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汉将军的病美人》 1. 新婚夜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红烛摇曳,灯笼高悬。 剪裁精美的红双喜贴遍了大小房门,条条红艳的彩绸纵横交错高挂在廊柱之间。 今日是兴蜀两国的联姻之日,将军府内一派喜气洋洋。 安阳公主慕玉婵端坐在洞房内的拔步床上,满目的喜色几乎将她淹没,然而一切恍若隔世。 倏忽之间,前厅传来一阵男人们爽朗的笑声。 若是寻常人家结亲,的确令人欣喜。而对慕玉婵来说,这笑声便有些刺耳了。 她闭了闭眼,想起尚未离开蜀国那日…… “大兴铁蹄连踏五国,如今轮到了我们蜀国。大势已去,我国兵力并不强盛,无法对抗大兴兵卒,父皇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将士们无故丧命、百姓流离失所。” “安阳啊,父皇万不得已,不得不附庸大兴,只是大兴与我蜀国以往百载并不和睦,父皇对不起你,如今只能让你去大兴做和亲公主,嫁给萧屹川以示诚意……” 慕玉婵明白,眼下的境况不佳,再没有旁的法子。 她是父皇的大女儿,蜀国唯一的公主,如今和亲也是她该肩负起的责任。 慕玉婵懂,但不代表她不委屈。 萧屹川声名在外,妥妥的杀神,阎王爷见了都要绕着走的人物,死在他手底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就在萧屹川征伐其他五国的几年里,慕玉婵没少听见关于萧屹川的可怖传闻。 有人说萧屹川长相凶恶怒目圆瞪,宛若金刚门神;有人说萧屹川三头六臂,在战场上曾徒手拧下敌军的脑袋刨干净了做酒碗…… 如今,萧屹川俨然就是夜里能止小儿哭啼的神魔鬼怪。 慕玉婵怎么都没想到,最后和亲对象会是他! 想到这儿,心中烦闷,喉咙一痒,一串儿咳嗽便重重地滚了出来。 西窗下的红烛轻轻颤了颤,贴身陪嫁的大丫鬟明珠见状,忙端水过来。 “公主,怎么又咳了,这水温奴婢试过,正好,您快压压。” 慕玉婵喉咙痒得紧,索性掀开盖头,连喝了几小口温茶,才舒缓下来。 洞房内暖红的烛光映在慕玉婵的脸上,平素惨白的脸上此刻竟显现出一丝生气。 “公主,您饿了吗?桌上有茶点,要不要奴婢给您拿来一块儿?” 明珠心疼自家公主,公主生来体质虚弱有疾,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从蜀国到大兴,一路奔波了月余,公主的身子好像又差了些,难怪又犯了咳疾。 慕玉婵吃不下,就算饿也吃不下,总觉得有一口气儿堵在心口,什么珍馐都难以下咽。 她摆摆手:“我没胃口。” 明珠着急:“等下还要喝药,反正也不知道前厅什么时候结束,若公主不想吃茶点,奴婢去从小厨房给您拾掇点正经吃食?” “直接上药吧。” 这里日公主食欲差,眼下愿意喝药也是好的,明珠忙准备去了。 小半刻后,明珠端着药碗回来,等药不烫口了,慕玉婵端起药碗,微蹙着眉毛,一股脑儿的饮了下去。 喝了十多年的药,唯独今日最为苦涩。 明珠立刻递上酸甜可口的果脯。 正此时,门外传来脚步。 这脚步声不重、沉稳,慕玉婵不傻,清楚这个时候来的是谁。 可就算知道,她还是觉得紧张。 她甚至开始幻想门外的画面,是不是一个三头六臂、怒目圆瞪的人,手中正拿着人头骨做的酒杯,呲着獠牙,摇摇晃晃穿着喜袍要往里闯? 害怕。 “明珠,我的盖头呢?” 明珠见状,忙将盖头替慕玉婵盖了回去。 这层红绸,俨然成了慕玉婵最后一道防线。 房门被被轻轻推开又快速合上,门外初秋的冷风像是一条尾巴,才钻进来一瞬,就被生生夹断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听见有人走到面前,慕玉婵下意识握紧了拳,手心里都是汗。 男人开了口。 “大兴的规矩多,但我不喜欢讲究那些。兄弟们喝了酒都回去了,连同喜婆子也被我一并打发走了,奔波多日,想来你也辛苦,那么至于成婚的流程……” 话未竟,一只秤杆儿大剌剌地伸到慕玉婵的盖头里。 男人继续道:“掀了盖头就算礼成了。” 某些想法盖过了慕玉婵的紧张与害怕。 男人的声音并不难听。 就像他的脚步,稳稳的,又有种清凉的感觉,宛若长着松柏的大山,忽而有微风拂过,是令人舒服的。 随着红绸被秤杆儿掀落,那熟悉的担忧与害怕,又熟门熟路地找上了慕玉婵。 她悄悄抬头,对上满目的喜红色。 萧屹川身着喜袍,衣摆上绣着精致喜庆的纹样,看起来并不俗气,想必大兴君主很重视这次联姻,并未草草安排了事。 她注意到了面前男人的身型,毫不夸张的说,这是她见过最高的男人,九尺男儿,肩宽腰窄,如小山一样,堵在她面前。 慕玉婵的害怕与担忧并未表现出来,出门在外,她不仅仅代表着她自己,更是蜀国的威仪。 这一瞬间,慕玉婵想过,不管萧屹川生得什么妖魔鬼怪的模样,她迟早都要面对,那还不如给自己个痛快,也免得表现得畏畏缩缩,让人瞧不起。 毕竟她也是堂堂蜀国公主。 她抬头,毫不畏惧地直视过去。 萧屹川逆着光,她一开始并看不清他得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慕玉婵竟有些放心,萧屹川并不如传闻一般长了三个脑袋,六条手臂。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大不了丑些就是了,大不了以后同他讲话时,不瞅他,只听声音。 少卿,等她适应了光线才一闪而过一个令人难以捕捉的惊讶表情。 这家伙,与传闻之中的并不一样啊。 高高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浓墨不化的狭长眼眸。 那种清澈的俊秀和豪放的爽朗,竟毫不违和的结合在面前男人的脸上。 竟是有些俊的…… 这是那个人见人怕活阎王?是那个能止小儿啼哭的鬼怪将军? 见慕玉婵一直盯着她看,萧屹川不禁摸了摸脸颊:“怎么了?你看什么?” 慕玉婵承认自己重颜看脸,但至少气节还在。 两国虽已联姻,但过去的百年来,大兴和蜀国可都是剑拔弩张的,况且这次和亲的目的,并非锦上添花,让她忽然对面前的男人和颜悦色—— 她可做不到。 “不怎么,将军辛苦,既然礼成,你我便安寝吧。” 语气不太好,又说不出哪儿不好,听起来惯是属于公主的高傲和威风。 还不等萧屹川回答,慕玉婵已经起身走到了雕花铜镜前,给明珠一个眼神。 明珠立刻会意,过来为公主拆头饰、除礼服、通发。 今日宾客众多,萧屹川喝了不少酒,有些头晕。 明珠给慕玉婵通发的功夫,脱了衣袍躺到拔步床里头去了。 通完了发,明珠退下。 慕玉婵转身回到榻边,就看见萧屹川已经放松地斜靠在拔步床里侧,在闭目养神。 男人的喜袍已经不在,只着中衣,腰腹的轮廓伴随呼吸起伏若隐若现,薄薄的布料根本遮掩不住强壮的身型。 慕玉婵的心脏打鼓一样地跳着,一时不知如何,竟呆呆站在原地。 见慕玉婵久久没有动静,萧屹川睁开眼、侧回头,许是喝了酒,眼角有些氤氲湿红。 他低哑着嗓子问:“怎还站在那儿?” 慕玉婵动了动唇,他是在等她服侍吗? 她才不要! 可旋即,脑海中掠过父皇的白发、母后的皱纹,又想起的两个懵懂无知的幼弟,想起临行时一众跪拜她的朝臣与抹泪的百姓…… 淡淡道了声“无事”,她坐在床榻边,却迟迟不肯躺下。 慕玉婵不免担忧。 他们曾是敌对阵营,但如今情况变了,阴差阳错做了正经夫妻。 那么作为他的妻子,自然逃不开与丈夫之间的亲密。 萧屹川俊美又如何? 她还不想和萧屹川同房。 “将军先睡吧。”慕玉婵语调倨傲,“我生来体质虚弱,将军是知晓的,这一月余舟车劳顿,我还在病中,还望将军理解。” 萧屹川知她忌惮她,又怎能看不出安阳公主对 2. 同住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萧屹川征战沙场多年,被他擒过的人数不胜数。 或是壮硕如牛的兵卒,或是身型敏锐的刺客……可他却从未擒住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慕玉婵皓白的腕子又软又细,他两指一掐便堪堪捉住了,握起来柔若无骨,还不如他的马鞭踏实。 可眼下对方的手被擒住,腿脚却不老实。 蹬来蹬去,挣扎起来像只肆意挥舞着爪子的小奶猫。 慕玉婵这样的力道,萧屹川根本不觉着疼,反而觉着有趣。 她的腕子软,身子更软,某些不可避免的接触,还多了一层别样的意味。 直到抽泣的声音从身下传来。 萧屹川回神,一下子愣住了。 她哭什么? 他知她是蜀国最尊贵的公主,不远迢迢与他和亲是有些委屈,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 他只是不想她再继续胡闹,又没对她做什么。 “嘶——疼!” 听到那个“疼”字,萧屹川马上松开了手。 慕玉婵那只被他擒过的手腕已经红了起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他清晰的手指印儿。 这腕子娇贵得像是冬日新发的雪梅枝,似乎轻轻一折,就要被折断了似的。 他并没怎么用力,怎么红成这样? 她是疼哭的? “别闹了。”他的俯视着她,淡淡的香气顺着鼻息流窜,“这是深秋,马上要入冬了,你的身子可睡不得地上。” 慕玉婵眼圈儿微红:“谁说我要睡地上的,那是给将军铺的。” 她堂堂公主当然要睡塌上。 “给我铺的?”萧屹川发觉自己想错了。 “将军莫不是要让我一介女流地平吧?”慕玉婵扭过头不看他:“若实在不行,将军与我其中一个便去睡偏房……” 萧屹川打断道:“我俩谁都不可能去睡偏房。” 新婚夜便分居,传出去像什么话。 他们是和亲联姻,为了就是巩固两国邦交,眼下绝不能出现这种岔子。 见萧屹川犹豫了,慕玉婵知道,她的话起了作用。 “将军与我的这场婚事,为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将军大致也明白,你我完全是两路人,与其相看两厌,不如各退一步。只要将军愿意,安阳愿意与将军做一对人前恩爱的夫妻,只不过仅限人前,独处时还希望你我约法三章,这也算是一种相敬如宾吧。” “约法三章?你说说。”萧屹川只是有些好奇才让慕玉婵继续,未必会答应她。 “你、你先放开我……”他一直欺着她,这个动作显得她很没有气势,又过分暧昧,慕玉婵不大自在。 萧屹川缓缓起身,与她拉开距离,淡淡的幽香清减些许。 她不大自然地道:“其实没有那么多要求,只一点。我最近身子不大好,还需静养,若我不同意,还请将军不要碰我。” 慕玉婵整理了一下凌乱衣摆,用手指一下又一下顺着乌黑的长发,发丝顺着肩膀垂落,藕白的脖颈上一点朱砂痣于发丝间时隐时现。 萧屹川垂眸,女子骄傲的神情里参杂着一点紧张。 目光下移,她的胸口起伏,频率很快,心口的衣襟儿随着心脏一下又一下的震动。 他看得出,她害怕。 偏偏那张娇俏的脸上故作坚强,维持着公主的高傲,像只落了难的小凤凰,在狂风暴雨中也要整理自己的羽毛。 萧屹川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顿时说不出斥责的话。 “我应了你。”他起身站在地平上:“我对强人所难的事根本不感兴趣。” 慕玉婵生怕对方反悔一般,逃也似的迅速上了榻,落了帷帐。 “如此,将军便先睡地平,等日子久了,将军是睡在别处也好,是另娶佳人也罢,安阳都没有意见。” 红烛依旧摇曳,萧屹川静静看着红帐垂落,若有所思。 他兀自熄了灯,将锦被铺好,平躺在地平上。 萧屹川习武多年底子好,打仗的时候睡在雪地里也是有过的。如今尚未入冬,睡在地平上他并不觉得冷。 夜深了,床榻上娇小玲珑的女子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萧屹川翻了个身,盯着红帐内小小的背影,复又想起掀开盖头那一刹那的惊艳。 他承认慕玉婵美,如传闻般美得惊心动魄,美得风华绝代。但她再美也不至于让他精|虫上脑,强迫于人。 萧屹川的眼眸落在慕玉婵细细窄窄的腰上,又落在被慕玉婵隔绝在在两人中间的大红帷帐上。 他若真的想要,她防得住吗? · 这一夜慕玉婵睡得并不安稳。 每每夜里醒来都会偷偷去看地平上的男人,见男人还在安睡才又放心合眼。 萧屹川没有她的忧虑,婚宴上喝了酒,夜里睡得格外踏实,一觉到天明。 天边灰蒙蒙的泛着鱼肚白,此时的慕玉婵还没睡醒。 萧屹川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每日清晨都要打半个时辰的通背拳。 时候尚早,见慕玉婵还在睡着,男人毫无声息地起身,套上练功衫去院子里打拳去了。 朝阳初升,慕玉婵睁开眼,屋内的红烛还劈劈啪啪地燃着,地平上已经空了。 她并不关心萧屹川的去处,不在她眼前更好,免得还要与他勉强相处。 摇响了床头的铃铛,明珠和仙露两个大丫鬟闻声赶来。 明珠眼尖,一眼看到慕玉婵红红的手腕儿,喉咙一哽:“……公主,萧将军昨夜是不是欺负您了?” 明珠和仙露都是同她一并长大的丫鬟,陪嫁过来专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慕玉婵舍不得两个丫鬟伤心。况且,萧屹川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霸道、不识礼数。新婚夜她提出了那些要求,对方竟真的答应了,并没强迫她,如此看来也算是一种分寸吧。 她用袖子盖住手腕,依旧保持着公主的高贵:“没有,他不敢。” 丫鬟们红着眼睛,一人忙着给慕玉婵盘发,一人去箱笼里找今日公主需要穿着的衣裙。 今日是她新婚第一天,按规矩要去给公婆请安、奉茶。 慕玉婵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任凭两个丫鬟摆弄。又视线挪动,通过铜镜观察她今后将要常年居住的屋子。 昨夜她未曾来得及细看。趁着天色亮起,她才发现,萧屹川与她的婚房并不奢华。 家具的做工比她在蜀国的公主府差得远,略显简朴了,但看得出来,都是新换的,并没有使用痕迹,显然也是为了她。 被人重视了,慕玉婵心里舒服一些,并不挑人家的眼光。 