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 1、试阅 午后的阳光晒得厉害,楚颜躲在东厢房的竹榻上纳凉,兼躲一会儿就要回来的表哥未起宁。 这已经是她穿越的第二回了。 头一回她穿越,就是未起宁的表妹,未家大太太的娘家侄女。 那一回她刚穿过来什么都不懂,连亲戚关系都没搞懂就嫁给了未起宁,嫁了人一年后,娘家父母来看望她,她才搞清楚她竟然是未起宁的表妹! 生怕生出个傻孩子的她躲了未起宁很长时间——结果被他误以为两人的夫妻生活不够和谐。 于是未起宁就爽快的做起了禁欲男子,心如止水到可以去当和尚的那种。 后来考上秀才当了官,就更是一心扑向官场。 结果在积劳成疾后享年三十五岁人就没了。 楚颜当时还在老家服侍名义上的婆婆事实上的姑妈,听到死讯还没来得及感受真实,人就又回到了刚穿越过来的那个时间。 彼时,未起宁还在书院读书,还没有回来。 而她在上一回这个时间正在努力学习古代方言,整天装哑巴淑女,别人问什么都是点头yes摇头no——被认为是大家闺秀的楷模! 这为她嫁给未起宁起了很大的帮助作用。公爹点头婚事就是因为觉得她是个“安静少言”的女子。 重来第二回,她终于没有方言问题了,也搞清了亲戚关系,以及她为什么会住到未家来。 ——她就是来相亲的! 楚颜当然不想嫁。 但她已经知道古代生产力有多落后了,也知道深宅大院的日子除了没有电,其他跟现代的方便程度相比没什么区别。 自力更生是不可能的,这个时代能自立更生的女性只有尼姑,可以自己在庵堂里种地养鸡。而她当尼姑的唯一可能是全家死绝,连旁系表亲都没有的那种,只要有一个亲戚在世,县官就有义务把她这没出嫁的送过去交托给亲戚,再由亲戚把她嫁出去。 什么?你年纪轻轻不想结婚只想当尼姑?亲,吃板子吗?县官包打二十大板哦。 但只要不嫁给未起宁这个亲生的表哥,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都是可以嫁的。 而且她跟姑妈生活了一辈子,两人的感情亲如母女,在这深宅大院里更是相依为命。只要想到表哥会在十五年后去世,她就忧心姑妈一个人怎么办。 其实只要不嫁给表哥,未家其他的表哥表弟都是可以的。 楚颜这几天已经想完了,首先她不想离开未家,其次她不想离开姑妈,最后她不能不成亲不然要打板子。 那就继续在未家嫁人吧。 可是,在古代生孩子真的好可怕!不生孩子其实挺香的。 虽然对不起未来的老公,但要是他能像表哥一样不来找她就好了。她在第一世时都想过,表哥在做官的地方纳妾也是可以的,生孩子也是可以的,离着一千多里远呢,她真的完全不介意的。 上辈子未起宁心如止水,她其实也心如止水。 唉。 所以这辈子,她就想先避开未起宁,只要避开嫁给未起宁,再考虑她的婚事,最后达成不离开未家跟姑妈一起生活的愿望就可以了。 至于不嫁未起宁之后嫁谁,这个她倒是认为无所谓。 因为…… 她还是喜欢未起宁的。 他是个那么好的人,正人君子,让人难以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人,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是这具身体有血缘关系,不是她,可她现在已经是楚颜了,就不能越雷池一步了。 造化弄人。 楚颜翻了个身,用手帕盖住脸,静静的睡着。 到了黄昏,姑妈那边的屋子突然吵闹起来。 她又翻了个身,听到丫头从廊下快步走过来,越过门前守门的婆子,进屋来叫她。 “姑娘快起来!大少爷回来了!太太叫你去见一见呢。”春喜叫外面的婆子去打水,喊小丫头来拿衣服,她过来扶楚颜起来。 “姑娘怎么躺在竹榻上?竹榻凉,伤了身怎么办?”春喜蹲下给她穿鞋,把她的头发拢到一边,又在床上摸了摸,看没有掉下来的东西才扶她坐到妆凳上去。 楚颜定定神,沙哑的说:“是哪一位表哥回来了?” 春喜笑着说:“当然是最亲的那个!” 楚颜:“是大表哥?怎么这么热的天回来?” 春喜:“那倒不知道,一会儿看太太怎么说吧,姑娘,穿这件好不好?” 小丫头抱过来的是楚颜新做的衣服,是姑妈开私房单给她的,家里别的姑娘都没有。 今天这个日子确实穿这件最合适。 楚颜上回穿的也是这件,点点头:“就它吧。” 一时收拾好了,姑妈那边也有人来叫了。楚颜带着春喜和两个小丫头从廊下穿过去,几步路就到了。 进去只有姑妈,并没见到表哥。 未家二太太,楚氏正在换衣服,常年不见笑的脸上,今天堆满了不自觉的笑意,她眼睛还有些红,一看就是见了儿子太高兴了。 她转头看到楚颜,立刻笑着伸出双手:“颜颜过来,你表哥回来了,一会儿我们去老太太那就能见到了。” 楚颜穿越前十七,父母感情不好,她早就没有在父母怀里撒娇的习惯了,结果穿过来后遇上了姑妈,楚氏是个寂寞的人,把对家人对儿子的情谊全套在楚颜身上,楚颜刚穿过来时装哑巴,楚氏就天天带着她睡,怕她认生害怕,也怕丫头们欺生欺负她。 这一回楚颜换了风格,可楚氏对她还是一味的宠溺。 楚颜习惯性的走到楚氏身边,立刻被她搂在怀里,两人坐一条凳子。 楚氏搂着她回忆儿子:“你还没见到你表哥呢,你一定会喜欢他的。他绝不会欺负你,以后在家里就有人给咱们撑腰了。” 楚颜嗯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未起宁有多好。 楚氏收拾好了,就带着楚颜去老太太那边了。 未家有两房,老太太和老太爷都健在,下面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未家大老爷,就是楚颜的姑父,只有一个儿子未起宁,一个是二老爷,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们与楚颜年纪仿佛,儿子今年七岁。 姑妈的不幸在于未家老太太,是个恋子的变态。 楚颜第一次对古代婆媳关系有印象就是从未家老太太身上来的,这导致她实在不敢挑战别家的婆媳关系,能有姑妈当她婆婆,这是她穿越后最幸运的一件事! 老太太有多变态呢? 就是她,拼命不让楚氏和大老爷相处,死活都要当横在儿子和儿媳中间的一条拦路虎,致使大老爷只有未起宁这一根独苗。 大老爷也是在外地为官,楚氏只能留在家里。 楚氏生了儿子带回婆家后就再也没能跟丈夫团聚,但儿子也被老太太霸着了,最后只能从娘家送来的楚颜身上找亲情。 奇特的是老太太这个恋子症状只针对大儿子,二儿子跟老婆怎么相处都可以——其实也不是可以,二老爷成亲后连着生了两个孩子后,老太太说二太太缠男人,让她天天烧香拜佛,也就是有了未起宁以后,老太太转移目标开始跟楚氏抢孙子了,二老爷才得已跟二太太逃过一劫。 但相比较来说,二老爷一家比楚氏这一家要幸福的多。 今天是未起宁回来的日子,二老爷一家也来了。楚颜跟楚氏进屋时,二太太刘氏正在陪老太太说话,一看到大嫂来了就像得救了一样,赶紧站起来迎接,“大嫂来了,娘刚才一直念着呢。” 老太太看起来还是挺慈眉善目的,她左手边是二太太并两个女儿,楚氏就带着楚颜到右边站着给老太太行礼问好。 老太太笑着说:“你儿子回来了,高不高兴啊?” 楚氏面无表情的说:“媳妇高兴。” 老太太:“高兴怎么不笑呢,你嫁进来多少年了,总没个笑模样。”她说完就转向楚颜,“颜颜去跟姐妹们玩吧。” 楚颜看了楚氏一眼,楚氏推了她一把,她只得走向二太太的两个女儿,未茵和未莲。 三个女孩子全都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家的妈妈/姑妈,慢慢坐下。 未茵是老大,跟楚颜同年,她小声说:“起明和起宣他们也来了,大叔叔也过来了。” 这是未家旁系的亲戚。大叔叔是未家老太爷的堂兄弟,两家已经是非常近的血缘了,往上数是一个太爷爷。未起明和未起宣都是大叔叔的儿子。 如果楚颜要嫁未家男孩,不挑未起宁的话,未起明和未起宣都与她年龄相当。 不过楚颜对他们的印象仅止于过年拜年。 还有他们的妻子。 假如她要嫁他们其中之一,等于就是抢了别人的姻缘了。 更远的旁系…… 还要挑没成过亲的,她实在了解不多。 其实对她来说嫁谁都行,所以也不觉得挑未来丈夫有多紧,她现在只想避开跟表哥的婚事。 未茵说:“大哥哥也在外头。” 话音未落,未起宁就带着三个弟弟进来给楚氏请安了。 他如朗月清风一般大步进来,对着楚氏长揖到地,又跪下磕头。 楚氏两只眼里全是泪,伸出手去:“好孩子,快起来。” 未起宁抬起头,深深的望了楚氏一眼,并不敢靠近,他又施了一礼才起身。 楚颜三人在他进来时就站起来迎接了,现在未起宁起身了,楚颜就上前行礼,口称:“大哥哥。” 未起宁早就看到和大妹妹、二妹妹站在一起的女孩子,她与楚氏长得很像,都是圆脸翘鼻子,一双杏核大的眼睛,身材娇小,听说来的路上生了病,到了以后看了足有半年的大夫才好起来。 当时他身在书院,从家书中得知消息,急得在书院里翻了许多医书,可惜都是纸上谈兵,他离得那么远,也帮不上忙,幸好她最后好起来了。 他含笑望着她,看她眼神闪躲,就温柔问道:“你与茵儿、莲儿比,谁大一些?” 楚颜:“茵姐姐大我三个月,莲妹妹小我九个月。” 未起宁:“你与她们差不多大,我也把你看成和她们一样的妹妹,我才回来,你还不认识,等日后我带你和茵儿、莲儿一起出去玩,久了就熟了。” 