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也替嫁》 1. 抄家 《你怎么也替嫁》全本免费阅读 北梁景和十年,秋。 天牢外刚落完一场雨,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砖瓦滑过,汇集于檐角,将落不落。空气中仍有几分朦胧,合着周遭气氛,隐隐透着一股子哀怨和肃穆。 季瑞霄提着还在滴水的伞,拨开蒙蒙雾气,自远处不疾不徐走来。 “不必声张,我自行去即可。” 他抬手止住狱卒的动作,将伞置于一旁,随手塞了个荷包后径自离去。 季瑞霄熟门熟路地拐着弯,穿梭在各条通道间,最后停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负手而立,静望一处。 阴暗潮湿的狱墙散着刺骨冷意,连着自窗口而入的阴风一同朝角落里的人儿袭来,不留半分空隙,惹得人直打颤。 许云朝着一身单衣,四仰八躺地倒在脏污的地面上,无半分仪态形象可言。 “那许家姑娘真是遭罪啊,分明立了大功,却要斩首于市。” 一旁的狱卒并未发觉有人在,只道是闲不住地跟同僚搭话。 “何止是她!整个许家都被抄咯!” “哎唷,难得的大将军……” 许云朝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等了片刻后索性将头扭到一边,面向墙壁,不愿去听狱卒们的闲谈。 月余前,蛰伏北梁十余年的原大越太子遗孤林子霖起兵谋反,随同者多骁勇善战,加之多年密谋,一时竟战无不胜,势如破竹,大败北梁军。不过数日便取南地往上三城,一路攻至京都。 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显有灭梁复越,夺得大权之势。 然京都摇摇欲坠,将为其囊中物时,护国大将军许揽忠率铁骑自漠北杀来,八万精卒援兵霎时扭转局势,而后双方混战于京都。 连战多日的越军非是其对手,遂林子霖企以退为进,暂降修整,却于撤兵时遭箭杀,一矢毙命,卒。 主心骨一亡,余下溃散,各方势力纷纷探头。 利己者尽数逃亡南蛮、西戎等塞外,扎根自立为王,仅剩寥寥忠志之士仍在苦战,以一丝渺望为故国浴血奋战,却终难逃抱恨面大越,身死北梁的凄惨结局。 仅因那毙命一矢,一众良将便化作孤魂野鬼,何其衰也。 而那射箭者,又何许人也? 乃将门次女许云朝——一介女流,却承袭了祖上四代的武将英姿,于千钧一发之时夺得敌首,扶住了即将易主的旌旗。 这若放别个人身上,定是要受大赏。天子赐厚礼,举国百姓齐欢高颂巾帼不让须眉,将褒奖于世,流传千古,青名永存。 可偏是许云朝。 “要我说,那大姑娘就是个十足害人精。若非她与那贼人勾结,许家怎会落得此等地步?” “嗐,平心而论,许家罪不至此啊。” “呸呸呸!快住嘴!至不至此岂是你我可评判的?那是圣上的决断!遭祸!” “……” 那些话尽数传入许云朝耳里,本该会掀起一番涟漪,却不曾想,她心中依旧平静不已,麻木到无动于衷。 就是嫌烦,聒噪。 许云朝没什么精神,浑身都透着倦意,然她已浑浑噩噩睡了快两日,现下属实睡不着,只能耷拉着眼,兀自发怔。 她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被羁押的那日,可谓是噩梦连天,梦魇缠身挥之不去的一日。 * 两日前。 彼时大战才将将结束不到半天,众官紧急入宫面圣,商议要事。京城百姓仍处惶恐之际,均居家不出。 一时京中四下无人,极为静谧。 秋风瑟瑟,一轮红日悬在西边山头,染红了大半边天。流云镀了层如血残阳的光辉,透着股懒劲,停在空中静待夕阳垂落。 慌乱至极的脚步声忽而响起,由远及近,在大片宁静中异常突兀,又随着主人的呼喊一同穿透寂静云层,顺风飘向九霄。 “阿姐!——” 许云朝跌跌撞撞地向前方的高墙跑去,气喘吁吁却一刻也不敢停。她一向钟爱的绯红发带早不知落去哪里,三千鸦丝垂落又扬起,遮不住那双溢满恐慌的眸子,也藏不住她此刻的狼狈与不堪。 前方是京都的城墙,墙根没于杂草之中,稳扎于地,威严挺立。然因不久前的激烈混战,墙面上留有斑驳可怖的打斗划痕与干涸的暗红血迹,瞧着甚是骇人。 可许云朝怕的并非是这些,而是那城墙顶端立于边缘摇摇欲坠的人。 那人一身素白,穿的也甚是单薄,身后巨大的橙红轮日衬得她更为孤寂渺小,有着说不清的凄凉。 那是将门嫡女许惊雪,许云朝唯一的阿姐。 “阿姐!你快些过来!” 许云朝上了城墙却不敢靠近,急促呼吸着想让自己快些平稳下来。她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许惊雪身上,紧紧盯着,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对方就会跳下去。 许惊雪静静望着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妹,欲言又止往复几次,终究只是默了默,道:“朝儿,回去罢。” “我们一起回去!” “阿姐做了错事,回不去了……” “能弥补的!知错便改即为善!这是你教我的!阿姐你先随我下去,下去我们好好说!” 不知怎的,许云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慌乱在许惊雪开口一刻便如决堤之水尽数涌出。不过须臾,许云朝的眼里就溢满了泪水,将落不落,睫毛在串串晶莹中不停扑闪。 先前遭杀的大越太子遗孤林子霖,一直是她阿姐的心上人。 当年大越亡国之际,林子霖尚是始龀之年,太子残党忠心耿耿,护送其逃亡,所幸与早年势力相接,于北梁一座边陲小城活了下来。 后林子霖在北梁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多年,机缘巧合下入京,成了名教书先生,又意外与许惊雪邂逅。 然阴差阳错,许惊雪被迫嫁于宁王世子,二人分别。 可那林子霖似是动了真心,在许惊雪成婚后变得异常急切,扩大势力一刻不停。如此难免有所疏漏,落了马脚。 一向克己复礼的许惊雪竟也糊涂,嫁于他人后仍与林子霖通联,在不知不觉中帮了林子霖一次又一次。 如今林子霖虽死,可许惊雪始终难逃谋反一罪。她自知牵连家族,愧疚难安,无数冲击下她逃出王府,爬上高墙想一死了之。 得知她逃出王府后,许云朝不顾伤势,随意罩了件外衣便赶来寻她。应是手足间心有灵犀罢,许云朝哪都没去,径自往城墙跑来。遥遥几步远,便瞧见了她。 许云朝知她是个倔脾气,认死理。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或某个人,便会死心塌地,哪怕撞破南墙也不愿回头半分。 可许云朝也没法明白许惊雪要自我了断却不劝阻,尽管她心里门清,劝阻无用。 可万一呢…… 许云朝猛地吸进一口冷气,稳住发颤的声线,柔声劝道:“阿姐,你并非故意参与其事,是他牵连了你。圣上赏罚分明,定会明察秋毫,绝不会冤枉许家。” “何况我与父亲均有立功,哪怕圣上真怪罪下来,也可以功代过。若不够,还有父亲多年在外征战、戍守边疆的军功,加之许家世代满门忠烈, 2. 斩首 《你怎么也替嫁》全本免费阅读 回忆至此的许云朝闭了闭眼,满脸写着酸楚与不忍。 许家上下六十二口人,无一例外均获罪押入天牢,择日问斩。 许云朝不曾料到会是这个局面。 那一战后,大越余党被尽数清理。圣上为绝后患,下令凡是与其有勾结的,不论亲疏远近,一律以协同谋反处理。 这首当其冲的,便是许家。 许家长女许惊雪,与那林子霖相爱多年,虽最后不曾成眷属,但来往始终亲密。许家又是沿袭了四代的将门世家,手握兵权,本就遭忌惮。 