 前座学生面红耳赤,唰一下站起身,指着舒朗道: “不可能!你的课业怎会出现在我桌上?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这是栽赃嫁祸!” 舒朗稳稳坐下,偏头瞧他,好奇道: “为什么不可能?我也想知道我的东西怎会在你那儿呢,夫子没来前我还想借过来瞧瞧是否是我看错了,你说什么都不肯,难道不是心虚吗?” 当然不是心虚! 那会儿他只以为舒朗在无事找事,想从欺负他这种无权无势的学生身上,重新树立他在国子学的威风。 “明明,明明……” “明明什么?”舒朗眼带好奇,偏头望着他,分明是仰视的姿态,却谁都能瞧出他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 明明舒朗的作业是他昨日亲手用空白纸张偷换出来,亲眼瞧着沉进荷花池的。 怎会出现在这儿? 这人说不出,只能含恨咬牙,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坐下。 可夫子并不买他的账,是非曲直心中自有论断,对于这种不学好,栽赃嫁祸不成还试图倒打一耙的学生,比荣舒朗那种纯粹只想浑水摸鱼的更可恶! 一个危害大众,一个危害自己。 他严肃道:“明日请你家中长辈来国子学一趟。” 那学生嘴唇张张合合,最终面色灰败,垂首不语。 舒朗和十三皇子对视一眼,想起昨日被十三皇子亲手交上去的空白作业,这人算是白费功夫了,二人连连摇头。 至于晾在院子里的衣服突然不见啊,汲水时发现水桶漏底啊这类小问题,对舒朗而言都不叫事。 在第一次出现这种问题时,他就干脆利落的去祭酒院里洗衣洗漱,自在的把那院子当成自个儿家,还指挥人家小童给他捏肩捶背,午休打扇。在祭酒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小酌一杯时,他还拿着课业巴巴上去请教。 祭酒一开始挺高兴他向学的,但舒朗一问就是两时辰,问的还都是些基础题,根本发挥不了祭酒的真实实力,实乃杀鸡用牛刀啊!偏舒朗还学的认真,叫他老人家想说这是舒朗故意没事找事都无法,把祭酒烦得不行。直接叫司业给寝舍那边安排了十二时辰不间断的巡逻,补发新桶,让舒朗赶快滚回去早早睡。 若不是国子学规定不许打架斗殴,舒朗觉得他这段时间收到的约架帖子可能会塞满半个寝舍。 他就纳闷儿了:“我说,我以前真得罪过这么多人吗?” 舒朗自我感觉除了不爱跟其他人玩儿外,没对他们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吧? 十三皇子翘脚躺床上看话本子,随口道: “这有什么?有的人出生就带着罪,身处高位,有无数人拥戴的同时,自然有无数人想将你拉下高台。那些人找着机会就想踩你一脚,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没道理可讲。咱们既然享受了身居高位带来的好处,就要做好跌落泥潭的准备。” 舒朗放下书本,奇怪的看了十三皇子一眼。 “这竟是你能说出的话?也太不可思议了!” 十三皇子心虚的将话本子握紧了几分,眼神漂移,嘴上坚定道: “本殿下怎么就不能了?你少看不起人了!” 舒朗面上不动声色,似的忘了这一茬似的,垂首埋案,继续苦读。 等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啪嗒一声,话本子砸在十三皇子脸上,对方只翻个身继续睡。舒朗这才捡起那所谓的话本子一瞧,好家伙,竟是十三皇子早年的课业,上头有朝中大儒的批语,旁边还有太子殿下的亲笔批注。 方才那话,可不就是照抄太子殿下的批注嘛! 舒朗无语的给十三皇子盖上被子,回桌边继续用功读书去了。 连十三皇子都在背后偷偷努力,他怎么都不能输给他! 何况他还打算通过科举入仕,帮大哥一把呢。 偌大的荣家两府,竟是青黄不接,只大哥一人独撑门面,他这个亲弟弟指望不上,下头的庶弟比他还不如,他再不努力,怕是得累死大哥。 舒朗的努力,只每日为他批改课业的夫子们,以及同寝舍的十三皇子晓得,外人眼里,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纨绔。 甚至随着每日找他麻烦之人的成倍增加,他的顽劣之名日渐远扬,在国子学树立了一批敌人的同时,莫名还招来了一批想拥护他当老大的纨绔。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部分人的精神领袖,他们为他和那些人不断发生争执,一度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舒朗完全不晓得背地里发生的这些事情。 今日升班考试,在经历了几个月的填鸭式学习后,他下笔如有神,对夫子们出的大部分题目十拿九稳,个别没甚把握的也不慌,依照自己的理解写了答案。 出了考舍后,跟十三皇子一碰头,对方得意的问他: “就说这升班考试不难吧?太子哥哥从不骗我!” 确实不算难,说到底他得益于前些年荣舒堂盯得紧,为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十三皇子得益于太子盯得紧,接受了好些年顶级教育。只要他们两人肯下功夫,科举不敢想,升个班确实不算难。 此时,旁边经过几人听闻两人毫不谦虚的问答,十三皇子他们是不敢嘲笑的,只能阴阳怪气刺上舒朗一句: “二郎你可真自信啊,咱们丙班每年有两人升入乙班就不错了,看来今年咱们不该把宝押到文兄和冯兄身上,你和十三殿下才是咱们丙班的天选之人啊!” 旁边有人附和:“那咱们可就拭目以待了,回头待二郎真进了乙班,兄弟们在五味居大摆宴席为你庆贺!” “二郎你可别叫咱们失望啊!” 舒朗正想问这几位又是谁?他压根儿就没印象。十三皇子也很不耐烦的准备挥袖子赶人。 正在这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十好几个人,瞧着是刚出考场的样子,二话不说就撸袖子跟那几人吵了起来。 “怎么跟我们老大说话呢?搁这儿和我们老大玩道德绑架?小爷告诉你,不好使!大家都是丙班的学生,我们丙三班和你们丙五班就隔着一间教舍,谁不晓得谁啊?上来就跟我们老大套近乎,还二郎?二郎是你能唤的吗?仗着我们老大不认识你就可劲儿作死吧,我们老大脾气好不跟你一般计较,可不代表我们也脾气好!你再唤一声二郎试试你嘴里那条舌头有没有这个胆子?” 这人连珠炮似的说完一串儿,立马有人接话,指着之前开口那人道: “虽然大家都是丙班的渣滓,可我们老大是凭实力进的丙一班,你们几个丙五班的有啥脸嘲笑他老人家?连我们丙三班的都考不过,自个儿啥水平心里没数吗?搁我们老大跟前大放厥词,你是哪根儿葱呀?替姓文的和姓冯的出头是吧?也要看看人家领不领你的情,可别你们在这儿巴结人家半天,回头人家连你们是谁都不晓得!” 这两人嘴皮子实在太利索了,瞧着长得斯文俊秀,是个标准的白面书生,但这一张嘴,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舒朗眼下顾不得感慨这些,他眨眨眼,问旁边同样惊讶的十三皇子: “他们说的老大,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十三皇子朝他靠拢一些,不动声色将人护在身后,小声道: “不用怀疑,他们说的就是你,我瞧着这事儿不对啊,你哪儿来的这些小弟?我怎的从没听过?” 舒朗实话实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是第一天知道。” 两人凑在人群里亲眼见证了舒朗“手下兄弟们”以多欺少,十几人将五人团团围住,一人一句,将对方说的对方毫无招架之力,灰溜溜离开的场景。 正想低调撤离现场,不料先前那娃娃脸俊秀书生木仓头一转,方才疾言厉色,神气活现的表情收的干干净净,换上一副讨喜模样,上前接过舒朗手里的书箱,恭恭敬敬的喊了他一声: “老大!” 院子里十几个学生同时出声,整整齐齐道:“见过老大!” 声音之响亮,感情之饱满,情绪之激扬,仿佛是乱世之中旧臣遇明主,于天意中,寻到了此生的归宿。 引得周围纷纷驻足。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众人既不敢靠得太近怕惹麻烦,又不想撤离吃瓜第一现场,因此身后啪啪关上的房屋门窗,以及门窗后探出的一个个好奇脑袋,代表了他们此刻的心情。 舒朗:“……” 十三皇子:“……” 娃娃脸青年对此浑不在意,甚至还有几分得意,恭敬对舒朗道: “老大,您这段时日受苦了!兄弟们见您准备考试辛苦,无暇他顾,便一直没来打扰您,今日考完,终于能与您相见了!” 舒朗没说话,实在是槽点太多,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娃娃脸见状接着道:“其余兄弟也想见您一面,不知您何时有空,属下好安排兄弟们前来拜拜您?” 舒朗脑子里已经什么都没了,只余下祭酒举着戒尺,怒发冲冠,问他: “拉帮结派,公然拉帮结派,你眼里还有没有国子学的规矩?”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接还是不接?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真的会谢 要说京中纨绔那也是有各自圈子的。 在朝领个闲职私下为各方搭建人脉的, 看不起拿祖辈资产赏风弄月的。拿祖辈资产赏风弄月的,看不起大把撒钱借酒浇愁的。撒钱借酒浇愁的,看不起撒钱还怨天尤人的。 不管以上哪一种, 都看不起游手好闲招猫逗狗,强抢民女流连秦楼楚馆的。 以前的舒朗勉强被归为游手好闲招猫逗狗那一类,而十三皇子便属于被第一类人讨好的优质资源。 至于眼前的娃娃脸和白面书生, 属于他们家里希望他们成为花钱赏风弄月的,说好听点儿也是个文人雅士, 而他们本人却极力向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的舒朗靠拢。 当然这在他们本人看来,是志趣相投,是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 是不畏人言直面内心的洒脱, 是不与人同流合污的真实不做作。 娃娃脸还想对舒朗表明他们的心迹,诉说一番他们这些人对舒朗行事的认同和赞赏, 表达他们对追随舒朗的决心和毅力, 并非常乐意展示他们这段时日为了向舒朗投诚, 都做了哪些努力。 舒朗琢磨真等这人说完,他这老大能不能当成不好说, 但祭酒听到风声带几十个司业杀过来, 罚抄写默诵请家长一条龙是跑不掉的。 得了, 先带人撤离现场再说。 于是国子学便出现了舒朗在前面闷头走, 十三皇子随侍在侧,身后十几个学生紧跟不放,还有人在旁边帮他拎书箱的场景。 且队伍中途不时有听到风声前来加入,欲要拜见舒朗这个新老大的学生, 使得队伍不断壮大。 舒朗不用回头便能感受到此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多迫切明亮, 仿佛能刺穿他后背似的, 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往偏僻处带,并在心里琢磨待会儿要如何与这些人说清楚。 十三皇子似是觉得眼下场景十分有趣,前后左右的打量一番,见舒朗愁眉不展,忍着笑拍拍他肩膀,凑他耳边小声道: “别介啊荣二,你知道身后那两小子什么身份吗?那可不是一般的纨绔,别人巴不得和他们结交呢,人主动送上来,你作甚摆出这幅要哭了的样子?” 舒朗没好气的拿衣袖扇风,但这点儿小风对他此时内心的燥意毫无用处,开口便带了几分烦躁: “我能不知道他们是身份不一般的纨绔吗?在京都出身简单的顶天了也就被人称一句败家子儿,还不够纨绔的格儿!” 换句话说,能被称为纨绔的,出身都不简单,何况这种动辄身后几十人追随的? “问题是我家前段时间出够了风头,如今处境艰难,正该低调行事。他们给我来这一出,被人抓住把柄,我是不会怎样,我大哥在朝堂上处境可就越发艰难了!” 十三皇子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给舒朗扇风,小声解释: “瞧见那娃娃脸了没?闻铮,他父亲闻鹤鸣乃尚书右丞,上头两位兄长在朝为官,长姐乃父皇后宫的琴贵人,育有一子,今年八岁,排行十六。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被养的天真了些。” 说到最后一句时,十三皇子讲的尤其小声,生怕被身后的闻铮听到。因他记忆中,那傻小子最烦旁人说他天真长不大,一向以顶天立地男子汉自居,行事虎了吧唧,谁晓得他听了不高兴会干出什么虎事? 见舒朗听的好奇,十三皇子使劲儿扇了两下,将舒朗头发扇的散乱,才在舒朗无语的白眼中,小声且得意道: “至于那个白面书生嘛,章明孝,听过没?” 舒朗道:“与章留侯有关?” 十三皇子道:“正是,你不妨再猜猜他的具体身份。” 此时便能看出原身成日不干正事的短板了,放在任何一个正常的官三代身上,京中世家关系谱不说百分百熟识,但被提醒到这份儿上,也该心中有数。可舒朗这会儿才重头往下捋: “按年纪来讲,该是章留侯的孙子辈,可我听大哥提过,章家子孙大多进了军部。只章留侯第四子,羽林中郎将章合安大人,与贞静公主所出的两子,因公主的原因走了文官路子。看章明孝一身文弱气,可能是家学所致,难道是贞静公主的第三子?” 认真说起来,那位章合安章驸马,还是舒朗大哥的顶头上司。 十三皇子没否认。 “如此算下来,章明孝作为贞静公主的儿子,先帝外孙,还是殿下您表哥呢!” 不过舒朗有点不明白的是: “章家和闻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章明孝跟闻铮关系怎的如此亲近?” 闻家是后妃母家,是十六皇子外家,章家乃公主婆家,不想被人怀疑结党营私,两家孩子就不该明面上走的太近。 可舒朗能看出来,章明孝和闻铮关系是真的好,这会儿一回头,还能瞧见两人在后头悄悄咬耳朵呢。 十三皇子手上更用了几分力道,扇出来的风让人舒服的微眯眼睛,这才听他道: “章明孝最小的妹妹嫁给了闻铮的二哥闻书,两家关系自然亲近了。” 舒朗头疼的揉揉眉心,琢磨这些人是不好打发了。 果然,就见原本坠在他身后咬耳朵的两人,好似心里灵犀般上前,一左一右将舒朗夹在中间。 娃娃脸的闻铮笑出了月牙眼,小声跟舒朗解释: “老大,打从您一进国子学,我和明孝就注意您了,您果然和外头传的很不一样!” 说着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接着道: “若不是您,我们还不晓得祭酒于藏书楼顶楼,藏了那么多好酒呢!嘿嘿,可全都便宜我们兄弟两了!” 若不是因这事,闻铮和章明孝也不会对舒朗有那么多好感与好奇心,只能说那些酒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舒朗隔着章明孝和十三皇子对视一眼,两人瞳孔地震。 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那可是半屋子的陈年佳酿,他和十三皇子不过开了一坛尝个鲜而已,其他的可全都好好放着呢! 这怎么个意思?全没了? 回头祭酒不得把账全部算他两头上? 就听闻铮接着道: “还有那甲班的王珏,人面兽心,在几位姑娘之间辗转来回,欺骗姑娘们感情之事。虽然您二位暗中戳破王珏的卑劣面目深藏功与名,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人冒领您的功劳,让几位小姐与他们家人感谢错人。 便将你们所做之事广而告之,如今甲班对此事无人不晓,王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对了,那几位小姐的家人可有当面去感谢您二位?” 舒朗再次隔着章明孝和十三皇子对视,两人瞳孔开始海啸。 王家可是京中大族,单是在国子学读书的子弟就有二十来位,他们就是不想被那些人盯上才悄摸摸搞事的啊! 怪不得有段日子甲班学生见了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个个鼻孔朝天不愿与他们为伍的样子。近些时日就更莫名其妙了,偶遇时还要远远的奉上几句“果然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枉我为你争辩”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至于受害姑娘家人的感谢?包括教《中庸》的王夫子在内的几位夫子对他和十三皇子格外严厉的教导,似乎终于找着原因了! 闻铮丝毫不知舒朗此时内心如何的波涛翻涌,神采飞扬道: “还有还有,乙班那两位在风采苑内卿卿我我,伤风败俗的学生,若不是您二位带头,我还发现不了其中一位竟是我家远房亲戚的未婚夫,实在可恶!我连夜书信一封将此事告知远房亲戚,叫我那可怜侄孙女免于陷入困顿。 哦,对了,我当时怕那家伙仗着家世不肯轻易退婚,也怕我那侄孙女家里为着攀附权贵便把姑娘往火坑里送,便着人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在京中传扬开来!您放心,绝对没将您供出去!” 舒朗再次隔着章明孝和十三皇子对视,两人瞳孔天崩地裂。 你都说的那般详细了,整个国子学能摸到风采苑那种偏僻地方的闲人,除了我和十三皇子还有谁?就问还有谁?这跟直接说是我两背后指使的有啥区别? 舒朗想起有段时日,他在国子学内行走,总能碰上原本亲切交流,勾肩搭背,一切如常的两学生,在瞧见他和十三皇子后,便迅速远离对方,恨不得弄个大喇叭在他耳边大喊“我们二人没关系”看向他的眼神惊恐又哀怨。 舒朗一度怀疑是他想多了,因为他自觉没重要到需要旁人在他跟前避讳什么的地步。眼下瞧着,他根本就没想多,甚至是想少了。 他前日觉得在整个国子学遍地树敌,根本不是他的错觉,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那些背地里悄摸摸盼着他倒霉的,也不全是因为家族原因,而是出自本心,真情实感想让他倒霉。 闻铮还在舒朗跟前兴奋的比划: “还有上次为十一皇子请命之事,事后大家都传是甲班那姓李的临危不乱,帮助祭酒解决了一次国子学危机,拯救了无数同窗性命,说的有鼻子有眼。我呸!真是好不要脸,要不是我闻铮就住你们寝舍隔壁,当时趴在墙头将事情瞧了个一清二楚,我差点儿都相信了! 哼,我和明孝最见不得这种小人行径,哪能叫人再而三的冒领老大您的功劳?我两带人将当时听到的看到的全部写下来,命人誊抄了几百份儿,挨个塞他们寝舍门口,叫他们知道究竟谁才是真正应该感谢之人!” 舒朗再次隔着章明孝和十三皇子对视,此时两人眼里已经彻底麻木。 虽然为他正名了,但也将他暴露在十一皇子眼皮子底下。当时祭酒正是出于保护他们二人,不叫他们牵涉朝堂斗争的目的,才将二人在其中发挥的作用隐瞒下来。 闻铮这小兄弟真够可以的啊,一出手,在帮他得罪了大半个国子学后,又彻底得罪了十一皇子!怪不得上次休沐,听老管家含糊的提起一句“那些人也太过丧心病狂,弹劾伯爷也就罢了,竟还想连二公子一道儿弹劾”。 当时舒朗没当回事儿,以为纯属朝堂斗争,眼下瞧着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闻铮还在那儿展示他们的丰功伟绩,小嘴叭叭: “要我说那些甲班学生就是虚伪,说是太尉家的公子救了他们时,一个个恨不能去给姓李的捧臭脚,事实证明是老大您救了他们后,一个个又装聋作哑,闷不吭声,全当没那回事儿,实在龌龊!” 舒朗麻木的想,太尉是坚定的保皇党,是站在陛下那头的。感谢太尉家公子,就是感谢陛下,这马屁拍的多妙!可换成我,大哥是太子党,亲爹是十一皇子党,感谢我?是嫌他们身上麻烦不够多吗? 闻铮说着又开心起来: “咱也不稀罕他们的感谢,您还有我们兄弟呢,在场这些人都是敬佩老大您的为人,衷心想追随您,认为您值得信重才聚在一起的。 以前大家各自为战,一盘散沙,不知彼此的存在,打从上次令堂再婚,国子学便有人故意传出很多不好听的话,大家据理力争,摆事实讲道理,逐渐战斗中才渐渐有了今天的规模。最近有人私底下串联,试图给您找麻烦,兄弟们见您忙着复习功课,便想办法解决了。” 舒朗听的心情复杂。 当时母亲与安乐侯的婚事传的沸沸扬扬,与荣桥那般恶意揣测说难听话的不在少数,因此他叫安乐侯以他长辈的身份亲自来国子学走一遭。他以为是安乐侯的态度叫那些人偃旗息鼓,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曾为他仗义执言。 及至这段时日,虽然不少人蠢蠢欲动,可到了他跟前的都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舒朗原本还和十三皇子怀疑国子学学生的战力不该如此弱,原是一切阴谋阳谋都被闻铮等人拦截在外,到他跟前都是些漏网之鱼罢了。 这便是互为因果。 舒朗再也说不出让这些人自行离去的话,因为这些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为他解决了许多麻烦,得罪了无数人,将他们和他牢牢的绑在一起。 经过今日这一遭,往后出去,他说这些人行事与他无关,旁人不会信。这些人做出什么事说不是他指使的,更不会有人信。 好处他享受了,便要坦然面对与之相伴的弊端。 舒朗转身,身后之人也静悄悄停下,一双双眼睛明亮有神的盯着他。 舒朗瞧着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有三十多人的队伍,朝他们深深一礼。 众人静默。 舒朗起身道:“多谢诸位厚爱,荣舒朗受之有愧!明日旬休,我在五味居做东,请诸位赏脸赴宴,给荣某个机会答谢诸位的仗义援手!” 这些人是真的相信舒朗为人,不图回报的帮他说话,他们从一开始便没想在舒朗身上得到什么,甚至还因此给自己竖立了不少敌人,却从不曾有人拿此事在舒朗跟前说上一言半语。 他们值得舒朗认真对待。 众人听闻此言便纷纷散了,也不多做纠缠,很是洒脱。 待人都走开了,看起来话少又腼腆的章明孝此时才开口,俊秀的脸上带出几分闻铮没有的成熟: “希望没有给您添麻烦,一开始是我与阿铮胡闹,只想跟在您与十三殿下身后捡点乐子,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今天地步,我曾想过将这些人打散了彼此互不干扰,可发现根本做不到。 事已至此,我不想叫他们因坚持正义与良善,却被人排斥,这才不得不将人带到您面前,求助于您。” 章明孝一开口,舒朗便明白这两人中间,章明孝才是主心骨。 舒朗摇头,与章明孝并肩行了一段儿,将他这一路的所思所想与对方说了。 末了,朝对方深深一礼,既是感谢对方这段时日为他所做的一切,也是感谢对方为那些人考虑,没将他们当成烫手山芋甩开,而是找机会带到他面前。 这个老大,舒朗当了。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宛若女子 自打当了老大后, 舒朗在国子学突然成了非常有存在感的人。走哪儿都有人主动和他打招呼不说,平日针对他的小手段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闻铮等人虽明面上很听劝的唤他一声“守光兄”,私下还是习惯唤他“大哥”, 硬生生将国子学带出了几分江湖草莽气。 就连听闻此事的司业也对舒朗多了几分关注,担忧他又暗戳戳搞出什么叫人措手不及之事。可惜观察许久,据间谍传回来的消息所言, 舒朗每隔三日与他那些“小弟们”相聚一次,聚会内容更是非常积极向上的讨论功课, 互帮互助。 司业听闻后一度非常怀疑他派出去的间谍,是否已经被荣舒朗这个问题学生给收买了。 然而真实情况比司业想的还要积极向上。 舒朗经过和那些学生接触后,发现他们可能在功课上有所欠缺, 可人品正值, 急公好义,是难得有情怀又坚持正义的好儿郎。因此做出决定, 暂且将他们的组织定义为“学舍”。学舍成员在学习上互相帮助, 共同进步, 生活困难的同窗他以个人名义进行资助,待将来对方有能力后再行偿还。 章明孝主动揽下了为学舍内部制定规章制度的活儿, 闻铮非常积极的要成为学舍的第一名管理者, 负责提供平时聚会时的瓜果茶点, 和通知所有成员聚会时间地点。 不少心虚之人以为舒朗这下要横着走, 报复回去,甚至为此私下做了许多准备。谁知舒朗真就安静下来,耐着性子读书。每日往返于寝舍,教舍, 饭堂, 夫子小院, 一副改过向上的样子,惹得夫子们大悦,没少在人前夸他。 十三皇子对学舍挺感兴趣,跟着旁听了几次,简直被现场浓烈的学习氛围和众人饱满的学习热情震惊到,不知不觉跟着学了一个时辰。事后他很不可思议的问舒朗: “我瞧旁人组织的诗社,棋社亦或者别的,席间总少不得酒色雅||妓作陪,丝竹管弦相和,少了这些点缀就显得不入流,不够高雅似的。无法叫人传唱出美名,便吸引不到更多兴趣相投之人的加入,怎的你这真就摆些瓜果点心,其他啥都没有啊?” 舒朗揉着发酸的手腕,跟十三皇子解释: “我没有扩大学舍,真做老大的想法,眼下这些人就够操心的。都是些心性纯良之人,别叫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等学有所成,有的是机会去接触。” 十三皇子收起折扇,洒脱道:“遇上你是他们的福气!” 舒朗解释:“遇上他们也是我的福气。” 十三皇子便背着手围着舒朗打转,好奇道: “瞧你这般,是真下定决心读书,将来走科举那条道儿了?” 舒朗举起方才整理好的一摞问题往夫子院子走,挑眉道:“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确实不似玩笑,十三皇子装模作样捂住胸口惋惜道: “往后独留本殿下一人寒风苦雨,无处话凄凉,二郎你好狠的心!” 舒朗耸肩,不搭理这人拙劣的表演,他读书是很忙,可十三皇子也不轻松啊,别以为他没看见那些包着艳情话本子外皮,挤占了十三皇子半个床的书,里面全是太子殿下早年亲自读过,且细细写了批语的课业,还有从各地搜罗来的典型卷宗。 是谁和他一道儿熬夜写课业,第二日一早急匆匆叫暗卫送回东宫? 若不是知道这两人年纪不对,舒朗有时都怀疑太子殿下是十三皇子亲爹,这种程度的教养,说是培养下一个继承人也不为过。 这样看来,十三皇子将来少说也得是个太子的左膀右臂。舒朗若能顺利入朝,他和十三皇子有的是携手合作的机会。 所以,好好读书吧。 舒朗这番作为,在旁人看来乃装模作样,尤其那等心虚之人更是不敢放松警惕,免得在不备之时被舒朗杀个回马枪,得个人仰马翻的下场。 舒朗本人一点儿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自顾埋首案牍,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施施然升入乙五班。 又经过一次旬考,成功进了乙四班,再经一次旬考,顺利进入乙三班,其中一篇策论还因为破题角度非常新颖,被夫子特意拿去甲班叫众生学习品鉴,引起了不小轰动。 就应了那句话,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旁人瞧着舒朗的进步,深觉不可思议。但在舒朗看来,身处国子学这种拥有顶级资源的书院,只要学生愿意,就能快速打基础,建地基,拥有基本的应试能力。想做到顶级不容易,可攀登到正常人水准,进步简直肉眼可见。 在他的带动下,学舍许多成员都有了或大或小的进步,便是乙三班那些极力排斥他的同窗也有了几分紧迫感,有种随时被舒朗超越且碾压的错觉,在艰难的反思过自个儿后,开始了认真学习生涯。 旁人不能相信舒朗这种锦衣玉食没吃过一点儿苦头的大少爷能受得了十年寒窗之苦,笃定他不过一时意气,迟早故态复萌。 可舒朗已经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学习节奏,并不觉得辛苦。 他自己不觉得苦,家里人提前替他心疼上了。 休沐日荣老太太亲自吩咐: “谁都不许打搅我孙儿,让他睡饱饱的再起。” 结果舒朗习惯使然,起了个大早,闲着没事便在床头翻出昨夜没看完的书接着读。 这下不仅老太太心疼了,便是梨满也眼泪汪汪,她何时见过自家主子起这般早用功?堪称人生头一遭!呜,主子真的受苦了! 随后便红着眼眶去前头和老太太禀报了此事,又盯着小厨房弄了一顿在舒朗看来堪称满汉全席的早饭。 舒朗瞅着眼前摆满了两大桌的吃食,迟疑道: “梨满啊,你是不是有事想求你主子?有事儿你直说,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瞅着费劲儿!” 他用了一碗南瓜粥,外加两素馅儿包子便饱了,放下碗筷等着梨满老实交代。 谁知梨满瞅着两大桌没动一筷子的各色小菜,再次红了眼眶直摇头,让人将东西都撤了。这些可全是主子往日最爱吃的,眼下累的不愿多看一眼,这得受了多大罪? 舒朗不明所以,一个时辰后到了柳家。 柳家外祖父和舅舅拉着他又捏又揉,在他忍无可忍的时候,大舅心疼中夹杂着几分欣慰的拍他肩膀: “廋了,懂事了!” 外祖父用难得的亲切语气跟他讲: “听你们祭酒说,升进乙班了是吧?好孩子,不愧是我柳恭敛的外孙,天生读书的料!你外祖母听闻你这段时日受了不少苦,专门让人买了甲鱼回来炖汤,午食好好给你补补!” 等舒朗瞧见待嫁的柳氏,对方行事虽然还很正常,但语气中无法掩藏的骄傲,让舒朗差点儿以为他不是升了个班,而是打退了敌人十万大军。 母子说话的间隙,姜嬷嬷便叫人抬进来满满一大箱滋补身体的玩意儿,叮嘱舒朗待会儿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 到了午食,正好安乐侯也上门拜访,众人便一道儿用了饭。安乐侯用丝毫不输柳家人的热情,为舒朗夹了好几次菜,即便他说“够了,吃饱了,真不用了”也没人听进去。 在他们看来,舒朗就是累的胃口都差了,以前小牛犊子似的多能吃啊,旁人瞧了也能跟着多吃一碗饭,眼下这小鸟胃才几口就饱了,实在太叫人担忧! 以至于舒朗扶着墙在柳家散了一个时辰的步,才感觉人活了过来。愣是没敢留到傍晚再蹭一顿外祖家的饭,着急忙慌回了荣伯府。 荣舒堂下衙后见弟弟没精打采的躺在书房小榻上发呆,细问之下听了对方这一整日的遭遇,揉一把被他蹭的乱糟糟的头发,难得与舒朗说了心里话: “我弟弟本就聪慧,是我亲自瞧着你启蒙,盯着你读书,自是晓得你在读书一道儿上极有天赋。可我没想到你凭借早年学的那点儿东西,便能在短短两月内融会贯通,有了童生功底,真是了不得啊,一定吃了不受苦吧!确实要好好补补,我已经吩咐管家,晚上咱们吃乌鸡炖人参。” 舒朗翻起身盘腿而坐,整个人没精打采的。他觉得这家里在此事上就没一个正常人,他们的表现让舒舒朗恍惚以为他不是升进乙班,而是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了。 就很离谱。 这段时间他是累了点儿,瘦了点儿,可他心里有数,做不来呕心沥血闻鸡起舞的事,皆是量力而行罢了。之所以进步飞速,叫旁人瞧着有几分不可思议,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他有上辈子二十年学霸经历和这辈子原身打下的底子,外加他极佳的记忆力。 真没有旁人想的悬梁刺股,枕戈待旦,卧薪尝胆,没到那个份儿上。 当然比别人更刻苦勤奋也是真的。 这种离谱直到他月底成功升入乙一班后,达到了顶峰,老太太甚至拉着他的手,主动提出: “若不然祖母帮你向祭酒告个假,咱们去城外的庄子上散散心?再请几个好友,你们在附近打打猎也行,别总闷在屋子里读书,对身体不好。” 这真是让舒朗哭笑不得。 他知道他们都是担心他身体,因为他这身体打从幼时便不大强健,半年前更是大病过一场差点儿没救回来,谁见了都要忧心。 这就得说说国子学的班级划分了,一般来说,丙班属于蒙学阶段,进了乙班则相当于有了童生实力,越靠近乙一班,越接近秀才。待将来进了甲班,成为监生,则相当于有了秀才功名,可以直接参加乡试,若乡试通过,便有了举人功名。 因此舒朗这样一个在所有人看来游手好闲的纨绔,能在短短几月内成为童生,且眼看距离秀才只有一步之遥,叫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看来都很不可思议。 舒朗也不好直接跟人说: “其实我天生聪慧,是个读书的料,这种进步对我而言很正常,你们没体会过所以不能理解。” 只好随祖母的意,请了十三皇子外加闻铮和章明孝三人,一道儿去庄子附近打猎。 也是到了此时舒朗才庆幸几个月前在千佛寺有了一定跑马的经验,否则旁人牵出来的都是高头大马,身轻如燕的上了马背,好不利落。只他牵出来一匹温顺小母马,在小厮的搀扶下战战兢兢上马,岂不丢脸? 但很快舒朗就发现,即便他潇洒的上了马,这份洒脱也没能维持多久。 那三人箭无虚发,不一会儿马背上就挂了好些个猎物,便是瞧起来非常文弱的章明孝,动起来也能瞧见手臂上薄薄的肌肉。独他一人,箭矢落地,猎物已在五丈开外朝他吐口水。 引来三人毫不留情的嘲笑,十三皇子笑的直打嗝儿,差点儿从马背上掉下来。 舒朗:“……” 舒朗收起弓箭,决定不在他不擅长的领域给人徒增笑柄,颇有种躺平任嘲的架势。 十三皇子很少见舒朗吃瘪,笑够了便很讲义气的一个灵巧的跨越,跳上舒朗马背。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从后将人揽住,手把手帮他瞄准猎物,完成了舒朗今日首杀,好歹叫他不至于空手而归。 见猎物挣扎几下,倒地不起,十三皇子从后得意的拍拍舒朗肩膀道: “知道本殿下的厉害了吧?回头你好生求求我,我就亲自教你这独门绝技!” 舒朗看他指腹上厚厚的茧,手背上至今没消的疤,心想这个苦他怕是真吃不了,有这功夫,不若回头多写几篇文章去烦祭酒。 十三皇子似是也想到了这点,嫌弃的捏捏舒朗在他手下随意变形的胳膊肉,跃回自己马背,直接建议: “软绵绵的跟女孩子一样,要练成本皇子这般,下辈子吧!要不你还是练练投壶,好歹都是考验准头的。” 舒朗:“……” 闻铮和章明孝终于笑够了,以“为了帮守光兄报仇,我们先去追杀那只胆敢朝你吐口水的羊驼”为由溜了,免得舒朗事后算账。 将危险留给十三皇子一人。 十三皇子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艰难的扭过头,试图转移话题: “你知道吗,明日烈火国使臣便抵京了!听闻使团中还有一位皇子,叫烈如风,生的十分貌美,在烈火国的地位和五姐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你说明日京中小娘子们会不会也被那位迷的找不着北,闹着要跟着他去烈火国当随侍丫鬟?” 舒朗哼笑一声,竖起食指轻轻摇晃,语气十分温和: “那是明日的事了,咱们先说说什么叫软绵绵和女孩子一般?哪里软?要比吗?嗯?”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使团进京 舒朗恼羞成怒之下十分难哄, 十三皇子割城让地不见效果,折腾一下午,最后咬牙拿出一只颜色极为罕见的画眉于他, 两人才重归于好,说话不再阴阳怪气。 晚间几人一起烤肉时,闻铮还调侃两人: “二郎, 就你和殿下这好一阵恼一阵的,可真像小媳妇儿闹别扭。” 舒朗和十三皇子齐齐打个冷战, 朝对方露出嫌恶的眼神,脚上不由自主的往反方向跨出两步,离对方远远的。 闻铮见状笑的更欢了, 拉着章明孝挤眉弄眼道: “瞧, 像不像老夫老妻,我二哥和你小妹成亲一年都没这默契!” 章明孝嫌弃的拍开闻铮油汪汪的大手, 无奈道: “也就殿下和守光兄不计较你这些胡言乱语!” 闻铮砸吧砸吧嘴, 瞧着另一头正埋头烤肉的两人, 含糊中夹杂着些许骄傲道:“要真是那种人,小爷我还不乐意说呢!” 趁章明孝没注意, 又往他肩才蹭了一爪子油。 章明孝大怒, 追着闻铮要报仇雪恨, 庄子里一时充满了闻铮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关键章明孝那小体格儿,根本就追不上闻铮。 舒朗无视了那头捣乱的二人,隔着张桌子喊十三皇子: “不要烤那么多羊肉,上火!” 十三皇子不管不顾, 直接绑了半只羊, 单手拎起来便要上烤架, 得意道: “闻铮他们没抓到朝你吐口水那小东西,本皇子只能好心帮你多烤点儿它的九族报仇咯!” 得,又一个捣乱的,舒朗扔下手里烤肉,他也不伺候了。喊了梨满过来:“让厨子瞧着弄吧。” 梨满早知道会是这结果,毫不意外。手脚麻利的带人将现场收拾的井然有序,还不忘给叫人给几人搬来舒服的椅子,叫他们既能欣赏星辰辽阔又能瞧见人间烟火,可谓十分贴心了。 舒朗半躺在贵妃榻上逗弄那只据说是十三皇子心头好的画眉。 十三皇子见状眼馋的凑过来,不舍道: “你知道这画眉身份有多尊贵吗?” 舒朗一听来了兴趣,大方的将画眉往十三皇子那头挪了点儿:“说说?” 十三皇子戳戳画眉脑门儿,满脸怀念道: “这可是太子哥哥亲自驯养的海东青第一次捕抓到的猎物,它没舍得吃,一路带回来非要与太子哥哥分享,太子哥哥见这小家伙儿还活着,便叫人悉心养起来,后来才到我手里呢!” 舒朗抚在画眉背上的手一顿,缓缓收了起来,扬声唤: “梨满,梨满,这小东西从今往后就给你玩儿了!” 还以为真有什么特殊来历呢,表现的有多稀罕似的,结果就这?舒朗感觉被十三皇子摆了一道儿,但对方的不舍太过真情实感,让舒朗很不能理解。 十三皇子一听就急了,跳到舒朗跟前摇晃他的肩膀,震惊道: “你知道本殿下亲自喂了它几年吗?这可是本殿下当干儿子养,生病都要请太医院太医亲自诊治的宝贝,你竟然露出如此嫌弃的表情,是不是看不起本殿下?” 舒朗被晃的头晕,只好做出妥协: “行行,就让梨满暂时帮我养着,回头有空了我一定把它当亲儿子伺候,你别晃了行不行?” 十三皇子这才满意,亲自去烤架边儿上端了一盘烤肉给舒朗吃。 闻铮不知第多少次从两人跟前跑过,嘴上不忘跟章明孝抱怨: “你瞧瞧二郎和殿下,你再瞧瞧你,还好意思说是我最好的朋友!” 章明孝大怒,气喘吁吁指着闻铮道:“大晚上的没喝酒你也能做白日梦!” 在如此和谐有爱的氛围中,舒朗邀请三人明日去瞧烈火国使臣进京的场面: “听闻那位二王子生有雌雄莫辨之美,诸位不想亲眼瞧瞧吗?” 闻铮一声哀嚎,拽着章明孝蔫头耷脑的坐下,一拍桌子,遗憾又艳羡道: “二郎你以为我们都跟你似的,祖母亲自出面帮你和祭酒告假呢?我和明孝能出来今儿一天都费了老鼻子劲儿,明日肯定要乖乖去国子学。” 舒朗看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嘴硬道:“不就是一个王子吗?本殿下还是皇子呢,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有甚好稀奇的?别说来的只是个二王子,便是他们国王亲自来了,也不能妨碍本殿下读书的功夫!” 舒朗诡异的瞧了十三皇子一眼,心说上午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十三皇子下巴高高扬起,摆出一副非常不屑的劲儿,表明了他明日非回国子学读书不可。 实则内心苦闷的想起太子哥哥昨日叫人特意给他传话,令他在使团进京这几日乖一点,待在国子学哪儿都别去。 舒朗见状伸个懒腰,笑的弯了眼睛,语含遗憾道: “看来,如此盛景,只能我一人独赏了,没有三两知己相伴,人生,真是寂寞呢!” 这话着实欠打,便是章明孝都没忍住,加入围殴舒朗的队伍。 事实上和舒朗一样,想看烈火国使团进京的坊间百姓不在少数。烈火国遣使进京的消息早在几个月前便传开了,当时轰轰烈烈的补建百宝阁便是为着此事,彼时坊间百姓只想在他国来使前彰显国威。绝不似眼下这般,满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全都是奔着使团中的二王子来的。 舒朗在临街的太白楼往下瞧去,乌压压人头攒动,身处二楼,各种声音乌泱泱从窗口挤进来,无孔不入,能让人脑子炸开,他不得不让梨满暂时紧闭门窗。 来这里这么久,舒朗第一次见到如此盛景,捂着脑袋感慨: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梨满完全不能理解舒朗的痛苦,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画眉,一脸期待幻想道: “听闻这位二王子乃王后所出,王后家族本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多,这位王子更是钟灵毓秀,雌雄莫辨,掷果盈车放在他身上毫不夸张。太白楼有位说书人曾偶然远远地瞧见过一眼,据他老人家讲,没亲眼见过那位的容貌,根本无法理解那种惊艳。” 得了,舒朗就说使团中有二王子的消息传开也不到三五日,怎的满大街女子好似一夜之间全都晓得了,原是那位的迷弟帮忙宣传的结果。 待舒朗隔着人群,远远地瞧上一眼后,就更加无法理解说书人所谓的“远远瞧上一眼”到底是多远了。反正眼下,他只能隐约瞧见使团中有一个身量比其他人高挑,气质也很出众,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人注意到的存在,想来该是那位没错。 眉眼都瞧不清,哪来的惊艳? 倒是梨满,瞬间激动的双颊通红,恨不能将整个身子全部探出窗口,跟着街上行人一道儿尖叫。也不知兴奋啥,还莫名朝使团方向可劲儿挥手。 几乎就在瞬息间,整条街到处是挥手欢呼的场景,使团所过之处,形成了巨大的人浪,声音震耳欲聋,让舒朗想起了后世国际巨星开巡回演唱会的场面。 隔壁包间已经有人往下扔香囊帕子团扇了,舒朗一手紧紧拽住梨满胳膊,以防她掉下去,一手艰难的从梨满手里将画眉笼子夺过来挂在窗口,免得她激动之下给扔出去。 果然,不止男人会为美色昏了头脑做出蠢事,便是女人,也同样能为美色疯狂,老夫子说的可真没错,食色性也,只看被迷惑的对象是谁罢了。 看不清眉眼的男色对舒朗的吸引力,还没有头顶不远不近盘旋的那家伙大。盯得久了,舒朗才瞧清楚那是一直红隼,品种极为少见,坊间常唤它红鹞子,等看清这一点后,舒朗心头一惊,想快速将挂在窗口的画眉取下来。 可惜他的动作没那家伙快,对方一个俯冲,大翅膀扇过来的一瞬,舒朗下意识拽着梨满后退两步,伸胳膊护住眼睛。 耳边传来阵阵惊呼后,已经连笼子带鸟全不见了。 待他回到窗边找罪魁祸首时,好家伙,正好瞧见使团队伍从窗下经过,而他的画眉正被那大家伙拿去讨好使团里长的最好看那人。 舒朗:“……” 梨满再也顾不得美人,立即心疼的想冲下去要回来,甚至迁怒对方不合时宜的随时随地散发魅力。 舒朗心里琢磨,好歹知道了下落,回头去讨回来也就罢了。经过这一遭,心情不怎么好,正欲关窗回家,谁知正巧和人群里那人视线对上。 如此近距离,舒朗终于看清了对方长相,也瞬间承认对方确实有和五公主齐名的实力。 人群中一阵喧哗,使团里有人在二王子耳边说了什么,二王子在随侍的陪伴下,拎着画眉笼子脱离使臣队伍,径直朝太白楼走来。 片刻后舒朗和二王子同处一室。 如此近距离的美貌攻击下,原本还很生气的梨满,接过笼子后又意志力不坚定的为对方找借口,捏着嗓子细声细气道: “原本就是误会一场,都是那不知打哪儿来的畜生不懂事,王子殿下也是受害者呢,幸好小花没事,少爷您就当交给朋友了好不好?” 舒朗邀请对方落座,耐心斟上一盏茶递过去,他确实被对方一身红衣,张扬明艳,似火热情给惊艳到了,但也不至于就此失智,现在还看不出那扁毛畜生与眼前之人有关。 果然,就听二王子落座后语带歉意,一口大景话说的十分流畅,含笑道: “小红是我养大的小家伙,生性喜食小动物和鸟类,往日在家养的散漫了些,打从进了大景境内便一直被我约束着,没想到会在今日出这档子事,实在抱歉。” 梨满就像个被美色迷晕了头的昏君,被这一笑,笑的魂儿都没了,站在主子身后,抱着笼子,脸颊泛红,晕晕乎乎道: “那,那也没关系,下,下次不要如此行事就好了。” 语罢不知怎的,连真心话都给一并秃噜嘴讲出来: “您,您真好看!” 舒朗:“……” 舒朗对二王子道:“见笑了。” 二王子没少见这种阵仗,不甚在意摆手,爽朗道: “无碍,景朝的姑娘真是明快直爽!我家中妹妹也如姑娘一般,很可爱!” 梨满被夸的双眼亮晶晶,从耳朵红到脖根儿,人虽站在舒朗身后,舒朗不用转身都能感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雀跃。 这就是美人的魅力嘛! 舒朗朝对方无奈的拱手: “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可怜的小侍女吧,您再说下去,她今日得把自个儿煮熟了不可!” 二王子乐的哈哈大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行为虽豪放,可有种说不出的矜贵优雅,连仰头时露出的脖颈也比别人精致许多。 他放下茶盏,隔空指着舒朗道: “你家小侍女确实可爱,但本殿下觉得你这人更有意思。” 舒朗眉头微动。 二王子眼神带上几分迷蒙,指着街头无数男男女女道: “他们的眼里都有私欲,只有你眼里是完全的欣赏。” 顿了下又似笑非笑补充一句:“还有毫不掩饰的嫌弃。” 舒朗被第一次见面的邻国王子戳穿真实想法,丝毫不慌,微微一笑: “那真是抱歉了,是我没掩藏好情绪。” 二王子隔着桌子凑近舒朗,两张脸之间不到一个茶盏的距离,只听他有点委屈道: “我不好看吗?为什么嫌弃我?” 热气扑在舒朗脸上,有点痒,让他很想现场动手挠两下,为了形象,舒朗忍了! 直接伸手盖在那张冠绝天下的脸上,将人给推回去。这次的嫌弃是真的藏不住了。 他道:“您也想全天下女人都爱您吗?” 二王子似是觉得舒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含在嘴里反复琢磨,似笑非笑。 “也?跟二郎你说话可真让人开心啊。” 一句话叫他说的含情脉脉,一波三折,似是掺了蜜一般,旁人听了定要心尖儿直颤,可惜舒朗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直男,无奈敲桌子道: “逗弄我,您很愉悦吗?” 也不在意对方称呼他“二郎”之事,偌大一个使团,方才真没人认出他的话,也不至于叫王子亲自上门致歉。 二王子收起面上风情,动手为舒朗斟了一杯茶递过来,语气轻快道: “如你所见,非常愉悦!” 舒朗觉得,大约长得过于好看之人,皆会莫名生出独孤求败之感,性子都有些不太正常。眼前这位是,宫里五殿下也是。若他们不是顶着这张脸,出去跟人用这种态度说话,迎接他们的只有硬汉的铁拳。 他从腰间摸出五个铜板拍在桌上,起身走人: “您的歉意我收下了,今日这茶,就当我作为东道主请殿下喝的,告辞。” 梨满不舍的瞧了二王子一眼,心说好好一张脸,可惜长了嘴,真遗憾!一跺脚,拎起笼子,跟主子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过程全错 “荣二, 你老实说,那日在太白楼你都和那二王子说了什么,叫人家王子逢人便说与你一见如故!” 闻铮是个爱热闹的, 见外头对此传的有鼻子有眼,好奇极了,围着舒朗打听情况, “早知道有这种热闹,我当日说什么都得亲眼去瞧上一瞧!” 舒朗奋笔疾书, 还能一心二用回答他的问题: “说什么?他道歉,我接受,完事儿走人呗。若不然人家堂堂一王子, 还能跟我学怎么当纨绔, 亦或者如何埋头读书?除了这两样,你瞧我还有甚拿得出手值得他与我一见如故的?” 总不能是二王子就喜欢别人对他爱搭不理的态度吧? 舒朗是真服了那位的精力, 坊间传言二王子是个醉情山水, 不恋权势, 朋友遍天下,性情旷达, 好美人美酒的闲王。 他进京后的表现确实与传闻中一般无二, 前日与士子偶遇, 北郊游湖, 昨日与友人相邀登山拜佛,今日兴之所至在太白楼畅饮,真真是一日都不得清闲,叫京中跟着热闹了许多。 闻铮挠着下巴若有所思:“真这么简单?说的我也想去试试了。” 舒朗不解:“试什么?” “试试碰瓷, 让他给我道歉, 然后我们一见如故啊!那可是大美人哎, 谁不想和大美人把酒同游,鼓乐相合,抵足而眠?” 这倒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美成二王子那个程度,即便没有非分之想,近距离欣赏一番也是一饱眼福的美事。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跟美人说话,即便再无趣的话题,也能品出几分不同来。 舒朗耸肩,整理好书稿,起身拍拍闻铮胳膊,真心实意道: “你最好祈祷那位二王子脑子不好使,看不出你设的套。” 那还是算了吧,闻铮可不觉得二王子是个蠢货。他什么都没打听出来,遗憾而去。 在门外似是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十三皇子,舒朗隐约听见几句两人的交谈声,声音不久便小下去。 很快十三皇子抱着又一摞“话本子”推门而入,直接将话本子往床内侧一堆,了无生趣的倒床上翻了个滚儿,悲呼一声: “为什么有的王子可以成日游山玩水潇洒快活,而有的皇子没日没夜看不完的话本子,看完了还要写读书心得?” 舒朗将他不慎掉在地上的一本“话本子”捡起来,郑重递到他手里,十分不走心的安慰: “这约莫就是同人不同命罢,我们都要学会看开。” 见十三皇子蔫头耷脑的,舒朗还催他: “快写吧,没记错的话,晚上宫里要为来使设宴,你得在场,所以最好赶在进宫前把今儿的功课写完。” 十三皇子一听这个就来气,扔掉手里的“话本子”,捏住舒朗两颊质问: “你给本殿下老实交代,你和那二王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的到处跟人说与你一见如故?我可告诉你,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成日穿的跟花孔雀似的,流连花丛,被人众星拱月似的捧惯了,见着一两个对他不上赶着的,就稀罕的跟什么似的,极力想引起你的主意。最会玩弄人心不过,你可别被他给骗了!” 舒朗将脸从对方的大力金刚掌下抢救出来,擦掉控制不住往外流的口水,无奈道: “他能骗我什么?我成日待在国子学忙着升班考试,若不是你们不停在我跟前念叨二王子又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我压根儿不知道他在干嘛。我们之间连见第二面的机会都没有,等将来他回了烈火国,谁还记得他是谁啊?” 十三皇子十分会抓重点,立即叉腰指责道: “好啊荣二,你竟还想与他见第二面!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听进去是不是?我说他不是个好东西,花花肠子多着呢,没看他把京城那群士子提溜的团团转,整日围在他屁股后头打转?” 舒朗不得不为那些可怜的士子解释一句: “二王子作为使臣,鸿胪寺安排人陪他游玩也是应有之意,士子们是领了差事陪玩的。” 舒朗不解释还好,解释后十三皇子更生气了!以前荣二对他多好啊,他说太阳是方的,荣二也能昧着良心点头同意。如今哪儿冒出来这么一花孔雀,叫外头人都晓得他与荣二一见如故了。 那群没眼力见儿的士子为了讨好那花孔雀,竟然还敢为这段根本就不存在的友谊写诗赞颂,那诗方才在院外闻铮都拿给他看了,呸!肉麻至极! 舒朗见十三皇子气的团团转,怀疑他心里正憋什么坏呢,先发制人道: “要不是你偏要送我画眉,还偏要我把画眉当亲儿子伺候,随身携带,能发生那天那事儿吗?说到底,这一切都怪你,你怎么不反省己身呢?” 十三皇子被噎的无话可说,捏着拳头硬邦邦道: “那你保证,你再也不见那花孔雀第二面!” 舒朗完全没意识到十三皇子眼下的愤怒,全部来自于唯一的好朋友被人抢走的不甘心。此时只要他和十三皇子站在同一阵营,说几句二王子的坏话,便能叫他们这段坚固的友谊更加牢不可破。 可舒朗没有,他只觉得十三皇子今日格外胡搅蛮缠,心里琢磨着估计是近日太子给布置的功课太多了,让十三心浮气躁。回头有机会见着太子殿下,得跟殿下提一句,免得长此以往叫十三移了性情。毕竟是好朋友,还是得注意他的身心健康。 他不说话,十三全当他默认了,略带不满的去写功课。 然后,在傍晚的东宫,见着一身锦衣华服的舒朗时,十三整个人都悲愤了。他站在太子身后,咬牙切齿对舒朗做口型“敢骗本殿下,你死定了”! 舒朗规规矩矩跟在大哥身后,朝太子行完礼,无视了十三狰狞的面目,和太子叙话。 太子道:“孤听十三说,你近段时日很是上进,夫子们对你赞扬不已,这很好。” 说着拍拍十三肩膀,眼里有看透一切的了然,温声道: “十三打从午后回宫便闷闷不乐,想来是你们闹了别扭。知己相交,贵在真诚,有什么不妨当面说开,勿要叫误会一再加深。” 舒朗想说他和十三皇子之间根本就没误会啊,十三不开心都是您老人家给布置的功课太多所致,只要您稍微松松手,十三能高兴的上天。 正欲开口为十三委婉的求求情,便被十三半拖半拽,双脚离地,提溜着去了偏殿。 “太子哥哥说的是,我这就和二郎好好说清楚!” 远远地舒朗还能听见太子爽朗的笑声: “舒堂,你瞧这些年轻孩子,跟咱们小时候一模一样!” 舒朗:“……” 舒朗只能用宽大的袖子蒙住脸,不叫人知晓如此丢脸的是谁。 十三皇子进了偏殿,将殿门一闭,不可置信的问舒朗: “你都跟我保证过了,怎么还上赶着跟你兄长进宫?还说你不想见那个花孔雀?我看你也被花孔雀那张脸给迷惑了!” 舒朗眼见着他一身华服被扯的乱七八糟,没忍住直接翻个白眼儿: “陛下叫人传话,特意嘱咐我参加宫宴,你有意见跟陛下说去,搁我这儿胡搅蛮缠算怎么回事?” 舒朗是真不想参与这种政治意义极为浓重的宫宴,繁琐又累人。可陛下开口了,他也没拒绝的理由。弯腰整理了几下,越整越乱,烦躁的踹了十三皇子小腿一脚: “还不放宫人进来帮忙!” 十三皇子发现怪错对象了,心虚的移开视线,很快又硬气起来,梗着脖子道: “那花孔雀别的本事没有,招蜂引蝶是一把好手,待会儿晚宴你就跟着本殿下,不许和他单独见面!” “行行行。” 这啰嗦劲儿,舒朗都快要怀疑十三对二王子别有用心,才可劲儿隔开他这个在中间碍事的存在了。否则他实在找不出十三如此在意此事的理由。 两人过程全错,但总算结果一致。 今夜这般接风洗尘的宫宴,为了活络气氛,是允许大臣带家眷出席的,宴上只说些无关紧要之事,歌舞升平,鼓乐吹笙,互相追捧,展现双方的友好就够了,至于正儿八经的国事,会通过大朝会进行商议。 因而舒朗在宴上瞧见精神奕奕的闻铮与章明孝二人,也不觉奇怪。 闻铮一见着舒朗,双眼就似冒出星星一般,激动道: “二郎,待会儿你为我引荐二王子可好?我想叫明孝为我画一副他的画像珍藏” 舒朗了然,这就跟后世许多人即便不追星,可瞧见好看的明星海报,也想带回去多看几眼一个道理。 舒朗心说,他跟二王子的关系真没闻铮想的那般要好,引荐或许没问题,可让二王子主动配合明孝作画,怕是万万不行的。 话没出口,十三皇子先不乐意了,将舒朗挡在身后,语气不善对闻铮道: “不都是两只胳膊两条腿儿,有甚可稀罕的?至于你费如此大劲儿吗?” 闻铮也不乐意了,争辩道: “殿下,您前些日子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当时可是说了,您亲眼所见,二王子美的明艳又张扬,性子洒脱,行事肆意,是和五殿下完全不同的,不可多得的美!您自个儿欣赏过了,就不许旁人跟着饱饱眼福啊?” 十三皇子一哽,心说那是以前,打从对方想和他抢唯一的好友时,他便看对方哪哪儿都丑陋不堪了! 舒朗和章明孝凑一块儿,小声询问: “这两人闹的哪出?我怎的瞧不明白?” 章明孝似有若无轻笑一声,邀舒朗落座,浅酌慢饮,这才低声道: “无妨,且叫他们闹去,待使团离京便不药而愈了。” 此时场上,使臣正与尚书右丞你来我往的互相恭维,大人物们说话行事总有各种目的要达成,舒朗几人凑在一起也不算逾矩,闻铮还气呼呼不愿与十三皇子讲话,跟舒朗抱怨十三的善变。 场下歌舞正妙,舒朗有一搭没一搭应着。 原以为今夜定会在皆大欢喜的气氛中结束,谁知在一曲霓裳羽衣后,身穿一身华丽朝服的二王子出动出列,向陛下表示,他想求娶一位景朝公主。 他道:“风自来仰慕景朝风土人情,近日切身体会后,更加确定了想长居此地深入钻研的想法,若能得一佳人相伴,伉俪携手,想来也是一桩佳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为表诚意,他主动提出:“风愿与公主在婚后于京中生活两年,免去公主远离故土之思。” 这倒是很符合他旷达洒脱的性子,丁点儿不在乎被人说上门女婿或是质子,肆意的很。 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 大殿内先是寂静无声,随后像是一滴水进了油锅,各种声音从角落冒出,让舒朗一度怀疑进了菜市场,嘈杂无序。 舒朗仔细观察二王子的神色,他将一包炸药扔进人群后,自个儿跟没事人似的回座位小酌,感受到舒朗的目光,遥遥举起酒杯笑眯了眼。 使团里有几位脸色难看,有几位不动如山,到了朝臣这里,几乎是清一色的反对。 原因也很简单,之前就说过,今上膝下的公主们,不是已经成亲的,就是订了婚事等着成亲的,能与二王子年龄相配的,细细数下来,就只剩一个五公主。 可五公主能随便嫁到他国去吗? 陛下脑壳儿出毛病了也做不出这种事。 十三皇子眼神不善的盯着对面那花孔雀,转头对上舒朗若有所思的神色,轻哼一声道: “别想了,那花孔雀的算盘不会成真的,父皇对儿子们确实不咋的,但对女儿那是真疼爱,七八岁的年纪便为她们早早选好人家,把人家好儿郎放在他眼皮子底下养,观察个几年,待公主到了成婚的年纪择优婚配。 就花孔雀那样儿的想做父皇女婿?做梦比较快!” 舒朗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心说十三可是丁点儿不放过能踩二王子的任何机会。 人二王子话说的轻巧,但大景真就能随意对待吗?别看人表现的寄情山水不慕权利,可那是货真价实,王后所出的唯一嫡子,烈火国将来的继承人。 不想造成外交事故,单是如何回绝,就够人头疼一阵子的。 十三皇子可惜道:“本殿下倒是还有几个五六岁的妹妹,说话漏风,整日只想吃喝玩乐,性子倒是与他非常相配,他若能等上几年的话,想来父皇也是愿意的。” 舒朗直接用糕饼塞住十三皇子嘴巴: “您还晓得这不合适啊?” 人堂堂烈火国继承人,眼下亲口求娶,求的肯定是王子妃,将来的王后。咋好意思让正值婚龄的王子等你妹妹十年?等将来两人嫡子出生,上头庶兄已经争权夺利杀红眼了,这联姻还有何意义? 作者有话说: 章明孝:看破不说破。 第58章 给个解释 宴会上的气氛非常热闹, 此时已经没有了什么不谈国事的概念,景朝官员为了转移注意力,当下便提出了“十一皇子案”。 众所周知, 当时那群艺高人胆大的团伙骗子,便是烈火国人,且他们在烈火国的身份, 也确实是商人。 尚书右丞闻鹤鸣,也就是闻铮他爹, 站在场中,义正词严的要求使团对此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并赔偿大景的巨额损失。 眼看原本歌舞升平的晚宴要演变成一场严重的外交事故, 使团和景朝官员展开激烈的辩驳, 双方各不相让,舌灿莲花, 口沫横飞。 场上的舞乐早已停歇, 舒朗正看的起劲儿, 一口茶水一口点心,胃口好极了, 甚至想为闻铮他爹这个瘦老头儿鼓掌叫好, 忽听耳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二公子, 陛下请您过去说话呢!” 舒朗转身, 见是一个眼生的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还有几分斯文气,给人感觉亲切极了。 舒朗又朝陛下的位置上一瞧, 虽然距离太远瞧不清陛下是何神色, 可总觉后背有点凉嗖嗖的。 连忙起身, 将爪子在闻铮袖上蹭了蹭,蹭掉一手的酥皮,这才跟小太监走了,徒留闻铮对着他的背影气的龇牙咧嘴,顾不上跟十三皇子还在置气,气呼呼道: “二郎就是觉得我这人心软好说话,可劲儿欺负我,仗着我对他好便肆无忌惮,哼!” 十三皇子黑着脸将一块儿酥饼塞进闻铮嘴里,没好气道: “可闭嘴吧你!” 闻铮屁股往右挪了挪,凑到章明孝跟前儿,就着章明孝的手喝了一盏清茶,好不容易咽下去,又气呼呼的拽着章明孝袖子道: “他们全都欺负我,还是明孝你最好!” 章明孝无奈的扯回袖子,警告道:“少说几句吧你!” 真是句句把自个儿往火坑里推。 舒朗不晓得闻铮的委屈,他这会儿就挺委屈的。 刚和陛下一个照面,对方就问他: “朕瞧你胃口挺好啊,如此场面都能吃的下!” 舒朗捏捏他最近越发清瘦的手腕,实话实说:“饿了。” 又补充道:“也没有吃了很多,吧?” 皇帝轻哼一声,隔空指着舒朗脑门儿道: “你的意思是朕这晚宴虐待你了?” 舒朗心说您家里办的宫宴,虐没虐待人,您自个儿心里没数吗?有谁真敢在宫宴上举止不雅大吃大喝的?甚至为了不在漫长的宫宴上频繁如厕惹人不喜,搁家里都不敢提前吃饱喝足,您搁这儿问我呢? 但他嘴里却乖巧道: “陛下容禀,实乃学生近日正在长身体,消耗量极大,易饥饿,非是宫宴照料不周。” 为了证实他的话切实可信,还将最近瘦了一圈儿的胳膊举起来在陛下跟前晃了一眼,证明他拔节儿了。 皇帝见他这幅乖巧样子便觉好笑,装的跟真的似的,也不戳穿,吩咐海盛: “没听见吗?二公子正长身体呢,去给他搬张桌子过来,就搁朕旁边,再上两盘点心,叫他吃饱了再回去,免得回头心里嘀咕朕小气。” 舒朗急急叫住笑眯眯转身欲走的海公公,提议道: “点心就算了,方才在下面吃了不少,有点腻,最好能来两道菜,有甜汤便更好了。” 皇帝摆手叫海盛去传话,指着旁边软垫让舒朗坐,狐疑的上下打量他: “你这厚脸皮究竟是跟谁学来的?朕瞧着你那三个爹皆非你这没脸没皮的劲儿啊,莫非是柳家真传?柳恭敛那老小子可要脸面的很!” 舒朗跟没听见他背地里说自个儿外公坏话似的,伸手从陛下桌上给自己斟了杯果子酿解腻,没心没肺道: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荣家柳家都没这毛病,那就只能是跟十三殿下学来的呗!” 至于十三皇子是不是跟太子殿下学来的,太子殿下又得了谁的真传,那可不关他的事。 皇帝被他给气笑了,伸脚踢了踢他屁股。 舒朗不动如山,稳坐钓鱼台,再次伸手从皇帝御案上拿了酒壶,斟一杯果子酿。别说,这滋味儿真不错,有几分后世蜜桃饮料的味道了! 皇帝见状又伸腿踢他屁股。 舒朗跪坐着往旁边挪了挪,挪到皇帝踢不到的位置。正好海盛公公带人回来,舒朗便指着眼前,大大方方招呼: “来,给我摆这儿!” 海盛公公一顿,眼里的笑意明显几分,嘱咐人将桌案摆在陛下旁边,亲自过来扶了舒朗起身,将人连哄带骗的摁在皇帝边儿上。 舒朗也知道作妖要有度,顺势落座后便安安静静吃东西。 说起来他和这满殿诸人一般,都饿了。海盛公公也是个实在人,瞧瞧这一案几的小碟子,丸子汤,小排骨,五色面,拌凉菜,炒热菜,应有尽有,全是实打实的干货,没一点儿糊弄人的东西,因而他吃的十分香。 自动忽略了满殿大臣在撸袖子吵架时,抽空投注过来的,过分热情的视线。 要不然能咋的,说“没办法,谁叫我有个好父亲呢,你们羡慕不来”,然后招呼他们一道儿吃吗? 怕不是想当场挨揍。 舒朗不在意别人怎么看,陛下更不在意。见舒朗吃的香,自个儿也跟着用了不少。 末了,还揉着肚子对舒朗感慨: “老咯,一年不如一年,当年在战场上,忙起来三两日水米未进是常事,逮住机会,一顿能吃两大盆。” 说着用手比划了两个脑袋大的盆。 舒朗觉得吃饱喝足,跪坐有点为难人,偷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过去在陛下身上摁了几个促进消化的穴位,边摁边道: “是,学生听祖母说过,当年条件艰难,可上下一心,是苦日子,也是好日子。” 皇帝放心的让他摁,好奇道:“你祖母还说了什么?” 舒朗面无表情道:“祖母还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皇帝没好气的直接一巴掌拍在舒朗后脑勺上,斥责道:“没大没小!” 舒朗:“是是是,您说的是。” 皇帝真要被这没脸没皮的小子气笑了,他众多儿女中,什么性子的都有,愣是没这种搭个话茬就能蹬鼻子上脸的。 “你就是夫子管的少了,回头还得叫他们多教教你才行!” 舒朗心说夫子们最近不晓得多喜欢他呢,除了祭酒,几乎所有夫子对他的各种问题有问必答,虽然明面上没夸过他,但背地里夸的连外祖父和未来继父都听说了! 陛下见他不说话,话头一转,问:“近日没少在国子学受委屈吧?” 舒朗纳罕,罪魁祸首这是良心发现了? 就听陛下接着道:“那点儿委屈算什么?男儿大丈夫,在朝在野,受点儿磨砺是应该的,否则这软趴趴的肩膀将来如何担得起万斤重担?” 舒朗:“……” 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也不追究这话到底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底下大臣听的,毕竟能时刻猜准帝王心思的人,全被帝王第一时间收拾了。 只手底下暗中加了两分力道,得了陛下一句:“臭小子!” 臭小子在忙活了一通,出了一脑门儿汗后,终于被陛下恩准坐回下首去了。 到了此时,场上双方的争执仍未结束,连舒朗外祖父都下场和人争论了一轮儿,双方颇有大战三天三夜的架势。 舒朗疲惫的靠在十三皇子背上,双眼迷蒙道: “此时想想,国子学硬邦邦的床板是那般叫人想念。” 他是吃饱了困的,其他人又饿又困,闻铮虚弱道:“国子学的饭堂也叫人想念。” 舒朗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外交无小事。 由二王子开了头,牵连出十一皇子案,事情就跟没完没了似的,这夜群臣吵了几个时辰才是开胃小菜,据说接下来的每一日,双方皆分毫不让,寸土必争,要吵的口干舌燥才罢休。 依旧没有个结果。 舒朗在国子学,日日能听到学生议论此事。这日学舍聚会上,闻铮还纳闷儿的问: “没记错的话,烈火国是来商议来年边贸和岁贡之事的吧?就这么僵持下去,正事都不用谈了?” 章明孝明显知道的更清楚,解释了一句: “谈边贸和岁贡,不影响在此事上据理力争,你知道的,这种事没理也要争上一争,何况内情复杂,涉及到烈火国内政,就更要小心处置,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学舍其他成员问舒朗的看法。 舒朗道:“这些事没有咱们插手的余地,也别随便听信谣言搅合进去。若是诸位真关心的话,回头请明孝兄帮忙收集一些确切消息,咱们约好了时间一起分析就好,眼下对诸位最重要的还是学业,切勿本末倒置。” 他们对舒朗的建议很能听进去,舒朗见状松了口气,谁知他这口气松的太早,前脚才劝别人不要搅合进去,后脚发现自个儿不得不搅合。 “哥你说真的?陛下叫你负责处理此事?”舒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着满朝大臣不用,叫一个五品的羽林军校尉主理,这能说的过去吗? 管家帮荣舒堂脱下厚重的朝服,换上轻便的常服,这才乐呵呵对舒朗道: “二公子,老爷他还是庆城伯呢!” 羽林军校尉没资格主理此事,可庆城伯有啊。 舒朗没忍住翻个白眼儿,如今的庆城伯,谁不晓得就是个虚名,手里一点儿实权没有,想调动老侯爷留下的老部将,还得通过几位部下的手转一道儿才行,比荣桥那会儿还不如。 好歹荣桥当时在军中还有个正儿八经的四品忠武将军职位,能确切插手军物呢! 眼下谁还拿庆城伯当回事儿?若不是荣家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伯府早被人欺上门来了。 都是陛下干的好事。 荣舒堂看出弟弟心中所想,拍拍他脑门儿,告诫道: “此事是陛下对我的考验,若差事办好了,好处只会比眼下的麻烦更多。若陛下做了那般安排后,一直没动静,大哥才要忧心呢。” 道理人都懂,但这种人人都不愿意接的烫手山芋,真是那般轻易就能吃下肚的? 事已至此,舒朗难得在休沐日主动走出家门,请章明孝和闻铮出来商议要事。一见面便将荣舒堂领的差事讲明白。 “事情就是这样,因此我需要更多关于此事的确切消息,拜托两位了!” 闻铮与舒朗勾肩搭背保证: “我便是守在我爹娘寝室外磨,也得给你磨出点儿一手消息来!” 说着环顾四周,才小声道: “这事十三殿下从宫里应该更好打听消息才是,你怎的不去找他?” 舒朗叮嘱闻铮:“十三与太子殿下关系太过亲近,他的一举一动旁人都会联系到太子殿下身上,此事我们不能将太子牵扯进来。” 闻铮了然,觉得舒朗这友人很靠谱,和章明孝分头行动。 并暗戳戳想趁十三皇子不在的情况下,帮舒朗漂亮的办成一件大事,真想瞧瞧十三皇子到时候会是何面色!看对方到时候还能不能成日以“我和二郎全天下第一好”的高傲姿态出来给他脸色看! 哎嘿嘿! 闻铮兴奋的直搓手。 所以说,十三皇子觉得闻铮很虎,是丁点儿不掺假的评价。瞧他这危险的思想,随时可能被十三皇子打死的作劲儿,能平安活到今天,全得感谢他身边有一个靠谱的章明孝! 舒朗不晓得闻铮又脑补了什么东西,只觉得他近日热情高涨,效率极高,每日都能有新进展,收集来的消息准确又有用,让章明孝都对他刮目相看。 “你现在积极的像是在酝酿一个滔天阴谋。”章明孝如此评价道,不得不说他对闻铮是真的足够了解。 闻铮才不会告诉别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嘴硬道: “我是为了二郎鞠躬尽瘁!” 舒朗总觉得闻铮这话有问题,但一时说不上问题在哪里,和章明孝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狐疑。 两人不动声色按耐下心中所思,埋头整理信息。 舒朗为了避开十三皇子,特意将小聚地点选在闻铮和章明孝的寝舍,对十三皇子的解释是“去寻夫子请教问题”。 这没什么可疑的,十三皇子并未发现问题。 地点与舒朗寝舍隔着一堵院墙,距离极近,随时能互通有无。为了避免惹人怀疑,三人还特意将门窗全部落下。 结果今日话题才开了个头儿,门便砰的一声从外头大力推开,几人循声望去,十三皇子双手环臂,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冷笑道: “本殿下就说,闻铮这小子近几日看本殿下的眼神怪的很,高傲中带着不屑,不屑中夹杂幸灾乐祸,原来竟是如此吗!” 十三眼神危险,对着三人道:“不打算给我个解释吗?” 舒朗和章明孝齐齐将视线投向闻铮:“不打算给我们个解释吗?”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跑断腿儿 闻铮眼下颇有点“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沮丧感, 被十三皇子抓了现行后硬气不起来,只能将事情挑三拣四,添油加醋的说了。 “事情就是这样, 避开你是不想叫你为难。