老太太喊未起宁:“你过来,我与你说。” 老太太把他叫过去,问他学院里的事。 老太太:“你这次回来,先生们怎么说?” 未起宁:“先生们让我回来,过了年再回去。” 老太太点头:“既然这样,你就先在家里待着,等过了中秋,再去见见你爹。” 未大老爷在外地做官,已经有十年没回来了,当官不能离开,家人要见他,只能跑过去。 老太太对付想丈夫想儿子的楚氏都是一个办法,就是把大老爷和未起宁送出去。大老爷跟楚氏刚成亲时还没有做官,老太太想办法给他买了一个候官,又想办法把他给塞进了补官的行列,结果大老爷刚成亲没两年就离开了家乡,后来就没回来。 楚氏一开始跟着大老爷走,生了儿子后被叫回来,后来就没走成,一直待在了这里。 未起宁记事起就被送到了书院,一开始是一年回来一次,后来是三年回来一次。 上一回楚颜和未起宁成亲后,也是不到两年,未起宁被老太太用同样的办法送了出去。 跟楚氏不同的是,楚颜当时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她快扛不住了,因为她避开未起宁,他是很难过的,但他又不想难为她,后来他离开前跟她述衷肠,她才明白他以为她是害怕夫妻生活,是他吓着她了,所以他非常内疚,楚颜没办法说出实情,说她是害怕近亲生出不健康的孩子,只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后来她也写信劝他另纳一房,她绝对没意见,可换来的都是他诚恳的道歉和满纸的真情。 说真的,要是他在眼前,她大概早就把近亲什么的扔到一边了。 唉。 这一回肯定能改正过来了,只要她不嫁他,那他的性格娶谁应该都能过好日子。 未起宁在屋里待了没多久就被老太太赶出去了。 楚氏一晚上都没摊上跟儿子说几句话。 幸好第二天,未起宁一早就来给楚氏请安,还留下吃了早饭,母子俩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楚颜知道,特意没过去。 等到下午,她从未茵和未莲那边回来,楚氏叫她过去,悄悄跟她说:“颜颜,你想不想一直留在这里?留在姑妈身边?” 她当然想。 楚颜点点头。 楚氏笑着搂住她说:“好,好,好。” 楚颜靠在楚氏怀里,知道这事只是楚氏一个人说了是不算的。连老太太说了都不算,这个要看大老爷,也就是她姑父的。 大老爷的性格,她上辈子也是了解的,那是一个很少把心思花在家里的男人。所以楚颜当时那个哑巴性格就很让他满意。 这一回,楚颜可不是哑巴性格了,那大老爷就应该不满意了。 晚上,未起宁从老太太那边离开,特意到楚氏这里来问晚安。 楚氏还没睡,就在等他。 未起宁进门就笑:“娘。” 楚氏拉着他的手,问他:“今天都做什么去了?” 未起宁笑着说:“起明和起宣带我出去玩了,我们约了傅朋举兄弟明日一起玩。” 楚氏听儿子说话只觉得他干什么都好,笑着说:“好,你平时在学院读书,回来多跟朋友玩一玩。” 未起宁左右看一看,没见到楚颜,就问:“颜颜呢。” 楚氏:“应该已经休息了,她刚才在这里陪我联句呢,这个孩子聪明的很,你一定喜欢。” 未起宁笑着说:“我昨天一见到她就知道她是表妹,她跟娘长得真像一家人,我当然喜欢她。” 他站起来说:“我瞧瞧她去。” 楚氏也不拦着,她早就写信告诉未起宁要让他和楚颜结亲,母子两个是早有默契的。 楚氏:“好,你小声点,她要是睡了,你别打扰她,要是还没睡,坐着说说话倒无妨。” 未起宁笑着说:“好,娘先休息吧,我去看过颜颜就回去了。” 他从这边屋里出来,从回廊下穿过一道小门就到了楚颜住的地方。 屋里还点着灯,婆子们已经栓了门,屋里只有丫头服侍。 楚颜还没睡,穿着单衣坐在床上,跟春喜玩骰子,两人赌铜板,正开心,未起宁掀帘子进来了,小丫头在打瞌睡,根本不知道。 春喜吓了一大跳,她害怕的是丫头带着小姐赌钱是要被赶出去的。 春喜吓得不敢说话要跑了,楚颜就是震惊了——毕竟两人多年夫妻,她也很难调整过来,所以一见未起宁,她的第一反应是躲到了床帐后面。 未起宁看出来了,心里就笑,他不管丫头,走过去坐在床上,对床帐后藏不住的楚颜说:“颜颜别怕,我不跟妈告状,快出来吧。”说着就去拉床帐,硬生生把床帐从她手里拉开。 一掀开床帐,楚颜涨红的脸就藏不住了。 谁看到这张脸上的表情都不会认为这是普通兄妹。 未起宁就明白了,楚颜也知道两人未来要成亲的,她知道才会躲,才会害羞。妈还说没告诉她,那她是自己猜出来的? 未起宁是愿意娶楚颜的,一来母亲高兴,他很想让母亲高兴,特别是在这个家里,他希望母亲能有一个依靠,一个帮手,能帮母亲在老太太身边多一点喘息之机。 二来,昨天一见楚颜,他就喜欢她。固然是因为楚氏,更多的是一见钟情。 他见过的小姐不多,也就三四个,除了自家姐妹,多数是亲戚朋友家的未嫁女孩子。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是美丽的,他也曾设想过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但一见到楚颜,他就明白了,她就是那个他想娶的女孩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子,长得像是从他的心里刻出来似的。 虽然他们才说过两句话,可他就是找不出她一个缺点。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连她现在紧张的样子都让他喜欢。 未起宁悄悄握住她的手,温柔微笑着说:“颜颜,我那里也有几个好骰盅,明日我带来给你,咱们一起玩。” 他看了看旁边春凳上放的铜板,说:“我再给你多拿几串新打的钱来。” 楚颜没想到他会进来!没想到他会坐在床上!更没想到他现在抓住她的手不放! 不是,上一回他可没这么干啊!怎么这回这么大胆了? 楚颜跟他夺手夺不过来,看春喜只会站在一旁不会上来帮忙,也是,要是没意外,她嫁给未起宁是板上钉钉的,这院子里都是楚氏的人,他们都知道,没一个会拦。 看他自说自话特别自在,楚颜想起自己换人设的事,对啊,她这回不是模范淑女了啊。 都是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啊。 于是楚颜飞起一脚,直接跺在未起宁的屁股上把他给跺下床去了! 这大概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春喜瞠目结舌。 未起宁,一个踉跄半栽在床凳上,表情大变——不是生气,而是类似世界变了的那种。 楚颜安坐床上,冷笑:“该!” 然后收回被握住不放的手。 这回未起宁放手了。 他站起来,仍盯着楚颜看,像在看一个长角的女孩子。 楚颜义正言辞:“出去,都这么晚了,你进来像什么话!” 春喜左看看,右看看,不敢说话,还往外闪了闪,随时准备出去叫人进来帮忙拉架——她怀疑大少爷和表小姐会打起来。 有点不可思议。 未起宁想起楚氏在信里写的楚颜的性格,现在看她这样就觉得真是名符其实的“孩儿脸”,说翻脸就翻脸。 他做了个揖:“是表哥错了,颜颜勿怪,表哥这就走。” 楚颜一扭脸,不搭理。 未起宁不生气,只觉得新鲜。这是他第一次坐一个女孩子的床,也是第一次被跺下来,而这个女孩子是他的未婚妻子。 他想,原来表妹是这个性格,她非常守礼,不喜欢粘粘糊糊的行为,那他以后就记住了,不会再犯了。 虽然世人都说温柔的女人很好,但他发现他其实也不讨厌厉害的女人。 倒不如说是,非常喜欢。 3、试阅3 楚氏从老太太那边回来已经快到黄昏了,就问:“宁儿在哪里?” 丫头们答,“大少爷跟楚小姐在做毽子呢。” 楚氏又惊又喜,赶紧问:“没有吵嘴?” 丫头们笑着说:“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楚氏悄悄去看,见廊下坐着楚颜和未起宁,两人靠着,面前小几上摆着一篮洗干净晾好的鸭羽,深红油绿,非常漂亮。另有铜钱、红绳、剪子等。 楚颜坐在胡凳上,两膝并拢,裙子上兜着鸭羽和铜钱,正在绑红绳,她手腕力虽弱,却会用一根木棍绞着红绳上劲,将毽子绑得紧紧的。 未起宁已经绑好了一个,却不敢上手去帮她,也不想走,就凑得近近的偏着头看,一手替她打着扇,既挡太阳又扇风。 这对小儿女郎才女貌,仿佛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 楚氏看着就想起了自己,她与丈夫当年也是情投意合,但现在却是天隔一方,夫妻不像夫妻,亲人不像亲人。她在未家就是个孤家寡人。 所以虽然她早就接来了楚颜,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要让她与宁儿成亲。上头那个老太太不死,她担心楚颜嫁进来也要受她折磨。 她本想要是宁儿与颜颜合不来,这件事就算了。 结果宁儿第一次见颜颜就两只眼睛放光,对她比对家里几个姐妹都好,颜颜对他不加辞色,他也半点不恼,竟像是前世的姻缘。 她怎么看不出来?宁儿对颜颜是一见钟情。 就像当年他对她一样。 可是,要是颜颜实在不喜欢宁儿,她也不想勉强。 虽然她心里是盼着这对小儿女能得到她曾经失去的幸福的。 现在看到他们两个好,就像她自己也幸福了一样。 楚氏躲着看了一会儿就走了,回去后吩咐让丫头和婆子们别管他们。 