这一档子事发,圣上暴怒,连下三道圣旨,抄斩许家满门。 这处罚着实过重了些,加之许大将军为人豪爽,平日又恪守本分,忠诚之心别无二样,有些臣子于心不忍,上谏想为其求情。 然圣上处怒火横生之时,非但听不进谏言,还降罪于联合上书的几位清官,处罚毫不留情,显然是杀鸡儆猴。 于是满朝文武百官均低头不言,无人再敢求情。 许云朝缓慢地眨了眨眼,随吐气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圣上丝毫不顾情面,不念半分新劳旧恩,悉数发落。 就连她父亲许揽忠,那个战功显赫、深得民心的护国大将军,也免不了此罪。 百姓中也不乏怨声载道为许家鸣不平的,只是都被官兵封了口,压了下去。 朝中民间均无人敢再言此事,每日谨言慎行,生怕在这紧要时刻触了皇帝眉头,连累己身。 许云朝心中只一片荒凉。 她睁眼透过窗子瞧了瞧,知晓今日是快要过去了。而今日一过,便是斩首的日子。 狱卒前来发饭。 许家获此大罪,群臣官吏虽无人再敢言,但也并非真就此冷眼旁观。 可他们着实做不了什么,便只能打点关系一二,让许家人在狱中少遭点罪。 因而本就稍好些的上路饭,现下更是丰盛。 狱卒见许云朝阖眸仰躺着,便将饭置于许云朝身边,唤了两句,又可怜对方一般悄悄叹息,随后起身离开,去往隔壁牢房。 就连狱卒都不忍心催促。 可圣上却忍心叫整个许家去死。 许云朝说不出一句话来,耳边回荡着自幼耳濡目染之语。 她打小就被祖父与父亲教导,身为北梁子民,就该为北梁出生入死谋利益。祖父与父亲还教她,他们的天子是不可多得的明君,是赏罚分明之人,值得他们效忠。 这便是所谓明君、值得效忠之人所赐的结局么? 许云朝堵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自个儿缓了缓后,便一骨碌翻身坐起。 她心里难受,沉默着抓起碗筷,囫囵吞枣般大口吞咽。 “立功之人获罪至此,满门忠烈尽数问斩。” “你竟还有心思吃饭?” 暗处的人终于走了出来,来到栅栏外,俯身轻问。 许云朝一愣,咀嚼的动作缓了好一会儿,随后自嘲般勾了勾唇,又一言不发地继续扒饭。 她不曾抬头去看牢外之人。 “许云朝。” 季瑞霄无奈唤着她,稍稍俯身,“别吃了,抬头。” 许云朝依旧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吃饭,当没人存在一般。 两人之间寂静许久,只剩碗筷碰撞的声音。 许云朝扔下手里的东西,抿抿唇,抬手捏起袖子,寻了块不算脏的地方,胡乱擦了擦嘴巴。 “随你骂罢。” 她平静说到,后又不管不顾地直躺下去,后背砸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自是知道外边的人是谁——宁王次子季瑞霄。 林子霖起兵前早已露了马脚,宁王奉命暗查此事,却在携证据返京时遭暗杀,殒命。 此事虽与许云朝无关,可林子霖与许惊雪有关,许惊雪又是许云朝的阿姐,那两人现已双双入土,季家的火气压不下去,只得撒在许云朝身上。 于是自许云朝入狱以来,不过两日,季瑞霄便已来了三趟。 可他偏又不是个不讲理的,说话做事亦不鲁莽粗俗。他除了第一趟时有些克制不住,情绪稍激动些外,其余两回均是冷静自持,不紧不慢插刀子。 他倒不谩骂,他只冷冷地将细枝末节放大,将许惊雪在宁王府的所作所为悉数讲与她听,又给她捋清整件事。 可谓是钝刀凌迟。 比起直白辱骂,这让许云朝更疼。 季瑞霄看着背向自己的人儿,无声叹息,“你可是在怪罪我向你撒火?” “不是。”许云朝闷闷道,“我知我阿姐有错,宁王也着实是遭牵连,你朝我撒火,我认。” 许云朝一顿,又道:“可我现在真的好难过。能不能看在我马上要死的份上,先不骂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毫无底气一般。 季瑞霄沉默片刻,没应她,而是提了别的事:“我兄长死了。” 许云朝又是一僵。 “他一向清醒自持,却在情爱方面沦陷得一塌糊涂。” 他轻声说到,语气平淡,叫人听不出半分情绪,“他听闻许惊雪坠死后,便在房里关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今日忽然出了门。” “出门时只有他一个,回来时却有好多人。” “是我找的他。”季瑞霄停了停,似是轻笑一声,“许云朝,你知道我在哪找到他的么?” 不待许云朝回答,他便又道:“京都城墙。” 许云朝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她猛地翻身坐起,转头望向季瑞霄。 外边的光线稀稀拉拉地照进昏暗一隅,却刚好叫季瑞霄看清她那双通红的眸子。 她攥紧双手藏于衣袖中,粗粗喘气,“这也怪我阿姐么?” “不怪。” 季瑞霄的回答令她有些意外,可下一瞬,他又补充着:“我只是说与你听,让你知道这一切到底有多荒唐。” 有多荒唐? 不过一场未圆满的爱情,竟扰得满城风雨,一代将门就此覆灭,还赔了圣上最器重的手足与亲侄。 是谁的过错? 她阿姐说过,林子霖与她是真心相爱,直到东窗事发前,她都未曾感受到他的虚伪与计谋。 于是她阿姐也陷得深。 究竟是林子霖装得太好,还是他也曾想为阿姐而歇了谋反心思? “……罢了。” 许云朝听到这句叹息后茫然回神,意识仍有些许朦胧。她撞入季瑞霄的视线,与那一双静如古井的眸子对视。 季瑞霄与其对视片刻,起身,“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无用。” “你我无甚交际,自无冤无仇。哪怕许惊雪再对不起宁王府,我向你这个无关之人撒了两日的火气,也该够了。” “许家四代为北梁出生入死,开疆扩土,我本念着你将上路,想给你送些东西来,叫你走前好受些,并非是来激你的。” “可你先前不肯理我,我没法,只得激你一激。” “让你走前还难受一番,是我的过错。” 许云朝不明所以,更不懂他怎的突然向自己致歉。 季瑞霄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递给许云朝,“许家明日午时问斩,你巳时服了它便可。这药一个时辰后可麻痹神经,落刀时不疼。” 许云朝接过瓷瓶,听后一笑,“都是将死之人了,疼不疼也就一会儿的事,何必多此一举。” “是许将军让我交与你的。” 此一句叫许云朝噤了声,她嗫嚅着唇瓣,似是想问些什么。 季瑞霄耐心等着。 然最终许云朝没问出口,只是收好瓷瓶,冲他浅淡一笑。 不论将军府与宁王府有多大冤仇,不论季瑞霄先前如何朝她撒火,可现下他将她父亲要给她的东西带来了,那许云朝怎么也得道声谢。 一码归一码,她阿姐如是教她。 “早些休息罢。” 季瑞霄走前这般说到,似是叹息,似是哀悼。 许云朝应了声。 外边的天已然全黑了,本就照不到几分光亮的牢狱更是漆黑不见五指,一片鬼魅。 许云朝将脸埋进臂弯,指尖摩挲着瓷瓶瓶身,闭着眼,却清醒一晚。 直至清晨光线透过那窄小的窗户落到她身上时,她才隐约有了些困意。 她悄悄开了瓷瓶,倒出瓶里的药丸,兀自咽下。 3. 婚姻 《你怎么也替嫁》全本免费阅读 北梁景和八年,春。 三月春寒料峭,而北梁京都的春夜比其他城镇还要冷上几番,北风席卷着才将将绽芽的枝头呼啸过境,恍惚间还以为是深冬。 一两只鸟不知从哪个角落飞出,在无尽的黑幕之中展翅高飞,直直冲破云霄,顺着月光所在的方向追去。 将军府内一片烛光,吵嚷的声音充斥在府里的每个角落。烛火摇曳照亮整座府邸,里头布满了显目的红色,恍惚间能叫人瞧见即将到来的喜事之盛大热闹,缓和了乍暖还寒的凉意,也掩盖了这场所谓的喜事背后的肮脏与纠纷。 “动作快些,明个儿新郎官就要来了。” 