至于你说的那什么奇奇怪怪的眼神,肯定是你看错了,非要说眼神的话, 那我闻铮只会用欲言又止,愧疚难安的眼神看你。那是想告诉你真相又不能的心痛, 你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对吧,殿下?” 十三皇子坐在闻铮的椅子上,打量摆了一桌子的书信, 玩味道: “是这样吗?看来确实是我误会你了”。 闻铮听他如此说便放下心来, 开始作死: “这不合适吧,殿下您都知道咱们的意图了, 坐这儿不是为难您自个儿吗?” 章明孝实在看不下去, 捂了闻铮的嘴将人摁在椅子上让他少作死。这倒霉孩子, 也太没眼力劲儿了,瞧不见那位小爷已经快要爆发了吗? 舒朗第一次亲眼见识闻铮的虎劲儿, 打心眼儿里佩服他是个勇士。可勇士和十三皇子硬碰硬, 吃亏的不可能是在场战斗力最强的十三皇子。 于是在十三皇子动手前, 抢先开口道: “时间紧迫, 咱们先汇总今日的情报,十三在这儿瞧着就行,别插话。” 十三皇子从鼻子里哼出一个不满的气音,终归是没说什么。 章明孝立即拿出一张纸, 指着上面的一句话道: “据我大哥所言, 朝廷一直在私下调查那伙儿骗子的真实身份, 不过因距离太远,消息传递多有不便,进展缓慢。上月才有消息传回,说是有人亲眼瞧见那伙儿骗子中的头目曾出入过左相府。 有人推测那伙儿骗子可能是受烈火国左相指使,苦于一直没有证据。而那伙儿人眼下也咬死了十一皇子案是他们的个人行为,与他人无关,因此案子便陷入僵局,这也是眼下双方打口水仗却无实际进展的原因。” 舒朗从桌上找出一长前日整理好的关系图谱,蹙眉道: “消息上说,这位左相是宛贵妃的生父,而宛贵妃是大王子烈如火的生母。” 章明孝点头,眉带愁绪,手指点着关系图谱道: “烈火国王宫里的关系很复杂,一直以来实行的是嫡长子继承制。国王今年才四十有一,正值壮年,二王子这唯一的嫡子年十九,却未被立为太子。传闻国王对宛贵妃圣宠不断,叫宛贵妃生下了大王子,同时国王待王后也十分敬重,所以王后与宛贵妃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舒朗在纸上写了几笔,指着其中一点道: “王后的娘家镇国将军府,宛贵妃的娘家左相府,王后虽生了嫡子,宛贵妃却也生了长子,瞧着也算分庭抗礼。可有一点,国王的生母,也就是如今烈火国的王太后,是左相的堂姐,是宛贵妃的姑姑,他们是天然的同盟,如此看来二王子和王后在国内的境况不见得乐观。” 闻铮听罢,气愤的一拍桌子,大喊一声: “好一个二王子,果然是狼子野心,我就知道他求娶五公主没安好心,这是想给他找个强力外援,助他登基呢!呸,想得美,癞//□□想吃天鹅肉!” 不得不说,闻铮这几句话骂到了十三皇子的心坎儿上,一瞬间,他看闻铮的眼神都柔和下来,甚至用眼神明晃晃的鼓励闻铮——会骂就多骂几句。 闻铮虽然没接收到十三皇子的信号,可这一点儿不妨碍他对美人儿滤镜破碎后的愤怒,桌子拍的邦邦响,悲愤道: “我就说那日晚宴,他听到朝臣骂那伙儿骗子和其背后指使者时,笑的那叫一个开心,牙花子露出来嘴角扯到耳根子上了,原来是一早就知道那伙儿骗子是左相安排的人。 那左相是大王子外祖父,搞死了左相,大王子孤立无援,他可不就没了竞争对手嘛,好生阴险啊!亏他还有脸装出一副流连山水,无心权势的假仁假义样子给世人瞧,果然心思深沉,狡诈多变!” 十三皇子暗暗点头,对闻铮的发挥表示满意。没错,就是这般,给他泼脏水,让他一辈子都洗不干净,继续! 舒朗敲敲桌子,打断这两人的发挥,指出问题关键: “左相府根深蒂固,门生遍地,宫里不仅有宛贵妃,还有王太后,二王子不会天真到以为仅凭这点没抓到把柄之事就能扳倒对方。 何况两位王子在本国如何争斗都属于他们烈火国的内政,稍有脑子就该晓得,这种事不该将其他国家牵扯进去,这与引狼入室有何区别?万一我大景介入其中,事情的走向他们说了能算吗?” 就烈火国内部那些势力,都够他们斗十几年了,还想引入大景这个比烈火国强大的上属国掺和进去,除非脑壳儿出问题了。 这就跟家里两兄弟闹着分家产,二人手段百出,争取父亲的认可就好了。 结果中途有人觉得胜算不大,便请来了村长为其做主,村长一开口就劈头盖脸指责父亲这里做的不对,那里做的不好,应该先这般,再那般。然后闭着眼,把老大的先生送给老二家去看大门,把老二的亲闺女指给老大媳妇儿的娘家侄子。 一通操作,村长三两下将父亲辛苦积攒半辈子的东西给分完,然后拿了一笔丰厚的好处费拍屁股走人。 徒留一地鸡毛。 别说老父亲要气炸,恐怕双方手下的人也要睡不着。 章明孝很认同舒朗的说法,乍一看,闻铮说的哪哪儿都没错,可不能细想,一琢磨全是漏洞。 他提出不同的看法: “如今烈火国国王才四十有一,年富力强,不立太子或许是有这方面的考量。此时两位王子的内斗应该隐在暗处,没到白热化的程度,不至于故意将景朝牵扯进去鱼死网破,让事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我更倾向于二王子此举另有深意,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想明白。” 十三皇子没听到想听的话题,无趣的撇撇嘴。 闻铮拍桌子嚷嚷道: “说来说去,那二王子还是个惯会做表面功夫的黑心丸子,他求娶五公主就是不安好心!多少人都被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给骗了,外头那些无知百姓还做梦他和五殿下生的孩子会是如何了不得的绝色呢,简直可恶!” 十三皇子再次暗暗点头,觉得今日闻铮便是他的嘴替,说出了他想说而荣二不让说的话。他决定了,只要闻铮再多说几句,说到他心坎儿上,他就不计较闻铮此次做的蠢事了。 舒朗提笔在纸上落下最后一字,揉揉眉心: “我们得到的消息还是太少了,事情千头万绪,无法确定二王子的真正目的,也就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此事。目前来说,最简单有效的法子,就是砸实了那伙儿骗子的幕后指使人,不论是左相还是右相,只要砸实了他们背后有烈火国高官指使,就能把麻烦甩给使团,甩给烈火国,此事也算圆满解决。” 大哥也就顺利完成了差事。 可这条路几乎已经堵死了,大理寺用尽了各种办法,那伙儿骗子铁了心不招供,。要他们千里迢迢去烈火国找人家左相的犯罪证据,何其艰难? 最后只能定性为几个民间商人利欲熏心,吃了熊心豹子胆,戏耍大景十一皇子和京城半数百年老字号,骗取巨额金银。这种结果别说十一皇子接受不了,便是朝堂诸公也无法接受啊。 传出去叫他们脸往哪儿搁? 当然这些都不是舒朗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他将桌上纸张一一收起来,沉思片刻道: “眼下只能从使团那里找突破口,我先去探探二王子的口风,瞧瞧他对此事究竟是何态度。若他能压制住使团,这事便有缓和的余地。” 最理想的状态是从二王子身上得到一些线索。 十三皇子一听就急了,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满道: “你都知道那家伙没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了,还主动往人家嘴里送,荣二你还好意思说旁人脑壳儿有问题,我看眼下脑壳儿最有问题的是你才对!” 舒朗轻飘飘看了气急败坏,痛心疾首,好似他养的黄花大闺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跟臭小子私奔一样悲痛的十三皇子一眼,反问: “那您倒是说说,眼下我该如何做?” 十三皇子哽着脖子道:“要去也行,得本殿下亲自陪你一起去!” “行。” 十三皇子一肚子的理由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噎的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不满的去瞪不中用的闻铮。 废物点心,说了半天二王子的坏话,结果荣二还是要去找他,要你何用? 白长了这张嘴! 闻铮完全不明白十三皇子为何对他怒目而视,正想问问十三到底意欲何为,便被章明孝连哄带骗捂住嘴拽走了: “二郎与殿下去二王子那里打听消息,咱们去使团那里盯着,分头行动,勿要耽搁时间!” 舒朗远远地还能听见闻铮在院外激动道: “这个我熟,我知道他们每日都要去哪些地方,我带你去!” 将桌上所有东西收拾好,转身看向面色还有些不好的十三皇子道:“走吧。” 十三皇子跟在舒朗身后,小声嘀咕: “你们辛苦打听来的这些消息,太子哥哥肯定知道,你直接找我多方便。绕大圈儿走一遭,回头还得小心比对,挑拣出错误消息,多费劲儿啊!” 舒朗转身将院门关上,行至国子学内,两人说话都谨慎了几分,他只道: “此事与十一殿下有关,太子殿下不宜出面。” 十三耷拉着脑袋,不开心道: “就不能放心交给你哥去处理吗?堂堂庆城伯,名满京城的荣舒堂,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太让人失望了,要你跟着瞎操心。” “太子殿下遇到难题,十三你也能无动于衷,安心在国子学读书吗?” 十三皇子沉默片刻,拽住舒朗衣袖,低声道: “你别着急,我会帮你的。” 舒朗其实并不很着急,即便大哥真办砸了这件差事,也不意味着他就被彻底打入深渊,情况再糟,还能比眼下糟到哪里去?何况这才几日功夫,早着呢,总会寻到破绽的。 结果两人的寻人之路,差点儿卡在第一关。 他们先去太白楼,掌柜的指着一桌子的酒瓶说二王子已然兴尽而归。又追到陶然居,伙计笑眯眯捏着还热乎的赏钱说二王子与友人谈天说地,畅然离去。不得已又追去一白书屋,恰巧碰见门口的几个书生一脸陶醉的捧着二王子的书稿说人去了醉春风。两人咬牙进了醉春风,被老鸨上下其手后,才得知二王子根本没来嫖//娼,只送了这里的头牌一册手稿,换了一本琴谱后便飘然而去。 最终追出城外,在千佛寺找到了二王子。 彼时二王子正跟住持在院里下棋,还是上次安乐侯与持灯国师下棋的那个位置,彼时院中槐树绿意盎然,蝉鸣阵阵,眼下树叶已带了几分枯黄。 舒朗见着人后也不着急,和住持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十三皇子径直去了屋内喝茶解渴。 十三皇子灌了半壶凉茶,才后知后觉品出这茶里住持又放了什么味道奇奇怪怪的养生药,捏着鼻子又灌了一盏,这才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埋怨道: “好一个烈如风,若不是晓得咱们是临时起意来找他的,我都要怀疑他是故意溜着咱两玩儿了,这一路可累死小爷了!” 舒朗心道,谁说不是呢。 艰难的锤锤腰,有气无力道:“差点儿跑断腿。” 两人方才在二王子面前还能装出淡然模样,衣冠整洁,眼下瘫坐在椅子上,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歇了口气,却还要强撑精神,赶在外头那局棋下完后出去盯着人,免得对方又跑了。 舒朗前些时日总听人说这位二王子精力充沛,还当只是随口夸赞之言,眼下亲身体验一番,只叫他想起风一般的男子常卿大人。 都是如此不走寻常路。 十三皇子体力好,恢复的极快,稍作歇息后起身整理好衣衫,低声对还瘫成一团的舒朗道: “你先歇会儿,我去盯着,瞧瞧他在打什么主意,这段时日已经第二次上这儿来了,我就不信他只是单纯喜欢礼佛!” 十三皇子今日突然从闻铮身上悟出一个道理,他厌烦二王子,不能单纯的在荣二跟前说对方坏话,让荣二主动远离他,这显得他气急败坏小孩子心思,荣二不会当真。 他该和闻铮一般,站在荣二的立场上去帮他,在帮荣二的过程中,顺道儿解决了二王子这个大麻烦。 一举两得。 感谢闻铮以身做法,让他恍然大悟。 第60章 针锋相对 舒朗可不敢放任十三皇子和二王子单独接触, 谁知道这两人凑一块儿能整出什么花活儿来,到时候受罪的还得是他这个旁观者。于是艰难的爬起来,整理好衣着后, 捧了一套上次太子留在这儿的茶具,慢吞吞挪出屋。 再出现在人前时,他还是那个矜贵的荣二公子。 端坐在住持边儿上煮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不一会儿空气中飘散出氤氲的茶香。二王子先放下手里黑子,飒然一笑, 将扇子摇出了几分风流气,拱手对住持道: “茶香诱人,风无心棋局, 甘愿认输, 住持见笑了!” 依照往常,十三皇子肯定得骂这人油嘴滑舌没正形, 眼下他跟没听着似的, 坐在舒朗对面垂眸颔首, 好一副岁月静好的美男子样。 住持仔细将棋子收了,温声道: “施主心不在此, 坚持下去也无趣, 不若随心。” 二王子朝住持行了个佛礼, 撩起衣摆便在舒朗右手位置落座: “不知今日能否从二郎手里讨一杯茶吃?” 壶中茶水发出咕噜噜声响, 氤氲的热气柔和了彼此神态。几人谁都没提他们会出现在此的目的。舒朗请住持一道儿落座,一一为几人斟茶。 前头传来隐约的诵经声,一片半枯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十三肩头,舒朗顺手摘下来, 握在手中把玩。 终归是二王子没沉住气, 主动开口询问住持: “国师还是不愿见我吗?” 住持眼神慈悲, 温声道: “国师托我转告施主,您所求之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勿要一叶障目,舍近求远。” 二王子面上不由带出几分苦笑,下意识握紧了手中茶盏,蹙眉道: “大师可知国师为何不愿见我?我只想亲口问一问国师,至于有没有结果,已然不敢奢求。” 住持叹口气,离席而去,不一会儿屋内传来阵阵木鱼伴随着诵经声。 舒朗仔细听了几句便知是《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原身幼时常诵,不求解,只求平安喜乐康健。在这阵安稳人心的经文声中,舒朗主动为二王子满上一盏,轻声道: “我瞧殿下似是身体不适?” 二王子那双宛若带有钩子的眼睛轻飘飘扫过来,已然没了方才在住持跟前的无力,挑眉,语调微扬: “二郎何出此言?” 舒朗先瞧了一眼十三皇子,果然,对方眼神危险又嫌恶,十三还是那个十三。不过是有了长进的十三,因为他竟然忍住了,一句话都没多说。 舒朗心里轻笑一声,指指二王子一直握在手里的茶盏道: “我瞧着您似是有些畏寒,下意识用热茶取暖。如今正是秋老虎最燥之时,按理来说不该如此。” 二王子垂眸不语,留给舒朗一个侧脸,即便只有一个侧脸,也美的不似凡人。 舒朗不晓得对方在想什么,只一抬头,见着十三皇子在对面咬牙切齿朝他做了个“搔首弄姿”的口型。 舒朗:“……” 十三皇子还不放弃,再接再厉,用口型道:“有猫腻。” 舒朗无视了作怪的十三皇子,温声对二王子道: “我幼时体弱,也算久病成医,不是自夸,对一般症状颇有些心得,殿下若不嫌弃,可叫我瞧瞧?” 二王子眼睫轻颤,没人晓得他在想什么。 索性他没让舒朗等太久,很快便将一截儿清瘦的手腕递到舒朗跟前,再抬头时桃花眸子潋滟,语气里还是那股不怎么正经的味儿: “既如此,便有劳二郎了。” 舒朗将手搭上对方手腕,一开始只觉是普通风寒,可再仔细一探,又觉哪里不对。 舒朗蹙眉,他不怀疑是自己探错了,只暗自琢磨,虽是隔了两辈子,可细细数下来,不过近一年没帮人诊脉,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没把握吧? 说起来,舒朗上辈子所在的疏家,乃医药世家,即便在西医大行其道,高科技辅助手段不断发展更迭的年代,疏家老爷子的一手诊脉技巧也依旧叫无数权贵折腰相请。 而疏朗作为那一代中最具天赋,继承了老爷子衣钵的孩子,跟着爷爷见识过无数疑难杂症。想当初,每到年节,一大群叔伯姊妹们上门拜访时,排着队叫疏朗诊脉的场景历历在目,真不至于才一年就荒废了一手好功夫。 那这脉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舒朗久久不说话,表情也越来越严肃,二王子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样儿,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十三皇子单纯以为舒朗医术有所欠缺,脉象辨不清,又不想在二王子跟前丢面儿,不知如何开口,左右为难。在十三看来这很正常,就他所知,对普通的风寒而言,就分什么体虚型,暑湿型、风热型、时行、风寒型,症状类似,脉象仅有细微差别,一时辨不清有甚?荣二又不是大夫! 他主动开口替舒朗解围: “二郎,二王子身份尊贵,眼下正值两国邦交之际,身体有疾不可轻忽,依我看,不若回头请了太医来辩诊,才好叫人安心。我们都晓得你是一片好意,你若实在放心不下,便请了住持来瞧瞧,住持也是少有的杏林高手,不比太医院的太医差什么,也好叫二王子安心。” 总之别把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揽。 舒朗没说话,三指搭在二王子腕上没动。 二王子却难得开了口,语气堪称和颜悦色: “住持方才已经瞧过了,我眼下就想听听二郎如何说!” 十三皇子愣是从这份和颜悦色里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暗自咬牙。 心里琢磨,要是这家伙待会儿敢叫二郎下不来台,他定要让对方知道知道他十三皇子的厉害。 此时,舒朗却眉头舒展,将手从二王子腕上收回,语调没有起伏,像一个真正的大夫面对患者时的平静: “冬季四肢发热,夏季手脚冰冷,一开始症状不明显,患者甚至会为此感到庆幸,冬暖夏凉再舒服不过。只是等到时日一久,症状越发明显,热到冬季只着单衣浑身大汗,冷到夏季三伏天瑟瑟发抖,平日里也时常感觉身体虚弱无力。 寻常大夫该是将其当做普通风寒去治疗,也能叫症状稍有缓解,不过人却是越来越疲惫,长年累月下去……” 舒朗一锤定音:“活不过三十!” 十三皇子惊呆了,蹭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直接捂住舒朗的嘴,心说这可真是小祖宗,这种话说出来,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往自个儿身上惹大麻烦啊! 且不说是假的,凭白得罪这花孔雀,他们的计划便全部泡汤了。就说万一是真的,这一听便是疑难杂症,还是住持也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你大喇喇说出来又治不好,可不就被人给记恨上了嘛! 倒是二王子,猛地抬头,看向舒朗的眼里露出一道精光,语气还算镇定,可神色早不负之前的淡定从容。 他用整理衣袖的时间快速理清思路,开口时便是一记直球: “二郎可看出其他?” 舒朗将半张脸从十三皇子的大力金刚掌下拯救出来,直接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 “赤水寒,慢性毒药。” “还有呢?” “中毒近十年,你在用一种秘法压制,可治标不治本。” “可医治?” “可。” 三言两语间,二人似是达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皆不再说话,捧着茶盏不知在想什么。 十三皇子坐回位置,没好气的瞪了二王子一眼,心说果然是个大麻烦,王后嫡子身中这种奇毒,内幕肯定不简单。 谁承想他今日开开心心踌躇满志的出门,结果要背这么大一负担回去。 怪不得太子哥哥总说,有些秘密知道了便没了退路。他现下总算是明白这话的意思。眼下晓得了这家伙身上最大的秘密,对方能轻易放过他就怪了! 哎,他为荣二这个兄弟,可真是两肋插刀,希望太子哥哥知道了,打他的时候下手能轻点儿。 尽管还什么都没发生,十三已经觉得腿疼了。 话说回来,看来荣二说自个儿医术尚可,还真不是吹牛。就这水平,那些年应该也没只顾着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手上有真东西! 想想也是,就荣二当年那名声,谁敢让他帮忙治病?怕不是想死都不安宁。难怪荣二的医术至今才被他发现呢,他这小兄弟也怪不容易的! 舒朗完全不晓得十三皇子已经自动在心里帮他解释了所有疑点,甚至又一次同情怜爱他了。 他此时只是单纯的在回想,上一世爷爷接手的那位同样中过赤水寒之毒的人,具体是如何治好的。 当时他作为助手亲自参与了诊治的全过程,有些用药还是和爷爷商量着来的,也算有一定经验。不过那位病人中毒不到两年,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不像眼下这位,中毒十年之久,若不是有高人提供的秘法,这会儿早“身体虚弱,缠绵病榻,熬日子”等死了,哪儿还能让他满天下乱跑? 这毒的阴险就在此处,让人身体一日日虚弱下去,直到死亡,身边人都会以为是他本人身体不好的缘故,没人能想到中毒。 大多数中毒者本人往毒药方向联想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舒朗唏嘘,没想到再来一世,他还有重操旧业的机会。 他不想探究二王子究竟是如何中毒的,显然二王子也没傻到听舒朗这么一说就什么都信的地步。 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禅房内住持的诵经声回荡在耳边,此时细听,与一刻钟前心境已大有不同。 舒朗起身收拾好茶具,送回屋内,与等在院中的二王子道: “两日后国子学休沐,不知殿下可愿来家中小聚,共饮一杯?” 二王子一甩衣袖,心情已恢复平静,洒脱道: “本王届时定会登门拜访,希望二郎你家中佳酿勿要让人失望啊!” 好好的一句话,硬是叫他说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调调。 两人都已经下山回城了,听着马车外头嘈杂的叫卖声,十三皇子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 “狐狸精!” 舒朗权当没听见。 他是真想不通十三为何会对二王子敌意这般大。事实上,十三是个非常冷静之人,他在太子的教导下,很懂得权衡利弊。 寻常遇到那些在朝上经常与太子殿下顶着干的大臣,十三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对人家表现出足够的尊敬,不叫人挑出一丝毛病,让太子殿下跟着为难。最多私底下跟他抱怨几句,很有分寸。 按理说二王子也没做什么得罪十三的举动,单是为了大局着想,十三也不会随意对二王子恶脸相向,于是舒朗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你与二王子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十三皇子一扭头,撩起车帘看外头,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 “那件事你有把握吗?我猜他几次三番求见国师便是为了身上那毒,虽然我不懂医,可听他意思,是连主持大师都束手无策的毒,此前应该没少找各路杏林高手,谁晓得后头还牵扯着什么阴谋。 我听你的话音,那家伙已经病入膏肓,按理来说该是随时随地都能躺地上睡着的状态,这他都能忍,还在人前做出精力充沛,活蹦乱跳的假象,着实不简单。 实在不行,咱换个路子再想办法,别把自个儿搭进去。” 舒朗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再追问,顺着对方撩起的车帘往外瞧去,闻铮与章明孝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猜想二人正在“暗中追查”使臣的行踪,失笑道: “行不行,得试过了才知道。” 事实证明,舒朗很行。 他没坠了疏家最有天赋弟子的名头,经过一个月的诊治,二王子身上那股冰寒刺骨的感觉已经非常轻微,随时随地都疲惫不堪的症状消失,只偶尔会有些累。 眼下,二王子没正形的斜躺在小榻上,头发披散,一杯没滋没味的清水被他喝出了美酒佳酿的错觉,勾的梨满两颊红扑扑,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舒朗无奈,索性将院中伺候的下人全部赶出去,没好气道: “你就作死吧,等她哪天发现你故意逗弄她,给你饭菜里下巴豆都是轻的!” 二王子砸吧砸吧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果然没了方才那勾人劲儿,揉揉眉心,无奈道: “戒酒,戒色,戒七情六欲,治个病,把能戒的不能戒的全戒了,日日喝这没滋没味儿的白水,我就剩这么点乐趣了。” 舒朗不语,手中银针在日光下闪着莫名寒光。 二王子举手做投降状,“行行行,我知道错了,再不逗你家小丫头了,行吧?” 转而又补充一句:“十三那小子也挺有意思,下次我去逗他好了!” 舒朗:“……” 舒朗:“希望我不在现场。” 作者有话说: 舒朗:并不想看见流血事件,希望我不在现场。 80-100 第81章 参加乡试 说来也巧, 舒朗他们回京正好赶上城门关闭前一刻。 当夜,使团其余人或忙着与家人叙思乡之情,或赶着准备第二日被陛下召见时对答策略。 而舒朗则在家先是被祖母拽着前后左右上下的端详, 最后得到一句“瘦了”的评价,又被闻声赶来的大哥复制一遍如上操作,最后被闻声赶来的柳氏与安乐侯复制一遍如上操作。 简直是甜蜜的负担。 随后满满一大桌全是他喜欢的菜依次上桌, 光是闻着味儿就开始流口水。连着赶了近一个月的路,顿顿啃干粮喝白水, 在路上还不觉得如何,眼下美味摆在眼前,再忍就不是男人! 二话不说提筷就吃, 一口下去熟悉的味道让舒朗心里泪流满面, 顿觉“瘦了”这两字评价简直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祖母,不愧是您! 几人瞅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儿, 心里觉得他出去一趟吃了大苦了, 又不好当着他面儿说出来, 只能用实际行动帮他夹菜。 一时舒朗耳边全是“尝尝这个,老汤熬的”, “吃口这个, 厨子按照你给的方子做的”, “别着急, 慢慢吃,还有很多呢”的声音。 颇有些众星拱月之感,舒朗忙里偷闲的想,说不定趁着大家正心疼他的功夫提出点儿什么过分要求, 这几人也能眼都不眨的给同意了呢? 不过这种想法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就被舒朗果断否决了, 不想被打断腿, 还是不要主动作死的好。 等他终于吃饱喝足,想跟一家老小也说说近日见闻,亲近亲近,最主要的是跟安乐侯这个后爹交流交流时,被几人嫌弃的赶回去,老太太道: “吃个饭的功夫你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说什么陪我老太太唠嗑儿,快回去歇着吧!” 母亲柳氏也劝道:“回头说话的机会多的是,守光你别逞强熬坏了身子,娘今儿就住府里不走了,保准赶明儿你一醒来就能瞧见娘。” 安乐侯成婚短短数日已经有耙耳朵的潜质,媳妇儿说啥就是啥,只会点头说嗯嗯嗯,一点儿战场杀神的影子都瞧不见。 大哥荣舒堂就更直接了,抬手拎着舒朗后脖颈往外走,直到把舒朗塞进被窝准备离开时,才听刚躺床上眼睛一闪一闪的舒朗不放心叮嘱道: “明日乡试需要用的东西大哥你都为我准备好了吧?没准备好现在就去查漏补缺,我先眯一会儿,待时辰到了一定唤我起来,勿要耽搁了进考场的时辰。” 荣大哥嘴唇动了动,几番欲言又止,很想问一句“你认真的吗?” 他们荣家几代从武,也就到了他们兄弟这一代才有安定的环境读书识字。而他们兄弟嫡庶四人,也就身为老大的他幼时在读书上被先生夸赞过几次,其余三人 ?呵。 虽然如今守光在读书上也很有天分,可举人这玩意儿是只认真读了大半年书就能考中的吗?本朝开国以来就没听过这么玄乎的事儿,除非科举作弊! 守光眼下这般自信,届时万一考不中,好不容易拾起来的读书念头,岂不是又要被打击的七零八落? 可转头就瞧见对方睡的四仰八叉,伴随轻微的呼噜声,明显是累极了。想想探子传来的消息,知道弟弟此行有多艰难,荣舒堂这做大哥的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罢了,且由着他吧。 细心为他掖平被角,放轻脚步出了房门,低声叮嘱守在门外的梨满: “叫厨房连夜准备些抗饿的食物,守光要带去考场吃的,我前些日子叫人送来的大氅寻出来备着,保暖的鹿皮靴子也别忘了明早叫他换上,我再去书房检查一遍笔墨纸砚。” 梨满笑眯眯的听完,刻意放低了声音道: “大公子,这些您都提前半个月叫人备好送过来了,您放心,奴婢每日都亲自检查一遍呢,不会有任何遗漏的!” 她就知道,大公子是对主子最有信心之人了,果然没错! 荣舒堂不自在的动动脚,一言不发,默默转身往书房去。 整个荣府都因为舒朗要乡试而忙碌起来,而舒朗的院中只留下几盏灯笼照明,光线朦胧,静谧又温和,所有路过此处的下人都会刻意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舒朗休息。 椿龄堂中,荣老太太边检查舒朗的考篮边与刘嬷嬷叙话: “多少年了,还是头一个呢。” 上次舒朗得的秀才功名不算,不是正儿八经考来的。这次,是荣家打从荣侯爷的曾祖父那一辈儿起,一百多年来第一个进乡试考场的读书人。 总归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刘嬷嬷也放下手里打发时间的络子,轻声道: “您和老侯爷没偏疼错人,小主子他啊,奴婢瞧着是个心里有成见的,您且安心就是。” 老太太拾起打到一半儿的络子继续,暗道这心是一时半会儿放不下来,也就小兔崽子心大,折腾出这么多事儿跟没事人似的,吃饱喝足躺着一沾枕头就睡。 心太大。 舒朗可丁点儿没觉得自个儿心大,刚下马车,顶着凌晨的凉风站在众多考生中间,差点被人挤的一个踉跄,幸好被大哥荣舒堂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站稳,环视一周,在夜色掩映下,全是模糊不清的影子,忍不住嘀咕: “我说这些人可真够心大的,我以为就我仗着离考场近,多睡了小半个时辰起床,不用排队就能吊车尾进考场呢,眼下瞧着跟我这般想的人可海了去。” “你是真来迟了,旁人可不是,你没来那阵儿搜出来十几个意图作弊的,巡检大人叫人拉出去在考场口示众,人群里有些打了同样算盘的慌了,造成了小小的骚乱,巡检大人便格外开恩,给众人时间自去整理干净。” 舒朗惊喜抬头,便见十三从前方马车上跳下来大步往这头走,身后还跟着闻铮和章明孝二人,方才的话就是十三说的。 听语气,三人在这儿可等了不少时辰。 阔别几月,在考场门口见到三人,舒朗兴奋的挨个儿与三人拥抱。 十三松开人后也来了句“瘦了”,顿时叫舒朗哭笑不得,不过眼下时间紧,只能捡要紧的说了。 “二郎你可是咱兄弟里最早进这考场之人,不管考成啥样儿都是咱们最好的老大,别多想,干就完了!”闻铮拳头捶在舒朗肩上,虽然对舒朗的成绩不抱希望,还是真心佩服他的勇气。 不愧是他闻铮给自个儿认回来的老大! 舒朗被这番安慰无语到,“不许你诅咒小爷,回头考个举人吓死你!” “嘻嘻,那我可太期待被你吓死了!”天知道闻铮这话说的多真情实感,偏不敢让舒朗知道,以免对方压力太大,回头考不中在兄弟们跟前觉得没脸。 两人插科打诨一阵儿,前头队伍逐渐缩短,舒朗彻底清醒了,从大哥手里接过考篮往前走,就听章明孝在两人错开的间隙低声道: “闻铮已经让人包了放榜那日的五味楼,钱是挨他爹打换来的。” 舒朗脚步一顿,哼笑一声,朝身后摆摆手,走进考场,接受检查。 乡试共三场,每场考三日,考试期间无故不得出考场,每场考完后都会有小半日的功夫供考生们在考场内活动放松,直到九日后考试结束,方能在规定时间走出考场。 舒朗领了号牌,一路往里,好半晌才寻到自个儿的号舍。 瞅着眼前号舍,心里长叹口气,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遭过这种罪。 号舍狭小,布置简陋,高大壮硕的成年人在里头直不起腰。两块儿木板搭起来,一块儿做桌案一块儿做板凳,待夜里休息时并在一起,就是床板。 当然这床板长度有限,舒朗目测他腿儿是别想伸直了。 号舍为了采光,三面是土墙,唯独面向行人通道的一面毫无遮掩,这样一来白日采光是没问题了,关键夜里小风一吹,烛火一摇曳,不管烧到啥都是场灾难。更别说突然刮风下雨,反应不及卷子被淋湿,被吹落地上沾了污渍,更加惨不忍睹。 即便没有以上那般倒霉,夜里腿伸出去衣服下摆鞋袜被淋湿,整整九日功夫,也绝不是什么好体验。 边为接下来的遭遇同情自个儿,舒朗边从考篮中摸出抹布,仔仔细细将号舍内能够得着的地方全部擦拭一遍。 梨满这丫头心细,考场里除了考试以外所有会遇到的情况她都找人打听了一遍,因此给舒朗准备的考篮里那叫一个简单却实用,保证做到舒朗需要什么就能翻出什么。 说真的,这种地方三年才用一次,平日里又没人维修,顶多开考前杂役将里头的荒草土块儿清理一下,细节就不能认真瞧,越瞧越糟心。 反正不足三平米的地儿,舒朗光是擦拭就用了整整小半个时辰,基本上给考生在正式开考前的休整时间,舒朗全用在擦号舍上了。 引得周围一众考生频频侧目,心说哪家的大少爷这般矫情?又一瞧他一身穿戴,非富即贵,心里便大致有了数,道一声怪不得。 其实同一考场中其他出身富贵的几位公子心里也正震惊呢,他们瞧见了谁?荣舒朗! 他不是随使团去玩耍了吗? 哦哦,昨日傍晚回来了?回来就回来,不好好做他的纨绔,跑这儿来干嘛? 哦哦,他有秀才功名在身,确实能参加乡试,可他什么水平心里没数吗?他参加乡试就是来凑数的,平白无故遭一场罪,当这很好玩儿吗? 算了,说不定过不了今晚,他就受不了这环境,主动退出了呢,毕竟瞧他那矫情劲儿,大老爷们儿的沾点儿灰咋了,磨磨唧唧擦大半天,当是来春游的吗? 第82章 出考场了 事实上, 舒朗不仅没有贡院一日游,还自觉发挥的很理想。 所有需要靠记忆力背诵的东西难不住他,毕竟他这大半年的阅读量就连祭酒都感到惊讶。需要理解的题目只要不偏题他的发挥也还行, 至于制式文,固定格式没问题,具体内容只能说听天由命, 看考官的偏好了,遇上欣赏他文风的自然万事大吉。 整整九天下来, 同一考场之前嘀咕过舒朗的一个公子哥儿因为中途吃坏了东西不得不提前退出,而瞧着弱小又矫情的舒朗却坚持到最后,看着考官糊名还能慢吞吞收拾好考篮, 自个儿走出贡院, 这约莫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虽然舒朗本人觉得再多一刻钟他就得现场奔溃。 与此同时考场外,闻铮三人坐在马车里望眼欲穿, 马车帘子被闻铮揪的跟狗啃过似的。 “差役每抬出来一个, 我都要上去瞧一眼, 生怕是荣二,你说就荣二那身板儿, 可比明孝强不了多少, 荣老太太嘴上不说, 心里指不定怎么担忧呢。”闻铮没话找话, 用脚踢十三裤脚,希望对方能搭个话,唠唠嗑儿转移注意力,免得他心慌。 他这人天生第六感强, 今儿打从早起就眼皮子直跳, 心慌的厉害。 十三将腿收起来, 瞧了隔壁荣家马车一眼,问闻铮: “今儿荣家是谁来了?”怎的只有一辆马车,往日可不是这般场景。 说起这个闻铮可就不困了,一拍巴掌,无奈道:“两府的大管家。” 见十三疑惑,闻铮解释道:“这不是巧了嘛,前几日荣家日日来人守着,偏今儿个,荣家大哥临时被上司喊去处理差事,老太太着急上火搁床上躺着修养呢,安乐侯夫人一早被宫里皇后娘娘召进宫,还没出来呢,只能两府大管家来了。” 十三得意的哼哼一声,扬起下巴傲娇道: “幸亏咱哥儿几个来了,要不然荣二出来没人接,得多失望!” 隔壁马车将几人对话听的请清楚楚两大管家:“合着我们就不是人了?” 但他们不会傻到试图跟十三殿下去讲道理,荣伯府的管家将“大公子会在贡院开门前尽量赶过来”的话咽下去,荣府管家也将“安乐侯正在府中陪老太太说话,待老太太休息了便会尽早赶过来”的话咽下去。 这会儿说出来不是故意扫十三殿下的兴,上赶着找不痛快嘛! 可说真的,几人此刻压根儿顾不上痛快不痛快的,因为他们已经被震惊傻了。 贡院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一群考生们跟夜游神似的,脚底发飘,双眼无神,神情萎靡,晃晃悠悠,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场面过于壮观,让三人一时失了言语。 说是丧尸出笼也不为过。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因为他们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舒朗,一个比九天前瘦了一大圈儿,双颊凹陷,胡子拉碴,嘴唇干裂,一摇三晃,浑身散发着酸臭味儿,闭着眼睛走路的舒朗! 说真的,三人有生以来第一回 见舒朗如此狼狈模样,若不是知晓他不过去考了个乡试,还真会被这副样子给吓着,以为他进顺天府大牢遭受了十八般酷刑呢。 太惨了! 十三第一个跑到舒朗跟前,要不是舒朗微微睁开眼喊了声“十三”便放心的倒他怀里,十三都不敢最终确认眼前这游魂似的玩意儿是舒朗。 愣神片刻,十三直接将人扛在肩上,三两下上了马车,催促车夫赶车,和章明孝三人一块儿把人往荣府送。 马车上闻铮憋着气用手试探舒朗鼻息,被十三瞪了一眼,委屈巴巴带着哭腔道: “他都成这样了,我就是担心啊,难道你们不担心吗?” 就说他这该死的第六感从没出过错。 章明孝久病成医,双手一直没离开舒朗手腕,闻言微微摇头,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脉象沉稳有力,节奏舒缓,和他表现出来的一点儿都不像,或许是我摸错了?” 闻铮立即不敢置信的指着舒朗小身板儿道:“咱哥三摸着良心讲,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章明孝摇头。 十三摇头。 闻铮也顾不得嫌弃舒朗身上的味儿了,手指继续放回舒朗鼻端,感受到指背微微的暖意,方才安心一点儿,焦急催促车夫赶快些。 车夫已经将马车赶得飞起,十三还是觉得这段路今天格外漫长,不放心的揭开车帘问车夫: “大夫都准备好了吗?” 车夫声音低沉又清晰的传到几人耳里: “殿下放心,是太子殿下亲自安排的大夫,此刻正在府里等着荣二公子回去呢。” 荣府大管家先一步跨马提前回府报信,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平日最讲究低调,从不违法乱纪,今日为了他家小主子可算是什么原则都不讲了,因此等十三的马车到时,荣家中门大开,马车直接进了舒朗院子。 待十三和闻铮将人抬下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哪里还是他们家金尊玉贵的小主子,分明是个半年没吃饱饭的小乞丐,瘦的只剩皮包骨了。 梨满眼泪瞬间就落下来。 用袖子抹一把不争气的眼泪,拿出大丫鬟的气势,催促院中下人都准备起来,烧热水的,做饭熬汤的,请大夫的,准备干净衣裳的,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镇定的不得了。 等到了房内,站在十三殿下身后,才露出焦急神态,瞧着大夫诊脉,一颗心七上八下,深怕大夫诊出个不得了的病症。 记忆中便是上次主子落马,太医让家里准备后事,瞧着都没这般可怕,越想越揪心,手中的帕子被梨满揪成一团。心道这大夫咋回事儿啊,摸脉都摸了小半盏茶时间了咋还没个结果呢? 这不是成心吓人吗这? 就在她恨不能出声打断大夫沉思时,就听十三皇子先开口了: “黄大夫,究竟如何?您老的医术我信得过,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说,我们承受的住!” 话虽如此,十三心里也怪忐忑,实在是荣二这副样子太过吓人了些。 结果就见大夫犹豫几晌,终于用不自信的语气告诉几人: “卑职瞧着荣公子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前后奔波劳累,又极为耗费心神,导致身体吃不消所致,回头好生补补,就能养回来了。” 十三急眼了,不可置信道:“那他怎的昏迷至此,路上那般折腾都没醒?” 黄大夫余光撇了一眼床上呼吸均匀的舒朗,一咬牙,还是告诉十三: “殿下,依卑职浅见,荣公子这是睡着了,待他睡够了自会醒来,当然为了他身体着想,待会儿还是叫人喂些流食会更好。” 几人:“……” 几人:“你说啥?没听清麻烦再说一遍。” 闻铮一拍章明孝肩膀,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道: “还真被你说中了,明孝,我以后再也不怀疑你的医术了,真的!” 十三感觉一颗心终于沉沉落地,没好气瞧了床上已经开始打小呼噜的人一眼,亲自送黄大夫出去。 回来路上碰到急匆匆赶来的安乐侯,隔着老远就问十三:“守光如何了?” 安乐侯听了管家回来禀报,便心头一跳。可老夫人打从守光离京便提心吊胆睡不踏实,这几日更是风雨不动的带人守在贡院门口,生怕孙儿中途被人抬出来,上了年纪的人,时日一久终究将自个儿熬病了。 偏老太太性子要强,说什么都不肯在家歇着,这不今儿一早已经下不了床了,还要求刘嬷嬷找人抬她出去呢。还是柳氏出面把人劝住,进宫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安乐侯一定把人盯着了: “老太太主意大的很,一个看不住准又不见人影儿。” 安乐侯也担心老太太万一出点儿什么事,这两府就得全都乱套,只好寸步不离的守着人,这不好不容易把人给熬睡着了,才急匆匆出来。 十三与安乐侯说了情况,安乐侯才稍敢踏实,终究不能放心,便随十三一道儿去舒朗院子亲眼瞧瞧,谁知等他见着人,虽然知道是累的睡过去了,还是不自觉惊呼出声: “你们管这玩意儿叫累的?本侯当年打仗时饿的只能啃树皮吃雪球,瞧着也没这般惨啊!贡院里有人欺负他,不给他吃的?” 十三心说您可真是我王叔,咱两都想到一处去了。 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等荣二醒来才能知晓。 椿龄堂内,安乐侯一走,老太太便缓缓睁开眼,哪里还有一丝困顿?招手叫刘嬷嬷过来,语气严肃道: “你给我说实话,守光究竟如何了?” 刘嬷嬷一怔,明白她们的手段终归没糊弄过去,不过方才进屋前,她已经与大管家打听过了,都是虚惊一场,小主子人没事儿,便将事情一一与老太太讲了。 老太太打量刘嬷嬷半晌,刘嬷嬷不见丝毫心虚,这才相信她说的乃事实,挺起的背缓缓塌下去,长长出口气,被刘嬷嬷扶着重新躺回去。闭上眼前,还不忘叮嘱刘嬷嬷: “你替我去瞧瞧守光,回来细细说与我听,我就不过去了,免得染了病气给他。” 刘嬷嬷忙不迭应下,就算老太太不说,她也打算进来确定老太太睡熟后便亲眼去瞧瞧的。 自不必说,舒朗的样子又是惊的刘嬷嬷忍不住抚胸口,直庆幸没叫老太太瞧见这一幕。 舒朗可不知道他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期间若不是丫鬟给他定点儿投喂时他嘴巴开合配合的非常默契,大夫也每每都说没问题,柳氏和荣舒堂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得上山请方丈走一趟。 第83章 乡试上榜 只舒朗一人觉得他这一觉睡的刚刚好, 醒来正好赶上乡试放榜,正值丹桂飘香,府里很应景的做了桂花糖糕桂花酿, 桂花丸子桂花鸭,桂花烧鸡配一碗软糯糯的桂花粥,舒舒服服吃饱, 一抬头,巧了不是, 管家兴奋的从外头跑进来。 边跑边喊,跛腿跑的比身后年轻小厮还快,远远地舒朗就听见老头儿大喊: “主子中了, 中了!” 舒朗还没甚特别感觉, 正收拾碗筷的梨满先怔忡,再欣喜若狂, 紧接着恭喜舒朗, 又张罗人准备鞭炮喜钱: “等报喜的差人一上门好用来打赏, 记得用绛紫色喜庆的荷包装起来!鞭炮要用两千响的,从府门口一路铺到正厅外, 保证隔壁街都能听着响儿那种。” 情绪转换之快, 让舒朗叹为观止。 “你就不质疑一下?”舒朗将人喊住, 好奇道。 “主子您本就是说到做到的性子, 都说了要乡试高中,这次不成,下次也会成,有何好质疑的?”梨满语气满是不解, 对舒朗的滤镜不仅没消退分毫, 甚至与日俱增。 说话间隙, 还顺手给老管家倒了盏温水,瞧着他喝了,这才细细询问: “管家爷爷,主子名次如何?叫人给老夫人那里报喜了吗?老夫人说不定听了好消息身子能大好呢。” 放下茶盏,管家喘匀了气儿,语速极快,激动道: “老奴瞧的真真的,第七十九名,错不了!老夫人那里刘嬷嬷去说了!”话头一转又回到舒朗身上,“就说早年有算命的言咱主子是文曲星转世,今儿老奴才晓得这说法有多准吶!” 不仅梨满,满院子丫鬟小厮都跟着点头。 舒朗眨眨眼,没纠正这群人的离谱观点,恐怕在这些人看来,他的经历就跟真正天才一般,说多了还以为他过度谦虚呢。 他自个儿心里清楚,七十九的名次有多危险,此次秋闱总共上榜八十人,他属于吊车尾,险之又险。 京畿重地,文风鼎盛,才子众多,录取人数并没有想象中多,而相对有些贫瘠落后地方的乡试举人,水平不一定有京中没上榜的高。舒朗能高中,其中考官欣赏他文风和思想,运气好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不管怎么说,舒朗都尽力了,两辈子的努力加起来得来这么一结果,或许旁人看来不可思议,但相对于他的付出而言,其实并不很意外。 乱七八糟想了些许,脚下已经带着人往老太太的椿龄堂去。 这种好日子,说什么都得在老太太跟前才行。 等进了椿龄堂,一路丫鬟婆子恭喜声不断,梨满乐呵呵的跟在身后发喜钱,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姐姐妹妹婆婆叫的勤,手里荷包也毫不吝啬往外送,院中气氛一下被带动起来。 舒朗没管身后的热闹,走进老太太屋子,闻到淡淡药味,细细分辨下来便知老太太是为何而病,瞧见人被刘嬷嬷从床榻扶起身,原本就不丰腴的老太太更清减几分,舒朗心里怪不是滋味儿。 乖乖跪在老太太脚边,握住对方枯瘦的双手,抬头望着对方满是喜悦的眼睛,轻声道: “祖母,是孙儿不孝。” 这小半年来他在外面让老太太提心吊胆,还要操心两府诸事,便是母亲柳氏成亲,老太太也得跟着上心,就没个闲着的时候,更不要说他一回来也不安分,马不停蹄的又近了考场。 原本多健朗一老太太,整日在小佛堂也身板儿挺直吃嘛嘛香,结果跟着他分家单过了,反倒是累的躺床上起不来身。 舒朗心里一时又酸又胀,万般言语堵在心头,待出口时便只剩简单几个字。 老太太像知道舒朗在想什么似的,抽出只手抚摸舒朗凹陷下去的脸颊,心疼之色一闪而过,在外间陡然热闹起来的响动中,语气轻快道: “来,扶祖母起来,喜差到了,祖母得亲眼去瞧瞧,刘嬷嬷,安排人去隔壁,去安乐候府和柳府报喜时,别忘了带上喜饼和喜蛋!” 刘嬷嬷利索应了,其实家里一开始都觉得主子不可能高中,但该做的准备背地里全都悄悄做了,想着没考中便当做无事发生。 如今正好用上,刘嬷嬷心里欢喜着呢,“哎”了一声出去,动作快的舒朗喊都没喊住。 老太太见状直乐,被舒朗搀到门口,劝道: “就让她乐着吧,几十年头一遭,可不得多乐呵乐呵嘛!回头送走了差役,去隔壁一趟,和你大哥一道儿上祠堂跟你祖父说道说道,叫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老头子指不定比她还不敢置信呢。 他们老荣家竟也能出个读书科举苗子,放当年那批老兄弟里谁信? 老大舒堂博闻强识,博览百书,靠的是勤勉和自幼对自个儿的严格要求,那孩子懂事的有时候她瞧了都心疼,可要说老大在读书上有天分,那绝对是没有的事儿。 可守光就不同了,这孩子是真有天分啊。 老太太心里想七想八,行动上丁点儿不迟疑,对着差役,赏赐那叫一个大方,管家托盘举着的荷包里,小额银票将荷包撑得鼓鼓囊囊,叫差役一上手就笑眯了眼。 好听话不要钱似的说了一炷香时间,心里还感叹荣家的阔绰大方,心道怪不得荣二郎往日能挥金如土,这家底儿可真不一般哪。 哦,往后可不能随便称呼人家荣二郎啦,打今儿起,见了面就得客客气气唤一声“荣二爷”!这可不是看在荣家长辈的面儿客气的叫法,是人荣二爷靠自个儿努力换来的,谁都没法儿质疑。 差役心里嘀咕,难道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这忠勇亲王的宅子当年真是先帝请了国师看过风水,住在里头的人都得耳聪目明飞黄腾达不成? 瞧瞧荣二爷,可不就是住进这荣府后开始发达了吗? 其实今儿这一出,不光差役们心里头嘀咕,那是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在嘀咕,剩下一半儿是还没听说这消息,等知道了迟早都得一起嘀咕。 就说荣二爷往前数几年的功绩,至今还是茶楼酒肆说书人的心头好呢,近日更是烈火国走一遭,不知养活了多少靠这行吃饭的手艺人!坊间百姓三分之一的娱乐活动就是以荣二爷为蓝本提供的。 你就说这么一人,眨眼功夫,大家伙儿还没反映过来,昨儿还用“再纨绔也比荣舒朗出息”安慰因出了个败家子儿差点儿气死的亲戚一家,结果一转眼人荣舒朗成举人老爷啦! 对勋贵人家而言,一个小小的举人确实不算什么,可要这举人是自家孩子凭本事考的,意义又是完全不同。 荣家的门生故旧听闻消息,一下午时间,上门贺喜的人之多,即便大哥荣舒堂特意请了假回来帮着招待,兄弟二人还是忙的头昏脑涨。 这还不算,国子监那帮小弟们,还是闻铮与章明孝出面,直接请去五味楼招待的,闻铮这头忙的脚不沾地,回头还硬是抽空和章明孝玩笑道: “跟你说实话我包酒楼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着它能用上,当时只寻思着荣二若是失落难过,咱们就带人来这儿胡吃海塞一整日,白花花银子流出去,啥忧愁都没了!” 章明孝不能喝酒,但流转于各桌间,与诸位同窗一一解释今儿舒朗没法儿出面的原因就够他累的,说的口干舌燥嗓音干哑,可心底的高兴怎么都掩不住,闻言低笑道: “回头一定让荣二专门给咱两摆一桌!” 闻铮深觉此言有理,转头环视一圈儿,纳闷儿道: “十三去哪儿了?” 章明孝低声解释:“今儿这场面,十三殿下在场,这些人也放不开,索性他能代表二郎出席,已经给足了在场之人面子,就先行一步离开。” 闻铮深吸口气,觉得十三看似直来直往没心机,其实人情世故上只要他愿意,就能玩儿的比谁都明白,放眼全京城,也就荣二有这么大脸面,能劳动十三殿下亲自出面替他做脸了。 十三要想把事情做得漂亮,那是真让人无可挑剔,前脚离开五味楼,后脚就带礼物去了荣府,关键他到了荣府也不多留,和荣家一众旧部打个招呼便离开,既表明了他与舒朗的亲近关系,又不至于让客人为难。 毕竟荣家家事,他一个皇子在场,谁都不方便。 也是这一日,舒朗才察觉,这个家里的水是真的深,有些客人,大哥荣舒堂都说不清和对方究竟是种什么关系,还得在老太太亲自出面介绍下,两兄弟才明白。 当然还有些人,即便来了也只象征性的与两兄弟打个招呼,人家主要还是奔着老太太去的,得由老太太亲自招待才行。对于这些人,老太太眼下还没有给两兄弟介绍的意思。 舒朗一瞧就乐了,哟,这老太太藏得挺深啊! 好不容易从一众叔伯手底下脱身,舒朗找机会问他大哥: “你知道家里还有这回事吗?”用眼神示意老太太待客的椿龄堂方向。 “不知道,但能大概猜到一些。”想了下又补充道:“祖父临终前对父亲做了安排,但据我推测,那些东西绝对不是侯府的全部家底,当时便猜测真正的大头掌握在祖母手里。” 舒朗这会儿是真佩服大哥了,知道整个伯府最要命的东西拿捏在老太太手里,这人还一如既往的淡定,老太太不亲近他,他也没削尖脑袋往老太太跟前凑,该干嘛干嘛,一般人可绝做不到。 荣舒堂不知道弟弟心里对他的夸赞,拍拍对方胳膊,往那群如狼似虎,嚷嚷要亲自捉两兄弟回去拼酒的叔伯堆儿里瞧了眼,一咬牙,坚强道: “这里大哥顶着,你去五味楼露个面儿,改日请他们上家里做客,再好好招待。他们为你而来,虽能理解你脱不开身,可只有闻公子与章公子出面,终归不好,去吧。” 何况那些人往后才是舒朗在朝堂上最大的助力,不该现在就留下隔阂。 第84章 光禄大夫 单说舒朗一个无官无职的孩子考中举人确实不值得半个京城的勋贵人家大动干戈, 可谁叫桂榜一出,紧接着就是陛下召见出使烈火国使团,并与使团在宫中历经一整日长谈, 然后在朝堂上论功行赏,给舒朗这个“任性玩耍”的熊孩子封了个金紫光禄大夫的官职呢! 首先,金紫光禄大夫, 在本朝是正三品,食两千石。 其次, 这是个散职。 何谓散职呢,一般是朝廷赏赐有功劳的大臣时封赏的官职,有职位有相应的待遇但没有实权, 是个兼任的官职。例如户部侍郎兼任光禄大夫, 可以同时领两份食俸,享双倍待遇, 但光禄大夫在本朝并没有实际权利。 这一封赏, 在舒朗明面上什么都没做, 只不过跟着去蹭了一圈儿功劳的前提下,就显得十分意味深长了。 可即便这只是个散职, 那也是文官的最高荣誉, 自认在朝堂兢兢业业一辈子的老大人都没如此特殊待遇呢, 凭什么荣舒朗这么一纨绔就能唾手可得?再说京中那么多在各大衙门混日子的公子哥儿, 哪个不是在父辈的荫庇下从底层混起来,该有的过场还是得有?就没见过如此离谱,一上来就正三品的! 你的起点是别家混日子孩子的终点,这谁受得了? 也就陛下能为了当年和忠勇亲王的感情, 在荣舒朗这纨绔身上如此不顾朝廷礼法! 有些人, 当忠勇亲王只是个庙里高高在上需要人供奉的牌位时, 自是如何恭敬仰慕,歌功颂德也不为过,可当那人突然从牌位上跳出来,跟他们争夺利益时,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只能以敌人相待。 因此出面反对之声不绝于耳,皇帝近几日上朝,每每都有御史出面弹劾,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中心思想就一个: “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疼爱荣公子,可以赏赐他金银财宝,保他一生无忧,却不能拿朝廷大事玩笑。 即便弹劾之风很猛烈,但陛下心意已决,不管谁说什么都不听,封赏的圣旨早在第二天就到了荣府。 不管朝堂上如何闹,陛下打算抬举舒朗是显而易见之事,众人不好借着他任官儿的名头去贺喜,便打着恭喜高中的名头上荣府去打探消息。 新鲜出炉的荣大人,为了躲避各方过于热情的祝贺,只好提前一步去国子学上学。其余留给管家去应付,包袱款款重新住进国子学寝舍。 这次行走在国子学各处,舒朗明显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一个个恭敬中夹杂着不明显的仰慕,即便不主动找机会上前与他攀谈,也远远地行个礼,显得极为礼貌,待遇都快比司业先生还好了。 回了同窗拱手礼后,舒朗跟身边的章明孝嘀嘀咕咕: “感觉一下脱离群众了,以前大家多可爱啊,看不顺眼,直接抱团来找我约架,想群殴以多欺少的也不在少数。看不惯的路上碰见了不说直接吐唾沫,阴阳怪气几句肯定免不了。 你说才多久,一下子都这般乖巧,我这心里真是不习惯极了。” 明明是同一批人,小半年时间,对方眼里的不屑高傲没了,反倒生出钦佩仰慕。 舒朗顿时觉得快乐少了一半儿。 章明孝拎着硕大食盒,艰难往寝舍走,闻言不由没好气道: “您可消停会儿吧,大家又不傻,凭实力,你如今在甲班那也是拔尖儿的,凭背景,你是整个国子学里唯一的正三品,若认真计较,祭酒在你跟前都得矮一头,哪个缺心眼儿的还往枪口上撞啊?” “再说了。” “再说了?” 章明孝抿抿嘴,还是压低声音道: “再说了,我听闻朝廷打算练水师,陛下属意的人选是你大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章明孝指指周围来往行人,再次重复道:“这里就没有真正傻的。” 朝廷准备练水师,开海贸之事,打从几年前便有风声,谁都明白里头有巨大利益,可因种种原因一直没成行,近来又有了动静。 “这次来真的?” 章明孝不明显的点头。 得,京中又要热闹一段时间了,相比于练水师,开海贸,建海船这种大事,舒朗任一个紫金光禄大夫这种小事便不值一提。 “我总算可以回家了。” 原以为又能过一阵咸鱼日子,谁知当天下午,舒朗就被皇帝急匆匆召进宫。 一路上传旨太监神情严肃,便是舒朗用上了金钱大法也没从对方嘴里掏出一个字儿,舒朗这心里就开始不安稳。 这是出大事儿了啊。 果然,在太和殿门口见着海盛公公,老家伙一脸愁容,半个字儿都没秃噜,直接把人往里头带,整个太和殿安静的落针可闻,这是往日没有的现象。 结果等舒朗走到里头,就见他后爹安乐侯,十三皇子,以及太子都在场,皇帝一瞧见他来了,便开门见山,摆手对海盛道: “你将情况跟他们说说。” 海盛一开口,就往几人中间扔了个大雷。 太子妃失踪了! 太子翻过年就二十一了,不管放哪里,这年龄不成婚都得是大龄剩男,也就太子原因特殊,才能一拖再拖,整个朝廷都在等太子过了二十岁这道坎儿,便立马迎娶太子妃。 因此虽然有太子二十岁前不能成婚的原因,但太子妃人选却是一年前就定好了的—— 张明庭,云州统帅张栋嫡女,今年十八。 名字取得大气,实际上为人比名字更大气,是货真价实的战场将军,小小年纪,经历过大大小小上百场战役,实力不可小觑,在云州地界上名头比她一众兄长们都响亮,于云州军中也很得底下将士们拥护。 而云州军,近年来被人私底下戏称张家军,甚至云州军内部,都更愿意将自个儿唤一声“张家军”。 只要云州军统帅张栋不想造反,就明白这事有多可怕。 但他无力阻止。 因此陛下为太子选这么一太子妃的时候,其中原因满朝堂所有人心知肚明。 而云州方面也非常乐意嫁个女儿过来向朝廷投诚,表示他们衷心。 但是,就在上个月,张明庭失踪了。 云州私下寻了十来日始终不见踪影,见事情瞒不下去,今日一早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来消息,陛下午膳都没用,紧急召几人进宫商议。 “书辰,你说呢?”皇帝见几人不说话,问安乐侯。 “太子妃身份敏感,目前情况不明,不能大张旗鼓将事情闹的人尽皆知。” 否则人寻回来,太子妃的名声也没了,朝廷上哪儿再寻一个身份年龄经历如此合适的太子妃去?再说万一人已经落到歹人手里,将人逼急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朝廷和云州的仇可就彻底结下了。 更有甚者,若这是云州自导自演呢?云州打的什么主意?不得不防啊! 安乐侯直接道: “既然陛下召臣等进宫,想来已经有了决断,您下令,臣等必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情况紧急,皇帝也没客套,在地上转了两圈儿,坚定道: “书辰,由你带队,十三与舒朗陪同,以为太子送聘礼的名义前往云州,暗中调查太子妃失踪一事,朕准你便宜行事,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是!” 殿内同时响起三道声音。 舒朗心里暗自琢磨,皇帝如此安排,非常巧妙,安乐侯首先是个武将,其次是个旧故便天下的武将,加之如今明面上是个闲散王爷,于情于理,让他主理此事都很合适。 十三的皇子身份也非常有迷惑性,应当可以给安乐侯打掩护,方便对方行事。 唯一的问题是,他掺和进来干嘛? 难道是他的纨绔之名传遍天下,同样可以帮安乐侯吸引别人的视线? 这也太儿戏了吧? 出宫路上,安乐侯见他纳闷儿,没好气拍他后脑勺: “琢磨什么呢?两个时辰后出发,不回家说一声,叫人收拾行李,还有心情搁这儿磨洋工?知道误了时辰要掉脑袋的吗?” 舒朗挤眉弄眼好不滑稽,低声道: “您说这要是被御史知道了,不得又说陛下用心良苦,特意叫我去蹭您的功劳啊?这下御史台可有的忙乎了,可惜我看不到那番热闹。” 安乐侯想起那些油盐不进的铁头御史,也是心头一梗,他自来不爱跟那些文人打交道,便是与他岳父说话,每每也是硬着头皮假装淡定,于是对继子的问题,只能很不讲义气的丢给他自个儿独自面对了。 脚下步子加快,不想思考这些恼人事儿给甜蜜的人生增加负担。 舒朗回府将事情一说,梨满瞬间慌里慌张,用惯的锦被想给主子带着,顺手的茶盏也觉得主子需要,转眼间就张罗出两大马车的东西。 还是刘嬷嬷看不下去,主动站出来帮忙,很快就轻装简行,给舒朗收拾好了包裹。 梨满还在纠结:“这么点儿东西,少爷肯定用的不舒服!” 刘嬷嬷一手一个包裹,放手里颠了颠,肯定道:“足矣。” 舒朗坐在老太太旁边,就听老太太十分怀念道: “早年战争频繁,你祖父与你父亲常年在外征战,这种临时任务更是家常便饭,我与刘嬷嬷给他们收拾行李都有经验啦。” 说着凑到舒朗耳边小声且得意道:“出发这般急切,肯定是急事儿,带多了反而累赘。” 舒朗给老太太竖个大拇指,心说姜还是老的辣,一眼就能看清事情的本质。 第85章 依计行事 作为代太子给未来太子妃下聘礼的钦差, 出行自是大张旗鼓,鸣锣开道,也无需赶路, 定要让沿途百姓见识到皇家对太子妃的满意才好。 因而这趟差事算是一趟美差。 类似于公费吃喝游玩,顺道儿混个功劳,沿途有各路地方官抢着接待, 半道儿也没哪个山贼胆大包天敢打太子聘礼的主意,除非是老寿星上吊, 活的不耐烦了。 车队无需赶路,走走停停,相当安逸。 这日一行人在河边小憩片刻, 舒朗大少爷脾气发作, 嚷嚷着光吃烤鱼没意思,拉着十三去附近打兔子。 众人见安乐侯不以为意, 便也由着二位小祖宗折腾, 只几名早已习惯两人不着调性子的侍从, 默默起身,不远不近的跟着。 两人行至偏僻处, 无人打扰, 舒朗才扶着老腰叹口气, 上次跟着蹭功劳瘦了, 这次跟着蹭功劳反倒胖了,说出去谁信?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舒朗低声问十三: “侯爷那边有消息了吗?” 十三摇头:“今早传来密信,王叔即将抵达云州, 路途中并未察觉异常, 叫咱们依计划行事。” 安乐侯自打出京后便一路快马加鞭, 秘密带人赶往云州,暗中调查太子妃失踪一事,一路上车队众人见到的安乐侯,都是找人假扮的。 而舒朗与十三要做的,便是一路如常,掩饰这个假安乐侯的身份,以免暴露。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便,似是改了主意,十三大声道: “又烤兔子,怪没意思的,不若叫车队加快脚程赶路,晚上进城住客栈,尝尝当地特色!” 侍从们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只能随两位小祖宗又溜溜达达往回走。哎,当初听闻是随这两位一道儿办差,就做好了不太平的心理准备,还好,没折腾啥太离谱儿的事已经谢天谢地烧高香啦! 舒朗似是完全不晓得旁人如何想,脚下被小石子绊一个趔趄,叫十三眼疾手快扶稳后,用十分嫌弃的语气道: “也不知当初定好要跑这趟差事的几位大人犯了何事?竟叫陛下临时换了我等上来,哎,我好好在京中享福的日子不过,跑这荒郊野岭来找罪受。” 为太子送聘礼是礼部提前小半年便择黄道吉日,请陛下朱笔御批,定下来的大事,不知为了争夺主要负责人一事,暗地里多少人打破头呢,临了被舒朗几人截胡,也不知陛下会找什么借口糊弄过去。 其中车队诸人的生辰八字,都是经过钦天监精挑细选,于太子太子妃有益,决不能出现生肖相冲的情况。 因此舒朗几人着实算得上捡现成,若是临时起意,不说聘礼规格会不会乱套,单是随行人员就很难一下子凑齐。 十三自是明白其中道理,可这会儿不是他深明大义的时候,发挥他十三殿下的本性,满不在意摆手道: “管那么多作甚,来都来了,回头到了云州,咱们让太子妃嫂嫂多多补给咱们好处,保准这趟出来不吃亏才是正经。” 身后侍从听的嘴角抽搐,洗脑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见。 回到河边,安乐侯听了两人提议,眼神微闪,明白必然是有今夜到达下个城镇的理由,面上还要摆出长辈的谱儿教育道: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这点儿苦都吃不了,像什么大丈夫?本侯当年打仗时若手下个个都是你们这般骄奢淫逸,哪儿还有今日的大景?待回京后本侯亲自操练,定要你们能上阵杀敌,手臂跑马!” 十三倔脾气上来,一听就不乐意了,撸起袖子嚷嚷道: “王叔您这话就没意思了,今时不同往日,我是生不逢时,没仗要我打而已。究竟谁是软脚虾还不一定呢,我正当少年,您已经年过半百,不信的话来比划比划!” 说着就摆开阵仗,一副要和安乐侯动拳脚的架势。 这下车队众人慌了,这二位要真打出火气来,不管伤了谁,回头吃不了兜着走的都是他们做下属的啊!一时间上来劝架的将双方团团围住,说什么都不能让两人在同一空间存在。 最终车队自是依照十三的意思,加快赶路,保证在天黑前进入下一个城镇,让十三殿下吃上地道的当地特产! 可说到底,外头这些小城镇,百姓过的并不富裕,当地又有多少有意思的特产叫几人尝鲜?全天下所有好东西都源源不断送到了宫里,十三自幼在太子膝下长大,什么好吃的没尝过? 即便客栈大厨诚惶诚恐,使出十二分力,发挥毕生所学做的菜肴,在十三吃来也就那么回事。因此勉强吃饱肚子便放下碗筷,并没有露出欣喜神色。 就连荣家那位自幼在金银堆里长大的小祖宗,也是兴致缺缺,大失所望的样子。 众人面上不显,心道就知会如此。 一路上这种事不是第一回 发生,刚开始大家伙儿可能还会诚惶诚恐,生怕这两位不满意闹出什么幺蛾子叫人头疼,等慢慢习惯后才察觉,其实这两位好哄的很,顺毛驴,顺着他们准没错儿,反正也不会提什么过分要求。 提了也会被安乐侯给镇压。 众人好似无事发生般,收拾收拾,该干嘛干嘛,任由那两位在那儿唉声叹气,凑在一起不知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事实上,舒朗此时正与十三商议以后的行程: “按计划,接下来咱两该单独行动了。” 十三兴奋又小声道:“没问题,你瞧我的吧!” 当夜,所有人正在梦中时,就听楼上唯一的天字号客房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似是门框落地,接着便是一阵打动声,桌椅倒地,瓷器碎裂,拳脚相向之声紧随其后。 手脚麻利的侍卫第一时间冲到现场,然后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惊呆了。 只见十三皇子一身黑色夜行衣,不遮脸面,安乐侯一身白色寝衣连鞋都没穿,二人在安乐侯的房间内打的难舍难分。 看现场状况,分明是十三皇子破窗而入,对躺床上准备入睡的安乐侯进行了偷袭。 还是光明正大走个形式的偷袭。 关键荣小爷也同样一身夜行衣,站在门口不时给十三皇子进行场外指导,一会儿让十三皇子小心背后,一会儿让小心左边,搞得安乐侯好几次出手出手都没成功。 侍卫首领算是看明白了,安乐侯处处让着十三殿下,十三殿下仗着安乐侯不会下死手,可劲儿作死。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请教舒朗: “敢问荣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舒朗直接从袖口摸出一把瓜子,嗑的十分随意,笑眯眯道: “不过是十三想与侯爷切磋一下手脚罢了,他们自有分寸……” 话音未落,十三随手抄起一块儿木板朝安乐侯头顶砸去。 舒朗坚持将话说完:“你等自去歇息吧。” 侍卫们:“……” 这要是能睡得着就出了鬼了。 再不多耽搁,一个对视间,几名侍卫极有默契上前,试图将两人分开。 途中,十三好不容易被侍卫控制住手脚,嘴上还不歇着,冲安乐侯的方向大声道: “来呀,不是说要把小爷练成大将军吗?让小爷瞧瞧到底谁才是软脚虾!小爷我纵横京城数年,还没怕过谁呢!” 安乐侯黑着脸,吩咐侍卫取了绳子过来,二话不说,亲自上手将十三捆成个粽子,拎小鸡似的拎到隔壁客房床上,冷着脸吩咐: “没有本侯的命令,谁都不许私下解开!” 所有人噤若寒蝉。 生起气来的安乐侯,真可怕啊。 唯有床上十三殿下还不知死活的挑衅: “哼,怕了就直说,仗着人多欺负小爷,回头小爷找着机会,保准十倍百倍奉还!” 安乐侯人狠话不多,直接抽下十三殿下腰带,团吧团吧,非常粗鲁的塞进十三嘴里,堵上那张惹人烦躁的嘴。 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不自觉行了个佛礼,淡定道: “阿弥陀佛,都散了吧!” 说罢直接转弯进了舒朗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留下舒朗和嘴巴被塞住的十三面面相觑。 很好,这很安乐侯。 这难道就是佛家的金刚怒目吗? 舒朗也觉得“安乐侯”演的十分传神,不愧是跟随安乐侯十多年的亲卫,一举一动,简直如出一辙。 虽然虚惊一场,可车队众人亲眼所见后,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有安乐侯这尊大佛在,不管哪路妖魔鬼怪,都能给他顺利镇压了,众人的心一下子算是落到了实处。 结果第二天一早,侍从震惊的发现十三殿下房内空无一人,只余一团麻绳和皱皱巴巴的腰带扔在地上,拿起桌上那个封面十分张狂的“皇叔亲启”信后,匆匆去寻在楼下喝粥的侯爷。 所有人都紧张的瞧着安乐侯打开信,不知里头写了什么要人命的东西。 心道完了完了,十三皇子和荣小爷离家出走,他们这趟差事别说功劳,只要不背上惩戒就算佛祖保佑了。 谁知安乐侯放下书信,十分淡定的继续喝粥,在所有人焦躁不安时,告诉他们: “无碍,本侯早就料到他们二人不会老实,让人暗中跟着。没了他们,咱们出行也能更方便快捷,且叫二人先得意一阵子,待时机成熟,自会有人带他们回来。” 这难道就是孙猴子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吗?众人惊愕又欣喜的想。 第86章 找到线索 经过昨夜发生之事, 钦差队伍中众人都以为十三与舒朗二人是过于任性,小孩子脾气,自个儿脱离队伍玩儿去了, 对两人离去之事无人在意。 所有人注意力都停留在安乐侯身上。 就这样,假安乐侯承担了所有,由他带领队伍招摇过市, 一路不疾不徐,按计划前往云州。 殊不知舒朗与十三已经乔装打扮, 暗中先一步赶往云州与真安乐侯汇合。 确实暗中有人保护,可明面上只他们二人,扮做离家出走, 前往云州城投奔姑姑的堂兄弟。 一开始两人还大手大脚, 路上被歹人光顾了好几次,身上的荷包, 藏在鞋底的银票, 以及缝在衣角的银裸子, 先后被瓜分一空,两兄弟落魄到只能沿途凭借拳脚功夫打些猎物进城卖, 换了钱好用来吃住。 猎物也不是时时都有, 所以两人身上衣服很快又脏又破, 浑身臭烘烘, 融入乞丐堆里也毫无异样,走在街上好几次被人当做乞丐轰赶: “去去去,臭乞丐,别离老子的蒸笼这么近, 小心口水滴到包子上, 弄脏了老子还怎么做买卖?” 