武将世家,能有这份心思,便也够了。 “仙露,去将去年母后给我的玲珑盒拿上。” “是。” 明珠仙露伺候慕玉婵喝过药,跟着公主出了房间。 一开门,正碰上迎面而来的萧屹川。 萧屹川才打完拳,阳光照得他额头的汗珠闪烁晶莹。 滴滴汗珠,顺着额头没入脖颈。 慕玉婵扫了一眼,略有些嫌弃,不冷不热地问候:“将军回来了。” 她穿了件儿桃红色的水仙裙,身披雪白的狐狸领薄氅,由于体寒畏冷,手心里捧着一个雕花暖炉,小手不停的搓啊搓的。 凉凉的秋风拂过,慕玉婵拢了拢薄氅的毛领,怯弱不胜的病态里,有些别致的情味儿。 萧屹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用早饭了么?”他问。 “尚未,我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回来再吃。”慕玉婵开口问:“萧将军不知是否同行。” “当然。”萧屹川就是回来叫慕玉婵起床的,沉声应道:“那走吧。”转身便要往萧老爷、夫人的院子去。 慕玉婵简直惊呆了。 “等等——” 萧屹川回头。 “将军不洗洗脸,换身儿衣裳再去吗?” 好歹是新婚后头一回见父母,他竟这般草率。 萧屹川顿了顿,虽然觉得麻烦,倒也没说什么,一边往净室去,一边对身旁的小厮道:“铁牛,备水。” 铁牛…… 这样不讲究的名字,她在蜀国时候是断然不会起给身边下人的。 慕玉婵皱眉,明珠和仙露忍不住掩唇笑了下。 院子里日头晒,想着萧屹川还要净面更衣,得花些时候。 慕玉婵折回屋内,打算坐在灯挂椅上等。 净室内传出哗哗的水声,没几下便停了,随后是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椅子还没坐热,萧屹川从净室出来了。 男人重新束了发,换了一身儿枣红色的衣袍,他本不如寻常武夫那样黑,此刻换上红袍更显得白皙了许多。 只是他的额角还湿漉漉 3. 误会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这几日慕玉婵着实累着了,今夜就算咳醒了还是犯困,迷迷糊糊间就见一只鬼手伸了进来…… 仙露值夜守在房外,还以为卧房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也来不及顾全礼数,推门进去了。 “公主,怎么了?” 仙露燃上灯,卧房里霎时通明起来。她满脸忧虑地站在房门口,就看慕玉婵一手抚胸,一手还紧紧攥着系着铃铛的红绸。 红帐已经被撩起,慕玉婵惊慌抬头,发现萧屹川正手握茶盅,十分疑惑。 她清醒过来,原是自己睡糊涂了。 这里已经不是她蜀国的宫殿,那只手也不是什么鬼手,而是萧屹川的手。 惊恐散去,她有些失落,又闷闷咳嗽起来。 仙露明白了,这是公主咳疾发作,立即拿出随身的甘草丸递过去:“这几日天又凉了些许,难怪公主又要咳嗽,等会儿奴婢给您换一床厚被子。” 慕玉婵点点头,接过甘草丸含在嘴里。 仙露要去倒水,萧屹川已经将手里的茶盅递了过来。 男人手大,指节修长。那茶盅在萧屹川的指间,竟比往常显得小了许多。 慕玉婵正要犹豫拒绝,可口中的甘草丸实在苦涩难耐,还是接了,细细喝了几口。 “多谢。” 萧屹川垂首立在榻旁,这个角度自上而下,一览无余。 慕玉婵卸了华贵的头饰,一头黑瀑光泽柔顺在肩侧垂着。暖烛的光晕里,柔柔弱弱的透露着一丝温婉的错觉。她小口小口的抿着水,似乎陷入了某些回忆。 萧屹川侧过脸:“别谢我,你没完没了咳嗽,我也睡不着。” 仙露拿来了厚被子,退了出去。 慕玉婵睨过去,像只受伤的小刺猬:“我生来如此,不止今夜,以后每个夜里都要咳嗽,若耽误将军歇息,将军可要趁早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要么继续听着,要么搬到别处去住。 后者显然不行。 萧屹川面沉若水,抬手要去拿慕玉婵喝完的茶盅。 “喝完了?喝完了睡觉。” 茶盅窄口,小小的一个,一递一送间,男人粗糙的指节按住了慕玉婵的手。 萧屹川的手掌永远热乎乎的,而与他相反,慕玉婵的手脚生来冰凉。 可不知为何,就算慕玉婵指尖冰凉,萧屹川还是觉得自己被某种不知名的火苗燎了似的,心脏突突跳了好几下。 慕玉婵猛地缩回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萧屹川只当她是嫌弃,又犯了公主病。 “安阳公主,我洗过手的。” 慕玉婵是嫌他,但这次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被萧屹川按着她的手,她觉着心慌罢了。 她并不打算同萧屹川多解释,嘴角勾起一个傲然的笑:“将军想多了,你又不曾与我睡在一处,你洗不洗与我何干。” 萧屹川:…… “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拿着茶盅盯着慕玉婵。 烛心一晃一晃,女子长长的睫毛打出一小片阴影。她一手撑着床榻,玲珑有致的身姿侧卧着。腰颈臀臂,高低起伏,让他想起一年前征讨魏国时路过的绵绵山丘。 她的确是美。 柔弱的病态巧妙的柔和了她那份高傲,既让人想要摧毁撕碎,又让人想要舍命保护。 这样的女人,似乎天生就能激起男人所有征服的欲|望。 也难怪当年魏国的君主几次向蜀君求娶,求娶不成,甚至向蜀君出兵。 只可惜,魏兵被他半路截胡,尽数歼灭了。 萧屹川不禁想,就安阳公主这个性子,在残暴的魏国君主手下,能活多久。 慕玉婵还没被男人这样盯过,怪不舒服,刷地落下了床幔。 男人思绪回笼,撂下茶盅,再度熄灯后躺回了去。 他侧头看向床幔内模糊的人影:“你这病十八年了?” “嗯。” “治不好?” “只能用药吊着。” “哦。”隔了一会儿,萧屹川又问:“那你这病,怎么得的?” 萧屹川的好奇心不算重,今夜却想知道一些关于她的细节。 慕玉婵翻了个身:“将军知晓了又能如何,也治不好。” 床幔里再没有声音,床榻上的女子似乎不想告诉他原因,他也没再追问。 · 三日的休沐很快过去。 萧屹川回京,皇帝并未收回他的虎符,命他盯紧各地的局部战事的同时,又将京南军营交由萧屹川亲自训练。 南军营距将军府最近,但跑马过去也要近一个时辰。 寅时四刻,萧屹川便从将军府出发。等他到了南军营的时候,慕玉婵悠悠转醒。 婆母王氏让她管家,这几日她都在清点库房。 明珠眼见自家公主又瘦了一圈儿,不免心疼:“下午公主还要继续清点吗?还有好几只箱笼没有入库呢,奴婢看将军府的库房也塞不下了,不然那几只箱笼干脆还堆放在如意堂?” “无事,那几只箱笼里的东西我还有别的用处。” 其实将军府的东西不算多,清点起来最占用她时间的,反而是她带来的嫁妆。 歇了个晌,仙露进来通报,说春熙堂原先负责管家的二夫人来交接了。 今年的秋天比去年来得早,昨夜里下了一场雨,今日的天儿又寒了几许。 等和二夫人聊完,日头已经西斜。 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外出走动,慕玉婵回到卧房又抱起了常用的雕花暖炉,痴痴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彼时,萧屹川已经从南军营出发。夜里策马疾行,寒风潲得人耳朵疼。 萧屹川泰然自若,萧承武却有些吃不消。 萧承武一手持缰,一手捂着只耳朵往前赶了赶,追上自家大哥的背影:“大哥,成亲了之后就是不一样,要换做以前,你肯定就宿在营里了,今秋这么冷你也往回赶,公主嫂子知道了肯定高兴。” “跑马还是少说话,免得还不到家,北风就够你就喝个饱。” 萧屹川斜了自家老三一眼,老三不过十七岁,够不上功绩,一直在他身边历练,说起话来没大没小,要是外人听见,免不了落了个调侃哥嫂的嫌疑。< 4. 公主病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别过二弟萧延文,萧屹川大步流星地往如意堂走,不多时,便远远见如意堂的方向传来了红暖的灯光。 他素来活得简单,前些年征战在外不常回家。 以往如意堂除了一个扫灰锁门的小厮,也没有旁的下人。 眼下如意堂有了女主人,比往常热闹了不少。 院子里,明珠正在指挥小厮一桶一桶地抬热水。 小厮手脚不稳,一桶水洒出了一小半儿,尽数洒在明珠的裙摆上。明珠“哎呀”出声,惊动了房里的人。 窗子被人推开,慕玉婵探出头,被冷风激了个喷嚏。 “公主!”明珠顾不上裙摆,过去关心慕玉婵的情况,“公主您仔细身子,明日还有家宴,可不能染上风寒。” “放心,我没事。” 慕玉婵笑了下,她鼻尖儿微红,天上明月碎在潋滟眸中,笑容中却弥漫出淡淡的哀伤来。 萧屹川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皱了皱眉,天天沐浴,她也不嫌麻烦。眼下已是深秋,再过些时候便要入冬了,正是易发风寒的时节,实在不适合每日都要洗澡。她本就身子弱,生了病还是她自己难受。 他走上前,接过小厮手中的水桶如履平地走向净室,很快便将浴桶蓄满了。 萧屹川让小厮下去,隔着窗子问:“今日怎么又沐浴,昨日不是才洗过么?”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 慕玉婵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没涂口脂的唇色有些淡淡的:“我每日必要焚香沐浴后方可入睡,已是多年的习惯。我在蜀国的时候,父皇特地命人挖了温泉水引到了公主府呢,便是父皇知道,我喜欢沐浴。” 慕玉婵并不喜欢萧屹川问他这种话,就好比,昨日吃过饭,今日就不必吃了? 这种小事也要过问……她又不是寻常女子,远道和亲而来,难道堂堂将军府,每日还差她一桶洗澡水不成。 “夜里凉,我便关窗子了,将军自便。”慕玉婵合上窗子,里边传出幽幽的声音:“明珠,随我沐浴。” 明珠知道自家公主有些恼了,朝萧屹川匆匆行了个礼,跟了上去。 萧屹川没有解释,凭借他们的关系,想必解释,安阳公主也未必相信,任她自己矫情吧。 他夜里策马疾行而归,花费了不少力气,眼下还不曾吃过晚饭。先前跑马行动起来还不觉着冷,这会儿在院子里站得久了,才感受到了寒气。 “铁牛。”萧屹川道:“叫小厨房做碗面,再烫上一壶黄酒。” 铁牛应下,很快端上了吃食。 净室内水声潺潺偶有人语,听不真切,只是隐隐有“娇贵”、“蜀国”、“只不过沐浴”等细碎的词句。 萧屹川大抵猜到慕玉婵在与明珠说些什么。 他并不否认慕玉婵的话,老实讲,她在将军府的日子确不如在蜀国舒坦。 明珠乖巧,仙露聪慧,她伺候在屋子里,见萧屹川深沉着脸,壮着胆子道:“将军,您、您误会我们公主了,还请您息怒,莫要责怪公主。” 萧屹川是觉得慕玉婵有些多事,却没有生气,只是他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凶、有些冷。 他撂下酒杯:“你说误会?什么误会?” 仙露垂首规矩回话:“回将军的话,我们公主自幼体弱多病,尤其体寒,炎炎夏日里还好,到了秋冬便手脚冰凉,成夜睡不得觉。公主金枝玉叶,但她绝不是骄纵跋扈。她病了这些年,从未提过一个苦字,就连难受得紧了,都是避着帝后偷偷落泪的。” 这倒是出乎萧屹川的意料,想到成亲那日,她红了眼睛,大概他真的捏疼她了。 仙露继续道:“公主的病治不好,皇上心疼公主,知道公主泡了热浴后方得安睡,才把东山的温泉水引到公主府。公主也因此养成习惯,只有沐浴过后,手脚暖和过来,夜里才睡得着。” 如此看来,的确是他误会她了,萧屹川以为她只是讲究多,并未想到还有这一层原因。 净室内传来明珠的声音:“仙露,公主的发油用完了,还得再拿些过来。” “是。” 仙露去寻玫瑰发油了。 萧屹川又饮了口酒,黄酒顺着喉咙走到胃里,一道暖线从喉到腹,醇香不散。 他周身暖烘烘的,并不知晓夜里手脚冰冷睡不着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忆起那日他触及她的指尖,的确是宛若玉石般凉丝丝的。 男人的目色隐在睫影下,陷入沉思:“铁牛,吩咐下去,明晚把如意堂的地龙烧起来。” · 鸟鸣啁啾,次日一早,将军府便忙碌起来了。 往年时局动荡,萧氏一族又多是武将,难以聚齐。 如今萧家几个儿郎难得都在京城,老夫人王氏有意举办一次团圆家宴,这也是慕玉婵头一次负责操办的家宴。 申时四刻,萧屹川回到将军府,萧老爷、王氏,儿子儿媳们纷纷入座。 花厅内的摆设均被重新布置过,桌上菜色齐全又秉承了萧老爷不喜铺张浪费的习惯。 花厅的布置和满桌的菜品,很是惊喜,和萧老爷对视一眼,二人频频点头。 “辛苦公主了。”王氏衷心道:“咱们萧府除了你二弟都是粗人,以往大家坐在一块随便吃点什么就算家宴了,还是公主有见识,今日大家跟着一块沾光。” 王氏并非奉承,而是真心实意的欣赏。 慕玉婵笑了:“都说了,母亲叫我玉婵就好,别再喊公主。” 正说着,花厅外传来一道女声:“大哥,听管家说今日是家宴,怎么不叫我?” 一个四十多岁,面容姣好,身材粗壮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是萧老爷的胞妹,萧屹川的姑母萧淑德,身后还跟着她的儿子。 一进花厅,萧淑德的儿子张元就直了眼睛:“哎呦,怎么这么多饭菜,可太破费啦!”说完,还下意识的吞了下口水。 萧淑德忙用胳膊狠狠顶了张元一下,压低声音:“闭嘴,什么场合,张牙舞爪的。” 张元立刻偃旗息鼓,不敢说话了。 “你怎么来了?”萧老爷问。 “这不是过来看看大哥么。” 5. 互飙演技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好不容易聚一次,回去这么早做甚?莫非公主嫌我们大兴的菜色,吃不惯口?我瞧着,你可没夹几筷子。” 萧淑德见慕玉婵要走,连忙扯住了慕玉婵的袖子。 慕玉婵正要移步,衣袖上贸然出现一道阻力,垂眸看见萧淑德正在拉她。 从出生到现在,还没人敢对她这样。 萧屹川这个便宜姑母,真是毫无礼节与分寸。 萧淑德这个动作一出,饭桌上旁人都跟着变化了表情,气氛霎时凝固起来。 慕玉婵脸色一沉:“放手——” 声音不大,却满是威仪,那双清冷含羞的眸子此刻是上位者的疏离与威压。 