灯火通明的宅邸里,侍女们打着灯笼端着托盘穿梭在游廊中,稳妥但忙碌。 织月站在廊下指挥着,板着脸,稍稍拧眉,“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可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 说话间,织月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卧房,望着那仍旧亮堂的屋子,到底没忍住这一声叹息。 明个儿是他们二姑娘出嫁的日子,是许家这一代的第一场大喜事。这本应是件喜闻乐道的事,只可惜,二姑娘是无奈出嫁,非是嫁与如意郎君,而是埋葬婚姻。 两个月前,许大将军班师回朝。因大败漠北胡人,使之退却百里,圣上大喜,重赏。一箱又一箱的赏赐接连运往将军府,其势之盛,轰动京城一时。 可随着无数珍器重宝、金银细软一同而来的,还有一道赐婚圣旨。 道什么许家此代无男丁,为有后人继承将门光辉,续守北梁安宁,特赐婚于许家与宁王府,两家小辈各择一共结连理之好。 为促成这亲事,圣上甚至扬言允第一位男童随许家姓,入许家宗谱等。 许大将军再无退路,只得接旨。 风过树梢,枝条依稀掩映,发出沙沙声响。几片绿叶乘风飞舞,辗转着飘向高空,又经忽而加大的夜风吹向了后院,最终落于庭前。 “你当真想好了?” 许惊雪坐在床边,握着许云朝的手问到,睫毛扑闪着,一双眸子里满是道不尽的担忧。 “现下后悔还来得及,你我身形相似……” “哎唷阿姐,我当真想好了!” 许云朝无奈回到,动动手指反握住许惊雪的手,半是嗔怪又半是撒娇道:“阿姐都问多少次了,我是真的想好了。”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与子霖哥正是两情相悦、情浓意浓的关键时刻呢,怎能让你去?” “反观我,这些情啊爱啊的,在我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不曾有心动之人,也从未考虑过成婚嫁人,更觉得和谁在一块儿都是一个模样,自是无谓。” 许云朝掰扯着道理,心里暗念着这是第几次宽慰许惊雪。 闻言,许惊雪叹了口气。 按理说,此等联姻大事应当都是嫡出的长子长女的义务,因而本该是许家长女许惊雪同宁王长子季同煜成亲。 然许惊雪早有心上人,二人情投意合,才子佳人瞧着极为般配,若是一同走着,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唯一不足的便是她那心上人的出生——不过是江南小城的普通百姓,家世薄得如白纸,虽进京赶考中了个贡士,却终不过是留于京城颇负盛名的沁雪堂,当了名教书先生。 许惊雪乃许家嫡长女,自幼习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此大的门户差异,二人本该是备受阻拦的。 可许家此代只有两位千金,许大将军许揽忠是个甚重孩子的,又是个武将糙人,便无那般在意规矩。他见二人感情甚好,又觉林子霖儒雅随和,倒很是满意。 本都到谈婚论嫁一步了,谁料半路杀出一道圣旨,圣上钦点要将门许家与宁王府共结连理之好。 将军府四代均握兵权,许大将军在外征敌也不曾觉得要低调退让,他那一股热血受众人吹捧,于是名望越积越高,甚至可谓是北梁境内无人不晓的。 这般大的名与权,遭圣上忌惮自是逃不脱的。 可无端监视或削权重臣实乃大忌,圣上重民心,自是不会明摆着做什么。因而降下一道圣旨,以奖赏名义使其与宁王府结亲,从而平权。 这宁王又是何许人也? 其乃圣上一母同胞之弟,亦是先帝众多子嗣里,除圣上外,于那场浩荡动乱中唯一存活的。 当年太子被废,新皇储未立之时,先帝便忽然驾崩,一时宫中大乱,各路势力纷纷冒头。 七子夺位,宦官权臣相争,就连外嫁的公主也想分一杯羹。 最终圣上杀出重围,手刃同胞,血洗深宫,踩着无数人的骸骨坐上了那个位置。 因宁王无心皇位且于乱中扶持圣上,加之二人自幼感情深笃,圣上念及手足之情,留其于京城。宁王虽无实权,却时常被唤进宫却,或是商讨国事,或是陪圣上消磨时间。 其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许家同宁王府结亲,哪怕背后是为监视与平权,也纵然未亏到哪去。 许惊雪是这般宽慰自己的。 然半个月前,她那一向不着调的妹妹忽然找她谈事,罕见地严肃认真,而后一字一句地说要替自己嫁去宁王府。 许云朝态度十分强硬,不容置否,许惊雪素来对其有求必应,甚少拒绝。何况她已有心上人,二人又情深义重,半推半就下与宁王府结亲的就成了许云朝。 不过是将军府与王府的亲事,并未指明要哪个姑娘嫁,因而人选换成许云朝并无不妥。然许惊雪自幼熟知礼教,总觉得自己应当保护妹妹,不应牺牲妹妹来成全自己。 “可我是长女,这种事应当是我来才对,结果现下却要牺牲你……” “打住打住!”许云朝听不下去了,抽出手捂住耳朵,皱着脸嚷到,“阿姐你已经念叨好多好多遍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想当初我在南街跟惠子他们打架,一挑三把他们全打趴了,后来事闹那么大,你都没现在念叨得这么多!” “况且,打架这么大的事我都不觉有什么,不过是结个亲还能怎的影响我么?哎呀阿姐,你别那么看我。在我看来嫁谁都一样,真的!” 许惊雪几次想插话,却都被许云朝抢过了话头。她如年关时的炮竹般,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生怕许惊雪再唠叨。 “不过是跟世子成个亲罢了,有何牺牲与否可言?何况那还是宁王世子,我嫁去是正妻,那日后可不就是宁王妃么?” “阿姐你并非不了解我,你知道我本是想做个闲散浪荡子,每日花天酒地……啊好好不说这个。” “想想啊,我一个月去戏楼七八回,去茶楼酒楼寻乐子七八回,再去阿悦她们那里坐坐,一个月剩几天闲在家里呀?” “先不说我沉迷于各地的奇闻趣事,一有兴致便要溜去京外瞧瞧,单是京内那登台的伶人戏子就足以勾走我的魂,一掷千金买他们为我唱几个时辰都是常有的事。” “就我这般不着调不安分的性子,哪家好公子受得住?我若要找合适夫婿,定是比登天还难。” “若说联姻,我也难愿意。好不容易松口一次,阿姐你应当高兴才是。” 许云朝说到,换个姿势靠在床头,神情懒散,慢悠悠道,“从臣子到皇亲贵胄,咱家又有钱有权,亲事还是陛下钦点的。如此这般,我嫁去那宁王府难道还能受了气不成?这般婚事落我身上,可算是我捡了个大便宜,谁还能比我安逸有福气?” 她这一番不着调却又着实在理的长篇大论终于起了作用,许惊雪惶惶不安的心静了几分。 许惊雪性子温和,听这话发觉好笑,抬手轻轻拍了下许云朝,“照你这么讲,阿姐还要羡慕你不成?” “嗯啊~” 许云朝笑嘻嘻地望着许惊雪,忽而变得贱兮兮,道:“但阿姐还是别羡慕了。嫁过去的是我,捡大便宜的也是我,阿姐只能跟自己的心上人过一辈子~” 许惊雪只觉又好气又好笑,看了许云朝一眼,无奈摇摇头,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姐妹俩虽是一母所出,又生在同一片屋檐下,可性格却截然不同。 许云朝明媚炽热,肆意飒爽,机灵活泼 4. 替嫁 《你怎么也替嫁》全本免费阅读 “……” 现在也挺噩梦的。 许云朝蹙眉,一脸复杂地望着眼前人,无数猜想交织混杂于脑海,扰得她有些头疼。 不是跟宁王长子季同煜成亲么? 可这个…… 许云朝抿唇,又将人来回打量了一番。 站在她跟前的人分明神情寡淡,却被一身大红婚服衬得更为丰神俊朗,眉眼如星月般熠熠生辉。 