两人由此得出灵感, 索性也不打猎为生前往云州了,直接扮做乞丐,一路拿了破碗沿街乞讨,两人长得标致,虽然脸上脏兮兮还是能瞧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又能说会道,总能讨来些吃食。 要说走到这步没有两人顺势而为绝不可能。 下九流行当里很多消息都是共通的,甚至很多时候,这些人走街串巷,东家长西家短,知道的消息远比人们想象的更多。 安乐侯那头没得到更多有用消息,二人便只能另辟蹊径,试试从这些人中能不能挖掘出有价值的信息。 舒朗二人一路确实没少吃苦,但也逐渐融入到整个环境中,摸索出很多与这些人打交道的技巧。 待到他日,即便两人换回一身锦衣,可纯正的行话以及地道的各地方言一出口,对方准会将他们当做自己人,因为懂行。 是了,这些时日,舒朗二人混迹下九流行当中,走哪儿学哪儿,已经从开始的生疏,到如今能说一口流利的各地方言了。 有时候夜里躺在破庙休息,十三瞧着头顶星空,都不由感慨: “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强大到可怕,放两月前,我是打死都不相信我能学会这些东西。” 舒朗困不行了,迷迷糊糊想,十三外表瞧不出,可他自幼习武,身体壮的跟头牛似的,累上一天睡一觉起来神清气爽。可他荣舒朗,短短半年时间,先是落马惊魂差点儿办后事,再是出使他国外加乡试,累的脱了相,好不容易在路途中补回来点儿肉,结果这些天又折腾没了。 放着健康的成年人都经不起这番折腾,何况他一个自幼并不强健还娇生惯养的身体? 闻言裹紧了身上外衫,朝火堆靠了靠,嘀咕一句: “想想这差事办不明白的后果,让我现在去蹲顺天府大牢我也愿意,明天还有很多地方要跑,别吵我,让我先睡醒再说。” 说起这个就没意思了,十三撇撇嘴,翻身将舒朗往自个儿身边拽,以免夜里不老实被火堆给燎了,他常年习武暖烘烘的怀抱不比干巴巴还危险的火堆好吗? 十三惆怅的看着舒朗在他怀里打了一套拳,手脚并用将人圈住,才沉沉睡去。 对这一切舒朗毫不知情,只觉和十三出来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两人一文一武,配合得当。 好在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这日,舒朗凭借脑子灵活会说吉利话,从酒楼后厨那里讨了一只客人没动过筷子的烧鸡,用油纸包了,送给街上一老乞丐。 老乞丐闻着烤鸡香味儿,双眼刷一下亮了,二话不说抢过去一顿狼吞虎咽,很快舒朗脚边就只剩下一堆鸡骨。 舒朗笑眯眯看他吃完,又从腰上解下一个竹筒递过去:“喝口水,别噎着。” 老乞丐很不客气的喝了水,酒足饭饱,用油乎乎的手指舒服的摸着肚子,对着舒朗打个饱嗝儿。 舒朗面无异色将竹筒收回来放好,在老乞丐三步远的地方放下自个儿的破碗,坐在碗后继续一整日的乞讨日常。 不远处老乞丐在太阳底下发出了呼噜声。 如此过了两日,舒朗或是馒头,或是烧饼,都是其他乞丐轻易舍不得送的东西。老乞丐也很无赖,舒朗给了他就吃,舒朗不给他就饿着,不与舒朗说多余的一个字。 这日夜里,十三不确定的问: “是不是我们想错了?那老乞丐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舒朗将架在火堆上的饼子翻个面儿,烤的两面金黄才道: “不会,城东的剃头匠说,唢呐刘喝醉了跟他嘀咕过,三日前的夜里在城内亲眼所见一群黑衣人围攻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围攻女子的黑衣人当场掉了好几只耳朵,有一只还掉到了在药铺门口石狮子背后睡觉的唢呐刘身上。 剃头匠出于好奇,那日还曾悄悄去药铺门口瞧过,别说耳朵了,连一丝血迹都无,为此还埋怨唢呐刘骗他二两酒。 对剃头匠来说,这种事若不是真听人说了,绝对编造不出来。” 说着便将手里的烧饼从木棍儿上取下来递给十三,十三饿得狠了,干啃都觉得香。 噎的白眼儿直翻,指着水壶说不出话。 舒朗也没嫌弃,因为他的状态比十三好不到哪儿去。白日能面不改色瞧着老乞丐吃东西,也能面不改色用脏兮兮的手在老乞丐面前吃东西,可终归过不惯那种日子,勉强饱腹罢了。 十三喝口水咽下去,长出口气道: “既如此,咱们明儿再等一天,若他再不开口,便只能采取强制手段了。” 就是这强制手段下,能得几分真几分假,便不好判断了。 索性老乞丐也没叫舒朗等太久,第二日中午,在舒朗从过路的绸缎商小妾身上讨了个一两的小银裸子,送了一半儿给老乞丐后,老乞丐晃悠悠起身,拿着他永不离身的那支唢呐,佝偻腰身,叫舒朗跟上。 两人一路穿过苍蝇蚊子聚集的臭水沟,到了城东一处破院子外,老乞丐打开院门。 舒朗瞧见里头一个断了双腿的孩子正用双手撑地挪动,胳膊显得比常人粗壮,挪动间已十分灵活,辗转在几个木盆间,熟练的洗衣服。 院中拉起的绳子上挂满了横七竖八的衣服,有的已经干了随风飘摆,有的还在湿漉漉滴水,地上满满堆着好几盆没洗的脏衣服。 一个瞧着才三四岁的小姑娘爬上比她人高两倍的凳子上晾衣服,那凳子咯吱咯吱响,随时会散架一般,瞧的人胆战心惊。 老乞丐似是看出舒朗想什么,随口道: “没事,人小,摔了不疼。” 舒朗动动唇,什么都说不出口,在老乞丐示意下,穿过绳子上晾着的衣服,两人并肩坐在廊下。 老乞丐问舒朗: “你寻我老头子有事吧?” 舒朗说是。 老乞丐又道:“老头子不知能否帮上你忙,可老头子瞧得出,你不是真乞丐。” 用手指指自个儿眼睛,缓缓道:“那双眼睛不一样。” 舒朗明白,真乞丐都是双眼麻木,看不到希望和未来,熬日子罢了,他即便学的再像,假的终究是假的。 “年轻人,老头子自认见识过不少人,你是独一份儿啊,走路,弯腰,落座,比城里的公子哥儿还好看,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吧? 关键是个心善的,所以老头子今儿便倚老卖老一回,无论你因何事寻老头子,我老头子就是拼了一身老骨头也要助你,只请你回头帮老头子照顾这两可怜孩子,给他们一口饭吃。” 说着老乞丐跪在地上给舒朗磕头。 正晾衣服的小姑娘也从高高的凳子上滑下来,踉踉跄跄过来跪下,舒朗这才发现小姑娘竟是眼睛有问题的,在院中走路全靠摸索。 另一头断了双腿的少年见这边情形,一着急将木桶打翻,水流了一地,他用双手走路,场面瞬间狼狈不堪。 舒朗深吸口气,压根儿没想会遇到如此场景,自认上辈子随祖父行医,见惯了生老病死人生百态,可亲眼瞧见这些,心头依然情绪难平。 将人一一扶起,答应了对方要求: “既然您都说我出身不凡了,那多养两个孩子确实并非难事,不说承诺他们日后大富大贵子孙绵延,但在我有生之年,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环境,教习他们一件能养家糊口的本事,能让他们堂堂正正在太阳底下做人,应该不成问题。” 老乞丐猛然瞧向舒朗,确定他所说不假后,忙叫两孩子跪下给他磕头。 这次舒朗没有拒绝,待两人起身后,摸摸他们干枯毛躁的小脑袋瓜子,缓声道: “好孩子。” 老乞丐见状不再多说,直言道: “你是想问四日前的夜里,城东药材铺门口发生之事吧?” 舒朗点头,都说人老成精,这老头子别看成日窝在街头睡觉,凡是心里清楚着呢,乞讨到的银钱也是那一片最多的,否则也不能拉扯活这么两孩子。 老乞丐想了下,叮嘱两孩子在家待着,和舒朗出了门,往前走到尽头又左转,在门口有一棵大槐树的院子前停下。 舒朗透过院门缝隙,瞧见院中杂草丛生,便明白这一整片儿,大多是无人居住的废弃民居,按理说这一家也不例外,可…… 老头子在门口轻轻敲了三下,舒朗心头猛地一跳,有个猜测又不敢肯定,屏息凝神,静待大门从里头打开。 第87章 见张明庭 开门的是个男子装扮, 个头高挑的姑娘。之所以说对方是个姑娘,一来她并未刻意遮掩身形,二来, 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这人与他们从皇宫中带出来的画像上,太子妃张明庭的样貌一般无二。 舒朗一怔, 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苦寻已久的人竟会在此出现。 按理说, 张明庭该是不认识舒朗的,可对方在开门的瞬间,还没来得及和刘老头打招呼, 余光瞥见舒朗的脸后, 顿时警惕,快速将门从里头关上。 刘老头一个“哎”字没说出口, 鼻子差点儿被门框夹到, 转身纳闷儿的想和舒朗解释什么, 舒朗已经顾不得许多,朝身后大喊一声“十三。” 也不知十三什么时候跟在两人身后的, 几乎在舒朗话落的片刻便直接越过院墙进了里面, 片刻里头便传来打斗声。 舒朗对十三的战力没有清晰认知, 很担心十三对上传闻中的百战将军张明庭会吃亏, 于是一咬牙,抬脚就踹大门。 嘶。 别看挺破一门,但舒朗这幅小鸡崽子身体还真破不开,倒是脚腕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刘老头儿看的无语, 拽住一瘸一拐准备再接再厉的舒朗, 从身后摸出一截儿铁丝, 对着门缝儿一阵摆弄,门便应声从里头开了。 舒朗忍着疼快速窜进院内,只见十三正与张明庭在廊下打的你来我往,究竟谁更高一筹就不清楚了,因为两人动作太快,看得他眼花缭乱,压根儿没给他这个门外汉仔细分辨的机会。 他和刘老头儿只能像两只打鸣的公鸡似的伸长脖子,在旁边无力张望,连多余的声儿都不敢出,生怕十三分神,被张明庭给拿下。 倒是十三艺高人胆大,来之前,太子哥哥对他叮嘱过,张明庭其人,可信。出于对太子哥哥的信任,对张明庭这个未来大嫂也是抱有相当大善意的,趁着打斗的间隙,还朝对方喊话: “嫂子,是我啊,我是十三,三哥特意叫我来寻你回家的!” 太子在一众皇子公主中排行第三,此事朝野皆知。在外头不便喊破太子身份,便以三公子代称。 张明庭闻言,手下动作一顿,被十三找到破绽,又是你来我往数十下后,舒朗只见二人动作终于慢下来,接着就是张明庭被十三擒住一只胳膊,动弹不得。 被擒住的张明庭也不轻易服软,朝着舒朗所在方向看了一眼,质问十三: “你说你是十三公子,凭证呢?” 凭证自然是有的,每个皇子都有独属于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信物,从出身起就不离左右。舒朗闻言,非常自然的上前帮十三从腰间摸出玉佩,放在张明庭面前,前后翻面儿,让她仔细看个清楚。 刘老头儿倒是自觉,既然已经决心投靠舒朗,便打定主意站在舒朗这边,这么会儿功夫,不知从哪儿寻来了结实的绳子,帮舒朗将人给捆起来。 五花大绑后,舒朗终于能松口气,刘老头儿看出他们有话要说,非常自觉地蹲守在院门口,捂住耳朵,一副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的模样。 舒朗这才有功夫歇口气,坐在门槛儿上,揉着可怜的脚腕儿问张明庭:“你认识我?” 十三见舒朗直抽气,拽过他脚腕儿一摸就知道是咋回事儿,随口抱怨了一句: “该!要是今儿我赶不及过来,把人放跑了看你怎么办!” 毕竟他翻墙进来后,张明庭可正打算从后墙那处离开,是被他从半空中给拽下来的。 舒朗解释:“事情紧急,再说还有暗卫跟在……” 话没说完,耳边传来咔吧一声脆响,脚腕一阵闷痛,就听十三随意道: “好了。” 舒朗试着活动了下脚腕儿,确实好了,不得不说,十三这手治跌打损伤的功夫一流,是熟能生巧的结果,舒朗猜测,对方习武时应该没少受罪。 被绑住的张明庭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眼眸微眯,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出声: “十三公子,你为何会与荣家人在一起?” 舒朗觉得这话古怪,似是想起什么,先十三一步开口: “十三公子是不能与荣家人在一起,还是不能与荣桥的儿子在一起?” 张明庭反问道:“有区别吗?” 其实这两者区别挺大的。 要不是突然遇到张明庭,舒朗已经很长时间没想起荣桥这个人的存在了。可事实上,荣桥近半年虽然在京城称得上销声匿迹,在边军那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只要大哥荣舒堂一日没有彻底掌握荣家祖上留下来的势力,只要荣舒堂一日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展现过属于他的军事能力,边军便一日不会认他,只会认老荣伯爷,也就是荣桥。 因此,在边军这里,即便荣桥和荣舒堂这对父子已经闹翻了,也只是暂时的。在大事上他们始终一体,不可分割。 可这些话对张明庭没法儿解释,要怎么说才能让张明庭相信,荣桥已经疯到为了昔日旧情人,不顾儿子死活,也不顾整个荣伯府数百口人的生死传承,只图他自个儿快活? 所以舒朗只能忍着牙疼告诉她: “将军您这般想本也没错,唯一的问题是我早就被荣桥赶出家门,并当众放话,与我恩断义绝。我祖母无奈之下将我过继给我大伯当儿子,后来我还鼓动我娘和荣桥和离,更是送上丰厚嫁妆送我娘出嫁,让荣桥丢尽了脸面。 这一系列事情下来,荣桥早就恨透我了,只是没找到机会干掉我罢了。所以我虽然还姓荣,但与荣伯府以及荣桥并无多大关系。” 说到这里,一指旁边的十三: “不信您问他,您不信我,总信十三公子的吧?” 十三话接的可利索了,一本正经道: “是啊是啊,这家伙早就私底下投奔三哥了。想来本公子出现在此的原因您也猜到一二,三哥能放心让他与本公子一起行动,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张明庭是坚定的太子党,要不然她也不会成为太子的未婚妻,将来铁板钉钉的太子妃。 因此对十三殿下也有所了解,知道他不可能背叛太子。 几番犹豫,还是咬牙说出了一件事: “自从朝廷有意我为太子妃一事传开后,便接连有人行刺,原本这种事在边境常见,照例处理了就是,不巧从刺客身上搜出了荣伯府暗卫的令牌。 我将此事压下欲要暗中调查,谁知还没来得及调查,便在回营途中遭遇伏击,受了重伤,与下属失联。” 十三按照张明庭的指挥,从井边抽出一块儿砖头,其后翻出藏在后面的令牌交给舒朗。 舒朗细细查看,确定是荣家暗卫令牌无疑。 吸口冷气,总算明白张明庭不与任何人联系,躲在小镇上养伤的原因了,恐怕她身边出现内鬼,与这件事背后的主人里应外合了。 她一联系,才是真的将自个儿暴露了。 虽然她说的云淡风轻,事实上能叫她的护卫队全军覆没,她这个主帅重伤逃走,肯定经历了不止一场恶战。 更有甚者,舒朗一路走来,知道那些人已经寻着踪迹找到这个小镇来了,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可问题来了,舒朗掂量手里这个明目张胆的荣伯府暗卫令牌,拿不准这就是事实,还是一枚混淆视听的烟雾弹? 若是真的,这事儿指定是荣桥干的,但他这么干,让边军以为朝廷不满张家军,制造恐慌,目的是什么呢? 若是故布迷阵的烟雾弹,这一下可是将大哥荣舒堂和舒朗,以及整个荣伯府一网打尽,顺手还给朝廷和边军中间下蛆,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舒朗这么一说,两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十三边动手解开张明庭身上的绳子 ,边琢磨: “这事儿麻烦了,处处透着蹊跷,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张明庭是个十分大气爽朗之人,能以女子之身,在边军中统领一方,自然并非等闲之辈,揉揉手腕,洒脱的坐在廊下。 虽然对舒朗还有颇多防备,面上却不显,只道: “十三公子有何见解?” 十三却只摆手,指向舒朗,毫不避讳道: “我们中间,我是出苦力干活儿的,他是动脑子出主意的,出发前三哥一再叮嘱我,万事听他的,这事儿您问他就行,他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话虽说的随意,可态度坚决。 张明庭的视线便悄无声息落在舒朗身上,几分若有所思。 舒朗浑不在意,坐在十三另一边,抻着脖子问她: “将军,不知您如何做想?” 依照张明庭的能耐,伤好了大半,不可能甩不开几个刺客悄无声息的回到军营,何况这个小镇距离边军极近,不远处就是张明庭的大本营,她没理由一直躲躲藏藏。 除非有什么不得不躲的理由。 舒朗小声跟十三解释,张明庭耳力何等惊人,自然听的一清二楚,神色恹恹,不便喜怒,只说了一句: “边军少帅该是我兄长张明玄。” 这话让舒朗眉头不自觉皱在一起,若有所悟。 张明庭虽然自称是朝廷的边军将领,但边军上下早有只认自个儿是张家军的意思,这让朝廷敏感的神经万分紧张,才有了太子和张明庭的联姻。 话说回来,既然是张家军,有主帅张栋老将军,自然该有少帅,也就是张栋唯一的嫡子张明玄。 按理说,张明玄与张明庭一母同胞,兄妹二人齐心协力,保张家百年旺盛不成问题。 可问题出在张明庭这个做妹妹的实在太过耀眼。 要是没有张明庭的存在,张明玄作为兄长,也是处处妥帖,事事拿得起放得下的稳妥之人,可奈何有张明庭做对比,少帅张明玄便显得平庸许多,让人直叹美中不足。 直至近两年,张明庭打了几场特别出色的战,声名远扬,便是连舒朗这种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都偶尔听过“生女当如张明庭”这样的话。 可想而知,作为少帅的张明玄在此种环境下,压力有多大。 那他本人能不能顶住压力,都是未知数。 第88章 细作满娘 至于眼前一切, 究竟是不是云州军内部自导自演,还有待商榷,这中怀疑却不好宣之于口, 舒朗和十三心里清楚就行。 眼下最主要的,是确认云州军内部究竟发生了何事。 显然张明庭知道些什么,否则没有明确证据, 不会轻易指证自己嫡亲的兄长有嫌疑。这指证他日传出去,不止云州军内部, 甚至朝堂上也得乱一阵,关于这点张明庭不会不懂。 问题是,在张明庭已经明显怀疑兄长的当口, 作为父亲的张栋, 究竟会偏向哪个儿女,还是未知数。 或许这是张明庭没有主动联系父亲张栋的原因, 她在观望。 可舒朗二人, 作为朝廷钦差, 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此时稳住统帅张栋, 远比将自己搅合进人家父子之间的争斗中更为重要, 因此舒朗要做的是跳出张明庭给限定的圈子, 站在高处观察。 舒朗起身拍拍身上灰尘, 对张明庭道: “找到您我们这趟也算事半功倍,眼下局势不明,我们还得赶去军营与钦差队伍汇合,这个小院便作为咱们的暂时联络地, 一切有老乞丐出面联系, 您看可行?” 张明庭也有其他事要确认, 双方分开才更好行动,因而爽快应了。 舒朗留下人手暗中保护张明庭,当下不再耽搁,与十三暗中赶往钦差队伍方向。 两人日夜兼程,总算是在钦差队伍入军营前半日赶到,此时队伍正在驿站修整,二人做送水小厮混进屋内,与假扮他们之人换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驿站人多口杂,两人此时想找安乐侯问问情况也不方便,只等到队伍再次出发,安乐侯才借机会进了马车,与两人汇合。 安乐侯也不过早两人半日工夫回来,眼下三人相见,却没有太多寒暄时间,只能在纸上简单交流。 舒朗先写了最紧要的事:“人已寻到。” 十三连连点头,侧证这一事实。 安乐侯长长松口气。 之前接到飞鸽传书,说两个小辈在最后关头,阴差阳错寻到了人,他心里颇多庆幸。若是在入了军营后,借着云州军的势力,鱼龙混杂,那才是真真要遭。 安乐侯在下面接着写了: “张栋秘密将张明玄扣押。” 这里面的意思可太丰富了,张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能做出扣押儿子的行为?要知道张明玄可不仅仅只是他儿子,更是云州军稳定军心的象征。 这就好比皇帝人到中年,太子突然因不知名原因被废,朝野上下自然会震荡,朝臣也会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十三接着写:“为了太子妃?” 安乐侯摇头。 他认为张栋此举为了女儿张明庭,却不仅仅为了张明庭,事情比较复杂,他与张栋三天前接头后,才知道云州军内部最近不太安稳,情况可能比想的更棘手。 好在,终于能确定这一切不是云州军内部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云州军对朝廷的衷心还在,这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张明庭失踪的消息还未传开,张明玄也被张栋暗中控制,安乐侯看样子和张栋谈的还不错,舒朗便接着写: “如何行事?” 就不信这两老狐狸凑一起,能没计划。 安乐侯眼眸含笑,提笔又写了什么,两人快速看完,安乐侯将纸扔进炭盆,亲眼看着全部烧成灰烬。 三人垂眸不语,很快马车外传来打斗声,马车也随之剧烈晃动,马儿受惊,赶车的车夫被利剑所伤,从车辕上掉下去,马车开始不受控制。 三人互相对视,安乐侯举剑出了车厢,去外头主持大局,舒朗在十三的搀扶下,狼狈爬出车厢,跌跌撞撞跳下马车,抱成一团在地上滚了几滚,混乱中不知被谁扶起。 极目看去,来人黑衣蒙面,粗略约莫二十人左右,个个招式凌厉,看不出来头,和钦差队伍战在一起,场面非常混乱。 舒朗和十三在混战中被人护在中间,吃了不小苦头,好在两人听话,认怂,没有试图逞英雄,倒是没受大伤。 战斗很快结束,钦差这边仗着人多势众,最终将对方拿下,安乐侯胳膊受了刀伤,也没顾上整理,当即下令全速前进,务必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军营,且先一步遣人,要求云州军统帅亲自前来接应。 这才有功夫让随行太医简单包扎伤口。 钦差遇刺,虽然歹徒并未成功,可这件事本身代表的含义太过丰富。又是在云洲地界上,云洲上下都会为此事胆战心惊。 这不是明晃晃在挑衅朝廷吗?! 反正收到消息的云洲军统帅张栋,瞬间惊的站起,当下亲自点兵,带足心腹,快马加鞭,前去迎接。 要知道那钦差队伍里有一个侯爷,一个皇子,还有一个忠勇亲王的嗣子,哪个出了事都够人头疼。 统帅张栋大张旗鼓带兵马离开军营后,钦差遇刺的消息也随之传开,私底下暗流涌动,面上却比往日更加宁静,一个个全都缩起脑袋减少存在感。 舒朗一行人横遭此祸,为了安全着想,并未在第一时间去军营宣旨,而是去了张栋的府宅修养,这一修养便是三天。 三天内钦差队伍没传出只言片语,暗中不知急坏了多少打探的耳。 而特意制造这一系列事件的几人,正在大帅府前院书房,对着消息一一分析。 安乐侯是故意受伤,伤口并未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严重,不过为了掩人耳目,那条胳膊还是绑起来挂在胸口,一瞧就很严重的样子。 作为战场老将,刀兵炮火中闯过来的幸运儿,安乐侯实力不可小觑,他有意教导两个小辈,因此说的十分详细: “张栋有意借此清理门户,重新整理云州军内部,此其一。其二嘛,便是顺势而为,给朝廷往云州军安插人手的机会。” 毕竟铁板一块的云州军,别说张栋把女儿嫁给太子,就是张栋自个儿嫁给太子,朝廷照样不放心。张明庭嫁给太子是第一步,接下来借着张明庭的手,逐步将云州军变成朝廷掌控的云州军,才是重点。 “至于其三嘛”,安乐乎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指指桌上纸条,问两人: “你们怎么看?” 那纸条上写着“张栋放任张明玄接触细作”。 十三若有所思,说的也直言不讳: “说起来,张明玄借机暗害其妹张明庭我是很能理解啦,无非争权夺利而已,这种事皇家还少吗?可若说张明玄能为此背叛云州军,我是不相信的。” 这和皇子们内部打出狗脑袋,你死我活,却万不会叛国投敌是一个道理。事实很简单,张明玄在云州军中,再憋屈也还是少帅,可真投敌了,能得到如今的一切吗? 显然是不能的。 十三在这种事上敏锐的不可思议,食指敲在桌面发出咔哒声,接着道: “所以其三,用意在磨砺张明玄,同时用张明玄,吊出幕后真凶。” 三人收到消息,在张栋带人离开军营的第一时间,便有细作浑水摸鱼,接触张明玄。而张栋放任这一切的发生,并不是放弃这个儿子,而是在磨砺他。 与此同时,因为钦差遇刺,张栋正亲自带人大张旗鼓在城内搜查一切可疑人手,整个云州城风声鹤唳,这般搜查下去,隐藏在暗处之人迟早坐不住。 安乐侯对这回答还算满意,又问: “那你们猜猜究竟何时会动?” 按照目前的进度,再有一日功夫,整个云州城便能完成真正掘地三尺的搜查,农户家老狗是公是母都登记在册,在这种搜查下几乎没人能逃脱,因此,舒朗猜测: “今晚。” 安乐侯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敢密谋策划,离间朝廷与云州军,在云州军内部制造混乱,不知有没有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十三手里的鞭子已经蠢蠢欲动。 是夜,军中张明玄那头,统帅张栋账中,大帅府前院,以及部分军中将领府邸内,都发生了大小不一的战斗。 外面街上才听到风声,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街道又逐渐归于平静。 此时大帅府地牢里,更是彻夜不停审问犯人的动静,舒朗几人坐在书房,却接连收到地牢传来的各种消息。 下面的小喽啰知道的有限,再审问也就那样了,目前唯一肯定的,就是对方乃苗族人。 烛火发出荜拨声,屋内三人心情却十分沉重,因为这个苗族,比朝廷内部出问题更让人头疼。究其原因,不过是苗族乃当年五公主扬名天下的地方,当年是被五公主亲自收服,如今依然效忠五公主的部族。 “事情越来越麻烦了。”十三感叹。 他就知道,凡是牵扯到皇家子弟争权夺利,就没法儿简单。 安乐侯活动手腕,打算亲自去地牢会会这个传说中来自苗族之人。 舒朗与十三自然不甘落后,二人心情一半儿兴奋,一半儿愤怒,气势汹汹要见识一下传闻中的大牢,谁叫两个天潢贵胄一辈子没受过牢狱之灾,没机会见识呢。 结果还没进到里面,便被传来的各种腐朽味道冲的直犯呕,强忍着恶心进来,脏乱差的视觉刺激,以及痛不欲生的哀嚎,让两人硬生生止步。 最终还是在安乐侯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受不得激将,硬着头皮进了。 好不容易勉强适应里面环境,走到今晚要审的犯人跟前,舒朗却在那群面目狰狞的犯人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满娘?” 第89章 引蛇出洞 舒朗上前再三确认, 被吊起来抽小皮鞭的确实是满娘无疑。 满娘此人,舒朗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来,完全是当初荣舒年为了陷害他, 阴差阳错在郊外走失三天,又被农家女满娘救助,然后将农家女带回府里, 要纳为姨娘一事,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当初只觉得荣舒年脑壳儿被门挤了, 现在瞧着,倒不一定是荣舒年一个人的问题。 十三和安乐侯搞不清这里面的复杂关系,舒朗简单解释道: “荣舒年是荣桥与张姨娘所生, 家中行六, 颇受荣桥宠爱,曾与十一皇子相交莫逆。” 这么一说两人都懂了, 自打舒朗出使烈火国后, 荣家老太太便张罗着为荣府后院的几个孙辈相看婚事, 这事虽没大张旗鼓的办,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而荣家几个孩子也一直表现的很低调乖顺, 几乎在京城没什么存在感。 老太太给相看的人家, 家境殷实, 出身不算太高,即便惹祸,也不会给家里惹出天大祸事的一类。 没想到那几个孩子确实都很听话,偏荣舒年的后院儿竟然还藏着这么一号人物。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 便是满娘乃苗人。 那她当初费尽心机的搭上荣舒年这条线, 究竟是为了什么? 几人同时想到这个问题, 尤其舒朗瞬间想起很多当初认为荣桥与荣舒年父子都是脑壳儿有问题的场景。 比如荣舒年明显中了圈套,荣桥却只愤怒指责而并未多加干涉,那不是对待真心疼爱儿子的态度。 他原本有很多解决满娘的办法,例如直接让人处理了满娘,永绝后患,亦或者控制了满娘的父母,让那女人再也翻不起风浪。不济,让张氏用后宅手段,将满娘牢牢困死在后宅内不得脱身。 哪一种都比不闻不问好。 舒朗将这些疑惑说与两人听,也是说与对面的满娘听,最后得出结论: “除非,满娘入府,本就是荣桥所期待的。” 满娘听了舒朗的这番分析,只闭着眼睛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不泄露一丝一毫情绪给舒朗。 这番作态只能说明她不是单纯的骨头硬,而是从小接受过严格的相关训练,是别人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细作。 舒朗此时还不知荣桥在背后谋划的什么,第一反应是老东西把荣舒堂给坑惨了。 舒朗自个儿倒是能拍拍屁股不认账,说自个儿已经过继出去,亲爹是荣轩,荣桥不过是二叔。 但荣舒堂说什么都摘不干净,谁叫荣桥是他爹呢。 偏这种事,为了证明荣舒堂的清白,舒朗首先要做的就是对对方保密,荣舒堂最好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此事才好。 安乐侯示意两人去外面说话,等到了开阔的地方,确定四周无人,才沉稳开口: “守光,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可此事你得听我的,为了舒堂好,万不能对你大哥透露一个字。” 安乐侯能有此一提醒,完全是因着荣舒堂乃柳氏亲子的缘故,对荣舒堂的欣赏还是其次。 十三烦躁搓脸,原地转了两圈儿,见二人满脸淡定,身上也没丝毫紧张气息,直接追问道: “接下来如何做?” 舒朗与安乐侯对视一眼,移开眼神缓缓道: “怕是得与张将军再次联手,引蛇出洞才好。” 至于怎么个引蛇出洞法,十三很快就知道了。 牢里的犯人一直不招,审讯进入瓶颈期,看守犯人的狱卒难免焦躁松懈几分,便是这几分疏忽,第二日夜里,那边便传来消息,有人劫狱,满娘被人救走了。 十三听人禀报后,眼睛唰一下亮了,三两下跃出房门,顺着侍卫出动的方向而去。 舒朗都没来得及多叮嘱一句,人就消失的没影儿,只得催促隐在暗处的侍卫跟上去,务必保证十三的安全。 虽然十三在行动前早就告诉过舒朗,让舒朗不必担心,此次他定要亲自追到那狗贼老巢,将人一网打尽才好! 忧心还是在所难免。 舒朗能理解十三的心情,毕竟那伙儿人一开始制造太子妃张明庭的失踪案,将太子卷入风暴之中,是十三不能忍的。可舒朗是个门外汉,对十三的战斗力完全没有正确了解,总觉得对方在真正的高手跟前毫无还手之力。 倒是安乐侯淡定的很,见舒朗焦急,还自顾煮茶,推给舒朗一杯,好心劝说: “既然你叫我一声继父,爹便跟你说句真心话,皇家长大的孩子,没一个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何况十三是在太子身边长大,受太子亲自教导,不说得太子七分真传,便是只得三分,那也不是一般蟊贼能小觑之辈。 审时度势比谁都会,打不过就跑,伤了谁也不会伤了他,若是他真受伤了,也只说明他觉得有需要受点伤,你完全没必要担心。” 何况有句话安乐侯没说,太子自小学的是帝王之术,能教给十三皇子什么?这就是他一直不明白的地方,十三一个闲散皇子,至今连封号都无,学那玩意儿有何用?舒朗这孩子完全是一叶障目,觉得十三是个胸大无脑的莽夫。 可叫他说,即便是长了个猪脑子,日日在太子跟前熏陶,在权力中心打转,也不可能不长一点儿心机。 舒朗苦笑一声,揉揉眉心,端起茶在安乐侯嫌弃的眼神中一饮而尽,这才缓缓道: “您说的道理我都懂,这不是关心则乱嘛,您也知道我在京中只那三两好友。” 说起来也是可怜,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想要个知己友人,简直难上加难,好不容易有一个,自然愿意珍惜。 安乐侯听的直摇头: “还是太年轻,世上哪有永远不变的感情?” 当年先帝对荣轩是何等信任?亲生儿子也多有不及,那些皇子,包括今上在内,心里难道真的没有一丁点儿想法?要不是荣轩在最好的年纪,又以那种惨烈的方式没了,谁能保证他活到今日的话,今上和荣轩这个义兄,还能维持兄友弟恭的场面? 舒朗反手给安乐侯斟一杯茶,笑他: “您还是出过家的人呢,怎的这个道理还要我讲给您听?咱们在天地间走一遭,自该珍惜当下,日后如何,那是日后的事。” 安乐侯一愣,随即摇头苦笑: “看来近日遭遇,还是让我心境有所松动,如此看来,我还不若你坚定,确实也没甚资格来劝你。” 二人不再言语,对着窗外圆月,喝了一肚子茶水,各自回房休息,至于能不能睡着又是另一回事。 舒朗躺床上辗转反侧,想起之前收到探子送来的消息,张明庭不知与父亲张栋如何谈的,已经暗中助兄长张明玄追查。 此次兵分两路,张家兄妹那边顺着之前暗卫留下的牌子继续追查,十三这头跟着满娘的踪迹搜寻。若那两伙人私下有联系,十三与张家兄妹迟早会碰头。 舒朗估计,最迟两天便该有消息,谁知一直等到十八日后,在舒朗和安乐侯都坐不住,甚至张栋也几次欲言又止,想说实在不行就放弃这次机会,毕竟他们双方谁都损失不起之时,才有消息说是他们一路出了云州,进入塘州,混入渔民中间,一直到泉州附近的海岛才停下。 十三与张家兄妹二人,是在塘州汇合的,双方在塘州盘亘两日,发现那里的渔民中间混入了大量苗人,且苗人对当地十分熟悉,甚至与当地人通婚,瞧着非一日之功。 这让十三觉得奇怪,按理说苗人一族早就被五公主收服,偶有遗落在外,也形成不了气候,何况眼前这般有组织有纪律,极有警惕心的好几个村落互为依靠? 于是双方小心隐藏行踪,没有打草惊蛇,直至泉州,才将人摁住。 之所以决定在泉州动手,是因为在那边的小岛上,不仅发现了大量违制打造的兵器,还有荣桥身边的亲信副将一人,荣桥的亲儿子荣舒年一个,以及身边全是苗人属下的满娘一个。 “为了保险起见,泉州、塘州的衙门和驻兵我们是一个都没敢惊动,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丘之貉,早就不分你我了!附近一时半会儿又调集不到合适的兵力,只能依靠我们带去的人智取,颇花费了些许多功夫,这才耽搁了时日,不过收获还是很大的!” 秘密押解人回来的十三瘦了一大圈儿,喝着舒朗给准备的桂花蜜水,手舞足蹈的给几人解释。 舒朗在十三回来之前便看了密信,了解大致情况,不过知道的没有这般详细,如今听十三一说,心想收获确实大,在没惊动当地驻军的情况下秘密将人带来云州,可省了大事了。 尤其泉州这地方,怎么听怎么耳熟? 这几日舒朗都在思索这个问题,今儿索性当着安乐侯和张栋的面儿将话问出来。 安乐侯面色也不是很好看,闻言惊讶的看了一眼舒朗,才道: “之前朝中一直嚷嚷着开海禁,要设立市舶司,首选位置便是泉州。” 这还不是最糟的。 “今早刚收到的消息,陛下有意五殿下在泉州附近主持建造海船,荣舒堂着手训练水师,已经发了明旨。” 也就是说,开海禁和设市舶司的事儿也板上钉钉,就在泉州无疑。 更有甚者,东南沿海一带渔民常年受倭贼之苦,那倭贼究竟有几成是真正的倭寇,朝堂诸公心里皆有本账。 那并非真正倭贼的倭贼,如今去了哪儿?万一和这批人搅合到一起,要置五殿下于何地?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云州事毕 事情肯定是要上报朝廷的, 到了如今这步,牵涉到一个伯爷,一个最受宠的公主, 云州内部无法私下处置也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不用安乐侯说,统帅张栋便令人将所有嫌犯全部秘密关押,严加看守, 不让任何人与之接触,只等朝廷旨意。 在此期间, 舒朗也终于见着了传说中被妹妹压制的黯然失色的少帅张明玄。 说起来这人真真一副好相貌,谈吐作风硬朗中带着几分儒雅,是军中少有的儒将, 允文允武, 可见张栋在培养唯一嫡子一事上是用了心的。 张明玄也敢作敢当,见舒朗打量, 拱手直言: “之前是明玄一念之差, 差点害了舍妹性命, 亏得两位出手搭救,如今我兄妹二人冰释前嫌, 日后若何困难, 明玄但不敢辞。” 张明玄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少帅, 早前已经察觉军中不安稳, 甚至有人准备向他妹妹动手,一念之差,选择了坐视不理,任由对方发展, 甚至在对方得手后, 出手帮其扫尾, 干扰父亲张栋的调查。 后来父亲怀疑到他身上,厉声质问,他也干脆承认了,因为那会儿他已经后悔了,之后为了挽回错误,主动向妹妹赔罪,并与其并肩作战。兄妹二人在泉州生擒贼人一战中,配合非常默契,让十三眼红不已。 对这种坦荡的人,舒朗能说什么呢?想来这也是张明庭恨不起来这个兄长的原因。 说到底,这种人很有领导魅力,和妹妹张明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辞别张明玄,舒朗让人去石营城接刘老头儿和那两孩子过来,趁还有空闲,先将那三人安顿了。 在云州城内,有张明庭的面子在,一句话吩咐下去,少不得不动声色关照他们的人,三人过的无论如何都比石营讨饭洗衣舒服多了。 谁知刘老头儿人是来了,可人家不想在云州城安家,老头儿带着一个断腿,一个瞎眼的孩子给舒朗磕头,断断续续告诉舒朗: “老头子原本乃塘州一带渔民,家里世代以打渔为生,八年前,村子被一伙儿外来人强占,对方见人就杀,尸体直接扔进海里,十分凶残。附近几个村子的青壮共逃出来十数人。 后来一路逃亡,死的死,伤的伤,有些没挺过来在路上没了。” 老头儿怜惜的摸摸断腿孩子的脑袋,口齿不清道: “他父母是我们隔壁村的,当初他父亲为了护着大肚子的妻子被人硬生生用石杵砸扁了脑袋,他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硬是咬牙挺着跟我们逃出塘州,半路上生下他,才一口气没上来去了。可惜这孩子命不好,那时候多苦啊,没注意就叫他双腿落了残疾。” 算起来,这孩子今年正好八岁。 至于另一个才四岁的瞎眼小姑娘,却是刘老头儿在石营落脚后收养的,为了叫那孩子有个伴儿。 千难万难,总也要一脚一脚的去趟平,世间本就没太多道理可讲,左不过各人埋头走完各人的路罢了。 舒朗打从听到对方说起塘州就心头一跳,有了个猜测,果然老头儿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想法。 “族中有见识的长辈临死前曾说过,那伙儿人是苗人口音,可苗人当年被五殿下尽数收服一事,便是我们那小村落也有所耳闻,咱们不懂什么贵人之间的大事,可也知道出了这种事,怕是县太爷也不敢得罪五殿下,为咱们伸冤的。 便在长辈的指点下,一路往离塘州最近的泉州逃,谁知到了泉州不过两年,我们又在那边见着了当初那伙人的头领,彼时我们只剩下三个大人外带这孩子,简单商议一番后,决定连夜分开逃,谁都不知道对方以何种方式,去了哪个方向。 老头子一路靠着要饭,走了整整两年,这才在石营落脚。” 舒朗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您是听到外头风声了?” 此次事件牵连甚广,虽然控制得当,并未扩大影响,可有苗人参与其中并不是秘密,军中高层将领多多少少都闻到了味道,一个个全缩了。 刘老头儿这种常年混迹市井,最不起眼的要饭的,听到什么风声也有可能。 “是,老头子前日在一军营伙夫家门口听了一耳朵,那伙夫嘀咕——近日也是怪了,我去牢里送饭,竟然有犯人骂娘骂出了三种口音,一会儿苗人口音,一会儿塘州口音,一会儿泉州口音,还他娘学的都挺像!” 舒朗清楚刘老头儿能对他说出这些有多不容易,他是清楚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才能确定他的确被冤枉的狠了。可刘老头儿躲躲藏藏八年,亲人一个不留,至今不明白为何遭遇无妄之灾,对谁都不敢多言一句过去。 眼下只不过听到那么一句,便来找他说出这些,究竟要下多大决心。 万一他觉得刘老头儿一派胡言,将人打出去也就算了,万一他心思不正,将刘老头儿交给五公主,或者秘密把人处置了,又该如何? 舒朗将人扶起来,只说: “此事还得等朝廷定论,您先带着孩子随我回京吧,结果如何我不敢说,保住你们祖孙三人性命我还是能办到的。” 刘老头儿颤巍巍跪下,带着两孩子,重重给舒朗磕了三个头,让舒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百姓何辜啊! 这段时日十三神龙见首不见尾,安乐侯也有很多事要处理,舒朗一个人难得闲暇,不想再去掺和那些是是非非,拒绝了张明玄的邀请,不与军中往来。 成日在云州城内晃悠,纨绔子弟那套拿出来,快速结识了几个同道中人,结伴游山玩水,出入风月场所,歌舞美姬相伴,云香鬓影,香车宝马,一掷千金间,快活似神仙。 荣二公子很快在云州城打出了名声,虽不及当初在烈火国都刻意制造出的动静热闹,也让整个云州城都因他的一番举动,少了几分之前肃杀气息带来的紧张,市井好似一夜间有了烟火气。 “也就这点用处了。” 安乐侯听下属禀报,单是讲荣二公子今日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花费银钱几何,侍从就嘴皮子不停说了两刻钟,安乐侯听的心肝儿一颤一颤,脑子里想的全是回去了怎么跟夫人解释。 当初离京,夫人柳氏再三叮嘱,叫他护好舒朗,他可是拍着胸口保证过,就差指天发誓,也不知夫人那边,得知舒朗摆出这种膏粱子弟做派,会不会算他没护好? 其实舒朗真没觉得自个儿做了什么离谱之事,也就是结实几个熟悉当地环境的闲散官宦子弟,让他们带他逛逛街,买买东西,顺道儿在各景点转转。 至于在此期间呼朋引伴,欣赏歌舞,那不是理所当然吗?他觉得自己正经极了,一点儿不好的事情都没做。左不过买的东西贵了点,花钱痛快了点,逛的地方女人多了点,所谓的朋友身份高了点罢了。 也不知话怎么传的,就荒腔走板,成了那般,舒朗知道的时候表示很冤枉。 或许整件事中,只他自个儿觉得冤枉,连近日神出鬼没,不知在忙活什么的十三,也听到风声特意回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闻云州城内好几个花魁娘子愿意为你从良,追随左右,为奴为婢。行啊荣二,你可真是干大事的料,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给我整出好些个小嫂子来!” 舒朗就差直接翻白眼儿了,摊成一张饼毫无形象的歪在靠窗小榻上,朝十三扔个柑橘,有气无力道: “我与那些所谓花魁话都未曾说过一句,她们敢任由谣言这般传出来,后面肯定有人撑腰,这是笃定了我不在乎多几桩风流韵事,才借着我的名声给他们的花魁娘子提身价呢。 这会儿出去打听打听,那几位花魁如今指定捧着银子也见不着,非官宦子弟不能入人家眼。” 其实那些人还真猜对了,荣二公子的名声,从原身的所作所为,到舒朗在烈火国干的那些事,是真不剩下什么,也不在乎又多几桩。 十三轻哼一声,对门口的侍卫小声耳语几句,才背着手满意进屋。 既然有人要借势,他也不介意将这假的,彻底做成更假的,让人一听便知假的不能再假那种。 只让人仿照当初荣二从烈火国归来后,那一系列层出不穷的话本子去编造。 当时那些关于荣二的话本子,一开始还有人觉得其中内容非常可信,可到了后来相关话本子如雨后春笋,若是全部收集起来,按照话本子所说,舒朗在烈火国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整整三年也做不了那么多事。 坊间这才一笑了之,可明知是假的,百姓茶余饭后依然爱听几句。 “估计这边的事传出去,京中百姓还会嫌弃编话本子的人拾人牙慧,毫无新意。” 十三对此很得意。 毕竟此前坊间关于荣二公子与花魁的故事,少说也有三四十本,什么一见钟情,阴差阳错,都是基础套路了。 “行吧”。 舒朗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在一些人眼里是行走的话本子,不管多离谱的剧情,只要套在他身上,总能引起许多看客的叫座。 博人一乐,也博自个儿一乐呵,他的初衷不就是这样嘛,能痛快一日是一日,大人物的恩恩怨怨,是丁点儿不想再掺和。 第91章 尘埃落定 世情恶衰歇, 万事随转烛。 事情并非谁不想发生便不会发生,尤其舒朗本就处在旋涡中心,牵扯其中的又是他和荣舒堂的亲爹荣桥。 因此对他一路只谈风月纵情山水之举, 包括安乐侯在内一众人皆大松口气。 说实在的,就目前的复杂情况,若不是上头有十三和安乐侯顶着, 单已经查出来的东西,足以将舒朗一道儿押解回京再行定夺。 因此回京路上舒朗无事几乎不下马车, 给人方便给己方便,互不为难。 十三翘脚在马车内无聊叹气,车顶流苏晃的他眼晕, 索性翻身低声问舒朗: “咱们可是随太子妃车架一起回京的, 回头太子哥哥大婚,我便该从东宫搬出来住了, 你说我请父皇为我在宫外赐一座宅子, 就在你家隔壁如何?” 舒朗嘴里香瓜子嗑的咔吧响, 很没好气道: “行啊,回头陛下让人将我大哥的伯府抄了, 你刚好住进去, 咱们正好做邻居。” 荣桥那老家伙这回算是把荣舒堂给坑惨了, 即便满朝皆知荣桥与荣舒堂父子不睦, 但他犯事儿,第二个掉脑袋的就是继承他爵位的荣舒堂。 舒朗没具体参与,估摸着十三知道的内情都比他多,他不能问, 十三不能说。 但他这话十三没反驳, 舒朗便明白对方的暗示了。 此番车队浩浩荡荡, 不仅太子妃张明庭在内,还有给她送嫁的兄长张明玄,兄妹二人代表了整个云州军的脸面,十分惹人注目,因此舒朗的低调倒也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安乐侯已命亲信秘密将一干人等提前押解回京,为了避嫌索性一路上都不和舒朗单独相处,待一回京城,舒朗直接安静回家,将一应事物全部留给十三和安乐侯处置。 原本想事情尘埃落定再跟老太太说的,可惜老太太心里亮堂的很,舒朗一进家门便将人唤到跟前,用“今儿中午吃豆沙包”的寻常语气问: “那孽畜又做了什么?” 舒朗惊诧,怀疑老太太在炸他。 老太太没好气道: “你灰溜溜回来了,你大哥十数日未曾归家,但凡不是那孽畜做了什么牵扯到你大哥,你还能纠结人手打回去,而不是这幅咬牙切齿又无奈的作态。” 舒朗无言以对。 半晌才在老太太旁边落座,缓缓道:“事情尚未明朗。” 老太太摆手,叫人带舒朗下去梳洗,她心中有数。 家中下人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可两位主子近日心情不佳,他们做起事来小心许多。 梨满是个有分寸的丫头,别看年纪小,越发有管家范儿,见小主子什么都不想说,便让人备了舒朗喜欢的各种玩乐玩意儿,叫院中小丫鬟玩给舒朗瞧,哄他开心。 舒朗斜倚在廊下,一头有丫鬟剥水灵灵的葡萄喂到嘴里,一头有丫鬟轻轻捏肩,一头有丫鬟仔细点香,再瞧满院踢毽子的俏皮姑娘,顿觉这才是人生。 梨满见他笑了,便说些外头听来的趣事逗他: “之前朝廷说是要造海船,建水师,开市舶司,闹的可邪乎了,国子监里头许多监生为了某个差事书也不读了,要跟着去沿海谋前程。可不知为何,就在您去云州那会儿突然没动静了,那些人又灰溜溜回去读书呢!” 梨满声音清脆,确认为这只是一桩趣事。 殊不知陛下之前属意的水师负责人正是荣舒堂,听安乐侯讲,陛下堪堪将人推到众人跟前,大臣们还没开始为此吵出个一二三来,就发生了云州事件,此事便不了了之。 知道内情的都明白这件事沾不得,跑的越远越好。 不明所以的就跟梨满似的,可劲儿往跟前凑听八卦呢。 当然这事不需要陛下明令禁止下封口令,知道轻重的都明白不能往外传,因此坊间对此猜测纷纷。 舒朗给梨满一个脑瓜崩儿,翻个身懒洋洋闭上眼,迷迷糊糊叮嘱: “打发个人去隔壁盯着,大哥回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梨满起身去安排,心里也纳闷儿呢,大公子往常公务也忙,可即便外出也会来这边告诉老太太一声,哪像这回,连福伯也不晓得他究竟去了哪里,这段日子福伯已经派人来问过两回了,老太太只让人回去安心待着,甚多余的事都别干。 只主子不放心亲自去见了福伯一回,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福伯回去便将伯府大门紧闭,只留下采买的偏门,一府人安安静静过日子。 梨满心里有些不安。 将近一个月,隔壁府没动静,门外整条街无车马往来,就连平日偶尔路过的小贩也没了踪迹,闻铮和章明孝二人被摁在家里连国子学都不得去,只能偷偷摸摸打发人来问一声。 舒朗也只叫对方莫要做多余的事。 整个京城再次因为荣桥暗潮汹涌,荣桥本人也早在安乐侯密信送达的第一时间被带去什么地方秘密提审,一时间好似家家户户都生怕与昔日的清隽君子荣舒堂扯上关系。 到了谈荣舒堂色变的地步。 只余舒朗所在的这座忠勇亲王府邸安静无两。 怎么说呢,虽然知道他哥身上有男主光环在,但感觉还是很熬人啊。 这日傍晚,舒朗正准备陪老太太一起吃个饭,结果梨满兴冲冲跑进来,激动道: “主子,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舒朗扔下筷子就往外跑。 荣舒堂是竖着走回来的,虽然是被人用轿子抬回来,虽然人清瘦了许多,好似风一吹就能倒,虽然人憔悴不已,但他坚持不用人搀扶,在福伯等人的陪同簇拥下,自个儿走进伯府大门。 给守在暗处的人传达了一种什么样的信号便见仁见智了。 舒朗一路奔进荣舒堂寝卧,府里大夫已经在为他诊脉了,福伯站在旁边背着人抹泪,见着舒朗赶忙将位置让出来。 荣舒堂见着他,艰难的挤出个笑,朝弟弟伸手。舒朗赶忙握住他枯瘦粗糙的手,才听他道: “安心,没事了。” 舒朗瞧他两颊凹陷,便知近日不好过,只催促道: “先歇息,等有精神了咱们再说。” 确实没事了,荣舒堂的回归好似一个风向标,舒朗才出了寝卧叮嘱福伯两句,十三便风似的奔进来,不耐烦等福伯行礼,摆摆手,将人拽到一边儿,噼里啪啦把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个遍。 “我被太子哥哥压着给他准备大婚事宜,整日和礼部那群老头儿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儿争吵,礼部东宫两头跑,但凡敢偏离一步便会被暗卫带回去在太子哥哥跟前告状,太憋屈了。” 太子是为了大家好,若放任十三由着性子往这儿跑,说不得将有些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和老太太身上,只会越来越麻烦。 总体来说,荣桥确实犯了大事儿了,掉脑袋的那种,没有回旋的余地。 荣舒堂能活着回来,说明他身上确实没问题,皇帝目前还是很信任他的。 至于荣桥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简单来讲,就是他从很早以前便与满娘那一支苗裔有牵连,那支当年不肯向五公主低头,不肯接受朝廷的招安,随后一路流亡到了塘州,在塘州烧杀抢掠站稳脚跟隐藏身份后,又慢慢渗透进泉州。 然后在那一代把控沿海渔民,大力盘剥,为其牟利,并暗中与倭人进行贸易,且有另一重身份——海寇。 说到底,近些年他们就是那边的土皇帝,地方官上任都要去给他们拜码头,若是不能让他们满意,地方官的位置可以随时换人。 势力错综复杂,背后扶持的人便是荣桥。 至于荣桥从中得利都用在了什么地方,舒朗或许能猜到一二。 总之宫内的贤妃和十一皇子应该是不干净的。 哎这就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情,舒朗只问: “他们之所以安排人刺杀太子妃,是为了转移朝廷注意力,阻止朝廷开海?” 毕竟一旦朝廷练水师,开海,办市舶司,可就彻底砸了他们饭碗,大概率他们还会成为水师第一个练手对象,为荣舒堂的功劳簿添砖加瓦。 十三狠狠点头: “你家那老东西可真够狠的,之前很多人都猜到父皇心里属意的水师负责人是你大哥,他还能来这一出,是真没把你们当一家人啊!” 毕竟这计划若是真成功,云州军不稳,朝廷哪儿还有精力在海上大做文章? 至少二十年内不会再提开海一事,二十年后陛下还在不在位,或者说皇位上是否乃他们属意的十一皇子,又是另一番景象。 “幸好他没把我们当一家人,若不然这回我大哥可就折里头了。” 至于审案具体细节舒朗不需要知道太多,走出府门,处处欢欣,都在谈论太子殿下即将大婚之事,好似这一月来的阴霾不曾落下。 府中人虽讲话还低声细语怕打扰主人休息,可走路更加轻巧,面上一片喜色,随着荣舒堂的归来焕然一新,便是福伯也脚下带风,年轻了十岁似的跟在舒朗身边乐呵呵送他出来。 舒朗停步,低声叮嘱福伯: “那人的处置估摸着朝廷很快会发明旨,若宫里来人,你使人去隔壁唤我,别打搅大哥修养。” 福伯连连称好,他瞧着大公子那样儿心疼的直掉泪,短短月余,就跟他们当年在大漠断了粮啃树皮行军似的成了一把骷髅,遭大罪了。 大公子还没成亲,这万一伤了根本。 福伯都不敢想下去。 舒朗不知福伯在想什么,和十三分别后快步往老太太的椿龄堂去,得快点跟老太太说清楚,免得她跟着着急。 作者有话说: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出自《佳人》杜甫。 第92章 来都来了 都说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可世人大多只愿做那锦上添花的美事。 眼看宫里陛下和太子殿下接连遣太医送赏赐安抚荣舒堂,一副即将被重用的样子, 近日伯府门房单是收到的拜帖便有五箩筐。 更别提送来表心意的探望礼物了,这种小事已经不用管家亲力亲为,全交给徒弟记录在册入库去了。 管家这会儿且忙前忙后亲自照顾大公子左右呢, 就怕下头的人不知道轻重,真叫大公子落下什么后遗症。 “这是小爷一早叫那边厨娘熬的药膳, 特意给您送来补身子的,小少爷那张嘴您还不晓得吗,最是会吃的一个人, 这药膳做的比咱们府里厨娘特意烹的菜还香呢! 您再多吃两口, 别浪费了小爷一片心意。您不晓得这段时日,小爷怕我们去街上买菜受欺负, 日日叫人买了最新鲜的菜蔬送到侧门, 府里的衣食住行样样儿都想到了。 夜里还带老奴去见了以前的一些旧将, 对着那些人千叮咛万嘱咐,没叫他们这时候乱出头。 以前旁人都说咱家小爷顽劣, 老奴却瞧着小爷比旁个都真性情, 您瞧事情一出, 可不就比谁都强上几分嘛!” 这话荣舒堂每天听一遍, 已经翻来覆去听了好些天,福伯为了叫他多吃点东西费尽心思,他也愿意多听听。 “嗯,守光这几日在做什么?成日不着家。” 荣舒堂搁下碗筷, 试着打了一套拳法, 感觉气血不足, 轻飘飘的没力道。 福伯忙上前扶住,叫他慢慢来,恢复期别操之过急。 这才回道: “这不太子殿下大婚,宫里特意请了持灯大师为太子与太子妃合八字。说是大师好不容易出山,陛下叫所有皇子公主都过去,万一大师瞧上眼了指点一两句呢?” 荣舒堂坐下喘口气道: “这与守光有何关系?” 福伯给他倒杯热茶递过去,看他喝了才笑眯眯道: “十三殿下与咱家小爷要好,这不听说有这等好事,自是想着小爷,叫小爷一块儿进宫了。” 荣舒堂听罢便不再多言,守光与十三殿下关系要好,满朝皆知。 此时关系要好的两人,正躲在太和殿众多皇子公主中间,偷偷咬耳朵。 舒朗想出去: “你瞧周围一圈儿全是你们周家人,我一个姓荣的挤进来算怎么回事?” 十三很狂放道: “那你当我跟你姓荣好了,反正除了太子哥哥,我也不想跟其他人姓周。”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题,舒朗不想接茬,反问道: “这么多年你一直住在东宫,眼下太子马上大婚了,你这小叔子可不能继续住那边了,太子什么打算?” 压根儿就没想起来,这种事该陛下那当爹的管,而不是问太子这当哥的怎么安排。 舒朗意识到他已经不知不觉,把太子带入十三他爹的角色,一时无言。 十三根本就没意识到这话有什么问题,小声咬耳朵: “太子哥哥早让人在外面给我准备了府邸,近日礼部的人忙着最后查漏补缺,过两天就能搬出去。” 十三还戳戳舒朗胳膊,挺遗憾的表示: “要是咱两家府邸挨着就好了,随时都能串门儿,我上你家用早食多方便哪!” 舒朗可不想一大早正困顿时被人从被窝捞出去,强行练武,深觉太子这个安排再好不过。 言谈间有小太监通传陛下和持灯国师来了,众人打起精神,行礼过后,持灯难得十分好说话的给在场所有龙子龙女们看了一回面向,毫不藏私的每人都勉励几句。 舒朗瞧着有些个年纪小的皇子激动的快哭出来了,顾忌场合不对,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场面和谐温馨中带着几分诡异。 皇帝也不知在想什么,全程旁观,并未说什么。 等轮到磨蹭在最后的舒朗时,舒朗连连摆手: “我就是个凑热闹的,不必麻烦大师您辛劳一遭。” 持灯直接用一句“来都来了”,把舒朗所有要拒绝的话给噎回去。 舒朗只好不情不愿的让持灯看。结果持灯看完了他的面相看手相,看完照旧勉励两句,与旁人无异,好似在老和尚眼里真众生平等了一回。 出了大殿舒朗还觉得心头怪怪的,被十三带去东宫路上嘀嘀咕咕: “总觉得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要发生。” 十三特有哲理的来了一句: “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啊,但那又如何,影响小爷我快活了吗?管那么多干嘛?” 舒朗竟觉得这话该死的有道理。 遂问:“你可知殿下宣我何事?” 十三将人送到正殿门口便不不走了,让他有疑问自去问太子哥哥,他还忙着清点库房搬家呢。 东宫本是他的家,如今到了必须搬出去的时候,属于他的玩意儿不是一般多,怕下面人不精心,他得亲自盯着。 舒朗被人领进去的时候太子正在埋首处理公务,要做好这个帝国的继承人,非一句日理万机能解释。 尤其是太子,几乎没有任何个人时间,帝国的问题便是他的问题,他和帝国之间不分你我,没有公私可言 。 听到脚步声抬头,太子一指下手椅子叫他自个儿坐,舒朗乖乖坐了,东宫大太监便静悄悄的给舒朗呈上他喜欢的浆酪。 这位老人对舒朗的偏爱不言自明,舒朗也不知缘由,埋首默默吃。说起来东宫确实有好厨子好方子,这乳酪的味道他在外面从未吃到过。 正沉浸式暴风吸入呢,忽听太子来了一句: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舒朗手一顿,见太子正看着他。 遂放下勺子,认真道: “往西北去过烈火国,往东北去了边境,这回想趁年轻再去南边儿瞧瞧。” 太子似是没想到舒朗的回答,意有所指道:“你舍得吗?” 舍得京城的锦绣繁华,舍得荣府的老太太,舍得母亲柳氏吗? 之前看这小子虽性子惫懒了些,到底是个心里有计较的,原以为这小子目标在京城,说科考便科考,考了就能过,谁知说放弃就放弃。 骨子里带着些狠呢。 还不错,并非那软绵绵没一点脾气,谁都能上来捏两把的。 舒朗明白太子的意思,只摇头道: “玩儿够了自会回来,再去国子学读书也来得及。” 他就是想躺平做个纨绔,把上辈子没享过的福,没感受过的风月,全部补偿回来。 不想睡梦中便被拖入什么大人物的争斗中,沦为炮灰。 眼看京城因开海一事风云迭起,他哥又深得皇帝信任,这时候不走还等着被再卷进去吗? 他去南边儿打个“游学”的幌子,特意绕开泉州等地,一游三四年,届时该有结果了。 太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拾起桌上折子,不耐烦朝他挥手: “成日不着四六,也不知舒堂何时能有个帮手。” 舒朗嘿嘿一笑转身麻溜儿的滚了。 这话说的,他哥荣舒堂能有今日地位,很难说不是因为他势单力薄,家里除了拖后腿的亲爹,改嫁的亲娘,军中靠不上的外家,以及没一个有出息的兄弟姐妹,是个彻头彻尾孤家寡人的原因。 若是荣舒堂有朝一日羽翼丰满,拉帮结派壮大势力,皇帝还不敢这般放心用他呢。 他的不作为就是给他哥最大的帮助了。 舒朗决定不日便启程,越快越好,他这个远离政治中心的小喽啰都能感受到风浪下的不平静,若是真一个浪头下来,他可没有荣舒堂那份儿忍耐力,能成功活着从昭狱出来。 叫人给十三说一声,径直去了安乐候府。 安乐侯夫人柳氏在京城可是个传奇女子,如今小日子过的精彩,两口子在自家庭院栽种了许多牡丹,特意盖了花房,等到花开时节,遍邀京城贵妇小姐们上门赏花。 活的可自在。 舒朗到的时候柳氏正打发下人去厨下预备午食,见着舒朗很是高兴,摸摸脸又捏捏胳膊得出个结论: “瘦了,受苦了!” 舒朗心说这或许是所有当娘的通病,他这是瘦了吗?好不容易把软绵绵的肉练出了点儿肌肉,不再是一步三喘的娇小姐身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柳氏可不听这些,叫了下人来嘱咐,让厨下再多加一道大补的佛跳墙,回头舒朗归家时带回去吃。 舒朗扶着柳氏落座,好笑道: “我成日吃得好睡得香,真不用再补了,倒是大哥那儿,回头我拿去给大哥吃正好!” 柳氏闻听此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亲手将荣桥那不做人的王八蛋大卸八块,直拍桌子: “万没想到那杀千刀的会这般狠心,为了宫里那母子两,压根儿没考虑过你大哥的死活,没想过你祖父祖母的一世英名,全都要葬送在他手里!” 好在这么多天过去,柳氏心里也调节过来了,缓声道: “我昨儿过府探望你大哥,恢复的不错,人也有精神,福伯照料的很精心,听说你祖母也日日遣人去探望,娘也就放心了。” 知道大儿子出事那段时日,柳氏真是寝食难安,偏还不能做多余的动作,以免害了孩子,一颗心跟放在火上煎熬一般。 舒朗握住柳氏藏在袖中颤抖的双手,温声道: “过去了,不是都说否极泰来吗?我瞧着大哥来日定然顺遂无忧。” 瞧柳氏展颜,这才低声说了南下游学的想法,当然对柳氏他实诚多了,直言: “想出去避一避。” 柳氏沉思半晌,缓缓抬手,将小儿子额前碎发抚平,“避一避也好。”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否极泰来 93 都是在京城这大染缸里活成精的, 柳氏明白此时避出去好,荣老太太自是也晓得这个道理。 她老人家知道的比舒朗多,对这个决定并无异议。 不仅要把眼前这大孙子送出去, 就连隔壁府里那些个战战兢兢生活的孩子也要一并送出去。 此次荣桥犯事,三司会审已经得出结论,陛下一直隐而不发, 但事情真相在很多人眼里已不是什么秘密。 苗满作为小六荣舒年亲自带回来的枕边人,不论她与荣桥之间的密谋, 小六知不知情,总归是逃不了一个死。 或许此时这三人正在刑部大牢里一家团聚呢,老太太无心搭理那些糟污事, 琢磨着得趁孙子离京前将那几个孩子的事儿解决了。 此时老太太也懒得再骂荣桥狠毒。 家中孩子不管嫡庶, 就没一个是他放在心上的,那小六往日倒瞧着他还有几分疼爱, 谁知今日看来也不过是利用居多。 虎毒不食子, 荣桥比畜生还不如。 那满娘还是他荣桥亲口应了, 叫小六带回府去的呢。 晦气! 荣家老祖宗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叫生出个如此不肖子孙。 老太太拉着孙儿手坐下, 缓缓说出自己的思量: “之前给你那几个弟妹看好的婚事已然不成了, 荣桥被秘密押解三司会审, 你大哥也进了昭狱那会儿, 人家便拿了婚贴上门来退婚,祖母都应了。 眼下倒是有两家见着你大哥又得陛下重用,想再续鸳盟,且不说这事成不成, 单就陛下那里, 事情便不能这么办。” 舒朗拍拍老太太枯瘦的手, 安抚道: “孙儿明白,陛下或是念着父亲的恩情,或也是为了拉拢大哥,因而对那府里没有参与此事的弟妹们网开一面,还叫他们在伯府后院生活。 □□桥犯的是诛三族的大罪,作为子女被如此轻轻放过,不管是我们荣府,还是大哥的伯府,都要感恩戴德,叩谢天恩。” 不能不说,舒朗和老太太这回没一块儿跟着进天牢走一遭,算是皇帝将荣轩当年救先帝的恩情给一并给抵消了。 虽然大家并未当面锣对面鼓的言明,可作为体面人,该明白这个道理。 舒朗便替老太太做了决定: “舒暖是小六的胞姐,关系更进一步,即便远嫁也找不着太好的人家。 张姨娘作为小六母亲,平日与荣桥住在京郊别苑,想来此次难逃一劫,舒暖也算是孤家寡人。 就在北边儿咱家旧日部将中,给找个性子和善,兄弟友睦的人家。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平平顺顺到老才好。 舒兰翻过年才十三,成亲生子为时过早,听闻她擅管家理账,她胞兄舒海也是对书本不感兴趣,倒是对庶务颇为在行,便叫两人随着去南边儿的商队长长见识吧。 当然若是舒兰想早早成婚我也没意见,不能找好人家戳陛下心窝子,照着舒暖那样标准倒是能找一找。” 叫这些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小姐娇少爷们,猛然去西北吃黄沙,去大漠跟着商队行商,事事亲力亲为。 身上没了伯府光环,成了人人可欺的犯官之子,可以想见会遭受什么。 “至于舒兰与舒海的姨娘,家庙那里总归需要人常年值守,索性去守家庙吧。 百年之后即便不与荣桥同葬,荣家家臣部将墓园也不会少她一个位置,不至于叫她孤魂野鬼被人欺负了去。” 谁让眼下事死如事生呢,生死是同等重要的大事。 荣老太太没说话,拍拍孙子温暖的手。 她明白孙子的未尽之意。 周姨娘还在荣家一日,舒海与舒兰二人即便走到天边,心里总归是有个家的,不至于叫他们一蹶不振走上邪路。 何况周姨娘当年是柳氏身边陪嫁丫鬟,是柳氏亲自做主将其许配给荣桥的,这些年在后院儿安静的像个隐形人,教导的两孩子也在家中极没存在感。 如此做也是全了柳氏与周姨娘之间的情分。 “那就依着你的意思来,回头与你大哥说一声,荣福就能办妥当。” 荣福作为隔壁伯府的大管家,怕是比荣舒堂这个主子更想早日将后院那几个定时炸弹给送出去,免得再来个抽风的连累他主子。 舒朗坦然一笑:“如此那孙儿便放心了。” 没了他们这些拖后腿的,老太太自个儿在京城待着才能安享晚年呢。 依着老太爷和荣轩的功绩,老太太只要不跑去皇帝头上拉屎,这京城她就能横着走。 偏为了这个为了那个,老太太连椿龄堂都不愿多出一步,舒朗是为她不值的。 撒娇的抱抱老太太越发矮小的身子,哄她道: “您想我了就让人给我送信,我会抽时间回来瞧您的。” 老太太没好气抬手拍他后背,到底没忍心打下去,轻轻拢住孙儿,缓声道: “尽胡说,出去了两年之内别回来,之后看情况,能回来之时祖母自会写信叫你回家。” 孙子的脾性她还是摸的很准的,虽是到哪儿都不会亏待自儿,可能在京城繁华安乐窝里待着,干嘛要去南边儿吹海风吃咸鱼? 不过被逼无奈罢了。 “行了,这就叫梨满给你收拾行李,好歹是咱们荣府小爷呢,不能只身一人出门。” 舒朗在老太太肩膀上蹭蹭脸,声音闷闷的笑出来: “还是祖母最了解孙儿。” 什么厨子丫鬟小厮以及打手,当然得带一个团队啦,要不然他孤零零一人,亲自处理一日三餐,衣食住行? 那是苦修,不是豪华游。 嗨呀,有钱任性。 万事俱备,就等太子大婚后出发啦。 结果谁能想到,太子大婚当夜,最先见的竟不是等在东宫寝殿内的太子妃,而是在东宫正殿前观天象的国师。 国师还是那张藏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脸,平凡至极的一个人,望向星空时,好似整个夜空都藏进了他的双眼里,深沉又智慧。 太子缓步行至他身边,随着他的动作观望片刻,可惜他于此道一窍不通,只能做个单纯的赏景人。 子时刚过,星云变幻,璀璨夺目,国师转身对太子行了个佛礼,长长的出了口气,缓缓道: “恭喜殿下,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太子双眼明亮:“果真?” “果真。” 太子要这一句就够了。 哈哈大笑,心情从未如这一刻明朗,大踏步去了寝殿。 想他莫名重生五次,无论提前做多少布置,堂堂一个太子,兢兢业业,未有丝毫懈怠,结果最后总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和五妹扯上关系,然后死去。 让外界以为他对五妹存了什么禽兽不如的心思就够恶心人了。 总会莫名其妙在某个固定时间节点受伤。 即便他提前做了布置,完美避免了伤害,事后身上还是会出现同样的伤痕,重伤不治身亡。 以及他明明提前避开了各种陷阱,结果事后所有人都像集体失忆了一样,认定真相就是他踩进陷阱那般,按照他中计的臆想,继续攻讦他,直到拉他下太子宝座。 那些人在攻讦他时,他甚至能先他们一步在心里念出他们即将要出口的台词,一字不差。 可有什么用呢? 他站在那里口不能言,脚不能行,只能等那些人表演完自己的戏份下场,他的嘴才能发出他并不想说的蠢话。 见自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气急败坏胡言乱语,完全是给特意送人头的举动,他就是眼睁睁看着无法反抗。 除了方外之人持灯,没一个人察觉到事情有异。 如不是持灯国师还相信他说的话,他都要怀疑是自己早就疯了。 甚至有一回刚重生,他心灰意冷决定摆烂,千方百计逃离皇宫,打算在外面隐姓埋名过完一生算了。 让父皇再选一个长命的太子,而不是自己这种好似身中诅咒,不得不名声烂透,以至父皇痛心不已,含泪换太子的局面再次出现。 结果他用尽心思平安出宫,人已经到了江南小镇准备安家。一觉醒来察觉他又躺回了东宫寝殿大床上,身边的所有太监宫女都说他只是生病卧床休息了几日。 就连朝臣和父皇也那般认为。 后来他还试过假死,让死士冒名顶替他,各种离谱的办法,无一见效,就跟见鬼了似的,他只能按照第一世既定的轨迹走下去。 无论做出任何反抗,都被命运轻飘飘拨回既定轨迹,像个提线木偶,配合所有人演完他的戏份,才能落寞离场。 后来太子也想明白了,并不是他一个人在被命运操控,而是他所见到的所有人,都是在命运的拨弄下,身不由己。 好比戏台上的折子戏,每个角色都有已经设定好要走的路,要念的词,等走完了他们的路,念完了他们的词,便到了下台之时。 不过他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突然有一天,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被命运拨弄的小棋子,并试图反抗且失败了。 而其他人没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这一世,持灯国师见到了五岁的荣家二少爷。 那个传闻中天生痴傻,后来对五皇妹爱的死去活来,成了全京城人笑话,最终在一场马球比赛中丧生之人。 