楚氏:“他们吵了闹了,只要不严重你们就不要过去,要是两人都恼了,你们就上去劝劝,或是把他们俩拉开。” 丫头们都答应了。 楚氏心情好,连做僧衣僧帽都觉得不折磨人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丫头们过来笑着说:“大少爷跟楚小姐在院子里踢毽子呢,两人比着来,大少爷踢不过楚小姐。” 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楚氏又问。丫头们说:“楚小姐不踢了,回屋换衣服。大少爷让人把他的衣服拿过来,也要在那边换。” 楚氏连忙说:“让他到我这里来换。” 未起宁过来了,楚氏让他去屏风后换衣服,她在外面对他说:“颜颜年纪小,你比她大几岁,要懂事一些。现在名份没定,你怎么能在她屋里换衣服呢。” 未起宁出来时脸红红的,刚才他也是一时冲动,不想跟表妹分开。而且表妹今天一下午对他都温温柔柔的,就算偶尔瞪他一眼,也没有真的生气,他就想试试表妹是不是真的不会生气才会跟进去的。 唉,虽然表妹爱生气,可她生起气来真的好可爱。 未起宁:“妈,我不敢了,下回再也不会了。” 楚氏点点头,拉着他的手说:“那就好,一会儿等她换好衣服,你去叫她来吃晚饭,我让人炖了鸭子,炖了一天了。” 未起宁马上说:“那我现在就去。” 他到了楚颜的房前,这回门是上了栓的,他敲门要进,春喜在门口对他求饶:“大少爷,姑娘不让你进来,我要是放你进来,姑娘要恼我的。” 未起宁:“没事,到时她肯定只骂我。” 春喜摇头:“不行不行,姑娘真的会生我的气的。” 死活没给未起宁开门,结果他就在门口站着等。 要不是怕误了姑妈那边的晚饭让姑妈久等,楚颜真想多让他站一会儿,看他会不会走。 人的变化真的太大了。 楚颜还是出来了,一出来,未起宁就要牵她的手。 她把两只手一袖,抱着怀里的一只佛手,这下,手占着,可没办法牵了吧。 楚颜:“这只佛手长得好,我拿给姑妈。” 她捧着佛手嗅了一口,扑鼻的清香,这玩意放屋里确实挺好闻的。 未起宁看了两眼,说:“你喜欢这个,刚好我听说袁家有船从南洋来,肯定有好佛手,改明我去挑两箱好的送来给你。” 楚颜:“……我才不要呢。” 楚颜吃完饭就遛。 未起宁看她放下筷子跑了,赶紧也跑出来,在廊下拉住她——这回手里没佛手了。 楚颜甩开他的手,怕他早上再来堵门,赶紧说:“你可别忘了僧衣的事。” 未起宁:“忘不了,我明天早起就去堵他。”说罢还想牵手,“廊下黑,我送你回屋,咱们还说好要玩骰子呢。” 楚颜两只手一袖,往身后一背:“谁跟你说好了!”一转身,兔子一样遛了。 未起宁每天还是挺忙的。 他从书院回来后,每天要去跟二叔读书。 未家二老爷是个沉默寡言的好好先生,少年时也曾文采风流,但因为家里一直拦着不许他出仕,渐渐的人就越来越沉寂,沉醉于书画山水之中,近年来也算小有所得,他的书画署名怪画叟,颇有一些文人雅士追捧。 二老爷对教侄子读书没什么兴趣,三天五天的给他布置几篇诗词书画,或是一篇文章,就放他逍遥。 倒不是二老爷看不上侄子的水平,未起宁从三岁起开蒙就师从大儒,不到十岁就去书院苦读,水平绝对是够的。 但未起宁未来是要走恩荫的道路的。 未家一直是这样。 往上数,未家老太爷就是恩荫出仕。但老太爷无心官场,做官做得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早早就借着老父去世的理由辞官归隐了。 但他虽然辞了官,家里两个儿子,也就是大老爷和二老爷仍可以凭恩荫出仕,就是需要掏一点点钱插个队。 未起宁之父未东来就是这样插队当上的官,并十几年没回过家。 到了未起宁这里,他同样可以凭其父恩荫出仕,虽然开头可能也是末流小官,但只要选对上司跟对人,升官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人不死,基本就是稳稳当当坐到归西。 二老爷当时也可以恩荫,虽然已经荫过他大哥了,但他们这一派的不管家里有几个孩子,想当官都可以当得上,大小不好说,但不会让人落空,再不然来个交换,你家子弟推给我,我家子弟推给你,既不违反朝廷王令,也提携了亲友,两全之美。 而二老爷当时,哪怕凭自己也是不愁做官的,他文采不错,人也机变,找个主官投书就行了,未家也不是无名无姓之族。 但最后他还是没能离开家乡。 因为老太太说大儿子已经不在身边了,一定要留下小儿子承欢膝下,要是小儿子也舍弃父母而去,就是不孝之人。 二老爷从此没动过离家的念头,老老实实在家里待了一辈子。 如今儿女渐大,书画的世界也任他遨游,他心中积郁才渐渐消了。 不过就算如此,二老爷也养成了一副万事不关已,事不关已不开口的冷淡性子,对未起宁等家中小辈都只是平平,只对自己的两女一儿才有好脸色。 未起宁昨天跑去捉鸭子,下午陪着几个妹妹用鸭毛绑毽子,一天没来见二叔。可今天他要出门找傅朋举帮忙找裁缝店做僧衣,还是不能来学习,只好一早来二叔书房门口站着,想告个假。 二太太刘氏昨天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就叫齐家里人说了要做僧衣的事,还让陪房去外面找布坊订布。两个女儿也都收到了未来半年可能都要做僧衣的消息,都很消沉。 二老爷当然也知道了。 虽然刘氏和两个女儿要做僧衣,他不用做,但他心里也很不舒服,可孝字大过天,他也没办法去指责老太太,也不可能拿针去缝衣制帽,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女受苦。 见未起宁来告假,二老爷问:“你不读书,去做什么?” 未起定与二叔也就是三年见十几次的缘份,对二叔的脾气性格着实不了解,只知道二叔不太讲情面,就规矩站好,答道:“侄儿与傅家两个哥儿昨日约好了今日要去拜访傅家叔叔,但今早想起昨日已玩了一日,不曾读书,今日有心留在家中温书,但因已经约好了,不好失约,就想先去与傅家兄弟道一声歉,讲明失约之事,再回来温书。” 二老爷一听就知道此言不实,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这种推搪的假话一听就知道不对,这小子肯定是要出去玩。 二老爷懒得管,摆摆手:“罢了,既然如此,你就去吧。这书明日、后日再读也不迟。” 未起宁松了口气,揖了一回就退下了。 他出了二老爷的书房就赶紧往外跑,骑上马直奔傅家。 他到傅家不进去,站在墙外,让跟着的小幺进去喊傅朋举出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白色团花山水纹的俊秀少年快步出来,一遛小跑赶到这里。 未起宁下马,与这少年击掌。 少年就是傅朋举,他笑道:“好你个小子,让人含糊说什么外面有个姑娘找我,吓得我赶紧跑出来,竟然是你小子。” 未起宁:“我怕说是我,你就要三催四请才肯出门,我说是个姑娘,你才跑得快些。” 傅朋举:“找我什么事?昨天捉的鸭子,你家里老太太、太太都喜不喜欢?” 未起宁:“喜欢着呢。尤其喜欢那鸭子毛,我扎了好几个毽子给妹妹们玩,本来还打算做羽箭,只可惜好毛没几根,只能等下回了。” 傅朋举:“何必等下回?我这就回去拿弓箭,咱们这就去河滩,那鸭子一年才来一回,等几日它们飞走了,那好毛可就等明年才能见了。”说罢回身就要跑回去取弓箭,被未起宁拉住。 未起宁:“今天不去猎鸭,我有事找你,你牵了马来,咱们出去找个远地儿说。” 傅朋举不解,但也依他,叫人牵马,两人并几个随从骑着马跑出了城,在城边道上停下。 往外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了,再远是河滩,天边一条水线青碧。 四下无人,随从们都站在远处,只有未起宁和傅朋举站在这里。 傅朋举:“现在可以说了吧?什么事还要跑这里来说?你不会是想带我去哪一家偷姑娘吧?”说罢奸笑起来。 未起宁摇摇头,沉重的叹了口气,说:“朋举,今日我找你到此,是将你看做朋友,今日我在这里说的话,实乃家事,若是你有为难之处,只管转身离开,我绝无怨言,但你听了以后,千万不要告诉旁人,不管是父母长辈,还是亲信丫头,哪怕是妻妾兄弟,都不能说。你能不能答应?” 傅朋举嬉笑的脸变正经了,他郑重道:“你拿我当朋友看,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蠢货。你在外读书,咱们虽见得少,但往常交往的人之间,我只当你是朋友,今日我在这里立个誓,今日不管你对我说什么,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但有第三个人知道,叫我不得好死!” 未起宁还是没说家里祖母折磨儿媳妇,只说家里要做一千件僧衣布施,他舍不得妹妹们动手太辛苦,想悄悄从外面找裁缝店做好再悄悄送进家里去。 未起宁:“我虽然出身在此,但早就出去念书了,到现在除了知道自己家门,就是知道你家门,别处都没去过,连哪里有可靠可信的裁缝铺子都不知道,只好来找你了。这虽是件小事,但我还是求你保密,绝不可叫别人知道。” 傅朋举确实不懂,布施这种事家家都做过,找裁缝店买也不是什么稀罕,为什么未家要悄悄买? 