如此出众的样貌,不是那被称为“芳心客”的宁王次子季瑞霄,还能是谁? 何况有前世那一遭,许云朝对这张脸简直熟透了。 怎么会是他……嫁错人了啊…… 她要嫁的是宁王长子季同煜,不是次子季瑞霄啊! 许云朝暗自抓狂,尽管面上只有些许疑惑与不解,但心里已悄然崩溃。 重生后她料想过这一世会有众多变数,也好生思量过该如何解决,却不曾想第一步也会出岔子。 谁能料到刚重生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先一步出意外啊。 许云朝对未来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当下第一劫。 然抓狂痛心之余,许云朝也属实有些发懵——她想不通为何会是季瑞霄。 可以说,成亲对象从季同煜变成一条狗,都不会比现下更叫她意外吃惊。 前世除却最后那段时日,其余时段里许云朝与季瑞霄有过的交际屈指可数,几近于无。 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因她阿姐与季同煜那场不情不愿的亲事,双方家族在某些场合碰面时总该维持些礼仪。 然许云朝与其无甚交际并非是因旁的什么原因,不过是季瑞霄自身的性子与作风所致。 在许云朝的记忆中,季瑞霄素来是个徘徊于世俗边缘,远离尘世喧嚣的人间过客。 虽因出众的容貌与良善的品性名满京城,可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虚无名声,甚少露面于市。 因而季瑞霄留给绝大多数人的印象就是个身负盛名却极少抛头露面的神秘贵公子。 可尽管不怎么现身,京城有关他的消息与传闻却从未断过。 茶楼说书人常常绘声绘色道芳心客之事,譬如其前阵子去了哪个地方,除了哪座山的匪与贼,又在哪个贫苦乡施粥赈灾,建了几间学堂供学子求学念书。 许云朝向来不着调,前世乃是茶楼常客,那些个偏僻的道闻消息都无她漏下的,更不必说这般热闹的。 她知季瑞霄为人低调淡漠,也并未有过什么情缘,又极有默契的与自己共拒亲事,于是她以为他同自己一般无心情爱,只想做个自由无拘束的人。 谁料这个自由人如今又同自己一般,穿着个根本没想过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衣裳,出现在根本没想过会有的洞房里。 许云朝百思不得其解,不懂是自己一直误会了对方,还是对方忽然转了性子。 她万般猜测,却愣是没考虑半分季瑞霄是否和她一样为重生的可能。 就在许云朝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时,季瑞霄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不应当是许家长女许惊雪么?怎会是你?” “你……替嫁?” 闻言,许云朝回过神来,抬头对上季瑞霄的视线,忽而意识到了什么,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 “你也?” “……” 二人之间的气氛霎时变得有几分古怪,房内充斥着一种诡异且微妙的沉默。 许云朝与季瑞霄对视着,这般无用的默契让两人均一时无言。 许云朝觉得无话可说,又觉得好笑。 她前世死前见的最多的人便是季瑞霄,闭眼前看见的也是他,怕不是有这档子在,她这一世才会跟人这般有缘吧? 思及至此,她又看了几眼仍立于一旁,似在沉思的人,心道这样也好。 她这拦婚的目的已经达到,不论成亲对象是谁,都算她成功。 何况换成季瑞霄也不是什么坏事。 一来,许云朝上辈子对季同煜喊了不知多少句姐夫,她已然习惯,这朝替嫁让曾经是姐夫的人变成夫君,总觉得哪里很怪。 二来,她对季瑞霄的感觉并不坏,哪怕他曾向自己撒过火,对自己捅过言语刀。她知道那是气极后的表现,她能感觉到,他本性并非如此。 许云朝并非信任林子霖,她虽是对其抱有一定期待,望他放下一切与阿姐好生在一起,但仍是要查他的。 查证免不了折腾,而嫁人后成日忙碌自己的事,万一还连着几日夜不归宿,惹人怀疑不说,总归是不合礼仪的,传出去就该遭闲话了——尽管她现在也没少遭人唠,但她不愿再招来多余的麻烦,以免变故更多。 季瑞霄不过一介次子,盯他的不多。他本人又来往行踪不定,常云游在外,这对许云朝的计划来讲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罢了,都拜过堂了,不论有什么意外,你我现下也是名正言顺的正经夫妻了。总归是圣上赐婚,不如就这样罢,免得辜负了陛下一番美意。” 想通后的许云朝装模作样地叹息到,瞧着有些许惋惜,像是无奈后的妥协。 “我知你心性自由,这亲事你定然是不大乐意。不过你放心,我可与你约法三章,保证日后互不影响对方生活,如何?” 她抬眼对上季瑞霄的视线,不知怎的心虚了一瞬,而后装似平静的等着对方的对话。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季瑞霄并没有回应。 “……” 季瑞霄半眯起眼,似是来了几分兴趣,打量了一通眼前人,动作缓慢悠闲,很是怡然自得。 他倒是不急,可许云朝被他盯得发怵。 瞧什么瞧,看谁更漂亮么? 就在她快忍不住要说些什么时,季瑞霄终于大发慈悲般,慢悠悠地收回视线。随着眼帘一阖一掀,先前还寡淡的神情便染上了揶揄的笑意,一双眸子弯得煞是好看。 季瑞霄挪开了视线,转身来到桌旁,一边摘除自己身上的配饰,一边好整以暇道:“因我不乐意而约法三章?到底是谁不乐意?是谁得了利?又到底是让谁放了心?” “……” 被看穿了。 还被直接挑明了。 这人怎么这样,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那轻飘飘的几句话把许云朝话怼得无话可说,想反驳却又找不到切入点,只得受着,暗自腹诽,表面还垂眸装乖。 季瑞霄发觉好笑,身子往后一靠,抵上了桌沿,双手撑在身子两侧,哂笑:“幽怨个什么呢,地都要被你瞪穿了。” 闻言,许云朝缓慢抬头露出个笑容,一字一句慢慢道:“在幽怨你不仅长得好看,还如此聪慧,这让我觉得自卑。” 季瑞霄:“……” “不然咱俩合离,把你嫁出去吧。你这般聪颖美人儿,定是抢手。”许云朝想了想,又补充到,“考虑我们之间有这么一出,也算同甘共苦过了,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将士们都威武有力,最适合你了,省的我不乐意跟你玩心计。” 你还借题发挥了。 季瑞霄嘴角稍稍抽搐,“真是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但免了。” “别急呀,聘礼给你一半嘛……” 眼见着许云朝那上瘾似的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架势,季瑞霄赶忙打断到:“约法三章约法三章!我答应!” “好呢~”许云朝立刻收回前边艰难挤出来的笑容,因犯贱没刹住,下意识换了个做作腻人的,“这么善解人意好说话,不愧是‘芳心客’呢~真是捡到宝啦~” “……是我哪句话刺激到你了么?先前还算正常,现在怎的疯成这样……” 季瑞霄只觉没眼看。 “咳咳,说正事。” 目的达成又犯够贱的许云朝终于正了正神色,原先眼底故意透出的做作在一瞬间被尽数掩去,只余几分正经严肃。 她还特地调整了坐姿,正襟危坐似是要商量什么国事。 季瑞霄挑眉,心道她变脸真快。 许云朝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径自说到:“第一,婚后互不影响对方生活,不可过度参与彼此生活。