持灯国师告诉太子,所有的希望都在那个孩子身上,他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被反复来回折腾了五世,太子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暗中观察那个孩子,一年又一年,直到原本注定死在那场马球赛中的孩子,竟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他知道持灯国师说的机会来了。 第94章 原是女子 后来太子一次次观察, 发现只要跟那位荣二公子沾边之事,总会出现几分与以往记忆中不同的意外。 原本记忆中并未和离的荣桥夫妻,竟是一个另嫁, 一个下狱,安乐侯也因此与佳人终得圆满,不再是孤独终老的结局。 记忆中, 荣二也并未过继给他大伯忠勇亲王荣轩做嗣子,还是拿着老庆城侯留下的遗产, 跟在五皇妹身边鞍前马后毫无怨言,狗腿的让人牙痒痒。 一切都不一样了。 于是他将记忆中为了替他报仇,最后疯疯癫癫, 不得善终的十三送到荣二身边。 两人竟意外的臭味相投, 形影不离,在国子学内混的风生水起, 将一众司业气的头发都少了许多。 为了确定荣二对整个局势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他提前请求离京去江南查案, 顺道儿带走了对整件事可能造成危害的五皇妹。 结果在荣二的作用下,荣桥与十一皇子之间的勾当被传的满朝皆知, 十一皇子算是彻底声名扫地。 及至后来, 那位烈火国王子, 也没有走上他上一世中, 杀父弑兄,将一众兄弟姐妹斩草除根,等王后无药可医去世后,自己也被药物折磨的疯疯癫癫, 惨遭大臣抛弃之路。 至于他的太子妃张明庭, 五世加起来都没成功走进紫禁城, 不是死于战场,就是亡于兄妹内斗,亦或者敌国阴谋,更离谱的一回,是战后太累了,从马上跌下来摔死的。 尽管他每回都提前做了准备,还是无法改变她走向死亡的命定轨迹。 后来他也曾尝试过换个太子妃人选,但不论换成谁,最后对方都要死的莫名其妙,让他背上个“克妻”之名。 极端之时,他甚至尝试过自戕,可想而知,本该一刀毙命的,原本在众人面前,他尸体都凉透了,转天他又好端端出现在大家眼前,好似除了他,大家伙儿全都忘了他自戕之事。 还有五皇妹和荣舒堂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简直叫他一个长脑子的人恨不得出门不带脑子。 其理智全失,叫人无法理解的程度,用一个不太准确的比喻—— 太子只能想到有一天他父皇心血来潮,想尝尝狗屎是什么味道,于是下旨让御膳房做了狗屎宴,珍而重之的邀请他的爱卿们一道儿品尝。 他只要一回想关于五皇妹和他的心腹爱将之间那点事,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因为荣二的到来,已经悄无声息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不论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太子都乐见其成。 他受够了那种身不由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安排好的命运。 持灯大师说人原本有三魂六魄,其中三魂说的是“天魂、地魂、人魂”,也就是传闻中的“胎光、爽灵、幽精”。 而荣二生来便缺了一魂,名为胎光,因而整个人混混沌沌,有几分痴傻。 当初柳氏求到他跟前,他为其取名“守光”的原因便在于此。 如今瞧着,那光是守住了。 甚好,甚好哪! 舒朗不知背后还有这许多事,这日上十三府上拜会时,瞧着府内处处精致,五步一景,着实艳羡了一番: “太子殿下自个儿都舍不得如此奢靡吧?” 对此十三很是自得,傲娇道: “太子哥哥说了,这是叫我心里知晓,他成婚后也没有把我推出去的意思,他心里我还是最亲的弟弟!” 舒朗将一早备好的礼物递过去: “我过两日便要离京,怕是赶不上你的乔迁宴,乔迁礼先给你带过来,免得你回头到处跟人嚷嚷我不仗义!” 十三可太能做出这种事了。 十三好奇的伸手来接。 两人无意间手腕相碰,原也没甚,之前两人打打闹闹,勾肩搭背的情况时有发生,好兄弟间没点儿肢体接触才不正常。 可这回舒朗手指无意擦过十三手腕上时,眉头重重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曾经是个大夫,且是个天赋极高,见惯了疑难杂症的大夫,不可能察觉不出这点细微差别。 舒朗眨眨眼睛,对正准备拆礼物的十三招招手,神秘道: “过来,跟你说个秘密。” 果然十三毫无防备,整个人凑过来,舒朗趁机握主他的手腕,确定自己没诊错后,眼底瞬间波涛翻涌。 整个人都僵住了。 但在十三看来,他这兄弟今天的表现很奇怪啊,眼巴巴哄他过来又不说,简直是故意逗他玩儿呢。 十三没好气的拍一把舒朗肩膀,还不敢太用力,怕一巴掌把这美人灯给拍扁了。 心里那叫一个憋气。 这小子就是蔫儿坏! 下回得找机会逗回来才行。 舒朗压下眼底震惊,笑眯眯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十三: “说起来咱们还是好兄弟呢,明天就是女儿节,你知道咱们京中风俗,向来是这日做儿女的要给母亲献上一份礼物表达心意,感谢母亲默默付出。 年年送礼,今年我都不知道送甚么了,你有好建议没?” 十三郁闷的瞅了舒朗一眼,直言不讳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跟在太子哥哥身边长大,哪里准备过这种东西?问我怕不是问错人了。” 舒朗做出一副懊恼状,一拍脑壳儿,插科打诨道: “确实是我不对,不若看在好兄弟的份儿上,把我娘借给你一天,也让你体验一下有娘亲疼的感觉?你总不会嫌我娘辱没了你的皇子身份吧?” 十三嗤笑一声,皱皱眉,似是下定决心,凑近舒朗,小声道: “柳夫人自是极好的母亲,不过你知道我娘是谁吗就敢让柳夫人给我做母亲?” 舒朗用眼神让他有话快说。 十三耸肩,用极其无所谓的语气道: “听闻我娘本是德妃身边的一介小宫女,当年德妃为了固宠把她献给陛下,后来又忌惮她容貌艳丽,寻了错处叫她去冷宫当值,我娘在冷宫两月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偷偷摸摸将我生下来。” 等等,舒朗脑壳儿好似被雷劈中了一般,一个念头清晰地浮在眼前。 这,这说法,怎么和书里的疯批大反派的出身那么像呢? 他还记得那书里有个最大的反派皇子,出身冷宫,母亲乃宫女出身,在太子没了后强势登基。 然后把主角儿团从朝堂上杀到了江湖,一度牵连了烈火国那位同样疯批的男三号王子,搞得五公主一度灰头土脸,要不是她顶着女主光环,整本书可能真的最后被反派皇子杀的只剩名字了。 舒朗眼皮重重一跳,想到关键点,觉得这事儿可能是自己想差了,追问道: “宫里不是说你母亲早亡,太子殿下怜你无人照料,才将你带在身边教养的吗?” 朝野内外都晓得这事,一直以为十三的母亲是个不起眼的小妃嫔,亡于宫廷阴私,可这不包括在冷宫偷偷生下十三如此离谱的设定! 一个势单力薄的宫女,如何能在冷宫顺利生下孩子,还把他养到六七岁?实在太小看陛下对后宫的掌控了吧! 十三斜睨舒朗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这事不能说的太明白,知道太多对谁都不好,含糊带过: “当年太子哥哥在宫廷内追查一桩前朝旧案,顺着线索查到冷宫,发现了我的存在。” 舒朗听罢却觉得脑壳儿瞬间清明起来。 关键字联系起来,他想起书中那大反派,生母的真实身份是前朝太子妃身边的宫女,改头换面到了德妃身边伺候。 在冷宫中依靠前朝余孽的力量生下大反派皇子,顺理成章的,大反派由前朝余孽一手教养长大,后来在太子没了后,从冷宫杀出重围,最后登上高位,杀的血流成河。 这,依照十三的说法,细究太子当年的案件,难道是太子提前因为某种原因,将隐藏在后宫的前朝余孽全部纠察出来,顺带将全书最大的反派养在自己身边? 啊这,人为甚么要长脑子?真的好痛! 舒朗不死心追问: “宫里就没有其他出身冷宫的孩子吗?” 十三用奇怪的眼神看舒朗,反问道: “你觉得有我这个例子摆在前头,陛下和太子哥哥还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那就是真没有了,他丝毫不怀疑皇帝和太子的能力。 恍恍惚惚离开十三府上后,舒朗面上重新浮现不可思议之色。 就就算他好兄弟十三是全书最大的反派,可很多事和他印象中不一样了,有太子和陛下在上面压着,十三就是想疯批也疯不起来,他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 十三他竟然是个女子! 女子呀! 舒朗很肯定自己没摸错脉。 那是货真价实的女子脉象。 舒朗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头梳理整件事的脉络。 之前在国子学,他与十三同吃同住,虽然没有直接肌肤相亲,但男人之间动手动脚在所难免,所以他很肯定那时候十三无论从脉象还是言行举止各方面来说,都是男子。 可今天无意间一摸,十三的脉象已然有了明显改变,余毒未清,体内气息凌乱,却又被另一种力量缓慢的疏导着。 可不管怎么说,却是女子脉象无疑。 也就是说,十三之前是一直服用某种压制身体发育的药物,那药不仅能抑制身体发育,还能让她的脉象与男子无异,才让整个太医院,乃至和十三在国子学同住一屋的他都没发现她的女子身份。 舒朗想不到有谁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把这件事做的悄无声息。 连皇帝陛下都不行。 所以这事儿太子该是知情的,且有极大可能,太子是主谋,十三主动打配合。 所以,那药该是前朝那群人在十三一出生就开始喂她吃的,等太子带走十三时,她已经吃了六七年,小孩儿身体估摸着那时候就已经不太行了,药停不停都对她身体已经造成的伤害都不可逆。 于是太子将计就计,让她继续吃药,中间也不知用了什么高明法子,暗中助十三调理身体,且效果还不错。 于是十三这药停了,身体也开始缓慢发育,体内毒素也渐渐排出。 啧,还不如不知道呢。 不过这般一想,书中反派疯的一批,也可能是字面意义的疯批。 若好好一人打从出身起就吃那等虎狼之药,恐怕从五脏六腑到大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侵蚀,日日夜夜都在经历极大地痛苦,疯些也能理解? 舒朗满腹心事。 他想过剧情打从他下定决心不做五公主的舔狗开始,可能会产生的各种变化,甚至连全书最大的反派成了他好兄弟一事都坦然接受了。 但好兄弟一夜之间成了女儿身,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别看十三浓眉大眼,头脑简单,一身蛮力,傻憨憨模样,谁能想到她心思藏的这么深呢。 哎。 太子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让十三停药,恢复女儿身呢?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泉州任职 在十三没有主动摊牌之前, 舒朗不打算戳破对方一直极力隐藏的秘密。 为了不让十三起疑心,以前怎么和他相处的,以后还得怎么相处。 单是想想就浑身难受, 不如离去。 可惜一切打算全都抵不过陛下一道圣旨。 也不知陛下究竟怎么想的,朝堂上争执了大半年的事情,突然就有了结果, 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朝廷最终决定在泉州开海,建立市舶司, 。 首当其冲的市舶使这一重要职位,落在了五公主头上,刨去她的女子身份, 不论是她的功绩, 名声,身份, 以及能力, 都相当合适。 可她终究是个女子, 在很多人眼里,陛下指派个七八岁屁都不懂的小皇子担任市舶使一职, 安排人辅佐, 都比让五公主骑在他们头顶, 更让他们来的信服。 市舶使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不是百宝阁那种半明半暗的组织可比。 这简直是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上跳舞。 不过这回,不管下面的人如何闹腾,陛下铁了心任用五公主一力主持市舶司事宜,就算有言官当场撞柱子都没用。 下头人瞧陛下意志坚定, 于是将目光落在其他职位上, 又是一番刀光剑影, 龙争虎斗。 当然这些都不关舒朗的事。 只是朝廷同时决定训练一支水师,而这个大统领人选,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落在了荣舒堂头上。 舒朗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稍微意外了一下。 便吩咐梨满抓紧时间收拾出门用的东西,他哥到了这份儿上,他待在京城压根儿没法儿安心当纨绔。 此时出门,正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不躺家里看伶人表演《白蛇传》呢,就听隔壁已经有媒人主动上门给他大哥说媒了。 虽然他大哥如今手底下还一个兵都没有,但已经有人预料到他日后作为水师大统领的风光,想提前下注了。 圣旨刚下,天都没黑,媒人去了一波又一波,烦的管家福伯不得不来个闭门谢客,躲清静。 舒朗觉得福伯到底是人来成精,如此没分寸感,急慌慌巴上来的人家能有几分好?万一家里再出一点事,这种人还不是第一个跑的? 哼! 也是这日,陛下还下了第三道圣旨,任命十一皇子周倚城负责督建海船一事。 好似从荣桥被贬后,十一皇子牵连其中,在京中便低调许多,再不闻他贤王之名,做了近一年的隐形人,在这么个当口冒出来,又担任如此特殊的职位,叫人一时摸不清陛下的意图。 之所以说这个位置特殊,而不是重要。 乃因为这是一个万金油职位,身在这个位置,可以对建造海船之事一窍不通,平日撒手不管,等下头出了功绩,他等着领头等功。 下头出了差错,他同样也能一推二五六,把错处全推给下属。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认真上差,履行职责。不过遇到的困难可想而知,有没有那个能力解决,能不能承担起那份儿责任,都是未知数。 所以叫人摸不准陛下此举是何用意。 不过这些圣旨都和舒朗本人没有直接关系。 待到第二日一早,宫里突然下旨,认命他为市舶司监官,择日随五公主一道儿赴泉州任职,这才是真的叫他惊讶。 首先,这是个从五品的实权官职,一定程度上来说,可比之前那什么正三品的紫金光禄大夫实惠多了。可即便这是个实权官职,那也没必要让陛下特意下一道圣旨。 按照正常程序来讲,吏部打发个小官吏上门通知一下,叫他提前有个准备就行。 其次,之前与太子在东宫的谈话,难道不是对方默认了他的选择吗?怎的一转眼就来个背刺呢? 舒朗想不通,可他也不能追到宫里叫陛下为他收回成命,只能蔫哒哒的躺在院子里发呆。 梨满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了声: “那我们还收拾行李吗?” 舒朗没精打采的翻个身,背对着梨满,闷闷道: “当然收拾啊,小爷我是去赴任的,又不是去受苦的。” 梨满琢磨着这话有理,且公子少说得在泉州那地方待满三年,之前准备的很多东西都得有所变动,还得抓紧时间去外头打听一下泉州那边的风土人情,提前有个应对。 小院里又掀起了新一轮的忙碌,所有下人脸上都洋溢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毕竟自家小爷出息了,他们做下人的出去了也跟着面上有光呢! 唯独舒朗这个做主子的,计划无端被打乱,辗转反侧,无所事事,心里难得有点说不清的迷茫,正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就听下人禀报,闻铮和章明孝上门拜访。 舒朗一个鹞子翻身,一下来了精神。 “今儿如何从国子学逃出来的?” 前段时日京中局势混乱,两人被家里长辈塞进国子学,身边小厮日夜看守,不叫离开国子学一步,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清心寡欲。 舒朗前两日还特意提了好酒好菜去国子学与这二人道别。 闻铮一脸的喜色,听舒朗这般问,嘴角差点儿咧到耳根子上去,大喇喇道: “这不是终于出狱了嘛!” 舒朗挑眉。 章明孝咳嗽一声,放下茶盏,低声解释道: “我们家中长辈也晓得我们志不在科举,这回在市舶司给我们寻了个职位,叫我们去那边磨磨性子,长长见识。” 闻铮可没有章明孝的沉稳,喜滋滋道: “这不是听说陛下特意下旨叫你去那边做监官吗?怎么说守光你往后都是兄弟的顶头上司了,今儿先来和你这个上司套套交情呗!” 舒朗心说这可真是彼之蜜糖吾之□□,市舶司那边的利益,已经大到让贞静公主可以把一向体弱的小儿子章明孝都送去那边占位置了吗? 还有闻铮这小傻蛋,他家一向可是走的清流路子,即便他兄长,和章明孝的妹妹结了亲,也无人质疑他家改投了权贵。 这样的人家,对市舶司也动心了? 那里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时候可没人把闻铮当个小纨绔看待,只要一脚踏进去,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闻铮见舒朗沉思,凑到他跟前神神秘秘道: “你还不知道吧?这回国子学咱们那个小社团里,一并要去好些人呢,虽然都是不入流的小职。 总归来说,大家往后又要跟着你这个老大混了,都挺开心的,来之前他们还叫我代他们说一声呢!” 舒朗闭闭眼,心头乱糟糟的。 社团里那些人都是什么出身,舒朗心里一清二楚,紧凭那些学生的家世,是没办法这时候在市舶司占个位置的,还一占就好多位,即便是不入流的小职。 这一切都是谁安排的? 舒朗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又摸不准那人这般做的用意是什么? 只能背地里感慨一句,皇家人的心,都脏啊! 这头才偷偷骂了人家,转眼出发这日,太子来为众人送行。 到了舒朗这儿,人还特意问了一句: “可怨孤?” 舒朗瞧着他新婚燕尔,满面春风的得意样儿,给了他一个幽怨的小眼神,心说要不换你来体会一下? 太子被逗的哈哈大笑,似乎他这些日子总是很爱笑,即便下头人办事不利,他也不似往常那般疾言厉色,只温声叫对方下去想办法补救。 可就是这样,下面人对太子愈发敬畏了,觉得他颇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 十三跟在太子身边朝舒朗挤眉弄眼,太子很贴心的给他们两留了道别时间。 十三将一个包裹递给舒朗,抱怨道: “都说太子哥哥成亲后待人越发宽和了,我瞧着唯独对我格外严厉了些,我本想随你们一道儿去泉州玩一玩的,谁知道他在吏部给我安排了差事,每日要按时进宫对他禀报进度。 不过你放心,回头你到了那边,缺什么就给我写信,我一准儿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舒朗眼皮子跳了跳,心说太子日后若要你在六部都轮一遍的话,那后果可太可怕了。 如今再看十三用这幅大咧咧的样子跟他说话,舒朗心里怪别扭,虽然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感情上总归有两分不自在。 好你个十三,我真心把你当兄弟,你这会儿还在演我! 不开心! 舒朗听十三抱怨完,很是不高兴的抱着包裹爬上马车,留给他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瞧的十三摸不着头脑,回到太子身边,看着一行人远去,不解道: “守光这是怎的了?一副我欠了他八百两没还的样子!” 太子笑而不语,让他先回吏部去当差,别想借着送别的理由偷懒。 城门口没人了,太子缓步上了城楼,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持灯国师一同望着远处的滚滚红尘。 “如何?” 持灯做了个佛礼,语气中多了几分如释重负: “枷锁已开,任其遨游。” “所有人?” “所有人。” 方才离去的一行人中,包括舒朗和五公主,荣舒堂和十一皇子,出了北直隶地界儿便会各奔东西。 太子看出持灯有未尽之语,颇为好奇的瞧了他一眼。 持灯那双能装进星辰的眼睛带出点点笑意,摇头道: “不可说,不可说呀!” 他竟在十三殿下和荣二公子站在一起时,从二人身上瞧出了隐约的紫薇之命,和凤凰之相。 多有意思。 第96章 不务正业 在五公主的主持下, 市舶司的各项工作开展的如火如荼。 这地方前有海寇与当地人勾结,余孽未除尽。后有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处处是坑。 一般人可摆布不开。 奈何五公主真不是一般人, 她彪悍的人生经历注定了她不可能向这些势力屈服,何况这是她正式踏入朝堂的重要一步,怎么可能让人在这儿将她挡在朝堂之外? 说是软硬兼施, 手段高超,都不为过。 不过两月, 市舶司的初步建设便有了雏形。 与此相对应的,便是下面各级官员被五殿下使的团团转,日常加班睡不醒都是常事, 谁不能按时完成任务, 那就回家睡觉去,让能干的人上来。 在这点上她格外坚持, 说一不二。 如此, 大部分官员在面上都很配合她的工作, 忙的脚不沾地,日渐憔悴。 可终究有些人是连五殿下也无法指使和掌控的, 例如舒朗。 来了泉州这些日子, 他也不去官署那小地方和人挤着住, 先叫人买了个三进的小院搬进去。 周围环境清幽, 走出一条巷子便是热闹的集市,闹中取静,极合他的心意。 之后又是叫人打家具,又是添置生活起居用品, 事事亲力亲为, 都要选他心头喜爱的, 成日为着这些小事在街头巷尾打转。 平日无事招待一二好友,哪个上门都能受到热情接待,保管叫人趁兴而来,兴尽而归。 住舒服了,他还得吃的可口,于是带着梨满可泉州城的寻摸吃食。这且不够,他还出城去乡下找新鲜食材,带回家叫跟着他从京城来的厨娘做菜享用。 为求新鲜,还叫人在当地寻了个很会做本帮菜的厨子回家,一日三餐换着花样儿的吃。 为着这,泉州城街头巷尾的店铺摊子老板都能和他搭上话,附近乡下村里有几条路他也一清二楚,城墙根儿下守城官全都和他混了个脸熟。 才短短两月,谁人不知泉州城里来了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狗官? 不过这狗官之名,可能是哪个嫉妒他的同僚传出去的,反正坊间百姓对他可是喜爱的紧。 这位大人说话好听又有礼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关键出手大方,买东西给钱不说,和他唠嗑儿唠的大人高兴了,还能得到额外赏赐呢! 这不比那些搜刮民脂民膏,尸体上都的刮下一层油的狗官强啊? 要他们说,这是好官,大大的好官! 舒朗这般行事,就连五殿下也只能从旁委婉劝两句: “父皇对你寄予厚望,你别叫他老人家失望。” “我这里有个差事,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办好,要不你去试试?” “你大哥写信来询问你的近况,在官场上可适应,你说我该如何回他?” 舒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做派,统统给挡了回去。 五殿下能有甚么办法?她明知这人有能耐,可堪大用。 可出发前太子殿下嘱咐她,叫她别太拘束舒朗,让舒朗想做甚么就去做。 荣舒堂更是再三请托,只想叫他弟弟按着心意快活就行,只要不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由着他去。 更别提不知道私下为父皇办甚么差事的安乐侯,也暗示她荣家不缺钱,别叫舒朗为了钱掺和进泉州的一摊子烂泥里。 五殿下自己忙的不可开交,若是寻常手底下的官员如此不省心,早让对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 可舒朗这么一来就跟个祖宗似的,得小心对待。 听闻下面有没眼力见儿的,瞧她未曾重用舒朗,便故意给舒朗难堪,她还得把那没眼色的东西处理了,叫众人明白她的态度。 简直操了一副当爹的心。 五殿下觉得就算哪一天她有了儿子,也不是这么个娇惯法儿。 好不容易能歇口气了,问身边侍女: “那位今日可安生?” 在五殿下看来,舒朗唯一的优点,就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吃喝玩乐上,并不去做逼良为娼,寻欢作乐,斗鸡走狗之事,也算是给她省了不少心。 如此也就是例行一问,回头到了那些人跟前也好有个交代。 谁知侍女面露难色,皱眉道: “听下面人来报,荣大人近日在乡下开堂教书,为村里稚童启蒙。” 五殿下直接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儿里,好一阵咳嗽。 荣二给人当先生!? 这话搁在京城谁听了不发笑? 那货为何被人称为纨绔?除了挥金如土,不长脑子外,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大字不识一箩筐吗? 等等,她好像一时因为太过震惊,忘了如今的荣二身上,还有个正儿八经的举人功名,是实打实考出来的! 难道他真转了性子,想过一把文人的瘾? “叫人盯紧了,别出什么岔子。” 对舒朗而言,倒不是真想过什么文人的瘾,只是这村子附近山里的笋着实鲜嫩,比别处多了几分味道,于是常来溜达。 一来二去的,便与村里孩子们熟识起来。 因着帮村里一位老人家给远在边关的孩子写了封信,叫孩子们知晓他是个“有大学问的老爷”后,孩子们看他的眼神便带了几分敬畏。 舒朗于是玩笑道: “可要跟我学识字啊?” 自此,舒朗的课堂便开了起来。 没有固定的学堂,在田间地头也能行。没有笔墨纸砚,用树枝手指也无妨。没有教材书,听他口述也没人嫌弃。 他讲课的内容,从三字经到农经,从医药常识到常见病症处理,从药草辨认到基础算数,从粮种的筛选到天气晴雨的判断,从竹炭的烧制到女红女工具体鉴赏,乃至庖厨菜品制作,耕犁的发源改良。 还给他们讲泉州开海,会给村民的生活带来哪些变化,他们需要做什么准备。 包罗万象,从不往深了讲,都是田间地头百姓最需要的东西。 他的学生从一个到两个,从小孩到老人,从本村的到外村闻风而来的,乃至后来,从小姑娘到胖大婶,一个个围着一圈,将他围在中间,听的极为认真。 恨不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下,回家好细细研读,长在脑子里。 可惜他们大都不识字。 于是跟着舒朗勉强读了一阵书的几个孩子,便被众人寄予厚望,磕磕绊绊将舒朗讲课的内容,歪歪扭扭记下来,回头再讲给需要的人听。 如此几月下来,舒朗在泉州城乡下已小有名气,家家户户即便没有亲耳听过荣先生授课,也间接听过乡邻传递过荣先生授课的内容,并获益匪浅。 乡下百姓只晓得他是有大学问的荣先生,却不晓得城里官员私底下叫他狗官。 百姓们自有他们朴素的道理,在自家门口瞧见荣先生,不用他开口,便主动将家里最新鲜的菜拿出来送与他。 听闻荣先生就爱这一口呢! 如非知晓自家手艺不行,非得请荣先生来家里吃饭不可! 似荣先生这等博学爱民和善的读书人不多了,若是旁的时候遇着像荣先生这般年轻还有学问,关键还没成亲的读书人,村里大姑娘定然要春心萌动,小鹿乱撞不可。 但荣先生不行,村里那些个小姑娘打从跟着荣先生读书识字做学问以来,都快把荣先生当爹尊敬了,进进出出恨不能把他当亲爹伺候,哪个会生出那种心思? 且一个个不约而同的想,这世上没有女人能配上荣先生! 舒朗在乡下过的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泉州城里风起云涌,惊涛骇浪。 明明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官员,却过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样生活。 说舒朗这种主动退出官场竞争,不参与政事,边缘化混日子的官员,在市舶司没有话语权吧,嗨,还真不是! 以贞静公主家的章明孝和闻家的闻铮为代表,一群国子学出来的小子,稚嫩的很,跌跌撞撞,却也进步飞快,偏有个甚么事儿都爱上荣舒朗那儿说道说道。 荣舒朗那屁事不懂的纨绔说的话,他们也真敢听,听了还真敢照着做。 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这些人拧成一股绳,虽然弱小,却叫人无法忽视。所以别看舒朗整日游历在市舶司之外,可他真不是孤立无援,在市舶司说不上话之人。 就叫人很生气。 其实叫舒朗说,章明孝这伙人,也是以前养成的习惯。 在国子学学社时,便是有甚么问题大家聚在一起平等讨论,互通有无,众人一起想办法解决。 刚来泉州时这些人也是两眼一抹黑,他们自然而然的聚在舒朗买的三进大院子里,互相抱团取暖,彼此鼓励学习。 舒朗给他们提供了场所,也不介意再提供吃喝,把以前闻铮的活儿捡了起来。 于是这些人不知不觉便沿袭了以前的习惯,互通有无,于无声处拧成了一股绳,成了天然盟友。 也没有人因为舒朗成日“不务正业”便看不起他这个老大,还是一如既往的尊重。 且不说他们认可舒朗的人品和能力,是一路从国子学追随过来的。 说的更现实点,他们做的都是最底层的差事,若没甚意外,大部分人这辈子怕就止步在从五品上了。可舒朗的起步便是从五品,瞧五殿下对他的态度,谁还有甚不明白的? 如今走出去,说他们市舶司的某某官,谁搭理他们呀?可若说他们曾是国子学荣大人学社成员,对方的态度立马都不一样了。 明显的区别对待,在座的还有谁没体验过吗? 这么一个天然大腿主动伸出来,他们得多傻才不牢牢抱住? 第97章 众筹银两 舒朗近来日子过的格外顺, 心情极好,上山下乡来回跑,身子板儿也结实了许多, 吃饭特别香,睡觉又很踏实。 整个人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与一年前判若两人, 丝毫瞧不出当时的病弱气。 梨满给京里老夫人的信中,便只提了一嘴舒朗被晒黑的事, 其余全说的好话,不叫老夫人远隔千里还操心。 反正她家小爷说什么都对,她家小爷做什么都有理由。 结果信刚送出去, 她家小爷就伸手朝她要钱, 说要拿去在乡下建学堂,请先生, 教那些乡下孩子真正的读书! 这一瞬间, 梨满觉得她家小爷也不是事事都好的, 比如这随意花冤枉钱的毛病,就是一等一的不好! 梨满试图跟舒朗讲道理: “您知道一个乡里建一座学堂, 整个泉州城建满得多少钱吗?人家好好的读书人放着城里学生不教, 干嘛跑去乡下教书?还不是看在咱们多给的钱的份儿上! 一个学生少说读三年才能勉强出师, 您晓得单是给他们提供最便宜的笔墨纸砚, 三年下来得多少钱吗? 好吧,就算这点钱对咱家来说不算甚么,可咱们与那些人非亲非故,为何要如此做?” 梨满自己就是幼时家贫, 被父母遗弃, 之后被舒朗捡回家养大的, 自然晓得普通农家想养活一个读书人有多困难,拖垮三代人不是开玩笑的,一般人家真下不了这个决心让孩子去读书。 拿钱说事儿,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罢了,梨满最不想见到的,是少爷辛辛苦苦,倾注心血,把学堂建起来,结果百姓因为种种顾虑,不愿送孩子去读书。 那太叫少爷伤心了。 她自小是陪着少爷,在学堂里跟着先生一起读书的,那时候少爷不定性,成日里坐不住,识的字还没有她多,很多功课都是她偷偷帮着完成的。 更是知晓想要有所成,没有三年苦功夫,纯属做梦! 三年时间对一个读书人来说太短,可对一个农家孩子而言,太长了,长到他乃至他身后的祖孙三代人看不到希望,惶恐不敢做出决定。 也不知舒朗看没看出梨满心底另有成算,不过在梨满的提醒下,他还真想通了件事: “教育大计,百年树人,是整个泉州之事,怎能叫我一家出钱呢?” 于是他给他哥荣舒堂,给远在京中的十三和太子,给正在督建海船的十一皇子统统去了信,说了他的想法。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钱要的不多,大家分摊下来,就是诸位对泉州百姓的一点心意。 这些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舒朗转头又去找了五殿下,旁人他也不认识,认识的也没有五殿下富有,他这人特别讲道理,薅羊毛从不逮着穷人薅。 五殿下听他的计划,先是一脸“你少拿这种闲事浪费我时间”,后来慢慢神色多了几分莫名,不知她究竟如何想的,最后叫人给舒朗拿了三千两,半是劝慰半是警告道: “这是我以私人名义给你的,下面官员那里你别去惊动,安心做你的,此事暂且不宜与政务掺和在一起,要办就办成你自个儿能做主的。” 若是下头官员掺和进去,谁说了算还得一番扯皮,端的是浪费功夫。 也算是五殿下对舒朗释放的善意吧。 自打上次烈火国之行,出发前,舒朗从五殿下手里要了一颗美颜丹,被对方打出来后,这是舒朗第二回 从对方手里抠出东西。 啧,这消息如果传出去,外头人都得震惊好半晌,从五殿下手里拿东西还不用付出代价,舒朗当真是头一份儿! 要舒朗说,这可能是原身辛苦当舔狗,如今换他来享福,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典范。 至于他写出去的信,他大哥和十三两人,那是不多问一个字儿,就让人把银票送过来了,大方的很。 荣舒堂手里有钱,见了信,当即叫管家福伯亲自送了一万两银票过去,主要不是送钱的,而是看看他弟舒朗在这边儿过的好不好,适不适应当地的气候环境。 当初说好了要去四处游学之人,被一道圣旨压着在泉州城内打转,荣舒堂很忧心弟弟的身心健康。 碍于手头公务走不开,只能打发福伯亲自替他瞧瞧才安心。 到了十三这儿,他手里宝贝多得很,全是太子送的,现钱真没几个,他大手大脚惯了,手里有几个钱随手就花掉,反正他吃穿全都是太子哥哥养着,完全没有存钱的意识。 好不容易让账房先生抠抠搜搜腾挪出三千两,一股脑儿全让人送去泉州了。 回头还对着太子哥哥吐槽: “好兄弟就是这样的,同甘共苦,毫无怨言。不过弟弟觉得好兄弟有这一个就够了,再多就太费钱了,要不起。” 总不能让太子哥哥帮他养好兄弟吧? 太子表情相当诡异的目送十三一脸肉痛的离开。 拿着信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觉得特别新鲜,当了几辈子太子,再落魄的时候,也没遇着这般混不吝,大喇喇开口和他要钱花的。 东宫的管事太监秋公公见殿下开心,心头跟着乐呵,打从殿下成亲后,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似的,越来越有人气儿了。 这荣小爷也是个逗趣的,什么话都敢和殿下讲,他也跟着打趣几句: “老奴这里还有几个体己银子,若是荣小爷不嫌弃,多了没有,拿出两百两一并叫十三殿下的人捎过去,也算老奴的一番心意。” 拿银子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超出他的正常月俸该存的数额,也不能比主子们多,叫主子们面上不好看。 秋公公也是个人精来着。 太子指着他鼻子哼笑一声,对这些小把戏心知肚明,叫他把信拿下去好生收起来: “先给那小子拿两千两。” 这数额可比秋公公一开始想的少了很多,秋公公的预想中,荣小爷第一回 主动开口朝殿下要东西,殿下待荣小爷又一向亲厚,怎么着都得五千两打底吧! 太子见他那样儿,用食指敲击桌面,冷笑一声: “这就是个顺杆儿爬的,你信不信这一旦开了头,便还有第二回 ,第三回,孤但凡活着一日,就得被他薅一日?” 额。 不知为何,秋公公竟然觉得太子说的十分准确,他认识的荣小爷,可不就个胆大包天,又假装乖巧的小子嘛,要不然也不能和十三爷勾肩搭背,好的跟亲兄弟似的啊! 太子这儿痛快给了钱,可收到信的十一皇子简直一头雾水。 没记错的话,他和荣二那小子不仅没交情,还有仇的吧? 他就不信荣桥把家底掏空,全部送到他府上之事,荣二那小子能心底毫无芥蒂? 再说他被商贾拖下水,名声烂大街之事,就不信里头没荣二的手笔。 这会儿眼巴巴的伸手朝他要钱,还这般理直气壮,好似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莫非是打着不要白不要,要回去一分是一分的主意? 不得不说,论脸皮这块儿,荣二确实与他不相上下了。 但十一殿下还真是不得不给,这种事被传出去,想也知道没人说他的好,眼下正是努力扭转口碑的关键时刻,没日没夜在船厂熬着,可不能叫荣二横插一脚,再给他整事。 转头叫小厮去账上支了五千两: “你亲自送去泉州,要确定送到荣二手上,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打探清楚了再回来,懂吗?” 对荣二这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十一殿下多少有点心理阴影,担心这是荣二又想搞他的阴谋。 事实上,舒朗并没有想搞谁的意思,他单纯觉得十一皇子作为贤妃的心肝儿,外祖父合水侯还是与他祖父庆城侯一辈儿的老家伙,至今还一顿能吃两碗饭,手里的好东西肯定不少,不至于不给十一皇子留点儿。 还有十一皇子的亲舅舅,怀化大将军陈轻雷,那也是陛下的心腹爱将,传闻对十一皇子这个外甥很是疼爱,家底儿又很丰厚。 再说十一皇子还有个亲姐姐五殿下。 从哪方面来说,对方手里都不缺钱,薅羊毛的关键时刻放过他,对他这种雁过拔毛的性子来说,简直说不过去呀。 算是玩了一把朋友圈众筹,舒朗手里很快有了钱,便着手按着计划找人,去下面的各乡建学堂。 虽说万事开头难,可舒朗又不是把所有事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往死了累自己的性子,再说他身边也不缺帮忙的。 于是再次在家中招待了一回闻铮等好友后,那些人便很快知道了他的打算,纷纷向他推荐了可靠的木材商人,以及木匠泥瓦匠。 这边没问题,舒朗又去乡下和各村的村长里长凑一起,简单的开了个会,将目前的情况一讲。 都不用舒朗开口,一个个年过半百的村长们,便激动地当场拍胸口保证: “请先生放心,我等一定督促匠人们将学堂建好,谁敢在其中做鬼,那就是跟我们整个村子过不去!” 他们又不傻,学堂不用他们建,先生不用他们请,谁家有条件,咬牙送孩子去学上两三年,也不指望孩子考科举,咱不做那白日梦,就让他将来去城里做个账房先生,混口轻松饭吃也好啊! 没听先生前些日子讲吗?日后港口开了,码头那边能做的活儿多着呢,到处都是机遇,就看自个儿能不能抓住了! 第98章 黑脸包公 虽然梨满嘴上嚷嚷少爷给旁人乱花钱, 真到了花他家少爷钱的时候,看的比谁都严,谁都不能多花他家少爷一个铜板。 大管家的气势拿出来, 每一个铜板花在哪儿了都要一一过问,小半年的功夫,泉州城里哪儿的人工便宜, 哪家做活儿老实,去哪儿给下人买菜划算, 心里有可清楚的一本账呢。 瞧着柔柔弱弱一小姑娘,大眼睛水灵灵的,好似声音大了都能吓哭。可算盘珠子一扒拉, 气场全开, 嘴皮子那叫一个溜。 心里头有鬼之人上她这儿报账,当场能掉三斤汗出来。 就连闻铮来了好几回, 见着了都羡慕的不行, 和舒朗打趣道: “我身边那些祖母与母亲精挑细选的丫头小厮, 加起来都没你家梨满一个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给你省了多少事儿啊! 我说兄弟, 要不然你考虑考虑, 让这丫头跟了我算了, 往后我那一摊子全都给她管着!” 闻铮自个儿说着, 都觉得动心了,当然不是贪小姑娘的美色,梨满那丫头在闻铮眼里就没有美色可言,他是贪图人姑娘的才干呢! 于是热情推销自个儿: “你知道我家里规矩的, 最多一妻一妾, 妻妾间相处向来和谐, 你家这丫头跟了我吃不了亏!” 舒朗摆手叫他滚蛋,他好好的大管家,用这种方式叫闻铮偷走,他是傻了吗? 梨满放着还有大用呢。 闻铮见说不动舒朗,便也作罢,颇有几分可惜道: “我就好奇你是怎么培养出这种胆大心细,家里家外都能扛起事儿的丫头的,我身边的人倒也忠心耿耿,就是这许多事的拿捏上,与梨满相比,那是真不行!” 舒朗摊手,道理很简单,就是大胆放手让梨满去折腾。 以前舒朗只管造作,梨满小小年纪,管着舒朗那一整个院子的丫鬟仆妇小厮,以及各种人情往来。 后来分了府,老太太又将梨满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见了不少世面,规格是照着隔壁伯府大管家福伯来培养的。 到了泉州,舒朗更是屁事不管,在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的地界儿,梨满带着几个下人将这一摊子支棱起来。 舒朗给了梨满绝对的信任和自由,从不质疑她经手的所有事,梨满带着舒朗这么个“废物”主子出来顶门立户,啥都要自个儿做决定,时日久了,能不支棱起来吗? 梨满一小小侍女,能在很多事上做舒朗这个主子的主,这放在任何一家都是不可能发生之事。 例如闻铮,就算他自个儿不过问,他上头的母亲,祖母,总会过问他身边之事,下人们自是没那个胆子敢越过他,进而做他的主。 于是,他便感觉下人在自主性上差了梨满许多。 可以说,梨满如今的一身胆子,都是舒朗有意无意间养出来的。 放闻铮身上,他行吗? 让一个下人做他的主,他自个儿首先便受不了,那梨满即便去了他身边,也束手束脚,发挥不出眼下的实力。 闻铮听懂了舒朗的意思,遗憾收手,舒朗就不走心的劝他两句: “做人不能太贪心,既要还要,这种美事,只能做白日梦去想一想了。” 闻铮痛苦的倒在榻上,用手捂住眼睛,嚷嚷道: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再不拿你身边的人开玩笑了,不就眼馋多说了两句嘛,瞧你小气的,挤兑了我多少句,我都没还嘴!” 哼,你知道就好。 在舒朗心里,梨满是小妹妹,在原身心里,梨满是陪他一起长大的小姐姐。 亲人一样的存在,不是随便让人打趣的,如闻铮这般友人也不行。 章明孝见闻铮认错,便笑眯眯出口转移话题: “听说你那学堂快建成了,具体是怎么个章程,要不要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这事儿舒朗心里有数,歪在榻上,三言两语便将打算说了: “原也没想教正经的科举读书人,先让他们识几个字,之后延请百科先生教一教生活技巧。” 章明孝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搁下手里头的手札问: “何谓百科先生?” 舒朗翻起身,从小桌上抽出一沓近些日子收集来的数据给俩人看,缓缓道: “百姓中有些生存技能是家族传承的,比方说这个村子的妇人整体擅长刺绣,便是绣的手帕荷包,总比旁的村子妇人多卖几个钱。 还有这个村人的男人很多都擅长木工活儿,农闲时去外面给人盖房子挣钱。 以及这个村人的妇人整个厨艺比教好,他们村子办的红白喜事上,村里媳妇儿们做的席面,被人交口称赞。 我打算在他们初步识一些字后,便延请优秀的刺绣师父,木匠师父,还有庖厨,在他们村的学堂进一步教导他们。” 章明孝耐心翻阅手里记录详尽的纸张,听舒朗这般说,心头滋味复杂难言,看向舒朗的目光颇有几分敬重。 “那这些除了种地打鱼什么都不会的村民呢?还有这些村里勉强有几个人会些其他技艺,却是稀稀拉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集中不到一起去的,你打算如何安置?” 折扇在舒朗手中哗啦作响,舒朗用扇柄指着章明孝,笑他: “这不是着相了吗?明孝兄!” 往后面看,所有计划他都写在上头了,他还打算请些打铁的,做豆腐的,甚至货郎,撑船的,打鱼的,种地的,采药的,擅长女工女红的,各行各业有经验的老人,坐镇各个学堂,凡是村人有意向,自然会去那里学习。 若是连走出自家村子,去旁的村子学堂学历的魄力都没有,那也别指望他把饭喂到他们嘴里,干脆等着饿死好了。 章明孝听罢久久不能言,便是闻铮也似愣住了般,拿着那一沓纸,认真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此时已是八月末,外间日头透过树梢照进屋内,三人面上斑驳一片,屋内只闻蝉鸣。 舒朗见二人陷入沉思,也不打搅,翻身出了房门,打算让厨下晚上蒸一条鱼吃。不得不说,沿海地区百姓,关于鱼的吃法也比旁处多些。 来了小半年,各种鱼虾舒朗还没吃腻,吃到可口的,还会叫人写了方子,然后很奢侈的用木桶一路将活鱼送去京中,叫祖母她老人家也尝尝。 同时为了表示对太子和十三关于此次慷慨解囊之举的感谢,捎带上他们的一份儿。 母亲柳氏和外祖母那里也没忘,索性都送了一圈儿。 至于叫言官知晓后,在朝堂上好一顿弹劾的事,舒朗压根儿就不知道,反正吃鱼的太子本人都不当回事,甚至当场表示: “荣爱卿有钱,花自个儿的钱,一没偷二没抢,人爱咋花咋花,谁都管不着。” 把那言官当场气的够呛。 听闻陛下叫言官下去休息后,还很好奇的询问太子: “真有那般好吃?那太子给朕匀几条,晚膳叫御膳房做了尝尝。” 当然这些舒朗也不怎么关心,吩咐完晚膳的事,又溜达着去账房找梨满。 这丫头最近忙的小脸瘦了一圈儿不说,皮肤也黑了好几个度。 也不知她怎么想的,黑就罢了,干脆连脂粉都懒得敷,成日顶着张小黑脸进进出出,昨儿个叫五殿下无意间瞧见一回,还纳罕了好久,怀疑舒朗爱上了审丑。 梨满见了舒朗,知晓他不爱在账房待着,嫌算盘声闹人,于是陪他在外头廊下阴凉处走一走。 舒朗先将手中写好的方子递过去,调侃道: “叫厨下按照这上面的方子做药膳,吃上一个月,保管你肌肤水灵灵的,照镜子都反光。” 梨满没问方子哪儿来的,反正少爷总有各种办法,她开心的收下方子,却没说一定会按时服用。 舒朗看出她的心思,意有所指道: “真正的敬重,并不在外貌上。你瞧五殿下能压住市舶司那一帮老油条,是因为她成日将自个儿装扮的很吓人吗?” 梨满摇头,她知道五殿下号称京城第一美女,她也晓得,五殿下知道自己拥有何等美貌,并不吝惜装扮自己,使自个儿感到愉悦。 迟疑再三,梨满犹疑开口: “可我并没有五殿下那般能耐,只能在旁的地方上一并下些功夫,好达成目的。” 一个小姑娘,家里家外一把抓,并不是所有人都给她这个“荣大人家的管事娘子”面子的,有些人面上尊敬,实则奸猾的很,瞧她生的脸嫩,心下便下轻视三分。 甚至有口无遮拦之人,对着她那张脸说些下流之语,叫人可气又无奈。 反倒是她自打晒成了黑脸包公后,出门办事还少了几分这方面的烦恼。 梨满觉得挺好。 舒朗无奈瞅瞅她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腕,比他一个大男人都黑,他还只是健康的小麦色呢,梨满倒好,一个十四岁的妙龄少女,一张脸笑起来,就只剩白花花的牙齿和白眼珠子特别显眼了! 说闻铮对这样的丫头对了什么龌龊心思,舒朗自个儿也觉得亏心。 可以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暂时扮丑,但不能为此毁容,就说这么下去,和毁容有甚区别? 见跟她讲不通道理,舒朗将方子从她手里抢过来,强硬道: “我让厨下做了,你必须按时吃!” 舒朗已经打定主意,即便饭时,梨满人在外面,也得让人把药膳送去,盯着她吃了才行。 作孽哦真是!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收归官衙 此时梨满早知道她家少爷建的学堂, 不是她想象中教男子四书五经,教女子三从四德的学堂。 眼看着学堂即将步入正轨,她实在没想到, 办理学堂最难的一步,竟是卡在了请“百科先生”上。 可着泉州城的找那些经验老道的匠人,有些人为了五斗米折腰, 听到舒朗开的束脩,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开开心心拎着包裹去乡下等着开学。 为了防止这些先生背后留一手,在课堂上牢牢把着看家本领不放,害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梨满无师自通, 想出了“提成”制度。 只要有一个徒弟出师, 舒朗就给做师父的一笔丰厚的奖励,两个徒弟出师, 奖励翻倍。丰厚到足矣叫这师父两辈子衣食无忧的那种。 可有些匠人性情古怪, 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觉得他家的技艺,是老祖宗留下来给后辈子孙吃饭的家伙儿什儿, 教出去就是断了子孙后辈的饭碗, 老祖宗地下有灵, 棺材板儿要按不住的。 还有的声称他家的技术只传自家人, 且传男不传女,旁人要学也可以,让那人备齐各色礼物,挑了黄道吉日, 在宗祠见证下, 认他做干爹。 往后四时八节, 要像孝敬亲爹一样对孝敬他。 更有人见他们出的价钱高,想着自个儿奇货可居,把自己卖个高价,待价而沽。 问题层出不穷,既要,又要,贪心者比比皆是。 舒朗见梨满愁的眉头紧皱,食不下咽,提点她: “不要在一根绳子上吊死,泉州城最好的技艺师傅请不着,那排名第二的难道就差了吗?” 梨满恍然大悟,且举一反三。 一开始她是想将少爷安排的事情样样做到最好,于是在请各类技艺师傅上,也是想花大价钱请最好的。 可对那些普通人而言,第二好的难道还有人会嫌弃吗? 她很灵活的叫人放出话去,说他们学堂花大价钱请了泉州城最好的百科师傅。 然后大张旗鼓去了第二好,甚至第三好的人家里,将人欢欢喜喜带去乡下学堂。 管你是什么最优秀,最经验丰富,最手艺精湛又如何,你说你是第一,看我们认吗? 我们还说自家请回去的才是第一呢。 同时出现两个第一,迟早都得打起来,就看是真正的第一捍卫自己的王座,还是后来者居上,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总有人会为金钱所打动,心甘情愿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经此一事,学堂的名声也算是提前打了出去。 官场上的老油条怎么想,舒朗不晓得,乡间百姓乐见其成,高兴地很。 这年头地主家还没有余粮呢,普通百姓谁家会嫌弃赚钱的门道多?就连四五岁的小姑娘也被家里长辈带去女红刺绣庖厨等学堂一起听课。 虽然不晓得学习这些东西之前,为何还要学识字,□□先生这般规定了,那他们跟着照做就是。 日后女儿出嫁,说是识字的,还能挑个好婆家呢,不亏,不亏的! 有那自觉脑子灵活的,学拨算盘算账去了,有一把子力气为人憨厚的,打铁磨剪子砌墙,都能学一学。 荣先生,好人啊! 就连泉州城内的百姓听闻此事,也颇觉心动,碍于路程太远,生计与学习无法兼顾,才没出城跟着一起去学。 总归,舒朗的学堂才开课两月,在坊间的名声便已极好,百姓几乎是交口称赞。 官场上的同僚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有人早就眼红不已,动了将这份儿功劳据为己有的心思。 有了这等功绩和名声,来年的考核还怕拿不到优等吗?还用担心将来无法升迁吗? 凭什么他们在五公主手底下战战兢兢,累的要死要活,还得不到一个好眼色。而荣舒朗那个甚都不干的二世祖,就能轻易得到他可望不可即的一切? 于是他在市舶司例行会议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冠冕堂皇的提出: 将舒朗私人出资建造的学堂收归衙门管辖。 “荣大人此举初衷是好的,可长此以往,百姓只知你荣先生,不晓得五殿下。于你,于殿下,于整个市舶司和泉州官衙都有害无益,本官此举,也是为荣大人着想。” 每月一次的官衙大会,是五殿下上任以后提出来的。基本内容是各部门代表做上一月的工作总结,分析优缺点,陟罚臧否。然后规划下一个阶段的工作目标,具体到各部门负责人。 全体官吏,上到五殿下,下到各衙门看门的小吏,全都在场,堪称全体教职工大会。 此人当着所有人面儿,给舒朗在五殿下眼里下蛆,还顺带用泉州官衙,压市舶司,用心歹毒。 场面一时非常难看,众人面色各异,谁都不晓得他们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五殿下面无表情,看不出她心里有何偏向,舒朗还是那副没骨头样儿,即便有五殿下在场也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即使到了这会儿,他还是丝毫不慌。 当然他也没甚好慌的,舒朗当时还特意为这事儿找五殿下要过钱呢,且对方堪称善意的提醒他,别跟这帮龟孙子搅合在一起,要干就自己干。 可旁人不知晓这茬呀。 闻铮这暴脾气,本来这种地方原也没他这种小喽啰说话的份儿,可他非要开口,看在他家中长辈的面儿上,谁也没法儿说他。 就听他一拍桌子,站起身疾言厉色指着说话那人道: “放屁,一派胡言!你是哪家的,家住何处,可敢报上名来?” 那人虽不明所以,可对上闻铮,他还真不怕,能在这种时候有发言权的,谁背后没个靠山了?闻铮这种小虾米他是真不放在眼里。 理一理衣冠,义正词严道: “靖州王家,家父王韵文,在下王识聪!” 出身大家,父兄皆非凡人。 这种出身说出去旁人或许会忌惮三分,可到了闻铮这儿,他是跟在十三殿下身后,到东宫打过牌,上过房,和舒朗一起,在皇宫大内偷过陛下御酒喝的人了,还会怕他? 当即冷哼一声道: “我问你是谁,谁管你爹是哪个!行,知道了你家在哪儿就成,我这就喊弟兄们上你家去,把你家中库藏搬空,来与在座同僚们分一分!” 王识聪大怒,指着闻铮鼻子骂: “无礼小儿,莫要仗着家中父辈余荫,胡作非为,旁人看在你家长辈面上对你忍让三分,我王识聪可不怕!” 闻铮都不愿用正眼儿看这伪君子,用鼻孔对着他道: “敢问在座谁能有你无耻?你说将我大哥私人出资建的学堂收归衙门管辖,还说此举是为了我大哥好。 我只是照搬了你的道理,你家中那么多钱财,整日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而在座许多人就靠着几两俸银养活一家老小,时日一长,瞧见你便心生不平,怨气日曾,这对你,对整个衙门同僚间的团结也是大大的不利呀! 我替你将家中财产散出去,按照你的逻辑讲,那是为了王大人你好,你还不感谢我?” 章明孝和闻铮一向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闻铮言罢,他轻轻笑了一声,非常突兀的,却也很直接的,补了一句: “王大人不若直接说,欲将我大哥的学堂,收到你手中管辖。” 也不知是谁没憋住,噗嗤笑了一声,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众人接二连三笑起来。 王识聪脸色涨红,在笑声中气的发抖,他万没想到,闻铮和章明孝有如此胆量,敢当着这么多人面,直接和他撕破脸。 这不是官场上的规矩! 在官场上,只要没到决定生死的一刻,甭管平日里掐的要死要活,面子上都要套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今儿扯出了他的大旗,荣舒朗也该扯出他的大道理,来辩驳他。而不是泼妇骂街似的,直接往他脸上打。 这些小辈,是怎么敢的? 他颤抖着身子对一言不发的五殿下道: “属下此举,绝无私心,闻章二人如此污蔑属下,属下绝不能忍,还请殿下主持公道,还属下一个公道!” 闻铮虽然在下面历练了一段时日,自认脸皮已经够厚,还是被王识聪的不要脸给恶心个够呛。 五殿下抬手,往下压了压。 现场瞬间恢复安静。 她缓缓抬眼,问舒朗: “荣大人如何看?” 舒朗懒洋洋换个舒服姿势,耸肩道: “想收归衙门管辖,下官没意见啊。” 不仅王识聪,顿时好多人面上都露出了端倪。 五殿下叫他把话往完了说。 舒朗跟没看见那一双双晦暗的眼神似的,漫不经心跟他们算账: “下官是没意见,可这事儿下官说了不算哪,当初为了筹集建学堂的银钱,下官从兄长处借了一万两,又从十三殿下处借了三千两,十一殿下也慷慨解囊,叫人送来了五千两,虽然太子殿下只给了两千两,那也是他老人家对下头百姓的心意嘛。 后来下官继父安乐侯听闻这边缺钱,私下叫人送了三千两来。对了,下官还从市舶使大人您这儿借了三千两,您没忘吧?” 众人:“……” 他娘的早说有这回事,他们肯定没胆子谋划了呀,谁敢从包括太子殿下在内的一众龙子凤孙手里,给自个儿抠功绩呢? 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五殿下:“嗯,确有其事。” 舒朗环视一周,笑盈盈道: “其实下头那些学堂的建立,下官不过是出了个人,银钱是旁人出的,即便下官想借花献佛,顺便化解一下与同僚之间的矛盾,也不好擅自做主。 不若诸位大人且等等,下官去信问问其他人的意见,再来回诸位?” 第100章 路见不平 散衙后闻铮尤愤愤不平, 没忍住骂了好一会儿王识聪,见舒朗面无异色,纳闷道: “你怎的一点儿都不生气?” 晨会在奇怪的气氛中结束, 作为事件的中心,舒朗表现的心平气和,这很不合理好嘛! 舒朗在前头在, 闻铮与章明孝跟在其左右,见他是真的不在意, 皆有几分好奇。 连他们都看出来了,今儿王识聪只不过是个打前锋的出头鸟,年轻且冲动, 这主意都不一定是他自个儿想到的, 后头不知道还有甚么包藏祸心的老狐狸没露出尾巴呢。 要闻铮说,舒朗手里既然有王牌, 就该忍一忍, 放长线钓大鱼, 今儿这般草草收场,只让王识聪丢了好大的脸, 实在不划算。 就该狠狠地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叫他们知道舒朗不是面团捏的, 杀鸡儆猴, 让他们长长记性。 否则那些人眼馋舒朗手里的这点功绩的恶心嘴脸,他都快看吐了。 舒朗知道他的想法,但事情真不能做绝,整个市舶司上下, 关系错综复杂, 连闻铮这样的小喽啰背后都有家族做靠山。 今儿若一次性得罪许多人, 他荣舒朗是不怕,可跟着他的那些人,管他叫大哥的那些人呢?那些被所有人都认定是他的人,从国子学出来的学生,在官场上会遭遇什么? 旁人轻轻一拨,那些人一辈子的前程就毁了。 舒朗耐心给闻铮解释后,接着道: “迟早都有这么一遭的,也算是福祸相依,他们知道我与几位殿下关系好,日后做什么必会多几分忌惮。今日的敌人,殊不知也可以是他日的盟友。 回头你跟他们好好说说这个道理,只要他们是踏实做实事的,也别瞻前顾后,尽管去做,别担心得罪谁,有我在呢。” 闻铮做出很夸张的感动表情,捏捏鼻子,做作道: “兄弟,我发现你越来越有老大的样子了,你都不晓得,今儿瞧你将王识聪辩的无话可说,我这心里头有多踏实,真的!” 舒朗搓一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加快脚步道: “少恶心人了!” 一溜烟儿将两人甩在身后,他实在受不了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闻铮突然变成这么个调调,堪比知道十三是女子后还要假装对方是好兄弟的惊悚,浑身不自在。 闻铮看着舒朗逃也似的背影,不明所以的用胳膊捅章明孝: “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很对,就是太对了,可能让人有点害羞吧。 舒朗确实不知不觉中,给了他们很多安全感,这种安全感,与当初在国子学时一起读书那会儿还不一样,越是知道其中区别,越能明白舒朗如今的成长。 虽然那个人他自己不肯承认这点。 舒朗不晓得好兄弟给他的评价如此之高,正叫人赶了马车,打算巡视他打下的江山去呢。 当初既然拿了投资人的钱,眼下初步出了成果,自然要叫他们知道钱用在了什么地方,没有白花。 下次才能更好的从他们手里继续往出掏钱。 所以这趟还带了画师。 让画师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下来,给金主爸爸们送去,展示他的诚意。 说起来,市舶司这边通过近一年的努力,做的红红火火,大哥荣舒堂那边听闻训练水师也有了初步成效,近日已经开始在海上训练了。 这海上一训练,那附近的海贼水寇可就跟着遭了殃了,百姓拍手称赞的同时,水师还发展了副业—— 有偿护送水上商队。 水上跑生意的,哪个没和漕帮,海贼,水寇,打过交道?哪个又是好说话的?哪样不要银钱开路,还一不小心容易没命。 这水师就不一样了,大统领管的严,手底下的士兵即便有心思也不敢做的过火,商队自然愿意把安全和身家性命托付给他们。 因此,舒朗听闻水师那边儿近日来油水足的很,眼看水师即将大成,给大哥荣舒堂说亲的,已经有人走曲线救国路子,找到舒朗这儿来了。 舒朗一整个无语住。 他都还是个孩子呢! 当然,更主要的是,他大哥这个男主,不是有官配女主吗? 也不知这二人私底下打的什么算盘,面上他是丁点儿没瞧出端倪。 眼见着两个恋爱脑变身事业批,五殿下这头没有两任,也就是六年,是没法儿彻底撒手的。他哥那头估摸着也得三年五载,才能看出真实水平。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私底下必然有一腿,否则他哥凭甚么写信叫五殿下照应他?五殿下对他的多番包容 ,可以看出有未来大嫂那味儿了。 舒朗扳着手指头数,怎么看他哥成亲,都得三五年后。 哎,都是他这只蝴蝶的错,他可真是个罪恶的男人。 还是乡下好,随意下车走一走,路上瞧见个人,对方都停下步子,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荣先生”,生活瞬间就简单起来。 一简单,便少了许多烦恼。 可少了烦恼,不代表没有烦恼,这不,舒朗将将多走了几步,便遇着一家产妇大出血。 稳婆无能为力,做丈夫的喊来了在村里教导村人辨认草药的大夫,偏婆婆堵在产房门口,以死相逼,不叫大夫进门,言称: “外男见了你媳妇儿的身子,儿啊,你往后要如何在村中做人?我周家还要不要脸了?” 儿子跪下哭求母亲: “我不在乎,我只要柳娘活命,她是我媳妇儿,是您孙子的母亲啊!” 做公公的一言不发,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旱烟。 房里是产妇一声声惨叫,声音逐渐虚弱下去。 稳婆双手沾满了鲜血,在里面的急得团团转,问这家人: “来不及磨蹭了,保大还是保小,快!” 颇有良心的大夫在门口急的团团转,匆匆将药箱里的一片人参蹦起来丢进产房,大声叮嘱: “给产妇含在嘴里,快!” 做丈夫的忍无可忍,拽着大夫一起往产房里冲。 做婆婆的直接横躺在门口,菜刀架在脖子上,叫他们从她身体上跨过去。 做公公的将烟斗在硬邦邦的土院上磕的铛铛响,一脸愁苦,却也无所作为。 舒朗瞧的眼皮直跳,这是什么?是杀人啊! 热血上头,脑子一懵,甚么都没多想,在身边梨满都没反应过来时,一个箭步冲进院子,径直从那老太婆身上跨过,冲进了产房。 进去时产房内被一股浓重的血气笼罩,闷的人喘不过气来,屋子里的摆设极其简陋,女人身下躺的是一张干巴巴,连一层薄褥都没铺的床板。 女人身上□□,面色青白,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羊水流了一地,孩子只露出个头。 稳婆见冲进来个年轻小子,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被舒朗冷肃的面色吓到失声。 舒朗见之前那大夫扔进来的参片在产妇枕边,显见是产妇晕了过去,没法儿张嘴。便摁着产妇下颚处穴位,硬是将参片塞进了产妇嘴里。 也没法儿嫌弃现场环境完全不符合产妇生产的标准,在满是细菌,床板上还有黑黝黝的陈年污垢的房间里,舒朗以指为针,在产妇全身上下四十五处穴位上一一摁过。 待产妇悠悠转醒时,叫她随着自己的节奏呼吸: “别怕,我是荣先生,我常来这个村子,你认识我的对不对?按照我说的做,否则你和孩子都有危险,你要听话,还要努力,知道吗?” 产妇缓缓点头。 此时产房外,梨满觉得自己简直快疯了,她家少爷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冲进了一个普通女人的产房,这事儿别说传回京城,就是让泉州城那帮子才跟少爷打过嘴仗的官员知道了,少爷的麻烦就少不了! 跟在少爷身边久了,梨满倒没有满肚子“女人产房污秽,男子不宜入内”的想法。 她听少爷说过,产妇生产时极为虚弱,对环境要求严格,寻常人身上带着许多看不见的脏东西,进了产房容易给产妇带来危险。 可眼下不是产妇危不危险的问题,是他家少爷肯定要有危险了! 此举太多惊世骇俗,看站在她对面叫嚣的老妇,以及恨不能进去吃掉少爷的老头儿,便能知道少爷是在挑战一个什么敏感的事件,有多为人所不容。 甚至这么一会儿功夫,原本躲在家中看热闹的四邻八舍,全都聚在梨满周遭,指指点点,男子的嫂嫂们已经集结起来,欲要冲进产房,将方才莽撞冲进去的少爷揪出来,按照通奸罪严惩。 人群里有男人开始嘀咕: “柳娘这算是失贞了吧?众目睽睽之下,大家伙儿可都看的清清楚楚,回头生下孩子,就算她不自尽,咱们也得按照族规,将她陈塘!” 还有人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感慨: “柳娘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别生下来的好,有这个一个娘亲,孩子以后也遭罪。” 梨满摆出大管家的气势,只身一人,硬是在产房外,替少爷挡住了半个村子的人。 她心急如焚,恨自己出门怎么没多带几个随从,鬓边汗水顺着脖颈蜿蜒而下,咬牙硬撑着。 直到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婴儿虚弱的哭声,梨满心里才长长的出口气。 屋内,舒朗将孩子交给稳婆,这家人倒是提前准备了孩子的襁褓,稳婆熟练地把孩子裹进襁褓中。 抬头用敬佩的眼神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大夫,只见他丝毫不嫌弃产妇浑身污秽,直接脱下自个儿身上那干净的锦衣外袍,将虚弱的产妇包裹住。 不知为何,稳婆突然就喉头一哽,背过身去,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80-100 第81章 参加乡试 说来也巧, 舒朗他们回京正好赶上城门关闭前一刻。 当夜,使团其余人或忙着与家人叙思乡之情,或赶着准备第二日被陛下召见时对答策略。 而舒朗则在家先是被祖母拽着前后左右上下的端详, 最后得到一句“瘦了”的评价,又被闻声赶来的大哥复制一遍如上操作,最后被闻声赶来的柳氏与安乐侯复制一遍如上操作。 简直是甜蜜的负担。 随后满满一大桌全是他喜欢的菜依次上桌, 光是闻着味儿就开始流口水。连着赶了近一个月的路,顿顿啃干粮喝白水, 在路上还不觉得如何,眼下美味摆在眼前,再忍就不是男人! 二话不说提筷就吃, 一口下去熟悉的味道让舒朗心里泪流满面, 顿觉“瘦了”这两字评价简直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祖母,不愧是您! 几人瞅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儿, 心里觉得他出去一趟吃了大苦了, 又不好当着他面儿说出来, 只能用实际行动帮他夹菜。 一时舒朗耳边全是“尝尝这个,老汤熬的”, “吃口这个, 厨子按照你给的方子做的”, “别着急, 慢慢吃,还有很多呢”的声音。 颇有些众星拱月之感,舒朗忙里偷闲的想,说不定趁着大家正心疼他的功夫提出点儿什么过分要求, 这几人也能眼都不眨的给同意了呢? 不过这种想法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就被舒朗果断否决了, 不想被打断腿, 还是不要主动作死的好。 等他终于吃饱喝足,想跟一家老小也说说近日见闻,亲近亲近,最主要的是跟安乐侯这个后爹交流交流时,被几人嫌弃的赶回去,老太太道: “吃个饭的功夫你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说什么陪我老太太唠嗑儿,快回去歇着吧!” 母亲柳氏也劝道:“回头说话的机会多的是,守光你别逞强熬坏了身子,娘今儿就住府里不走了,保准赶明儿你一醒来就能瞧见娘。” 安乐侯成婚短短数日已经有耙耳朵的潜质,媳妇儿说啥就是啥,只会点头说嗯嗯嗯,一点儿战场杀神的影子都瞧不见。 大哥荣舒堂就更直接了,抬手拎着舒朗后脖颈往外走,直到把舒朗塞进被窝准备离开时,才听刚躺床上眼睛一闪一闪的舒朗不放心叮嘱道: “明日乡试需要用的东西大哥你都为我准备好了吧?没准备好现在就去查漏补缺,我先眯一会儿,待时辰到了一定唤我起来,勿要耽搁了进考场的时辰。” 荣大哥嘴唇动了动,几番欲言又止,很想问一句“你认真的吗?” 他们荣家几代从武,也就到了他们兄弟这一代才有安定的环境读书识字。而他们兄弟嫡庶四人,也就身为老大的他幼时在读书上被先生夸赞过几次,其余三人 ?呵。 虽然如今守光在读书上也很有天分,可举人这玩意儿是只认真读了大半年书就能考中的吗?本朝开国以来就没听过这么玄乎的事儿,除非科举作弊! 守光眼下这般自信,届时万一考不中,好不容易拾起来的读书念头,岂不是又要被打击的七零八落? 可转头就瞧见对方睡的四仰八叉,伴随轻微的呼噜声,明显是累极了。想想探子传来的消息,知道弟弟此行有多艰难,荣舒堂这做大哥的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罢了,且由着他吧。 细心为他掖平被角,放轻脚步出了房门,低声叮嘱守在门外的梨满: “叫厨房连夜准备些抗饿的食物,守光要带去考场吃的,我前些日子叫人送来的大氅寻出来备着,保暖的鹿皮靴子也别忘了明早叫他换上,我再去书房检查一遍笔墨纸砚。” 梨满笑眯眯的听完,刻意放低了声音道: “大公子,这些您都提前半个月叫人备好送过来了,您放心,奴婢每日都亲自检查一遍呢,不会有任何遗漏的!” 她就知道,大公子是对主子最有信心之人了,果然没错! 荣舒堂不自在的动动脚,一言不发,默默转身往书房去。 整个荣府都因为舒朗要乡试而忙碌起来,而舒朗的院中只留下几盏灯笼照明,光线朦胧,静谧又温和,所有路过此处的下人都会刻意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舒朗休息。 椿龄堂中,荣老太太边检查舒朗的考篮边与刘嬷嬷叙话: “多少年了,还是头一个呢。” 上次舒朗得的秀才功名不算,不是正儿八经考来的。这次,是荣家打从荣侯爷的曾祖父那一辈儿起,一百多年来第一个进乡试考场的读书人。 