但他刚答应了未起宁,心里也把这事慎重对待,点头说:“这事交给我了。你既然不想叫人知道,我也不找我家常用的裁缝铺。这样,我叫我的奶兄去联系,多找几家,分散开来,这家三五百,那家三五百,凑一凑,够一千之数,如何?” 未起宁:“如此更好!”说罢就掏出银票,“这是僧衣的钱,你拿着,若有不够再来寻我。” 傅朋举脸色一变,推开他的手,怒道:“你我兄弟,你托我办一件事,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未起宁连忙说:“当然不是。只是一千件僧衣僧帽少说也要一二百两银子,这么多钱,哪能叫你掏?” 傅朋举:“一二百两,也不过是我一个砚台的数,就当我送你一个砚台好了,快拿回去,再掏钱出来就是不认我这个朋友了。” 他说的严重,未起宁就不敢硬要给钱。两人说定此事,就此话别,各回其家。 未起宁悄悄回家,不从大门进,而叫小幺儿叫开下人进出的门,从这里溜回了家。 他不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楚氏的院子。 不过进门却不去找楚氏,先拐去了楚颜那里。 到了以后,见外面是春喜和几个婆子带着小丫头裁布,他问一句,婆子道这是准备做僧鞋。 婆子笑道:“我们手劲大做鞋,姑娘手劲小,缝个帽子就行。” 他站到窗前往里望,果然见里面楚颜正在缝僧帽。 帽子是早裁好的,到她这里只需要缝到一起就行。 楚颜上一回当了十五年的孙媳妇,猜猜她做过多少顶僧帽、多少件僧衣?呵呵。 未起宁悄悄掀帘子进来,先轻手轻脚的去倒了杯茶,再端到楚颜身边,夸道:“你做得真好。” 楚颜抬头看到是他,见他一额头的汗,放下手里的针线,说:“从哪里来?怎么这么多的汗?你这身上什么味儿?” 正宗的马味。 未起宁,不妨被小表妹就近嗅了一口,看她皱着脸,马上站远些,说:“我刚才去见朋举了,他已经答应了,这不是,我回来没换衣服就赶紧过来告诉你。” 楚颜听了当然高兴,她喊春喜打水进来,给未起宁洗脸抹汗,说:“我这里没你的衣服,你去姑妈那里换衣服吧,出了汗就别穿湿衣服了,省得着凉。” 从昨天到今天,这是未起宁第一次得好脸,而且是这样体贴的话,叫他受宠若惊,话顿时多起来,把他跟傅朋举刚才怎么说的,说了什么,一字一句的学出来不说,还抱怨撒娇说刚才二叔听说他又要请假不读书,还讽刺了他呢。 春喜服侍完大少爷洗脸,出去倒水盆,回来见大少爷还在说,只好再转身出去给大少爷准备换的衣服,等换的衣服拿回来了,大少爷还没停嘴。 大少爷竟然如此能说会道,真叫她惊讶。 楚颜没想到年轻时的未起宁竟然也有如此健谈的一面,他居然还撒娇!她已经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记忆了,明明上一回的未起宁一直是诚恳忠厚的人设啊,她是哑巴淑女,他就是寡言淑男,这么说吧,之前外人说二老爷是沉默寡言之人,但在她看来,二老爷至少比未起宁多说三五句话。 见春喜把衣服都拿回来了,她就出去,说:“我去散散步,你在屋里把衣服换了吧。” 毕竟两人这次不会再成亲了,她也要注意避嫌,看前夫换衣服这种事就不能干。就像前夫不能看还没起床的她一样。这都敏-感的地方,都要注意。 两人就这样又隔着窗子说话。 她问:“那你给傅公子钱没有?” 未起宁:“我给了,他不肯要啊。” 未起宁叹气。他觉得是一定要给的,但刚才傅朋举的表情就显示假如他真给钱了,傅朋举反而可能会不高兴,会生气,这可怎么办? 楚颜复杂的说:“他不肯要啊……” 傅家跟未家一样是此地的著姓世族,两个家族都根深叶茂,不管内里什么样,外表看起来都是光鲜亮丽的。 谁也看不出未家老太太喜欢折磨儿媳妇。 就跟谁也不知道傅家是穷光蛋一样。 大概要再过十年,傅家的事才会曝光,在这之前,没人看出傅家是穷光蛋,因为傅家有个根深蒂固的毛病:炫富。 傅家全家爱炫富,全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不炫的。 傅家特别讲究排场。屋子要最大的,丫头要最多的,衣服要最好的,首饰要最贵的。 再过一年,傅朋举兄弟成亲,傅家几个女孩子出嫁,傅家拼命讲排场,银子水一样淌出去,再往后就一年一年少见傅家人了。 上一回,未起宁跟傅朋举也是好朋友,但未起宁跟她成亲后第二年就外出做官了,没赶上傅家败落。等到傅家败落的时候,也曾来找未家借钱。楚颜当时看在未起宁跟傅朋举曾是好友的份上借过五百两,跟着就听说傅朋举的爹请客一晚上给花完了,她就再也没借过钱了。 傅朋举后来倒是想发奋图强,他抛下妻子儿女,老父老母,出去求官了。直到未起宁去世,傅朋举都没回来,也不知是生是死。 其实傅朋举是可以去找未起宁的,同乡推官很常见,只要他去找未起宁,未起宁就可以凭自己做保给他推官,虽然可能官卑职小,但养家活口不成问题。 她写信给未起宁提起过傅家的事,未起宁回信称他早就准备好了,但傅朋举不给他回信,他再三催他来他都不答。 楚颜自己是妇人,不能去找傅朋举,只能再给傅朋举的夫人递话,让她说服傅朋举去找未起宁。 但结果就是,他仍然没有去。 4、换脑子ing 未起宁换了衣服也不走,坐下要跟楚颜说话。 楚颜感激他这一回帮忙去外面买僧衣回来,不好马上赶他走,只好假装自己忙得很,坐在廊下缝僧帽,就是不理他。 他竟然也不嫌烦,坐在她身边跟她说话。 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理着他,两人竟然能把天聊下去。 未起宁说起他这两天都没去跟二叔读书,今晚回去要用功了。 楚颜说:“你可不要随便写几张字就想糊弄过去,也别背两章书就算了,好歹破个题,想个时兴的文章,哪怕不写出来,打一个腹稿,二叔也不会生气。” 二老爷为人不坏,虽然楚颜没与他打过交道,但二太太刘氏不是个坏人,刘氏与二老爷感情好,二老爷在老太太的压迫下仍算是很努力的维护妻女,这就挺招楚颜好感的。 她在未家也算是过了一辈子了,深深的知道二老爷这辈子只怕最恨的就是不被人当一回事。二老爷在未家好像永远是个备胎。就连老太太折磨儿媳妇,也是先挑楚氏折磨,折磨完了楚氏再捎带着折磨一下刘氏——当然不是说二老爷就盼着自己妻女被折磨。 他的备胎路程是方方面面的,连他身为备胎的这个事,都是老太太折磨儿子的方式之一。 不过二老爷让楚颜佩服的是他虽然深受老太太折磨,但对他大哥,也就是大老爷这一家都没有什么心结的样子,好像老太太故意把他当备胎看,他就自己消化消化,没有去恨他大哥,也没有恨“仿佛”是占尽便宜的大老爷父子。 不过二老爷对大老爷父子也没多少感情。在她的印象里,二老爷对未起宁还不如对隔壁邻居亲热。 她情知以二老爷的处境,能不恨大老爷和未起宁这一对父子就已经是心地善良了,也没打算让未起宁跟二老爷多亲热亲热,她就是根据经验建议一下。 未起宁却很吃她这一套,马上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我在学里倒是拟过一个题,论南北二势的,你看行不行?” 楚颜:“你只要在二叔面前能言之有物就行。” 未起宁又说起他在书院里的生活。 书院里的日子当然是枯燥的,学生来自四面八方,什么脾气的都有。未起宁也跟人起过冲突,他开始絮絮叨叨说他同学的坏话。 楚颜从以前就很想很想知道一个事,就是她以前看《红楼梦》里,贾宝玉上家学读书遇上男同学之间的同-性-恋行为,她很想知道未起宁读书时有没有这种事! 但上一回,她是闺中淑女,装哑巴都来不及,怎么会聊到如此劲爆的话题呢! 这一回她换人设了,又不必再装淑女图婚姻,要是能让未起宁打消对她的这种亲热劲就更好了! 她清了清喉咙,小声问:“我问你个事,你就是不告诉我,也不能去告诉姑妈!” 未起宁赶紧凑过来:“行,你说,我绝不说出去。” 楚颜好奇的张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说:“我看书上讲,男子相亲若夫妻,你们书院里有没有这样的男子?” 未起宁的眼睛顿时瞪得铜铃一样大! 他做贼一样往身后看,又往左右看,还站起来往别处看,看到春喜等几个丫头,就摆手把她们都赶远了些。 这才回来坐下凑到她身边说:“你看的什么书?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她看到他脸都红了,自己也觉得脸热,用手扇扇风,说:“书我都扔了,我就是问问你。你要不想说就算了。” 未起宁是万万想不到楚颜会问这个的,他都想不到她会知道! 但仔细想一想,又觉得她都知道了,他再装傻就是把她当傻子糊弄了。何况两人现在好不容易聊得好些了,他有什么必要非要惹她不高兴呢,既然她想知道,他就讲给她听一听,叫她从他这里知道,总比她问到别人那里好。再说,他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该叫女子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一知半解比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好。 未起宁小声说:“我可以跟你讲一讲,但你不能再去问别人,也不能对别人讲。” 楚颜小声说:“你当我是傻子吗?