第二,自由须有限度,定要把握好分寸,随时准备伪装,切不可给旁人落了话根。” “第三,在第二例的前提下,不得对彼此的生活指手画脚或评头论足,更不得插手。” 一阵风从窗外飘进,扬起了许云朝的发。高空中的月光也倾泻而下,洒落一地白霜。 季瑞霄望着她,轻轻“嗯”了声。 他答应得这般快,倒是叫许云朝有些意外,她扬眉,饶有兴致地和他对视。 不都说“芳心客”这样远离红尘的人,要么一生不娶,否则定会认真对待么? 家人在他心中的分量,许云朝心里门清——他曾不顾任何礼教颜面名声,冷眼站在狱门前,一字一句地指责她阿姐。 如此之人,对于这 5. 闹腾 《你怎么也替嫁》全本免费阅读 许云朝离去后不过片刻,季瑞霄便也拿着寝衣出了门,去另一处沐身。 春寒夜凉,迅速清洗完的季瑞霄匆匆穿过游廊时,一阵风呼啸而过,直直朝他扑来。他身上水汽未干,衣着又单薄,不禁打了个寒颤。 刚进屋的他思索片刻,从房里翻找出件厚披风又出了门。再次回房时,他才钻进被窝里。 “哎——” 季瑞霄双手枕在脑后,身心俱疲般长叹一声,而后抬眼,懒洋洋地望着天花板,渐渐放空思绪。 想来他重生还不过半月,好不容易才从兄长手里拦下这场亲事,想着先截胡自家兄长的悲剧爱情,再顾其他——季同煜深陷一段无果姻缘无法自拔,才导致宁王府最终落得那般一个凄惨结局。 前世许惊雪与季同煜联姻,许惊雪心有所属念念不忘,可季同煜却在朝夕相处中爱上了她。 无他,不过是许惊雪酷似季同煜已逝多年的青梅,以及在日渐相处中,季同煜被其品性与才华折服。 随着时光匆匆飞逝,区区一年多的时间,季同煜便深陷这段绝无可能的感情里,沉沦却又只得压抑,再看着心上人终日因别人闷闷不乐。 季同煜的爱越发深沉,以至林子霖谋反证据确凿即将上报时,他竟是荒唐地去找许惊雪,想让她放下一切,他保许惊雪及许家安稳。 可许惊雪也同样深爱着林子霖,此事惊动了他,遂战旗遥遥升起,战火四下蔓延,一烧便是三城。许惊雪这才回神,却又陷进无端自责之中,最终踉跄着爬上高楼一跃而下。 这一切本是这对苦命鸳鸯的一折苦情戏,双双亡故倒也正好,还能叫后人感慨两句伉俪情深。 前世的季瑞霄是这么想的,遂宽慰季同煜几句也就过了。他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逐渐恢复安稳舒适,以为会变得和从前一样。 可他着实低估了他那一向清明的兄长对许惊雪的执念,因而当他慌忙赶至城墙,瞧见鲜血四流,温度渐失,随所谓心上人一同离去的兄长时,崩溃又不可置信。 这还不算什么。 东窗事发前,他父亲遭人暗算丧命,母亲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 待季同煜抑郁之下感情用事殉情后,重病久卧在床的母亲彻底坏了身子,日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在一个回温的冬日离去。 不过是一场联姻,不过是不到两年的时间,宁王府从安逸悠闲到家破人亡,季瑞霄从兄友弟恭无忧虑到孑然一身空茫然。 都是那反贼林子霖的错! 也是那帮凶许惊雪的错! 季瑞霄多恨啊。 前世一旦得了空,他便会去早已封禁的将军府走走,对着空无一人的府邸轻声坦露现状,又质问他们是否如愿,想扰人清梦。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知一朝重生,于是季瑞霄迅速抢了这场婚姻,想盯着许惊雪不让她有机可乘,再趁早解决了林子霖。 他甚至想过,若是许惊雪仍与林子霖狼狈为奸,他就先一步了结她。 所有计划均详细不已,然而…… “哎——” 季瑞霄又叹了口气,他着实没想到成亲对象竟变成了许云朝。 娶谁倒是无所谓,毕竟他的目的只是拦下兄长这无果的姻缘罢了。 和谁都是凑合着过,与其天天看着忧郁的许惊雪,令自己烦躁不适,还不如和许云朝过。 起码许云朝有活力些,像方才那样同她贫贫嘴,逗她玩玩,一心改命的生活也不会太枯燥。 只不过,在季瑞霄的印象里,许云朝就是个压根不关心身外事的风流浪子,承了武将的潇洒豪迈,无半分女儿家的娴静。 前世分明与自己一般,对这亲事避之不及,现下怎会突然替许惊雪联姻? 何况她似乎对自己的出现十分意外。倒不像是臆想错误后的意外失望,更像是什么已定之事却未按轨道发生的震惊。 难道……? 季瑞霄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 正巧这时许云朝沐浴完回来了。 她裹着厚披风推门而进,显然是给外边冻着了,呼着热气迅速钻进屋,反手落锁。 开春了怎还这般冷?这天真是折腾人。 许云朝暗自吐槽着,心道还算季瑞霄有几分良知,知道天冷给她送送衣裳。 看在披风的份上,许云朝决定不同他计较先前的事了。 谁叫她大人有大量呢,重生者不与原定无知者计较~ 许云朝心情愉悦地转身,掀起眼帘正想说些什么,却措不及防对上了季瑞霄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对面的人本是沉沉地望着她,一双凤眸眼底思绪万千,叫人瞧不清楚。可在撞上许云朝的目光时,他又轻轻扬了扬嘴角,眼神也变了味。 显然是兴致上来了,又想逗人玩。 于是季瑞霄侧躺在里侧,单手支颐,发丝倾泻而下,留了几缕落在胸膛前。他散漫地勾起一缕绕在指尖把玩,又扯着个若有若无的淡笑,静静望着许云朝,极具蛊惑力。 而许云朝就这样看着他,被他几乎是拉丝的眼神与浅笑扰得愣神,暗自咋舌,总觉得他头上应该有两只狐狸耳朵。 “别发骚。” 许云朝自个儿悄摸着感慨完后,便因疲倦收起所有的流氓心思,毫不留情道。同时她神色自然地解开披风,将其挂到一旁,又取下簪子,放下盘起来的头发。 美人她可见多了,虽是有被季瑞霄蛊惑到,有些心痒手痒,想上手做些什么,却也不是无法自拔。 她只负责欣赏漂亮的皮囊而已。 被骂骚的季瑞霄倒没生气,还发觉好笑。他换了个姿势躺着,拉长声音慢悠悠道:“天凉,我怕你挨冻,好心给你拿衣服,你不道声谢也就罢了,竟还骂我,真是令人伤心。” “那你先自个儿伤心会儿,这会儿跟我撒娇没什么作用。” 许云朝停了梳理头发的动作,再次压下被对方故意带有几分嗔怪的语调勾起的想法,掀掀眼帘施舍了个白眼,表示懒得和他贫。 矫揉做作,可她确实吃这套。 若不是现下太过疲倦,否则她定会顺着对方的话讲,跟人闹一番调调情。 “我累,腰酸背疼的,今晚没兴致呢小宝贝。” 梳理完后,许云朝走到床前,双手抱肩打量了一通床铺,而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季瑞霄,理直气壮道:“你起来,我睡里面。” “哟,命令我呢?” “那你出去睡。” “好霸道,分明是我先上的床,怎么这般不讲理?还这副态度,也不晓得哄哄。” “……” 许云朝算是明白了,京城“芳心客”这会儿兴致极佳,她若是想快 6. 游湖 《你怎么也替嫁》全本免费阅读 三月过半时,京都的天终于暖了许多。 “阿姐!在这儿!” 许云朝站在画舫前,眼尖的瞧见了自己邀约的人,于是高高抬起手,朝不远处的人挥着。 近日天好,她便约了许惊雪来游湖,还让她顺便把林子霖也叫上。 说是顺便,其实是特意。 毕竟如此悠闲舒适的天气,最适合与爱人一同泛舟游湖,增进增进感情。 仍对林子霖抱有希望的许云朝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待两人来了后,三人便一起登上了画舫,随后渐渐向湖中心驶去。 “朝儿,最近可还好?” 许惊雪走到许云朝身边,同她一般望向远方,“他待你如何?” 自得知宁王府联姻对象从季同煜换成季瑞霄后,许惊雪便时常担忧,觉得妹妹已经吃亏了,就更怕她会遭人欺负。 