萧淑德一时被吓住,也不知怎的,就听了慕玉婵的话,不受控制地松了手。 但她很快安下心来。 蜀国公主又怎样,还不是嫁到了萧家做媳妇,要在魁梧伟岸的侄子榻上承欢? 一个娇生惯养的落魄公主,嫁到了敌国将军的府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萧屹川对这个公主也不像上心的样子,有什么好拿架子的。 萧淑德半开玩笑地道:“侄媳妇,你这是不高兴了?我瞧你对自己夫君,左一口萧将军,右一口萧将军的,这才新婚几日,莫非你就和屹川吵架了?” 萧淑德等着慕玉婵的回答,看她该怎么圆。 哪知慕玉婵根本不屑于同她解释:“与你有何关系?” 萧淑德滞了一下:“我,我是屹川的姑母,不也是你的姑母,当然是关心你们。” “姑母?”慕玉婵嗤笑,“我姑母乃是蜀国的荣华大长公主,按照我姑母的习惯,这个时候应当在蜀国的未名湖钓秋鱼。你——” 话落,她用眼神上下打量萧淑德,就好像在问——你算什么? 萧淑德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 正要还嘴,萧屹川站到了两人中间,一手顺势环住了慕玉婵的腰。 “姑母,陛下说过,安阳公主嫁到将军府不需要尊崇大兴的礼节,只保持蜀国的习惯就好,姑母万不要质疑陛下的决断,给我将军府惹麻烦。” 萧淑德没想到这个时候侄子会忽然冒出来,更没想到还搬出了皇上的说辞。 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她当然不敢说不是。 萧屹川侧头:“玉婵,你是不是醉了?” 玉婵? 面前的男人这样称呼她,慕玉婵觉着奇怪,习惯性想要挣脱萧屹川的怀抱。 萧屹川的手上使了一份力气,乍一看是在轻轻摩挲着妻子的腰肢,实则在给慕玉婵传递信息。 慕玉婵不及挣脱,反应过来。 她知道这个便宜姑母存心看她笑话,这是在做戏给她看呢。 慕玉婵本就有些头晕,干脆借着晕劲儿倒在萧屹川的肩膀上,整个人软软的贴了过去。 “是有些晕,也不知怎的,那果子酒的后劲儿这样大。” 慕玉婵泪眼婆娑地抬头,眼角泛起薄薄的水雾,朦胧又诱人。 她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用帕子掩着唇畔,气若游丝的咳嗽,却比百灵鸟唱歌还挠人心肝儿。 那股脆弱劲儿,就像一块儿捧在手心的美玉,若是不小心掉到地上,便会立刻碎去。 纵然知道是做戏,萧屹川还是情不自禁的陷入其中。 与他相比慕玉婵的个子不高,头顶刚好抵在他下巴的位置。她的脸颊小巧,身子玲珑,一整个贴过来,夹杂着香气的软绵,无端让他燥热。 “果子酒就是这样的,入口之时并不辛辣,只有微甜,你贪嘴,多喝了些,这会儿酒劲上来,自然会醉。”萧屹川情不自禁地揩去慕玉婵眼角的泪雾,指尖忍不住抖了一下,“既然醉了,我送你回去。” 不光萧淑德,就连在场的几个兄弟、弟媳都惊讶了。 这是他们一心只有练兵打仗的萧将军?这是他们从不近女色的大哥? 更让人震惊的,萧屹川还没说完,就直接抄起慕玉婵的腿弯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慕玉婵穿着广袖罗裙,裙摆散开,凌空摇摆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好似一只轻盈的飞鸟安心的依偎在擎天大树上。 慕玉婵的心里打鼓,双手捉住了萧屹川胸口衣裳的布料。 碍于场合,她没说话,将脸埋在里侧,干脆假寐,心里已经泛起了嘀咕。 这戏会不会太过了些? “你们继续,我与玉婵就先回去了。” 随着萧屹川开口,男人的胸腔传来震动,轰隆隆的,慕玉婵觉着掌心酥麻,任凭萧屹川抱着她往如意堂的方向走。 明珠和仙露两个丫头脸都红了,识趣儿的没敢跟上来。 拐过了一道弯儿,跨过了月洞门,喧嚣的声音被甩在身后。 慕玉婵抬头,双手支着萧屹川的胸膛,撑开一个距离。 “没人了,将军放我下来吧。” 萧屹川“嗯”了声,又恢复了往常那副心如止水模样。 慕玉婵双脚落地,头还晕着,不禁打了个晃,一手扶住身旁的廊柱。 “你能自己走么?”萧屹川问。 能是能,只不过晃不晃就不清楚了。慕玉婵从小好脸面,不肯让萧屹川看到她失了仪态的样子。 “我没事。将军先走吧,我慢慢回,正好消消酒意。” 萧屹川原地驻足了一瞬,还是没有离开,兀的,将自己的左臂抬了起来。 “前边过了游廊就没有什么能让你扶着的了。”萧屹川道,“你扶着我的胳膊,免得摔倒受伤。” 慕玉婵回头看了看花厅的方向不见人影,明珠和仙露大概没有跟过来的意思。 若在这个时候矫情,受伤的还不是自己。 两害相侵取其轻,慕玉婵点点头,纤纤玉手一抬,理所当然的搭在萧屹川的小臂上。 “如此,便有劳将军了。” 萧屹川始终配合着慕玉婵的步伐,两人缓缓地走着,微凉的夜风吹淡了几分酒气。 她悄无声息地抬头看过去。 萧屹川束着马尾,红绸高高地束起男人乌黑的发。几缕碎发垂落,月光给男人的侧脸镀上一层牙白色的轮廓,完美得简直无法挑剔。 不得不承认,他的脸确实是她喜欢的那种。 慕玉婵脑子里的杂念像是随风飘荡的野草,面上还是维持着公主的正色:“今日的事,多谢将军,多谢你替我解围。” “不必谢我。” 他不需要慕玉婵的感谢,也不觉着慕玉婵需要向他道谢。 照顾慕玉婵是他的责任,只有这样,兴、蜀两国才能安好。 他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见惯了争斗,也不怕撕杀。可越是这样,越觉的如今的太平天下珍贵。 既然是责任,便不需要别人的肯定,他只做好他该做的就是了。 萧屹川目不斜视。 从花厅到游廊有灯笼照着,过了游廊,一直到如意堂这段路并没有路灯。 中途还要路过水榭、湖上的长廊,未免发生意外,萧屹川只认真看前方的路。 不大一会儿,两人回到了如意堂。 夜风骤起,院落里杏树 6. 装醉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十月初七,西南战事大捷,滋扰边境外族死的死,降的降,大兴正式进入一个稳定的阶段。 大杀四方的虎翼军班师回朝,精锐之师浩浩荡荡从南城门进入都城。 此时,萧屹川还在兵营里训练士兵,守卫的兵卒急匆匆地进来递速报。 “将军,虎翼军加急的信件。” 萧屹川接过信件、展平,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 申时一到,萧屹川便离开营帐,催马进城了。今日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西街的长乐酒楼。 等到了长乐酒楼的时候,天还没黑。将青鬃马交由小厮,上了二楼,萧屹川迅速在嬉闹的人群中寻到了唐临安的身影。 唐临安正坐在临街的位置吃葡萄,远远看见萧屹川,朝他招了招手。 “萧大哥,这儿!” 萧屹川上前,没落座:“怎么约在这了?” “别提这事儿,提起来就冤得慌,你猜这么着,我带领虎翼军,三个月平了西南的战事,回来气儿还没喘匀,我母亲就逼着我向丞相的嫡女提亲。” 唐临安不仅是长公主的儿子、虎翼军的将领,也是他一起长大的兄弟。长公主什么性子,萧屹川清楚。 唐临安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听说丞相的那个女儿胸无点墨、貌若无盐,我不想娶她,所以过来借酒消愁呗。” 萧屹川:…… “用虎翼军的加急信件约我过来吃酒叙旧,也就你能干出这事儿。” 兀自倒了杯酒,萧屹川直挺挺的坐下,是兵将习惯的坐姿。 他穿着青玄色的长衫,一头缎子似的黑发被红绸束起。仰头喝干杯中物,男人的喉结上下鼓动,他周身消寂寂的,肃穆又自持,反而引人兴趣。 立刻有姑娘想围上来搭讪,萧屹川冷冷看了人家一眼,姑娘怯了,没想到是位不解风情的爷,再没敢过来。 “你怎么还这样?”唐临安讪笑。 萧屹川道:“我与安阳公主已经成婚,免得被人捕风捉影。” 唐临安摸摸鼻子:“我倒是忘了你成婚的事儿,她怎么样?” “什么她怎么样?” “蜀国的安阳公主啊,听说是位美人。” “别瞎打听。”萧屹川没回答,反问:“长公主的身体如何?” “好着呢,还惦记你,说要你得空了与安阳公主去她那边小住几日。你什么时候有空?” 长公主待他如亲生,萧屹川不好拒绝:“过些时候皇上秋狝,等秋狝回来,我有三日的休沐,到时候过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是这次西南平乱的事儿。二人都是顶好酒量的,不大一会,脚下已经有七八个酒坛子了。 唐临安率先认输,摊了摊手:“还是你行,我先去小解,等等回来咱们继续。” 时候尚早,萧屹川并不急着回去,西南的战报他也要一并整理给皇帝上奏,今日刚好可以听唐临安讲讲战场上情况。 萧屹川默默在这边独酌,远处的廊柱后,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竟是萧屹川的姑母,萧淑德。 萧淑德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相貌标致,一双狐狸眼灵动婉转,颇有几分姿色。正是萧淑德夫家的侄女,芍药。 “叔母,我、我真的过去吗?”芍药有些犹豫,勾|引人的勾当她可从未干过。 “当然,你不过去,难道我过去?”萧淑德苦口婆心道,“芍药,你爹娘托我给你寻个好人家,我想来想去都不如自己的侄子,你也不想想萧屹川是什么人,谁还能比他有前程?” “可是,他已经娶亲了,和蜀国的安阳……” 不等说完,萧淑德打断她:“你忘了先前叔母说什么了?我亲耳听到的,那安阳公主是只不能下蛋的鸡,她天生身子弱,怀不上孩子,就算眼下她能得我侄儿的青眼,时间久了也会年老色衰,加上不能生育没有孩子,哪个男人还能把她放在眼里,定是要老死在后宅的。” “芍药,今日碰巧在酒楼碰上屹川,是个不错的好机会。我是你的亲叔母,又怎么会害你?你也不想想,安阳公主不能生孩子,将来我侄儿肯定是要纳妾的,纳别人也是纳,何不把这个机会留给你,将来你我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 “若是你嫁过来,怀了屹川的孩子,这辈子就稳了。那个蜀国公主就是个病秧子,等你入了府,凭借你的姿色,几天就能把人抢过来。” “你爹的赌债,哪个寻常儿郎能还得起呢?就算还得起,你敢保证那赌场的人不会日后滋事?” 芍药觉着叔母的话没什么道理,做小妾她是不愿意的,只有最后一句才戳中了她的痛处…… 她远远一望,萧将军俊美无匹,在这长乐酒楼里也洁身自好,分明与别的男人不一样。 若是她真的能与名震天下的萧大将军修得缘分,她父亲的赌债,便会有了着落,今后也不会再有人敢欺负她。 芍药咬咬牙:“好,叔母,我去。” 萧淑德两眼放光,径自递过去手中的托盘,一壶好酒奉于其上。 “你且去吧,只管使出浑身解数。不过说好,事成之后的聘礼,莫要忘记孝敬叔母。” · 日头西斜,余晖散落在酒盅内,波光粼粼碎成一片。 萧屹川持起酒杯,不知怎的,杯中的波光让他想起慕玉婵的眼睛,家宴那日,她喝了果子酒,眸子里也是那样亮晶晶、水泅泅的。 萧屹川的拇指摩挲过杯沿,抬手将杯中酒饮尽。 正独自喝着酒,一阵盈香扑鼻,身边款款坐下一个女子。女子手中托着酒壶,眼波流转。 萧屹川眉峰皱起,唐临安红颜知己颇多,他第一反应,对方是来找唐临安的。 他拉开距离,不曾想这女子反而往前凑了凑,聘婷道:“萧将军,您不记得我了?” 忽被提及了姓氏,萧屹川警惕起来,一双眼睛冷得不能再冷。 芍药被这眼神吓到,也不敢再贸然靠近了:“我幼时见过将军一面的,我叔母正是您的姑母,将军可还有什么印象?” “你都说是幼时了,我怎还会记得。”不经思索的起身,萧屹川要挪位置,他将酒杯置于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再多一句话都不言语。 芍药淡笑:“不记得了也无妨,既然碰见,将军同芍药喝一杯再走吧。” 说话的同时,她提起酒壶,身子一歪,一个“不小心”杯中物尽数洒在萧屹川的大氅上。 7. 解释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公主,将军在那呢。” 仙露扶着慕玉婵朝萧屹川走去,就发现在萧将军不远不近的位置,还有一位美艳的女郎,身姿窈窕红唇细眉,似乎想要搀扶他。 慕玉婵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她走上前,没看见芍药一样,纤柔的皮囊下是当家主母的风范:“夫君,铁牛说你醉了,急匆匆地回府让我过来接您,你身子还好吗?”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仅是她的谈吐,这也是安阳公主第一次称呼他为“夫君”。 萧屹川的心弦似被拨弄了一下,一片孤叶坠落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他不着痕迹避开芍药的手,缓缓走向慕玉婵。 离得近了,才看见帽兜之下,女子尚且潮湿的发鬓。 铁牛去寻她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沐浴过了。 “夫人,我喝得头痛。” 他声音喑哑,身型有些打晃,慕玉婵一时难以分辨他究竟醉了几分,笑了笑,看向楼下的方向:“马车上备了醒酒汤,明日您还要去军营,万不可再贪杯了。” 说完,慕玉婵想要率先离开。 萧屹川脚步一动,一条长臂轻轻搭配在了她的肩上,男人身体的燥热透过衣料传了过来,一并袭来的还有喷洒在她耳垂上淡淡的酒气。 慕玉婵心跳加快,淡漠的脸颊浮上了一抹可疑的绯红。 萧屹川很重,虽然力气并没有完全压在她身上,她还是觉着背了石头。 他这是真的醉了?怎么醉成这样。 慕玉婵压低嗓子,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斥:“将军,你做什么?你答应过我,若我不答应,便不碰我的。” “扶着我。”他说,“家宴那日,你不就是这样做的,不也没经许我的同就抱了我。” 