我连姑妈都不敢叫她知道,怎么会去对别人说?春喜我都不会说。” 未起宁说:“那我就告诉你。书院里,确实有男子效女子行事,不过,我看倒多数是闹着玩的,要么就是为了钱物,真情实意的十个里也没有一个。” 楚颜瞠大双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原来红楼梦里是真的。看未起宁的样子,这种事还真挺普遍的,他看起来就挺不以为意的。 她小声问:“那,有没有人找你?” 未起宁的脸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都打定主意要对她实话实说了,也就不隐瞒她,点点头,说:“确实有人来找我。或是为财,或是为貌。但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们。不是看不起他们,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喜欢这一套。” 两人说了这种私密之事,关系不由自主的就变得更近了。 过了两日,楚氏埋头做针线时,想起楚颜,听说楚颜也在帮她做僧帽,就让丫头带楚颜出去玩。 楚氏:“她一个小丫头不要做僧人的东西,移了性情就不好了。小孩子就该玩玩乐乐的才好。对了,这两天我没问,宁儿来过吗?” 丫头笑着说:“大少爷天天来找表小姐,两人好着呢。我们瞧着也不吵了,也不闹了,表小姐还跟大少爷讨论他的作业呢。” 楚氏听了自然更高兴,就让丫头们拦着楚颜做针线,还把未起宁叫来,让他带楚颜出去玩。 楚氏:“我往日不爱出门,也连累了颜颜,她平时只能跟着你二婶一起出去,你二婶也只带她去刘家转转,或是去袁家做客。你既然回来了,何不带你妹妹和颜颜去外面玩呢?现在天气正好,你们带上人,去城外放风筝、野餐,不是都很好吗?” 楚氏是嫁了人的媳妇,丈夫还不在家,她当然不能多出门,偏偏娘家也不在本地,所以连回娘家放风都做不到。楚颜来了以后,姑侄两个就一起在未家关起了禁闭。 楚颜这辈子点了社交牛x技能,厚着脸皮蹭刘氏的光,刘氏带女儿回娘家她跟着去做客,刘氏带女儿去袁家拜访闺密,她也跟着去,名声倒比上一回大得多,上一回她还是嫁了未起宁后要去拜访亲友做客才走遍同乡著姓之家,这一回她没嫁就走了个遍,认识的人比上一回多多了。 她敢担保,她这辈子绝对跟淑女没有半分关系了。 未起宁听了楚氏的话,先过来问她要不要去放风筝。 楚颜没有二话:“去去去。多叫几个人,人多热闹。” 她扳着手指数,“大妹妹和二妹妹肯定都要一起去的,二弟不知道要不要去,这个要问二婶才行。傅家大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都叫上,袁家人多,等我送信过去问问,看她们是不是都来。” 她早看好了,要是想让楚氏和未起宁打消成亲的念头,就一定要让他们对另一个女孩子动心。 傅家和袁家都各有一个合适的女孩子,都是货真价实的淑女,真正的温柔体贴,跟她这种被迫淑女的不一样,未起定肯定能动心,只要他动心了,说动楚氏就不难了。 当然,她也并不是想毁别人的姻缘,但她对未起宁有信心,像他这么好的男人不多见了,傅家大姐姐和袁家二小姐以前的丈夫肯定没有未起宁好,未起宁可以做到毫无怨言的身无二色,对妻子没有半点勉强为难,就这两条,放眼这个世界,能做到的男人绝没有一只手的数,傅家大姐姐嫁得远不清楚丈夫有没有纳过妾,袁家二小姐嫁得近是有妾的,这个她知道,有妾就不可能夫妻感情非常好。 所以楚颜并没有多少亏心的感觉,唯有一点沉重也被她给压下去了。她要让未起宁幸福,比上一回更幸福。 至于老太太,到时她一定想办法让未起宁和妻子一起出门,她现在都已经想到办法了,老太太的命门也不是那么难找,就是上一辈子她下不了手,正好她也想避开未起宁才没有这么做。 还有就是未起宁的早逝,这个她是一定会想办法改掉的,他就是累病的,这一回她在他累病之前,想办法让他辞官回来就行了,他对当官的兴趣也不大,当年会一心在官场耕耘也是因为他没有别的追求了,只要家庭生活幸福,相信他是会改主意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未起宁听她的,准备去邀请傅家和袁家的女孩子。 未起宁:“那刘家呢?” 楚颜:“刘家大姐姐已经嫁人了。” 由此可见未起宁跟二老爷一家是真的不熟,楚颜都知道刘家没同龄人,未起宁却不知道。 但傅家和袁家,未起宁却熟得多。因为傅氏、袁氏和未氏,三家鼎足而起,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未起宁的爹跟袁家、傅家都在一个地方做官,三人是同僚。 而未起宁未来也会与傅家、袁家的子弟互为臂膀的。 所以三家的年轻子弟都玩在一起。 不过,楚颜就可以做一个预言者,未来傅家中落,袁家这一代最出众的子弟,他出家做道士了。 所以未起宁是自己单打独斗的。 楚颜跟袁家出家的袁大少爷不熟,但袁家的女孩子她都认识。 袁家的亲戚多,像她一样客居在未家的姑娘,袁家有三个,跟袁家亲生的两个女儿一起,袁家这一代共有五个女孩子。 就像未家与傅家各有问题一样,袁家也有问题,但袁家的问题并不致命,因为最后傅家败了,未家是未起宁早逝,袁家在那时还好好的。 袁家的问题是子嗣稀少,更具体一点是男丁少,有时是生出来全是女儿,有时是哪怕生出儿子来了,也活不长。因为这个原因,袁家喜欢给家里的男丁娶多于一个的妻子,就是一娶就是两个,最少两个,三个也不嫌多,四个也有可能。 而且袁家爱好给男丁娶表姐妹当老婆。 楚颜曾经觉得这就是袁家男丁少,男丁总是不长寿的原因,近亲怎么可能长寿! 但她不能跑到袁家去说啊,只好眼睁睁看着袁家这么折腾。 袁家把亲戚家的女孩子接过来就是准备给袁大少爷亲上加亲用的。 而袁家的亲生女儿倒是都会好好的往外嫁,不会专门嫁给亲戚,这也是袁家的女儿反倒都好好善终的原因吧。 袁家这一代亲生的女儿有两个,一个远嫁,二小姐嫁到了本地,所以跟楚颜认识。楚颜婚后能交往朋友中,袁家二小姐是其中一个。 袁二小姐非常、非常温柔。她嫁的那一家呢,不如袁家有钱,但也算普通。家里有公婆有小姑,但人也都正常,不是像未老太太那样变态。 袁二小姐的丈夫也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大优点,但好像也没什么缺点。 唯一让她觉得有点不好的是,袁二小姐的丈夫纳了两个妾。 但袁二小姐从来不觉得丈夫不对,她就是一心一意服侍丈夫,对妾也非常好。 这曾让楚颜特别替袁二小姐可惜,要是她能跟袁二小姐换一换,那就是两个好人都可以得到幸福了。 5、第 5 章 孩子们出去玩,楚氏和刘氏都决定先瞒着老太太。幸好,老太太的目光一直盯的是儿媳,对孙女和楚颜都当不存在。 未起宁只需要再给二叔请个假,就可以偷溜了。家里的男孩子们听说他要出去游春,都吵着要去,到了那一天,竟然全都悄悄溜出来了。 有的是跟家中父母说了,父母同意才出门,但大多数都没提。 未起宁带着自家兄弟数人,早就说好的傅朋举也带了自家的兄弟姐妹,袁家袁祭道是个病秧子,但也没病得不能出门,春日晴好,游春是对身体好的事,袁祭道也带着他的两个姐妹,两个表妹,一起来了。 楚颜和未茵、未莲坐一辆车,车上还跟了两个健妇,春喜几个小丫头跟着后面的车走。 这个时候游春可是一件不小的事。 从城里往外去,就能看到游人如织。 百姓有挑担的,有驾车的,也有一家人坐在一辆车上,或扶老携幼,一同往城外去。 城外是连绵的青山,山势较缓,此地有两处庙,两处观,所以有福地之称,山中林木幽幽,曾有许多野兽在此伤人害命,后来庙祝带着人,道爷也带着徒子徒孙,逢春秋交季,野兽生崽的时候进山将公兽打死,将母兽赶进深山,数代下来,此地的野兽就不再到外面来伤人了,也没有那么多了。 出城不远就有叫卖的。 小商贩或是挑着担,或是用驴车停在道边,卖力的叫卖自家的东西。吃的用的玩的,什么都有。 楚颜早就把帘子掀起来,伸头在外看,看到一个卖风筝的,就喊男仆去买,再看到一个卖香包的,也喊男仆去买。 未起宁本来在前面带着堂兄弟跑马,听到后面的动静就绕回来,下马跟在车旁走,说:“妹妹要什么?我去买。” 未茵和未莲没有楚颜现在的胆量,但也都很好奇,跟她一起在窗边看热闹,听到未起宁这么说,赶紧说:“大哥哥,我想要那边的木偶。” “大哥哥,我想要那边的帕子。” 未起宁就牵马去买,买了再跟上车送过来。虽然楚颜没说,他也给她买了。 未起宁:“这帕子是他们自己绣的,我瞧着针角虽粗,也不失有趣,妹妹拿着玩吧。” 楚颜没有推,她也喜欢这条帕子,绣的兰草很灵动。 她往外一看,有臭豆腐!马上说:“大哥哥,我想吃炸臭豆腐!要加辣!” 未起宁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不体面的东西,他以前看到有人吃都奇怪怎么吃得下去!他往楚颜面上仔细看,怀疑她是故意捉弄他,买回来搞不好就要他全吃下去了! 但再仔细看,又觉得她这双眼闪闪发亮的样子很可爱……她是真的喜欢吧。 想了又想,他还是去买了。他猜未茵和未莲估计不会吃,就买了两份,一份给楚颜,一份给未茵和未莲尝个稀罕,要是她们不吃,他就拿去给男孩们吃,不会浪费。 