尽管上次回门时,两人瞧着还不错,可她总难免多想些。 本是未来要做宁王妃的人,结果成了次子的正妻,无缘王妃之位。 这要是换了一般人,定是会难受的。 可许云朝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她的思维与旁人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 她压根就没想过要这些,先前不过是说给许惊雪听的,好叫她放心些。 “挺好的呀。” 许云朝答到。 “那就好。” 许惊雪这才松了口气,“传言都道‘芳心客’季瑞霄是个冷淡的人,你又素来活络热闹,我好怕他恼你,对你不好。” 闻言,许云朝没忍住扯了扯嘴角,莫名有了两分尴尬与难以启齿,“传闻……多半是不可信的。” “也是。之前不还都说他是个无心红尘的世俗边缘客吗?谁料得今日呢?” “说来也是好笑。你曾经不也总嚷嚷着说要自由潇洒地过活一辈子吗?不成想,两个所谓的人间客竟是凑成一对了。” 许惊雪笑着望向许云朝,迎面吹来的风扬起了她的头发,衣角也在风中飞舞。 她笑得清澈又温柔,配着眼下的黄鹂翠柳潋滟湖光,一时竟不知谁更是春天。 林子霖的声音很适时地响起:“倒也算是缘分,说不定是段佳缘呢。” 许云朝看了林子霖一眼,微微一笑,含糊着:“也许吧。” 缘分定然是有的,但佳缘……就算了吧。 许云朝忽然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这段时日与季瑞霄的相处。 一想到自己天天被怼得毫无反击之力,阴阳不过他,许云朝就恨得牙痒痒。 【可惜了你这容貌,分明挺好看的,又是大户人家,怎么审美还不如三岁孩提?该说你童真么?】 【你阿姐与她相好的事儿,你这么操心做什么?帮着人安排约会,还做贼似的偷摸着跟在后边看,你是他俩狗腿子么?】 【一天到晚在外面厮混,怎的还好意思管我出门?我晚出早归,还给你带礼物,你倒是巴不得夜不归宿,不知道的以为我遭厌弃了呢,我好委屈啊。】 悲催。 许云朝在心底哀嚎。 她每天忙前忙后想方设法凑鸳鸯,还得多留个心眼警惕林子霖,跟细作一样。而季瑞霄分明也在忙什么事,出门的次数不比她少,却总是有闲情来招惹她。 他很闲么? 两个人每天晚上必上演一番唇枪舌剑,互相嘲讽阴阳,再闹腾一番,最后钻被窝各睡各的。 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长嘴。 每每被季瑞霄怼到无话可说便径自赌气面壁思过时,许云朝都要腹诽两句,尽管对方一会儿就会变戏法似的,抛出个物什过来哄她。 虽是被怼的惨,但她并不讨厌季瑞霄。相反,她打心眼里觉得他有趣,毕竟对方只是喜欢耍嘴皮子功夫而已,人还是很不错的。 他与传闻不大相符,但依然招许云朝喜欢。 ……除了那张爱犯贱的嘴。 一只手忽然落到了许云朝的肩膀上,将她游离的思绪唤了回来。 她转头看向身侧,许惊雪却并未看她,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许云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瞧见了不远处停在湖中心的一艘画舫,前边坐着个人,那架势似是要弹琴。 许云朝明白许惊雪喜乐,便吩咐着船夫快些过去。 悠悠琴声穿过湖面水汽,带着些湿气随风而来。 此曲旋律别致优雅,格调清新,跌宕却又明快,让人觉得悠闲自得,轻快明丽,仿若低飞的鸟雀轻点水面,嬉戏打闹。 这种不紧不慢的曲调与泛舟游湖这等雅事也是极其适配,以至于许云朝都有些沉醉了。 她喜欢这种感觉,肆意潇洒,自由无比,好似天地间没有任何的禁锢,只有微风过境,带来阵阵清凉与花香。 一曲终了,湖面各艘游船上都响起了如雷掌声,还有数不尽的喝彩。 许云朝放眼望去,在看清弹奏者是谁后,不由一愣。 竟是季同煜! 许云朝下意识地看了许惊雪一眼,注意到她眼里的欣赏后,心倏地一沉。 “世子曲艺果然一流!清新雅致,实在是太妙了!” 有人高声道,他知宁王府的人都是好讲话的主,又是在这种气氛下,便趁着人多起哄着说再来一曲。 季同煜确实是好脾气,并不觉得被起哄有什么不妥,笑吟吟地答着:“一个人弹未免太过枯燥,诸位既然在此相遇,便也是缘分。不如就地来场乐宴,以琴会友,如何?” “世子所言极是。” 能在这种日子泛舟游湖的,大多都是有雅致的公子小姐,于是都欣然接受。 酷爱琴乐的许惊雪自然要参与,她也跟着留了下来,坐在前方,在轮到她时支好从别船借来的琴,扬手弹了一曲。 林子霖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嘴角漾着笑意,眼里满是柔情。 这么爱,应该错不了。 悄摸着躲在一边的许云朝思索到,考察林子霖的同时又觉得两人有点甜,端着的笑容下意识带上了揶揄的意味。 “……” 季瑞霄站在舫里,满是无语地望着对面的人。 瞅她那暗戳戳的兴奋劲,估摸着又是在脑补许惊雪和林子霖的爱情故事。 只一眼就看出许云朝在想什么的季瑞霄无奈扶额,想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单纯天真的人。 为了阿姐,放弃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自由不说,还想方设法帮着促进两人感情。 半个月来,许云朝游走于京都各个娱乐场所,四处探寻合适的作乐场地,日日早出晚归。虽然不排除她自个儿在里面玩开心了的可能,但总归是太过积极。 图什么? 何况她那积极程度,隐隐透着一股子目的性,比常人更急切些。 前世那般奋力抵抗敌军的人应当是不会做出谋反一事,那么她想促成许惊雪与林子霖,究竟是单纯想护着她阿姐的幸福,还是……和他一样? 季瑞霄心底的猜测又深了几分。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并非是这个,而是抓紧时间搜寻林子霖谋反证据。 谋反并非小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前世里,林子霖是一年半后发兵,而在那之前,他必然早有动作。 7. 闲逛 《你怎么也替嫁》全本免费阅读 不多时,那装模作样的人终于扬手抚琴,垂眸,指尖掠过琴弦,如微风掠过树梢一般,悠闲自得,从容不迫。 典雅悠扬的琴声拂过水面,顺着春风回荡在众人耳边。 一向跳脱静不下片刻的许云朝难得专注于这般雅致的东西,惹得许惊雪十分意外,连连瞥了好几眼。 然许云朝目光一直落在湖中心的人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她阿姐的小动作。 嗯……确实不错。 许云朝勉强且别扭地评价着,虽是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季瑞霄的琴艺是极为精湛的。 似是注意到了这边的目光,不远处的季瑞霄忽而掀起眼帘,那双凤眼精准无比地望向了许云朝,带着戏谑的笑。 好熟悉的感觉。 压埋在心底的记忆揭开尘封的盒盖,前世闭眼前的最后一幕徒然浮现,一双宁静的眼眸渐渐与眼前含笑的双眸融合交叠,逐渐化为一体。 许云朝一愣,一个想法自脑海中极为迅速地晃了过去。 因季瑞霄的视线一直落在这边,有不少人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瞧见同样盯着对方的许云朝时,一怔,又很快想通,笑了起来。 