这是在埋怨她未经允许就擅自抱了他么? 慕玉婵即刻回嘴:“你又未曾说过,不许我碰你。” 萧屹川:…… 这一刻,她有些怀疑,萧屹川是不是真的喝多了。可她看萧屹川的表情,只有“真心实意”四个字。仿佛是在跟她讨论什么兵法战术、应敌之术,并没有非分之想。 “扶着我的腰。”萧屹川压低了声音,附身在她耳畔,“恩爱夫妻都是这样做的,就如家宴那日便可。” “我,可我不想扶,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在家是在家,在外是在外。这么多人呢,慕玉婵不想做这种仆从们搭手的事情。 即便对方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更何况萧屹川从军营而来尚未洗漱,还一身酒气,她是真的不想碰,她都沐过浴了。 萧屹川劝道:“安阳公主,看在家宴我帮你的份上,嗯?” 慕玉婵身子僵硬,进退不得,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并没有想要搀扶的意思。 大家以为慕玉婵只是害羞了。 唯独芍药,似乎发现什么端倪一般,上前道:“公主身娇体弱,若擎不动将军的话,不如我来……” 哪知芍药开口,要比萧屹川讲道理管用得多,慕玉婵的手一下就扶在了萧屹川的腰间。再转过头,眼中的迷茫没有丝毫破绽:“才看见,这位姑娘是?” “我与将军算是远亲,我的叔母正是将军的姑母。” 慕玉婵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侧眸睨着萧屹川,大有吃味的错觉:“将军贯会使唤人,早知有温香软语的远亲妹妹在这儿伺候,今夜我便不来了。” 突如其来的柔荑覆在萧屹川的腰上,男人一下就紧绷了起来,身上有股火气在到处乱窜。 他挑了下眉,又看了芍药一眼,才心如止水道:“夫人,我不认识她,你可要信我。” 慕玉婵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眼下的情况明明白白。 萧屹川今夜的目的,不就是借着她的由头帮忙掐灭对面女子不该有的小心思么。 既然目的达到,慕玉婵不打算过多纠结。 “姑娘莫要见怪,将军醉了,说不定醒来便记起来了。铁牛,去把马车牵近一些,将军该回去歇息了。” “是!” 铁牛噔噔下楼了,慕玉婵撑着萧屹川紧随其后。 两人互相搀扶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转角,芍药的手僵直在空中的手抬了抬又垂下。 她明白,萧将军并非好色之徒,以色侍人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暮色降临,皎洁的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龙章凤姿的将军与清贵矜持的公主是何等的般配。 芍药远远地看着,不禁自嘲一笑,叔母出的是馊主意,自己何尝不是自降身价,着了叔母的道。 · 夜色融融,车轮滚动,马车朝将军府的方向行去。 上了车,慕玉婵与萧屹川便十分默契地松开了黏在对方身上的手。 二人皆不言语,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自打成婚以来,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家宴与今日的酒楼救场,慕玉婵大概永远不会与主动跟面前这个男人有肢体上的触碰。 她侧头看向虚空处,脊背绷直,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雕着蝴蝶兰的暖手炉,一如既往的高贵。 “今夜多谢你。”萧屹川率先开了口。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矮脚八仙桌,一盏铜雀烛台燃着几只红蜡,照映着慕玉婵的侧脸。 光晕暖暖,她脸颊细小的绒毛格外清晰。 二人离得近了,慕玉婵也不安起来,她不好一直坐着,转动了一个眼神过来:“将军客气了。” 随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八仙桌的桌面。其上一汤盅的醒酒汤在红泥小炉上温着,炉火很旺,汤壶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汤汁的香味儿顺着盅沿往外扑。 “将军请自便吧。” 萧屹川意识到,方才在长乐酒楼的时候,慕玉婵并不是说的场面话,她是真的给他准备了醒酒汤。 他喝得不算醉,也从未醉过,所以这么多年没人在他酒后为他煮上一碗醒酒汤。 萧屹川为自己倒了一杯,合上盅盖,温热的汤汁入腹:“虎翼军得胜还朝,今日我与虎翼军的副将唐临安约好了在长乐酒楼碰面,我事先并不清楚会遇见那位姑娘。” 慕玉婵不知道为何萧屹川同她讲这个,她并不关心,“哦”了声音,没再搭话。 萧屹川自顾自继续道:“今日一早我离府时,听娘提起过一句,说姑母似乎要给她夫家的一位 8. 在意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月色如水,树影斑驳,银霜倾洒而下,将军府内一片静谧。 铁牛在前提灯而行,小心翼翼地引着路,灯笼内暖光摇曳。 再过几日是二爷的生辰,萧家几个兄弟向来感情好,往年萧屹川都会在其他几个兄弟生辰的时候备生辰礼,自然今年也不会例外。 铁牛依照过去一样,问萧屹川今年要给二爷备什么。 唤了好几声“将军”,萧屹川才淡淡说了句“今年听夫人的决定”。 萧屹川目光宛若静湖,平静又冷然,好像并没有把铁牛的话听进去。 铁牛道了声“是”,悄悄看了眼萧屹川,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镇定的宛若一座大山。可他伺候萧屹川多年,敏锐的发现将军似乎不开心。 说话的功夫,几人到了如意堂。 慕玉婵又重新净了手、脸,丫鬟们退下,萧屹川也进了净室。 净室内水声漱漱,不大一会,萧屹川出来了,他的发鬓湿漉漉的,中衣也重新换过。 慕玉婵鼻尖儿动了动,沐浴过后的萧屹川有股淡淡的皂角香。 熄了灯,两人躺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月华将内室照的朦胧,想起今天铁牛的话,慕玉婵一手支起头,一手用纤纤食指卷弄着发梢,隔着红纱床幔往地平的方向看。 地平上的人影堪堪有个轮廓,平躺着,大概还没睡。 “对了,往年你都送过你二弟什么生辰礼?” 萧屹川虽然说过让她全权负责今年萧延文的生辰礼物,慕玉婵还是决定问一问萧延文的喜好。 可话音落了半天,地平上的人也没有反应。 慕玉婵觉着奇怪,撩开一角床幔:“睡了?” 地平上的人翻了个身,背向她:“去年送的古籍,前年送的砚台。” 语气冷冷淡淡的,也不知因为什么。 “行,那我知道了。哦对了,以后将军若是遇到与长乐酒楼同样的事情,只管让铁牛来知会我就好,不必客气。” 隔了一会儿,萧屹川:“嗯。” 慕玉婵放下床幔,也不知道这大个子是怎么了,似乎比往常还闷。 慕玉婵心思敏锐,虽然察觉出来了,却不打算问他原由,左右他开不开心与她无关,她只管把该做好的事情做好。 明日还有别的安排,慕玉婵不再耽误,也躺下睡了,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萧屹川已经离府去了军营。 慕玉婵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夜里那人回来睡觉,等第二日一早醒来那人又会不见,他动作轻,未曾吵醒过她一次。 想想成婚这段时日,萧将军对她也算不错的。 昨夜慕玉婵甚至想过,她既然占了他将军夫人的名头,也不能耽误了萧将军的终生幸福。若过几年,将军能觅得佳人,她便主动让位,成全了人家。 只是她作为和亲公主在这件事上可实现的手段有限,到时候若能和离是做好,若不行,大不了,她就模仿话本子里的角儿诈死一次,再偷偷离去,也不知道能否行得通? 这些事情还有些遥远,慕玉婵没想太深,叫上仙露一并出府去了。 今日她要把先前库房收不下的那几箱笼嫁妆兑成银钱,再用银钱盘个铺子。 今后大把的时间要在大兴的都城活动,她总要给自己找些事做。 出门出得早,午时一刻,慕玉婵就在西市的吉星当铺兑好了银钱。 吉星当铺是二弟媳推荐的,老板人很好说话,活当都给了死当的价钱,慕玉婵也清楚,这是卖了将军府一个面子。 秋老虎日头毒辣,仙露唯恐自家公主累着,兑好了银钱便催着慕玉婵上车回府。 慕玉婵还没仔细领略过大兴都城的胜景,打开车帘,一边走,一边赏景。 马车走到西三街的时候,慕玉婵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喊了停。随后指着身后的方向,问:“方才我们是不是路过东流酒庄了?” 仙露回忆一下,点点头:“是,是有这个名字。” “掉头回去。” 仙露疑惑地往后看:“公主,怎么了?” “东流酒庄是将军府的产业,但将军府向来低调,自家的产业并未向外宣称过,百姓并不知晓。 前几日我翻看账册的时候记得这家店铺,那掌柜算是做账的好手,账面看似很不错,但一条条细算下来,收支一直有问题,我想去看看。” 一来婆母王氏信得住她,慕玉婵不想让人失望。二来她身子虽然不好,但她不想给人家一个蜀国公主是草包的形象。 算账这些蜀国的管事嬷嬷都教过她,对她来说轻松得很。 得了令,车夫掉过车头,往街尾的方向赶车。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回到了东流酒庄的门口。 “夫人,到了。” 仙露给慕玉婵带好帷帽,还没下车,东流酒庄里传来一个巨响,“砰”地一声,惊天动地,给主仆几人吓了一跳。 仙露胆子小,一下就抓住了慕玉婵的手,却还是把自家公主护在了身后。 只见东流酒庄的门口斜斜倒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男子已经陷入昏厥,头上破了一个血洞,正涓涓冒血,看穿着应当是东流酒庄的伙计。 “你们,你们还有王法吗?竟然白日当街行凶!”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计费力地抱着受伤男子,指着面前五个壮汉大喊。 “你可别血口喷人啊!”为首的大汉哼笑一声,拍了拍手上的杂尘,转过身朝围观的百姓大声道: “诸位街坊邻居,他们酒庄买了假酒,是他们没有王法才对。再说了,他脑袋上的伤可不是我弄的,是他家酒架子不稳当,酒坛子自己掉到他头上的。说是我砸的人,谁看见了?谁看见了?” 四下围着百姓,多是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东流酒庄这个月第三次被人说卖假酒了。” “当然听说了,你说不会是闹事的吧?” “上两次我都在,不是这波人,我看呐,他家没准儿真的卖假酒了。” 主仆二人在一旁听着,帷帽下慕玉婵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她看向庄子里,地面上尽是被摔破的酒坛子,可酒架之上并无空缺,可见那人说的不是实话。 这时,躺在地上的男子眼皮动了动:“快,快叫……” “叫什么?你卖假酒你还有理了?我这就带你去见官!” 为首的大汉上前,一把抓住了受伤男子的衣领。 男子伤得不清 9. 争执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谁!竟然敢对我们大哥动手——” 几个大汉尚未破口大骂完,一群训练有素的兵卒就把他们围住了。 兵卒们约有五十多人,身上穿着南军营统一的军装,各个面容整肃,身体绷直宛若标枪,腰间均配着凛凛的大刀。 仔细看,刀身上边还有红褐色的血锈。这群兵卒不可掩藏的杀气,显然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 方才还颐指气使的几个男人,顿时不敢再造次了。 “军、军爷,怎么回事啊……” 萧屹川站在大汉面前,垂首冷视:“带下去,交由官府。” 几个大汉被这阵仗震慑住,也不敢反抗,只管求饶命,直接被几个兵给拖走了。 百姓们散了热闹,东流酒庄的门口恢复了平静。先前去请的郎中也到了,将受伤的男子抬进酒庄里诊治。 一切安排妥当,萧屹川吩咐副将:“让将士们先等等,我说几句话。”随后与慕玉婵一并上了马车。 “怎么回事?” 萧屹川脱了头盔,将头盔捧在手里,脸上的表情一沉再沉。 “先前发现东流酒庄的账目有问题,今天出来办事,路过就过去看看。”慕玉婵如是叙述了情况,好奇地打量萧屹川。 一身银光如镜的铠甲,被阳光照射出琉璃般的银芒,越发显得男人英姿勃发。 “将军怎么穿成这样?怎么出现在这里了?不是一早就去了军营吗?” “安阳公主,若不是今日我来解围,这事你要如何收场?” 慕玉婵回道:“我已经让老张回去知会将军府了,将军府离这儿并不远,不出一刻,也会带着府里的护院们过来的,将军不必担心。” 萧屹川深吸一口气,今日他带着战场上立了大功的将士们回城受封赏,正碰上拼命往将军府方向驾车的老张,这才及时赶到了东流酒庄。 刚到酒庄这儿,就碰见一个不识好歹的大汉想要掀安阳公主的帷帽。 若他来得晚一些…… 想到这儿,那帷帽一准儿不在慕玉婵头上了,一想到那个场面,萧屹川心脏猛跳了几下。 “你就没想过,若等老张他叫人过来,来不来得及,你那帷帽定会让那大汉给掀了。” 萧屹川还想再说什么,外边副将催促了句:“将军,好了吗?” 受封的时辰不等人,萧屹川敛着眉眼道:“等晚上回府,我们再详谈吧。” 萧屹川跳下马车,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与众将士走远了。 慕玉婵看得出萧将军不开心了,大概也猜得到原因。 今日的事情的确棘手,也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在里边,可是让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男子流血丧命,她做不到。 