未起宁去买的时候表情就很犹豫。 未茵和未莲就笑,悄悄跟楚颜说:“颜颜,你要捉弄死大哥哥了。” 楚颜上辈子不敢说喜欢吃炸臭豆腐,都是自己偷偷吃。这回打算放开自我了,就没打算掩饰,想着能把未起宁给吓走也不亏了。 结果他看起来还能接受? 这又是她没想到的。 君子之风的未起宁,穿衣服穿鞋从来不肯穿脏的,脏了就要换,没人洗就自己洗,洁净到身上连一丝异味都不能忍的人,竟然去给她买炸臭豆腐! 牺牲很大。 她还需要努力啊。 未起宁买回来,味道跟了一路,健妇都惊讶了,赶紧把大香包挂到车上,又把帘子都拉起来通风透气。 未起宣、未起明早就看到了,只是顾忌未起宁和楚颜才不过来。未起宁和楚颜的事家里全都有默契的,只等大老爷首肯就可以准备喜事了。之前他们与楚颜交往倒是不妨,只当是大太太楚氏的亲戚,现在却必须要避一避嫌,等成了亲变成嫂子就又可以坦然相交了。 闻到这股味,未起宣和未起明不由自主的伸头来看,个个都瞠目结舌。 未起宁把炸臭豆腐递进车里,勉强忍住没有退后,要是一回颜颜想让他吃,他也不能躲。她这么捉弄他,他一点都不生气。但要是她没有捉弄成,可能就该生气了,今天要开心一整天的,他是为了让她开心才带她出门玩的,不能让她现在就不开心了。 未起宁坚定地想。 楚颜却没功夫理他,她好馋啊! 因为楚氏也有点小洁癖,这种不洁的味道,她也是接受不了的。她不想让楚氏为了她忍耐这个,就一直没有吃。 今天终于可以吃一回了! 炸臭豆腐放在箬叶上,上面洒了一层细盐,旁边还有灰绿色的泡椒,散发出酸辣的味道。 她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她迫不及待的用竹签子插一块炸臭豆腐一口吃进去,脸颊被撑得鼓起来,再紧接着吃一口泡椒,又辣又香的味道在嘴里交织。 她一边吃一边发出满足的声音。 未起宁从不理解到好奇到满足,他温柔地问:“好吃吗?那我以后看到了还给你买!” 他也不觉得这味难闻了,事实上他根本注意不到,满脑子都是以后出门要记得买这个,这个颜颜喜欢。 楚颜一边点头,一边努力说:“不能让姑妈知道。她不喜欢这个味。” 未起宁点点头:“我知道,我悄悄买,悄悄带给你。” 未茵未莲确实不敢碰,她们担心吃了嘴里有气味,一会儿到了地方没办法跟人说话。 她们见识了这奇特的小吃后,就让未起宁拿走。 未起宁早料到了,拿走就去给未起宣和未起明了,让他们吃。 两个男孩也怕有气味,但是又好奇,再兼在兄弟面前不想显得自己不敢,快速吞下,被泡椒辣得要死要活。 车里,楚颜也不想影响未茵、未莲,快速吃完后就拿薄荷水漱口,再拿薄荷香水在身上洒。 车里顿时全是薄荷的香味。 未起宁回来就闻到了凉凉的味道,从袖袋中摸出一个香包,悄悄塞在楚颜的手里。 楚颜一看,是个超大的男式香包,比她的巴掌还大,不用凑近都能闻到浓烈的香味。 未起宁:“你先放在身上,等回家了再还我。不还也行,放在你的帐子里可以驱虫。” 楚颜斜了他一眼。 未起宁一脸纯良,好像不是他提议把他的香包放进她的帐子里。 未茵和未莲捂着嘴笑得想死,都躲着不说话。两个健妇也是笑着看这一对小儿女。 楚颜看车中有人,凑近他,示意他靠过来。 未起宁马上靠过来,把耳朵给她。 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滚!” 未起宁的耳朵都红透了,一直到河边,颜色都没下去。 颜颜会说脏话,不好,但是好可爱。 好可爱。 6、第 6 章 河滩很长,远处的缓坡可以看到各家搭好的凉棚,还有寺庙、道观搭好的棚,连绵出几里的长度。 各家搭的棚都是专由各家亲眷使用,寺庙、道观的棚子是百姓皆可用,不过也多数是各家的信众才会进,有的信众会在衣襟上别上寺庙、道观请的香囊、符等物。 游春,其实也有一部分消灾解厄,庆祝度过漫长冬季的吉祥意思。 这都是楚颜到这里以后才学的。 未家也有熟悉的道观,听说未家上一代中有一个小姑姑,从小体弱多病,就认在三清下做了出家人。 她从来没见过本人,不过当上未起宁的媳妇后,倒是按节气往观里送过衣食之物,应该就是为了供养这个长辈。 不过今天游春,未家倒是没有起棚。他们要进的是傅家的棚子。 傅家的棚子做得极漂亮,远远望去就很显眼了。 高大的楠木搭成的木阁,前后左右都用竹片、丝绸等做了帘子,这些帘子随风轻轻而动,十分有意境。 架子上还挂了许多符,都是花重金求来的好符,金灿灿的,想必都是道观中的道爷们亲手用丝绳和金丝编起来的好符。 她是来了这个时代才知道原来道观还是挺世俗的,这些卖的符也有很多种类,都是又好看又吉祥的,而且他们还卖药,像除虫除瘟的香包,未家就从道观那边买了不少。 这都是每年必要花的钱,一分也省不下来。 而且也是真的有用。她用上香包后,确实就不被蚊子咬了,像今天来游春,草多树多,蛇虫鼠蚁肯定也多,不佩香包是不敢下车的。 未起宁给的大香包,下车前她就还给他了。 别人都是提着风筝、花篮,就她提着个大香包?她也不能系在身上啊,只能扔回他身上去。 他接过来,就很自然的系在腰上,然后扶她下车,送她和未茵未莲去傅家的棚子里去。 傅家的棚子里已经有了不少的人了。未、傅、袁、刘这些家族在此地都有几百代了,子孙众多。傅家的棚子只让姓傅的进,还有就是亲眷友人,但也挤了不少人。 未家已经很多年不再专门游春了,当然更不会在河滩搭棚子,什么原因没人能说清,楚颜自己猜的:可能是老太太不愿意出来玩,她不来,就不想白花钱搭棚子让亲戚来玩。 袁家也搭棚子,却是跟道观、寺庙一起搭,因为生孩子艰难,袁家对佛道神仙过于狂热了。 刘家也没专门自己搭棚子,原因不明。 但是,搭棚子这么花钱的事,不办对家族生计是件好事,不然一搭棚子就是几十天,这几十天的维持费用,人力物力都不小,对哪家都不是一笔小开支。 也就傅家,这么豪气。 楚颜走近看到傅家的棚子用的木料之好,颜色之新,挂的纱帘颜色多,轻薄透全有,再看请来的符,一个棚子一个,至少二十几个,她在心里算一算钱,就觉得傅家今年游春的花费没个十几万下不来。 好花钱…… 棚子都是连在一起的长棚,每十几步隔一下,方便大家与亲友家人一起玩。 傅朋举要请客,却没有占去最好的位置,而是把最好的位置留出来,备着家里长辈要用。 他选的是次一等的地方,等楚颜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布置好了。 地上铺着席子,席上再用锦毡,四面摆着案几,各人可以选喜欢的地方坐下来。 楚颜和未茵、未莲席地而坐,抬头一看,远处就是一片连绵的青山,景色十分的好。 别的棚子已经有人在铺纸做画了,也有琴萧合奏的,也有饮酒作戏的。 她在来的路上买了风筝,就对未茵、未莲说:“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这里让他们玩吧。” 未茵、未莲也想出去玩,她们平时很少有机会出门跑一跑,都迫不及待了。 楚颜就说:“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问傅家和袁家的姐妹们要不要一起去。” 未茵、未莲不像楚颜那么大胆,头一次见面就敢去找生人说话,两人看着她径直走向袁家那边,小声说:“颜颜胆子真大,真好。” 未莲:“不如我们也去,免得让她一个人自己去找人。” 未茵:“好。” 两姐妹手拉手的去找楚颜。 楚颜正在袁家人说话。 袁家来了四个人,两个是袁家的,两个是给袁祭道相亲的表亲家的表姐妹。 表姐妹有心想去,又有些认生,不敢自己先答应,袁家姐妹也想去,但是跟楚颜不熟,两边正在互相聊天气、衣服、首饰、食物这些废话来加深友情,等再聊几分钟就可以一起去放风筝了。 未茵未莲一过来,就先陷入了食物的海洋。 论起吃喝来,各家的爱好都不太一样。 袁家吃东西讲究一个顺应时气,一些气味恶心的肯定不吃。比如炸臭豆腐。 楚颜早就知道,根本没提来的路上她吃过什么,她用来开启话题的是各种花茶、果茶、果汁这种。袁氏姐妹都很有谈兴。 但是未茵和未莲不太了解袁家的内情,以前她们去刘家多,去袁家也是长辈们带着拜访,吃喝都是很正常的东西。 今天难得没有长辈在,未茵和未莲就很有冒险精神的提起了刚刚在来的路上见识过的炸臭豆腐。 袁氏姐妹听都没听过,很好奇,两边聊起来了。 楚颜眼睁睁看着她们从聊一聊到不如买回来看一眼,然后就叫人去买了。 仆人跑得快,不一会儿就买来了,从一提进棚子里来,四面八方的视钱就都集中过来了。 在路上的时候还不明显,这边的棚子虽然算是四下透风,但也不是很容易进风,配上臭豆腐侵略性极强的味道,没有人能逃得过。 袁氏姐妹的脸都僵了。 未茵和未莲还没发现,兴致勃勃地说:“这个很辣,要配着泡椒吃,应该是很好吃的,是吧,颜颜。” 楚颜此时勇敢的站出来说:“是的,好吃。”然后吃了一块,做证,好吃。 她肯定跟未茵和未莲站在一起的。 就是今天的交友估计失败了。 还有,仆人买得太多了。 她一个人是肯定吃不完的。 她转头看未起宁,想把他拉过来,再把未起宣和未起明也叫过来,大家一起吃。 这边未茵和未莲为了佐证,也为了跟她一样勇敢,也各吃了一块。 等她把未起宁喊过来,就看到袁氏姐妹和袁氏表姐妹也都沉默又勇敢的各吃了一块。 楚颜:“……” 她,对不起袁氏姐妹! 未起宁早就在注意着她,见到仆人买回来好几包气味浓烈的炸臭豆腐以为她这么喜欢,被拉过来也打算跟着一起吃一块,表示一下他也喜欢。 