总归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刘嬷嬷也放下手里打发时间的络子,轻声道: “您和老侯爷没偏疼错人,小主子他啊,奴婢瞧着是个心里有成见的,您且安心就是。” 老太太拾起打到一半儿的络子继续,暗道这心是一时半会儿放不下来,也就小兔崽子心大,折腾出这么多事儿跟没事人似的,吃饱喝足躺着一沾枕头就睡。 心太大。 舒朗可丁点儿没觉得自个儿心大,刚下马车,顶着凌晨的凉风站在众多考生中间,差点被人挤的一个踉跄,幸好被大哥荣舒堂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站稳,环视一周,在夜色掩映下,全是模糊不清的影子,忍不住嘀咕: “我说这些人可真够心大的,我以为就我仗着离考场近,多睡了小半个时辰起床,不用排队就能吊车尾进考场呢,眼下瞧着跟我这般想的人可海了去。” “你是真来迟了,旁人可不是,你没来那阵儿搜出来十几个意图作弊的,巡检大人叫人拉出去在考场口示众,人群里有些打了同样算盘的慌了,造成了小小的骚乱,巡检大人便格外开恩,给众人时间自去整理干净。” 舒朗惊喜抬头,便见十三从前方马车上跳下来大步往这头走,身后还跟着闻铮和章明孝二人,方才的话就是十三说的。 听语气,三人在这儿可等了不少时辰。 阔别几月,在考场门口见到三人,舒朗兴奋的挨个儿与三人拥抱。 十三松开人后也来了句“瘦了”,顿时叫舒朗哭笑不得,不过眼下时间紧,只能捡要紧的说了。 “二郎你可是咱兄弟里最早进这考场之人,不管考成啥样儿都是咱们最好的老大,别多想,干就完了!”闻铮拳头捶在舒朗肩上,虽然对舒朗的成绩不抱希望,还是真心佩服他的勇气。 不愧是他闻铮给自个儿认回来的老大! 舒朗被这番安慰无语到,“不许你诅咒小爷,回头考个举人吓死你!” “嘻嘻,那我可太期待被你吓死了!”天知道闻铮这话说的多真情实感,偏不敢让舒朗知道,以免对方压力太大,回头考不中在兄弟们跟前觉得没脸。 两人插科打诨一阵儿,前头队伍逐渐缩短,舒朗彻底清醒了,从大哥手里接过考篮往前走,就听章明孝在两人错开的间隙低声道: “闻铮已经让人包了放榜那日的五味楼,钱是挨他爹打换来的。” 舒朗脚步一顿,哼笑一声,朝身后摆摆手,走进考场,接受检查。 乡试共三场,每场考三日,考试期间无故不得出考场,每场考完后都会有小半日的功夫供考生们在考场内活动放松,直到九日后考试结束,方能在规定时间走出考场。 舒朗领了号牌,一路往里,好半晌才寻到自个儿的号舍。 瞅着眼前号舍,心里长叹口气,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遭过这种罪。 号舍狭小,布置简陋,高大壮硕的成年人在里头直不起腰。两块儿木板搭起来,一块儿做桌案一块儿做板凳,待夜里休息时并在一起,就是床板。 当然这床板长度有限,舒朗目测他腿儿是别想伸直了。 号舍为了采光,三面是土墙,唯独面向行人通道的一面毫无遮掩,这样一来白日采光是没问题了,关键夜里小风一吹,烛火一摇曳,不管烧到啥都是场灾难。更别说突然刮风下雨,反应不及卷子被淋湿,被吹落地上沾了污渍,更加惨不忍睹。 即便没有以上那般倒霉,夜里腿伸出去衣服下摆鞋袜被淋湿,整整九日功夫,也绝不是什么好体验。 边为接下来的遭遇同情自个儿,舒朗边从考篮中摸出抹布,仔仔细细将号舍内能够得着的地方全部擦拭一遍。 梨满这丫头心细,考场里除了考试以外所有会遇到的情况她都找人打听了一遍,因此给舒朗准备的考篮里那叫一个简单却实用,保证做到舒朗需要什么就能翻出什么。 说真的,这种地方三年才用一次,平日里又没人维修,顶多开考前杂役将里头的荒草土块儿清理一下,细节就不能认真瞧,越瞧越糟心。 反正不足三平米的地儿,舒朗光是擦拭就用了整整小半个时辰,基本上给考生在正式开考前的休整时间,舒朗全用在擦号舍上了。 引得周围一众考生频频侧目,心说哪家的大少爷这般矫情?又一瞧他一身穿戴,非富即贵,心里便大致有了数,道一声怪不得。 其实同一考场中其他出身富贵的几位公子心里也正震惊呢,他们瞧见了谁?荣舒朗! 他不是随使团去玩耍了吗? 哦哦,昨日傍晚回来了?回来就回来,不好好做他的纨绔,跑这儿来干嘛? 哦哦,他有秀才功名在身,确实能参加乡试,可他什么水平心里没数吗?他参加乡试就是来凑数的,平白无故遭一场罪,当这很好玩儿吗? 算了,说不定过不了今晚,他就受不了这环境,主动退出了呢,毕竟瞧他那矫情劲儿,大老爷们儿的沾点儿灰咋了,磨磨唧唧擦大半天,当是来春游的吗? 第82章 出考场了 事实上, 舒朗不仅没有贡院一日游,还自觉发挥的很理想。 所有需要靠记忆力背诵的东西难不住他,毕竟他这大半年的阅读量就连祭酒都感到惊讶。需要理解的题目只要不偏题他的发挥也还行, 至于制式文,固定格式没问题,具体内容只能说听天由命, 看考官的偏好了,遇上欣赏他文风的自然万事大吉。 整整九天下来, 同一考场之前嘀咕过舒朗的一个公子哥儿因为中途吃坏了东西不得不提前退出,而瞧着弱小又矫情的舒朗却坚持到最后,看着考官糊名还能慢吞吞收拾好考篮, 自个儿走出贡院, 这约莫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虽然舒朗本人觉得再多一刻钟他就得现场奔溃。 与此同时考场外,闻铮三人坐在马车里望眼欲穿, 马车帘子被闻铮揪的跟狗啃过似的。 “差役每抬出来一个, 我都要上去瞧一眼, 生怕是荣二,你说就荣二那身板儿, 可比明孝强不了多少, 荣老太太嘴上不说, 心里指不定怎么担忧呢。”闻铮没话找话, 用脚踢十三裤脚,希望对方能搭个话,唠唠嗑儿转移注意力,免得他心慌。 他这人天生第六感强, 今儿打从早起就眼皮子直跳, 心慌的厉害。 十三将腿收起来, 瞧了隔壁荣家马车一眼,问闻铮: “今儿荣家是谁来了?”怎的只有一辆马车,往日可不是这般场景。 说起这个闻铮可就不困了,一拍巴掌,无奈道:“两府的大管家。” 见十三疑惑,闻铮解释道:“这不是巧了嘛,前几日荣家日日来人守着,偏今儿个,荣家大哥临时被上司喊去处理差事,老太太着急上火搁床上躺着修养呢,安乐侯夫人一早被宫里皇后娘娘召进宫,还没出来呢,只能两府大管家来了。” 十三得意的哼哼一声,扬起下巴傲娇道: “幸亏咱哥儿几个来了,要不然荣二出来没人接,得多失望!” 隔壁马车将几人对话听的请清楚楚两大管家:“合着我们就不是人了?” 但他们不会傻到试图跟十三殿下去讲道理,荣伯府的管家将“大公子会在贡院开门前尽量赶过来”的话咽下去,荣府管家也将“安乐侯正在府中陪老太太说话,待老太太休息了便会尽早赶过来”的话咽下去。 这会儿说出来不是故意扫十三殿下的兴,上赶着找不痛快嘛! 可说真的,几人此刻压根儿顾不上痛快不痛快的,因为他们已经被震惊傻了。 贡院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一群考生们跟夜游神似的,脚底发飘,双眼无神,神情萎靡,晃晃悠悠,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场面过于壮观,让三人一时失了言语。 说是丧尸出笼也不为过。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因为他们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舒朗,一个比九天前瘦了一大圈儿,双颊凹陷,胡子拉碴,嘴唇干裂,一摇三晃,浑身散发着酸臭味儿,闭着眼睛走路的舒朗! 说真的,三人有生以来第一回 见舒朗如此狼狈模样,若不是知晓他不过去考了个乡试,还真会被这副样子给吓着,以为他进顺天府大牢遭受了十八般酷刑呢。 太惨了! 十三第一个跑到舒朗跟前,要不是舒朗微微睁开眼喊了声“十三”便放心的倒他怀里,十三都不敢最终确认眼前这游魂似的玩意儿是舒朗。 愣神片刻,十三直接将人扛在肩上,三两下上了马车,催促车夫赶车,和章明孝三人一块儿把人往荣府送。 马车上闻铮憋着气用手试探舒朗鼻息,被十三瞪了一眼,委屈巴巴带着哭腔道: “他都成这样了,我就是担心啊,难道你们不担心吗?” 就说他这该死的第六感从没出过错。 章明孝久病成医,双手一直没离开舒朗手腕,闻言微微摇头,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脉象沉稳有力,节奏舒缓,和他表现出来的一点儿都不像,或许是我摸错了?” 闻铮立即不敢置信的指着舒朗小身板儿道:“咱哥三摸着良心讲,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章明孝摇头。 十三摇头。 闻铮也顾不得嫌弃舒朗身上的味儿了,手指继续放回舒朗鼻端,感受到指背微微的暖意,方才安心一点儿,焦急催促车夫赶快些。 车夫已经将马车赶得飞起,十三还是觉得这段路今天格外漫长,不放心的揭开车帘问车夫: “大夫都准备好了吗?” 车夫声音低沉又清晰的传到几人耳里: “殿下放心,是太子殿下亲自安排的大夫,此刻正在府里等着荣二公子回去呢。” 荣府大管家先一步跨马提前回府报信,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平日最讲究低调,从不违法乱纪,今日为了他家小主子可算是什么原则都不讲了,因此等十三的马车到时,荣家中门大开,马车直接进了舒朗院子。 待十三和闻铮将人抬下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哪里还是他们家金尊玉贵的小主子,分明是个半年没吃饱饭的小乞丐,瘦的只剩皮包骨了。 梨满眼泪瞬间就落下来。 用袖子抹一把不争气的眼泪,拿出大丫鬟的气势,催促院中下人都准备起来,烧热水的,做饭熬汤的,请大夫的,准备干净衣裳的,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镇定的不得了。 等到了房内,站在十三殿下身后,才露出焦急神态,瞧着大夫诊脉,一颗心七上八下,深怕大夫诊出个不得了的病症。 记忆中便是上次主子落马,太医让家里准备后事,瞧着都没这般可怕,越想越揪心,手中的帕子被梨满揪成一团。心道这大夫咋回事儿啊,摸脉都摸了小半盏茶时间了咋还没个结果呢? 这不是成心吓人吗这? 就在她恨不能出声打断大夫沉思时,就听十三皇子先开口了: “黄大夫,究竟如何?您老的医术我信得过,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说,我们承受的住!” 话虽如此,十三心里也怪忐忑,实在是荣二这副样子太过吓人了些。 结果就见大夫犹豫几晌,终于用不自信的语气告诉几人: “卑职瞧着荣公子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前后奔波劳累,又极为耗费心神,导致身体吃不消所致,回头好生补补,就能养回来了。” 十三急眼了,不可置信道:“那他怎的昏迷至此,路上那般折腾都没醒?” 黄大夫余光撇了一眼床上呼吸均匀的舒朗,一咬牙,还是告诉十三: “殿下,依卑职浅见,荣公子这是睡着了,待他睡够了自会醒来,当然为了他身体着想,待会儿还是叫人喂些流食会更好。” 几人:“……” 几人:“你说啥?没听清麻烦再说一遍。” 闻铮一拍章明孝肩膀,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道: “还真被你说中了,明孝,我以后再也不怀疑你的医术了,真的!” 十三感觉一颗心终于沉沉落地,没好气瞧了床上已经开始打小呼噜的人一眼,亲自送黄大夫出去。 回来路上碰到急匆匆赶来的安乐侯,隔着老远就问十三:“守光如何了?” 安乐侯听了管家回来禀报,便心头一跳。可老夫人打从守光离京便提心吊胆睡不踏实,这几日更是风雨不动的带人守在贡院门口,生怕孙儿中途被人抬出来,上了年纪的人,时日一久终究将自个儿熬病了。 偏老太太性子要强,说什么都不肯在家歇着,这不今儿一早已经下不了床了,还要求刘嬷嬷找人抬她出去呢。还是柳氏出面把人劝住,进宫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安乐侯一定把人盯着了: “老太太主意大的很,一个看不住准又不见人影儿。” 安乐侯也担心老太太万一出点儿什么事,这两府就得全都乱套,只好寸步不离的守着人,这不好不容易把人给熬睡着了,才急匆匆出来。 十三与安乐侯说了情况,安乐侯才稍敢踏实,终究不能放心,便随十三一道儿去舒朗院子亲眼瞧瞧,谁知等他见着人,虽然知道是累的睡过去了,还是不自觉惊呼出声: “你们管这玩意儿叫累的?本侯当年打仗时饿的只能啃树皮吃雪球,瞧着也没这般惨啊!贡院里有人欺负他,不给他吃的?” 十三心说您可真是我王叔,咱两都想到一处去了。 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等荣二醒来才能知晓。 椿龄堂内,安乐侯一走,老太太便缓缓睁开眼,哪里还有一丝困顿?招手叫刘嬷嬷过来,语气严肃道: “你给我说实话,守光究竟如何了?” 刘嬷嬷一怔,明白她们的手段终归没糊弄过去,不过方才进屋前,她已经与大管家打听过了,都是虚惊一场,小主子人没事儿,便将事情一一与老太太讲了。 老太太打量刘嬷嬷半晌,刘嬷嬷不见丝毫心虚,这才相信她说的乃事实,挺起的背缓缓塌下去,长长出口气,被刘嬷嬷扶着重新躺回去。闭上眼前,还不忘叮嘱刘嬷嬷: “你替我去瞧瞧守光,回来细细说与我听,我就不过去了,免得染了病气给他。” 刘嬷嬷忙不迭应下,就算老太太不说,她也打算进来确定老太太睡熟后便亲眼去瞧瞧的。 自不必说,舒朗的样子又是惊的刘嬷嬷忍不住抚胸口,直庆幸没叫老太太瞧见这一幕。 舒朗可不知道他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期间若不是丫鬟给他定点儿投喂时他嘴巴开合配合的非常默契,大夫也每每都说没问题,柳氏和荣舒堂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得上山请方丈走一趟。 第83章 乡试上榜 只舒朗一人觉得他这一觉睡的刚刚好, 醒来正好赶上乡试放榜,正值丹桂飘香,府里很应景的做了桂花糖糕桂花酿, 桂花丸子桂花鸭,桂花烧鸡配一碗软糯糯的桂花粥,舒舒服服吃饱, 一抬头,巧了不是, 管家兴奋的从外头跑进来。 边跑边喊,跛腿跑的比身后年轻小厮还快,远远地舒朗就听见老头儿大喊: “主子中了, 中了!” 舒朗还没甚特别感觉, 正收拾碗筷的梨满先怔忡,再欣喜若狂, 紧接着恭喜舒朗, 又张罗人准备鞭炮喜钱: “等报喜的差人一上门好用来打赏, 记得用绛紫色喜庆的荷包装起来!鞭炮要用两千响的,从府门口一路铺到正厅外, 保证隔壁街都能听着响儿那种。” 情绪转换之快, 让舒朗叹为观止。 “你就不质疑一下?”舒朗将人喊住, 好奇道。 “主子您本就是说到做到的性子, 都说了要乡试高中,这次不成,下次也会成,有何好质疑的?”梨满语气满是不解, 对舒朗的滤镜不仅没消退分毫, 甚至与日俱增。 说话间隙, 还顺手给老管家倒了盏温水,瞧着他喝了,这才细细询问: “管家爷爷,主子名次如何?叫人给老夫人那里报喜了吗?老夫人说不定听了好消息身子能大好呢。” 放下茶盏,管家喘匀了气儿,语速极快,激动道: “老奴瞧的真真的,第七十九名,错不了!老夫人那里刘嬷嬷去说了!”话头一转又回到舒朗身上,“就说早年有算命的言咱主子是文曲星转世,今儿老奴才晓得这说法有多准吶!” 不仅梨满,满院子丫鬟小厮都跟着点头。 舒朗眨眨眼,没纠正这群人的离谱观点,恐怕在这些人看来,他的经历就跟真正天才一般,说多了还以为他过度谦虚呢。 他自个儿心里清楚,七十九的名次有多危险,此次秋闱总共上榜八十人,他属于吊车尾,险之又险。 京畿重地,文风鼎盛,才子众多,录取人数并没有想象中多,而相对有些贫瘠落后地方的乡试举人,水平不一定有京中没上榜的高。舒朗能高中,其中考官欣赏他文风和思想,运气好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不管怎么说,舒朗都尽力了,两辈子的努力加起来得来这么一结果,或许旁人看来不可思议,但相对于他的付出而言,其实并不很意外。 乱七八糟想了些许,脚下已经带着人往老太太的椿龄堂去。 这种好日子,说什么都得在老太太跟前才行。 等进了椿龄堂,一路丫鬟婆子恭喜声不断,梨满乐呵呵的跟在身后发喜钱,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姐姐妹妹婆婆叫的勤,手里荷包也毫不吝啬往外送,院中气氛一下被带动起来。 舒朗没管身后的热闹,走进老太太屋子,闻到淡淡药味,细细分辨下来便知老太太是为何而病,瞧见人被刘嬷嬷从床榻扶起身,原本就不丰腴的老太太更清减几分,舒朗心里怪不是滋味儿。 乖乖跪在老太太脚边,握住对方枯瘦的双手,抬头望着对方满是喜悦的眼睛,轻声道: “祖母,是孙儿不孝。” 这小半年来他在外面让老太太提心吊胆,还要操心两府诸事,便是母亲柳氏成亲,老太太也得跟着上心,就没个闲着的时候,更不要说他一回来也不安分,马不停蹄的又近了考场。 原本多健朗一老太太,整日在小佛堂也身板儿挺直吃嘛嘛香,结果跟着他分家单过了,反倒是累的躺床上起不来身。 舒朗心里一时又酸又胀,万般言语堵在心头,待出口时便只剩简单几个字。 老太太像知道舒朗在想什么似的,抽出只手抚摸舒朗凹陷下去的脸颊,心疼之色一闪而过,在外间陡然热闹起来的响动中,语气轻快道: “来,扶祖母起来,喜差到了,祖母得亲眼去瞧瞧,刘嬷嬷,安排人去隔壁,去安乐候府和柳府报喜时,别忘了带上喜饼和喜蛋!” 刘嬷嬷利索应了,其实家里一开始都觉得主子不可能高中,但该做的准备背地里全都悄悄做了,想着没考中便当做无事发生。 如今正好用上,刘嬷嬷心里欢喜着呢,“哎”了一声出去,动作快的舒朗喊都没喊住。 老太太见状直乐,被舒朗搀到门口,劝道: “就让她乐着吧,几十年头一遭,可不得多乐呵乐呵嘛!回头送走了差役,去隔壁一趟,和你大哥一道儿上祠堂跟你祖父说道说道,叫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老头子指不定比她还不敢置信呢。 他们老荣家竟也能出个读书科举苗子,放当年那批老兄弟里谁信? 老大舒堂博闻强识,博览百书,靠的是勤勉和自幼对自个儿的严格要求,那孩子懂事的有时候她瞧了都心疼,可要说老大在读书上有天分,那绝对是没有的事儿。 可守光就不同了,这孩子是真有天分啊。 老太太心里想七想八,行动上丁点儿不迟疑,对着差役,赏赐那叫一个大方,管家托盘举着的荷包里,小额银票将荷包撑得鼓鼓囊囊,叫差役一上手就笑眯了眼。 好听话不要钱似的说了一炷香时间,心里还感叹荣家的阔绰大方,心道怪不得荣二郎往日能挥金如土,这家底儿可真不一般哪。 哦,往后可不能随便称呼人家荣二郎啦,打今儿起,见了面就得客客气气唤一声“荣二爷”!这可不是看在荣家长辈的面儿客气的叫法,是人荣二爷靠自个儿努力换来的,谁都没法儿质疑。 差役心里嘀咕,难道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这忠勇亲王的宅子当年真是先帝请了国师看过风水,住在里头的人都得耳聪目明飞黄腾达不成? 瞧瞧荣二爷,可不就是住进这荣府后开始发达了吗? 其实今儿这一出,不光差役们心里头嘀咕,那是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在嘀咕,剩下一半儿是还没听说这消息,等知道了迟早都得一起嘀咕。 就说荣二爷往前数几年的功绩,至今还是茶楼酒肆说书人的心头好呢,近日更是烈火国走一遭,不知养活了多少靠这行吃饭的手艺人!坊间百姓三分之一的娱乐活动就是以荣二爷为蓝本提供的。 你就说这么一人,眨眼功夫,大家伙儿还没反映过来,昨儿还用“再纨绔也比荣舒朗出息”安慰因出了个败家子儿差点儿气死的亲戚一家,结果一转眼人荣舒朗成举人老爷啦! 对勋贵人家而言,一个小小的举人确实不算什么,可要这举人是自家孩子凭本事考的,意义又是完全不同。 荣家的门生故旧听闻消息,一下午时间,上门贺喜的人之多,即便大哥荣舒堂特意请了假回来帮着招待,兄弟二人还是忙的头昏脑涨。 这还不算,国子监那帮小弟们,还是闻铮与章明孝出面,直接请去五味楼招待的,闻铮这头忙的脚不沾地,回头还硬是抽空和章明孝玩笑道: “跟你说实话我包酒楼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着它能用上,当时只寻思着荣二若是失落难过,咱们就带人来这儿胡吃海塞一整日,白花花银子流出去,啥忧愁都没了!” 章明孝不能喝酒,但流转于各桌间,与诸位同窗一一解释今儿舒朗没法儿出面的原因就够他累的,说的口干舌燥嗓音干哑,可心底的高兴怎么都掩不住,闻言低笑道: “回头一定让荣二专门给咱两摆一桌!” 闻铮深觉此言有理,转头环视一圈儿,纳闷儿道: “十三去哪儿了?” 章明孝低声解释:“今儿这场面,十三殿下在场,这些人也放不开,索性他能代表二郎出席,已经给足了在场之人面子,就先行一步离开。” 闻铮深吸口气,觉得十三看似直来直往没心机,其实人情世故上只要他愿意,就能玩儿的比谁都明白,放眼全京城,也就荣二有这么大脸面,能劳动十三殿下亲自出面替他做脸了。 十三要想把事情做得漂亮,那是真让人无可挑剔,前脚离开五味楼,后脚就带礼物去了荣府,关键他到了荣府也不多留,和荣家一众旧部打个招呼便离开,既表明了他与舒朗的亲近关系,又不至于让客人为难。 毕竟荣家家事,他一个皇子在场,谁都不方便。 也是这一日,舒朗才察觉,这个家里的水是真的深,有些客人,大哥荣舒堂都说不清和对方究竟是种什么关系,还得在老太太亲自出面介绍下,两兄弟才明白。 当然还有些人,即便来了也只象征性的与两兄弟打个招呼,人家主要还是奔着老太太去的,得由老太太亲自招待才行。对于这些人,老太太眼下还没有给两兄弟介绍的意思。 舒朗一瞧就乐了,哟,这老太太藏得挺深啊! 好不容易从一众叔伯手底下脱身,舒朗找机会问他大哥: “你知道家里还有这回事吗?”用眼神示意老太太待客的椿龄堂方向。 “不知道,但能大概猜到一些。”想了下又补充道:“祖父临终前对父亲做了安排,但据我推测,那些东西绝对不是侯府的全部家底,当时便猜测真正的大头掌握在祖母手里。” 舒朗这会儿是真佩服大哥了,知道整个伯府最要命的东西拿捏在老太太手里,这人还一如既往的淡定,老太太不亲近他,他也没削尖脑袋往老太太跟前凑,该干嘛干嘛,一般人可绝做不到。 荣舒堂不知道弟弟心里对他的夸赞,拍拍对方胳膊,往那群如狼似虎,嚷嚷要亲自捉两兄弟回去拼酒的叔伯堆儿里瞧了眼,一咬牙,坚强道: “这里大哥顶着,你去五味楼露个面儿,改日请他们上家里做客,再好好招待。他们为你而来,虽能理解你脱不开身,可只有闻公子与章公子出面,终归不好,去吧。” 何况那些人往后才是舒朗在朝堂上最大的助力,不该现在就留下隔阂。 第84章 光禄大夫 单说舒朗一个无官无职的孩子考中举人确实不值得半个京城的勋贵人家大动干戈, 可谁叫桂榜一出,紧接着就是陛下召见出使烈火国使团,并与使团在宫中历经一整日长谈, 然后在朝堂上论功行赏,给舒朗这个“任性玩耍”的熊孩子封了个金紫光禄大夫的官职呢! 首先,金紫光禄大夫, 在本朝是正三品,食两千石。 其次, 这是个散职。 何谓散职呢,一般是朝廷赏赐有功劳的大臣时封赏的官职,有职位有相应的待遇但没有实权, 是个兼任的官职。例如户部侍郎兼任光禄大夫, 可以同时领两份食俸,享双倍待遇, 但光禄大夫在本朝并没有实际权利。 这一封赏, 在舒朗明面上什么都没做, 只不过跟着去蹭了一圈儿功劳的前提下,就显得十分意味深长了。 可即便这只是个散职, 那也是文官的最高荣誉, 自认在朝堂兢兢业业一辈子的老大人都没如此特殊待遇呢, 凭什么荣舒朗这么一纨绔就能唾手可得?再说京中那么多在各大衙门混日子的公子哥儿, 哪个不是在父辈的荫庇下从底层混起来,该有的过场还是得有?就没见过如此离谱,一上来就正三品的! 你的起点是别家混日子孩子的终点,这谁受得了? 也就陛下能为了当年和忠勇亲王的感情, 在荣舒朗这纨绔身上如此不顾朝廷礼法! 有些人, 当忠勇亲王只是个庙里高高在上需要人供奉的牌位时, 自是如何恭敬仰慕,歌功颂德也不为过,可当那人突然从牌位上跳出来,跟他们争夺利益时,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只能以敌人相待。 因此出面反对之声不绝于耳,皇帝近几日上朝,每每都有御史出面弹劾,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中心思想就一个: “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疼爱荣公子,可以赏赐他金银财宝,保他一生无忧,却不能拿朝廷大事玩笑。 即便弹劾之风很猛烈,但陛下心意已决,不管谁说什么都不听,封赏的圣旨早在第二天就到了荣府。 不管朝堂上如何闹,陛下打算抬举舒朗是显而易见之事,众人不好借着他任官儿的名头去贺喜,便打着恭喜高中的名头上荣府去打探消息。 新鲜出炉的荣大人,为了躲避各方过于热情的祝贺,只好提前一步去国子学上学。其余留给管家去应付,包袱款款重新住进国子学寝舍。 这次行走在国子学各处,舒朗明显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一个个恭敬中夹杂着不明显的仰慕,即便不主动找机会上前与他攀谈,也远远地行个礼,显得极为礼貌,待遇都快比司业先生还好了。 回了同窗拱手礼后,舒朗跟身边的章明孝嘀嘀咕咕: “感觉一下脱离群众了,以前大家多可爱啊,看不顺眼,直接抱团来找我约架,想群殴以多欺少的也不在少数。看不惯的路上碰见了不说直接吐唾沫,阴阳怪气几句肯定免不了。 你说才多久,一下子都这般乖巧,我这心里真是不习惯极了。” 明明是同一批人,小半年时间,对方眼里的不屑高傲没了,反倒生出钦佩仰慕。 舒朗顿时觉得快乐少了一半儿。 章明孝拎着硕大食盒,艰难往寝舍走,闻言不由没好气道: “您可消停会儿吧,大家又不傻,凭实力,你如今在甲班那也是拔尖儿的,凭背景,你是整个国子学里唯一的正三品,若认真计较,祭酒在你跟前都得矮一头,哪个缺心眼儿的还往枪口上撞啊?” “再说了。” “再说了?” 章明孝抿抿嘴,还是压低声音道: “再说了,我听闻朝廷打算练水师,陛下属意的人选是你大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章明孝指指周围来往行人,再次重复道:“这里就没有真正傻的。” 朝廷准备练水师,开海贸之事,打从几年前便有风声,谁都明白里头有巨大利益,可因种种原因一直没成行,近来又有了动静。 “这次来真的?” 章明孝不明显的点头。 得,京中又要热闹一段时间了,相比于练水师,开海贸,建海船这种大事,舒朗任一个紫金光禄大夫这种小事便不值一提。 “我总算可以回家了。” 原以为又能过一阵咸鱼日子,谁知当天下午,舒朗就被皇帝急匆匆召进宫。 一路上传旨太监神情严肃,便是舒朗用上了金钱大法也没从对方嘴里掏出一个字儿,舒朗这心里就开始不安稳。 这是出大事儿了啊。 果然,在太和殿门口见着海盛公公,老家伙一脸愁容,半个字儿都没秃噜,直接把人往里头带,整个太和殿安静的落针可闻,这是往日没有的现象。 结果等舒朗走到里头,就见他后爹安乐侯,十三皇子,以及太子都在场,皇帝一瞧见他来了,便开门见山,摆手对海盛道: “你将情况跟他们说说。” 海盛一开口,就往几人中间扔了个大雷。 太子妃失踪了! 太子翻过年就二十一了,不管放哪里,这年龄不成婚都得是大龄剩男,也就太子原因特殊,才能一拖再拖,整个朝廷都在等太子过了二十岁这道坎儿,便立马迎娶太子妃。 因此虽然有太子二十岁前不能成婚的原因,但太子妃人选却是一年前就定好了的—— 张明庭,云州统帅张栋嫡女,今年十八。 名字取得大气,实际上为人比名字更大气,是货真价实的战场将军,小小年纪,经历过大大小小上百场战役,实力不可小觑,在云州地界上名头比她一众兄长们都响亮,于云州军中也很得底下将士们拥护。 而云州军,近年来被人私底下戏称张家军,甚至云州军内部,都更愿意将自个儿唤一声“张家军”。 只要云州军统帅张栋不想造反,就明白这事有多可怕。 但他无力阻止。 因此陛下为太子选这么一太子妃的时候,其中原因满朝堂所有人心知肚明。 而云州方面也非常乐意嫁个女儿过来向朝廷投诚,表示他们衷心。 但是,就在上个月,张明庭失踪了。 云州私下寻了十来日始终不见踪影,见事情瞒不下去,今日一早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来消息,陛下午膳都没用,紧急召几人进宫商议。 “书辰,你说呢?”皇帝见几人不说话,问安乐侯。 “太子妃身份敏感,目前情况不明,不能大张旗鼓将事情闹的人尽皆知。” 否则人寻回来,太子妃的名声也没了,朝廷上哪儿再寻一个身份年龄经历如此合适的太子妃去?再说万一人已经落到歹人手里,将人逼急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朝廷和云州的仇可就彻底结下了。 更有甚者,若这是云州自导自演呢?云州打的什么主意?不得不防啊! 安乐侯直接道: “既然陛下召臣等进宫,想来已经有了决断,您下令,臣等必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情况紧急,皇帝也没客套,在地上转了两圈儿,坚定道: “书辰,由你带队,十三与舒朗陪同,以为太子送聘礼的名义前往云州,暗中调查太子妃失踪一事,朕准你便宜行事,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是!” 殿内同时响起三道声音。 舒朗心里暗自琢磨,皇帝如此安排,非常巧妙,安乐侯首先是个武将,其次是个旧故便天下的武将,加之如今明面上是个闲散王爷,于情于理,让他主理此事都很合适。 十三的皇子身份也非常有迷惑性,应当可以给安乐侯打掩护,方便对方行事。 唯一的问题是,他掺和进来干嘛? 难道是他的纨绔之名传遍天下,同样可以帮安乐侯吸引别人的视线? 这也太儿戏了吧? 出宫路上,安乐侯见他纳闷儿,没好气拍他后脑勺: “琢磨什么呢?两个时辰后出发,不回家说一声,叫人收拾行李,还有心情搁这儿磨洋工?知道误了时辰要掉脑袋的吗?” 舒朗挤眉弄眼好不滑稽,低声道: “您说这要是被御史知道了,不得又说陛下用心良苦,特意叫我去蹭您的功劳啊?这下御史台可有的忙乎了,可惜我看不到那番热闹。” 安乐侯想起那些油盐不进的铁头御史,也是心头一梗,他自来不爱跟那些文人打交道,便是与他岳父说话,每每也是硬着头皮假装淡定,于是对继子的问题,只能很不讲义气的丢给他自个儿独自面对了。 脚下步子加快,不想思考这些恼人事儿给甜蜜的人生增加负担。 舒朗回府将事情一说,梨满瞬间慌里慌张,用惯的锦被想给主子带着,顺手的茶盏也觉得主子需要,转眼间就张罗出两大马车的东西。 还是刘嬷嬷看不下去,主动站出来帮忙,很快就轻装简行,给舒朗收拾好了包裹。 梨满还在纠结:“这么点儿东西,少爷肯定用的不舒服!” 刘嬷嬷一手一个包裹,放手里颠了颠,肯定道:“足矣。” 舒朗坐在老太太旁边,就听老太太十分怀念道: “早年战争频繁,你祖父与你父亲常年在外征战,这种临时任务更是家常便饭,我与刘嬷嬷给他们收拾行李都有经验啦。” 说着凑到舒朗耳边小声且得意道:“出发这般急切,肯定是急事儿,带多了反而累赘。” 舒朗给老太太竖个大拇指,心说姜还是老的辣,一眼就能看清事情的本质。 第85章 依计行事 作为代太子给未来太子妃下聘礼的钦差, 出行自是大张旗鼓,鸣锣开道,也无需赶路, 定要让沿途百姓见识到皇家对太子妃的满意才好。 因而这趟差事算是一趟美差。 类似于公费吃喝游玩,顺道儿混个功劳,沿途有各路地方官抢着接待, 半道儿也没哪个山贼胆大包天敢打太子聘礼的主意,除非是老寿星上吊, 活的不耐烦了。 车队无需赶路,走走停停,相当安逸。 这日一行人在河边小憩片刻, 舒朗大少爷脾气发作, 嚷嚷着光吃烤鱼没意思,拉着十三去附近打兔子。 众人见安乐侯不以为意, 便也由着二位小祖宗折腾, 只几名早已习惯两人不着调性子的侍从, 默默起身,不远不近的跟着。 两人行至偏僻处, 无人打扰, 舒朗才扶着老腰叹口气, 上次跟着蹭功劳瘦了, 这次跟着蹭功劳反倒胖了,说出去谁信?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舒朗低声问十三: “侯爷那边有消息了吗?” 十三摇头:“今早传来密信,王叔即将抵达云州, 路途中并未察觉异常, 叫咱们依计划行事。” 安乐侯自打出京后便一路快马加鞭, 秘密带人赶往云州,暗中调查太子妃失踪一事,一路上车队众人见到的安乐侯,都是找人假扮的。 而舒朗与十三要做的,便是一路如常,掩饰这个假安乐侯的身份,以免暴露。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便,似是改了主意,十三大声道: “又烤兔子,怪没意思的,不若叫车队加快脚程赶路,晚上进城住客栈,尝尝当地特色!” 侍从们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只能随两位小祖宗又溜溜达达往回走。哎,当初听闻是随这两位一道儿办差,就做好了不太平的心理准备,还好,没折腾啥太离谱儿的事已经谢天谢地烧高香啦! 舒朗似是完全不晓得旁人如何想,脚下被小石子绊一个趔趄,叫十三眼疾手快扶稳后,用十分嫌弃的语气道: “也不知当初定好要跑这趟差事的几位大人犯了何事?竟叫陛下临时换了我等上来,哎,我好好在京中享福的日子不过,跑这荒郊野岭来找罪受。” 为太子送聘礼是礼部提前小半年便择黄道吉日,请陛下朱笔御批,定下来的大事,不知为了争夺主要负责人一事,暗地里多少人打破头呢,临了被舒朗几人截胡,也不知陛下会找什么借口糊弄过去。 其中车队诸人的生辰八字,都是经过钦天监精挑细选,于太子太子妃有益,决不能出现生肖相冲的情况。 因此舒朗几人着实算得上捡现成,若是临时起意,不说聘礼规格会不会乱套,单是随行人员就很难一下子凑齐。 十三自是明白其中道理,可这会儿不是他深明大义的时候,发挥他十三殿下的本性,满不在意摆手道: “管那么多作甚,来都来了,回头到了云州,咱们让太子妃嫂嫂多多补给咱们好处,保准这趟出来不吃亏才是正经。” 身后侍从听的嘴角抽搐,洗脑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见。 回到河边,安乐侯听了两人提议,眼神微闪,明白必然是有今夜到达下个城镇的理由,面上还要摆出长辈的谱儿教育道: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这点儿苦都吃不了,像什么大丈夫?本侯当年打仗时若手下个个都是你们这般骄奢淫逸,哪儿还有今日的大景?待回京后本侯亲自操练,定要你们能上阵杀敌,手臂跑马!” 十三倔脾气上来,一听就不乐意了,撸起袖子嚷嚷道: “王叔您这话就没意思了,今时不同往日,我是生不逢时,没仗要我打而已。究竟谁是软脚虾还不一定呢,我正当少年,您已经年过半百,不信的话来比划比划!” 说着就摆开阵仗,一副要和安乐侯动拳脚的架势。 这下车队众人慌了,这二位要真打出火气来,不管伤了谁,回头吃不了兜着走的都是他们做下属的啊!一时间上来劝架的将双方团团围住,说什么都不能让两人在同一空间存在。 最终车队自是依照十三的意思,加快赶路,保证在天黑前进入下一个城镇,让十三殿下吃上地道的当地特产! 可说到底,外头这些小城镇,百姓过的并不富裕,当地又有多少有意思的特产叫几人尝鲜?全天下所有好东西都源源不断送到了宫里,十三自幼在太子膝下长大,什么好吃的没尝过? 即便客栈大厨诚惶诚恐,使出十二分力,发挥毕生所学做的菜肴,在十三吃来也就那么回事。因此勉强吃饱肚子便放下碗筷,并没有露出欣喜神色。 就连荣家那位自幼在金银堆里长大的小祖宗,也是兴致缺缺,大失所望的样子。 众人面上不显,心道就知会如此。 一路上这种事不是第一回 发生,刚开始大家伙儿可能还会诚惶诚恐,生怕这两位不满意闹出什么幺蛾子叫人头疼,等慢慢习惯后才察觉,其实这两位好哄的很,顺毛驴,顺着他们准没错儿,反正也不会提什么过分要求。 提了也会被安乐侯给镇压。 众人好似无事发生般,收拾收拾,该干嘛干嘛,任由那两位在那儿唉声叹气,凑在一起不知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事实上,舒朗此时正与十三商议以后的行程: “按计划,接下来咱两该单独行动了。” 十三兴奋又小声道:“没问题,你瞧我的吧!” 当夜,所有人正在梦中时,就听楼上唯一的天字号客房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似是门框落地,接着便是一阵打动声,桌椅倒地,瓷器碎裂,拳脚相向之声紧随其后。 手脚麻利的侍卫第一时间冲到现场,然后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惊呆了。 只见十三皇子一身黑色夜行衣,不遮脸面,安乐侯一身白色寝衣连鞋都没穿,二人在安乐侯的房间内打的难舍难分。 看现场状况,分明是十三皇子破窗而入,对躺床上准备入睡的安乐侯进行了偷袭。 还是光明正大走个形式的偷袭。 关键荣小爷也同样一身夜行衣,站在门口不时给十三皇子进行场外指导,一会儿让十三皇子小心背后,一会儿让小心左边,搞得安乐侯好几次出手出手都没成功。 侍卫首领算是看明白了,安乐侯处处让着十三殿下,十三殿下仗着安乐侯不会下死手,可劲儿作死。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请教舒朗: “敢问荣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舒朗直接从袖口摸出一把瓜子,嗑的十分随意,笑眯眯道: “不过是十三想与侯爷切磋一下手脚罢了,他们自有分寸……” 话音未落,十三随手抄起一块儿木板朝安乐侯头顶砸去。 舒朗坚持将话说完:“你等自去歇息吧。” 侍卫们:“……” 这要是能睡得着就出了鬼了。 再不多耽搁,一个对视间,几名侍卫极有默契上前,试图将两人分开。 途中,十三好不容易被侍卫控制住手脚,嘴上还不歇着,冲安乐侯的方向大声道: “来呀,不是说要把小爷练成大将军吗?让小爷瞧瞧到底谁才是软脚虾!小爷我纵横京城数年,还没怕过谁呢!” 安乐侯黑着脸,吩咐侍卫取了绳子过来,二话不说,亲自上手将十三捆成个粽子,拎小鸡似的拎到隔壁客房床上,冷着脸吩咐: “没有本侯的命令,谁都不许私下解开!” 所有人噤若寒蝉。 生起气来的安乐侯,真可怕啊。 唯有床上十三殿下还不知死活的挑衅: “哼,怕了就直说,仗着人多欺负小爷,回头小爷找着机会,保准十倍百倍奉还!” 安乐侯人狠话不多,直接抽下十三殿下腰带,团吧团吧,非常粗鲁的塞进十三嘴里,堵上那张惹人烦躁的嘴。 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不自觉行了个佛礼,淡定道: “阿弥陀佛,都散了吧!” 说罢直接转弯进了舒朗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留下舒朗和嘴巴被塞住的十三面面相觑。 很好,这很安乐侯。 这难道就是佛家的金刚怒目吗? 舒朗也觉得“安乐侯”演的十分传神,不愧是跟随安乐侯十多年的亲卫,一举一动,简直如出一辙。 虽然虚惊一场,可车队众人亲眼所见后,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有安乐侯这尊大佛在,不管哪路妖魔鬼怪,都能给他顺利镇压了,众人的心一下子算是落到了实处。 结果第二天一早,侍从震惊的发现十三殿下房内空无一人,只余一团麻绳和皱皱巴巴的腰带扔在地上,拿起桌上那个封面十分张狂的“皇叔亲启”信后,匆匆去寻在楼下喝粥的侯爷。 所有人都紧张的瞧着安乐侯打开信,不知里头写了什么要人命的东西。 心道完了完了,十三皇子和荣小爷离家出走,他们这趟差事别说功劳,只要不背上惩戒就算佛祖保佑了。 谁知安乐侯放下书信,十分淡定的继续喝粥,在所有人焦躁不安时,告诉他们: “无碍,本侯早就料到他们二人不会老实,让人暗中跟着。没了他们,咱们出行也能更方便快捷,且叫二人先得意一阵子,待时机成熟,自会有人带他们回来。” 这难道就是孙猴子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吗?众人惊愕又欣喜的想。 第86章 找到线索 经过昨夜发生之事, 钦差队伍中众人都以为十三与舒朗二人是过于任性,小孩子脾气,自个儿脱离队伍玩儿去了, 对两人离去之事无人在意。 所有人注意力都停留在安乐侯身上。 就这样,假安乐侯承担了所有,由他带领队伍招摇过市, 一路不疾不徐,按计划前往云州。 殊不知舒朗与十三已经乔装打扮, 暗中先一步赶往云州与真安乐侯汇合。 确实暗中有人保护,可明面上只他们二人,扮做离家出走, 前往云州城投奔姑姑的堂兄弟。 一开始两人还大手大脚, 路上被歹人光顾了好几次,身上的荷包, 藏在鞋底的银票, 以及缝在衣角的银裸子, 先后被瓜分一空,两兄弟落魄到只能沿途凭借拳脚功夫打些猎物进城卖, 换了钱好用来吃住。 猎物也不是时时都有, 所以两人身上衣服很快又脏又破, 浑身臭烘烘, 融入乞丐堆里也毫无异样,走在街上好几次被人当做乞丐轰赶: “去去去,臭乞丐,别离老子的蒸笼这么近, 小心口水滴到包子上, 弄脏了老子还怎么做买卖?” 两人由此得出灵感, 索性也不打猎为生前往云州了,直接扮做乞丐,一路拿了破碗沿街乞讨,两人长得标致,虽然脸上脏兮兮还是能瞧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又能说会道,总能讨来些吃食。 要说走到这步没有两人顺势而为绝不可能。 下九流行当里很多消息都是共通的,甚至很多时候,这些人走街串巷,东家长西家短,知道的消息远比人们想象的更多。 安乐侯那头没得到更多有用消息,二人便只能另辟蹊径,试试从这些人中能不能挖掘出有价值的信息。 舒朗二人一路确实没少吃苦,但也逐渐融入到整个环境中,摸索出很多与这些人打交道的技巧。 待到他日,即便两人换回一身锦衣,可纯正的行话以及地道的各地方言一出口,对方准会将他们当做自己人,因为懂行。 是了,这些时日,舒朗二人混迹下九流行当中,走哪儿学哪儿,已经从开始的生疏,到如今能说一口流利的各地方言了。 有时候夜里躺在破庙休息,十三瞧着头顶星空,都不由感慨: “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强大到可怕,放两月前,我是打死都不相信我能学会这些东西。” 舒朗困不行了,迷迷糊糊想,十三外表瞧不出,可他自幼习武,身体壮的跟头牛似的,累上一天睡一觉起来神清气爽。可他荣舒朗,短短半年时间,先是落马惊魂差点儿办后事,再是出使他国外加乡试,累的脱了相,好不容易在路途中补回来点儿肉,结果这些天又折腾没了。 放着健康的成年人都经不起这番折腾,何况他一个自幼并不强健还娇生惯养的身体? 闻言裹紧了身上外衫,朝火堆靠了靠,嘀咕一句: “想想这差事办不明白的后果,让我现在去蹲顺天府大牢我也愿意,明天还有很多地方要跑,别吵我,让我先睡醒再说。” 说起这个就没意思了,十三撇撇嘴,翻身将舒朗往自个儿身边拽,以免夜里不老实被火堆给燎了,他常年习武暖烘烘的怀抱不比干巴巴还危险的火堆好吗? 十三惆怅的看着舒朗在他怀里打了一套拳,手脚并用将人圈住,才沉沉睡去。 对这一切舒朗毫不知情,只觉和十三出来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两人一文一武,配合得当。 好在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这日,舒朗凭借脑子灵活会说吉利话,从酒楼后厨那里讨了一只客人没动过筷子的烧鸡,用油纸包了,送给街上一老乞丐。 老乞丐闻着烤鸡香味儿,双眼刷一下亮了,二话不说抢过去一顿狼吞虎咽,很快舒朗脚边就只剩下一堆鸡骨。 舒朗笑眯眯看他吃完,又从腰上解下一个竹筒递过去:“喝口水,别噎着。” 老乞丐很不客气的喝了水,酒足饭饱,用油乎乎的手指舒服的摸着肚子,对着舒朗打个饱嗝儿。 舒朗面无异色将竹筒收回来放好,在老乞丐三步远的地方放下自个儿的破碗,坐在碗后继续一整日的乞讨日常。 不远处老乞丐在太阳底下发出了呼噜声。 如此过了两日,舒朗或是馒头,或是烧饼,都是其他乞丐轻易舍不得送的东西。老乞丐也很无赖,舒朗给了他就吃,舒朗不给他就饿着,不与舒朗说多余的一个字。 这日夜里,十三不确定的问: “是不是我们想错了?那老乞丐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舒朗将架在火堆上的饼子翻个面儿,烤的两面金黄才道: “不会,城东的剃头匠说,唢呐刘喝醉了跟他嘀咕过,三日前的夜里在城内亲眼所见一群黑衣人围攻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围攻女子的黑衣人当场掉了好几只耳朵,有一只还掉到了在药铺门口石狮子背后睡觉的唢呐刘身上。 剃头匠出于好奇,那日还曾悄悄去药铺门口瞧过,别说耳朵了,连一丝血迹都无,为此还埋怨唢呐刘骗他二两酒。 对剃头匠来说,这种事若不是真听人说了,绝对编造不出来。” 说着便将手里的烧饼从木棍儿上取下来递给十三,十三饿得狠了,干啃都觉得香。 噎的白眼儿直翻,指着水壶说不出话。 舒朗也没嫌弃,因为他的状态比十三好不到哪儿去。白日能面不改色瞧着老乞丐吃东西,也能面不改色用脏兮兮的手在老乞丐面前吃东西,可终归过不惯那种日子,勉强饱腹罢了。 十三喝口水咽下去,长出口气道: “既如此,咱们明儿再等一天,若他再不开口,便只能采取强制手段了。” 就是这强制手段下,能得几分真几分假,便不好判断了。 索性老乞丐也没叫舒朗等太久,第二日中午,在舒朗从过路的绸缎商小妾身上讨了个一两的小银裸子,送了一半儿给老乞丐后,老乞丐晃悠悠起身,拿着他永不离身的那支唢呐,佝偻腰身,叫舒朗跟上。 两人一路穿过苍蝇蚊子聚集的臭水沟,到了城东一处破院子外,老乞丐打开院门。 舒朗瞧见里头一个断了双腿的孩子正用双手撑地挪动,胳膊显得比常人粗壮,挪动间已十分灵活,辗转在几个木盆间,熟练的洗衣服。 院中拉起的绳子上挂满了横七竖八的衣服,有的已经干了随风飘摆,有的还在湿漉漉滴水,地上满满堆着好几盆没洗的脏衣服。 一个瞧着才三四岁的小姑娘爬上比她人高两倍的凳子上晾衣服,那凳子咯吱咯吱响,随时会散架一般,瞧的人胆战心惊。 老乞丐似是看出舒朗想什么,随口道: “没事,人小,摔了不疼。” 舒朗动动唇,什么都说不出口,在老乞丐示意下,穿过绳子上晾着的衣服,两人并肩坐在廊下。 老乞丐问舒朗: “你寻我老头子有事吧?” 舒朗说是。 老乞丐又道:“老头子不知能否帮上你忙,可老头子瞧得出,你不是真乞丐。” 用手指指自个儿眼睛,缓缓道:“那双眼睛不一样。” 舒朗明白,真乞丐都是双眼麻木,看不到希望和未来,熬日子罢了,他即便学的再像,假的终究是假的。 “年轻人,老头子自认见识过不少人,你是独一份儿啊,走路,弯腰,落座,比城里的公子哥儿还好看,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吧? 关键是个心善的,所以老头子今儿便倚老卖老一回,无论你因何事寻老头子,我老头子就是拼了一身老骨头也要助你,只请你回头帮老头子照顾这两可怜孩子,给他们一口饭吃。” 说着老乞丐跪在地上给舒朗磕头。 正晾衣服的小姑娘也从高高的凳子上滑下来,踉踉跄跄过来跪下,舒朗这才发现小姑娘竟是眼睛有问题的,在院中走路全靠摸索。 另一头断了双腿的少年见这边情形,一着急将木桶打翻,水流了一地,他用双手走路,场面瞬间狼狈不堪。 舒朗深吸口气,压根儿没想会遇到如此场景,自认上辈子随祖父行医,见惯了生老病死人生百态,可亲眼瞧见这些,心头依然情绪难平。 将人一一扶起,答应了对方要求: “既然您都说我出身不凡了,那多养两个孩子确实并非难事,不说承诺他们日后大富大贵子孙绵延,但在我有生之年,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环境,教习他们一件能养家糊口的本事,能让他们堂堂正正在太阳底下做人,应该不成问题。” 老乞丐猛然瞧向舒朗,确定他所说不假后,忙叫两孩子跪下给他磕头。 这次舒朗没有拒绝,待两人起身后,摸摸他们干枯毛躁的小脑袋瓜子,缓声道: “好孩子。” 老乞丐见状不再多说,直言道: “你是想问四日前的夜里,城东药材铺门口发生之事吧?” 舒朗点头,都说人老成精,这老头子别看成日窝在街头睡觉,凡是心里清楚着呢,乞讨到的银钱也是那一片最多的,否则也不能拉扯活这么两孩子。 老乞丐想了下,叮嘱两孩子在家待着,和舒朗出了门,往前走到尽头又左转,在门口有一棵大槐树的院子前停下。 舒朗透过院门缝隙,瞧见院中杂草丛生,便明白这一整片儿,大多是无人居住的废弃民居,按理说这一家也不例外,可…… 老头子在门口轻轻敲了三下,舒朗心头猛地一跳,有个猜测又不敢肯定,屏息凝神,静待大门从里头打开。 第87章 见张明庭 开门的是个男子装扮, 个头高挑的姑娘。之所以说对方是个姑娘,一来她并未刻意遮掩身形,二来, 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这人与他们从皇宫中带出来的画像上,太子妃张明庭的样貌一般无二。 舒朗一怔, 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苦寻已久的人竟会在此出现。 按理说, 张明庭该是不认识舒朗的,可对方在开门的瞬间,还没来得及和刘老头打招呼, 余光瞥见舒朗的脸后, 顿时警惕,快速将门从里头关上。 刘老头一个“哎”字没说出口, 鼻子差点儿被门框夹到, 转身纳闷儿的想和舒朗解释什么, 舒朗已经顾不得许多,朝身后大喊一声“十三。” 也不知十三什么时候跟在两人身后的, 几乎在舒朗话落的片刻便直接越过院墙进了里面, 片刻里头便传来打斗声。 舒朗对十三的战力没有清晰认知, 很担心十三对上传闻中的百战将军张明庭会吃亏, 于是一咬牙,抬脚就踹大门。 嘶。 别看挺破一门,但舒朗这幅小鸡崽子身体还真破不开,倒是脚腕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刘老头儿看的无语, 拽住一瘸一拐准备再接再厉的舒朗, 从身后摸出一截儿铁丝, 对着门缝儿一阵摆弄,门便应声从里头开了。 舒朗忍着疼快速窜进院内,只见十三正与张明庭在廊下打的你来我往,究竟谁更高一筹就不清楚了,因为两人动作太快,看得他眼花缭乱,压根儿没给他这个门外汉仔细分辨的机会。 他和刘老头儿只能像两只打鸣的公鸡似的伸长脖子,在旁边无力张望,连多余的声儿都不敢出,生怕十三分神,被张明庭给拿下。 倒是十三艺高人胆大,来之前,太子哥哥对他叮嘱过,张明庭其人,可信。出于对太子哥哥的信任,对张明庭这个未来大嫂也是抱有相当大善意的,趁着打斗的间隙,还朝对方喊话: “嫂子,是我啊,我是十三,三哥特意叫我来寻你回家的!” 太子在一众皇子公主中排行第三,此事朝野皆知。在外头不便喊破太子身份,便以三公子代称。 张明庭闻言,手下动作一顿,被十三找到破绽,又是你来我往数十下后,舒朗只见二人动作终于慢下来,接着就是张明庭被十三擒住一只胳膊,动弹不得。 被擒住的张明庭也不轻易服软,朝着舒朗所在方向看了一眼,质问十三: “你说你是十三公子,凭证呢?” 凭证自然是有的,每个皇子都有独属于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信物,从出身起就不离左右。舒朗闻言,非常自然的上前帮十三从腰间摸出玉佩,放在张明庭面前,前后翻面儿,让她仔细看个清楚。 刘老头儿倒是自觉,既然已经决心投靠舒朗,便打定主意站在舒朗这边,这么会儿功夫,不知从哪儿寻来了结实的绳子,帮舒朗将人给捆起来。 五花大绑后,舒朗终于能松口气,刘老头儿看出他们有话要说,非常自觉地蹲守在院门口,捂住耳朵,一副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的模样。 舒朗这才有功夫歇口气,坐在门槛儿上,揉着可怜的脚腕儿问张明庭:“你认识我?” 十三见舒朗直抽气,拽过他脚腕儿一摸就知道是咋回事儿,随口抱怨了一句: “该!要是今儿我赶不及过来,把人放跑了看你怎么办!” 毕竟他翻墙进来后,张明庭可正打算从后墙那处离开,是被他从半空中给拽下来的。 舒朗解释:“事情紧急,再说还有暗卫跟在……” 话没说完,耳边传来咔吧一声脆响,脚腕一阵闷痛,就听十三随意道: “好了。” 舒朗试着活动了下脚腕儿,确实好了,不得不说,十三这手治跌打损伤的功夫一流,是熟能生巧的结果,舒朗猜测,对方习武时应该没少受罪。 被绑住的张明庭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眼眸微眯,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出声: “十三公子,你为何会与荣家人在一起?” 舒朗觉得这话古怪,似是想起什么,先十三一步开口: “十三公子是不能与荣家人在一起,还是不能与荣桥的儿子在一起?” 张明庭反问道:“有区别吗?” 其实这两者区别挺大的。 要不是突然遇到张明庭,舒朗已经很长时间没想起荣桥这个人的存在了。可事实上,荣桥近半年虽然在京城称得上销声匿迹,在边军那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只要大哥荣舒堂一日没有彻底掌握荣家祖上留下来的势力,只要荣舒堂一日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展现过属于他的军事能力,边军便一日不会认他,只会认老荣伯爷,也就是荣桥。 因此,在边军这里,即便荣桥和荣舒堂这对父子已经闹翻了,也只是暂时的。在大事上他们始终一体,不可分割。 可这些话对张明庭没法儿解释,要怎么说才能让张明庭相信,荣桥已经疯到为了昔日旧情人,不顾儿子死活,也不顾整个荣伯府数百口人的生死传承,只图他自个儿快活? 所以舒朗只能忍着牙疼告诉她: “将军您这般想本也没错,唯一的问题是我早就被荣桥赶出家门,并当众放话,与我恩断义绝。我祖母无奈之下将我过继给我大伯当儿子,后来我还鼓动我娘和荣桥和离,更是送上丰厚嫁妆送我娘出嫁,让荣桥丢尽了脸面。 这一系列事情下来,荣桥早就恨透我了,只是没找到机会干掉我罢了。所以我虽然还姓荣,但与荣伯府以及荣桥并无多大关系。” 说到这里,一指旁边的十三: “不信您问他,您不信我,总信十三公子的吧?” 十三话接的可利索了,一本正经道: “是啊是啊,这家伙早就私底下投奔三哥了。想来本公子出现在此的原因您也猜到一二,三哥能放心让他与本公子一起行动,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张明庭是坚定的太子党,要不然她也不会成为太子的未婚妻,将来铁板钉钉的太子妃。 因此对十三殿下也有所了解,知道他不可能背叛太子。 几番犹豫,还是咬牙说出了一件事: “自从朝廷有意我为太子妃一事传开后,便接连有人行刺,原本这种事在边境常见,照例处理了就是,不巧从刺客身上搜出了荣伯府暗卫的令牌。 我将此事压下欲要暗中调查,谁知还没来得及调查,便在回营途中遭遇伏击,受了重伤,与下属失联。” 十三按照张明庭的指挥,从井边抽出一块儿砖头,其后翻出藏在后面的令牌交给舒朗。 舒朗细细查看,确定是荣家暗卫令牌无疑。 吸口冷气,总算明白张明庭不与任何人联系,躲在小镇上养伤的原因了,恐怕她身边出现内鬼,与这件事背后的主人里应外合了。 她一联系,才是真的将自个儿暴露了。 虽然她说的云淡风轻,事实上能叫她的护卫队全军覆没,她这个主帅重伤逃走,肯定经历了不止一场恶战。 更有甚者,舒朗一路走来,知道那些人已经寻着踪迹找到这个小镇来了,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可问题来了,舒朗掂量手里这个明目张胆的荣伯府暗卫令牌,拿不准这就是事实,还是一枚混淆视听的烟雾弹? 若是真的,这事儿指定是荣桥干的,但他这么干,让边军以为朝廷不满张家军,制造恐慌,目的是什么呢? 若是故布迷阵的烟雾弹,这一下可是将大哥荣舒堂和舒朗,以及整个荣伯府一网打尽,顺手还给朝廷和边军中间下蛆,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舒朗这么一说,两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十三边动手解开张明庭身上的绳子 ,边琢磨: “这事儿麻烦了,处处透着蹊跷,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张明庭是个十分大气爽朗之人,能以女子之身,在边军中统领一方,自然并非等闲之辈,揉揉手腕,洒脱的坐在廊下。 虽然对舒朗还有颇多防备,面上却不显,只道: “十三公子有何见解?” 十三却只摆手,指向舒朗,毫不避讳道: “我们中间,我是出苦力干活儿的,他是动脑子出主意的,出发前三哥一再叮嘱我,万事听他的,这事儿您问他就行,他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话虽说的随意,可态度坚决。 张明庭的视线便悄无声息落在舒朗身上,几分若有所思。 舒朗浑不在意,坐在十三另一边,抻着脖子问她: “将军,不知您如何做想?” 依照张明庭的能耐,伤好了大半,不可能甩不开几个刺客悄无声息的回到军营,何况这个小镇距离边军极近,不远处就是张明庭的大本营,她没理由一直躲躲藏藏。 除非有什么不得不躲的理由。 舒朗小声跟十三解释,张明庭耳力何等惊人,自然听的一清二楚,神色恹恹,不便喜怒,只说了一句: “边军少帅该是我兄长张明玄。” 这话让舒朗眉头不自觉皱在一起,若有所悟。 张明庭虽然自称是朝廷的边军将领,但边军上下早有只认自个儿是张家军的意思,这让朝廷敏感的神经万分紧张,才有了太子和张明庭的联姻。 话说回来,既然是张家军,有主帅张栋老将军,自然该有少帅,也就是张栋唯一的嫡子张明玄。 按理说,张明玄与张明庭一母同胞,兄妹二人齐心协力,保张家百年旺盛不成问题。 可问题出在张明庭这个做妹妹的实在太过耀眼。 要是没有张明庭的存在,张明玄作为兄长,也是处处妥帖,事事拿得起放得下的稳妥之人,可奈何有张明庭做对比,少帅张明玄便显得平庸许多,让人直叹美中不足。 直至近两年,张明庭打了几场特别出色的战,声名远扬,便是连舒朗这种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都偶尔听过“生女当如张明庭”这样的话。 可想而知,作为少帅的张明玄在此种环境下,压力有多大。 那他本人能不能顶住压力,都是未知数。 第88章 细作满娘 至于眼前一切, 究竟是不是云州军内部自导自演,还有待商榷,这中怀疑却不好宣之于口, 舒朗和十三心里清楚就行。 眼下最主要的,是确认云州军内部究竟发生了何事。 显然张明庭知道些什么,否则没有明确证据, 不会轻易指证自己嫡亲的兄长有嫌疑。这指证他日传出去,不止云州军内部, 甚至朝堂上也得乱一阵,关于这点张明庭不会不懂。 问题是,在张明庭已经明显怀疑兄长的当口, 作为父亲的张栋, 究竟会偏向哪个儿女,还是未知数。 或许这是张明庭没有主动联系父亲张栋的原因, 她在观望。 可舒朗二人, 作为朝廷钦差, 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此时稳住统帅张栋, 远比将自己搅合进人家父子之间的争斗中更为重要, 因此舒朗要做的是跳出张明庭给限定的圈子, 站在高处观察。 舒朗起身拍拍身上灰尘, 对张明庭道: “找到您我们这趟也算事半功倍,眼下局势不明,我们还得赶去军营与钦差队伍汇合,这个小院便作为咱们的暂时联络地, 一切有老乞丐出面联系, 您看可行?” 张明庭也有其他事要确认, 双方分开才更好行动,因而爽快应了。 舒朗留下人手暗中保护张明庭,当下不再耽搁,与十三暗中赶往钦差队伍方向。 两人日夜兼程,总算是在钦差队伍入军营前半日赶到,此时队伍正在驿站修整,二人做送水小厮混进屋内,与假扮他们之人换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驿站人多口杂,两人此时想找安乐侯问问情况也不方便,只等到队伍再次出发,安乐侯才借机会进了马车,与两人汇合。 安乐侯也不过早两人半日工夫回来,眼下三人相见,却没有太多寒暄时间,只能在纸上简单交流。 舒朗先写了最紧要的事:“人已寻到。” 十三连连点头,侧证这一事实。 安乐侯长长松口气。 之前接到飞鸽传书,说两个小辈在最后关头,阴差阳错寻到了人,他心里颇多庆幸。若是在入了军营后,借着云州军的势力,鱼龙混杂,那才是真真要遭。 安乐侯在下面接着写了: “张栋秘密将张明玄扣押。” 这里面的意思可太丰富了,张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能做出扣押儿子的行为?要知道张明玄可不仅仅只是他儿子,更是云州军稳定军心的象征。 这就好比皇帝人到中年,太子突然因不知名原因被废,朝野上下自然会震荡,朝臣也会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十三接着写:“为了太子妃?” 安乐侯摇头。 他认为张栋此举为了女儿张明庭,却不仅仅为了张明庭,事情比较复杂,他与张栋三天前接头后,才知道云州军内部最近不太安稳,情况可能比想的更棘手。 好在,终于能确定这一切不是云州军内部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云州军对朝廷的衷心还在,这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张明庭失踪的消息还未传开,张明玄也被张栋暗中控制,安乐侯看样子和张栋谈的还不错,舒朗便接着写: “如何行事?” 就不信这两老狐狸凑一起,能没计划。 安乐侯眼眸含笑,提笔又写了什么,两人快速看完,安乐侯将纸扔进炭盆,亲眼看着全部烧成灰烬。 三人垂眸不语,很快马车外传来打斗声,马车也随之剧烈晃动,马儿受惊,赶车的车夫被利剑所伤,从车辕上掉下去,马车开始不受控制。 三人互相对视,安乐侯举剑出了车厢,去外头主持大局,舒朗在十三的搀扶下,狼狈爬出车厢,跌跌撞撞跳下马车,抱成一团在地上滚了几滚,混乱中不知被谁扶起。 极目看去,来人黑衣蒙面,粗略约莫二十人左右,个个招式凌厉,看不出来头,和钦差队伍战在一起,场面非常混乱。 舒朗和十三在混战中被人护在中间,吃了不小苦头,好在两人听话,认怂,没有试图逞英雄,倒是没受大伤。 战斗很快结束,钦差这边仗着人多势众,最终将对方拿下,安乐侯胳膊受了刀伤,也没顾上整理,当即下令全速前进,务必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军营,且先一步遣人,要求云州军统帅亲自前来接应。 这才有功夫让随行太医简单包扎伤口。 钦差遇刺,虽然歹徒并未成功,可这件事本身代表的含义太过丰富。又是在云洲地界上,云洲上下都会为此事胆战心惊。 这不是明晃晃在挑衅朝廷吗?! 反正收到消息的云洲军统帅张栋,瞬间惊的站起,当下亲自点兵,带足心腹,快马加鞭,前去迎接。 要知道那钦差队伍里有一个侯爷,一个皇子,还有一个忠勇亲王的嗣子,哪个出了事都够人头疼。 统帅张栋大张旗鼓带兵马离开军营后,钦差遇刺的消息也随之传开,私底下暗流涌动,面上却比往日更加宁静,一个个全都缩起脑袋减少存在感。 舒朗一行人横遭此祸,为了安全着想,并未在第一时间去军营宣旨,而是去了张栋的府宅修养,这一修养便是三天。 三天内钦差队伍没传出只言片语,暗中不知急坏了多少打探的耳。 而特意制造这一系列事件的几人,正在大帅府前院书房,对着消息一一分析。 安乐侯是故意受伤,伤口并未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严重,不过为了掩人耳目,那条胳膊还是绑起来挂在胸口,一瞧就很严重的样子。 作为战场老将,刀兵炮火中闯过来的幸运儿,安乐侯实力不可小觑,他有意教导两个小辈,因此说的十分详细: “张栋有意借此清理门户,重新整理云州军内部,此其一。其二嘛,便是顺势而为,给朝廷往云州军安插人手的机会。” 毕竟铁板一块的云州军,别说张栋把女儿嫁给太子,就是张栋自个儿嫁给太子,朝廷照样不放心。张明庭嫁给太子是第一步,接下来借着张明庭的手,逐步将云州军变成朝廷掌控的云州军,才是重点。 “至于其三嘛”,安乐乎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指指桌上纸条,问两人: “你们怎么看?” 那纸条上写着“张栋放任张明玄接触细作”。 十三若有所思,说的也直言不讳: “说起来,张明玄借机暗害其妹张明庭我是很能理解啦,无非争权夺利而已,这种事皇家还少吗?可若说张明玄能为此背叛云州军,我是不相信的。” 这和皇子们内部打出狗脑袋,你死我活,却万不会叛国投敌是一个道理。事实很简单,张明玄在云州军中,再憋屈也还是少帅,可真投敌了,能得到如今的一切吗? 显然是不能的。 十三在这种事上敏锐的不可思议,食指敲在桌面发出咔哒声,接着道: “所以其三,用意在磨砺张明玄,同时用张明玄,吊出幕后真凶。” 三人收到消息,在张栋带人离开军营的第一时间,便有细作浑水摸鱼,接触张明玄。而张栋放任这一切的发生,并不是放弃这个儿子,而是在磨砺他。 与此同时,因为钦差遇刺,张栋正亲自带人大张旗鼓在城内搜查一切可疑人手,整个云州城风声鹤唳,这般搜查下去,隐藏在暗处之人迟早坐不住。 安乐侯对这回答还算满意,又问: “那你们猜猜究竟何时会动?” 按照目前的进度,再有一日功夫,整个云州城便能完成真正掘地三尺的搜查,农户家老狗是公是母都登记在册,在这种搜查下几乎没人能逃脱,因此,舒朗猜测: “今晚。” 安乐侯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敢密谋策划,离间朝廷与云州军,在云州军内部制造混乱,不知有没有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十三手里的鞭子已经蠢蠢欲动。 是夜,军中张明玄那头,统帅张栋账中,大帅府前院,以及部分军中将领府邸内,都发生了大小不一的战斗。 外面街上才听到风声,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街道又逐渐归于平静。 此时大帅府地牢里,更是彻夜不停审问犯人的动静,舒朗几人坐在书房,却接连收到地牢传来的各种消息。 下面的小喽啰知道的有限,再审问也就那样了,目前唯一肯定的,就是对方乃苗族人。 烛火发出荜拨声,屋内三人心情却十分沉重,因为这个苗族,比朝廷内部出问题更让人头疼。究其原因,不过是苗族乃当年五公主扬名天下的地方,当年是被五公主亲自收服,如今依然效忠五公主的部族。 “事情越来越麻烦了。”十三感叹。 他就知道,凡是牵扯到皇家子弟争权夺利,就没法儿简单。 安乐侯活动手腕,打算亲自去地牢会会这个传说中来自苗族之人。 舒朗与十三自然不甘落后,二人心情一半儿兴奋,一半儿愤怒,气势汹汹要见识一下传闻中的大牢,谁叫两个天潢贵胄一辈子没受过牢狱之灾,没机会见识呢。 结果还没进到里面,便被传来的各种腐朽味道冲的直犯呕,强忍着恶心进来,脏乱差的视觉刺激,以及痛不欲生的哀嚎,让两人硬生生止步。 最终还是在安乐侯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受不得激将,硬着头皮进了。 好不容易勉强适应里面环境,走到今晚要审的犯人跟前,舒朗却在那群面目狰狞的犯人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满娘?” 第89章 引蛇出洞 舒朗上前再三确认, 被吊起来抽小皮鞭的确实是满娘无疑。 满娘此人,舒朗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来,完全是当初荣舒年为了陷害他, 阴差阳错在郊外走失三天,又被农家女满娘救助,然后将农家女带回府里, 要纳为姨娘一事,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当初只觉得荣舒年脑壳儿被门挤了, 现在瞧着,倒不一定是荣舒年一个人的问题。 十三和安乐侯搞不清这里面的复杂关系,舒朗简单解释道: “荣舒年是荣桥与张姨娘所生, 家中行六, 颇受荣桥宠爱,曾与十一皇子相交莫逆。” 这么一说两人都懂了, 自打舒朗出使烈火国后, 荣家老太太便张罗着为荣府后院的几个孙辈相看婚事, 这事虽没大张旗鼓的办,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而荣家几个孩子也一直表现的很低调乖顺, 几乎在京城没什么存在感。 老太太给相看的人家, 家境殷实, 出身不算太高,即便惹祸,也不会给家里惹出天大祸事的一类。 没想到那几个孩子确实都很听话,偏荣舒年的后院儿竟然还藏着这么一号人物。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 便是满娘乃苗人。 那她当初费尽心机的搭上荣舒年这条线, 究竟是为了什么? 几人同时想到这个问题, 尤其舒朗瞬间想起很多当初认为荣桥与荣舒年父子都是脑壳儿有问题的场景。 比如荣舒年明显中了圈套,荣桥却只愤怒指责而并未多加干涉,那不是对待真心疼爱儿子的态度。 他原本有很多解决满娘的办法,例如直接让人处理了满娘,永绝后患,亦或者控制了满娘的父母,让那女人再也翻不起风浪。不济,让张氏用后宅手段,将满娘牢牢困死在后宅内不得脱身。 哪一种都比不闻不问好。 舒朗将这些疑惑说与两人听,也是说与对面的满娘听,最后得出结论: “除非,满娘入府,本就是荣桥所期待的。” 满娘听了舒朗的这番分析,只闭着眼睛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不泄露一丝一毫情绪给舒朗。 这番作态只能说明她不是单纯的骨头硬,而是从小接受过严格的相关训练,是别人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细作。 舒朗此时还不知荣桥在背后谋划的什么,第一反应是老东西把荣舒堂给坑惨了。 舒朗自个儿倒是能拍拍屁股不认账,说自个儿已经过继出去,亲爹是荣轩,荣桥不过是二叔。 但荣舒堂说什么都摘不干净,谁叫荣桥是他爹呢。 偏这种事,为了证明荣舒堂的清白,舒朗首先要做的就是对对方保密,荣舒堂最好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此事才好。 