大汉掀她帷帽,她可以躲。就算躲不开,帷帽掉了就掉了,她的脸自然金贵,但她不觉着被人看去了两眼比人命还要重要。 但话说到底,萧将军这样,也是出于对她的关心。 这点儿道理,慕玉婵明白,所以萧屹川对她冷脸,她也没往心里去。 且听听他晚上说什么吧。 · 萧屹川再回府的时候,夜色已深。 想着先前萧将军说回府要与她详谈,慕玉婵一直没睡。 她靠在榻上看书,院子里传来脚步,很快就听见盔甲摩擦的声音,掀了一下眼皮,萧屹川已经进了屋,在脱盔甲。 随着盔甲除去,宽阔的肩膀、修长有力的手臂、大腿,以及肌理分明的腰身……坦率地展露在慕玉婵的眼前。 “还没睡?”萧屹川问。 慕玉婵放下书,坐起身子:“将军不是有话要同我讲。” “……是。” 萧屹川走向东边的架子,从架子的最上端拿下来一只梨花木的盒子。 盒子分为三层,男人打开最上一层,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看起来像药。 “还是今日酒庄的事情。”萧屹川一边说,一边挽袖,袖子挽了三圈,赫然露出小臂上几寸长的新伤。 “你这胳膊怎么了?”慕玉婵觉着怪异,昨日还没有的。 “军营里来了一群新兵,想亲自试试伸手,有个小兵鞭子使不错,只是动作没有深浅,误伤了。” 萧屹川本来可以躲开,但是躲开鞭子就会伤了旁人,便干脆接下这一招。 他打开瓷瓶,往伤口倒药粉,因为自己动手的缘故,显得有些笨拙。 慕玉婵坐过去,又想起白日里萧屹川帮了她的忙,盯着那道鞭伤说:“行了,衣裳脱了,我帮将军上药吧。” 萧屹川今日见识到她给东流酒庄的受伤男子包扎伤口,便不客气,袖子一撸把手臂伸了过去。 慕玉婵帮他将将药粉撒好,又将伤布一层一层给缠在他的小臂上。 冰凉的小手一下一下触碰着他的小臂,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方才还泛着痛的伤口,只剩下酥酥麻麻的奇妙感觉。 每当女子花瓣儿似的指甲无意间划过他的小臂,他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萧屹川不自然地咳嗽了下:“你一个公主,是如何会这些的?” 在他的印象中,慕玉婵养尊处优,绝不会懂这些。而今日他看见过酒庄受伤男子的伤口,被她处理的很好。 “久病成医罢了,身子不好,时常受伤,看都看会了。别说包扎,常见的方子我都能开几个。”慕玉婵莞尔一笑,似乎身体上的不适并未给她带来太大的影响。偏偏这样,越发放大了她的那份病怜。 “是药三分毒,你喝那样多的药,不伤身子么?” “萧将军身子硬朗,这话显得有些不食肉糜。那能怎么办?不喝药更难受。”她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样,收回手,然后自顾自地去一旁的铜盆里净手:“行了,包好了。” 伤布的结打得整整齐齐,并不比营帐里的军医差。 慕玉婵半靠回床榻上,拾起书卷,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肩膀,她翻开一页,闲散地阅读,头不抬地问:“对了,今白日里将军想要说什么?” 被这样一提醒,白天大汉要掀开她帷帽的画面又闯进萧屹川的脑海。 他坐在慕玉婵的榻边,沉吟片刻道:“安阳公主,今日之事,你太草率了。” 正在翻页的手一顿,慕玉婵不满地抬头,对上那双乌黑的眼眸:“我草率?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你出府只带了车夫和仙露两人,今日的事情,是我碰巧撞见,才没让那歹人掀了你的帷帽。若我去得晚一些,或是老张没碰上我,等将军府的护院到了,那便晚了。” 慕玉婵承认,今日的事情确实不在她的预期之内, 10. 秋狝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层林尽染,天高云淡,又到了一年一度皇帝云蒙山秋狝的日子。 云蒙山秋狝为期十日,参与者皆是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 萧屹川身为大兴第一将军也在受邀之列。 云蒙山离京三十里,参与秋狝的皇亲国戚与朝臣,要在今日寅时一并出发。 第二天天还没亮,萧屹川便起来了。 本来昨夜要同安阳公主说去云蒙山秋狝,谁知两人因为东流酒庄的事给岔过去了。 萧屹川看向红纱帐,帐中的女子还在熟睡,她胸口起伏,眉间微蹙,看样子睡得很沉,萧屹川想了想,还是没叫醒她。 辰时六刻,阳光透过琉璃窗倾洒进来,暖洋洋地照了满屋。 慕玉婵悠悠转醒,瞥了眼地平,空的。 清晨离开被窝儿还是有些冷的,她起身披了件外氅,明珠听到了里边的动静,敲门进来了。 伺候慕玉婵净完面、漱完口,明珠问:“公主,今日小厨房给您爱吃的做了桂圆莲子粥,要不要盛上来?” 慕玉婵确实有些饿了,点点头:“盛上来吧。”喝了几口粥,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今日不是将军休沐的日子么,怎么不见他?” 往常休沐日的这个时辰,萧屹川多打完拳回来,跟她一并用早饭。 明珠露出的惊讶的表情:“公主不知道?” “知道什么?” “将军随皇上去云蒙山秋狝了,一旬后才回来呢。” “知道了。”慕玉婵强吃了几口粥,皱皱眉,也不知怎的,又没了食欲。 · 云蒙山秋狝是大兴百载的传统,十分受重视,不仅狩得的猎物都归自己所有,还会另外得到皇帝的奖赏。所以,不论是王公大臣还是皇亲国戚,都会在这次的秋狝中使出全力。 秋狝一般会按照十天干分成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支队伍,每支队伍有一人负责领头带队,成员和领队都由抽签决定。 萧屹川今年抽到了多数由文官组成的、整体水平相对较弱的丙队,负责带领这支队伍。 随着秋狝开始的指令下达,十支队伍宛若离弦之箭一样冲进了云蒙山里。 这组的武将负责开弓射猎,文官也十分聪明,扬长避短主设陷阱。 不过一个时辰,丙队已经猎到了三头鹿、十八只兔子、四只大雁。 “都歇一歇吧,吃点东西,我出去转转。”萧屹川吩咐完,一夹马腹,消失在了茫茫林海中。 丙队的几个围坐在一起,一边儿歇息,一边儿闲谈。 “萧将军今日是不是不高兴啊,怎么看他都不怎么说话。” “他往常不也那样,不太喜欢言语。” “不,我跟他还算相熟,平时他不善言谈是不善言谈,今天肯定是心里有事情。”这人指了指地上的几只猎物,“方才你们没看见萧将军开弓射箭的时候么,那股子狠劲儿,仿佛与这些猎物有仇。” “你这样一说我也察觉了,莫非是我们拖了后腿,将军担忧咱们丙队的成绩?世子,这里你与萧将军最熟,你怎么看。” 一旁喝水的唐临安笑了笑:“别乱猜,萧将军一向这样,你们先歇着,山里危险,我不放心他一人,追过去看看。” 唐临安早就发现萧屹川今天不对劲了,但他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儿问,这会有脱身的机会,上了马,唐临安朝萧屹川消失的方向策马追去。 往林子里追了大概一刻有余,前方传来野兽的低吼声。 声音低沉嘶哑,听起来大概是狼虎一般的猛兽。 以及……一个孩童的哭声! 唐临安心里一寒,警惕地搭好弓,压马放低了步子。又往前走了几十丈,在一片开阔的林地里赫然发现了萧屹川的身影。 萧屹川正骑在一只老虎的背上,铁硬的拳头正如流星坠地一般往虎头上砸,估计已经打了一会儿,猛虎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唐临安立刻奔过去:“萧大哥,受伤了吗?” 萧屹川摇摇头,看向一边儿的小孩:“靖安老王爷的小孙子跟他走散了,幸亏被我碰见,否则……”萧屹川看了眼昏死的老虎,“那些护卫,回去应当重罚。先回去吧,把人送回去,另外让人拿笼子过来。” 重新翻身上马,唐临安开了口:“萧大哥,你与那老虎有仇?” 萧屹川挑眉看唐临安。 唐临安笑道:“你今天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么?” “什么不对劲,那虎险些伤了小王爷。” 唐临安:“你心绪不宁的样子,可不只我一个人看出来了。” 能让萧屹川愁成这个样子,上次还是在围剿吐蕃六个月还未攻下的时候,唐临安一惊,“莫不是边境来了急报,又出了什么大事?” 萧屹川说了声“不是”,薄唇微动了下,才皱起眉道:“昨日,安阳公主说……” 萧屹川把昨日的经过讲述了一翻,一本正经道:“我并没有她说的那个意思,安阳公主如此断章取义,岂不是冤枉人,我同她讲道理,也不知道她为何听不进去,总是曲解我的意思。” 唐临安:…… “原来是这种事儿,”唐临安失笑,这种事儿简直撞到了他的长板,“萧大将军,你懂兵法,却不懂女人。你跟女人讲道理,知道等同于什么吗?” “是何?”萧屹川看过去。 “自讨苦吃。”唐临安安慰道:“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等这一旬过去,你回府她就好了。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你娶安阳公主是为了兴蜀的安定。眼下怎么又忽然在意起来了,你喜欢上人家了?” 萧屹川明显滞了一下,随后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漆黑的眸中飘过几片云蒙山深秋的落叶:“临安,你废话越发多了。” 唐临安也不追问,又道:“对了,上次说秋狝结束你有三日的休沐,我母亲都问我好几次了,让我看见你就提醒你,别忘了与安阳公主一道去她的青山别院小住几日。” 萧屹川这才记起来,还有这样一档子事儿。 · 为期一旬的云蒙山秋狝很快结束,毫无意外的,萧屹川的队伍拔得头筹。 领了赏赐,萧屹川推拒了几个友人的酒局,先回了将军府。 阳光正好,如意堂的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的笑声。 如意堂的院中有一葡萄架,葡萄架上吊着一只秋千,明珠和仙露正推着慕玉婵来回荡着。 随着秋千一上一下的摇摆,女子的裙摆随风摇曳,宛若蝴蝶一 11. 示好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被大汉打伤的并非东流酒庄的伙计,而是掌柜,姓江。 眼下过了十几天,掌柜头上的伤还未痊愈,得躺在床上静养。 得知将军与将军夫人亲自来探望他,江掌柜想下床迎接过去,被萧屹川按了回去。 江掌柜朝慕玉婵道了谢,寒暄了几句,慕玉婵向江掌柜问起了那日的情况。 果然不出慕玉婵所料,那几个大汉的确是来闹事的。 但奇怪的是,东流酒庄确实混入了假酒。 江掌柜苦思冥想了数日还是想不通:“那几个大汉进门就奔着那坛假酒去了,紧接着就打了起来。那坛酒原先里边装的是酒庄的镇店之宝美人醉,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调了包。” 慕玉婵点点头,又拿出个册子,递给江掌柜:“江掌柜,这是东流酒庄的账册,账面看似并无问题,只是去查细账便会发现,这里做了假。” “怎么可能,还请夫人信我,我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江掌柜闻言一惊,迅速拿起账册翻看,半晌,抬头道:“夫人,这不是我交上去的那本啊。” 慕玉婵和萧屹川对视了一眼,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江掌柜好好修养吧,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了,若还有什么想起来要问的,我再派人来寻你。” 重新坐回到马车上,慕玉婵又捧起了她的雕花暖炉。 她修长细嫩的指尖抚过繁复的花纹,眉心微拢,是在思考什么。 少顷,她轻声道:“怕是东流酒庄里混入了内奸,将军觉得呢?” 萧屹川很认真地看向慕玉婵,他对东流酒庄的事情并不是很关心,只是慕玉婵如此认真的模样十分吸引他。 她垂着头,斜斜地倚在车厢内的软靠上,矮脚八仙桌上燃着静心凝神的熏香,烟雾弥散开来,面前的女子恍若入了画的仙子一般,有些不真实。 “我也这样想。” 酒庄内被悄无声息的换了假酒,外人很难做到,江掌柜是酒庄内知根知底的老人了,绝不会是他。想到还能把账册偷梁换柱的,大概也不会是一般的小伙计。 “这事儿还得细查,那几个大汉是不是被你送到官府去了?”慕玉婵道:“那几个人不像是会为了雇主而嘴硬的,到时候审一审,说不定能问出点儿什么。” 萧屹川并不否认慕玉婵的说法,只是这件事儿他不想慕玉婵亲自查下去,审讯是件相当耗费精力的事情,不该是她一个病弱女子该关注的。 正要否定,一片轰隆隆的雷声从天际滚过去,顷刻后,漫天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雨线。 起了雨,天气骤然变冷,慕玉婵宛若生性敏感的小动物一般,又轻轻地咳嗽起来。 萧屹川定定地望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他身体好,没有太多生病得经历,也未曾照顾过什么病患。 此刻,他除了倒水、帮她问仙露拿来了甘草丸给她服用,并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其他的什么。 秋雨越下越大,劈劈啪啪地砸在地面上,整个京城恍若被一团水雾笼罩着。寒凉的冷雾将整个车厢包裹,冷气顺着喉管儿钻进慕玉婵的肺里,那感觉实在痒得厉害。 每逢大风降温或气温骤降的时期,她的咳嗽都要愈加严重,慕玉婵受不住这样得冷气,等咳了一会儿,整个胸口都震得疼极了。 她用帕子掩着唇,又咳红了鼻尖儿眼角。 阵阵得咳声被框在方寸之间得车厢内,并未被天地间的潇潇雨声而掩盖。 这一声声,一下又一下地往萧屹川脑子里撞。 