她悄悄对他说:“快,多拉几个人过来,不能让女孩子们自己吃自己臭。” 未起宁小声说:“交给我。” 他把傅朋举、袁祭道都给拉过来了。 傅朋举对这种小吃不在意,吃就吃了,还让人多配几个菜过来,再把果汁和酒拿来。 袁祭道是真的从来没吃过,也从来没想过吃,他从小养身,茶都不喝凉的,葱、蒜从来不碰,遇上炸臭豆腐,那就是他活到现在最大的坎。 可是,他看到袁氏姐妹和表姐妹已经在人情的压力下吃了,他不能丢下她们啊。 袁祭道就自然的吃了,还吃了好几块。 傅朋举知道他从小讲究,特意问他要是吃不惯就给他换别的菜。 袁祭道笑着说:“这就很好,难得一味嘛。” 楚颜:“……” 她对不起袁道长。 未起宁从小出去读书,对家乡朋友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小的时候,他更不可能知道袁祭道有忌口,他还特意催着傅朋举和袁祭道多吃。 她悄悄拉他的袖子,让他别催。 未起宁小声说:“这都凉了,不好吃了。回去路上再买新的带回家。”他以为她是想把剩的带回去,所以此时才不让别人多吃。 楚颜听懂了。 然后就生气了! 她是这么小气的人吗!!还要把宴会上的食物带回家自己吃? 他虽然是才认识她,但是怎么会把她想成这么小气的人! 未起宁的脸皮一抽,赶紧若无其事的稳住。 傅朋举注意到了,问他:“坐得腿酸了?” 未起宁:“没有,没事。” 楚颜的手悄悄伸到他的袖子里,掐,再若无其事的把手收回来。 未起宁:疼疼的,但还好,只有一点点疼。 他说错话了。 什么地方说错了? 回家再问问她。 8、第 8 章 游春时有人会暂时住在城外,特别是来不及赶回城的百姓们,他们大多会到寺庙借宿。 傅朋举就决定这几天不回去了,就住在城外傅家的别院中,他热情的邀请大家一起住过去。 袁祭道先拒绝了,因为从小就十分的娇惯,他认床,换个地方就睡不着。虽然他觉得偶尔熬个夜没什么,但是家里人却会当成一件大事,久而久之,他也不太想让家人担心。何况他带着四个姐妹,不把她们送回家实在是不太好。 袁祭道看到未家的女孩子在跟袁家的女孩子说话,为首的那一个正是未起宁的小未婚妻,他就站在不远处,既不会打扰女孩子们聊天,也可以时刻注意她们的需要。有他跟前跟后的,袁祭道觉得十分方便,他就不用去照顾亲戚女孩子的需要了。 “还没定下亲事呢,不过我看也差不离了。”傅朋举说,“未大倒像是已经相中了。” 袁祭道:“亲上加亲是件好事,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举亲多数是在相熟的人家里选人,也省得外人进门多有不便。” 傅朋举:“你也是定下了的,未大也定下了,只有我还没说亲。” 袁祭道:“你家应该也在给你相看了。” 傅朋举摇摇头,如果父母当真在给他相看,他不可能一点不知道。他都不知道,就肯定是还没给他看。他倒是也不着急,就是偶尔会想一想父母属意哪一家的女孩子,是谁,性格如何,如果不好相处怎么办。 袁祭道也没多说什么,跟傅朋举告别后就让人准备马车回家。 傅朋举又去邀请未起宁住他家去,未起宁也拒绝了,他一拒绝,未起宣等人也知道没希望在城外住,都失望得很。傅家一向豪气,去傅家的别院住是享受,他们也想去享受一下的。 未起宁:“实在是不敢不告家长就外宿,下回吧。” 傅朋举叹气:“好吧。下回再邀你,可不能不来了。”他又把未起宁拉到一旁,小声说:“你托我的东西已经办好了,什么时候送过去,你约个时辰,我好嘱咐人。” 未起宁连忙道谢:“多谢多谢!”他又提起给钱的事,上回他没给钱,楚颜的脸上就有些为难,他就觉得还是把钱给了好,给了钱,下一回再托人才好开口,这一回不给钱,下一回就张不开口了。 傅朋举:“提钱就是不把我当朋友看了!” 他要恼,未起宁只好先不提了,想着日后再想办法报答。 他带着楚颜、未茵、未莲三人坐车,其他兄弟们骑马,一路赶回城,赶在黄昏前回了家,各回各屋。 他想先把楚颜送回大房,他再送未茵、未莲去二房。 楚颜要求先送未茵未莲。 “未莲还小呢,我把她带出来,一定要亲手交给二姑姑才行。”楚颜说。 她跟未起宁的事还没说定,叫人是随着大太太楚氏叫,她叫楚氏姑妈,叫二太太就喊二姑姑。 她自觉已是成人了,带孩子出门,回来一定要亲手交给其父母。 未起宁心想这是颜颜跟我一条心呢,当即改口说一道去。 两人一起把未茵、未莲送到二房,见到二太太刘氏,想说两句闲话就告辞,不想刘氏一脸难色,见到未起宁,就说:“老太太把你二叔叫过去了。” 刘氏没说明是为什么,楚颜的脸就已经挂下来了。 老太太喊人绝无好事!这是用她的经验证明的。 未起宁十岁不到就离家求学,对老太太的认识还不清醒,哪怕见刘氏提了这一句也不懂是为什么。 幸好楚颜懂,她拉着未起宁告辞,出来就在路上找个僻静地对他说:“老太太肯定是叫二姑父去挨骂的,二姑姑既然这么提了,说不定还跟你有关,你先去打听打听。” 未起宁也不争辩,他叫来小厮叫他去老太太那边打听打听,他在书房等他回来。 小厮快去快回,未起宁的衣服都没换完,正在洗脸。 小厮说:“听说,老太太在怪二老爷没好好盯着你读书,误了你的功课。” 未起宁满脸水抬起来,都怔了。 他在书院日日不敢懈怠,回家后当然玩心占上风,不说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也差不多。 可他回家不就是回来放松的吗? 二叔是亲叔叔,比书院里的先生宽松心软,他也是仗着二叔不会太严厉才敢天天跑出去玩的。 老太太怪二叔,合理,但不合情。 未起宁觉得怪,这整件事让他不得不想,是不是老太太就专盯着他带楚颜和姐妹们出去玩才故意挑今天叫二叔去骂的。 为什么? 他顾不上思考,连忙拿起写了一半的文章就去见老太太,替二叔分辩。 这文章是上回楚颜提起后,他就起稿写的,想着写好了再拿给二叔看的,虽然没写完,但绝不是敷衍的东西。 他匆匆赶到老太太那边,在路上起了腹稿,进门就笑着说:“侄儿出门玩了半日,回来想起文章没写完,本想带给二叔瞧一瞧,替侄儿斧正一二,听说二叔在老太太这里,我就找过来了。” 老太太屋里气氛僵硬,二老爷肃手站在下首,面无表情。他脸庞圆润,养着一把山羊须,眉目之间颇有文气。他听到未起宁的话,脸色都没有变,就接道:“才写了一半,不必给我看,等写完了再拿来不迟。” 老太太见到未起宁就笑着说:“你勤勉,既写得差不多了,就让你二叔瞧一瞧够不够火候吧。老二,你带回去看一看,也给宁儿讲一讲。” 二老爷就改了口:“好,那儿子就拿回去看,明日给他讲。” 未起宁递上文章,二老爷接过来,袖在手中,见老太太没别的吩咐了,就告辞了。出门走远了拿出来在廊下一看,本以为是篇胡作的文章,不想还挺认真的,倒是有些惊喜。 他回家吃过晚饭,就挑灯夜读。 二太太刘氏本来很担心,见他心情还不错,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刘氏坐在旁边做针线,说:“今天茵儿和莲儿出去玩得开心极了。回来她们对我说,宁儿从外面买好了给僧众施舍的针线,不用我们做得辛苦了。” 二老爷从文章中抬起头,“宁儿倒是个周全人。” 刘氏笑着说:“我看,宁儿未必有这么周到。” 二老爷也笑了,放下文章:“想必是颜颜在背后使计。” 刘氏:“颜颜有一颗英雄胆,一颗玲珑心。” 二老爷点头赞同:“是个绝好的孩子。” 大房里,楚氏吃过晚饭就去休息了,楚颜怕她又做针线,专门进去盯着她洗漱完才出来。 楚颜:“都买好了,等送过来就不用做了。” 楚氏笑着说:“我都知道。你放心吧,回去别跟宁儿玩太久,早些睡。” 楚颜回自己屋,就见未起宁毫不认生的坐在她的桌子前在看她的功课。 楚颜:“我学得慢,不及你在书院。一旬才学一章书呢。” 未起宁:“你学得精,我学得粗。颜颜这字真好,画也好。” 她上辈子琴棋书画都精熟了,这辈子却不打算做才女,生怕才女也是美德,有才自娱即可,不必显于人前。 她说:“我胡写胡画的,你不要看了,过来,我们说说话。” 未起宁瞬间转过来,与她一起坐在榻上。 说话好,说什么都好。 他的手不老实,又握住了她的,翻开她的手掌,被棉绳勒得红痕更厉害了,还肿了起来,他轻轻摸,她的手就麻麻的痒,气得楚颜拧他的手。 “不许碰我!” 未起宁被拧也没感觉,一心说:“我那里有一副小羊皮的手套,我射箭用的,送来给你用吧,下回去放风筝你就戴上,就不勒手了。” 他比划了一下:“是我十岁时用的,你现在用正好。” 楚颜冷笑:“老太太盯着呢,暂时别想出去了,你也好好读一阵书吧。” 未起宁叹气,他想不通。 “这回是我连累二叔了,害他挨骂。”他说。 楚颜:“你可别犯傻。你也被连累了好吗?” 未起宁:“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不过要不是我回来这么久都没读过书……那文章还是你提醒我才写的,不然我连一篇文也没作,挨骂是怪不到别人。” “谁心疼你了!”楚颜先反驳这个,都顾不上骂老太太了。她平一平气,正色道:“老太太看着是为了你骂二姑父,事实上,你跟二姑父都被她给连累了。二姑父无辜被骂,说不定就要怨上你,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不要觉得老太太是对你好,她要真为你好,就不会替你跟二姑父结仇了。” 