安乐侯示意两人去外面说话,等到了开阔的地方,确定四周无人,才沉稳开口: “守光,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可此事你得听我的,为了舒堂好,万不能对你大哥透露一个字。” 安乐侯能有此一提醒,完全是因着荣舒堂乃柳氏亲子的缘故,对荣舒堂的欣赏还是其次。 十三烦躁搓脸,原地转了两圈儿,见二人满脸淡定,身上也没丝毫紧张气息,直接追问道: “接下来如何做?” 舒朗与安乐侯对视一眼,移开眼神缓缓道: “怕是得与张将军再次联手,引蛇出洞才好。” 至于怎么个引蛇出洞法,十三很快就知道了。 牢里的犯人一直不招,审讯进入瓶颈期,看守犯人的狱卒难免焦躁松懈几分,便是这几分疏忽,第二日夜里,那边便传来消息,有人劫狱,满娘被人救走了。 十三听人禀报后,眼睛唰一下亮了,三两下跃出房门,顺着侍卫出动的方向而去。 舒朗都没来得及多叮嘱一句,人就消失的没影儿,只得催促隐在暗处的侍卫跟上去,务必保证十三的安全。 虽然十三在行动前早就告诉过舒朗,让舒朗不必担心,此次他定要亲自追到那狗贼老巢,将人一网打尽才好! 忧心还是在所难免。 舒朗能理解十三的心情,毕竟那伙儿人一开始制造太子妃张明庭的失踪案,将太子卷入风暴之中,是十三不能忍的。可舒朗是个门外汉,对十三的战斗力完全没有正确了解,总觉得对方在真正的高手跟前毫无还手之力。 倒是安乐侯淡定的很,见舒朗焦急,还自顾煮茶,推给舒朗一杯,好心劝说: “既然你叫我一声继父,爹便跟你说句真心话,皇家长大的孩子,没一个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何况十三是在太子身边长大,受太子亲自教导,不说得太子七分真传,便是只得三分,那也不是一般蟊贼能小觑之辈。 审时度势比谁都会,打不过就跑,伤了谁也不会伤了他,若是他真受伤了,也只说明他觉得有需要受点伤,你完全没必要担心。” 何况有句话安乐侯没说,太子自小学的是帝王之术,能教给十三皇子什么?这就是他一直不明白的地方,十三一个闲散皇子,至今连封号都无,学那玩意儿有何用?舒朗这孩子完全是一叶障目,觉得十三是个胸大无脑的莽夫。 可叫他说,即便是长了个猪脑子,日日在太子跟前熏陶,在权力中心打转,也不可能不长一点儿心机。 舒朗苦笑一声,揉揉眉心,端起茶在安乐侯嫌弃的眼神中一饮而尽,这才缓缓道: “您说的道理我都懂,这不是关心则乱嘛,您也知道我在京中只那三两好友。” 说起来也是可怜,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想要个知己友人,简直难上加难,好不容易有一个,自然愿意珍惜。 安乐侯听的直摇头: “还是太年轻,世上哪有永远不变的感情?” 当年先帝对荣轩是何等信任?亲生儿子也多有不及,那些皇子,包括今上在内,心里难道真的没有一丁点儿想法?要不是荣轩在最好的年纪,又以那种惨烈的方式没了,谁能保证他活到今日的话,今上和荣轩这个义兄,还能维持兄友弟恭的场面? 舒朗反手给安乐侯斟一杯茶,笑他: “您还是出过家的人呢,怎的这个道理还要我讲给您听?咱们在天地间走一遭,自该珍惜当下,日后如何,那是日后的事。” 安乐侯一愣,随即摇头苦笑: “看来近日遭遇,还是让我心境有所松动,如此看来,我还不若你坚定,确实也没甚资格来劝你。” 二人不再言语,对着窗外圆月,喝了一肚子茶水,各自回房休息,至于能不能睡着又是另一回事。 舒朗躺床上辗转反侧,想起之前收到探子送来的消息,张明庭不知与父亲张栋如何谈的,已经暗中助兄长张明玄追查。 此次兵分两路,张家兄妹那边顺着之前暗卫留下的牌子继续追查,十三这头跟着满娘的踪迹搜寻。若那两伙人私下有联系,十三与张家兄妹迟早会碰头。 舒朗估计,最迟两天便该有消息,谁知一直等到十八日后,在舒朗和安乐侯都坐不住,甚至张栋也几次欲言又止,想说实在不行就放弃这次机会,毕竟他们双方谁都损失不起之时,才有消息说是他们一路出了云州,进入塘州,混入渔民中间,一直到泉州附近的海岛才停下。 十三与张家兄妹二人,是在塘州汇合的,双方在塘州盘亘两日,发现那里的渔民中间混入了大量苗人,且苗人对当地十分熟悉,甚至与当地人通婚,瞧着非一日之功。 这让十三觉得奇怪,按理说苗人一族早就被五公主收服,偶有遗落在外,也形成不了气候,何况眼前这般有组织有纪律,极有警惕心的好几个村落互为依靠? 于是双方小心隐藏行踪,没有打草惊蛇,直至泉州,才将人摁住。 之所以决定在泉州动手,是因为在那边的小岛上,不仅发现了大量违制打造的兵器,还有荣桥身边的亲信副将一人,荣桥的亲儿子荣舒年一个,以及身边全是苗人属下的满娘一个。 “为了保险起见,泉州、塘州的衙门和驻兵我们是一个都没敢惊动,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丘之貉,早就不分你我了!附近一时半会儿又调集不到合适的兵力,只能依靠我们带去的人智取,颇花费了些许多功夫,这才耽搁了时日,不过收获还是很大的!” 秘密押解人回来的十三瘦了一大圈儿,喝着舒朗给准备的桂花蜜水,手舞足蹈的给几人解释。 舒朗在十三回来之前便看了密信,了解大致情况,不过知道的没有这般详细,如今听十三一说,心想收获确实大,在没惊动当地驻军的情况下秘密将人带来云州,可省了大事了。 尤其泉州这地方,怎么听怎么耳熟? 这几日舒朗都在思索这个问题,今儿索性当着安乐侯和张栋的面儿将话问出来。 安乐侯面色也不是很好看,闻言惊讶的看了一眼舒朗,才道: “之前朝中一直嚷嚷着开海禁,要设立市舶司,首选位置便是泉州。” 这还不是最糟的。 “今早刚收到的消息,陛下有意五殿下在泉州附近主持建造海船,荣舒堂着手训练水师,已经发了明旨。” 也就是说,开海禁和设市舶司的事儿也板上钉钉,就在泉州无疑。 更有甚者,东南沿海一带渔民常年受倭贼之苦,那倭贼究竟有几成是真正的倭寇,朝堂诸公心里皆有本账。 那并非真正倭贼的倭贼,如今去了哪儿?万一和这批人搅合到一起,要置五殿下于何地?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云州事毕 事情肯定是要上报朝廷的, 到了如今这步,牵涉到一个伯爷,一个最受宠的公主, 云州内部无法私下处置也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不用安乐侯说,统帅张栋便令人将所有嫌犯全部秘密关押,严加看守, 不让任何人与之接触,只等朝廷旨意。 在此期间, 舒朗也终于见着了传说中被妹妹压制的黯然失色的少帅张明玄。 说起来这人真真一副好相貌,谈吐作风硬朗中带着几分儒雅,是军中少有的儒将, 允文允武, 可见张栋在培养唯一嫡子一事上是用了心的。 张明玄也敢作敢当,见舒朗打量, 拱手直言: “之前是明玄一念之差, 差点害了舍妹性命, 亏得两位出手搭救,如今我兄妹二人冰释前嫌, 日后若何困难, 明玄但不敢辞。” 张明玄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少帅, 早前已经察觉军中不安稳, 甚至有人准备向他妹妹动手,一念之差,选择了坐视不理,任由对方发展, 甚至在对方得手后, 出手帮其扫尾, 干扰父亲张栋的调查。 后来父亲怀疑到他身上,厉声质问,他也干脆承认了,因为那会儿他已经后悔了,之后为了挽回错误,主动向妹妹赔罪,并与其并肩作战。兄妹二人在泉州生擒贼人一战中,配合非常默契,让十三眼红不已。 对这种坦荡的人,舒朗能说什么呢?想来这也是张明庭恨不起来这个兄长的原因。 说到底,这种人很有领导魅力,和妹妹张明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辞别张明玄,舒朗让人去石营城接刘老头儿和那两孩子过来,趁还有空闲,先将那三人安顿了。 在云州城内,有张明庭的面子在,一句话吩咐下去,少不得不动声色关照他们的人,三人过的无论如何都比石营讨饭洗衣舒服多了。 谁知刘老头儿人是来了,可人家不想在云州城安家,老头儿带着一个断腿,一个瞎眼的孩子给舒朗磕头,断断续续告诉舒朗: “老头子原本乃塘州一带渔民,家里世代以打渔为生,八年前,村子被一伙儿外来人强占,对方见人就杀,尸体直接扔进海里,十分凶残。附近几个村子的青壮共逃出来十数人。 后来一路逃亡,死的死,伤的伤,有些没挺过来在路上没了。” 老头儿怜惜的摸摸断腿孩子的脑袋,口齿不清道: “他父母是我们隔壁村的,当初他父亲为了护着大肚子的妻子被人硬生生用石杵砸扁了脑袋,他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硬是咬牙挺着跟我们逃出塘州,半路上生下他,才一口气没上来去了。可惜这孩子命不好,那时候多苦啊,没注意就叫他双腿落了残疾。” 算起来,这孩子今年正好八岁。 至于另一个才四岁的瞎眼小姑娘,却是刘老头儿在石营落脚后收养的,为了叫那孩子有个伴儿。 千难万难,总也要一脚一脚的去趟平,世间本就没太多道理可讲,左不过各人埋头走完各人的路罢了。 舒朗打从听到对方说起塘州就心头一跳,有了个猜测,果然老头儿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想法。 “族中有见识的长辈临死前曾说过,那伙儿人是苗人口音,可苗人当年被五殿下尽数收服一事,便是我们那小村落也有所耳闻,咱们不懂什么贵人之间的大事,可也知道出了这种事,怕是县太爷也不敢得罪五殿下,为咱们伸冤的。 便在长辈的指点下,一路往离塘州最近的泉州逃,谁知到了泉州不过两年,我们又在那边见着了当初那伙人的头领,彼时我们只剩下三个大人外带这孩子,简单商议一番后,决定连夜分开逃,谁都不知道对方以何种方式,去了哪个方向。 老头子一路靠着要饭,走了整整两年,这才在石营落脚。” 舒朗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您是听到外头风声了?” 此次事件牵连甚广,虽然控制得当,并未扩大影响,可有苗人参与其中并不是秘密,军中高层将领多多少少都闻到了味道,一个个全缩了。 刘老头儿这种常年混迹市井,最不起眼的要饭的,听到什么风声也有可能。 “是,老头子前日在一军营伙夫家门口听了一耳朵,那伙夫嘀咕——近日也是怪了,我去牢里送饭,竟然有犯人骂娘骂出了三种口音,一会儿苗人口音,一会儿塘州口音,一会儿泉州口音,还他娘学的都挺像!” 舒朗清楚刘老头儿能对他说出这些有多不容易,他是清楚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才能确定他的确被冤枉的狠了。可刘老头儿躲躲藏藏八年,亲人一个不留,至今不明白为何遭遇无妄之灾,对谁都不敢多言一句过去。 眼下只不过听到那么一句,便来找他说出这些,究竟要下多大决心。 万一他觉得刘老头儿一派胡言,将人打出去也就算了,万一他心思不正,将刘老头儿交给五公主,或者秘密把人处置了,又该如何? 舒朗将人扶起来,只说: “此事还得等朝廷定论,您先带着孩子随我回京吧,结果如何我不敢说,保住你们祖孙三人性命我还是能办到的。” 刘老头儿颤巍巍跪下,带着两孩子,重重给舒朗磕了三个头,让舒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百姓何辜啊! 这段时日十三神龙见首不见尾,安乐侯也有很多事要处理,舒朗一个人难得闲暇,不想再去掺和那些是是非非,拒绝了张明玄的邀请,不与军中往来。 成日在云州城内晃悠,纨绔子弟那套拿出来,快速结识了几个同道中人,结伴游山玩水,出入风月场所,歌舞美姬相伴,云香鬓影,香车宝马,一掷千金间,快活似神仙。 荣二公子很快在云州城打出了名声,虽不及当初在烈火国都刻意制造出的动静热闹,也让整个云州城都因他的一番举动,少了几分之前肃杀气息带来的紧张,市井好似一夜间有了烟火气。 “也就这点用处了。” 安乐侯听下属禀报,单是讲荣二公子今日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花费银钱几何,侍从就嘴皮子不停说了两刻钟,安乐侯听的心肝儿一颤一颤,脑子里想的全是回去了怎么跟夫人解释。 当初离京,夫人柳氏再三叮嘱,叫他护好舒朗,他可是拍着胸口保证过,就差指天发誓,也不知夫人那边,得知舒朗摆出这种膏粱子弟做派,会不会算他没护好? 其实舒朗真没觉得自个儿做了什么离谱之事,也就是结实几个熟悉当地环境的闲散官宦子弟,让他们带他逛逛街,买买东西,顺道儿在各景点转转。 至于在此期间呼朋引伴,欣赏歌舞,那不是理所当然吗?他觉得自己正经极了,一点儿不好的事情都没做。左不过买的东西贵了点,花钱痛快了点,逛的地方女人多了点,所谓的朋友身份高了点罢了。 也不知话怎么传的,就荒腔走板,成了那般,舒朗知道的时候表示很冤枉。 或许整件事中,只他自个儿觉得冤枉,连近日神出鬼没,不知在忙活什么的十三,也听到风声特意回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闻云州城内好几个花魁娘子愿意为你从良,追随左右,为奴为婢。行啊荣二,你可真是干大事的料,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给我整出好些个小嫂子来!” 舒朗就差直接翻白眼儿了,摊成一张饼毫无形象的歪在靠窗小榻上,朝十三扔个柑橘,有气无力道: “我与那些所谓花魁话都未曾说过一句,她们敢任由谣言这般传出来,后面肯定有人撑腰,这是笃定了我不在乎多几桩风流韵事,才借着我的名声给他们的花魁娘子提身价呢。 这会儿出去打听打听,那几位花魁如今指定捧着银子也见不着,非官宦子弟不能入人家眼。” 其实那些人还真猜对了,荣二公子的名声,从原身的所作所为,到舒朗在烈火国干的那些事,是真不剩下什么,也不在乎又多几桩。 十三轻哼一声,对门口的侍卫小声耳语几句,才背着手满意进屋。 既然有人要借势,他也不介意将这假的,彻底做成更假的,让人一听便知假的不能再假那种。 只让人仿照当初荣二从烈火国归来后,那一系列层出不穷的话本子去编造。 当时那些关于荣二的话本子,一开始还有人觉得其中内容非常可信,可到了后来相关话本子如雨后春笋,若是全部收集起来,按照话本子所说,舒朗在烈火国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整整三年也做不了那么多事。 坊间这才一笑了之,可明知是假的,百姓茶余饭后依然爱听几句。 “估计这边的事传出去,京中百姓还会嫌弃编话本子的人拾人牙慧,毫无新意。” 十三对此很得意。 毕竟此前坊间关于荣二公子与花魁的故事,少说也有三四十本,什么一见钟情,阴差阳错,都是基础套路了。 “行吧”。 舒朗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在一些人眼里是行走的话本子,不管多离谱的剧情,只要套在他身上,总能引起许多看客的叫座。 博人一乐,也博自个儿一乐呵,他的初衷不就是这样嘛,能痛快一日是一日,大人物的恩恩怨怨,是丁点儿不想再掺和。 第91章 尘埃落定 世情恶衰歇, 万事随转烛。 事情并非谁不想发生便不会发生,尤其舒朗本就处在旋涡中心,牵扯其中的又是他和荣舒堂的亲爹荣桥。 因此对他一路只谈风月纵情山水之举, 包括安乐侯在内一众人皆大松口气。 说实在的,就目前的复杂情况,若不是上头有十三和安乐侯顶着, 单已经查出来的东西,足以将舒朗一道儿押解回京再行定夺。 因此回京路上舒朗无事几乎不下马车, 给人方便给己方便,互不为难。 十三翘脚在马车内无聊叹气,车顶流苏晃的他眼晕, 索性翻身低声问舒朗: “咱们可是随太子妃车架一起回京的, 回头太子哥哥大婚,我便该从东宫搬出来住了, 你说我请父皇为我在宫外赐一座宅子, 就在你家隔壁如何?” 舒朗嘴里香瓜子嗑的咔吧响, 很没好气道: “行啊,回头陛下让人将我大哥的伯府抄了, 你刚好住进去, 咱们正好做邻居。” 荣桥那老家伙这回算是把荣舒堂给坑惨了, 即便满朝皆知荣桥与荣舒堂父子不睦, 但他犯事儿,第二个掉脑袋的就是继承他爵位的荣舒堂。 舒朗没具体参与,估摸着十三知道的内情都比他多,他不能问, 十三不能说。 但他这话十三没反驳, 舒朗便明白对方的暗示了。 此番车队浩浩荡荡, 不仅太子妃张明庭在内,还有给她送嫁的兄长张明玄,兄妹二人代表了整个云州军的脸面,十分惹人注目,因此舒朗的低调倒也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安乐侯已命亲信秘密将一干人等提前押解回京,为了避嫌索性一路上都不和舒朗单独相处,待一回京城,舒朗直接安静回家,将一应事物全部留给十三和安乐侯处置。 原本想事情尘埃落定再跟老太太说的,可惜老太太心里亮堂的很,舒朗一进家门便将人唤到跟前,用“今儿中午吃豆沙包”的寻常语气问: “那孽畜又做了什么?” 舒朗惊诧,怀疑老太太在炸他。 老太太没好气道: “你灰溜溜回来了,你大哥十数日未曾归家,但凡不是那孽畜做了什么牵扯到你大哥,你还能纠结人手打回去,而不是这幅咬牙切齿又无奈的作态。” 舒朗无言以对。 半晌才在老太太旁边落座,缓缓道:“事情尚未明朗。” 老太太摆手,叫人带舒朗下去梳洗,她心中有数。 家中下人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可两位主子近日心情不佳,他们做起事来小心许多。 梨满是个有分寸的丫头,别看年纪小,越发有管家范儿,见小主子什么都不想说,便让人备了舒朗喜欢的各种玩乐玩意儿,叫院中小丫鬟玩给舒朗瞧,哄他开心。 舒朗斜倚在廊下,一头有丫鬟剥水灵灵的葡萄喂到嘴里,一头有丫鬟轻轻捏肩,一头有丫鬟仔细点香,再瞧满院踢毽子的俏皮姑娘,顿觉这才是人生。 梨满见他笑了,便说些外头听来的趣事逗他: “之前朝廷说是要造海船,建水师,开市舶司,闹的可邪乎了,国子监里头许多监生为了某个差事书也不读了,要跟着去沿海谋前程。可不知为何,就在您去云州那会儿突然没动静了,那些人又灰溜溜回去读书呢!” 梨满声音清脆,确认为这只是一桩趣事。 殊不知陛下之前属意的水师负责人正是荣舒堂,听安乐侯讲,陛下堪堪将人推到众人跟前,大臣们还没开始为此吵出个一二三来,就发生了云州事件,此事便不了了之。 知道内情的都明白这件事沾不得,跑的越远越好。 不明所以的就跟梨满似的,可劲儿往跟前凑听八卦呢。 当然这事不需要陛下明令禁止下封口令,知道轻重的都明白不能往外传,因此坊间对此猜测纷纷。 舒朗给梨满一个脑瓜崩儿,翻个身懒洋洋闭上眼,迷迷糊糊叮嘱: “打发个人去隔壁盯着,大哥回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梨满起身去安排,心里也纳闷儿呢,大公子往常公务也忙,可即便外出也会来这边告诉老太太一声,哪像这回,连福伯也不晓得他究竟去了哪里,这段日子福伯已经派人来问过两回了,老太太只让人回去安心待着,甚多余的事都别干。 只主子不放心亲自去见了福伯一回,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福伯回去便将伯府大门紧闭,只留下采买的偏门,一府人安安静静过日子。 梨满心里有些不安。 将近一个月,隔壁府没动静,门外整条街无车马往来,就连平日偶尔路过的小贩也没了踪迹,闻铮和章明孝二人被摁在家里连国子学都不得去,只能偷偷摸摸打发人来问一声。 舒朗也只叫对方莫要做多余的事。 整个京城再次因为荣桥暗潮汹涌,荣桥本人也早在安乐侯密信送达的第一时间被带去什么地方秘密提审,一时间好似家家户户都生怕与昔日的清隽君子荣舒堂扯上关系。 到了谈荣舒堂色变的地步。 只余舒朗所在的这座忠勇亲王府邸安静无两。 怎么说呢,虽然知道他哥身上有男主光环在,但感觉还是很熬人啊。 这日傍晚,舒朗正准备陪老太太一起吃个饭,结果梨满兴冲冲跑进来,激动道: “主子,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舒朗扔下筷子就往外跑。 荣舒堂是竖着走回来的,虽然是被人用轿子抬回来,虽然人清瘦了许多,好似风一吹就能倒,虽然人憔悴不已,但他坚持不用人搀扶,在福伯等人的陪同簇拥下,自个儿走进伯府大门。 给守在暗处的人传达了一种什么样的信号便见仁见智了。 舒朗一路奔进荣舒堂寝卧,府里大夫已经在为他诊脉了,福伯站在旁边背着人抹泪,见着舒朗赶忙将位置让出来。 荣舒堂见着他,艰难的挤出个笑,朝弟弟伸手。舒朗赶忙握住他枯瘦粗糙的手,才听他道: “安心,没事了。” 舒朗瞧他两颊凹陷,便知近日不好过,只催促道: “先歇息,等有精神了咱们再说。” 确实没事了,荣舒堂的回归好似一个风向标,舒朗才出了寝卧叮嘱福伯两句,十三便风似的奔进来,不耐烦等福伯行礼,摆摆手,将人拽到一边儿,噼里啪啦把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个遍。 “我被太子哥哥压着给他准备大婚事宜,整日和礼部那群老头儿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儿争吵,礼部东宫两头跑,但凡敢偏离一步便会被暗卫带回去在太子哥哥跟前告状,太憋屈了。” 太子是为了大家好,若放任十三由着性子往这儿跑,说不得将有些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和老太太身上,只会越来越麻烦。 总体来说,荣桥确实犯了大事儿了,掉脑袋的那种,没有回旋的余地。 荣舒堂能活着回来,说明他身上确实没问题,皇帝目前还是很信任他的。 至于荣桥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简单来讲,就是他从很早以前便与满娘那一支苗裔有牵连,那支当年不肯向五公主低头,不肯接受朝廷的招安,随后一路流亡到了塘州,在塘州烧杀抢掠站稳脚跟隐藏身份后,又慢慢渗透进泉州。 然后在那一代把控沿海渔民,大力盘剥,为其牟利,并暗中与倭人进行贸易,且有另一重身份——海寇。 说到底,近些年他们就是那边的土皇帝,地方官上任都要去给他们拜码头,若是不能让他们满意,地方官的位置可以随时换人。 势力错综复杂,背后扶持的人便是荣桥。 至于荣桥从中得利都用在了什么地方,舒朗或许能猜到一二。 总之宫内的贤妃和十一皇子应该是不干净的。 哎这就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情,舒朗只问: “他们之所以安排人刺杀太子妃,是为了转移朝廷注意力,阻止朝廷开海?” 毕竟一旦朝廷练水师,开海,办市舶司,可就彻底砸了他们饭碗,大概率他们还会成为水师第一个练手对象,为荣舒堂的功劳簿添砖加瓦。 十三狠狠点头: “你家那老东西可真够狠的,之前很多人都猜到父皇心里属意的水师负责人是你大哥,他还能来这一出,是真没把你们当一家人啊!” 毕竟这计划若是真成功,云州军不稳,朝廷哪儿还有精力在海上大做文章? 至少二十年内不会再提开海一事,二十年后陛下还在不在位,或者说皇位上是否乃他们属意的十一皇子,又是另一番景象。 “幸好他没把我们当一家人,若不然这回我大哥可就折里头了。” 至于审案具体细节舒朗不需要知道太多,走出府门,处处欢欣,都在谈论太子殿下即将大婚之事,好似这一月来的阴霾不曾落下。 府中人虽讲话还低声细语怕打扰主人休息,可走路更加轻巧,面上一片喜色,随着荣舒堂的归来焕然一新,便是福伯也脚下带风,年轻了十岁似的跟在舒朗身边乐呵呵送他出来。 舒朗停步,低声叮嘱福伯: “那人的处置估摸着朝廷很快会发明旨,若宫里来人,你使人去隔壁唤我,别打搅大哥修养。” 福伯连连称好,他瞧着大公子那样儿心疼的直掉泪,短短月余,就跟他们当年在大漠断了粮啃树皮行军似的成了一把骷髅,遭大罪了。 大公子还没成亲,这万一伤了根本。 福伯都不敢想下去。 舒朗不知福伯在想什么,和十三分别后快步往老太太的椿龄堂去,得快点跟老太太说清楚,免得她跟着着急。 作者有话说: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出自《佳人》杜甫。 第92章 来都来了 都说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可世人大多只愿做那锦上添花的美事。 眼看宫里陛下和太子殿下接连遣太医送赏赐安抚荣舒堂,一副即将被重用的样子, 近日伯府门房单是收到的拜帖便有五箩筐。 更别提送来表心意的探望礼物了,这种小事已经不用管家亲力亲为,全交给徒弟记录在册入库去了。 管家这会儿且忙前忙后亲自照顾大公子左右呢, 就怕下头的人不知道轻重,真叫大公子落下什么后遗症。 “这是小爷一早叫那边厨娘熬的药膳, 特意给您送来补身子的,小少爷那张嘴您还不晓得吗,最是会吃的一个人, 这药膳做的比咱们府里厨娘特意烹的菜还香呢! 您再多吃两口, 别浪费了小爷一片心意。您不晓得这段时日,小爷怕我们去街上买菜受欺负, 日日叫人买了最新鲜的菜蔬送到侧门, 府里的衣食住行样样儿都想到了。 夜里还带老奴去见了以前的一些旧将, 对着那些人千叮咛万嘱咐,没叫他们这时候乱出头。 以前旁人都说咱家小爷顽劣, 老奴却瞧着小爷比旁个都真性情, 您瞧事情一出, 可不就比谁都强上几分嘛!” 这话荣舒堂每天听一遍, 已经翻来覆去听了好些天,福伯为了叫他多吃点东西费尽心思,他也愿意多听听。 “嗯,守光这几日在做什么?成日不着家。” 荣舒堂搁下碗筷, 试着打了一套拳法, 感觉气血不足, 轻飘飘的没力道。 福伯忙上前扶住,叫他慢慢来,恢复期别操之过急。 这才回道: “这不太子殿下大婚,宫里特意请了持灯大师为太子与太子妃合八字。说是大师好不容易出山,陛下叫所有皇子公主都过去,万一大师瞧上眼了指点一两句呢?” 荣舒堂坐下喘口气道: “这与守光有何关系?” 福伯给他倒杯热茶递过去,看他喝了才笑眯眯道: “十三殿下与咱家小爷要好,这不听说有这等好事,自是想着小爷,叫小爷一块儿进宫了。” 荣舒堂听罢便不再多言,守光与十三殿下关系要好,满朝皆知。 此时关系要好的两人,正躲在太和殿众多皇子公主中间,偷偷咬耳朵。 舒朗想出去: “你瞧周围一圈儿全是你们周家人,我一个姓荣的挤进来算怎么回事?” 十三很狂放道: “那你当我跟你姓荣好了,反正除了太子哥哥,我也不想跟其他人姓周。”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题,舒朗不想接茬,反问道: “这么多年你一直住在东宫,眼下太子马上大婚了,你这小叔子可不能继续住那边了,太子什么打算?” 压根儿就没想起来,这种事该陛下那当爹的管,而不是问太子这当哥的怎么安排。 舒朗意识到他已经不知不觉,把太子带入十三他爹的角色,一时无言。 十三根本就没意识到这话有什么问题,小声咬耳朵: “太子哥哥早让人在外面给我准备了府邸,近日礼部的人忙着最后查漏补缺,过两天就能搬出去。” 十三还戳戳舒朗胳膊,挺遗憾的表示: “要是咱两家府邸挨着就好了,随时都能串门儿,我上你家用早食多方便哪!” 舒朗可不想一大早正困顿时被人从被窝捞出去,强行练武,深觉太子这个安排再好不过。 言谈间有小太监通传陛下和持灯国师来了,众人打起精神,行礼过后,持灯难得十分好说话的给在场所有龙子龙女们看了一回面向,毫不藏私的每人都勉励几句。 舒朗瞧着有些个年纪小的皇子激动的快哭出来了,顾忌场合不对,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场面和谐温馨中带着几分诡异。 皇帝也不知在想什么,全程旁观,并未说什么。 等轮到磨蹭在最后的舒朗时,舒朗连连摆手: “我就是个凑热闹的,不必麻烦大师您辛劳一遭。” 持灯直接用一句“来都来了”,把舒朗所有要拒绝的话给噎回去。 舒朗只好不情不愿的让持灯看。结果持灯看完了他的面相看手相,看完照旧勉励两句,与旁人无异,好似在老和尚眼里真众生平等了一回。 出了大殿舒朗还觉得心头怪怪的,被十三带去东宫路上嘀嘀咕咕: “总觉得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要发生。” 十三特有哲理的来了一句: “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啊,但那又如何,影响小爷我快活了吗?管那么多干嘛?” 舒朗竟觉得这话该死的有道理。 遂问:“你可知殿下宣我何事?” 十三将人送到正殿门口便不不走了,让他有疑问自去问太子哥哥,他还忙着清点库房搬家呢。 东宫本是他的家,如今到了必须搬出去的时候,属于他的玩意儿不是一般多,怕下面人不精心,他得亲自盯着。 舒朗被人领进去的时候太子正在埋首处理公务,要做好这个帝国的继承人,非一句日理万机能解释。 尤其是太子,几乎没有任何个人时间,帝国的问题便是他的问题,他和帝国之间不分你我,没有公私可言 。 听到脚步声抬头,太子一指下手椅子叫他自个儿坐,舒朗乖乖坐了,东宫大太监便静悄悄的给舒朗呈上他喜欢的浆酪。 这位老人对舒朗的偏爱不言自明,舒朗也不知缘由,埋首默默吃。说起来东宫确实有好厨子好方子,这乳酪的味道他在外面从未吃到过。 正沉浸式暴风吸入呢,忽听太子来了一句: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舒朗手一顿,见太子正看着他。 遂放下勺子,认真道: “往西北去过烈火国,往东北去了边境,这回想趁年轻再去南边儿瞧瞧。” 太子似是没想到舒朗的回答,意有所指道:“你舍得吗?” 舍得京城的锦绣繁华,舍得荣府的老太太,舍得母亲柳氏吗? 之前看这小子虽性子惫懒了些,到底是个心里有计较的,原以为这小子目标在京城,说科考便科考,考了就能过,谁知说放弃就放弃。 骨子里带着些狠呢。 还不错,并非那软绵绵没一点脾气,谁都能上来捏两把的。 舒朗明白太子的意思,只摇头道: “玩儿够了自会回来,再去国子学读书也来得及。” 他就是想躺平做个纨绔,把上辈子没享过的福,没感受过的风月,全部补偿回来。 不想睡梦中便被拖入什么大人物的争斗中,沦为炮灰。 眼看京城因开海一事风云迭起,他哥又深得皇帝信任,这时候不走还等着被再卷进去吗? 他去南边儿打个“游学”的幌子,特意绕开泉州等地,一游三四年,届时该有结果了。 太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拾起桌上折子,不耐烦朝他挥手: “成日不着四六,也不知舒堂何时能有个帮手。” 舒朗嘿嘿一笑转身麻溜儿的滚了。 这话说的,他哥荣舒堂能有今日地位,很难说不是因为他势单力薄,家里除了拖后腿的亲爹,改嫁的亲娘,军中靠不上的外家,以及没一个有出息的兄弟姐妹,是个彻头彻尾孤家寡人的原因。 若是荣舒堂有朝一日羽翼丰满,拉帮结派壮大势力,皇帝还不敢这般放心用他呢。 他的不作为就是给他哥最大的帮助了。 舒朗决定不日便启程,越快越好,他这个远离政治中心的小喽啰都能感受到风浪下的不平静,若是真一个浪头下来,他可没有荣舒堂那份儿忍耐力,能成功活着从昭狱出来。 叫人给十三说一声,径直去了安乐候府。 安乐侯夫人柳氏在京城可是个传奇女子,如今小日子过的精彩,两口子在自家庭院栽种了许多牡丹,特意盖了花房,等到花开时节,遍邀京城贵妇小姐们上门赏花。 活的可自在。 舒朗到的时候柳氏正打发下人去厨下预备午食,见着舒朗很是高兴,摸摸脸又捏捏胳膊得出个结论: “瘦了,受苦了!” 舒朗心说这或许是所有当娘的通病,他这是瘦了吗?好不容易把软绵绵的肉练出了点儿肌肉,不再是一步三喘的娇小姐身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柳氏可不听这些,叫了下人来嘱咐,让厨下再多加一道大补的佛跳墙,回头舒朗归家时带回去吃。 舒朗扶着柳氏落座,好笑道: “我成日吃得好睡得香,真不用再补了,倒是大哥那儿,回头我拿去给大哥吃正好!” 柳氏闻听此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亲手将荣桥那不做人的王八蛋大卸八块,直拍桌子: “万没想到那杀千刀的会这般狠心,为了宫里那母子两,压根儿没考虑过你大哥的死活,没想过你祖父祖母的一世英名,全都要葬送在他手里!” 好在这么多天过去,柳氏心里也调节过来了,缓声道: “我昨儿过府探望你大哥,恢复的不错,人也有精神,福伯照料的很精心,听说你祖母也日日遣人去探望,娘也就放心了。” 知道大儿子出事那段时日,柳氏真是寝食难安,偏还不能做多余的动作,以免害了孩子,一颗心跟放在火上煎熬一般。 舒朗握住柳氏藏在袖中颤抖的双手,温声道: “过去了,不是都说否极泰来吗?我瞧着大哥来日定然顺遂无忧。” 瞧柳氏展颜,这才低声说了南下游学的想法,当然对柳氏他实诚多了,直言: “想出去避一避。” 柳氏沉思半晌,缓缓抬手,将小儿子额前碎发抚平,“避一避也好。”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否极泰来 93 都是在京城这大染缸里活成精的, 柳氏明白此时避出去好,荣老太太自是也晓得这个道理。 她老人家知道的比舒朗多,对这个决定并无异议。 不仅要把眼前这大孙子送出去, 就连隔壁府里那些个战战兢兢生活的孩子也要一并送出去。 此次荣桥犯事,三司会审已经得出结论,陛下一直隐而不发, 但事情真相在很多人眼里已不是什么秘密。 苗满作为小六荣舒年亲自带回来的枕边人,不论她与荣桥之间的密谋, 小六知不知情,总归是逃不了一个死。 或许此时这三人正在刑部大牢里一家团聚呢,老太太无心搭理那些糟污事, 琢磨着得趁孙子离京前将那几个孩子的事儿解决了。 此时老太太也懒得再骂荣桥狠毒。 家中孩子不管嫡庶, 就没一个是他放在心上的,那小六往日倒瞧着他还有几分疼爱, 谁知今日看来也不过是利用居多。 虎毒不食子, 荣桥比畜生还不如。 那满娘还是他荣桥亲口应了, 叫小六带回府去的呢。 晦气! 荣家老祖宗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叫生出个如此不肖子孙。 老太太拉着孙儿手坐下, 缓缓说出自己的思量: “之前给你那几个弟妹看好的婚事已然不成了, 荣桥被秘密押解三司会审, 你大哥也进了昭狱那会儿, 人家便拿了婚贴上门来退婚,祖母都应了。 眼下倒是有两家见着你大哥又得陛下重用,想再续鸳盟,且不说这事成不成, 单就陛下那里, 事情便不能这么办。” 舒朗拍拍老太太枯瘦的手, 安抚道: “孙儿明白,陛下或是念着父亲的恩情,或也是为了拉拢大哥,因而对那府里没有参与此事的弟妹们网开一面,还叫他们在伯府后院生活。 □□桥犯的是诛三族的大罪,作为子女被如此轻轻放过,不管是我们荣府,还是大哥的伯府,都要感恩戴德,叩谢天恩。” 不能不说,舒朗和老太太这回没一块儿跟着进天牢走一遭,算是皇帝将荣轩当年救先帝的恩情给一并给抵消了。 虽然大家并未当面锣对面鼓的言明,可作为体面人,该明白这个道理。 舒朗便替老太太做了决定: “舒暖是小六的胞姐,关系更进一步,即便远嫁也找不着太好的人家。 张姨娘作为小六母亲,平日与荣桥住在京郊别苑,想来此次难逃一劫,舒暖也算是孤家寡人。 就在北边儿咱家旧日部将中,给找个性子和善,兄弟友睦的人家。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平平顺顺到老才好。 舒兰翻过年才十三,成亲生子为时过早,听闻她擅管家理账,她胞兄舒海也是对书本不感兴趣,倒是对庶务颇为在行,便叫两人随着去南边儿的商队长长见识吧。 当然若是舒兰想早早成婚我也没意见,不能找好人家戳陛下心窝子,照着舒暖那样标准倒是能找一找。” 叫这些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小姐娇少爷们,猛然去西北吃黄沙,去大漠跟着商队行商,事事亲力亲为。 身上没了伯府光环,成了人人可欺的犯官之子,可以想见会遭受什么。 “至于舒兰与舒海的姨娘,家庙那里总归需要人常年值守,索性去守家庙吧。 百年之后即便不与荣桥同葬,荣家家臣部将墓园也不会少她一个位置,不至于叫她孤魂野鬼被人欺负了去。” 谁让眼下事死如事生呢,生死是同等重要的大事。 荣老太太没说话,拍拍孙子温暖的手。 她明白孙子的未尽之意。 周姨娘还在荣家一日,舒海与舒兰二人即便走到天边,心里总归是有个家的,不至于叫他们一蹶不振走上邪路。 何况周姨娘当年是柳氏身边陪嫁丫鬟,是柳氏亲自做主将其许配给荣桥的,这些年在后院儿安静的像个隐形人,教导的两孩子也在家中极没存在感。 如此做也是全了柳氏与周姨娘之间的情分。 “那就依着你的意思来,回头与你大哥说一声,荣福就能办妥当。” 荣福作为隔壁伯府的大管家,怕是比荣舒堂这个主子更想早日将后院那几个定时炸弹给送出去,免得再来个抽风的连累他主子。 舒朗坦然一笑:“如此那孙儿便放心了。” 没了他们这些拖后腿的,老太太自个儿在京城待着才能安享晚年呢。 依着老太爷和荣轩的功绩,老太太只要不跑去皇帝头上拉屎,这京城她就能横着走。 偏为了这个为了那个,老太太连椿龄堂都不愿多出一步,舒朗是为她不值的。 撒娇的抱抱老太太越发矮小的身子,哄她道: “您想我了就让人给我送信,我会抽时间回来瞧您的。” 老太太没好气抬手拍他后背,到底没忍心打下去,轻轻拢住孙儿,缓声道: “尽胡说,出去了两年之内别回来,之后看情况,能回来之时祖母自会写信叫你回家。” 孙子的脾性她还是摸的很准的,虽是到哪儿都不会亏待自儿,可能在京城繁华安乐窝里待着,干嘛要去南边儿吹海风吃咸鱼? 不过被逼无奈罢了。 “行了,这就叫梨满给你收拾行李,好歹是咱们荣府小爷呢,不能只身一人出门。” 舒朗在老太太肩膀上蹭蹭脸,声音闷闷的笑出来: “还是祖母最了解孙儿。” 什么厨子丫鬟小厮以及打手,当然得带一个团队啦,要不然他孤零零一人,亲自处理一日三餐,衣食住行? 那是苦修,不是豪华游。 嗨呀,有钱任性。 万事俱备,就等太子大婚后出发啦。 结果谁能想到,太子大婚当夜,最先见的竟不是等在东宫寝殿内的太子妃,而是在东宫正殿前观天象的国师。 国师还是那张藏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脸,平凡至极的一个人,望向星空时,好似整个夜空都藏进了他的双眼里,深沉又智慧。 太子缓步行至他身边,随着他的动作观望片刻,可惜他于此道一窍不通,只能做个单纯的赏景人。 子时刚过,星云变幻,璀璨夺目,国师转身对太子行了个佛礼,长长的出了口气,缓缓道: “恭喜殿下,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太子双眼明亮:“果真?” “果真。” 太子要这一句就够了。 哈哈大笑,心情从未如这一刻明朗,大踏步去了寝殿。 想他莫名重生五次,无论提前做多少布置,堂堂一个太子,兢兢业业,未有丝毫懈怠,结果最后总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和五妹扯上关系,然后死去。 让外界以为他对五妹存了什么禽兽不如的心思就够恶心人了。 总会莫名其妙在某个固定时间节点受伤。 即便他提前做了布置,完美避免了伤害,事后身上还是会出现同样的伤痕,重伤不治身亡。 以及他明明提前避开了各种陷阱,结果事后所有人都像集体失忆了一样,认定真相就是他踩进陷阱那般,按照他中计的臆想,继续攻讦他,直到拉他下太子宝座。 那些人在攻讦他时,他甚至能先他们一步在心里念出他们即将要出口的台词,一字不差。 可有什么用呢? 他站在那里口不能言,脚不能行,只能等那些人表演完自己的戏份下场,他的嘴才能发出他并不想说的蠢话。 见自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气急败坏胡言乱语,完全是给特意送人头的举动,他就是眼睁睁看着无法反抗。 除了方外之人持灯,没一个人察觉到事情有异。 如不是持灯国师还相信他说的话,他都要怀疑是自己早就疯了。 甚至有一回刚重生,他心灰意冷决定摆烂,千方百计逃离皇宫,打算在外面隐姓埋名过完一生算了。 让父皇再选一个长命的太子,而不是自己这种好似身中诅咒,不得不名声烂透,以至父皇痛心不已,含泪换太子的局面再次出现。 结果他用尽心思平安出宫,人已经到了江南小镇准备安家。一觉醒来察觉他又躺回了东宫寝殿大床上,身边的所有太监宫女都说他只是生病卧床休息了几日。 就连朝臣和父皇也那般认为。 后来他还试过假死,让死士冒名顶替他,各种离谱的办法,无一见效,就跟见鬼了似的,他只能按照第一世既定的轨迹走下去。 无论做出任何反抗,都被命运轻飘飘拨回既定轨迹,像个提线木偶,配合所有人演完他的戏份,才能落寞离场。 后来太子也想明白了,并不是他一个人在被命运操控,而是他所见到的所有人,都是在命运的拨弄下,身不由己。 好比戏台上的折子戏,每个角色都有已经设定好要走的路,要念的词,等走完了他们的路,念完了他们的词,便到了下台之时。 不过他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突然有一天,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被命运拨弄的小棋子,并试图反抗且失败了。 而其他人没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这一世,持灯国师见到了五岁的荣家二少爷。 那个传闻中天生痴傻,后来对五皇妹爱的死去活来,成了全京城人笑话,最终在一场马球比赛中丧生之人。 持灯国师告诉太子,所有的希望都在那个孩子身上,他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被反复来回折腾了五世,太子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暗中观察那个孩子,一年又一年,直到原本注定死在那场马球赛中的孩子,竟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他知道持灯国师说的机会来了。 第94章 原是女子 后来太子一次次观察, 发现只要跟那位荣二公子沾边之事,总会出现几分与以往记忆中不同的意外。 原本记忆中并未和离的荣桥夫妻,竟是一个另嫁, 一个下狱,安乐侯也因此与佳人终得圆满,不再是孤独终老的结局。 记忆中, 荣二也并未过继给他大伯忠勇亲王荣轩做嗣子,还是拿着老庆城侯留下的遗产, 跟在五皇妹身边鞍前马后毫无怨言,狗腿的让人牙痒痒。 一切都不一样了。 于是他将记忆中为了替他报仇,最后疯疯癫癫, 不得善终的十三送到荣二身边。 两人竟意外的臭味相投, 形影不离,在国子学内混的风生水起, 将一众司业气的头发都少了许多。 为了确定荣二对整个局势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他提前请求离京去江南查案, 顺道儿带走了对整件事可能造成危害的五皇妹。 结果在荣二的作用下,荣桥与十一皇子之间的勾当被传的满朝皆知, 十一皇子算是彻底声名扫地。 及至后来, 那位烈火国王子, 也没有走上他上一世中, 杀父弑兄,将一众兄弟姐妹斩草除根,等王后无药可医去世后,自己也被药物折磨的疯疯癫癫, 惨遭大臣抛弃之路。 至于他的太子妃张明庭, 五世加起来都没成功走进紫禁城, 不是死于战场,就是亡于兄妹内斗,亦或者敌国阴谋,更离谱的一回,是战后太累了,从马上跌下来摔死的。 尽管他每回都提前做了准备,还是无法改变她走向死亡的命定轨迹。 后来他也曾尝试过换个太子妃人选,但不论换成谁,最后对方都要死的莫名其妙,让他背上个“克妻”之名。 极端之时,他甚至尝试过自戕,可想而知,本该一刀毙命的,原本在众人面前,他尸体都凉透了,转天他又好端端出现在大家眼前,好似除了他,大家伙儿全都忘了他自戕之事。 还有五皇妹和荣舒堂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简直叫他一个长脑子的人恨不得出门不带脑子。 其理智全失,叫人无法理解的程度,用一个不太准确的比喻—— 太子只能想到有一天他父皇心血来潮,想尝尝狗屎是什么味道,于是下旨让御膳房做了狗屎宴,珍而重之的邀请他的爱卿们一道儿品尝。 他只要一回想关于五皇妹和他的心腹爱将之间那点事,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因为荣二的到来,已经悄无声息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不论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太子都乐见其成。 他受够了那种身不由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安排好的命运。 持灯大师说人原本有三魂六魄,其中三魂说的是“天魂、地魂、人魂”,也就是传闻中的“胎光、爽灵、幽精”。 而荣二生来便缺了一魂,名为胎光,因而整个人混混沌沌,有几分痴傻。 当初柳氏求到他跟前,他为其取名“守光”的原因便在于此。 如今瞧着,那光是守住了。 甚好,甚好哪! 舒朗不知背后还有这许多事,这日上十三府上拜会时,瞧着府内处处精致,五步一景,着实艳羡了一番: “太子殿下自个儿都舍不得如此奢靡吧?” 对此十三很是自得,傲娇道: “太子哥哥说了,这是叫我心里知晓,他成婚后也没有把我推出去的意思,他心里我还是最亲的弟弟!” 舒朗将一早备好的礼物递过去: “我过两日便要离京,怕是赶不上你的乔迁宴,乔迁礼先给你带过来,免得你回头到处跟人嚷嚷我不仗义!” 十三可太能做出这种事了。 十三好奇的伸手来接。 两人无意间手腕相碰,原也没甚,之前两人打打闹闹,勾肩搭背的情况时有发生,好兄弟间没点儿肢体接触才不正常。 可这回舒朗手指无意擦过十三手腕上时,眉头重重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曾经是个大夫,且是个天赋极高,见惯了疑难杂症的大夫,不可能察觉不出这点细微差别。 舒朗眨眨眼睛,对正准备拆礼物的十三招招手,神秘道: “过来,跟你说个秘密。” 果然十三毫无防备,整个人凑过来,舒朗趁机握主他的手腕,确定自己没诊错后,眼底瞬间波涛翻涌。 整个人都僵住了。 但在十三看来,他这兄弟今天的表现很奇怪啊,眼巴巴哄他过来又不说,简直是故意逗他玩儿呢。 十三没好气的拍一把舒朗肩膀,还不敢太用力,怕一巴掌把这美人灯给拍扁了。 心里那叫一个憋气。 这小子就是蔫儿坏! 下回得找机会逗回来才行。 舒朗压下眼底震惊,笑眯眯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十三: “说起来咱们还是好兄弟呢,明天就是女儿节,你知道咱们京中风俗,向来是这日做儿女的要给母亲献上一份礼物表达心意,感谢母亲默默付出。 年年送礼,今年我都不知道送甚么了,你有好建议没?” 十三郁闷的瞅了舒朗一眼,直言不讳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跟在太子哥哥身边长大,哪里准备过这种东西?问我怕不是问错人了。” 舒朗做出一副懊恼状,一拍脑壳儿,插科打诨道: “确实是我不对,不若看在好兄弟的份儿上,把我娘借给你一天,也让你体验一下有娘亲疼的感觉?你总不会嫌我娘辱没了你的皇子身份吧?” 十三嗤笑一声,皱皱眉,似是下定决心,凑近舒朗,小声道: “柳夫人自是极好的母亲,不过你知道我娘是谁吗就敢让柳夫人给我做母亲?” 舒朗用眼神让他有话快说。 十三耸肩,用极其无所谓的语气道: “听闻我娘本是德妃身边的一介小宫女,当年德妃为了固宠把她献给陛下,后来又忌惮她容貌艳丽,寻了错处叫她去冷宫当值,我娘在冷宫两月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偷偷摸摸将我生下来。” 等等,舒朗脑壳儿好似被雷劈中了一般,一个念头清晰地浮在眼前。 这,这说法,怎么和书里的疯批大反派的出身那么像呢? 他还记得那书里有个最大的反派皇子,出身冷宫,母亲乃宫女出身,在太子没了后强势登基。 然后把主角儿团从朝堂上杀到了江湖,一度牵连了烈火国那位同样疯批的男三号王子,搞得五公主一度灰头土脸,要不是她顶着女主光环,整本书可能真的最后被反派皇子杀的只剩名字了。 舒朗眼皮重重一跳,想到关键点,觉得这事儿可能是自己想差了,追问道: “宫里不是说你母亲早亡,太子殿下怜你无人照料,才将你带在身边教养的吗?” 朝野内外都晓得这事,一直以为十三的母亲是个不起眼的小妃嫔,亡于宫廷阴私,可这不包括在冷宫偷偷生下十三如此离谱的设定! 一个势单力薄的宫女,如何能在冷宫顺利生下孩子,还把他养到六七岁?实在太小看陛下对后宫的掌控了吧! 十三斜睨舒朗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这事不能说的太明白,知道太多对谁都不好,含糊带过: “当年太子哥哥在宫廷内追查一桩前朝旧案,顺着线索查到冷宫,发现了我的存在。” 舒朗听罢却觉得脑壳儿瞬间清明起来。 关键字联系起来,他想起书中那大反派,生母的真实身份是前朝太子妃身边的宫女,改头换面到了德妃身边伺候。 在冷宫中依靠前朝余孽的力量生下大反派皇子,顺理成章的,大反派由前朝余孽一手教养长大,后来在太子没了后,从冷宫杀出重围,最后登上高位,杀的血流成河。 这,依照十三的说法,细究太子当年的案件,难道是太子提前因为某种原因,将隐藏在后宫的前朝余孽全部纠察出来,顺带将全书最大的反派养在自己身边? 啊这,人为甚么要长脑子?真的好痛! 舒朗不死心追问: “宫里就没有其他出身冷宫的孩子吗?” 十三用奇怪的眼神看舒朗,反问道: “你觉得有我这个例子摆在前头,陛下和太子哥哥还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那就是真没有了,他丝毫不怀疑皇帝和太子的能力。 恍恍惚惚离开十三府上后,舒朗面上重新浮现不可思议之色。 就就算他好兄弟十三是全书最大的反派,可很多事和他印象中不一样了,有太子和陛下在上面压着,十三就是想疯批也疯不起来,他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 十三他竟然是个女子! 女子呀! 舒朗很肯定自己没摸错脉。 那是货真价实的女子脉象。 舒朗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头梳理整件事的脉络。 之前在国子学,他与十三同吃同住,虽然没有直接肌肤相亲,但男人之间动手动脚在所难免,所以他很肯定那时候十三无论从脉象还是言行举止各方面来说,都是男子。 可今天无意间一摸,十三的脉象已然有了明显改变,余毒未清,体内气息凌乱,却又被另一种力量缓慢的疏导着。 可不管怎么说,却是女子脉象无疑。 也就是说,十三之前是一直服用某种压制身体发育的药物,那药不仅能抑制身体发育,还能让她的脉象与男子无异,才让整个太医院,乃至和十三在国子学同住一屋的他都没发现她的女子身份。 舒朗想不到有谁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把这件事做的悄无声息。 连皇帝陛下都不行。 所以这事儿太子该是知情的,且有极大可能,太子是主谋,十三主动打配合。 所以,那药该是前朝那群人在十三一出生就开始喂她吃的,等太子带走十三时,她已经吃了六七年,小孩儿身体估摸着那时候就已经不太行了,药停不停都对她身体已经造成的伤害都不可逆。 于是太子将计就计,让她继续吃药,中间也不知用了什么高明法子,暗中助十三调理身体,且效果还不错。 于是十三这药停了,身体也开始缓慢发育,体内毒素也渐渐排出。 啧,还不如不知道呢。 不过这般一想,书中反派疯的一批,也可能是字面意义的疯批。 若好好一人打从出身起就吃那等虎狼之药,恐怕从五脏六腑到大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侵蚀,日日夜夜都在经历极大地痛苦,疯些也能理解? 舒朗满腹心事。 他想过剧情打从他下定决心不做五公主的舔狗开始,可能会产生的各种变化,甚至连全书最大的反派成了他好兄弟一事都坦然接受了。 但好兄弟一夜之间成了女儿身,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别看十三浓眉大眼,头脑简单,一身蛮力,傻憨憨模样,谁能想到她心思藏的这么深呢。 哎。 太子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让十三停药,恢复女儿身呢?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泉州任职 在十三没有主动摊牌之前, 舒朗不打算戳破对方一直极力隐藏的秘密。 为了不让十三起疑心,以前怎么和他相处的,以后还得怎么相处。 单是想想就浑身难受, 不如离去。 可惜一切打算全都抵不过陛下一道圣旨。 也不知陛下究竟怎么想的,朝堂上争执了大半年的事情,突然就有了结果, 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朝廷最终决定在泉州开海,建立市舶司, 。 首当其冲的市舶使这一重要职位,落在了五公主头上,刨去她的女子身份, 不论是她的功绩, 名声,身份, 以及能力, 都相当合适。 可她终究是个女子, 在很多人眼里,陛下指派个七八岁屁都不懂的小皇子担任市舶使一职, 安排人辅佐, 都比让五公主骑在他们头顶, 更让他们来的信服。 市舶使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不是百宝阁那种半明半暗的组织可比。 这简直是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上跳舞。 不过这回,不管下面的人如何闹腾,陛下铁了心任用五公主一力主持市舶司事宜,就算有言官当场撞柱子都没用。 下头人瞧陛下意志坚定, 于是将目光落在其他职位上, 又是一番刀光剑影, 龙争虎斗。 当然这些都不关舒朗的事。 只是朝廷同时决定训练一支水师,而这个大统领人选,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落在了荣舒堂头上。 舒朗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稍微意外了一下。 便吩咐梨满抓紧时间收拾出门用的东西,他哥到了这份儿上,他待在京城压根儿没法儿安心当纨绔。 此时出门,正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不躺家里看伶人表演《白蛇传》呢,就听隔壁已经有媒人主动上门给他大哥说媒了。 虽然他大哥如今手底下还一个兵都没有,但已经有人预料到他日后作为水师大统领的风光,想提前下注了。 圣旨刚下,天都没黑,媒人去了一波又一波,烦的管家福伯不得不来个闭门谢客,躲清静。 舒朗觉得福伯到底是人来成精,如此没分寸感,急慌慌巴上来的人家能有几分好?万一家里再出一点事,这种人还不是第一个跑的? 哼! 也是这日,陛下还下了第三道圣旨,任命十一皇子周倚城负责督建海船一事。 好似从荣桥被贬后,十一皇子牵连其中,在京中便低调许多,再不闻他贤王之名,做了近一年的隐形人,在这么个当口冒出来,又担任如此特殊的职位,叫人一时摸不清陛下的意图。 之所以说这个位置特殊,而不是重要。 乃因为这是一个万金油职位,身在这个位置,可以对建造海船之事一窍不通,平日撒手不管,等下头出了功绩,他等着领头等功。 下头出了差错,他同样也能一推二五六,把错处全推给下属。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认真上差,履行职责。不过遇到的困难可想而知,有没有那个能力解决,能不能承担起那份儿责任,都是未知数。 所以叫人摸不准陛下此举是何用意。 不过这些圣旨都和舒朗本人没有直接关系。 待到第二日一早,宫里突然下旨,认命他为市舶司监官,择日随五公主一道儿赴泉州任职,这才是真的叫他惊讶。 首先,这是个从五品的实权官职,一定程度上来说,可比之前那什么正三品的紫金光禄大夫实惠多了。可即便这是个实权官职,那也没必要让陛下特意下一道圣旨。 按照正常程序来讲,吏部打发个小官吏上门通知一下,叫他提前有个准备就行。 其次,之前与太子在东宫的谈话,难道不是对方默认了他的选择吗?怎的一转眼就来个背刺呢? 舒朗想不通,可他也不能追到宫里叫陛下为他收回成命,只能蔫哒哒的躺在院子里发呆。 梨满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了声: “那我们还收拾行李吗?” 舒朗没精打采的翻个身,背对着梨满,闷闷道: “当然收拾啊,小爷我是去赴任的,又不是去受苦的。” 梨满琢磨着这话有理,且公子少说得在泉州那地方待满三年,之前准备的很多东西都得有所变动,还得抓紧时间去外头打听一下泉州那边的风土人情,提前有个应对。 小院里又掀起了新一轮的忙碌,所有下人脸上都洋溢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毕竟自家小爷出息了,他们做下人的出去了也跟着面上有光呢! 唯独舒朗这个做主子的,计划无端被打乱,辗转反侧,无所事事,心里难得有点说不清的迷茫,正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就听下人禀报,闻铮和章明孝上门拜访。 舒朗一个鹞子翻身,一下来了精神。 “今儿如何从国子学逃出来的?” 前段时日京中局势混乱,两人被家里长辈塞进国子学,身边小厮日夜看守,不叫离开国子学一步,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清心寡欲。 舒朗前两日还特意提了好酒好菜去国子学与这二人道别。 闻铮一脸的喜色,听舒朗这般问,嘴角差点儿咧到耳根子上去,大喇喇道: “这不是终于出狱了嘛!” 舒朗挑眉。 章明孝咳嗽一声,放下茶盏,低声解释道: “我们家中长辈也晓得我们志不在科举,这回在市舶司给我们寻了个职位,叫我们去那边磨磨性子,长长见识。” 闻铮可没有章明孝的沉稳,喜滋滋道: “这不是听说陛下特意下旨叫你去那边做监官吗?怎么说守光你往后都是兄弟的顶头上司了,今儿先来和你这个上司套套交情呗!” 舒朗心说这可真是彼之蜜糖吾之□□,市舶司那边的利益,已经大到让贞静公主可以把一向体弱的小儿子章明孝都送去那边占位置了吗? 还有闻铮这小傻蛋,他家一向可是走的清流路子,即便他兄长,和章明孝的妹妹结了亲,也无人质疑他家改投了权贵。 这样的人家,对市舶司也动心了? 那里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时候可没人把闻铮当个小纨绔看待,只要一脚踏进去,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闻铮见舒朗沉思,凑到他跟前神神秘秘道: “你还不知道吧?这回国子学咱们那个小社团里,一并要去好些人呢,虽然都是不入流的小职。 总归来说,大家往后又要跟着你这个老大混了,都挺开心的,来之前他们还叫我代他们说一声呢!” 舒朗闭闭眼,心头乱糟糟的。 社团里那些人都是什么出身,舒朗心里一清二楚,紧凭那些学生的家世,是没办法这时候在市舶司占个位置的,还一占就好多位,即便是不入流的小职。 这一切都是谁安排的? 舒朗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又摸不准那人这般做的用意是什么? 只能背地里感慨一句,皇家人的心,都脏啊! 这头才偷偷骂了人家,转眼出发这日,太子来为众人送行。 到了舒朗这儿,人还特意问了一句: “可怨孤?” 舒朗瞧着他新婚燕尔,满面春风的得意样儿,给了他一个幽怨的小眼神,心说要不换你来体会一下? 太子被逗的哈哈大笑,似乎他这些日子总是很爱笑,即便下头人办事不利,他也不似往常那般疾言厉色,只温声叫对方下去想办法补救。 可就是这样,下面人对太子愈发敬畏了,觉得他颇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 十三跟在太子身边朝舒朗挤眉弄眼,太子很贴心的给他们两留了道别时间。 十三将一个包裹递给舒朗,抱怨道: “都说太子哥哥成亲后待人越发宽和了,我瞧着唯独对我格外严厉了些,我本想随你们一道儿去泉州玩一玩的,谁知道他在吏部给我安排了差事,每日要按时进宫对他禀报进度。 不过你放心,回头你到了那边,缺什么就给我写信,我一准儿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舒朗眼皮子跳了跳,心说太子日后若要你在六部都轮一遍的话,那后果可太可怕了。 如今再看十三用这幅大咧咧的样子跟他说话,舒朗心里怪别扭,虽然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感情上总归有两分不自在。 好你个十三,我真心把你当兄弟,你这会儿还在演我! 不开心! 舒朗听十三抱怨完,很是不高兴的抱着包裹爬上马车,留给他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瞧的十三摸不着头脑,回到太子身边,看着一行人远去,不解道: “守光这是怎的了?一副我欠了他八百两没还的样子!” 太子笑而不语,让他先回吏部去当差,别想借着送别的理由偷懒。 城门口没人了,太子缓步上了城楼,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持灯国师一同望着远处的滚滚红尘。 “如何?” 持灯做了个佛礼,语气中多了几分如释重负: “枷锁已开,任其遨游。” “所有人?” “所有人。” 方才离去的一行人中,包括舒朗和五公主,荣舒堂和十一皇子,出了北直隶地界儿便会各奔东西。 太子看出持灯有未尽之语,颇为好奇的瞧了他一眼。 持灯那双能装进星辰的眼睛带出点点笑意,摇头道: “不可说,不可说呀!” 他竟在十三殿下和荣二公子站在一起时,从二人身上瞧出了隐约的紫薇之命,和凤凰之相。 多有意思。 第96章 不务正业 在五公主的主持下, 市舶司的各项工作开展的如火如荼。 这地方前有海寇与当地人勾结,余孽未除尽。后有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处处是坑。 一般人可摆布不开。 奈何五公主真不是一般人, 她彪悍的人生经历注定了她不可能向这些势力屈服,何况这是她正式踏入朝堂的重要一步,怎么可能让人在这儿将她挡在朝堂之外? 说是软硬兼施, 手段高超,都不为过。 不过两月, 市舶司的初步建设便有了雏形。 与此相对应的,便是下面各级官员被五殿下使的团团转,日常加班睡不醒都是常事, 谁不能按时完成任务, 那就回家睡觉去,让能干的人上来。 在这点上她格外坚持, 说一不二。 如此, 大部分官员在面上都很配合她的工作, 忙的脚不沾地,日渐憔悴。 可终究有些人是连五殿下也无法指使和掌控的, 例如舒朗。 来了泉州这些日子, 他也不去官署那小地方和人挤着住, 先叫人买了个三进的小院搬进去。 周围环境清幽, 走出一条巷子便是热闹的集市,闹中取静,极合他的心意。 之后又是叫人打家具,又是添置生活起居用品, 事事亲力亲为, 都要选他心头喜爱的, 成日为着这些小事在街头巷尾打转。 平日无事招待一二好友,哪个上门都能受到热情接待,保管叫人趁兴而来,兴尽而归。 住舒服了,他还得吃的可口,于是带着梨满可泉州城的寻摸吃食。这且不够,他还出城去乡下找新鲜食材,带回家叫跟着他从京城来的厨娘做菜享用。 为求新鲜,还叫人在当地寻了个很会做本帮菜的厨子回家,一日三餐换着花样儿的吃。 为着这,泉州城街头巷尾的店铺摊子老板都能和他搭上话,附近乡下村里有几条路他也一清二楚,城墙根儿下守城官全都和他混了个脸熟。 才短短两月,谁人不知泉州城里来了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狗官? 不过这狗官之名,可能是哪个嫉妒他的同僚传出去的,反正坊间百姓对他可是喜爱的紧。 这位大人说话好听又有礼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关键出手大方,买东西给钱不说,和他唠嗑儿唠的大人高兴了,还能得到额外赏赐呢! 这不比那些搜刮民脂民膏,尸体上都的刮下一层油的狗官强啊? 要他们说,这是好官,大大的好官! 舒朗这般行事,就连五殿下也只能从旁委婉劝两句: “父皇对你寄予厚望,你别叫他老人家失望。” “我这里有个差事,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办好,要不你去试试?” “你大哥写信来询问你的近况,在官场上可适应,你说我该如何回他?” 舒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做派,统统给挡了回去。 五殿下能有甚么办法?她明知这人有能耐,可堪大用。 可出发前太子殿下嘱咐她,叫她别太拘束舒朗,让舒朗想做甚么就去做。 荣舒堂更是再三请托,只想叫他弟弟按着心意快活就行,只要不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由着他去。 更别提不知道私下为父皇办甚么差事的安乐侯,也暗示她荣家不缺钱,别叫舒朗为了钱掺和进泉州的一摊子烂泥里。 五殿下自己忙的不可开交,若是寻常手底下的官员如此不省心,早让对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 可舒朗这么一来就跟个祖宗似的,得小心对待。 听闻下面有没眼力见儿的,瞧她未曾重用舒朗,便故意给舒朗难堪,她还得把那没眼色的东西处理了,叫众人明白她的态度。 简直操了一副当爹的心。 五殿下觉得就算哪一天她有了儿子,也不是这么个娇惯法儿。 好不容易能歇口气了,问身边侍女: “那位今日可安生?” 在五殿下看来,舒朗唯一的优点,就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吃喝玩乐上,并不去做逼良为娼,寻欢作乐,斗鸡走狗之事,也算是给她省了不少心。 如此也就是例行一问,回头到了那些人跟前也好有个交代。 谁知侍女面露难色,皱眉道: “听下面人来报,荣大人近日在乡下开堂教书,为村里稚童启蒙。” 五殿下直接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儿里,好一阵咳嗽。 荣二给人当先生!? 这话搁在京城谁听了不发笑? 那货为何被人称为纨绔?除了挥金如土,不长脑子外,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大字不识一箩筐吗? 等等,她好像一时因为太过震惊,忘了如今的荣二身上,还有个正儿八经的举人功名,是实打实考出来的! 难道他真转了性子,想过一把文人的瘾? “叫人盯紧了,别出什么岔子。” 对舒朗而言,倒不是真想过什么文人的瘾,只是这村子附近山里的笋着实鲜嫩,比别处多了几分味道,于是常来溜达。 一来二去的,便与村里孩子们熟识起来。 因着帮村里一位老人家给远在边关的孩子写了封信,叫孩子们知晓他是个“有大学问的老爷”后,孩子们看他的眼神便带了几分敬畏。 舒朗于是玩笑道: “可要跟我学识字啊?” 自此,舒朗的课堂便开了起来。 没有固定的学堂,在田间地头也能行。没有笔墨纸砚,用树枝手指也无妨。没有教材书,听他口述也没人嫌弃。 他讲课的内容,从三字经到农经,从医药常识到常见病症处理,从药草辨认到基础算数,从粮种的筛选到天气晴雨的判断,从竹炭的烧制到女红女工具体鉴赏,乃至庖厨菜品制作,耕犁的发源改良。 还给他们讲泉州开海,会给村民的生活带来哪些变化,他们需要做什么准备。 包罗万象,从不往深了讲,都是田间地头百姓最需要的东西。 他的学生从一个到两个,从小孩到老人,从本村的到外村闻风而来的,乃至后来,从小姑娘到胖大婶,一个个围着一圈,将他围在中间,听的极为认真。 恨不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下,回家好细细研读,长在脑子里。 可惜他们大都不识字。 于是跟着舒朗勉强读了一阵书的几个孩子,便被众人寄予厚望,磕磕绊绊将舒朗讲课的内容,歪歪扭扭记下来,回头再讲给需要的人听。 如此几月下来,舒朗在泉州城乡下已小有名气,家家户户即便没有亲耳听过荣先生授课,也间接听过乡邻传递过荣先生授课的内容,并获益匪浅。 乡下百姓只晓得他是有大学问的荣先生,却不晓得城里官员私底下叫他狗官。 百姓们自有他们朴素的道理,在自家门口瞧见荣先生,不用他开口,便主动将家里最新鲜的菜拿出来送与他。 听闻荣先生就爱这一口呢! 如非知晓自家手艺不行,非得请荣先生来家里吃饭不可! 似荣先生这等博学爱民和善的读书人不多了,若是旁的时候遇着像荣先生这般年轻还有学问,关键还没成亲的读书人,村里大姑娘定然要春心萌动,小鹿乱撞不可。 但荣先生不行,村里那些个小姑娘打从跟着荣先生读书识字做学问以来,都快把荣先生当爹尊敬了,进进出出恨不能把他当亲爹伺候,哪个会生出那种心思? 且一个个不约而同的想,这世上没有女人能配上荣先生! 舒朗在乡下过的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泉州城里风起云涌,惊涛骇浪。 明明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官员,却过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样生活。 说舒朗这种主动退出官场竞争,不参与政事,边缘化混日子的官员,在市舶司没有话语权吧,嗨,还真不是! 以贞静公主家的章明孝和闻家的闻铮为代表,一群国子学出来的小子,稚嫩的很,跌跌撞撞,却也进步飞快,偏有个甚么事儿都爱上荣舒朗那儿说道说道。 荣舒朗那屁事不懂的纨绔说的话,他们也真敢听,听了还真敢照着做。 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这些人拧成一股绳,虽然弱小,却叫人无法忽视。所以别看舒朗整日游历在市舶司之外,可他真不是孤立无援,在市舶司说不上话之人。 就叫人很生气。 其实叫舒朗说,章明孝这伙人,也是以前养成的习惯。 在国子学学社时,便是有甚么问题大家聚在一起平等讨论,互通有无,众人一起想办法解决。 刚来泉州时这些人也是两眼一抹黑,他们自然而然的聚在舒朗买的三进大院子里,互相抱团取暖,彼此鼓励学习。 舒朗给他们提供了场所,也不介意再提供吃喝,把以前闻铮的活儿捡了起来。 于是这些人不知不觉便沿袭了以前的习惯,互通有无,于无声处拧成了一股绳,成了天然盟友。 