萧屹川心口绷得紧紧的:“甘草丸怎么还不见效?” 慕玉婵食指指向矮脚八仙桌的底下。 萧屹川伸手往下一探,便摸到了一只盛着金丝炭得精致火炉。 这是慕玉婵的众多陪嫁之一,萧屹川明白了慕玉婵的意思。 动作利落地立起八仙桌,他将火炉摆在二人之间,拿出火折子将炭火点上,金丝炭无烟无味儿,很快车厢内暖了起来。 慕玉婵的咳声渐渐平息下来,唯有一室炭火崩裂的脆响。 “碰上这种天气,吃甘草丸也无甚有效。”慕玉婵止住了咳嗽,才回答了方才的问题。 她的音线喃喃,却语调平平,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疑问,“其实也没什么的,生完炭火,暖起来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车厢内的热度升得高了,萧屹川的掌心有些汗潮,心绪也跟着变得浮躁,好像掉进了火炉中的一块炭火,噼里啪啦的烧个不停,直到把整个自己燃尽才肯罢休。 他解开自己的大氅,堆在一旁,却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平静。 不可名状的烦躁如同旷野上的野草一般在疯狂的滋长,就如咳嗽一样,根本控制不住。 慕玉婵感受不到萧屹川的心绪,她将一双手从大氅的口里伸出来,若无其事地把手心对准那只火炉,有些苍白的脸终于被火炉映照出了暖色。 “将军热了?”她抬头,看见萧屹川已经脱了外氅,因还带着气,习惯地刺了他一句:“倒是我的不是了。” 萧屹川否定。 “我都瞧见你额上的汗了。”慕玉婵顿了顿:“这炭火确实烧得太旺。”她抬手解开脖领处的蝴蝶扣,白色的大氅顺着肩头滑落,在女子的脚边堆砌如雪。 脱了大氅,面前的人显得更加玲珑了,她的脖颈纤细,恍若才从水中生出的白嫩莲藕。 萧屹川从未见过这样不堪一折的人。 正想着,慕玉婵从袖口里抽/出一张丝帕,递过去,清澈的眼底不藏直白的施舍:“喏,擦汗用吧,不必还我。”这种帕子她有数十上百条,乃日常损耗所必须,确实不必还。 萧屹川缓缓抬手,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很轻,他的手掌太大,力气也大,小心翼翼地接过帕子,目之所及看见对方因抬手的动作,而袒露在外的一节藕臂。 她的手腕儿细得出奇,腕上饰带着几圈金丝编绕的手链,手链上缀了几只彩金的铃铛,没了袖子的覆盖,铃铛便随着慕玉婵的轻微动作发出轻轻的、难以察觉的脆响。叮叮当当,如珠落盘。 “将军,你怎么了?” “没什么,在想酒 12. 同床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公主,您想带哪件大氅去去?” 回了将军府,雨已经停了。 明珠和仙露就开始收拾东西,等会儿就要出发去青山别院,山里冷,将军特地嘱咐过,要多带几件儿厚衣裳。 慕玉婵淡淡一瞥,不经意地抬起食指点了点一件儿道:“就它吧。” 明珠欢快地应下,把那件儿从众多衣氅中取出来,悄咪咪地问仙露:“我怎么没见过公主这件儿大氅?方才新买的?” 仙露压低声音道:“将军云蒙山秋狝,猎了几只白狐,给公主新做的。” 在她们的印象中,萧屹川是个一心扑在国事上,只懂领兵打仗的粗人,不会心细到关心公主的日常起居,明珠露出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东西收拾妥帖,一行人便从将军府出发了。 行了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出城入山,空气格外清新,不过确实如萧屹川所言,进了山后,整个气候比城里凉了不少。 慕玉婵换了新做的白狐大氅,倒不觉着冷。她开着窗,静静欣赏着车外的山景,白毛狐狸领簇拥着小巧尖尖的下巴,更显得她的脸小了。 两人依旧分别坐在矮脚八仙桌的两侧,萧屹川的视线落在对面慕玉婵的身上,许是空山新雨后,心头莫名舒畅。 拐过了一道弯,面前的山路豁然开朗。 正前方不远处,一座颇有意境的别院坐落在一片碧湖边上。暮色苍茫,青山别院点起了一排排的红灯笼。 萧屹川指着那处:“那就是静和长公主久居的青山别院了,静和长公主是我大兴新皇的长姐,今年三十八岁,十年前驸马离世后,静和长公主没再招驸马,便也不住在公主府,在皇城边的丛山中选了一处鸟语花香之地,盖了这座青山别院。” 慕玉婵听说过静和长公主和驸马爷伉俪情深的外界传闻:“没想到静和长公主痴情到这个份上。” “痴情?”萧屹川的唇齿细细划过两字,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 “你笑什么?”慕玉婵睨他。 “没什么。”萧屹川没解释,马车已经到青山别院大门口了。 萧屹川率先下车,慕玉婵推开车门,萧屹川正抬起左臂,提着灯笼在下边等她。 她抚上萧屹川的小臂,手感结实,那条臂膀宛若固定在地上的扶廊,晃都不曾晃一下。 “见过萧将军,见过安阳公主。长公主已经备好了酒菜,就等着二位了,这都念叨一白天了。” 静和长公主的大太监高停一见来人便热情地迎了上去。 高停面容俊朗,有种独特的阴柔之美,再往后看,别院的门口接待的十几个小太监、小丫鬟,都是一等一的姿容。 高停引着一行人进了别院,果真花厅之中的酒菜佳肴已经摆好,一位步履妩媚的高挑女子从主位款款走了过来。 金钗步摇,眉目含情,看起来不像三十八岁,更像是二十八,这便是静和长公主。 慕玉婵被静和长公主毫不客气地执起手,拉着坐在饭桌旁:“从将军府过来几个时辰,该饿了吧,来来,刚好用晚膳,喜欢什么让屹川给你夹。” 静和长公主过于热情,慕玉婵去看萧屹川。 静和长公主是看着他和唐临安一起长大的,萧屹川给她个安心的表情,让她确实不必客气。 用了晚膳,夜色也彻底沉了下去。 静和长公主念在他们一路辛苦,今夜不打算再举办什么活动。 她拍了拍慕玉婵的手背:“你们坐了半天的马车,今夜就早些睡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高公公就是,明日一早我带你们去碧波湖游船。” 萧屹川和慕玉婵应下,离开去了客房。 · 青山别院占地极大,光是客房便有二十多间。 二人被安排在位置最好的“晴暖”。 明珠仙露去收拾行李,慕玉婵四处闲看。 屋子显然已经被收拾过了,锦被枕头皆是新的,唯独“晴暖”不暖,地龙都没烧。 慕玉婵把手探在被子上,冷冰冰的。 萧屹川看了眼慕玉婵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估计在添柴,等等地龙就热了。” 山里比城里冷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仙露明珠伺候过沐浴后,慕玉婵便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被窝儿。只不过捂了半天,被窝儿也不热乎。 “明珠,去问问,地龙怎么还没烧起来。”慕玉婵往门外吩咐。 明珠应了“是”,不大一会儿回来了:“公主,问过了。说是今天白天的一场雨,让柴房里的柴受了潮。没有干柴,地龙今晚怕是烧不起来了。高公公说,等会儿给公主和将军拿盆炭火来,免得夜里凉。” 青山一带多山雨,时常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萧屹川并不觉得奇怪,但是他多看了慕玉婵一眼。后者凝眉,细细嫩嫩的手抱着锦缎被子,微微有些担忧。 好在很快,高公公就派人送来了炭火,萧屹川将炭火盆摆在了离慕玉婵近一些的地方:“你先烤一会儿,别给自己烫了。” 慕玉婵的身子往床边挪了挪,可时间太短,房内并没暖和多少,没烧地龙,床榻上都被衾似铁的,更何况地平,看起来更是寒得刺骨。 慕玉婵看着在地上忙活的男人。 萧屹川往地平上随意铺了条被子,只着中衣,两只鞋一脱,就要躺下去。 慕玉婵有些于心不忍,那么薄的被子,怕是要着凉的:“将军,不如让高公公再拿几条被子过来吧。” 萧屹川拒绝了:“会让长公主怀疑的,你我同住而分居,可不是什么好事。” 青山别院和将军府不一样,将军府是他的家,府里的人不会怀疑他们什么,就算真的怀疑了,或是真的知道了什么,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静和长公主是皇帝的胞姐,就算待他好,也越不过皇帝去。 若是皇帝知道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到现在还分床睡,总归是个隐患。 慕玉婵也清楚这个道理,既然到了静和长公主这儿,就不能露出什么马脚。 她拍了拍床榻说:“行吧,将军,今晚你也睡床吧。” 这床宽大,躺个三五人都不成问题。 慕玉婵确实还没做好和萧屹川同房心理准备,但她还不至于矫情到在这样的条件下让人家躺地平。 听见慕玉婵的话,萧屹川显然怔了下。 也许在安阳公主看来,眼下的条件已经算是极端,但对他来说,有遮风挡雨的屋子、有燃烧着的炭火盆、有铺在地上的被子,并不是什么糟糕的情况。 就不说行军打仗了,这里比军营里的大开间还要好些。 但有床睡,萧屹川也不必坚守劳什 13. 面首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安阳公主,你……” 喉咙变得干哑起来,萧屹川浑身都僵住了,侧过头,那张精巧的容颜近在咫尺。 熟悉的花香几乎将他包围,萧屹川的话噎在喉咙口,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呼吸也变得炙热。 慕玉婵的呼吸平稳,身体却不老实,一点一点的靠近他,一双冰凉的小脚噌地一下踩在他的小腿上。 丝丝凉意让萧屹川整个人发毛,他只好往后退,可是他每退一寸,她便靠近一寸。 她步步紧逼,直到萧屹川已经退守到了床沿,再无处可退。 再往外就要掉地上了,地上又没铺着被褥,他没必要再继续躲开。 左右是她主动的,这应该不关他的事吧…… 萧屹川放弃了,他怕吵醒她,不敢挣脱慕玉婵的束缚。干脆默认自己做一个人形火炉,给她取暖。 身后温香的气息越来越均匀,慕玉婵也睡得更沉、更安稳,倒是萧屹川,瞪着一双眼睛,僵直着自己的身体硬挺挺地熬夜一夜…… 慕玉婵是被山间的啾啾鸟鸣叫醒的。 她动了动眼皮,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自从来到大兴,难得睡得这样安心觉,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手脚都暖烘烘的。 暖烘烘的…… 慕玉婵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枕着一条温暖结实的胳膊,再往下看,手还毫不客气地搭在萧屹川的胸口上。 两床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叠在了一起,她们唯一的阻隔便是各自的中衣。萧屹川的身体太烫了,比她的脸还要烫,热度透过中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慕玉婵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她没做声,闭了眼,装睡似的翻身往床榻内的方向随意一滚,与男人拉开了一个距离。 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因为这个动作被迅速撑起,中间露出一道宽宽的缝隙,清早的冷气一股脑儿地钻进被子里。 萧屹川睁开眼睛,偏头凝视慕玉婵好一会儿。 女子没有动静,似乎没醒,似乎只是翻了个身。 而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萧屹川轻轻起身,将被角放好,穿衣出了卧房。 等了好一会儿,再没动静,慕玉婵才睁开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 · “公主,长公主派人过来寻您和将军,说是在碧波湖准备了游船画舫,今儿的早膳去船上吃。” 半个时辰后,明珠进来伺候。 萧屹川出门后,慕玉婵就翻身回到了男人的位置,那里的被褥热乎乎的,一闭眼,竟睡了个回笼觉。 慕玉婵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问:“将军呢?” “在院子里打拳呢,打了一早上了,比平时在将军府还要卖力气。” 明珠扶着慕玉婵下床,坐在铜镜面前,在妆奁里找了只金红色的珠钗,比量在慕玉婵插的发鬓:“公主今日气色真好,奴婢原先还担心,公主认床,在这儿睡不好。” 明珠这么一说,慕玉婵又想到早些时候醒来的事儿,脸又要红。 她不再聊这茬,让明珠赶快给她更衣妆扮,一切妥当后,起身往院子里去:“走吧,时候不早了,莫让长公主久等。” 推开门,萧屹川已经收拾妥当站在院子里等她了。 两人默契地没提之前的事儿。 慕玉婵扶了扶珠钗,掩过尴尬,漫不经心地问:“将军才练完拳么,脸怎么这么红?” 他的脸很红么? 他打拳这么多年了,从没脸红气喘过。 萧屹川敷衍地“嗯”了声,快走几步在慕玉婵前边,不想对方看见他的脸:“今天多练了会儿,走吧,长公主已经在画舫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慕玉婵又想起了坊间关于静和长公主的传闻:“驸马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静和长公主就这样把自己困在青山别院吗?” 许都是公主的身份,慕玉婵对这位长公主总有一份好感,她鲜少同情怜爱旁人,偏偏对这位大她二十岁的长公主心疼不已。 前方萧屹川轻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慕玉婵问。 “等等你自己看。”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画舫的入口处,高停在入口处候着。 “今儿备了海鲜粥,还有若干小菜。”高公公笑着领路,“长公主说了,碧波湖的鱼肥,用过早膳就在船上钓鱼,中午就在船上炙湖鱼吃。” “长公主果真是个雅人。” 慕玉婵毫不吝啬的夸赞,上至游船顶层却呆住了。 雅,雅得太过了…… 静和长公主坐在主位,葡萄美酒夜光杯,左右分别有若干俊美男子随侍,前方的高台上,一位衣袂飘飘的俊俏琴师正在抚琴。 不必萧屹川解释,慕玉婵也看出来眼下是个什么情形。 这些怕不是静和长公主罗裙下的门客,难怪青山别院有这么多的客舍。 慕玉婵总算知道昨日来的时候,她说长公主痴情、以及方才她心疼长公主,萧屹川笑什么了。 “你既早知道,怎么不早告诉我。”慕玉婵又睨着萧屹川,她简直杞人忧天,活活让萧屹川看去了笑话。 “长公主身份高贵,我做臣子的,怎敢编排。” 静和长公主的情况确实很难向她开口,慕玉婵瞪了眼萧屹川,心说榆木疙瘩。 两人入了座,静和长公主便要侍者将备好的早膳酒食一一奉上。 静和长公主的确是个“雅人”,画舫之上随侍的男子样貌俊秀,却风格不同。 有高停那般阴柔之美的,也有的温柔似飘飘谪仙的,有的俊朗阳光,看年纪几乎与她相符…… 更有甚者,其中一个给静和长公主摘葡萄的居然生得有点儿像她一位皇亲家的表哥。 就连眼角那枚美人痣都生在了同一个位置。 静和长公主注意到慕玉婵的神色,暗示身边的美人痣少年去给慕玉婵倒酒。 昨夜里她就发觉萧屹川和这个安阳公主不对劲儿了,小两口儿看似和睦,但总有些隔阂,她有心试探试探。 美人痣少年得了长公主令,提着白玉酒壶走到慕玉婵面前:“安阳公主,这是草民自酿的葡萄酒,不醉人的,公主可要尝尝?” 离得近了,慕玉婵更仔细去看这位酷似表哥的少年。 原来两人只是乍一看五官有些相似,气质大相径庭。 好奇心顿失,慕玉婵也觉着无趣儿了。她不爱喝葡萄酒,葡萄属寒,她清早起来喝葡萄酒定会腹痛。 正要拒绝,一只宽大的手掌擒住 14. 将军病了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三日的休沐很快过去,萧屹川又开始每日往返于军营与将军府之间,慕玉婵则开始准备支起自己的铺子。 先前去当铺已经兑好了银票,也看中一个看着位置不错的店面。 今日,她打算去把店面盘下来,做点首饰生意。 “公主,带护院一起吗?”仙露问。 店面距将军府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不算远,可一想到上次在东流酒庄的事情,慕玉婵还是同意了。 “带两个吧,免得将军又要唠叨。” 到了店面的时候,店铺的掌柜刚送走一波衣着显贵的客人。 仙露先迎上去,客客气气地喊了声“掌柜的”。 老掌柜回头一看,认出了来人:“原是慕姑娘来了。” 为了行事方便,慕玉婵并没有对外交代自己的身份,而说自己是一位商户之女,来这边做生意的。 慕玉婵笑着点点头,开宗明义道:“掌柜,今日我是来盘铺子的,上次您说的银钱我已经备齐了。”慕玉婵点了点下巴,仙露从盒子里拿出一张银票,“今日若无事,我们便将店面的转让契写了吧。” 先前慕玉婵来过一次,掌柜先前在此处做绢帛生意,后来家中有事,实在分身乏术,没有精力继续经营。 可他与店面的主人签订了三年的契约,如今才履行了不到一年,如果直接退掉要损失一大笔银钱。 所以老掌柜想出个折中的办法,把店面转让给下一家,由下家继续履行契约。 先前路过看店面的时候,慕玉婵便和老掌柜说好了,今日带足了银钱,过来签契约。 可老掌柜这会儿却犹豫了,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不好意思啊,慕姑娘,这店面我不能转给您了。” “为何?”慕玉婵拿出之前已经写好的临时契约,“掌柜,之前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是……是……” 老掌柜不好意思说,他打算以更高的价钱转给另外的人,但慕玉婵已经猜到七七八八。 人在利益面前永远是自私的,往往没有什么情面可讲,慕玉婵只可惜了这好地界,也不想与掌柜说什么了,正要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要去哪?” 萧屹川一身红色的公服,骑着高头青鬃马,阳光从他身后打过来,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有一个挺拔的金色轮廓。 “自然是要回府。”慕玉婵被阳光晃得眯了眯眼睛:“将军怎么在这?” 萧屹川翻身下马道:“今日只进宫觐见,不必回军营去,已经下值了。正有事找你,听明珠说你来这了,我便直接过来。” 两人一言一语地说着,老掌柜却背心流下了冷汗。 他认得萧屹川的官服,更看得出面前这位姑娘与将军非比寻常的关系。偏偏他最倒霉,这店面是将军府的房产,东家就是将军府。 萧屹川方才已经听到了事情的经过,也无心为难老掌柜,男人的目光转向老掌柜:“你直接将店面退了便是,无需费劲转让,不会扣你银钱。” 老掌柜连连答应,退下了。 萧屹川将马交由铁牛,自己则与慕玉婵一起上了马车。 车夫催马往将军府去。 “将军找我何事?”慕玉婵一边搓这雕花暖手炉,一边看萧屹川的眼睛。 萧屹川习惯性地往矮脚八仙桌下一探,摸出炭火盆来,虽然只有半个时辰的距离,他还是燃上了金丝炭。 车厢内越发暖和,慕玉婵抬手解开大氅的领子,露出细嫩的脖颈。 萧屹川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道:“还记得之前在东流酒庄闹事的那五个大汉么?” “怎么?他们招认了?真凶是谁?”慕玉婵身子前倾,狐毛大氅顺着肩膀滑下去,一身绣着白芙蓉的金丝小袄平添几分活泼。 她的身子往前够着,模样竟有些像讨食的小野猫。 萧屹川挥散掉脑海中古怪的遐想,点头道:“招了,他们在东流酒庄闹事,确实是被人指使的,不过始作俑者并未以真面目示人,之前他们做交易的时候是在天香楼,隔着帘幕。领头的大汉只听过那人的声音,约么二十多岁的一个男子。” “天香楼?”慕玉婵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萧屹川不自然地咳了咳:“销金销银的风月之地。” 慕玉婵挑眉“哦”了声:“既然选在那种地方交易,看来是铁了心不想留下什么把柄了。” “我会派人去查的。”萧屹川加重了“派人”二字,没说自己去查。 只是慕玉婵随意点点头,没有什么反应,对自己丈夫的“保证”看起来无甚在意。 萧屹川薄唇动了动,注意到放在矮脚八仙桌上的金丝楠木盒,盒子里是先前与掌柜的临时契约。 白纸黑字大意写着,今日过来签订正式的转让契。 “怎么不跟我说?一定要隐藏身份过来签契约。”他问。 慕玉婵整理了将军府那么多的账本,一早就知道这间铺子的房产属将军府,若不是实在没有合适的店面,她也不会选择将军府名下的房产。 她用嫁妆置办的产业,还是跟将军府划清界限比较好。不想依仗自己“将军夫人”的名号经营这家店铺。 于是她才隐藏了身份,打算跟老掌柜签订一个正式的转让契约。不曾想,老掌柜为利而变卦,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我开铺子是为了消磨时光,而非赢利,我不缺银钱,也不需要将军府的名头办事。所以这种小事,没有必要惊动你的。” 慕玉婵将那张临时契从萧屹川的指尖抽|出来,折好,重新放回金丝楠木的收纳盒里。 萧屹川的指尖陡然一空,心里也空了一下。 她这摆明了不想与将军府混为一谈,或者说是不想与他混为一谈。 只是在这京城之内,顶着他将军府夫人的头衔的确会省去很多麻烦,带来相当多的行事便利。 他们已经是夫妻了,有些事情,避是避不过去的。 “不论如何,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名,旁人为难你,自然也是为难将军府,即便你不认,也拦不住旁人这般想。”萧屹川思索了一下道,“那间店面你便直接拿去用吧。” “别人如何想是别人的事情,重要的是我如何去想。”慕玉婵拒绝了了,她自幼养尊处优,向来只有她施舍别人的份儿,从不需要别人施舍与她。 女子的身子拉远了些,柔柔婉婉地斜倚着软 15. 照料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额头怎么这么烫。 慕玉婵伸手一探,就摸到了那灼人的气息。 根本不用再做他想,萧屹川是起了高热。她常生病,深知病痛的滋味儿,自然对眼下的情况了如指掌。 萧屹川撑开沉沉的眼皮,看见是慕玉婵的身影,却又因疲惫不堪忍不住再次闭上双眼。 “你病了。”慕玉婵道,“大概是受了风寒,我非医者,不能在这儿断言,还得赶紧找个郎中过来。” 他是病了,甚至已经开始恍惚。 萧屹川有些听不清慕玉婵的话,只觉得那只凉沁沁的小手覆在他额上的时候倍感舒畅。 慕玉婵收回手,打算将萧屹川扶上床榻,再摇铃让仙露明珠进来。 谁知额上的冰凉一空,萧屹川的眉头轻轻点点地皱了起来,下意识抬手,凌空一抓,便捉住了那只方才逃离额头的小手。 他力气大,就算病了亦是如此。 慕玉婵整个身体失去重心,被他带入怀中。 往常慕玉婵的手是冷的,只是今日萧屹川的手更冷,握着她的时候,竟不觉着她冰人了。他忍不住揉捏着,只觉着她的手软,好软,是那种让他从未有过的安心与温暖。 慕玉婵抽了抽手,没挣脱出来,“将军,将军。”她的指尖发红,手背上细细的血管都被捏起来了,语气有些怒意:“萧将军,你弄疼我了。” 弄疼她了。 萧屹川听见这四个字,身上的力气才不甘地松懈下来。费力地睁开眼,发现慕玉婵正跪坐在地平的软被上揉手背。 “……你怎么下来了,地上凉。”寻回几分理智,他的喉咙喑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你还说我,你也知道地上凉?”见萧屹川意识回笼,慕玉婵才道,“上榻吧,我要叫人进来了,你病得不轻,得赶紧叫郎中过来诊治。” 萧屹川气大于力地道了声“好”,撑着地平好不容易起来,可是头晕目眩,身子难以支撑平衡,一只脚险些踏空。 慕玉婵上前,扶住了他的臂膀:“小心。” 他的身量高,慕玉婵的头顶只与他的肩膀平齐。 他垂视着她,这道瘦瘦弱弱的身影正使出全力扶着他,也许是因为这场病,萧屹川身体的感官仿佛被放大,女子乌黑的长发扫过他的手臂,刺刺痒痒的,让人心也跟着缭乱。 “我没事,自己可以。”萧屹川摆了摆手,粗粝的手掌意外穿过她的黑发,撩起一缕残香。他不敢把自己的重量卸在她的身上,那瘦瘦小小的身姿,根本就擎不住他的。 强用最后一丝力气躺上床榻,萧屹川合了眼皮,再也无心其他了。 慕玉婵唤了几声“将军”,均未得到萧屹川的回应。 萧屹川平素的目光总是坚定的、刚毅的,唯有合眸低睫的时候,深邃的眼窝透着一股子独有的忧郁。 “还逞强说自己没事。”慕玉婵轻斥,“都烧迷糊了。” 将地上的软被卷好,放置一边,抬手摇响了铃铛。 · 萧屹川上次生病还是十年前,十五岁的他年轻好胜,踏青路上遇见吏部尚书的三公子调戏民女,一怒之下打废了人家的一双腿,到现在还没站起来。 惹了祸事,萧老将军息事宁人,同吏部尚书赔了不是,罚他在大雪天里穿着单衣罚跪了五个时辰,才染了风寒。 时隔十年,萧屹川再次患病,算是惊动将军府上下的大事。 马虎不得,即便是深夜,王氏也派人请来了郎中。 “久不生病的人往往来病最狠,所以萧将军这次的病才来得又凶又重,不过萧将军身体底子好,吃上几副药,再修养数日便可痊愈。”郎中号过脉,收了脉枕,道出了萧屹川的病情,“只是今年要入冬的这茬风寒容易染给旁人,若在军营中发酵蔓延,实在不合适,只怕最近将军去不得了营中了。” 道了谢,付了郎中银钱,王氏安排下人抓药去了。 因怕病气过给慕玉婵,又怕扰了慕玉婵歇息,萧屹川便主动要求去睡如意堂的西侧间。 西侧间与正房在同一个院子里,几个丫鬟利落地将西侧间收拾出来,当夜铁牛将萧屹川扶了过去。 慕玉婵并未跟他客气。 他病了,与她同睡一间床榻确实不合适,否则如意堂又要多个病患出来。让她把正房让出来,自己去睡西侧间也是不可能的。 萧将军去睡西侧间,既能与她隔开,又可以安心睡上床榻,目前看来是最合理的安排。 折腾下来,已是丑时五刻。 铁牛服侍萧屹川喝过药,慕玉婵也回到卧房。 自从成婚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 地平空荡荡的没躺人,偌大的房间里也不知怎么竟显得有些空旷。这一夜,慕玉婵睡得并不踏实。 次早,明珠给慕玉婵送来了早饭。 红豆薏仁粥、盐水鸭、一碗小馄饨,以及另外两样青菜,种类多,量不大。 “将军吃过药了么?”慕玉婵夹起一只馄饨问。 明珠将食盒内的几盘小菜一一摆上桌面,回道:“将军还没醒,早饭还没吃呢,给他准备的汤药一直在灶上温着呢,得等他用了早饭后才行进药。” 巳时三刻,阳光藏于云后,天边的流云被镶上了一层金,清晨的露气已然散去。 慕玉婵喝下几口粥,婵娟帕子擦了擦唇:“将我的面纱取来。” “公主这是要去看将军?”明珠问。 “嗯。” 慕玉婵是打算过去看看他,前些时候住在青山别院,那边气候凉,地龙又没烧上,夜里她睡着的时候,总抢走他的被子。 她怀疑,萧屹川是不是因为这个才病了。 她体质弱,容易染病,所以还是要带着面纱过去看他才保险些。 明珠懂得自家公主的意思,应声去取面纱去了。 彼时的萧屹川已经醒了,只是眼皮沉重不想睁开。 今早强撑着身体向皇帝书奏了自己的情况,写完折子,又躺回了榻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人叫他。 熟悉的声音,让他不自觉地睁开眼。 慕玉婵未梳发髻,散着一头长发。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妆容,唯独一面轻纱遮住了下半张脸。 轻纱素白半透,阵脚细密,像是特制过的,一丝风也吹不透,上边绣着蒂红花白的忍冬衬得她清新脱俗。 如此,那双清澈如溪的眼眸越发灵动了。 “你怎么来了?”他知自己的病许会染给他人,萧屹川侧过头,口鼻避开了 16. 