毕竟月初的喜事办得那叫一个盛大,整个京城都热热闹闹的,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是大家自然把这当是夫妻俩的互动了,还都道二人感情好。 “季小王爷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跟小王妃传情,果然流言蜚语不可信呐。” “新婚燕尔,不论是谁都忍不住缠绵~” “之前还有人传季小公子那清冷性子不喜跳脱的许二姑娘呢,我本还信着,今一瞧……流言不攻自破。” “哎唷,许二姑娘与其说是跳脱,不如说是豪放大气,那豪爽性格多招人喜欢呀,季公子喜欢她是应当的。” 旁人轻声谈笑着,各自也多了几分考量,夸赞两人感情好的话层出不穷,也不加半分掩饰,像是就为两人听见似的。 许云朝有点话噎。 这哪门子看出他俩感情好了? 他们是瞎吗?没看见季瑞霄那阴阳人的笑容吗? 这也算缠绵? 这他妈分明是嘲讽! 因性格相似以至于能迅速明白对方意思的许云朝狠狠磨牙,皮笑肉不笑地瞪着季瑞霄。 弹个琴而已,得意什么。 装模作样的花孔雀,打架还没我厉害。 许云朝在心底骂着。 所有人都被季瑞霄引着走,承了他的意,可偏偏就是碍着人多,她怼不回去,只得忍了。 回去骂死你,憋屈。 “……嗤。” 对面悄悄犯贱的季瑞霄自然看懂了,忍不住轻笑一声,拿捏着分寸挪开目光,没什么目的地扫视一圈,复又落于琴面上,专心拨动琴弦。 还挺可爱的。 他突然有种自己在逗小孩玩的感觉——犯贱招惹小孩,然后看她炸毛的样子。 有些好笑。 季瑞霄的心情又愉悦了几分,早就将先前因许惊雪而产生的不悦抛之脑后了。 “朝儿。” 还在跟人暗自较劲的许云朝冷不丁被人一喊,措不及防回神,“嗯嗯?啊?怎么了?” 许惊雪愣了一下,随后笑到:“应当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吧?你心思又飘哪去了?” “才没有!” 许云朝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在跟季瑞霄对峙,那太幼稚了。 成熟稳重的许云朝一本正经道:“我在听曲子啊。” 许惊雪忍笑不拆穿她,配合地应了声,又打趣到:“连你都专注了,可见季小公子的琴艺是多么高超啊。” “哎哟!阿姐你别开我玩笑啦!我只是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许惊雪哄着,抬手揉了揉许云朝的头发,“不过啊,阿姐瞧他倒真是不错。你既是嫁了,不若就好生与人相处,说不定……” 不等许惊雪说完,许云朝就迅速打断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何况在此之前我与他了无交集,喜好也不甚相同,怎么可能有感情。” “你不试试怎……” “绝对没可能!搭伙过日子发展出来的只有友谊,爱情绝对没可能!” “那你先跟人好好……” “放心~我肯定好好处,但友谊也要双向奔赴,你还得看他乐不乐意跟我处呢~” 许惊雪:“……” “哎唷你就别担心啦。” 许云朝实在是不想听她阿姐的啰嗦,抢先回答了许惊雪的每一句问话,把对方堵得无话可说。 无奈之下,许惊雪只好作罢。 不料许云朝还没松口气,许惊雪就又转过头,坚持不懈地换了个由头继续往季瑞霄身上扯:“你也可以跟他学学……” 头疼。 跟季瑞霄学什么? 琴棋书画?不可能。 就凭她这天分跟耐心,她学个两辈子都学不出什么名堂来。 再加上季瑞霄那张嘴…… 她怕是还没开始学,就已经被他嘲讽死了。 她跟他学犯贱怼人还差不多。 许云朝用余光瞥了眼已弹完琴立于船边的季瑞霄,悄悄翻了个白眼。 “……” 看清她每一个动作的季瑞霄莞尔一笑。 * 散了船后,三人约着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 许云朝兴致极好,见着不少人都围着前方一个饰品摊子,十分好奇,便拉着许惊雪冲了过去。 这儿东西倒不少,个比个的好看。尽管许云朝对这些东西没多大兴趣,但她也乐得瞧瞧。 正当她挨个拿起东西欣赏时,一旁的许惊雪突然唤了她一声,随后递来一只木棉花步摇。 “朝儿,试试这个。” 许云朝瞥了眼,眼前一亮,接过来又细细打量着,难得有些喜欢,但又叹气道:“好看是好看,可我从来不用这些啊。” “那你今日便试试。” “我再想想吧……” 她一向不戴寻常女儿家的饰品,总喜欢用绯红发带扎高马尾,或者女扮男装戴发冠。 习惯之后,有时她也会对一些精致玩意心动,想买却又总莫名不好意思,只得拿着瞧了又瞧,最后放回原处。 她盯着手里的东西,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 可最终她还是轻叹一声,把它放了回去。 然而这才刚放下,就有只手伸了过来,拿起那只步摇,朝摊主问到:“这个怎么卖?” 听这声音,许云朝一愣,转头果然瞧见了站在她后侧方的季瑞霄。 那只步摇被他拿在手里,垂着的珠玉因先前的动作摇晃着轻碰在一起,发出微弱的响声。 就她怔愣的这一会儿功夫,季瑞霄已经付完了账。 他垂眸看去,见许云朝一副走神模样,发觉好笑,于是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轻笑道:“发什么呆呢?” 许云朝回神,对上那双含笑眼眸,掩饰般轻咳两声,岔开话题:“没什么。你买这个做什么?你要戴?” “送给养外边的小情人。” “……哦,那你挺没眼光的。” “可小情人喜欢,我也没法。” “那你真好。” 许云朝面无表情地说着,眼睛一直盯着一旁一副准备溜走给他们留独处空间的许惊雪与林子霖,除第一句外,再没分半个眼神给季瑞霄。 她说完话便要走,结果步子还没迈两个,就被拦了下来。 季瑞霄一边环上她的腰,一边侧身靠过去,轻声调笑道:“既然我这么好,那你说我这小情人怎么还生了气?” 他这般耳语着,扰得许云朝耳根一红。 “也许是你太风流,突然就对别人动手动脚的。” 风月场常客的许云朝很快就调整好了神态,也学着对方换上一副轻佻笑容,回话到。 “如此说来,竟是我的错。” “凡事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嘛~毕竟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对小美人生气,生气了定然是有道理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小情人是因吃醋生气的?” “她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但我想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生气,只是你自己的臆想罢了。” 眼见着自家阿姐已经和人跑出老远了,许云朝只得无奈认栽,终于大发慈悲般正眼瞧上了季瑞霄,“小美人的通病么,我懂的。” 季瑞霄没应话,只是嗤笑一声,松开了环着许云朝的手,又将步摇递了过去。 许云朝收好后打量了圈附近,注意到前边许惊雪朝她挥着的手,便想着过去与人汇合。 迈步前,她思索片刻,唤了声一旁无所事事到处闲看的人,问到:“你……” “可以。” 许云朝:“……” 我问了吗你就可以。 许云朝极其熟练地翻了个白眼过去,无语至极地带着人朝许惊雪那边走去,一路心梗,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简单寒暄一番后,四个人便一同逛着。 不得不说 8. 巷子 《你怎么也替嫁》全本免费阅读 裴岚已经朝这边冲来了。醉酒的人加之火气上脑,又合着那胡作非为惯了的性子,这会儿凶猛得很。 