也没有人因为舒朗成日“不务正业”便看不起他这个老大,还是一如既往的尊重。 且不说他们认可舒朗的人品和能力,是一路从国子学追随过来的。 说的更现实点,他们做的都是最底层的差事,若没甚意外,大部分人这辈子怕就止步在从五品上了。可舒朗的起步便是从五品,瞧五殿下对他的态度,谁还有甚不明白的? 如今走出去,说他们市舶司的某某官,谁搭理他们呀?可若说他们曾是国子学荣大人学社成员,对方的态度立马都不一样了。 明显的区别对待,在座的还有谁没体验过吗? 这么一个天然大腿主动伸出来,他们得多傻才不牢牢抱住? 第97章 众筹银两 舒朗近来日子过的格外顺, 心情极好,上山下乡来回跑,身子板儿也结实了许多, 吃饭特别香,睡觉又很踏实。 整个人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与一年前判若两人, 丝毫瞧不出当时的病弱气。 梨满给京里老夫人的信中,便只提了一嘴舒朗被晒黑的事, 其余全说的好话,不叫老夫人远隔千里还操心。 反正她家小爷说什么都对,她家小爷做什么都有理由。 结果信刚送出去, 她家小爷就伸手朝她要钱, 说要拿去在乡下建学堂,请先生, 教那些乡下孩子真正的读书! 这一瞬间, 梨满觉得她家小爷也不是事事都好的, 比如这随意花冤枉钱的毛病,就是一等一的不好! 梨满试图跟舒朗讲道理: “您知道一个乡里建一座学堂, 整个泉州城建满得多少钱吗?人家好好的读书人放着城里学生不教, 干嘛跑去乡下教书?还不是看在咱们多给的钱的份儿上! 一个学生少说读三年才能勉强出师, 您晓得单是给他们提供最便宜的笔墨纸砚, 三年下来得多少钱吗? 好吧,就算这点钱对咱家来说不算甚么,可咱们与那些人非亲非故,为何要如此做?” 梨满自己就是幼时家贫, 被父母遗弃, 之后被舒朗捡回家养大的, 自然晓得普通农家想养活一个读书人有多困难,拖垮三代人不是开玩笑的,一般人家真下不了这个决心让孩子去读书。 拿钱说事儿,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罢了,梨满最不想见到的,是少爷辛辛苦苦,倾注心血,把学堂建起来,结果百姓因为种种顾虑,不愿送孩子去读书。 那太叫少爷伤心了。 她自小是陪着少爷,在学堂里跟着先生一起读书的,那时候少爷不定性,成日里坐不住,识的字还没有她多,很多功课都是她偷偷帮着完成的。 更是知晓想要有所成,没有三年苦功夫,纯属做梦! 三年时间对一个读书人来说太短,可对一个农家孩子而言,太长了,长到他乃至他身后的祖孙三代人看不到希望,惶恐不敢做出决定。 也不知舒朗看没看出梨满心底另有成算,不过在梨满的提醒下,他还真想通了件事: “教育大计,百年树人,是整个泉州之事,怎能叫我一家出钱呢?” 于是他给他哥荣舒堂,给远在京中的十三和太子,给正在督建海船的十一皇子统统去了信,说了他的想法。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钱要的不多,大家分摊下来,就是诸位对泉州百姓的一点心意。 这些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舒朗转头又去找了五殿下,旁人他也不认识,认识的也没有五殿下富有,他这人特别讲道理,薅羊毛从不逮着穷人薅。 五殿下听他的计划,先是一脸“你少拿这种闲事浪费我时间”,后来慢慢神色多了几分莫名,不知她究竟如何想的,最后叫人给舒朗拿了三千两,半是劝慰半是警告道: “这是我以私人名义给你的,下面官员那里你别去惊动,安心做你的,此事暂且不宜与政务掺和在一起,要办就办成你自个儿能做主的。” 若是下头官员掺和进去,谁说了算还得一番扯皮,端的是浪费功夫。 也算是五殿下对舒朗释放的善意吧。 自打上次烈火国之行,出发前,舒朗从五殿下手里要了一颗美颜丹,被对方打出来后,这是舒朗第二回 从对方手里抠出东西。 啧,这消息如果传出去,外头人都得震惊好半晌,从五殿下手里拿东西还不用付出代价,舒朗当真是头一份儿! 要舒朗说,这可能是原身辛苦当舔狗,如今换他来享福,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典范。 至于他写出去的信,他大哥和十三两人,那是不多问一个字儿,就让人把银票送过来了,大方的很。 荣舒堂手里有钱,见了信,当即叫管家福伯亲自送了一万两银票过去,主要不是送钱的,而是看看他弟舒朗在这边儿过的好不好,适不适应当地的气候环境。 当初说好了要去四处游学之人,被一道圣旨压着在泉州城内打转,荣舒堂很忧心弟弟的身心健康。 碍于手头公务走不开,只能打发福伯亲自替他瞧瞧才安心。 到了十三这儿,他手里宝贝多得很,全是太子送的,现钱真没几个,他大手大脚惯了,手里有几个钱随手就花掉,反正他吃穿全都是太子哥哥养着,完全没有存钱的意识。 好不容易让账房先生抠抠搜搜腾挪出三千两,一股脑儿全让人送去泉州了。 回头还对着太子哥哥吐槽: “好兄弟就是这样的,同甘共苦,毫无怨言。不过弟弟觉得好兄弟有这一个就够了,再多就太费钱了,要不起。” 总不能让太子哥哥帮他养好兄弟吧? 太子表情相当诡异的目送十三一脸肉痛的离开。 拿着信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觉得特别新鲜,当了几辈子太子,再落魄的时候,也没遇着这般混不吝,大喇喇开口和他要钱花的。 东宫的管事太监秋公公见殿下开心,心头跟着乐呵,打从殿下成亲后,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似的,越来越有人气儿了。 这荣小爷也是个逗趣的,什么话都敢和殿下讲,他也跟着打趣几句: “老奴这里还有几个体己银子,若是荣小爷不嫌弃,多了没有,拿出两百两一并叫十三殿下的人捎过去,也算老奴的一番心意。” 拿银子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超出他的正常月俸该存的数额,也不能比主子们多,叫主子们面上不好看。 秋公公也是个人精来着。 太子指着他鼻子哼笑一声,对这些小把戏心知肚明,叫他把信拿下去好生收起来: “先给那小子拿两千两。” 这数额可比秋公公一开始想的少了很多,秋公公的预想中,荣小爷第一回 主动开口朝殿下要东西,殿下待荣小爷又一向亲厚,怎么着都得五千两打底吧! 太子见他那样儿,用食指敲击桌面,冷笑一声: “这就是个顺杆儿爬的,你信不信这一旦开了头,便还有第二回 ,第三回,孤但凡活着一日,就得被他薅一日?” 额。 不知为何,秋公公竟然觉得太子说的十分准确,他认识的荣小爷,可不就个胆大包天,又假装乖巧的小子嘛,要不然也不能和十三爷勾肩搭背,好的跟亲兄弟似的啊! 太子这儿痛快给了钱,可收到信的十一皇子简直一头雾水。 没记错的话,他和荣二那小子不仅没交情,还有仇的吧? 他就不信荣桥把家底掏空,全部送到他府上之事,荣二那小子能心底毫无芥蒂? 再说他被商贾拖下水,名声烂大街之事,就不信里头没荣二的手笔。 这会儿眼巴巴的伸手朝他要钱,还这般理直气壮,好似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莫非是打着不要白不要,要回去一分是一分的主意? 不得不说,论脸皮这块儿,荣二确实与他不相上下了。 但十一殿下还真是不得不给,这种事被传出去,想也知道没人说他的好,眼下正是努力扭转口碑的关键时刻,没日没夜在船厂熬着,可不能叫荣二横插一脚,再给他整事。 转头叫小厮去账上支了五千两: “你亲自送去泉州,要确定送到荣二手上,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打探清楚了再回来,懂吗?” 对荣二这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十一殿下多少有点心理阴影,担心这是荣二又想搞他的阴谋。 事实上,舒朗并没有想搞谁的意思,他单纯觉得十一皇子作为贤妃的心肝儿,外祖父合水侯还是与他祖父庆城侯一辈儿的老家伙,至今还一顿能吃两碗饭,手里的好东西肯定不少,不至于不给十一皇子留点儿。 还有十一皇子的亲舅舅,怀化大将军陈轻雷,那也是陛下的心腹爱将,传闻对十一皇子这个外甥很是疼爱,家底儿又很丰厚。 再说十一皇子还有个亲姐姐五殿下。 从哪方面来说,对方手里都不缺钱,薅羊毛的关键时刻放过他,对他这种雁过拔毛的性子来说,简直说不过去呀。 算是玩了一把朋友圈众筹,舒朗手里很快有了钱,便着手按着计划找人,去下面的各乡建学堂。 虽说万事开头难,可舒朗又不是把所有事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往死了累自己的性子,再说他身边也不缺帮忙的。 于是再次在家中招待了一回闻铮等好友后,那些人便很快知道了他的打算,纷纷向他推荐了可靠的木材商人,以及木匠泥瓦匠。 这边没问题,舒朗又去乡下和各村的村长里长凑一起,简单的开了个会,将目前的情况一讲。 都不用舒朗开口,一个个年过半百的村长们,便激动地当场拍胸口保证: “请先生放心,我等一定督促匠人们将学堂建好,谁敢在其中做鬼,那就是跟我们整个村子过不去!” 他们又不傻,学堂不用他们建,先生不用他们请,谁家有条件,咬牙送孩子去学上两三年,也不指望孩子考科举,咱不做那白日梦,就让他将来去城里做个账房先生,混口轻松饭吃也好啊! 没听先生前些日子讲吗?日后港口开了,码头那边能做的活儿多着呢,到处都是机遇,就看自个儿能不能抓住了! 第98章 黑脸包公 虽然梨满嘴上嚷嚷少爷给旁人乱花钱, 真到了花他家少爷钱的时候,看的比谁都严,谁都不能多花他家少爷一个铜板。 大管家的气势拿出来, 每一个铜板花在哪儿了都要一一过问,小半年的功夫,泉州城里哪儿的人工便宜, 哪家做活儿老实,去哪儿给下人买菜划算, 心里有可清楚的一本账呢。 瞧着柔柔弱弱一小姑娘,大眼睛水灵灵的,好似声音大了都能吓哭。可算盘珠子一扒拉, 气场全开, 嘴皮子那叫一个溜。 心里头有鬼之人上她这儿报账,当场能掉三斤汗出来。 就连闻铮来了好几回, 见着了都羡慕的不行, 和舒朗打趣道: “我身边那些祖母与母亲精挑细选的丫头小厮, 加起来都没你家梨满一个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给你省了多少事儿啊! 我说兄弟, 要不然你考虑考虑, 让这丫头跟了我算了, 往后我那一摊子全都给她管着!” 闻铮自个儿说着, 都觉得动心了,当然不是贪小姑娘的美色,梨满那丫头在闻铮眼里就没有美色可言,他是贪图人姑娘的才干呢! 于是热情推销自个儿: “你知道我家里规矩的, 最多一妻一妾, 妻妾间相处向来和谐, 你家这丫头跟了我吃不了亏!” 舒朗摆手叫他滚蛋,他好好的大管家,用这种方式叫闻铮偷走,他是傻了吗? 梨满放着还有大用呢。 闻铮见说不动舒朗,便也作罢,颇有几分可惜道: “我就好奇你是怎么培养出这种胆大心细,家里家外都能扛起事儿的丫头的,我身边的人倒也忠心耿耿,就是这许多事的拿捏上,与梨满相比,那是真不行!” 舒朗摊手,道理很简单,就是大胆放手让梨满去折腾。 以前舒朗只管造作,梨满小小年纪,管着舒朗那一整个院子的丫鬟仆妇小厮,以及各种人情往来。 后来分了府,老太太又将梨满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见了不少世面,规格是照着隔壁伯府大管家福伯来培养的。 到了泉州,舒朗更是屁事不管,在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的地界儿,梨满带着几个下人将这一摊子支棱起来。 舒朗给了梨满绝对的信任和自由,从不质疑她经手的所有事,梨满带着舒朗这么个“废物”主子出来顶门立户,啥都要自个儿做决定,时日久了,能不支棱起来吗? 梨满一小小侍女,能在很多事上做舒朗这个主子的主,这放在任何一家都是不可能发生之事。 例如闻铮,就算他自个儿不过问,他上头的母亲,祖母,总会过问他身边之事,下人们自是没那个胆子敢越过他,进而做他的主。 于是,他便感觉下人在自主性上差了梨满许多。 可以说,梨满如今的一身胆子,都是舒朗有意无意间养出来的。 放闻铮身上,他行吗? 让一个下人做他的主,他自个儿首先便受不了,那梨满即便去了他身边,也束手束脚,发挥不出眼下的实力。 闻铮听懂了舒朗的意思,遗憾收手,舒朗就不走心的劝他两句: “做人不能太贪心,既要还要,这种美事,只能做白日梦去想一想了。” 闻铮痛苦的倒在榻上,用手捂住眼睛,嚷嚷道: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再不拿你身边的人开玩笑了,不就眼馋多说了两句嘛,瞧你小气的,挤兑了我多少句,我都没还嘴!” 哼,你知道就好。 在舒朗心里,梨满是小妹妹,在原身心里,梨满是陪他一起长大的小姐姐。 亲人一样的存在,不是随便让人打趣的,如闻铮这般友人也不行。 章明孝见闻铮认错,便笑眯眯出口转移话题: “听说你那学堂快建成了,具体是怎么个章程,要不要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这事儿舒朗心里有数,歪在榻上,三言两语便将打算说了: “原也没想教正经的科举读书人,先让他们识几个字,之后延请百科先生教一教生活技巧。” 章明孝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搁下手里头的手札问: “何谓百科先生?” 舒朗翻起身,从小桌上抽出一沓近些日子收集来的数据给俩人看,缓缓道: “百姓中有些生存技能是家族传承的,比方说这个村子的妇人整体擅长刺绣,便是绣的手帕荷包,总比旁的村子妇人多卖几个钱。 还有这个村人的男人很多都擅长木工活儿,农闲时去外面给人盖房子挣钱。 以及这个村人的妇人整个厨艺比教好,他们村子办的红白喜事上,村里媳妇儿们做的席面,被人交口称赞。 我打算在他们初步识一些字后,便延请优秀的刺绣师父,木匠师父,还有庖厨,在他们村的学堂进一步教导他们。” 章明孝耐心翻阅手里记录详尽的纸张,听舒朗这般说,心头滋味复杂难言,看向舒朗的目光颇有几分敬重。 “那这些除了种地打鱼什么都不会的村民呢?还有这些村里勉强有几个人会些其他技艺,却是稀稀拉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集中不到一起去的,你打算如何安置?” 折扇在舒朗手中哗啦作响,舒朗用扇柄指着章明孝,笑他: “这不是着相了吗?明孝兄!” 往后面看,所有计划他都写在上头了,他还打算请些打铁的,做豆腐的,甚至货郎,撑船的,打鱼的,种地的,采药的,擅长女工女红的,各行各业有经验的老人,坐镇各个学堂,凡是村人有意向,自然会去那里学习。 若是连走出自家村子,去旁的村子学堂学历的魄力都没有,那也别指望他把饭喂到他们嘴里,干脆等着饿死好了。 章明孝听罢久久不能言,便是闻铮也似愣住了般,拿着那一沓纸,认真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此时已是八月末,外间日头透过树梢照进屋内,三人面上斑驳一片,屋内只闻蝉鸣。 舒朗见二人陷入沉思,也不打搅,翻身出了房门,打算让厨下晚上蒸一条鱼吃。不得不说,沿海地区百姓,关于鱼的吃法也比旁处多些。 来了小半年,各种鱼虾舒朗还没吃腻,吃到可口的,还会叫人写了方子,然后很奢侈的用木桶一路将活鱼送去京中,叫祖母她老人家也尝尝。 同时为了表示对太子和十三关于此次慷慨解囊之举的感谢,捎带上他们的一份儿。 母亲柳氏和外祖母那里也没忘,索性都送了一圈儿。 至于叫言官知晓后,在朝堂上好一顿弹劾的事,舒朗压根儿就不知道,反正吃鱼的太子本人都不当回事,甚至当场表示: “荣爱卿有钱,花自个儿的钱,一没偷二没抢,人爱咋花咋花,谁都管不着。” 把那言官当场气的够呛。 听闻陛下叫言官下去休息后,还很好奇的询问太子: “真有那般好吃?那太子给朕匀几条,晚膳叫御膳房做了尝尝。” 当然这些舒朗也不怎么关心,吩咐完晚膳的事,又溜达着去账房找梨满。 这丫头最近忙的小脸瘦了一圈儿不说,皮肤也黑了好几个度。 也不知她怎么想的,黑就罢了,干脆连脂粉都懒得敷,成日顶着张小黑脸进进出出,昨儿个叫五殿下无意间瞧见一回,还纳罕了好久,怀疑舒朗爱上了审丑。 梨满见了舒朗,知晓他不爱在账房待着,嫌算盘声闹人,于是陪他在外头廊下阴凉处走一走。 舒朗先将手中写好的方子递过去,调侃道: “叫厨下按照这上面的方子做药膳,吃上一个月,保管你肌肤水灵灵的,照镜子都反光。” 梨满没问方子哪儿来的,反正少爷总有各种办法,她开心的收下方子,却没说一定会按时服用。 舒朗看出她的心思,意有所指道: “真正的敬重,并不在外貌上。你瞧五殿下能压住市舶司那一帮老油条,是因为她成日将自个儿装扮的很吓人吗?” 梨满摇头,她知道五殿下号称京城第一美女,她也晓得,五殿下知道自己拥有何等美貌,并不吝惜装扮自己,使自个儿感到愉悦。 迟疑再三,梨满犹疑开口: “可我并没有五殿下那般能耐,只能在旁的地方上一并下些功夫,好达成目的。” 一个小姑娘,家里家外一把抓,并不是所有人都给她这个“荣大人家的管事娘子”面子的,有些人面上尊敬,实则奸猾的很,瞧她生的脸嫩,心下便下轻视三分。 甚至有口无遮拦之人,对着她那张脸说些下流之语,叫人可气又无奈。 反倒是她自打晒成了黑脸包公后,出门办事还少了几分这方面的烦恼。 梨满觉得挺好。 舒朗无奈瞅瞅她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腕,比他一个大男人都黑,他还只是健康的小麦色呢,梨满倒好,一个十四岁的妙龄少女,一张脸笑起来,就只剩白花花的牙齿和白眼珠子特别显眼了! 说闻铮对这样的丫头对了什么龌龊心思,舒朗自个儿也觉得亏心。 可以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暂时扮丑,但不能为此毁容,就说这么下去,和毁容有甚区别? 见跟她讲不通道理,舒朗将方子从她手里抢过来,强硬道: “我让厨下做了,你必须按时吃!” 舒朗已经打定主意,即便饭时,梨满人在外面,也得让人把药膳送去,盯着她吃了才行。 作孽哦真是!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收归官衙 此时梨满早知道她家少爷建的学堂, 不是她想象中教男子四书五经,教女子三从四德的学堂。 眼看着学堂即将步入正轨,她实在没想到, 办理学堂最难的一步,竟是卡在了请“百科先生”上。 可着泉州城的找那些经验老道的匠人,有些人为了五斗米折腰, 听到舒朗开的束脩,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开开心心拎着包裹去乡下等着开学。 为了防止这些先生背后留一手,在课堂上牢牢把着看家本领不放,害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梨满无师自通, 想出了“提成”制度。 只要有一个徒弟出师, 舒朗就给做师父的一笔丰厚的奖励,两个徒弟出师, 奖励翻倍。丰厚到足矣叫这师父两辈子衣食无忧的那种。 可有些匠人性情古怪, 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觉得他家的技艺,是老祖宗留下来给后辈子孙吃饭的家伙儿什儿, 教出去就是断了子孙后辈的饭碗, 老祖宗地下有灵, 棺材板儿要按不住的。 还有的声称他家的技术只传自家人, 且传男不传女,旁人要学也可以,让那人备齐各色礼物,挑了黄道吉日, 在宗祠见证下, 认他做干爹。 往后四时八节, 要像孝敬亲爹一样对孝敬他。 更有人见他们出的价钱高,想着自个儿奇货可居,把自己卖个高价,待价而沽。 问题层出不穷,既要,又要,贪心者比比皆是。 舒朗见梨满愁的眉头紧皱,食不下咽,提点她: “不要在一根绳子上吊死,泉州城最好的技艺师傅请不着,那排名第二的难道就差了吗?” 梨满恍然大悟,且举一反三。 一开始她是想将少爷安排的事情样样做到最好,于是在请各类技艺师傅上,也是想花大价钱请最好的。 可对那些普通人而言,第二好的难道还有人会嫌弃吗? 她很灵活的叫人放出话去,说他们学堂花大价钱请了泉州城最好的百科师傅。 然后大张旗鼓去了第二好,甚至第三好的人家里,将人欢欢喜喜带去乡下学堂。 管你是什么最优秀,最经验丰富,最手艺精湛又如何,你说你是第一,看我们认吗? 我们还说自家请回去的才是第一呢。 同时出现两个第一,迟早都得打起来,就看是真正的第一捍卫自己的王座,还是后来者居上,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总有人会为金钱所打动,心甘情愿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经此一事,学堂的名声也算是提前打了出去。 官场上的老油条怎么想,舒朗不晓得,乡间百姓乐见其成,高兴地很。 这年头地主家还没有余粮呢,普通百姓谁家会嫌弃赚钱的门道多?就连四五岁的小姑娘也被家里长辈带去女红刺绣庖厨等学堂一起听课。 虽然不晓得学习这些东西之前,为何还要学识字,□□先生这般规定了,那他们跟着照做就是。 日后女儿出嫁,说是识字的,还能挑个好婆家呢,不亏,不亏的! 有那自觉脑子灵活的,学拨算盘算账去了,有一把子力气为人憨厚的,打铁磨剪子砌墙,都能学一学。 荣先生,好人啊! 就连泉州城内的百姓听闻此事,也颇觉心动,碍于路程太远,生计与学习无法兼顾,才没出城跟着一起去学。 总归,舒朗的学堂才开课两月,在坊间的名声便已极好,百姓几乎是交口称赞。 官场上的同僚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有人早就眼红不已,动了将这份儿功劳据为己有的心思。 有了这等功绩和名声,来年的考核还怕拿不到优等吗?还用担心将来无法升迁吗? 凭什么他们在五公主手底下战战兢兢,累的要死要活,还得不到一个好眼色。而荣舒朗那个甚都不干的二世祖,就能轻易得到他可望不可即的一切? 于是他在市舶司例行会议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冠冕堂皇的提出: 将舒朗私人出资建造的学堂收归衙门管辖。 “荣大人此举初衷是好的,可长此以往,百姓只知你荣先生,不晓得五殿下。于你,于殿下,于整个市舶司和泉州官衙都有害无益,本官此举,也是为荣大人着想。” 每月一次的官衙大会,是五殿下上任以后提出来的。基本内容是各部门代表做上一月的工作总结,分析优缺点,陟罚臧否。然后规划下一个阶段的工作目标,具体到各部门负责人。 全体官吏,上到五殿下,下到各衙门看门的小吏,全都在场,堪称全体教职工大会。 此人当着所有人面儿,给舒朗在五殿下眼里下蛆,还顺带用泉州官衙,压市舶司,用心歹毒。 场面一时非常难看,众人面色各异,谁都不晓得他们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五殿下面无表情,看不出她心里有何偏向,舒朗还是那副没骨头样儿,即便有五殿下在场也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即使到了这会儿,他还是丝毫不慌。 当然他也没甚好慌的,舒朗当时还特意为这事儿找五殿下要过钱呢,且对方堪称善意的提醒他,别跟这帮龟孙子搅合在一起,要干就自己干。 可旁人不知晓这茬呀。 闻铮这暴脾气,本来这种地方原也没他这种小喽啰说话的份儿,可他非要开口,看在他家中长辈的面儿上,谁也没法儿说他。 就听他一拍桌子,站起身疾言厉色指着说话那人道: “放屁,一派胡言!你是哪家的,家住何处,可敢报上名来?” 那人虽不明所以,可对上闻铮,他还真不怕,能在这种时候有发言权的,谁背后没个靠山了?闻铮这种小虾米他是真不放在眼里。 理一理衣冠,义正词严道: “靖州王家,家父王韵文,在下王识聪!” 出身大家,父兄皆非凡人。 这种出身说出去旁人或许会忌惮三分,可到了闻铮这儿,他是跟在十三殿下身后,到东宫打过牌,上过房,和舒朗一起,在皇宫大内偷过陛下御酒喝的人了,还会怕他? 当即冷哼一声道: “我问你是谁,谁管你爹是哪个!行,知道了你家在哪儿就成,我这就喊弟兄们上你家去,把你家中库藏搬空,来与在座同僚们分一分!” 王识聪大怒,指着闻铮鼻子骂: “无礼小儿,莫要仗着家中父辈余荫,胡作非为,旁人看在你家长辈面上对你忍让三分,我王识聪可不怕!” 闻铮都不愿用正眼儿看这伪君子,用鼻孔对着他道: “敢问在座谁能有你无耻?你说将我大哥私人出资建的学堂收归衙门管辖,还说此举是为了我大哥好。 我只是照搬了你的道理,你家中那么多钱财,整日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而在座许多人就靠着几两俸银养活一家老小,时日一长,瞧见你便心生不平,怨气日曾,这对你,对整个衙门同僚间的团结也是大大的不利呀! 我替你将家中财产散出去,按照你的逻辑讲,那是为了王大人你好,你还不感谢我?” 章明孝和闻铮一向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闻铮言罢,他轻轻笑了一声,非常突兀的,却也很直接的,补了一句: “王大人不若直接说,欲将我大哥的学堂,收到你手中管辖。” 也不知是谁没憋住,噗嗤笑了一声,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众人接二连三笑起来。 王识聪脸色涨红,在笑声中气的发抖,他万没想到,闻铮和章明孝有如此胆量,敢当着这么多人面,直接和他撕破脸。 这不是官场上的规矩! 在官场上,只要没到决定生死的一刻,甭管平日里掐的要死要活,面子上都要套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今儿扯出了他的大旗,荣舒朗也该扯出他的大道理,来辩驳他。而不是泼妇骂街似的,直接往他脸上打。 这些小辈,是怎么敢的? 他颤抖着身子对一言不发的五殿下道: “属下此举,绝无私心,闻章二人如此污蔑属下,属下绝不能忍,还请殿下主持公道,还属下一个公道!” 闻铮虽然在下面历练了一段时日,自认脸皮已经够厚,还是被王识聪的不要脸给恶心个够呛。 五殿下抬手,往下压了压。 现场瞬间恢复安静。 她缓缓抬眼,问舒朗: “荣大人如何看?” 舒朗懒洋洋换个舒服姿势,耸肩道: “想收归衙门管辖,下官没意见啊。” 不仅王识聪,顿时好多人面上都露出了端倪。 五殿下叫他把话往完了说。 舒朗跟没看见那一双双晦暗的眼神似的,漫不经心跟他们算账: “下官是没意见,可这事儿下官说了不算哪,当初为了筹集建学堂的银钱,下官从兄长处借了一万两,又从十三殿下处借了三千两,十一殿下也慷慨解囊,叫人送来了五千两,虽然太子殿下只给了两千两,那也是他老人家对下头百姓的心意嘛。 后来下官继父安乐侯听闻这边缺钱,私下叫人送了三千两来。对了,下官还从市舶使大人您这儿借了三千两,您没忘吧?” 众人:“……” 他娘的早说有这回事,他们肯定没胆子谋划了呀,谁敢从包括太子殿下在内的一众龙子凤孙手里,给自个儿抠功绩呢? 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五殿下:“嗯,确有其事。” 舒朗环视一周,笑盈盈道: “其实下头那些学堂的建立,下官不过是出了个人,银钱是旁人出的,即便下官想借花献佛,顺便化解一下与同僚之间的矛盾,也不好擅自做主。 不若诸位大人且等等,下官去信问问其他人的意见,再来回诸位?” 第100章 路见不平 散衙后闻铮尤愤愤不平, 没忍住骂了好一会儿王识聪,见舒朗面无异色,纳闷道: “你怎的一点儿都不生气?” 晨会在奇怪的气氛中结束, 作为事件的中心,舒朗表现的心平气和,这很不合理好嘛! 舒朗在前头在, 闻铮与章明孝跟在其左右,见他是真的不在意, 皆有几分好奇。 连他们都看出来了,今儿王识聪只不过是个打前锋的出头鸟,年轻且冲动, 这主意都不一定是他自个儿想到的, 后头不知道还有甚么包藏祸心的老狐狸没露出尾巴呢。 要闻铮说,舒朗手里既然有王牌, 就该忍一忍, 放长线钓大鱼, 今儿这般草草收场,只让王识聪丢了好大的脸, 实在不划算。 就该狠狠地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叫他们知道舒朗不是面团捏的, 杀鸡儆猴, 让他们长长记性。 否则那些人眼馋舒朗手里的这点功绩的恶心嘴脸,他都快看吐了。 舒朗知道他的想法,但事情真不能做绝,整个市舶司上下, 关系错综复杂, 连闻铮这样的小喽啰背后都有家族做靠山。 今儿若一次性得罪许多人, 他荣舒朗是不怕,可跟着他的那些人,管他叫大哥的那些人呢?那些被所有人都认定是他的人,从国子学出来的学生,在官场上会遭遇什么? 旁人轻轻一拨,那些人一辈子的前程就毁了。 舒朗耐心给闻铮解释后,接着道: “迟早都有这么一遭的,也算是福祸相依,他们知道我与几位殿下关系好,日后做什么必会多几分忌惮。今日的敌人,殊不知也可以是他日的盟友。 回头你跟他们好好说说这个道理,只要他们是踏实做实事的,也别瞻前顾后,尽管去做,别担心得罪谁,有我在呢。” 闻铮做出很夸张的感动表情,捏捏鼻子,做作道: “兄弟,我发现你越来越有老大的样子了,你都不晓得,今儿瞧你将王识聪辩的无话可说,我这心里头有多踏实,真的!” 舒朗搓一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加快脚步道: “少恶心人了!” 一溜烟儿将两人甩在身后,他实在受不了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闻铮突然变成这么个调调,堪比知道十三是女子后还要假装对方是好兄弟的惊悚,浑身不自在。 闻铮看着舒朗逃也似的背影,不明所以的用胳膊捅章明孝: “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很对,就是太对了,可能让人有点害羞吧。 舒朗确实不知不觉中,给了他们很多安全感,这种安全感,与当初在国子学时一起读书那会儿还不一样,越是知道其中区别,越能明白舒朗如今的成长。 虽然那个人他自己不肯承认这点。 舒朗不晓得好兄弟给他的评价如此之高,正叫人赶了马车,打算巡视他打下的江山去呢。 当初既然拿了投资人的钱,眼下初步出了成果,自然要叫他们知道钱用在了什么地方,没有白花。 下次才能更好的从他们手里继续往出掏钱。 所以这趟还带了画师。 让画师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下来,给金主爸爸们送去,展示他的诚意。 说起来,市舶司这边通过近一年的努力,做的红红火火,大哥荣舒堂那边听闻训练水师也有了初步成效,近日已经开始在海上训练了。 这海上一训练,那附近的海贼水寇可就跟着遭了殃了,百姓拍手称赞的同时,水师还发展了副业—— 有偿护送水上商队。 水上跑生意的,哪个没和漕帮,海贼,水寇,打过交道?哪个又是好说话的?哪样不要银钱开路,还一不小心容易没命。 这水师就不一样了,大统领管的严,手底下的士兵即便有心思也不敢做的过火,商队自然愿意把安全和身家性命托付给他们。 因此,舒朗听闻水师那边儿近日来油水足的很,眼看水师即将大成,给大哥荣舒堂说亲的,已经有人走曲线救国路子,找到舒朗这儿来了。 舒朗一整个无语住。 他都还是个孩子呢! 当然,更主要的是,他大哥这个男主,不是有官配女主吗? 也不知这二人私底下打的什么算盘,面上他是丁点儿没瞧出端倪。 眼见着两个恋爱脑变身事业批,五殿下这头没有两任,也就是六年,是没法儿彻底撒手的。他哥那头估摸着也得三年五载,才能看出真实水平。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私底下必然有一腿,否则他哥凭甚么写信叫五殿下照应他?五殿下对他的多番包容 ,可以看出有未来大嫂那味儿了。 舒朗扳着手指头数,怎么看他哥成亲,都得三五年后。 哎,都是他这只蝴蝶的错,他可真是个罪恶的男人。 还是乡下好,随意下车走一走,路上瞧见个人,对方都停下步子,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荣先生”,生活瞬间就简单起来。 一简单,便少了许多烦恼。 可少了烦恼,不代表没有烦恼,这不,舒朗将将多走了几步,便遇着一家产妇大出血。 稳婆无能为力,做丈夫的喊来了在村里教导村人辨认草药的大夫,偏婆婆堵在产房门口,以死相逼,不叫大夫进门,言称: “外男见了你媳妇儿的身子,儿啊,你往后要如何在村中做人?我周家还要不要脸了?” 儿子跪下哭求母亲: “我不在乎,我只要柳娘活命,她是我媳妇儿,是您孙子的母亲啊!” 做公公的一言不发,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旱烟。 房里是产妇一声声惨叫,声音逐渐虚弱下去。 稳婆双手沾满了鲜血,在里面的急得团团转,问这家人: “来不及磨蹭了,保大还是保小,快!” 颇有良心的大夫在门口急的团团转,匆匆将药箱里的一片人参蹦起来丢进产房,大声叮嘱: “给产妇含在嘴里,快!” 做丈夫的忍无可忍,拽着大夫一起往产房里冲。 做婆婆的直接横躺在门口,菜刀架在脖子上,叫他们从她身体上跨过去。 做公公的将烟斗在硬邦邦的土院上磕的铛铛响,一脸愁苦,却也无所作为。 舒朗瞧的眼皮直跳,这是什么?是杀人啊! 热血上头,脑子一懵,甚么都没多想,在身边梨满都没反应过来时,一个箭步冲进院子,径直从那老太婆身上跨过,冲进了产房。 进去时产房内被一股浓重的血气笼罩,闷的人喘不过气来,屋子里的摆设极其简陋,女人身下躺的是一张干巴巴,连一层薄褥都没铺的床板。 女人身上□□,面色青白,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羊水流了一地,孩子只露出个头。 稳婆见冲进来个年轻小子,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被舒朗冷肃的面色吓到失声。 舒朗见之前那大夫扔进来的参片在产妇枕边,显见是产妇晕了过去,没法儿张嘴。便摁着产妇下颚处穴位,硬是将参片塞进了产妇嘴里。 也没法儿嫌弃现场环境完全不符合产妇生产的标准,在满是细菌,床板上还有黑黝黝的陈年污垢的房间里,舒朗以指为针,在产妇全身上下四十五处穴位上一一摁过。 待产妇悠悠转醒时,叫她随着自己的节奏呼吸: “别怕,我是荣先生,我常来这个村子,你认识我的对不对?按照我说的做,否则你和孩子都有危险,你要听话,还要努力,知道吗?” 产妇缓缓点头。 此时产房外,梨满觉得自己简直快疯了,她家少爷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冲进了一个普通女人的产房,这事儿别说传回京城,就是让泉州城那帮子才跟少爷打过嘴仗的官员知道了,少爷的麻烦就少不了! 跟在少爷身边久了,梨满倒没有满肚子“女人产房污秽,男子不宜入内”的想法。 她听少爷说过,产妇生产时极为虚弱,对环境要求严格,寻常人身上带着许多看不见的脏东西,进了产房容易给产妇带来危险。 可眼下不是产妇危不危险的问题,是他家少爷肯定要有危险了! 此举太多惊世骇俗,看站在她对面叫嚣的老妇,以及恨不能进去吃掉少爷的老头儿,便能知道少爷是在挑战一个什么敏感的事件,有多为人所不容。 甚至这么一会儿功夫,原本躲在家中看热闹的四邻八舍,全都聚在梨满周遭,指指点点,男子的嫂嫂们已经集结起来,欲要冲进产房,将方才莽撞冲进去的少爷揪出来,按照通奸罪严惩。 人群里有男人开始嘀咕: “柳娘这算是失贞了吧?众目睽睽之下,大家伙儿可都看的清清楚楚,回头生下孩子,就算她不自尽,咱们也得按照族规,将她陈塘!” 还有人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感慨: “柳娘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别生下来的好,有这个一个娘亲,孩子以后也遭罪。” 梨满摆出大管家的气势,只身一人,硬是在产房外,替少爷挡住了半个村子的人。 她心急如焚,恨自己出门怎么没多带几个随从,鬓边汗水顺着脖颈蜿蜒而下,咬牙硬撑着。 直到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婴儿虚弱的哭声,梨满心里才长长的出口气。 屋内,舒朗将孩子交给稳婆,这家人倒是提前准备了孩子的襁褓,稳婆熟练地把孩子裹进襁褓中。 抬头用敬佩的眼神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大夫,只见他丝毫不嫌弃产妇浑身污秽,直接脱下自个儿身上那干净的锦衣外袍,将虚弱的产妇包裹住。 不知为何,稳婆突然就喉头一哽,背过身去,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100-109 第101章 冲突起来 产妇在整个孕期几乎没有合理的休息过, 营养也跟不上,眼下更是经历了难产,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身体极为虚弱,最需要的是休息,是补充营养, 当然还得吃药。 可舒朗又不是聋子,外头闹哄哄一片, 哪里有这个条件? 叫稳婆在屋内照顾产妇和孩子,先给产妇喝点温水,舒朗深吸口气, 缓缓出了房门。 此时外头听到风声, 几乎赶来了大半个村子的人,男女老幼皆有, 就连村长和年迈的族长, 也在族人的搀扶下, 坐在外头的太师椅上,面色沉沉, 不知在想甚么。 村里认识舒朗的人不少, 这么会儿功夫, 关于他冲进柳娘产房一事都传遍了, 村人面色各异,现场气氛沉默中带着焦灼,好似有一点火星子就能立刻点燃。 即便里面传来了婴儿虚弱的啼哭,除了柳娘丈夫, 旁人也无心关注。 舒朗的外袍给了柳娘, 今儿又穿了一身月牙白锦衣, 身上沾染了斑斑血迹,格外显眼。他面色沉凝,就这么出现在众人面前。 柳娘婆母见着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以不符合她年纪的灵活往舒朗跟前冲。 好在被几个眼疾手快的村民拉住。 即便如此,老太太嘴上也没闲着,指着舒朗鼻子叫嚣道: “听说你还是个甚么读书人呢,也太不要脸了,看了我儿媳身子,大家伙儿可都瞧见了,这儿媳我家不能要了,你得陪我儿子个黄花大闺女! 我老婆子也不多要,你给我二百两银子,再把你家这丫头留下伺候我儿子,今儿这事就算了了。 否则,我老婆子豁出命去,也要把今儿这事上泉州城内宣讲宣讲,让大家伙儿都知道你这读书老爷都做了什么龌龊事!” 老太太平日最看不惯掐尖儿要强之人,因此村人当初跟着舒朗读书,她是从来不去的,因而一开始并未认出舒朗便是众人口中那个荣先生。 可她不认识没关系啊,有的是人认识。打从见着村长匆匆而来,又听村人嘀咕说进去那年轻人是荣先生,是个家里有钱的读书人后,这心思瞬间便活络了。 她和老头子隔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两人一起生活几十年,是对方才撅起屁股,就能知道他想拉什么屎的程度,彼此心里有几根花花肠子,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老太太逮住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把她的要求讲清楚。 自认占理,不可谓不理直气壮。 舒朗扫视一圈儿,所有人视线不敢与他相对。 这家的公公蹲在墙角一脸愁苦相,将烟枪的地上磕的邦邦响,吸引了所有人视线后,慢慢吞吞吐出一句话: “这位老爷,您是读书人,想来是讲道理的,您也知道按照咱们村儿的族规,您今儿看光了柳娘的身子,您和柳娘都是不能活着离开咱们村的。 我家老婆子话糙理不糙,我们不跟您计较,只叫您花钱消灾,也是看在您于村里有功,又是建学堂又是请先生,是个心善的。 今儿我老头子把话撂这儿了,您就是一时糊涂,我们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出了这个村儿,往后您别再踏足这里一步,柳娘日后如何,与您再不相干。事情就到此为止,谁对这个处理结果有异议,直接来找我老头子对峙!” 舒朗面色冷淡,没说话,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村长之前与舒朗打过交道,自觉能在舒朗跟前说上话,闻言长长一叹,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指点年轻人的意味: “荣先生啊,我们都知晓您的品性,绝对没有那等龌龊心思,您或许是瞧着柳娘可怜,想救她一救。可这事不能这么办呢! 今儿您瞧着柳娘可怜,冲进产房救她,明儿他瞧着别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也可怜,冲进人闺房救她,这不是乱了套了吗?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到了皇帝老爷跟前,他老人家也挑不出咱们的错处来!” 年迈的族长紧接着便道: “村里孩子们处事莽撞,冲撞了先生,老朽这头给先生赔个礼,咱们都知道先生的出发点是好的,也不欲与先生多加为难,还请先生速速下定决心,也好早日离了此处。 剩下的便是我周家村的私事了。” 简直一派胡言,偷换概念,歪理邪说,人群中有些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欲言又止,很快被他们身边的长辈捂住嘴拉了回去。 舒朗收回视线,将目光定在从屋内红着眼睛出来的柳娘丈夫身上,温声道: “你的意思呢?” 那年轻人跪在舒朗面前,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神色认真对舒朗道: “先生救了我周大朗的妻儿,便是我周大朗的恩人!我虽是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可恩将仇报的事情决计做不出来,什么银钱赔偿是万万不能的。 今儿谁敢跳出来与先生为难,便是与我周大朗过不去,我定誓死护先生周全!” 还行,总算是还有个脑子有救的,舒朗默默点头,也算是给了里头那可怜产妇一点盼头。 可旁人听了周大朗这话,面色难看。 周大朗的母亲顿时挣脱拉着她的人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灵活程度,跳到周大朗背上,对着他又抓又挠,在他脸上连连扇巴掌。 嘴里不干不净骂道: “你是被狐狸精给迷了眼了!想当活王八吗?当着给你戴绿帽子的男人,管人家叫恩人,老娘怎么生你这么个没用的贱骨头来? 是,人家是有钱有势,可咱们有理啊,有理你怕甚么?你给老娘起来,凭甚么要给这种人下跪磕头?老娘打死你这个贱骨头!” 就连周大朗那烟枪不离手的老父亲,也涨红了面色,指着周大朗的鼻尖儿,威胁道: “你去,你这就进去绑了柳娘,当着这位先生的面儿,将她沉塘,否则,我周老汉就当没你这贱骨头的儿子! 与其日后被人看不起,还不如今儿与你断个干净!” 梨满气的胸膛起伏,这明里暗里,指桑骂槐的,说谁呢? 要不是担心起了冲突,公子在这群贱民手里出了事儿,她早上去撕烂他们的臭嘴了! 他家公子在京中横行霸道多年,在陛下的太和殿内偷酒喝的时候,也没人敢多说一句,如今被几个贱民侮辱,叫她如何能受得了? 没错,在梨满心里,这个村子的所有村民,已经成了不可理喻的贱民,连迁怒都说不上,她是实打实这么认为的。 远远的瞧见之前报信的小厮,带着家中一群护卫匆匆赶来,梨满有了底气,不怕少爷在此被贱民伤害,冷哼一声挡在舒朗跟前,骂道: “我呸!可别说出来恶心人了,一个个脚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干净呢,就装起贞洁人了?打量着我们不知道,在场诸人往上数三代,前朝末年那会儿,一家子娶不起媳妇儿,兄弟几个共妻的事儿还少了? 还有那等兄弟几个加一块儿都娶不起媳妇儿的,花点钱从别人家典妻回来给你们生孩子,那阵儿怎么不说贞洁不贞洁,浸猪笼不浸猪笼了? 可别笑死人了,还想按着你们村儿的规矩处理我家少爷? 自个儿睁大狗眼瞧瞧,我叫少爷的出身长相,多少大家闺秀排队等着进门呢,里头那产妇甚么模样我家少爷不清楚,你们自个儿心里没数啊?给我家少爷提鞋都不配,还好意思赖我家少爷身上? 我看你们从根儿上就是烂透了,打量着我家少爷有钱,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也不照镜子看看自个儿那猪头样儿,插上大蒜也装不了象! 想要个公道是吧,成,姑奶奶好人做到底,今儿咱们就去泉州城内的衙门里分说个明白!我家少爷的钱就是养条狗,也不便宜你们这群白眼狼!” 说话间,荣家的护卫小厮已经越过人群,将舒朗和梨满团团护在中间,各个腰间佩剑,神情冷肃,一脸杀气,全是老太太从家将中挑出来的好手。 这群村民见了,谁不腿软? 现场一时间分外安静。 舒朗垂眸问那个被老娘抓的满脸血,一声不吭的周大朗: “你待如何?” 周大朗咬牙,朝舒朗磕个头,沉声道: “柳娘留在家中恐遭不测,小人欲送她回娘家住一阵子。” 柳娘上头有七个兄长,一般人不敢上门闹事,暂且叫柳娘养好身子再说。 舒朗不置可否,没再看其他人一眼,在护卫的护送下离开了。 出村后,叮嘱梨满: “叫人多注意这边的动静。” 事情估计不会如周大朗预想的那般顺利,救人救到底,辛辛苦苦把产妇从鬼门关拉回来,不能就这般折进去。 毕竟除了周大朗,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没有达到他们的目的。 周家那对刁钻的父母想要一辈子花用不完的银钱。 村长想将学堂据为己有,不叫舒朗日后沾手学堂,好趁此坐稳村长的位置,不叫族长家中晚辈再来将村长一职抢回去。 族长想以此事彻底拿捏舒朗,眼下说的好听,若舒朗真如了他的愿,对方日后月月年年的,但凡有点事便要上门“叨扰”一番,回忆一下今日的遭遇。 至于那些围观村民,多蒙昧,心思被几人带着走,很难有自己的想法。 马车缓缓开动,舒朗一言不发,梨满不敢打搅他,车内安静的很。 只听外面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喊,马车停下,舒朗掀起车帘往外瞧去,十几个少年人,男男女女,跑的气喘吁吁。 皆仰着头望着他,坚定道: “先生,他们说的不对,周家大爷和大婶说的不对,村长和族长说的也不对,您救了柳娘阿嫂和孩子的命,是他们对不起您!” “是,我们觉得先生做的没错!” “就是没错!” 舒朗摆摆手,放下车帘,叫他们家去。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自下而上 气愤归气愤, 事情还得做。 梨满安排人私下照应那产妇和刚生出来的孩子,倒不是她多心善,而是此时产妇和孩子出了事, 叫少爷摊上,晦气不说,不知背地里又要被人编排什么难听话。 站在梨满的角度, 她家少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简直是活佛在世。 可放在很多人眼里, 恐怕反应与周家那可恶的公婆嘴脸一般无二。 周大朗是心中有妻儿,才觉得妻儿的命胜过一切,可周大朗父母心里, 脸面, 钱财,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乃至刚出生的孩子, 都比柳娘的性命更加重要。 要梨满说, 还是陛下登基后,对那群刁民太好了, 才叫他们吃饱之后, 生了一肚子的歪心眼儿, 真要放前朝吃不饱肚子那阵儿, 为了活命被人看一眼咋了?把媳妇儿给别人睡,换一块儿饼的事还少了? 以前读书的时候,先生总说甚么“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她瞧着仓廪是实了, 可这荣辱和礼节, 好似跑偏的其他地儿去了, 正儿八经的“老人慈爱,小辈尊敬长辈,睦邻友好”是一丁点儿没有。 少爷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在村人眼里落下了什么?不过几个毛丫头和小子,勉强站出来表示相信少爷。 梨满替自家少爷不值。 舒朗本人倒是看的很开,丁点儿没将那些人的话往心里去。 若是认真跟那些人计较,不就把自己放在那些人同样的地位,拉低自己的档次了吗? 他还有心思给梨满讲道理: “那就说明仓廪还不够实,衣食也不够足,倘若百姓真的衣食无忧,女子不靠着丈夫,儿子,也能在世间有一碗饿不死的饭吃,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再发生。” 梨满在马车上,闷闷的听着外头街上的动静,思考了一路,终究还是掀起车帘,吩咐护卫: “今儿这事想办法封口,不论多大代价,都不能叫传到泉州城诸位官员耳中。” 那些人本就见自家少爷的这一摊子眼热,恨不能搞出点事情叫少爷灰头土脸下不来台,今儿的事情一旦传开,可以预见那群人该有多高兴,不浑水摸鱼,都对不起他们几次三番针对少爷的劲头。 舒朗没跟梨满讲道理,只淡淡吩咐: “不用,想传便叫传出去吧。” 正好也能借此将底下的臭鱼烂虾清理一番,他是有钱,又不是冤大头。 一行人归家后,舒朗该干嘛干嘛,厨娘特意做的鲜鱼,一个人干掉一整条,丝毫没影响他胃口,到了睡觉的点儿,沾枕头就睡,哪里能瞧出他有心事的样子? 让密切关注他的梨满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得不再次感慨她家少爷是真的心大。 舒朗心大不大,他自个儿都说不好,不过反正周家村的村民,是不能再惯着了,刚好可以被他用来杀鸡儆猴。 让人连夜将周家村的学堂给拆了,安排去周家村的百科先生们,也转移到了其他村子,并吩咐下去,凡是周家村的村民,其他村子学堂都不收。 所以说,在他安睡之时,在周大朗为了将柳娘送回娘家和父母争执之时,在整个周家村陷入黑暗之时,周家村那才建起来不到半年的学堂,便被人拆的干干净净。 连一根儿多余的木头都没留下。 等第二日一早,前去那里去上学的人发现这一事实后,整个周家村陷入了怎样的境况,就不是舒朗想关心的了。 “都说君子欺之以方,你就是平日里表现的太端正,太讲道理,他们才觉得你好说话,好拿捏,随便从哪儿冒出来两个村民,都试图用这点拿捏住你!” 闻铮听闻外头将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于是急慌慌跑来舒朗这儿瞧瞧。 熟料进门后才发现他兄弟根本就没当回事,日子过的自在着呢,又听了梨满现场讲述当日事情,不由拍桌大赞道。 舒朗眼睁睁看着钓竿儿动了一下,被闻铮这一巴掌又给惊的没影儿了,没好气道: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记仇着呢!” “哦哦哦,我说兄弟,您这样儿无私奉献的都不是君子,那整个泉州城还有正人君子吗?” 闻铮对这个说法十分不以为意,就他兄弟干的这些事儿,哪一件不是不求回报的利人?而于己,除了一身不痛不痒的名声,还能得什么实惠? 且叫他说,这名声眼下瞧着也虚得很呢,就周家村那群刁民对他兄弟的态度,是真觉得他讲道理,好说话,便想利用这点欺负他呀! 并没有多少敬重。 不过可惜,踢到铁板了,他兄弟可不是没牙的老虎。 舒朗不与闻铮争辩这些没用的事情,静心钓鱼,还想多钓几条,午饭就用这个来招待闻铮呢。 可闻铮不是能闲住的性子,见舒朗真的没事儿,便又风风火火的走了,他还得回去好好和那些私底下给舒朗泼脏水的人理论理论呢。 正是斗志昂扬的时候,谁来都劝不住,很有他兄长当年在朝堂上,劝的陛下见了他便想躲的意思,该说,不愧是闻家人,一脉相传的嘴皮子功夫。 果然如舒朗所料,有人借此生事,攻击舒朗罔顾伦理的,攻击舒朗以官欺压百姓的,攻击舒朗办学堂是沽名钓誉的。 周家村的村长和族长,在一些人的安排下,出来大肆宣讲那日舒朗在村中的嚣张行径,指责舒朗一言不合,就拆了学堂威胁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周遭几个村子的学堂也因此跟着受到了影响。 就连在娘家的养病的柳娘家中,也遭遇了好几拨村民的攻击,在时下很多人眼里,不管柳娘是不是有苦衷,不管舒朗的出发点是什么,柳娘被一个外男看光了身子是事实。 她就不该有脸好好的活在世上。 更离谱的,不知道哪路神仙脑洞大开,编排舒朗放着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不要,就喜欢别人老婆。 要不然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往人家产房里钻干什么?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关键这说法不少人觉得有道理,因为除了这个,他们想不通舒朗一个大男人,要身份有身份,要出身有出身,要官职有官职,要钱财有钱财,要长相有长相。 只要他愿意,勾一勾手指,有的是女人前赴后继,干嘛那么想不开,急吼吼跑去人家产房里看个正在生产的妇人? 总不能是有特殊癖好,就喜欢那等腌臜场所吧? 最为相信这个说法的,正是以王识聪等人为首的,出身高贵,看不惯舒朗的官二代们。 作为阶级划分的得益者,他们深刻的明白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是那些一无所有的刁民投胎十次也换不来的,他们习惯了高高在上,从不将普通百姓放在眼里。 自然也不会相信,舒朗只是单纯的,亲自去救一个普通产妇。 别说他们这样出身的男人不会干这种事,就是他们家中稍微有点身份的仆从,也不屑于干这种事。 一个普通产妇而已,死就死了,值得他们冒险,搭上自个儿的名声,亲自去那等腌臜地儿劳累一遭吗? 答案当然是不。 因此他们攻击舒朗,攻击的理直气壮。 任由外面风浪滔天,舒朗自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稳坐钓鱼台,笑看湖中风浪翻涌。 许是外头闹的实在太过,这日五殿下难得的亲自上门,梨满将人引到舒朗钓鱼的地方,心里颇有几分忐忑。 整个京中谁人不知她家少爷年少时追在五殿下身后干的那些傻事?这算得上是两人决裂后,五殿下第一回 主动找自家少爷。 她还真怕少爷脑子一热,又做出点儿什么出格的事儿,于是选了个不远不近,既不至于打扰两人谈话,又能密切关注两人的动向的位置站着。 她,梨满,这回说什么都不能看少爷再走上原来的错误路线! 舒朗二人不知梨满丰富的内心想法,一人一根钓竿儿,悠悠荡荡的瞧着平静无波的湖面。 “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五殿下包容舒朗的前提,是舒朗对她的事业造不成伤害和威胁。 可最近的事,一波将平,一波又起,市舶司人心浮动,上面的还算能稳得住,到了闻铮那种程度,一天到晚拉帮结派,竟顾着和王识聪等人打嘴仗了,谁还有心思安心做事? 五殿下对这件事的建议是: “适可而止!” 舒朗懒洋洋的躺着,阳光透过头顶树叶打在身上,有一种静谧之感,就连五殿下似有似无的警告,也在他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偏头,他很好奇的问对方: “殿下听说过自下而上的改革吗?” 五殿下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哼笑道: “纵观史书,自古以来,但凡是有点影响力的改革,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由读书人发起的?读书人是你说的‘下’吗? 那些普通人,不说有没有能力集结帮手,他们甚至连自身的诉求,连他们真正想要什么都说不清楚。何谈为了自身利益,发起一场改革? 举凡被人称赞为普通人变革胜利的历史事件中,哪件没有几个有思想有能力的读书人出面带领他们?” 舒朗也不争辩,手搭在眼皮上遮住斑驳的光,声音中带了几分说不清的笑意: “那下官请殿下瞧瞧,什么是自下而上的改革?” 作者有话说: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出自《管子·牧民》。 躲进小楼成一统,鲁迅。 第103章 星星之火 103 周家村中, 村长和族长因那日被舒朗驳了面子,很是不甘。 他们并不知舒朗真实身份,只晓得他是个家里小有资产的举人老爷, 尊敬是有几分,可对方实在过于年轻,翻过年也不过十八的年纪, 和他们家中听话又乖巧的孙儿差不多大。 不由便摆出几分长辈的款儿来。 舒朗也一向不与他们计较这些,倒叫他们生出了舒朗其实很好拿捏的错觉。 等看见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的学堂, 他们才心下骇然,察觉自个儿竟是看错了舒朗的为人。 正不知如何是好,心下慌乱时, 村人又因学堂被拆一事, 对他们诸多抱怨,以至于叫他们恼羞成怒。 便在这时, 有人上门, 许了他们诸多好处, 叫他们将那日发生之事如实对着外界讲出去。 这岂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正好撞在他们心坎儿上? 他们当然会如实讲, 不仅要如实讲, 还要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 站在村民的角度, 好好诉一诉他们的委屈—— 他们是那么信任荣先生,是那么敬重荣先生,恨不能将他当亲生父亲对待,谁家有了好东西不是第一个想着他?自家菜园子最新鲜的菜蔬, 一定是送去叫他第一个品尝。 听不得旁人说他一句不好的话, 平日没少在外头维护他的名声, 他走到谁家门口,谁家就把他当成座上宾。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他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冲进了村中产妇的产房,与赤|身|果|体的产妇同居一室,长达半个时辰。 事后更是不知悔改。 村民试图维护他的名声,提出许多解决问题的办法,想将他从这件不光彩的事情中摘出去。可正人君子荣先生却放纵身边的侍女肆意辱骂他们,斥责他们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 事后更是在无数带刀护卫的护送下,嚣张的离开了周家村,毫无半点愧疚之心。 夜半,为了报复村民们对他的指责,连夜叫人将村中学堂拆除。 荣先生种种举动,枉为读书人,辜负了村民们对他的信任,伤害了村民质朴的心! 二人觉得他们对外说的就是实情,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他们真情流露,没有一个字作假,可以对着村头祖宗牌位发誓。 他们拿了许多好处,又将委屈说出去,还去泉州城里出了好大的风头,叫众人如他们预想中的一般,谴责姓荣的为非作歹。 真是大快人心!二人回到村子后,很是满足。 读书?真当村里那些泥腿子能读出个名堂来?知道供养一个读书人要花费多少钱吗?就一个个妄想读书之事?还是安安稳稳在村里种田来的好。 才读了几天书啊,村里这些人都不好管束了,尤其年轻后生们更是生了一身反骨,叫人厌烦的很。 两人摸着贵人们赏赐的丰厚金银,想着回头拿这银子,足够将家中孙辈送去泉州城书院读书了,皆是露出满意的笑。 琢磨着这事儿还急不得,得等这一阵子风头过了再说。 两人是满意了,村民中不满意的声音快要将房顶都掀了。 道理也很简单,村民若是没感受过希望,自然不会有如今的绝望。 可眼看着一日日过去,旁的村子里,人家红红火火,学厨艺的,学刺绣的,学炮制药材的,学盖房子的,机灵的已经跟在师父身后,去给旁人家做席面儿赚钱,卖了绣品赚钱,炮制药材赚钱,盖房子赚钱了。 而他们呢?原本他们也是可以拥有这一切的,就因为村长和族长向着周家老两口说话,让他们与希望失之交臂。 其中痛苦,非亲身体会,三言两语难以言说。 有一部分人认为: “荣先生这是生了周家人的气,所以故意报复我们村子,应该让周家老两口去给荣先生道歉,取得荣先生的谅解。” 他们从根子上也不认为这件事里,舒朗做的是对的,同为男人,他们只要一想到自家媳妇儿被人看光了,就浑身不自在。 可眼下看被看的又不是他们自家媳妇儿,为了大家的利益,牺牲一下周大朗的利益,叫他爹娘去跟荣先生道个歉,给荣先生一个台阶下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这本就是因周大朗婆娘引起的,自该由他家去解决,而不是连累整村人跟着遭罪。 但有一部分很小的声音,一直在强调: “这件事的关键,不是荣先生生不生气,生谁的气,而是一开始我们便不该罔顾人命!” 其中,尤其是没成亲的女子与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妇人之间,关于这件事的看法更是千差万别。 小姑娘们坚定的认为: “柳娘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她平日在家孝敬公婆,下地种田,操持家务,更是在为周家生儿育女的过程中难产,难道周家人就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 如果不是荣先生,柳娘可能早就死了,难道这世上就没人能为柳娘讨个公道吗?谁又能保证我们日后遇不着这样的事?发生在我们身上时,又有哪个荣先生肯站出来救我们一命?” 对她们这种想法,那些已经做了婆婆的人嗤之以鼻,她们理直气壮的告诉年轻小姑娘们: “哪个女人不是这般过来的?哪个女人不嫁人?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哪个女人不伺候公婆操持家务?生孩子难产死了,只能说她命该如此。 就她柳娘特殊,让男人给她接生?她自个儿倒是活下来了,她丈夫的脸还要不要?以后顶着个活王八的帽子出去能抬得起头?她公婆还在不在村子里做人?花钱娶回来的媳妇儿和别的男人传出难听话,他们以后还有甚么脸去见先人? 她孩子长大了,知道他娘做过那样的事,连媳妇儿都不好说!柳娘要是还有一点儿廉耻心,心里还有丈夫孩子,就该一根绳子吊死在房梁上,免得带累一家子! 要是我家儿媳是柳娘那样的活祖宗,那我宁愿让儿子休了她!反正做儿媳的别想爬到婆婆头上作威作福,想我做婆婆的处处忍让,事事伺候她,没门儿!” 年轻女孩子们觉得她们简直不讲道理极了,分辨道: “你们希望自家的媳妇儿事事依从,该干的时候干,该活的时候活,该死的时候死。难道你们自己就没有女儿吗?就不想你们自家女儿到了旁人家,也是人家的儿媳,也遇着你们这样的婆婆又该如何?” 她们有各自的道理,有各自的立场,吵的不可开交。 这时候男人们便不能继续装死,高高挂起,好似这些事与他们根本没有关系了。 可他们还是觉得女人在一起就是事儿多,原本挺简单的一件事,将柳娘沉塘,给周大朗再娶个媳妇儿,再给荣先生道个歉,简简单单就能解决的事儿,非要扯七扯八。 吵了好些天也没个结果,反倒是弄得各家气氛诡异,他们回家也吃不到一个热乎饭菜,整出一肚子气,着实恼人的很。 于是他们以大家长的身份,□□的,专断的,说一不二的站出来,告诉家中所有女人们: “少他娘叽叽歪歪,谁离了老子,能自个儿养活自个而,再来跟老子讲道理!离了老子活不成的,直接闭嘴,老子说甚么就是甚么,哪儿有你争辩的余地?” 众多村人中,反倒是那些嫁了人,生了孩子,却还没当婆婆的妇人们,最能理解柳娘的处境,也更加同情她的遭遇。 她们哪个生孩子又是平安顺遂的?命硬的扛过来了,命不好的早入土化成灰了。 村外坟堆里埋的,可都是她们的姐妹,亲人,朋友啊,她们自己也是一路磕磕绊绊走过来,再明白不过柳娘的不幸与幸运。 相比于坟堆里的枯骨,柳娘定然是幸运的。可遇上难产,再碰上那样不怜惜她死活的婆家,柳娘又是不幸的。 平心而论,她们谁不想在难产时,能有一个荣先生救她们一救?都是活生生的人,又有哪个甘心就那么被人当牲口一样丢在干床板上,毫无尊严的活生生熬死? 村中那些曾经跟着舒朗学习过的年轻孩子们,暗暗将众人的反应记在心里,然后在天色暗淡下来后,一一上这些人家中去交流。 很快这样的单线交流,便成了有组织的小团体,她们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慢慢壮大成一支小小的队伍,向家中父兄,向周围人,向这个时代,发出了她们不成熟的,非常微弱的,稚嫩的声音。 身为女子,律法确实不能允许她们自立门户,世间千百年来传下来的道理,也告诉她们,如果一个女人不生孩子,就完全失去了价值。 可她们难道就活该去死吗? 她们在家中没有任何贡献吗?洗衣做饭,纺纱织布,下地种田,生儿育女,她们哪样没有参与?为什么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她们日日孝敬的公婆,她们事实为先的丈夫,她们精心爱护的儿女,一个个都选择眼睁睁看着她们去死? 就连旁人救她们一救,也成了一种罪恶? 这公平吗?这合理吗?长久传下来的道理,就真的是正确的吗? 第104章 两个结果 起初, 没人会将这种弱小的声音当回事,因为她们的声音出不了家门,出不了宗族, 更出不了村口那棵百年大槐树。 她们反抗激烈的时候,家中父兄会觉得她们性子刚烈不服管教,直接一顶花轿, 收一笔嫁妆,用绳子绑了把她们嫁人了事。 在父兄眼里, 她们纯属吃饱了撑的脑子有毛病,等在婆家吃够了苦头,尝到娘家不给撑腰的难处, 自然会向娘家父兄低头认错。 到时候他们还是好父兄, 她们也还是乖女儿。 还有性子要强之人,在家中以性命相要挟, 挑战父兄的权威, 当然大多都惨淡收场。即便他们家中父兄疼爱她们, 愿意为了她们多考虑几分,可任性妄为胆大包天, 搅合的村内人心不安, 宗族已然容不下她们这样的女子。 要么绞了头发做老姑婆, 要么一根绳子房梁上吊死保全宗族名声, 总有办法把她们的性子扭正过来。 这期间,免不了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们中有人会因亲眼目睹同伴惨状而退缩,也有人会因各种原因叛变她们的团体,但更多的是在她们心中埋下了诸多不甘和怨愤的种子。 “少爷, 昨夜周家村祠堂又是一夜灯火未灭。” 周家村人又在连夜处理不听话的女子了, 梨满虽幼时尝便人尽冷暖, 也没少见大宅院中的阴私,可依旧对周家村展现出来的赤|裸|裸|的阴冷残忍感到恐惧。 他们就丝毫不曾想过,他们日日处理掉的女子,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亲人,甚至是他们的女儿,姊妹吗? 舒朗望着头顶亘古不变的日头,莫名想到那句“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他问梨满: “你觉得接下来该如何?” 梨满咬咬牙,缓缓道: “周家村不是个例,我要让他们知道,在祖宗之上,还有律法。” 千百年来默认的规矩,律法不下宗族,人家族内能处置的事情,官府来了也不便插手,一句“家务事”就把律法推的远远地靠边站,官员谁也不愿意接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案子。 舒朗饶有趣味的问: “具体要如何做呢?” “先让人将周家村发生的事传扬出去,不能叫他们一手遮天,我就不信外面村子的人听了他们残暴可怖的手段,还有人敢把闺女往他们村嫁!” 嗯,利用舆论的手段,逼迫周家村停止残害村中女子的举动。 “然后呢?” “然后想办法让那些受到迫害的女子来泉州城内谋生,我可以暗中让人帮她们找一份养活自己的活计,暂且解决了生计之忧,他们家中父兄和宗族便也拿捏不得她们。”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只是解了一时之忧,但凡她们家中有人日日上门哭闹,她们的活计也做不长久。 “所以我还得想办法将她们拧成一股绳,让她们从心底里认可自己的能力,坚定与宗族抗争的信念,同时提高她们谋生的水平。” 梨满缓缓在屋内踱步,慢慢将还不成熟的思绪整理起来: “我可以为她们提供外界的帮助,可她们的内心是否坚定,其实也是需要引导的。或许能像平日里村头妇人们说长道短那般,把所有受过苦难的妇人们聚集在一起,让他们互相倾诉自身遭遇。 从而让其他人达到感同身受的效果,人一旦感同身受,便能快速亲近起来。” 厉害了我的梨满,竟然无师自通,想出了诉苦大会。 不过这注定是一条漫长而又艰难的路程,舒朗问她: “这可能需要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你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吗?万一哪天你随我回京,或是嫁人生子,将所有重点转移到你的小家庭,你想过那些跟随你的人要如何安置吗?” 梨满目光有些迷茫,被舒朗说的愣住了。 她只是出于一时气愤,真心想为那些女孩子做点什么改变她们的现状,可总归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行事,绝对没想过将那些妇人的人生背负在自己身上。 她没有与他们同命运,共悲苦的觉悟。 当然梨满的经历和她如今拥有的一切,也没办法让她与她们感同身受。因此她给的帮助都是一时之计,可那些女孩子想要反抗,想要有所得,却是一生之计。 舒朗温和一笑: “不急,你且回去想清楚了再来,想好你究竟要不要参与其中。” 舒朗想起近日收到的消息,太子对十三的安排着实怪异,若真如他所想那般,这于梨满,何尝不是一个改天换地的机会? 能不能更进一步,就看梨满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不过事情还是该办的,不能放任周家村人继续肆无忌惮下去,除了梨满说的那些,官府的确该出手了。 虽说一向讲究个民不举官不究,可归根结底,地方官有劝课农桑,引导百姓向善,改变当地不良风气的职责。 周家村此时刮起的就是一股歪风,妖风,该止住了。 舒朗认为突破口该放在柳娘身上,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太准确,不过由她来做第一个挑破脓疮之人,再合适不过。 想来柳娘近日住在娘家,引的村人多次上她娘家闹事,日子也不好过。 