情书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过了晌午,慕玉婵又出门去了趟新盘下来的店面。 大概是原先的老掌柜知道慕玉婵与将军不同寻常的关系,才一夜,铺子里的东西已经搬干净了。 慕玉婵要人丈量了铺子内墙面与地面的尺寸,打算让人做几个漂亮的首饰柜。 事情都安排下去,日头已经挪到了西边。 “公主,回吧,这都一下午了,奴婢怕您累着。” 累是有些累的,但还有一件事儿很让慕玉婵挂怀。 “仙露,你来管铺子里的账怎么样?”慕玉婵忽然问。 “啊?”仙露拨浪鼓似的摇头:“公主说笑了,奴婢哪学过那些,奴婢只想本本分分伺候好您,那便是奴婢最大的本事了。” 慕玉婵知道,仙露是会一点的,但并不精通,这话就是哄她开心。 从蜀国过来,丫鬟其实带了不少,不过都是负责照看她的小丫鬟,近身的大丫鬟她只带了两个。将仙露分出来负责管铺子,她也有些舍不得。 “回府吧,是有些累了。”慕玉婵叹了口气,举步上了马车。 若不是慕玉婵为了寻些乐子,店面这档子事儿也不会这般亲力亲为,到了马车上,才一沾美人靠,就累得开始犯困了。下巴一下下点着,镶着南海珍珠的耳铛也跟着小幅度地晃动。 刚要入睡,车外的阵阵喧闹惊走了她的瞌睡虫。 “怎么了,仙露?”慕玉婵恹恹地打着哈欠朝前室问。 仙露将车门打开一道缝隙,露出头来:“公主,前边有人吵起来了,围了不少人,马车过不去。” “那便绕路吧。”刚吩咐下去,车外争执的声音竟觉着耳熟,慕玉婵连忙喊了停。 仙露扶着她下来,慕玉婵果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爹欠了我们赌坊整整三百两银,帐期早就到了。这卖身契是你爹亲手签下的,若到了日子还不上债,便将你抵押给我们,你还想抵赖不成!来人,来人给她带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青天白日,你们眼里没有王法吗?这张卖身契我根本就不曾画押,做不得数!” “我管你做不做得数,等到了天香楼你去跟老鸨子说理去吧。” 前边的人影影影绰绰地挣扎着,围观的路人指指点点,虽然皆是同情的居多,但平康赌坊势大,也无人敢上前阻拦。 仙露看了一阵儿,忽地“呀”了一声,压低嗓子道:“公主,那不是之前在长乐酒楼,将军的远方表妹吗?” 芍药,萧屹川姑母夫家的一位侄女,算起来的确是萧屹川不沾亲却带故的远方表亲。 慕玉婵没见过当街抢人的场面,那几个赌坊的汉子面露凶相,看起来十分骇人。 尤其听到“天香楼”三个字,慕玉婵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之前偶听萧屹川提过,天香楼乃是销金销魂的风月之所,这姑娘的父亲也当真心狠,区区三百两银,就把女儿往那魔窟里送。 不过对于一个嗜赌成性的人来说,哪里还有什么父女之情呢。 “公主,咱管吗?”仙露看出慕玉婵的犹豫。 慕玉婵并非圣贤心思,她和芍药并无情分,只是同为女子,眼下的情形…… 那赌坊的几个汉子,押着芍药的胳膊,其中一个上前,就要当街解开芍药的衣领。 纤瘦窈窕的姑娘满眼的不甘,狠狠啐了那人一口,似乎想与他们同归于尽。 汉子摸了一把脸,怒上心头,扬手就要打人! “住手——” 慕玉婵当真看不下去了,未经思索,已经出口制止。开口的同时,将军府的数位护院齐齐将慕玉婵互在了中间。 平康赌坊的汉子正怒在心头,但看慕玉婵的架势,也知道对方是权贵人家。 “姑娘,这是我们平康赌坊的事,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阻挠。”大汉抱了抱拳,并不打算与慕玉婵纠缠。 慕玉婵轻哼了下,掩唇笑了:“若说家事,该是我将军府的家事才对。” 将军府?家事? 大汉一怔。 慕玉婵继续道:“你要带走的这位正是萧将军的远亲表妹,前些日子,我们还一起在长乐酒楼小聚吃酒来着。” 那大汉狐疑不决,大兴京城里姓萧的将军就平南大将军萧屹川一族,谁敢冒充。再看那些护院的着装,的确是将军府的。 “可她爹在我们赌坊豪赌,欠下了三百两银子。”大汉拿出来凭据,经人交给慕玉婵,“上边白纸黑字可是写得清清楚楚。” 慕玉婵并未细端详那凭据,抬手给了一旁的仙露。 “不就是三百两银子,将军府替她还了便是。”慕玉婵让仙露拿出张三百两的银票,交给平康赌坊的人。 既得了银票,平康赌坊的也有眼力,不敢与将军府的人纠缠,领钱要走。 “慢着。”慕玉婵又叫住了对方,“既然领了银钱,芍药便与你们再无关系,从今往后芍药是将军府的人。他那父亲,若去赌坊豪赌,你们赌坊万不可再答应用他女儿抵债,是卸他父亲的一条腿还是一只臂膀,都由你们。” 平康赌坊的人答应走远了,慕玉婵让芍药上了她的马车。 慕玉婵安卧在软垫上,白狐大氅盖着小腿,她自上而下的看着芍药,怜怜满身的贵气。 “所以,之前在长乐酒楼,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接近萧将军么?” 芍药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将她从魔窟里救下来的会是安阳公主,还没多久之前,她分明勾引过萧大将军的。 “是。”芍药跪坐在慕玉婵的面前,领口的扣子被人撕扯掉了,她垂着头,缓缓点头,“夫人,对不起,我……” 慕玉婵的语速很慢、很平和:“你不必再说了,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再追究过去的事情。” 芍药不可置信地抬头,说感谢已不足以,那些勾引别人夫郎的女子若是落到了元配夫人的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安阳公主不仅还了她的父债,也没有惩治她的意思,芍药整颗心都酸得厉害。哪怕自己之前有苦衷,终究是做了错事,想到之前自己在长乐酒楼的行迹,芍药更是无地自容。 她的眼眶发热,跪在慕玉婵的面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夫人,那三百两银子,我会慢慢还给您的。今日,芍药多谢夫人的救命之恩。今后,芍药的命,就是您的。” “我要你的命做甚……” 慕玉婵只不过举手之劳,还真未将此事挂在心上。 芍药这般郑重,倒把她弄得不自在了。 她伸出一只手,虚虚扶起她:“你也不必如此,不过,我是有件事儿一直想不通。” “夫人您说。”芍药真挚地看过去。 “那日,你是怎么知道将军在长乐酒楼的?” 芍药抿了抿唇:“是我的叔母,也就是将军的姑母告诉我的,要我去长乐酒楼,她说……她说夫人您无法生育,以后将军总归是要纳妾的,若我成了将军府的人,我父亲的债就……夫人,是我对不住您,芍药任凭您的处置。” 时至今日,这条线终于 17. 介怀 《糙汉将军的病美人》全本免费阅读 萧屹川的身子骨确实比旁人硬朗,喝过两幅汤药之后,只烧了一宿,高热便退去了。 但余病未消,尚不好外出。 算来算去他也已病了两天,除了换房那日,慕玉婵过来给他送过一次药,打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她。 可分明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怎么仿佛她回了蜀国似的。 萧屹川的手往枕头底下伸了伸,摸了摸那颗糖,冷毅的脸庞柔和了许多。 “铁牛,夫人这两日在做甚?” 铁牛正在收桌上的空碗,抬头再看自家将军已经起身了:“夫人这两日如常呀,哦,对了,昨日夫人收到了蜀君寄来的家书。” 这事儿萧屹川知道,这种文书都是先经朝廷的手再到将军府,最后才到安阳公主那边的。 · 暮色四合,男人披上了大氅,跨步出了西侧间。 主屋内一灯如豆,窗棂上女子窈窕的身影如梦如幻。 或是垂首凝思,或是研墨铺纸,皆如画中美景。 走至房门,萧屹川整理了下大氅,敲响了门扇。半晌,慕玉婵才将房门开出一拳宽的缝隙,清清冷冷地问:“将军过来做什么?” 萧屹川立刻感觉到女子身上清浅的不悦。 “听说蜀君给你寄了家书。”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那信上的内容只怕早就看过了吧?” 慕玉婵嘴角平平,秀美的烟眉淡淡蹙着,颇警惕地与他隔门而视。她今日穿得较比往常艳丽,桃粉色的束腰衬得她腰肢袅娜,恍似弱柳。 只是身体柔若拂柳,嘴却一贯刁钻。 屋外冷风乍起,萧屹川拢了拢领子:“不让我进去么?” 这是将军府,慕玉婵实在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把门让开了。 房间内墨香四溢,西窗的桌案上,尚有未曾书写完毕的回信。 萧屹川坐上灯挂椅,顺手拿起了慕玉婵惯用的雕花暖手炉,熟悉的香气还停留其上:“你父君可还安好?” 见萧屹川往西窗桌案那处看,慕玉婵不着痕迹的挡住,秀美一拧:“劳将军费心,数月之前您的大军不曾踏平蜀国都城,父皇自然安然无恙。” 她这是怎了,吃了火药似的。 思来想去,萧屹川不得其解,正欲开口问,门外铁牛却来找他,说有人来府中拜访他。 萧屹川有些嫌烦:“是谁,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铁牛:“回将军的话,听说您病了,您姑母和张元公子来看您了。老爷说来都来了,就让他们进来跟您见一面再回去。” 倒是稀奇,萧屹川与姑母并不亲切,怎么这一生病,她还领着儿子过来探望了? 他想拒绝,哪知慕玉婵上前,趁机将萧屹川手中德暖手炉拿了回来,走到门口,扶着门框道:“既然如此,将军便去吧,夜深了,我也该歇息了。” 萧屹川再不好说什么,被慕玉婵半推半送地“请”出了房门。 一路往前厅走着,男人的表情也越发的严肃起来。 安阳公主前几日还好好的,甚至还朝他笑过。 她今夜的性情,又让他想起二人新婚之夜的时候。 她也是这般提防着他,也是这般决绝的神色。 萧屹川的脚步一顿,想到了那封家书,侧头吩咐铁牛:“你骑我的快马,出府一趟。” · 月圆如玉,静静地挂在树梢。 此刻她远在蜀国的父皇、母后以及皇弟,也同样在望着这轮明月吧。 伤春悲秋了一会儿,慕玉婵合上窗牖,将写好的回信交给明珠。 “公主,现在沐浴吗?” “先不。”慕玉婵捂着心口,露出了不适的表情。 晚上吃饭的时候胡思乱想,一会儿想起弟弟的话,一会又想起明珠之前拿来的金丝楠木匣,弄得晚饭没吃好,现在胃里有些嗳气,胀得她心窝都跟着疼。 “将我的大氅拿来。” 慕玉婵打算让明珠扶着她去花园儿里逛一圈,消消积食。 就快立冬了,花园内人工湖内的水气越发森冷,一轮明月高挂于空,月色如水,挥洒在平静的湖面上。 “公主,您好些了吗?”明珠挑着灯笼,为自家公主开路,夜里冷,一走都一刻钟了,明珠怕慕玉婵染上了风寒,“不若这样,回去奴婢给您揉揉肚子,夜都这样深了,一直在外边,公主又要病的。” “也好。”她也走了一小圈儿了,可还是止不住地打嗝儿,这天儿忒冷,还不如回去算了。 游廊弯弯绕绕,主仆二人往回折,路过库房的时候,却隐约看见了那边的灯光。 “明珠你看,库房那是不是有人?” 明珠顺着慕玉婵手指的方向,果真看到个人影。 那人影自库房的方向而来,越来越近,深一脚浅一脚的模样,十分鬼祟,等离得近了,慕玉婵才发现,这人并非将军府的人,而是今夜来探病的萧屹川表弟,张元。 “你怎么在这儿?” 慕玉婵隐在树后,忽地开腔,把张元吓了一跳。 他的手一抖,灯笼便落在地上,灭了。 张元起初还以为是将军府内的丫鬟,正要摆谱,却发现月下美人是表哥的妻子,那位和亲过来的安阳公主,顿时换了表情。 他遥遥行了个礼,一本正色道:“原来是表嫂,闻说表哥病了,我母亲带我过来探望,在前厅多喝了些茶水,才出来寻找出恭之所,哪知将军府太大,迷了路。” 张元的话并不可信,慕玉婵并不打算给他留有情面,冷冷地阴阳怪气:“库房离出恭的地方可有些距离,你这路迷得还真是蹊跷,你打小儿就认不得路?” 张元没想到美人长了一张这么厉害的嘴,根本不给他留情面。他有些尴尬,遮掩不过去,张元只能陪笑。 “表、表嫂说笑了……” “说笑?本公主可从未与不熟之人开过玩笑。” 张元正要狡辩,一阵夜风吹过,慕玉婵鼻子发痒,实在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明珠上前扶,灯笼提近了许多。 美人面,折柳腰,朦胧的夜色再藏不住不堪风雨却拒人千里之外的娇美。 可越是拒人千里,越让人心痒难捱。 家宴的时候张元便见过这位表嫂的姿颜,可谓是惊为天人,即便表哥不愿意让他看,他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表嫂,夜深了,不如我扶你回去吧?” 慕玉婵美眸圆瞪,被张元的孟浪行径吓了一跳。 张元不以为意,他上前几步,折扇一合,故作潇洒地抖了抖锦袍长袖。 可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慕玉婵衣角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袭来。 张元毫无防备,整个人就像被狂风席卷的落叶一般,猛然被踢向了湖中。 扑通—— 巨大的落水声响彻湖面,惊起一阵水花。 冰凉刺骨的湖水宛若针扎一样,瞬间刺透张元的全身上下。 他连滚带爬往岸边游,好不容易爬上了岸,几个护院又呼啦啦地围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表哥,别打!别打了……是我,是我!张元!” 萧屹川并未叫停:“贼人大胆,夜闯将军府不说,还敢冒充本将军的表弟,给我狠狠的打!” 铁牛得令,坐在张元身上猛踹。直到张元有了哭腔,萧屹川接过灯笼,走上前,贴着张元的脸照了下,才不紧不慢地让人停手:“还真是你啊,你来这做甚,还道是府里招了贼。” 哪个贼敢来将军府偷啊? 张元欲哭无泪:“表哥,我,我迷路了,是真的。” “迷路?你自幼来府中活动,竟……迷路了?” 萧屹川眸底的寒光宛若万年不化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