相处多日,大致猜透季瑞霄战斗实力的许云朝难免心下一紧,下意识将季瑞霄往后推了两步,自己却向前迈了几分,迅速抬手挡下了冲来的人。 下一秒,许云朝提腿弯膝,借着冲力狠狠朝对方的腰腹部撞去! “啊——!!” 惨叫声顿时响彻云霄,周围看众都忍不住倒吸口凉气,有的还下意识往后挪了几步,以免误伤自己。 不得不说,裴岚也是个能忍的。 遭许云朝这么不留余力的一撞,他竟然只是腿软往下滑,再踉跄几步,瞧着快要栽跪下去了,却始终没倒。 啧,真不愧是前世在战场上被连砍数刀,背上还插着两根羽箭,却还能冲出几人的包围,直取前方作战的副将首级之人。 倒真算个狠人。 许云朝暗自咂叹,又十足惋惜一介良兵偏生了个谋逆心。 “你他妈真是活腻了居然敢跟老子动手!想死老子成全你!” 裴岚刚站稳身子,就指着对面的许云朝破口大骂,本就因不占理而被指责产生了恼怒,现下想出气结果又被人撂了面子——还是个姑娘撂的——他气得浑身发抖。 然而气恼的不止他一个。 许云朝本就是个容易被挑火的急性子的人,从她看热闹到现在,裴岚对她莫名其妙的辱骂早已不止寥寥几句,这无疑是在挑衅! 先前被季瑞霄拦住而压下去的火气又升了上来,许云朝这回说什么也不让步。 她直接骂了回去:“你他妈真是够猖狂的!也不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还句句不离妈,你是有多缺你娘的关爱?!” “战斗力烂成这样还好意思跟我叫嚣?想跟我打你还不够格!我一只手都能把你打得满地爬!” “你瞎了么,那什么眼神?怎么,不服?来来来,来干一架!我发誓绝对让你吃够教训……唔!” 在她第二次撸起袖子,一边骂一边气势汹汹朝裴岚走去时,先前被推到后边的季瑞霄两步上前,从后框住她,捂住那张不停释放攻击性的嘴巴后,不容置否地将人勾了回来。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裴岚也懵了下——他原以为真要硬打一场的,他都做好重伤归家的准备了。 这已经是季瑞霄第二次拦她了。 被摁住的许云朝快气疯了。 可现下人多,碍于面子与名声,她不好发作,只得忍下要挣脱的想法,索性靠在季瑞霄的胸膛前,枕着他的肩膀,仰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别跟人动手,省的吃亏。”季瑞霄对上她的视线,知她被迫压下怒火心中不快,只得先哄着。 闻言,许云朝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行,给你面子,但你最好有个合适的理由。” 季瑞霄垂眸看她,淡淡说到,“马上就有人来了。” “?”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未落,就有几个府衙的小卒过来了。 “都吵什么呢?围这么多人!” 人群让出了条道,指着这边议论不停。 那几人刚走近就一眼望见了季瑞霄与许云朝二人,意外愣神片刻,便三两步冲来要行礼问好,却被季瑞霄一摆手制止了。 他仍压着怀里的许云朝,只对官差道:“喏,那人,就是他当街斗殴,不仅波及群众,还企图威胁无辜之人。” 当差的赶忙顺着看去,见是裴岚后都心下一沉,知道这事难办了。 偏就这时,季瑞霄又补充到:“内人受惊不轻,还险些落重伤。” 他这一句“内人”,自然是指许云朝。 这下当差的简直头昏了。 季瑞霄是宁王府的人,虽是次子但极受重视,位高权重的,在民间也颇负盛名。 而许云朝是护国将军府的人,背景不容小觑,整个北梁都得靠着大将军,何况她还是宁王府的儿媳,按理众人还得称她一声小王妃。 这两位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又是占理的一方,更不必说他们并未仗势欺人,用词柔和,均一副受了委屈落下风的模样。 这若是处理不好,给不出个满意交代…… 当差的心里立即有了谱。 他赶忙道:“小王妃可落了别的什么伤?就算是皮外伤,也得紧着时间去包扎,不若……” “不必。” 季瑞霄的语气还是很平淡,松了点力道,“她受了委屈,我自会哄的,不劳烦您操心了。大人不若先去处理公务?” 闻言,当差的连连点头哈腰,一堆奉承话说个不停。 同时他也心慌得很,季瑞霄一句“受了委屈”,显然是在暗示他们。 季瑞霄懒得听那些漂亮话,微笑示意后便拖着许云朝退开了。 刚出人群,他就松开了手。 先前被迫安静且还得配合着演戏的许云朝立刻转身,猛地揪住季瑞霄的衣领,将人往一旁的巷子带去。 须臾间,季瑞霄已被她抵在墙上。 巷子极窄,两人共处显然是有些逼仄的,因而不得已贴得极近。 然此刻一心要发作的许云朝并不在意这些。 她只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道:“说,你一直拦我做什么?我就那么说不得话么?嗯?” 季瑞霄低头对上她的视线,“你都要跟人打起来了,不压制压制你,方才还能行么?” “把他打服不就好了?废什么口舌功夫。何况本来就是他没理。” “你若动手,定会给他打重伤,届时容易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阐述事实也行,为何要说我受惊不轻,还险些受重伤?你我之间,到底是谁打不了架?” “你当百姓是空气还是瞎?那当差的来之前,你气焰凶得骇人。不把你弱化些,将你的煞气偷换成受惊后的反应,还怎么占理?” “……诡辩。” 几句话之间,许云朝已经被熄了火。 她真是说不过季瑞霄,先前将人拖进巷子质问的汹汹气势,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的目光也早已落在地上,搜刮思绪,终于挤出最后一句话:“可你也没必要说我受了委屈,更不必说什么……” “你哄”两个字在许云朝嘴边打转,她想了又想,却始终吐不出。 反倒是打量她片刻的季瑞霄先接话了。 他望着一副隐约窘迫样的许云朝,忽而一笑,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可你不就是受了委屈么?” “想跟人打架结果被我拦下,你定然会生闷气,那不就是受委屈了?又是因我所致,理应哄你的。” 闻言,许云朝一愣,下意识抬头,冷不丁撞入了一双笑吟吟的凤眸里。 怎么突然这么温和…… 平常相互嘲讽吃瘪惯了,忽然来这么一出,她还有些不习惯。 然而温和不过一瞬,她这点思绪还没想完,季瑞霄便已换了神情。 许云朝极为熟悉的戏谑笑容再次浮上季瑞霄的眸子里,眼前之人分明声调未变,接下来的话却偏偏变得有些贱。 “何况成亲那日我便说过,夫妻一场,若你受了委屈,允许你来我怀里哭~” “滚!” 许云朝再也憋不住了,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 她狠狠咬着牙,攥着季瑞霄领口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你真是够不要脸的,谁他妈受委屈会去你怀里哭?!” “谁在我怀里谁知道。” 面对许云朝的回怼,季瑞霄不过是轻飘飘道了这么一句,神态极为放松,像是逗猫玩一般。 许云朝顺着他的话扫视了一圈,又一次哑口无言。 正当季瑞霄调笑着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巷外便传来了一声惊呼:“天哪你们——” 两人齐刷刷看去,一同望见了不知何时来到巷口的许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