舒朗叫来小厮嘱咐几句,瞧着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很是莫名的唱了一句: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荒腔走板,且自得乐。 如果不是泉州城有个五殿下,京城还有个跟在太子身边逐渐参政的十三殿下,舒朗都不会这般解决问题。 说到底,他对事情的结局也很是期待。 很快外面因为周家村之事闹的沸沸扬扬,整个泉州城都跟着人心浮动。谁会想到因一个产妇能引起那么多事,周家村更是因此私底下处理了数十名女子。 说一句惨无人道也不为过。 他们残酷的手段有没有吓破村里一心反抗的妇人胆子,使她们变得乖顺,外人不得而知。却着实吓到了周边村子的普通村民。 事情果然如梨满预想的那样,好些个与周家村男子议好的婚事就此作罢,谁家闺女都不是白来的,哪个能无端端狠心把女儿嫁到那般可怕的村子去? 周家村,吃人,吃女人啊! 就是在这种时候,在娘家养身体的柳娘上衙门状告公婆不慈,谋财害命,要求丈夫与公婆分家。 “这事儿可真热闹了,衙门那边不接不行,接了就是烫手山芋,怎么判都不对,柳娘那公婆确实不是东西,枉顾柳娘性命,放别人家,说分家也就分了。 但周家就周大朗一个儿子,让周大朗不管父母死活,这话谁敢说?这回周大朗夹在父母妻儿中间,左右为难,就看哪一头先放手咯。 说不定回头还得请你去大堂作证,证明柳娘所说属实,热闹,真热闹!” 闻铮近日上下联络,腿都跑细了,精神头十足,知道舒朗这些日子没出门,一有新鲜事儿就上他这儿来说一声 。 “难哪,难如上青天哪!” 闻铮感慨。 若是周大朗父母不忍见儿子为难,先低了头,那就是默认了往后在产妇的性命和所谓的“贞洁”之间,选择性命。大夫不论男女,只要能保住产妇性命就是头等大事。 这个案子的影响之大,闻铮不敢想象。 就连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女眷生产,也不过是事先多预备几个女医,以防万一。男大夫是万万不能进女子产房的。 他们不知道太医院中太医的医术比女医好吗?他们家请不来太医吗?当然不是! 他也曾扪心自问,若有朝一日,他遇上妻子,母亲,姐妹难产,在贞洁和性命之间做选择时,他会如何选?答案是模糊的。 闻铮想,先是产妇的产房可以接受男大夫,之后呢?寻常病症也不必再遮遮掩掩,用帕子与身体隔上一层,叫男大夫诊脉,以至于常常无法精准把脉,只能叫大夫开一些平安方子胡乱吃着。 这对女人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可事有两面,若是柳娘先扛不住低头,她就得承认公婆不顾她生死,只在乎她“贞洁”的做法是正确的,还得被婆家带回周家村,按照周家村的族规,将她沉塘处置,就连她拼死生下的孩子,日后也要遭人白眼。 从头到尾,她做错了什么? 柳娘若是认了错,便是将因此事而奋起反抗的那些妇人们重新关进家门,叫她们日后岁岁年年,不断重复她今日之遭遇。 她们是千千万万个柳娘在世间的化身。 “正是因为太知道这个道理了,衙门那帮子人才焦急上火呢!” 原本泉州市舶司和泉州知州衙门,是完全互不干扰的两套班底,谁都无法领导谁,大家平日里见了面和和气气的打个招呼也就过了。 可眼下因为市舶司内斗引起的案子,却把衙门架在火上烤,两家私底下抱怨颇多,只不敢放在明面上讲罢了。 偏舒朗这个事件中心的关键人物,此时完全置身事外,整日在家中垂钓,悠闲自在的叫人嫉妒。 闻铮双脚踩在鱼桶上,大喇喇一拍大腿道: “你说这柳娘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这一招也太阴损了,打蛇打七寸啊简直!” 谁都明白,单凭柳娘一个弱女子,是没法儿成功走进知州大堂的。 舒朗收杆儿的手一顿,眼神莫名危险的看了一眼闻铮,心说就这还想吃鱼?吃西北风去吧! 作者有话说: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锁麟囊》 第105章 统御之道 “这就是你说的自下而上的变革?” 市舶使差房内, 光线明亮,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阳光映照下无所遁形,上下缓缓起伏, 上手的五殿下是一贯的面无表情,问舒朗。 舒朗被喊来这边问话也不慌,慢吞吞落座后, 缓缓摇头: “殿下,您知道的, 自古以来,变革并非一蹴而就之事,结果或许得等几年后, 十几年后才能看到, 亦或者,只能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替我们去看一看, 此时下定论, 为时过早。” 五殿下似乎很轻易就被舒朗说服了, 没再揪着这件事追问,认真批改完手上折子, 这才抬头看舒朗。 她眼神莫名, 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打量, 忽而扔下一道惊雷: “你也晓得十三皇妹之事了吧?” 舒朗心头一惊, 瞳孔微缩,有一瞬间觉得五殿下是在诈他,面上不漏声色,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样儿, 一副“你在说什么鬼东西”的诡异表情。 五殿下却没再继续, 只道: “本宫与你大哥之间, 关系远比你想的要深,你没必要在这些事上防备本宫。 再者,本宫很早就知道十三是女子之事,只不过一直没看懂太子殿下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当时只觉得太子殿下能将十三妹当成皇子教养,皇子该懂的一切,太子都事无巨细叫人教导她。 十三可以,本宫为何不行呢? 也是因着这样,本宫才能一步步从后宫走出来,走到苗疆十万大山里去,走出百宝阁,如今又走到这泉州城。” 这倒是有可能的,五殿下也不是生来就有一副皇子心肠,野心勃勃,恋慕权势的。在整体大环境之下,女子势弱,肯定要有人引导,才能一步步激发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想必你也收到京中的消息了吧?近日太子殿下已经叫十三在六部轮值,正式参与政事了。虽然本宫不明白为何太子殿下选中的是十三,但没关系,有十三在前朝顶着,日后我们姐妹二人守望相助,总比本宫单打独斗来的强,你说是不是?” 得了,舒朗这下可以确定,五殿下是真没诈他,人一早就知道十三是女子,还乐见其成呢。 “您与下官说这些做什么?” 这和他一个整日连衙门都不来的混日子官员有何关系。 五殿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只淡淡说: “太子殿下的才能,我向来敬服,只要太子殿下在一日,父皇的一众子女中,谁都翻不了天。若将来……” 若将来,太子殿下执意让十三以公主的身份,与皇子等同,参与政事,于她而言再好不过。可若哪一日太子遭遇不测,父皇的那些个子女,连同十三在内,五殿下是一个都瞧不上的。 她也会放手一搏。 舒朗明白她的未尽之意,可还是觉得这事儿跟他没甚么关系,即便真发展到皇子公主大乱炖的时候,他手里一无权二无职,能干啥? 总不能惦记他家的私库吧?这他可不能答应! 不过十三入朝之事,看来已经是各方默认的了。舒朗心里小小的嘀咕一句,就说那家伙长得浓眉大眼一身正气,全都是装的吧! 没有一肚子心眼儿,怎么能和那帮老狐狸打交道? 被舒朗远在千里之外惦记了一下的十三,走路上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暗自嘀咕: “这般暖和的天气,不会着凉了吧?” 不仅没着凉,还很上火,泉州那边有人暗中往京城来信,诉舒朗私德败坏,目无法纪,领着俸禄不干事,渎职,还有人直接上折子弹劾舒朗。 就那么点事儿,一来二去便传的满朝皆知。 十三知道的时候那叫一个上火,脚底生风就往太子东宫跑。 太子见他冒冒失失很不成体统的样子,没忍住斥责两句,十三也不往心里去,紧跟在太子身后追问: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救人还救出问题来了,那当初您带我回来养在东宫,将来不得被人指着咱父皇的鼻子骂没有人伦啊?” 十三是真正自小接受的皇子教育,或者说太子教育,很多时候真心没把自己当女人,当然也没把自个儿当男人,他就是怎么自在怎么来。 眼下做男人自在,那他就是男人。 日后若是做女人痛快,她也可以是女人。 就很灵活。 太子脚步一顿,捏了一把鱼食,随手扔进池子里,瞧着一池子的鲤鱼争相抢夺,偏头问十三: “你真不知道他们反对的是什么?维护的是什么?” 十三撇撇嘴,靠在栏杆儿上拉长了声调道: “好无趣啊这些。” 他作为统治者,自然明白下面那群人维护的是男子对女子的绝对掌控,维护的是“女子生来弱势,就该甘心被男子掌控”的理念。 让女子有“贞洁”的观念,是一种掌控,让女子“三从四德”也是一种掌控。阴阳要调和,男子离不得女子,却也要求她们“顺从”“温和”“宜室宜家”,都是更方便掌控驯化。 渐渐的,不仅男子接受了这个“理所当然”的道理,女子也不得不认可这些道理,并奉为圭臬。 这才是统治者温和却又残酷的手段。 当然统治者驯化的不止是女子,还有那些愚昧的男子。 叫他们将一生的精力都投注在几亩土地,妻儿老小上。让他们觉得男人顶天立地,是七尺伟丈夫,要承担起一个家庭重担,满足了他们内心的一点小虚荣后,还能让他们安分守己。 守着一家老小只求安稳,再没了惹是生非,逞勇斗狠的精力,整个社会便也得以步入安稳阶段。 十三明白,下面那些人从根本上,不是反对舒朗,是反对舒朗所做的这件事,背后体现了他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和他们站在统一立场上。 舒朗是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中的叛徒。 按理来说,针对舒朗此举,太子多少该不悦的,可十三怎么瞧,太子情绪都很稳定,没有丝毫生气的征兆。 于是试探道: “您怎么看?” 太子在池子里的鱼群散去后,又捏了一撮鱼食,慢悠悠丢下去,刚刚才一哄而散的鱼群,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齐齐出现在两人面前,在池面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十三啊,你要知道,不论是管理一个朝堂,还是统御一个天下,都不能要求所有人一成不变,方便你来管理。 你得接纳他们的变化,还得调整自己的管理手段。他们的想法变了,你的手段也得有所变化才是。 天下,就像这一池子的鱼,今儿金鲤鱼想抢在前头来吃最大的一口食,明儿红鲤鱼想占据上风要最多的食。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总归鱼食是掌握在我们手中的,你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于太子而言,他只要保证不管是金鲤鱼,还是红鲤鱼争斗,他随时都可以将双方控制在他的池子里。不管下面那群人如何折腾,谁是谁非,谁输谁赢,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就行。 至于其他什么温和,爱民,仁慈,善谋略,都是在这个冷冰冰的事实上披着的一层鲜亮外衣。 十三陷入沉思,太子不知何时离开,等十三回过神后,发现天色已然暗淡,湖面掀起一阵涟漪,他没忍住打个喷嚏,这下可能确实是着凉了。 一个小太监见他抬着僵硬的步子动了两下,小跑过来,笑的十分谄媚,说出的话却叫十三想打人: “十三爷,太子殿下吩咐,您想清楚了就去办差,今儿落下的差事必须补上,不能偷懒呢!” 十三气呼呼的离开东宫,心说这日子没法儿过了,照太子哥哥的说法搞下去,他迟早得成孤家寡人。 哦,他原本也只有舒朗一个朋友,眼下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连舒朗这个朋友也快没了。 还没按太子哥哥的指导做呢,就已经要成顾家寡人了,呵,他可真是太幸运了! 十三暗中让人将弹劾舒朗的折子全都扣下来,当然他没那胆子销毁,不过是想等个他父皇心情好的时候再给亲自送过去,顺势帮舒朗说几句好话。 这事儿也就能水过无痕了。 哎,十三琢磨着,还是得找时间去一趟泉州城才行,他好朋友再这么搞下去,他可能真扛不住。 另一头太子书房内,秋公公剪掉一截儿灯芯,屋内瞬间亮堂起来,太子动动僵硬的脖颈,问道: “人呢?” 秋公公笑的十分慈和,轻声道: “十三爷还和以前一样,气呼呼的对着墙根儿发了一阵脾气,风风火火的回了!” 十三也是秋蓬看着长大的,最是知道他表面凶狠,实则在讲理不过,生气了从不拿宫里下人撒气,最多踢两脚墙根儿也就罢了。 太子闻言不由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吩咐秋蓬: “明日将泉州那边送上来弹劾荣二的折子都给十三送去。” 秋蓬笑眯眯的应了,心道太子殿下还是疼十三爷的,事事都替十三爷考虑在前头了。 就是这荣二爷啊,不知怎么想的,可真叫人操碎了心。 第106章 盆满钵满 在舒朗这儿, 十三从不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但凡做了点什么,恨不能敲锣打鼓, 昭告天下,让舒朗牢牢记在心里一辈子,时时刻刻拿出来感怀他的大恩大德。 因此舒朗很快就收到了十三叫人从京中送来的信, 信中事无巨细,乃至添油加醋, 讲述了他在其中的丰功伟绩。 从这封信中,舒朗明白了上头的态度,在上面人眼中, 这点小打小闹, 完全不会影响到朝堂稳定,大人物们没必要在他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耗费心思。 朝堂上还有更多的大事等着他们决策处理, 等他们这边打出个结果来, 他们只看结果。 这和舒朗一开始想的差不多, 如果他是皇帝,他也会这么想。 于是舒朗将十三的信收起来, 转身唤来了小厮, 嘱咐一番。 柳娘的案子一直悬而未决, 其实那些老油子也在等上面人的指示, 不过这回他们恐怕要失望了。 近些日子柳娘一直住在梨满给安排的绣坊里,从外面瞧确实是简简单单的绣坊,内里梨满安排了二十人的护卫团暗中保护。 月余时间,那边已经遭到了明里暗里大小刺杀十九回。 这事儿说来可笑, 总归还是那句话—— 解决不了问题, 解决掉带来问题的人, 也是一样的。 只要柳娘在正式升堂之前没了,那一切问题全都迎刃而解,这世间,并非所有事都能有个结果,也不是只有非黑即白两种颜色。 舒朗见梨满既想不明白她究竟该如何做,又不忍那些妇人继续受苦,整个人陷入焦虑恍惚之中,于是曾经劝她: “听闻实践出真知,坐在家里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参与其中,走一步看一步,也不失为一种法子,总归还有我在后面撑着呢,你怕甚么?” 梨满被舒朗这话感动的差点哭了一场,也是那天开始,她开始真正的与那些妇人们接触,深入了解她们遭遇的一切,尽己所能的帮她们走出困境。 她并不是鼓励所有妇人脱离家庭,抛夫弃子,背上骂名,这不现实,她只是想尽可能的改变她的处境。 舒朗告诉梨满: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还是那句话,一个女人能靠自个儿挣钱养活自己,乃至养活一家老小了,那相对应的,全家人都得看她脸色过活,处境自然也就与今时今日不一样。” 梨满想,那一定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不过她没有野心,她的眼睛里也只装得下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她只想让泉州城之外,她接触过的那些乡下妇人们日子好过些,所以还是有法子的。 幸好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身后还有少爷撑腰。 她听闻五殿下打算在城内建造属于市舶司的织造坊,于是鼓足勇气上门,请求五殿下同意那些妇女去织造坊打杂。去那里上工是想都不敢想的,毕竟那里要最优秀的绣娘,只要妇女们能进去打杂,日积月累下来,学得一两分,也足够受用终生。 虽然她心里直打鼓,觉得第一回 正儿八经的办差,在五殿下跟前表现的很差劲,但不知五殿下出于哪点考虑,竟是应允了她的请求。 梨满还鼓励那些不敢去学堂的妇女们真正走进少爷在各个村里办的学堂,艺多不压身,待她们小有所成,便帮她们想办法介绍差事,让她们学有所用。 相信感受过一回自己挣钱自己花,而不是一个锅里搅饭吃,全部收入交给婆婆统一管理的快乐后,再也没人能拒绝那种美好。 后来村里有男人开玩笑似的抱怨: “梨满总管怎的只为妇人们着想,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儿也很能干,做的活儿也很漂亮啊,也为咱们牵线搭桥,找个主家呀?” 梨满笑眯眯的反问对方: “都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你娘子挣的钱,不也是你家的钱,全花在你和孩子身上了吗?你还轻省了呢,多好的事,旁人求都求不来!” 那人乐呵呵的挠着后脑勺笑回: “这倒是实话,我娘子对我和孩子那是没话说,不过她这一挣钱啊,脾气那叫一个大哟,回家都敢埋怨我没提前打猪草了。哎,若是我也能去外头挣钱就好了!” 这下不用梨满说,周围人就笑骂道: “你小子是纯纯的说出来叫咱们眼馋的,谁不知你家婆娘能干,就这还嫌弃上了?要不然咱们换换,叫我家婆娘去织造坊上工,我不嫌弃她脾气大,只要她能挣来钱,我把她当祖宗供着都行!” 一群人说说笑笑,梨满见了便觉离她所想更近一步。 后来梨满从自家少爷那儿,听说五殿下那里从海外番邦得了一个火柴制作的法子,欲在市舶司下面开个火柴厂,便第一时间上门自荐。 这回她准备的很充分,谈判也直击要害: “女工比男工更听话,吃的也少,当然最主要的是她们要的工钱也比男工少。男工得养活一家老小,若是工钱太少他们不会选择这个差事,宁可去码头扛包做苦力。 甚至八九岁的童工,工钱要的更少,干的活儿却不比男工差什么,还更容易管理。” 五殿下有她的考量,梨满不清楚。她只知道五殿下真的认可了她的请求,同时叫人告诉她: “若你有意的话,可以去管理这个火柴厂。” 梨满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有些蠢蠢欲动。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至少舒朗是这么认为的。 他觉得是时候了,梨满都有为了事业奋斗终生的觉悟,他总不能成日躺家里钓鱼,钓到七老八十吧? 那也未免太过无趣。 于是在旁人的关注点还在柳娘案上时,舒朗的海事学院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开了起来。 说是海事学院,却是叫人专门从各地搜罗来的孤儿,无亲无故,海事学院给他们一口饭吃,舒朗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这回舒朗专门给大哥写信,从大哥手里薅来一批有水师生活经验的老兵当老师。 又给大冤种十一皇子写信,从对方手里薅来了一批对海船有一定了解的匠人做老师。 然后给十三写信,从十三手里薅来了一批翰林院才有的,关于各种海外行船时会遇到的问题的书。 最后给太子写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太子,从天牢里即将处死的囚犯中,薅来了两个非常有海上航行经验的大海盗。 一切齐活儿,大景朝第一所,也是唯一一所海事学院,就在某个不起眼的民居里诞生了。 等旁人知道这所海事学院存在时,已经是两年后,大景朝第一批由朝廷组织的海船,正式出海那天。 当时人们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些不起眼的海员身上。 因为他们还在为“表对朝廷的衷心,自家该出多少力”上纠结。 毕竟是第一次出海,谁心里都没数,万一海上风大浪高,无一生还,岂不是血本无归? 可一毛不拔的话,岂不是让五殿下,让陛下误会他们对朝廷的衷心? 当然舒朗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他因为人傻钱多,所以一个人承包了整整十艘大船,船里全装的他的货物,赚了赔了与人无尤。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视线,人们不得不再次被迫回忆起那些年被人傻钱多的荣二公子支配的恐惧。 直到海船已经驶离大景境内,舒朗的海事学院开始在普通人家子弟中招学员时,众人才恍然察觉他之前都做了什么。 此时再说什么,为时已晚,只能恨恨的嘀咕一句: “傻人有傻福!” 经过短短三年时间,整个泉州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朝廷派出去的第一支海船回归,舒朗赚的盆满钵满。 市舶司发展蒸蒸日上,日进斗金,泉州城每日接待半数大景朝的大小商人。无数海外新鲜商品从这里进入大景的千家万户,而大景的绫罗绸缎,茶叶瓷器,也从这里输送到海外各国,换来金银财宝。 随着出海船只的归来,除了之前的火柴厂,织造坊,还出现了香胰子厂,纺织厂等大量需要女工的作坊。 街上往来的行人中,女子教之三年前多了数倍不止,街上的女子说话爽朗,行为大方,即便是讲究身份的官家女眷,出门也不再带着斗笠面巾遮挡容颜,大大方方露出来。 没甚么见不得人的。 城内各种厂子的开办,大小商铺的成立,让无数女工涌入。 对普通人家来讲,他们忽然发现,女人在外面能创造的价值,远比困在家里,守着老人孩子还有田地要高的多。男人肩膀上也不再担着沉甸甸的担子,有人可以分担的情况下,谁还要做个倔种,咬牙独自承担呀? 生产力自然而然的向这方面倾斜。 也是到这时候,闻铮才慢慢回过味来,十分敬佩的对好兄弟章明孝说: “荣二这小子是真厉害,选了个最合适的时机,从柳娘开始,一环接一环,让人应接不暇,一切都水到渠成,浑然天成,谁都无法指摘点儿啥。 就是王识聪那帮瘪犊子,这会儿也只剩下生闷气的份儿了!” 这时候还想不通当初柳娘那事儿背后是荣二的手笔,闻铮这几年就真白混了。 章明孝已经从以前的腹黑小狐狸,进化成了“温润如玉老狐狸”,成天笑眯眯的,瞧着一副温和无害样儿,别看他身板儿依旧单薄,风里雨里跟着跑了三年。若是对上三年前的自个儿,一拳头一个不是问题。 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闻铮一眼,决定今天日行一善,就不告诉闻铮,这事儿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还暗地里帮舒朗做了不少事儿,免得打击到对方的自尊心。 闻铮在自家兄弟跟前是一点儿心眼没有,还在那儿啰嗦: “你说这两回海船回来,荣二究竟赚了多少?如今整个泉州城谁不晓得,荣二是个财神爷。同为市舶司官吏,咱们辛辛苦苦干三年,没人荣二舒舒服服躺家里赚的零头多。 别说王识聪那帮人眼红的快要出血了,就是我也眼红的不行啊!” 说起这个话题,章明孝都没法儿稳住他那温润如玉的面皮了。 当初荣二还劝他和闻铮也多投些来着,用荣二的话说: “你们手里的钱不够,我先给你们垫上,这种发财的机会日后只能越来越少,机不可失!” 两个一辈子没缺过钱花的富家少爷,没想过里头究竟有多大利益,愣头愣脑的拒绝了荣二的大方借钱,只把手里的钱财都投出去,想着不管陪了赚了,他们都饿不死。 虽然最后他们也大赚一笔吧,但比起荣二来,简直九牛一毛。 第107章 惊雷炸响 地方官三年一任, 眼瞅着五殿下任期将满,可这摊子才铺开,形势大好, 现在交给谁,怕是都没法儿保证自个儿可以支棱起来。 毫无疑问的,五殿下连任了, 朝廷旨意也早早送来,免得泉州官场出现动荡。 可五殿下连任, 下面一些官员却是要正常调动的,不过整体来说,变动比较少, 过度的非常平稳顺滑。 此时, 已经允许民间商船正常出海,朝廷的海船也是出去了一支又一支, 舒朗的海事学院扩招了再扩招, 总也供不应求。 那些民间商船听闻海事学院的大名, 慕名而来,想请学员与他们一同出海。 坊间也晓得船员是一份高风险, 高回报的职业, 不少人为之心动。 赚钱的同时, 舒朗还私下叫人在泉州附近的几个州府内, 陆陆续续开办了不少“慈幼局”,专门收养被遗弃的孤儿。 也是前两年叫人从各处搜罗孤儿进海事学院时,舒朗才知晓这年代,无端被遗弃的孩子, 比他想象中更多。 究其原因, 贫穷养不起是一方面, 重男轻女,遗弃的多为女孩儿是一方面,没有相应的避孕措施也是一方面。 毕竟这年头也没甚夜间娱乐方式,两口子黑灯瞎火的躺炕上,也只有那点子事儿能做了。做那种事又没有相应的避孕概念,有了就生,生了又因种种原因不想要,只能丢掉。 当然舒朗开办慈幼局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也是他最近才知晓的—— 其实很多人家生了女孩儿不想要,便在尿盆里直接淹死,茅坑里一丢了事。有些地方还有专门的弃婴塔,石头垒成的高高塔楼里,满满的都是将将出生的女婴尸骨。 那些专门将女婴丢在旁人家门口,祈求被人捡回去好好养大的,与之相比,已经是及有良心的父母了。更多是还没有机会睁眼见这个世界,便又重归上天怀抱的女婴。 舒朗是想给这些孩子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希望她们的父母在知道慈幼局的存在后,能保有一丝良知将她们送去慈幼局。 当然其中还包含那些生下来便有缺陷的孩童。 舒朗想着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没穿越前,他们疏家世代行医,也是年年去山区义诊,给贫困地区捐款,他也算是捡起了疏家祖上留下的老传统。 这几年慈幼局在泉州附近的州府遍地开花,花销甚大,却很少有人知道被坊间称为“活神仙”“大善人”的东家,其实是整日不务正业的荣二爷。 当然舒朗本人从未这般认为,他觉得做事业就该劳逸结合,忙活一阵子,必须得给自个儿放个假。 这不休沐途中,听闻五殿下那边有个从海外不远万里前来大景学习的“西洋大夫”,舒朗骨子里什么东西就开始蠢蠢欲动。 是时候把医院开起来了! 中西医结合的那种医院,互相配合,互相成就,而不是后世互相骂对方骗子的那种。 舒朗从家中软塌上爬起来,去找五殿下说自己的想法。 他也不想和这个未来嫂子打交道,实在是对方这两年满脑子差事,他听的耳朵疼,可无奈,那西洋大夫在五殿下手里,不经过她同意,没人敢给他呀! 但是现在五殿下已经学精了,凡是舒朗要的东西,不管做什么,她都先和舒朗谈条件: “给你可以,你拿什么来换。” 这小子是有些运道在身上的,做事不管看着多不靠谱,最后总能叫他得利。利益这种东西,见者有份。 舒朗头疼,就知道会这样,一个两个,除了十三和他哥,全都变心了,已经不再是那些年他一写信,他们就全心全意支持他的时候了。 “您想要什么直接说吧,也别在这儿跟下官拐弯抹角的。” 五殿下很满意舒朗干脆的态度,于是也很干脆道: “本官也不占你便宜,将来这医院咱们三七分,你七我三。” 很公平。 舒朗应了此事,出门就着手去办。 他向来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且今时不同往日,都知道他不是随便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更是办成了几件大事,在坊间的名声极为响亮。 所以他提出开办医院一事,竟也没几个反对的声音。 日子忙忙碌碌,很快到了两年后,也就是舒朗来泉州的第五年。 此时舒朗已经是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人,闻铮与章明孝也在家中的安排下成了亲。 而比他大三岁的哥哥荣舒堂,与比他小一岁的五殿下,也于去年在陛下的主持下,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 在人前,舒朗也得大方的喊五殿下一声嫂子了。 作为大龄单身青年,舒朗被他祖母勒令,明年任期一满,必须回京成亲。 至于成亲的人选,他祖母给他选了整整三十个,各个出生大家,性情好,长相佳,画像都叫人送来泉州,将他的书房挂的满满当当,保证叫他日日观看,势必在明年之前选出一个来。 且这事儿没人会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说话,但凡舒朗有不想成亲的念头露出来,就连闻铮和章明孝也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怀疑他是不是哪里有毛病。 毕竟老大不小,正值男人最冲动的年纪,且身边有无数环肥燕瘦,姿色不同的女子,主动靠上去让他睡,他还能忍着冲动,对那些女子无动于衷。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之事。 就连他大哥都曾来信,委婉的问过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其实舒朗也没怎么想,他前世就没活过二十,日日清心寡欲,行动不便,这回好不容易能感受一把二十岁青年人该有的活力,总有数不完的新鲜事等着他去体验,压根儿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女孩子身上。 成亲这事儿倒也不抗拒,可也没多期待。 祖母如何安排,他如何做就是了,他并没有很为这些事烦忧。 很快就有另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舒朗成不成亲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这年八月,陛下突然下旨,传位于太子周倚稷,他老人家身体不适,难以为继,荣升太上皇,去温泉行宫养老去了!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历朝以来,哪个皇帝不是死在龙椅上,直到最后烟气那一刻,才能放心把屁股底下的位置交出去? 他们陛下虽然上了年纪,身体偶尔抱恙,可在亲近的朝臣们看来,他老人家至少还能在皇位上继续发光发热十个年头呢。 突然就来这么一下,除非是忽感恶疾,将不久于人世。 但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向来能力出众,于朝政的把握上不输陛下当年,除了成婚五载以来,并未与太子妃孕育一儿半女这点,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储君人选。 不过这也关系不大,太子殿下今年也才二十六,登基后百官请奏,叫陛下广纳后宫,开枝散叶,一切都来得及。 百官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响。 住在温泉行宫的太上皇被宫人们伺候的舒舒服服,怀里抱着只温顺的猫儿,偶尔咳嗽一声,懒洋洋的问他的好儿子: “你想好了?” 太子,哦不,如今的天子,坐在太上皇身边,耐心给他捏腿,闻言低低的嗯了一声。 太上皇摆摆手,叫周遭伺候的宫人退下,语气算不上多沉重: “江山交给你,就是你的了。天下在你爹我的手里有了如今光景,他日到底下见了你爷爷,我也问心无愧。 往后如何,是你的事,我不会管。” 年轻的天子轻轻应了一声: “谢谢您,爹。” 他与太子妃成婚五年以来,未曾刻意避孕,太医也私下为他们二人诊脉,结果谁都没问题,身体康健的很,结果两人就是没有孩子。 后来父皇还就此事请教过持灯国师,国师只说一切皆是因果,因果了了,孩子自然便来了。 自然而然的,那时还是太子的天子,心里那个不成型的想法,渐渐开始生根发芽。 他曾就此事私下问过太子妃的意见,结果人家太子妃想的比他还开: “您没有孩子,压力最大的人是我,不若从大臣家中择两位贤良的妹妹进宫伴驾,但凡有个一儿半女,咱们身上的压力也能轻一些。” 太子觉得这话有理,他也想再最后验证一把所谓的因果,于是东宫便多了两位性格温和的良娣,进宫两年有余,至今未曾生育。 那个念头便一日日在太子心里越发清晰,不过具体如何实施,他还得细细考虑一番。 此事急不得。 太子登基,十三作为他一手养大,十分器重的弟弟,身上担子更重了。 朝臣眼里的十三殿下已经是大景朝下一个实权亲王,只要不作死,保后世子孙无忧的铁帽子亲王也未尝不可能。 由太子一手教导出来的十三殿下,在朝政上的能力,朝臣们有目共睹,这点没人不服气。 于是翻过年才十九岁的十三,瞬间成了无数人眼中的金龟婿,媒人差点儿踩破十三爷家的门槛儿。 正可谓一家好儿郎百家求。 就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年轻的天子忽然放出一个惊雷: 十三皇子,本为十三公主! 第108章 两种选择 消息传到泉州城之时, 朝堂上那些大人物已经炸了好几回。 前有五殿下,后有十三殿下,好似受到的刺激更大了, 又好似也不是不能接受? 左右人还是那个人,能力也还是那么个能力,就连说话语气行为举止也丁点儿没变, 陛下的意志又是那般坚定,那他们除了接受, 也只能接受了。 顶多把家里准备嫁进十三爷府里的女儿,换成嫁去十三殿下府中的儿郎。 咳咳,也不是不可以嘛。 倒是无人提及年轻的天子为何将妹妹当成弟弟养大, 又是养在东宫那种敏感的地方, 究竟意欲何为。 不论京中因此遭受了何等的地震,众人三观受到了怎样的冲击, 泉州上下听到消息的时候, 表现的都挺淡定, 尤其坊间百姓,更觉理所当然。 他们不懂十三的直接参政, 和五殿下在外任职, 中间有多大区别, 只简单粗暴的认为, 都是皇家公主,还是亲姐妹,一人当官和两人当官又有何区别? 他们泉州在五殿下的主持下,市舶司发展的多好!短短五年时间, 泉州百姓因市舶司的存在, 家家户户日子过的有声有色。 女儿又怎么了, 只要能让老百姓吃饱肚子,家中有余粮,别说女子,就是个太监来当政又有何关系? 不过作为十三殿下多年来唯一承认的好友舒朗,这会儿只庆幸他身在泉州,不过接到许多明里暗里从他这儿打听十三喜好的信件。否则可以想象,若他此刻身在京城,该是何等可怕场景。 同样身为被逼婚的人群,舒朗和十三顷刻间有了共同语言,那点儿十三戳破身份后的尴尬还没来得及显现,就被互相吐槽此刻处境的频繁信件冲击的连渣都不剩。 十三在信中非常烦恼的告诉舒朗: “其实我对妻子,哦不,对丈夫的要求从未变过,要身板儿强壮,能扛得住我发脾气时的拳头,人老实没心眼儿最好,我烦透了周围都是老狐狸的日子,不想回家还得面对一肚子心眼儿的枕边人。 最好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样我方便带他一道玩儿,顺带乖巧听话,不和我顶嘴,若是他家世简单,没那么多烦人的亲戚最好。 以前我还想他最好能勤快一点,把我身边的琐事打理妥帖,可太子哥哥说我这些要求是痴人说梦。思来想去,就不要求他勤快了,总归家里有下人。” 舒朗还记得当年他娘带他去千佛寺还愿,偶然碰到同样带着十三的太子殿下,他娘问他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 他说:“找个性格温和,不会上房揭瓦闹腾我,个子不能比我高,力气不能比我大,我怕她动起手来我扛不住。眼睛要又明又亮,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儿,最好是小门小户,家里人口简单的。” 他娘柳氏被逗的不行,太子顺嘴问十三想找什么样的,十三张嘴就来,也是以往那些说辞。 多年过去,十三的想法没变,他也没变,不过他们都要因为别的原因,被家里安排着和一个根本不熟悉的人成亲了。 或许这就是造化弄人。 好在一切都算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舒朗新开的那家医院近日在泉州城出了好大的名,外头说甚么的都有,用毁誉参半来形容也不为过。 说是那日有个渔民夜间出门如厕,不慎被鱼叉划破了肚皮,花花绿绿的肠子都流出来了,家人吓破了胆,连夜将人送进泉州城。 可泉州城几乎所有的医馆都摇头叹息,不愿接这位病人,还有好心的老大夫叫他们别在折腾病人了,让他安安心心走完人生最后几个时辰,叫家属赶快回去准备后事吧。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舒朗的那家医院里那个蓝眼睛棕头发的西洋人站出来,和他教出来的几个徒弟一起将病人抬回去。 洋大夫究竟是如何操作的也没外人瞧见,按照病人自个儿事后的描述,就是洋大夫和他的徒弟们,用水把他流出来的肠子清洗干净,然后用针和线把他划破的肚子缝起来。 虽然很难想象,那病人也遭了老大的罪,人却是确确实实的活过来了。 坊间一时传的神乎其神。 舒朗明白那是一场并不规范的手术,伴随极高的风险,也不是人人都能如那位病人一样幸运。 医疗水平的进步,是在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得来的经验,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这是一条漫长没有尽头的路。 往后可能还有伴随各种医疗纠纷,难缠的病人家属,没有医德的大夫,罔顾人命的医院。 不过没关系,任何一样事物的发展,不都是这样,螺旋上升,波浪前进嘛。 只要今日播下种子,他日究竟在谁手里开花结果,并没有那么重要。 舒朗自觉他又完成了一项工作,因而坦然的给自己放了假,除了每月一次去衙门点卯,基本上懒得出门。 这日,沉迷钓鱼的他,收到了舒海的来信。 舒海这些年带着妹妹舒兰,跟随商队天南海北的跑,许是真有这方面的天赋,两人也折腾出了些名堂。 约莫在外头见识到了人情冷暖,近几年和舒朗这个兄长的信件往来倒是多了起来,比之以前住在一个府中却互相陌生好了太多。 这回舒海在信中说,他翻过年就二十了,妹妹舒兰也是十八的大姑娘,他给妹妹看好了一户人家,心下拿不定主意,想叫舒朗这做兄长的帮着掌掌眼。 说来也巧,那户人家近两年把生意的重心渐渐转移到了沿海一代。如今在沿海做生意的,哪个能避开泉州这块儿地方? 让舒朗帮着掌眼确实很合适。 舒朗亲自约见了那家的家主,又邀了舒海相中的那个年轻人上家里吃饭。 家主是个有几分精明的老狐狸,很识时务的一个人,倒是那家的小儿子,为人赤城,难得的多了几分憨厚,于读书一道儿上颇能沉得下心,耐心打磨几年,说不得能有个不错的前程。 看得出来舒海在这门亲事上确实下了功夫。 不知这家人事先知不知晓舒海和舒兰的出身,不过都不重要了。舒朗亲自出面,给足了舒海这个庶弟面子,也叫外界明白他还认舒海和舒兰这对兄妹,就是给他们的最大倚仗。 相信日后只要这家人不得失心疯,就不敢亏待舒兰。至于将来舒兰的日子究竟过成什么样,是琴瑟和鸣,还是相敬如宾,那是她自己的本事,谁都无法替她做出决定。 为此,远在云州城的舒兰特意回了一趟泉州,来的很低调,顺带儿还带来了舒暖捎给他的衣物和一些特产。 “暖姐姐年前添了个胖小子,公婆膝下有了孙儿,待姐姐更宽和几分,暖姐姐在家中日子过的自在,姐夫去年在军营也立了份不大不小的军功,一家人和乐融融。 这是暖姐姐亲手做的披风和衣裳鞋袜,听闻我要来这边,特意叫我带过来的。” 舒朗静静听着,不时点头。 舒兰不好说的太直接,可他也听明白了。舒暖的公婆即便再厚道,舒暖嫁过去三年无所出,老两口待舒暖的态度肯定没法儿和一开始相比。 这事舒朗是知晓的,所以舒朗写信让人多关照舒暖丈夫几分,那人若是心里有数的,自然知晓如何待舒暖。 果然,舒暖生了孩子,那人也得了军功。 估摸着这会儿舒暖的公婆也该反应过来了,所以专心去带孙子,再不过问儿子与儿媳之间的事。 舒朗叫人安排舒兰在家住下,又邀请那家小儿子上门吃酒,叫两人私下见了一面。 这一见,之后两家的婚事算是正式开始走流程。 为了避嫌,舒海低调的在泉州城买了一座两进院子,将妹妹从那里嫁出去,一并算作妹妹的嫁妆,留给她压箱底。 舒朗在婚礼当天很低调的去吃了杯喜酒,留了一份足以叫舒兰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贺礼,被舒兰公公笑眯眯的亲自送出门。 舒朗觉得这小老头儿笑的太不含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他儿子成亲,他做公公的比儿子还激动,像话吗? 殊不知人家小老头儿已经极力克制了,若不然能当场表演一个范进中举,笑到发颠。 他原本给小儿子看中舒兰这个儿媳,是奔着舒兰精通文墨,又在商业上很有天分,能吃苦,长相谈吐上佳,能辅佐小儿子的前程去的。 人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门妻,他家在生意一道儿上也就这样了,以后想改换门庭,还得靠小儿子那颗还算机灵的脑瓜。 谁知竟然能捡回这么个宝贝呢,和荣二爷搭上关系,今早五殿下也叫身边的侍女私下送了一份儿贺礼。 还有以闻铮闻大人,章明孝章大人为首的那些市舶司官吏,昨儿傍晚便叫人私下送了贺礼过来。 更叫他没想到的,是传闻在通州训练水师的荣舒堂荣大统领的贺礼。昨夜一行风尘仆仆的士兵抬着几大箱子东西,从侧门进他家时,他两条腿都是软的,激动的半晚上没睡。 小老头儿再明白不过,这都是看在荣二爷的面子上,这门婚事,真是值了呀! 很多年后,小老头儿已经老的走不动道儿,说起这事儿,依然很得意的对身边孙儿们讲,他一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就是给小儿子定了这门婚事。 第109章 跑的好啊 今年是舒朗在泉州的第六个年头, 原本与家中祖母说好,今年任期一满,就回京成亲, 让祖母跟着高兴高兴。 这边的产业,也全部找了可靠的人来接手,只等时间一到, 拍屁股走人。 可最近的气氛实在太奇怪。 就算舒朗远在泉州,也能察觉出几分京中朝堂上紧张的拉扯和对峙。 这一切都要源于他们的陛下, 当今天子,至今膝下并无一儿半女。 后宫妃嫔人数不少,各个身康体健, 环肥燕瘦, 各有姿色,朝臣们经过多番纠结, 思量, 最终不得不把怀疑的目光落在天子身上。 天子也知道他的爱卿们究竟在琢磨甚么, 因而十分坦诚的叫太医在早朝上为他诊脉。 整个太医院能说得上话的全都出动了,最终也只得出相同的结论——天子的身体没问题, 不仅没问题, 还特别健康, 至少能活一甲子的那种。 天子身体无恙, 朝臣就不能提让天子过继的事情。可天子膝下无子,别说儿子,就是个女儿也没有,过继的问题又不得不摆上台面。 一时之间陷入两难, 叫不少人跟着动了心思, 别说膝下有儿子的王爷们彻夜难眠, 就是还没成亲的宗室子,也都悄悄安排起了婚事。 天子还很年轻不是吗?万一将来,选中了自家孩子呢? 五殿下和舒朗大哥荣舒堂的婚事,就是这时候被天子亲口提出来的,叫两人择日回京完婚。 很难说天子突然来这么一手,让非常容易多思多虑的朝臣们又琢磨了哪些有的没的。 在这种情况下,十三的婚事一直被天子压着,就显得很奇怪。 舒朗再一次收到十三抱怨她在京中举步维艰的信: “出门吃个饭,都能有三个男人在我跟前搔首弄姿,他们是觉得我傻,还是觉得我瞎?我快要对京中儿郎们失去信心了,再这么下去,不如我一个人过还落的轻松自在呢。 我将我的悲惨遭遇说与陛下听,陛下说我是正缘未到,不急,不急。 我是不急啊,成亲有什么好急的?我这是烦啊,烦透了!你快回来吧,回来还能帮我分担一下压力。” 舒朗看完这封信,眼皮子不停的跳,总觉得在这段话背后看到了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这人直觉一向灵敏,经过一夜深思熟虑,第二日一早便登上了出海的海船。 等梨满和章明孝分别收到他的留信,疯狂往码头方向冲时,他已经在海船上飘了半日光景,即将到达此行的第一站——扶桑国。 此时,京城,一道圣旨从天子居住的太和殿出去,八百里加急送往泉州城。 十三一身亲王蟒袍坐在天子下首,犹豫道: “陛下,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年轻的天子翻开一本奏折大致浏览一遍,扔到十三手里叫他看着处理,打开下一本,轻哼道: “那你在京中儿郎与荣舒朗之间选一个成亲,你选谁?” 十三想起那些对着他涂脂抹粉,搔首弄姿,迎风弄月的男子,一阵恶寒。那些平日里挺正常的儿郎,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消息,把自个儿打扮成那副样子迎合她的“喜好”,叫十三想起来就浑身不自在。 “那还是选荣二吧,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天子笑的意味深长,反问道: “京中儿郎又不全是那等货色,只要你愿意,总还有样样出挑的等着你选,怎么就非荣二不可了呢?荣二可跟你的择婿标准样样不符。” 十三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样,折子上的字好似开始转圈,绕的她眼晕,她头疼的告诉天子: “可其他人也不符啊,与其选一个我不喜欢的,不如选一个瞧着顺眼的,我与荣二多处得来哪。我打架他递刀,我杀人他刨坑,他犯错我狡辩! 再说荣二也没心仪的姑娘,和我将就一下,互相拯救对方,这才是好兄弟吧!” 说着,十三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明明她一开始完全没往荣二身上想,归结于天子明里暗里的引导,她才想起,其实荣二也可以划入选择范围。 一旦这般想了,便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天子还在一旁煽风点火,鼓励她主动提出来。 怎么这会儿还反过来问她呢? 十三眼眸微眯,觉得天子不对劲。 当然,十三殿下和荣舒朗赐婚的圣旨传到泉州时,觉得不对劲儿的可不是一两个。 旁人暂且不论,尤其快要崩溃的闻铮和章明孝,前脚经历了舒朗丢下他们私自出海,后脚接到这样的消息,怎一个崩溃了得? 虽然十三殿下是个女子,可在他们心里,那完全跟兄弟没两样。 让他们大哥和他们兄弟成亲,他们心里能不崩溃吗? 哎,这会儿两人都开始庆幸舒朗提前跑了。 “能晚点知道这个消息,对他是一种恩赐。”闻铮肯定道。 章明孝难得非常同意闻铮的观点,手中用来装点门面的扇子也成了摆设,无精打采的晃动: “你说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两人要是真成亲了,躺一个被窝里不琢磨生孩子的事儿,一人提刀,一人拿板砖,竟琢磨上谁家搞事,这得多可怕?” “荣二喜欢那种又软又娇,乖乖巧巧,笑起来好看的姑娘,你说十三硬邦邦一爷们儿,到时候打起来,荣二都不够她一拳头的,我们有心帮忙也打不过十三,多可怜!” “十三喜欢和她一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还要听话没心眼儿好拿捏的,荣二那小身板儿哪一头都不占。她究竟是怎么让这道圣旨出了太和殿的?” 两人想不通啊,真真的想不通。 想不通的人多了,一点儿不影响舒朗和十三定下亲事,即便舒朗人不在泉州,可圣旨已下,他活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宣旨的钦差也没想到事情会这般离谱,当事人竟不在他们大景境内,只能回京垂着头一五一十将泉州的情况说与陛下听。 天子赏了钦差,等人退下后,才对一旁伸长耳朵听的十三道: “瞧见了吧,那小子精着呢,你只露了一点口风,他就闻着味儿跑了!” 十三拍手称赞: “跑的好啊!这一跑,他不用被荣老太太抓回京成亲,我也不用被朝臣逼婚,整日面对那些歪瓜裂枣!跑的好,跑的妙!” 简直跑到十三心坎儿上了。 太子斜睨一眼傻乐的十三,心道这就是持灯国师说的天作之合,天赐良缘? 若不是对持灯有几辈子的信任基础在,他都怀疑对方在驴他。 简直太过荒谬。 可世间的事,本就很难说清缘由。 荣二虽然提前一步跑了,可他又不是闹离家出走和人玩儿失踪,还是会辗转叫人送回报平安的书信。 每回十三收到信的时候,都瞧的乐淘淘,美滋滋,看到有趣的地方还会主动和天子分享: “您瞧,荣二他们过了一个什么海峡,既惊险又刺激,最后落脚在一个用树皮和树叶子做衣裳,全年如夏的岛上。 岛上人刀耕火种,把名贵的香料用来烧火,他们还和那些当地人起了冲突,好在最后顺利离开那里!” 十三每每见了信,便有几分遗憾的想,荣二去了,就当是他也去了吧。 天子也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不过他不肯在十三面前表现出来,只淡淡问: “他就没说对你们婚事的态度?” 十三大咧咧道: “说了啊,和我想的一样,互帮互助,互相将就呗,回来就成亲,还能离咋的?” 大小老婆十几个,自认足够了解女人心的天子,这一刻眼底也浮现出淡淡的迷茫,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人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说他们随意吧,又很认真的挑挑拣拣,最后几年下来也没挑出个合心意的。说他们认真吧,又如此轻松就接受了对方成为自己伴侣,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事实。 算了,天子安慰自己,张阁老之所以活了九十九,就是因为他不爱多管闲事。 舒朗开始确实只是想出去躲一躲风头,后来辗转收到十三的来信时,他们正经历了一场海上风暴,所有人都筋疲力竭,躺在湿漉漉的甲板上看海鸟从头顶飞过,有种劫后余生的迷茫感。 对于即将和好兄弟成为夫妻的事实,心底没有一丝不甘,细想一下,只有淡淡的尴尬和无措,他就明白,他是愿意的。 不过那会儿他已经感受到了大海的魅力,并没有立即返航,而是跟着船队继续在大海上征战。 这一飘,便是三年。 而这一年的京城,他们敬爱的陛下依然膝下空虚,没有一儿半女,着实令大臣们操碎了心,甚至有人请钦天监监正出马,向上天祷告,求上天垂怜。 陛下更是在大臣的催促下,去皇室宗祠跪过经,在天坛地坛祭拜过神,皇后宫里还被人珍而重之的送了一座据说非常灵验的送子娘娘,日日香火不断。 这年陛下他已经三十五,马上要过了历代帝王存活的平均线了! 即便依着那些长寿帝王来算,在世也不过六十多个春秋,这时候再不考虑子嗣之事,万一天子崩,真真是要动摇朝纲的啊! 就是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陛下又扔下一个惊雷—— 立皇十三女,肃亲王,周倚温,为皇太女。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结局。 第110章 完结 第110章 完结 一道圣旨打碎了无数人的美梦, 也打出了许多人埋藏在心底的不甘与野心。 还是五殿下当年对舒朗说的那话,天子的兄弟姊妹中,没人敢生出越过他的念头。可一旦要其他人坐上那个位置, 五殿下就是第一个不服气的。 当然,似五殿下这般想的人有很多,只不过有些人决定付诸行动, 有些人按兵不动,想坐收渔翁之利 。 因此, 常人看不见的角落,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针对十三的阴谋。 天子也没有给十三提示, 他将这当做是对十三作为皇太女的第一个考验。 十三自打入朝以来, 他看过的奏折,十三一本都没落下, 若说她心中没有做皇太女的准备, 这么多年他手把手的教导, 大概就真的付诸东流了吧。 舒朗一脚踏上泉州城土地时,感觉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相比于三年前, 这里繁华更甚往昔, 市舶司上下也不再是当初那些官吏, 有人随五殿下一起进京任职, 有人调往他处,便是讨人厌的王识聪等人,也早就依照家族的安排,有了其他差事。 梨满打从半年前收到舒朗要回来的消息后, 便日日叫人在码头等候, 今儿终于瞧见他的身影, 家中小厮激动的恨不能当场喊舒朗活祖宗。 他们家小爷,今时今日的太子妃! 地位不可同日而语,随着肃亲王十三殿下被陛下立为皇太女,他家小爷夫随妻贵。这半年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放在泉州,等着他家小爷出现在大景境内呢! 嗯,姑且称他家小爷为太子妃吧。 舒朗没看出小厮的激动中掺杂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站在码头,却并未随小厮回家,而是让人去叫梨满过来,他有事吩咐。 国人几千年的传统,去外地游玩,归家时总要给亲戚朋友带点当地特产。 舒朗也没例外,千挑万选,不远万里,千辛万苦,弄了点好东西回来,只是单纯的想送给十三让她长长见识。 梨满办事舒朗很放心。 舒朗在外三年,泉州的事务在梨满的主持下,一切按照他临走前的安排进行。 首先在泉州城内办起了综合性学堂。那些在乡下村里学堂学习的学生,到了一定程度,若还想继续深造,便可进入城内的综合性学堂,那里有更好的老师,优越的环境,里面出来的学生被三百六十行抢着聘请。 其次,中西医结合的医院总体发展顺利,当初荣舒堂为了表示对弟弟的支持,第一个站出来,要了一批西医大夫去军营当军医,没想到总体效果很好,口碑渐渐传开,这几年也在外地陆陆续续开了好几家。 慈幼院更是从云州,到通州,到京畿,到两广,遍地开花,每年花费不知凡几,一度让梨满下狠手查其中是否有人贪污。 海事学院发展的红红火火,得益于它天然条件优越,后来不是没人想复制这条成功之路,可惜都因种种原因失败。 舒朗听梨满简单汇报了这几年的成果,非常满意。 梨满如今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了掌家人的风范,在外面谁不称呼一声“梨满大掌柜”,可在舒朗跟前,还是那个总有操不完的心的小丫鬟。 待舒朗洗漱用过饭食后,梨满犹疑的问他: “三年前您任期将满,吏部叫人送来文书,着您再任一届,眼下又到了回京述职之时,您打算何时动身呢?” 舒朗痛快的在大床上翻了个滚儿,认真想了下,还是道: “准备人手,即刻动身。” 十三在京中的情况恐怕不太妙,此时回去还能帮她一把,不说未婚夫妻这层关系,两人还是多年好兄弟呢,没有关键时刻退缩的。 舒朗刻意叮嘱梨满: “我带回来的宝贝也一并带上。” 梨满想起她在码头见到的那些大家伙,心道他家少爷出去一趟,怕是把身上所有银钱全部换了那玩意儿吧,也不知他这样的热情,收到礼物的人会不会感动。 感动是不会感动的,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京中各方势力角逐,都想把十三拉下皇太女宝座。 当然十三并非孤家寡人,这么多年在朝堂上也不是白混的。 一时间你来我往,逐渐激烈,看得人眼花缭乱。 皇太女东宫内,五殿下端坐窗前,手执黑子,目光随意一瞥,摆下一粒棋子。 十三很没有形象的斜倚在榻上,更加不走心的丢下一粒白子,棋盘上是乱七八糟的棋局。 两人恍若未觉,认真对弈半个时辰,才缓缓收手。 “所以,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五殿下端起茶盏,细细抿了一口问。 十三动手将棋子收进棋盒,慢吞吞摇头: “皇姐心知肚明,何必再问。” “我若不依呢?” 十三很困惑的看了五殿下一眼,实诚道: “就算我死了,这皇位也落不到你身上,难道还有比我上位,对你更有利的吗?” 五殿下呼吸一滞,这话简直是往她的肺管子上戳。她这短短一生,大半辈子都在为权势努力,几经生死。结果形势比人强,要强的比不过命好的。 也不知陛下究竟看中十三身上哪一点了? 至今五殿下也认为她哪里都不比十三差,难道就因为她生母康健,得陛下恩宠,有个得力外家,还有个身为皇子的胞弟。 而十三生母卑微且早逝,外家不详,身后没有任何牵扯,所以当年还是太子的陛下就看中了这点吗? 这也太过荒谬了些! 她不得不承认十三说的确实是实话,就算十三死了,还有各路皇子,宗室子,皇室宗亲,眼巴巴等着给陛下当儿子,怎么都轮不着她这个上有母亲建在,下有亲弟弟虎视眈眈的公主。 可她再不甘心也得认命,五殿下深吸口气,语气不怎么友好的问: “我只有一个疑问,您知道的。” 十三很光棍儿的耸肩摊手: “这个问题至今为止我也不晓得,你恐怕得去问陛下。” 反正她也曾经非常好奇的问过陛下,为什么会是她? 然后陛下使出糊弄大法,告诉他:不可说。 她还想让五姐去帮她问个答案呢。 五殿下看出十三说的是真话,心里就更气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心里第一千次认为十三踩了狗屎运,白捡了皇太女之位。面上还得撑住场子,端起她的公主范儿,一派淡然的告诉十三: “我会依计划行事的,也希望殿下能谨遵承诺。” 风雨欲来,秋蓬公公让人在太和殿内多添了几盏灯,殿内瞬间明亮许多,天子被灯烛晃了下神,搁下手中的奏折,问秋蓬: “人到哪儿了?” 秋蓬谨慎回道: “据探子回报,昨日傍晚停在京郊,今早并未京城,不知在等什么。” 天子轻笑:“让下面的人机灵点儿,寻机会把人放进来。” 秋蓬很是犹豫,迟疑道: “东西呢?” “当然是一并放进来。” 天子很不满秋蓬如今的领悟能力,若是只有那个人,怎么不能进城,还需要他特意交代一声吗? 秋蓬更是心惊胆战,壮着胆子大胆谏言: “陛下,那东西进了城,恐会威胁到您的安危,此事万万不可啊!” 天子没让秋蓬继续说下去,摆摆手,叫他下去安排。 就像他没办法告诉十三,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她。 他也没办法告诉秋蓬,这个世界虽然已经在自我修正,可有些因果没有完结,便永远有个缺口,随时会随着那个缺口继续塌陷,他得补上最后一笔。 天子放下朱笔,捏捏眉心,想到一切因果归位,他身上再无束缚之时,他可以顺着心意,学着父皇那样,去四处走一走,走出这个困住了他五世的紫禁城,亲眼去瞧一瞧紫禁城之外的世界。 心中不免升起诸多期待。 被天子暗中关照了的舒朗,夜黑风高,带着他给好兄弟从外面高价采买回来的礼物,只用了不到两日功夫,便顺利将礼物带进京城,顿时浑身上下充满了不安全感。 “这他娘的管理也太松懈了吧,睡梦中被人偷家了都没处喊冤去!” 有那么一刻,舒朗甚至不靠谱的想,要不这礼物就别全部送出了,自个儿留下一个,心里多少也能有点安全感? 不过很快就不用他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了。 他们一行人趁着夜黑风高,穿上夜行衣,蒙面,偷偷摸摸把礼物往提前准备好的院子运,结果发现整个朱雀大街上突然冒出来许多来路不明的骑兵,正往皇宫方向疾行而去。 此时已经宵禁,这么多骑兵出没本就不正常,舒朗叫人悄悄跟过去瞧瞧什么情况,还不忘催促下面的人加快行动,动静小点儿,注意隐秘。 总不能是他的秘密已经暴露了,这些人是来对付他的吧? 那这趟礼物送的也太冤了。 此时,东宫四周已经杀声一片,十三身着明黄色皇太女常服,神色在殿内烛火照应下,说不出来的肃杀。 手上细细擦拭那把七岁学武时,太子哥哥特意命人专门为他打造的剑。 剑身通体黝黑,剑柄上刻着端端正正的“倚温”二字。 张示了太子这做兄长的,对其他姊妹所没有的,明晃晃的偏爱。 十三不知道太子哥哥为何对她如此特殊,可太子哥哥既然选择了她,她必不会叫他失望。 今夜外面来的人比十三预想中多,不过没关系,她还有五姐这枚棋没动。 五姐手里确实没有可以在皇宫大内调动的人手,□□家有,或者说,老庆城侯有。就看五姐能为了她这个皇妹,为了她的野心,做到哪一步了。 十三承认她此举有赌的成分,但人生在世又有何事是真正万无一失的呢?赌赢了,今晚过后,她是无人敢质疑的皇太女,赌输了,她也不会让太子哥哥后悔当初选择了她。 就在这一片肃杀中,十三的思绪猛然被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打断。 她一惊,以为出了什么她没想到的意外,三两步出了房门,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正好此时又是一枚炮弹从甬道方向飞来,重重的落在了叛军中间,发出沉闷的声响,好似一道惊雷在耳边重重炸响。 叛军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尸体便四分五裂飞溅开。 东宫这边的人见状,顿时士气大振,在将领的带领下,呼啦啦向叛军冲去,喊杀声震天。 舒朗带人在甬道连发十炮,见围攻东宫的叛军四分五裂,不成气候。不敢恋战,连忙招呼家将带着东西速速撤离。 他们是一路尾随叛军进的皇宫,打了叛军个措手不及。可此时不走,等陛下反应过来他偷偷摸摸把这些大家伙弄进京,那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偷偷送给十三玩儿,和他偷摸把这东西弄进皇宫,那可完全是两回事。 舒朗知道这回摊上大事了,已经琢磨着出了皇宫,得连夜逃离京城,最好是投奔他哥,其次是出海躲几年。 谁知一行人还没离开甬道,秋蓬公公那张老脸便笑眯眯的出现在舒朗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荣大人,陛下有请!” 舒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十三这边喊杀声连天,陛下稳坐高台看戏,感情他老人家啥都知道。 可能心眼儿太多了不容易生孩子吧?舒朗被秋蓬带去太和殿的路上,迷迷糊糊的想。 他还想着待会儿怎么在陛下跟前狡辩,才能减轻罪责,谁知陛下见了他,压根儿没问大炮的事,叫他讲了一晚上的出海见闻。 舒朗一开始还觉得躲过一劫,谁知等他讲的口干舌燥,眼下一片乌青,双眼泛晕,昏昏欲睡,还得绞尽脑汁应付陛下突然冒出来的“十万个为什么”,精神摧残比之牢狱之灾,他一时也说不好究竟哪样更折磨人。 秋蓬适时地给舒朗添了第六壶茶。 陛下手中折扇轻轻一指,无声催促舒朗继续。 舒朗本就为了弄那些大家伙进城,连着几个晚上没睡,这会儿脑子已经困成一团浆糊,在灯下看陛下,对方已经出现了至少三个重影。 秋蓬这老家伙还一个劲儿偷偷拽他后脖颈衣裳,不知究竟意欲何为,还不如就叫他这么睡过去,人事不知来的好呢。 秋蓬简直要被这荣大人气死了,没瞧见陛下正闹心吗?还不赶快卖卖惨,陛下一心软,说不定气也就消了。就荣二爷这当着陛下面儿都能打瞌睡的嚣张样儿,陛下指定越瞧越来气啊! 嗨呀,真是好心难救作死的人哪! 就在舒朗实在挺不住,差点儿一个猛子从凳子上迷迷糊糊栽下去时,一身带血甲衣,浑身杀气的十三进内,叫他看见了希望的曙光,当即以“不打扰陛下公务”为由告退。 “溜的比兔子还快!” 恍惚间,舒朗好似听见谁骂他来着?不管了,先回家睡醒再说。 对于舒朗的归家,老太太表现的很淡定,他干的那些事原也没指望能瞒住老太太,不过等舒朗一觉睡醒,脑子恢复清明后,他还是觉得老太太有点淡定过头了: “您就不担心陛下治您孙儿的罪啊?” 老太太咔嚓一声,剪掉一支斜刺里长出来的花枝,跟剪在舒朗身上似的,慢悠悠道: “怕什么?你带那东西回来,是老身亲自进宫向陛下告的密。” 舒朗一时哑然,好半晌也只能给老太太竖起个大拇指: “大义灭亲,您可真行啊您!” 虽然知道那帮家将可能扛不住老太太的事后追问,哪料想,从一开始他们就主动给老太太泄密了,一个二个的,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老太太轻哼一声: “那皇太女也是我老太太嫡亲的孙媳妇儿,总不能叫我瞧着她被人欺负了去吧?” 隔壁老大媳妇儿以前瞧着还行,和老大成亲后越来越不像样子。 整日上蹿下跳,恨不能把整个伯府都搭进去给她换前程,老太太瞧不惯很久了。这回就是知道老大媳妇儿想在关键时候,在皇太女跟前出一把力博个前程,她才故意为之的。 傻眼了吧,她想做那个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结果被人截胡,压根儿没给她出场机会。 也是时候叫她知道,她五殿下是五殿下,伯府是伯府,庆城侯是庆城侯,不要试图混为一谈。 当然这些东西老太太不会在孙儿面前讲,她老人家只是说: “前头宫里来了旨意,叫你明儿去户部上差,回头记得给宫里写个谢恩折子。” 有他奶奶大义灭亲,告密在前,舒朗倒是不担心陛下治罪,不过这就叫他走马上任,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拿过圣旨一瞧,嗨呀!从三品的户部右侍郎,户部的三把手呢。 打一个从五品的市舶司监官,到从三品户部右侍郎,连跳四级,怕是隔壁五殿下都得眼红。 就凭他在泉州毫无建树的九年,这个官职可一点儿都不低,当初死命和他作对的王识聪,如今也不过从四品的地方官,且官场上还有“地方官比京官小一级”的潜规则。 舒朗觉得这事儿挺不可思议,开玩笑似的问老太太: “陛下总不会因为您孙儿要嫁给皇太女,就让您孙儿夫凭妻贵一把吧?” 本朝可没什么外戚不得干政的说法,驸马,郡马,国舅,国仗,只有有本事,身上统统都有职位。 老太太觉得她这孙儿可能睡了一觉,把脑子都给睡没了。 或者说出海一趟,自由过火,把谨慎给出没了。 打从这孩子琢磨着偷偷给皇太女弄个礼物回京那会儿,整个人身上还是一股子海盗思维。 可以想象这孩子在海上都干了什么不能言说的事儿。 她提醒道: “你在泉州的产业这几年铺陈开,遍布东南沿海,两广地区,谁听了不眼红?陛下和户部也不例外。” 朝廷这几年大动作颇多,处处需要钱,户部那群老狐狸可不就相中了她孙儿会搂钱这点嘛。 起码有一技之长,将来不会被人说是吃软饭的小白脸,老太太乐观的想。 舒朗倒是想吃十三的软饭呢,陛下不允许啊! 就凭他弄回来的那几个大家伙,如今他出门,谁见了他不躲着走?一个个都用“没想到你竟然扮猪吃老虎”的眼神瞅他。 就连在吏部混资历的闻铮也私下贼兮兮的问他: “兄弟你可真行啊,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你是专门出海替皇太女寻武器去的呀?你这一亮相,服了,兄弟我真服了! 如今皇宫从甬道至东宫那段儿,炮弹轰炸过的路还没修平整呢,谁看了不胆战心惊,你有那玩意儿在手,谁还敢跟皇太女叫板? 真的,可着整个京城的挑,哪个还敢说你荣二配不上皇太女!” 舒朗觉得这传言就很离谱,试图在闻铮跟前辟谣: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闻铮压根儿不信,还用那种“行了我都知道,你丫儿再装,兄弟就没得做了”的眼神瞅他。 让舒朗郁闷的不行。 他不是深谋远虑,就真的只是凑巧,凑巧啊! 恐怕全京城此时也只有十三还相信舒朗说的是实话,她的理由相当充分: “你那么懒,不可能为了替我寻武器,不远万里,不计生死的出海。” 顶多就是顺带。 舒朗:“我可真是谢谢您哪!” 这对即将洞房的年轻人,喝交杯酒时的对话,若让外人听见,还不得怀疑他两脑子有毛病。 很遗憾,作为皇太女,和丈夫喝交杯酒是需要被记录在起居注中的大事,现场自然有第三人乃至第四人的存在,所以也就真的有人在心里嘀咕—— 这两人可能脑子有问题。 可被人认为脑壳儿有疾的二人,人家和谐美满的一起走过了五十个年头。 据不可靠消息传,女皇陛下和她的皇夫荣大人,大多数时候相处和谐,两人似亲似友,忙完各自的差事后,两人一起爬墙,一起偷溜出宫,一起商量着给哪位讨人厌的官员小鞋穿,一起喝酒吃肉,喝醉了吐槽满朝谁最不讲卫生,谁说话口沫横飞。 小部分意见产生分歧,相处不和谐之时,两人就找个没人佚?的地方用蛮力打一架,当然一开始皇夫总是输多赢少的那个,每当他输了就假装闹脾气,喜滋滋搬出宫住几天。 后来打架,皇夫就总是赢的莫名其妙,他被迫赢了之后,不仅要自己留在宫中处理政务,还要替偷溜出宫的女皇打掩护。 当然这都是后话。 说回眼前,舒朗和十三成婚后,陛下便常借口“去温泉行宫陪伴太上皇”,让十三代为监国。 时日一久,陛下索性也不装了,他就是在外面心野了,不想回宫处理朝政,经常一出去就是大半年,朝政几乎全压在十三的肩上。 等到十三做了十年皇太女,感觉这苦日子没个头的时候,退位近二十年的太上皇驾崩了! 十三有一瞬间庆幸的想,这下陛下再没有借口出宫,总该安心待在宫里处理朝政了吧? 结果陛下干脆学太上皇来了个提前退位,让十三登基。 他老人家带着皇后四处云游去了,用的理由冠冕堂皇: “一山不容二虎,朕这太上皇留在京城,皇帝不好做,你们也跟着为难,万一……你们是听皇帝的还是听朕的,对吧?” 刚过了四十五岁生辰的太上皇,纵翻史书也找不出第二位,朝臣们只能庆幸的想,女皇也是个有谋略,有胸襟的,也还不错。 结果一年后,听闻四十六的太上皇,在皇太后的老家云州,为他此生的第一个孩儿庆祝生辰,宴席办了三天三夜,消息传回京中时,朝臣直接傻眼。 怪事年年有,偏皇家特别多! 舒朗腿边是闺女的小床,左手边一本已经批改过的吏部“关于打造官营幼儿玩具及幼儿城的可行性分析”被风吹的轻轻翻页。 手中正拿着那本从烈火国换回来的《疏氏脉诊》细细研读,期间抬头瞧一眼正睡的熟的闺女,忍不住嘀咕一句: “这皇家确实怪事特别多,要不然闺女你也不能越长越像我爸爸啊!” 要知道不管是荣舒朗,还是疏朗,长相都跟他爸不占边儿。 舒朗只能违心的把这称为“隔代遗传。” 大景朝的长公主殿下也不知听没听懂她爹的嘀咕,吐个泡泡,在被子里摆出个高难度造型,睡的香甜。 窗外一阵轻风吹进,将《疏氏脉诊》翻到了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疏氏本为药王一脉,因战乱典籍四散,今不肖子孙全力修葺,不得原籍一二,愧对祖宗……闻听嫡系传人可做到移魂借魄,绝处逢生,不知真假。”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隔壁开了连载新坑,《带着我哥穿古代》感兴趣的宝子们可以收藏阅读一下哈~ 还没来得及伤感,她哥就隔着时空和她爸取得联系,为了给她爸的实验项目收集更多粮食种子和未污染的土壤样本: 偏她哥是个妹控,成日给她的酒楼种菜,修理服务机器人,当不知名打手。 只要崔曙关门放她哥,整个江湖瑟瑟发抖。 后来她终于能回家了,结果被她送过《母猪的产后护理》的小二放出话来:只要能留下她哥,皇位给她都行,作为补偿,他可以用自己做交换! ps:“养猪”的是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