未起宁:“二叔不会那么小心眼因为这事怨我。更谈不上结仇。” 楚颜:“那你觉得,老太太这么做,你跟二姑父难道会因此而感情加深吗?不能因为是小矛盾就不当回事,日子久了,一百个小矛盾加一起也成大矛盾了。仇都是这么结深的。” 未起宁明白了,他觉得怪,就怪在这里。 老太太这么做,对家里的事来说,是在挑拨离间。 但那是老太太,她没理由这么做。 换成个外人,跟未家有仇,那才正常。 是老太太,就哪哪都不对了。 “老太太应该不是有心的……”未起宁说。 确实怪,确实不对,确实说不通。 楚颜:“她活了一辈子,不是傻子,在家里,特别是两房之间这样做,难道会有什么好结果?” 未起宁想不通。 颜颜说的有道理。 未起宁:“那老太太为什么这么做啊……” 楚颜:“她有病!” 未起宁心疼起来:“那你跟妈在家里该过得很艰难了吧。” 楚颜冷笑,往老太太屋的方向一指:“她不找事,大家就过得舒服,她一找事,家里人人都别想舒服。” 未起宁心疼地捧起她的手:“唉……这可怎么办。” 楚颜叫他捧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猛得把手收回来,气得说不出话:“你怎么这么坏啊!”她四处找东西要打他。 未起宁主动拿起榻上的一只玉如意给她:“用这个。” 楚颜把玉如意放下,转头拿起一根痒痒挠,又放下,再拿起一根挖耳勺往他身上抽去。 未起宁看她换来换去,最后专门把背转过来让她打个痛快,一边挨打一边笑不可抑。 “使点劲,放心,打不坏我。” 楚颜气得站在榻上:“你闭嘴!你出去!” 未起宁在地上扶着她:“别慌,别急,要不然,我再让你打几下吧。” “你出去!出去!” 未起宁哄着她坐下来,坐好,再抱头逃走,为了让她开心,还逃得很认真,差点在门槛前摔一跤,再回头看,楚颜在榻上又要站起来。 他马上说:“你别站,你坐好,我马上走,我明天早上再过来。” 楚颜跳下榻:“你不许来!” 未起宁出门,嘱咐春喜:“我明早过来。你家姑娘的手今天叫棉绳勒伤了,虽然上过了药,但一会儿洗漱后最好再上一次药。” 春喜:“我都知道了,我会侍候,大少爷,您快走吧。” 您再不走,小姐要追出来骂你了。 春喜把门关上,回来对楚颜说:“大少爷走了。” 楚颜叉腰站在那里:“早该赶他走了!洗脸,睡觉!” 春喜去找药,回来说:“大少爷说,您洗漱后要再上一遍药。” 仔细上过药,春喜说:“大少爷真周到。” 楚颜不说话。 春喜:“大少爷再来,您也客气点,别总骂人家。” 楚颜问她:“他为什么总来呢?” 春喜:“……”您让我怎么说? 楚颜:“我脾气这么不好,他为什么还来?” 春喜:“这要问大少爷,我不知道。” 楚颜叹气,一脸愁容的去睡了。 春喜熄灯,合衣睡在外面,她迷迷糊糊地想。 这该叫一物降一物。 9、第 9 章 第二天,未起宁早早就起来了,先来给楚氏请安,再去看一看楚颜。 结果春喜挡门,掩着门小声说:“小姐还没醒呢。” 未起宁连忙也小声一点:“那就不要吵她,我先去见老太太和二叔,再来找她一起吃早饭。” 春喜苦着脸,不敢往屋里看,小声说:“大少爷,你不如回书房去吃早饭,中午再过来。” 未起宁当然没有答应,脚步轻快的走了。 春喜回转,看到床上穿着内衣散着头发的楚颜:“大少爷还要过来。” 楚颜:“至少这回没让他进来!” 春喜:“可您要是不起来,他一会儿回来肯定要进来的。” 楚颜思考了一下赖床的利弊,觉得春喜第二次挡住未起宁的可能性太低,那还是起来吧。 她只要今天忙一点,就肯定可以躲开他。 顺便再让他也忙一点,替他多找些活儿干。 唉。 两人的感情比之前进展得快多了,这太超出她的计划了。她本来以为哪怕未起宁回来后,楚氏提出订婚,她只要展露出本性,他就会理所当然的避开她,然后就只等大老爷回来,也见识过她的本性,这婚事就理所当然的不成了! 然后这段时间,她通过与城中女眷的交往,多请人到家里来,让楚氏多见几个别家的小姐,等婚事做罢,楚氏就能顺理成章的从城中其他家族中看到合适的女孩子,替未起宁订婚,然后她这里就随便找一个姓未的就行了。 多么完美的计划。 为什么未起宁竟然没被她吓住? 是她还不够吓人吗? 她骂老太太,骂他,打他,这都不吓人吗? 她快搞不清到底什么是出格,什么是不出格了。 但现在计划还没有完全失败。 只要大老爷不同意,婚事就不可能成。 她还是要继续让楚氏多见识一下别家的女孩子。 打定主意,楚颜洗漱完就去见楚氏了。 楚氏今天就没有做针线了。 楚颜开始叽叽喳喳说昨天见到的袁家女孩子。她避开傅家,不是因为傅家女孩子不好,是因为傅家是个火坑,要是未起宁娶了傅家的女孩子,以后傅家欠起债来,未起宁也要帮着还的。傅朋举是很可怜,但是傅家这个火坑,谁趟进去都会没命的。 未起宁先去见老太太,然后在老太太留他用早饭的时候借口今天要去二老爷那里读书,跑回来,直接到了楚氏这边。 没进门就听到屋里楚颜在说话,他早猜到她不会在屋里等他去找。 他在外面平一平跑来跑去变急促的呼吸,然后轻手轻脚掀门帘,蹑手蹑脚进去,悄悄绕到楚颜背后,蒙住她的眼:“猜猜我是谁?” 楚颜:“……” 楚氏要笑死了,周围的丫头也笑出了声。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了,就是背对门的楚颜没看到。 楚颜被一双热烘烘的、带着香包香气的大手捂住眼,脸都被盖住了。 这是谁? 这是那个冤家对头! 她抓下他的手,阴着脸,瞪着他。 他笑得像一朵花,像是看不出她一肚子气:“我来陪妹妹吃早饭,妹妹早上爱吃什么?” 楚颜阴森道:“我爱吃男子的心肝。” 屋里的人笑坏了,楚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没人觉得她这话说得不合适。 未起宁也没被吓住,柔声道:“我的心肝愿意给妹妹吃。” 楚氏一手一个拉起来:“早上没有心肝吃,有瘦肉粥喝,都跟我过来吧。” 吃过早饭,楚氏问两人今天要做什么。 楚氏:“颜颜,做几件新衣裳吧,宁儿回来也没带多少衣服,你们一起做。” 未起宁连忙说:“好,这个好,夏天快到了,给妹妹做新裙子穿。我来帮妹妹选布选料子,妹妹穿什么都好看。” 楚颜转头就对楚氏说:“我想去找茵儿和莲儿玩,姑妈,你带着表哥做衣裳,多给表哥做几件,秋天的、冬天的都做了。” 楚氏当然愿意,儿子不在眼前长,她虽然每一季都估着他的个子给他送衣服,但是亲手替儿子量身裁衣还是很难得的。 未起宁要张嘴,楚颜笑眯眯地说:“你在家里多陪陪姑妈吧。” 未起宁愿意陪楚氏,可他又不会分-身术,不然劈个两半,一个留在家里陪楚氏,一个跟着楚颜出去。 只好眼睁睁看着楚颜像只小燕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出门去。 楚氏看儿子的魂都被楚颜牵走了,又开心又高兴,安慰他:“中午就见到了。不然我量完后,你也过去找颜颜玩。” 未起宁:“我不着急,我陪娘多坐一会儿。” 楚氏笑着说:“我给你爹写过信了,等他回信,这婚事就定下来了。” 未起宁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像要立刻飞到天上,巴不得明天就有信来,后日就成亲。 他定一定神,说:“楚家那边要不要也写封信问一问?” 楚氏:“你说的对,确实该写。等你爹的信到了,我再给楚家送信说亲事。”楚家送楚颜来虽然是相亲,却并没有说定,等未家这边求亲了,楚家答应了,这亲事才算定下了。 楚颜自己一个人去二房,一点都不怯。她就是用这种方式把名声给闯下来的,未家上下都知道她。 她到二房跟回楚氏那边没什么两样。二房这边的人也习惯了,见她来就往未茵未莲那边领。 刘氏听说她来了,特意过来一起说话。 刘氏说:“你三姐姐回娘家看望,我过两天带茵儿和莲儿回去,你也过去玩一玩。” 刘家的几个女孩子都早早出嫁了,不过楚颜全都认识,凭着厚脸皮在刘家也有一席之地。刘氏提起带楚颜回娘家也跟带未茵未莲回去一样自然。 楚颜当然说好啊,“我早就想念三姐姐了,三姐姐过得好不好?” 她上辈子跟二房不熟,跟刘氏都是泛泛,对刘家就更不熟了,刘家出嫁的女孩们过得怎么样她是真不知道,不过印象中并没有出过事,所以应该还可以。 刘氏说:“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她嫁得近,几个姐妹里,就她还能常回来看一看。” 刘氏说完这事就出去,让三个小姐妹自己玩。昨天听未茵和未莲说针线已经都买好了,今天她也很轻松。 楚颜今天来也是抱着任务来的,她想请袁家小姐到未家来玩,这事还要拜托刘氏张罗,楚氏因为大老爷不在家,一直深居简出。 她先跟未茵和未莲说昨天玩得很开心,然后就说新认识的袁家小姐温柔可爱,能一起玩就好了,可是昨天见过的袁家少爷一副病容,大概不太好去袁家作客打扰。 她今生的人设就是社交悍匪,凭着这个人设她已经打通了刘家这个关卡,现在发现新关卡袁家想打通,未茵和未莲都表示果然是你的风格。 两姐妹也想多认识几个新姐妹一起玩,三人手拉手去找刘氏。 刘氏是乐于让未茵和未莲多交朋友,多出去玩的。未家老太太这个样,她很担心未茵和未莲受影响被养得胆怯了,或是变小气、小心眼。刘氏顶着老太太这种吓人的婆婆,多次带未茵和未莲出门作客,就是想让她们多认识人,把胆子养大一点,性格也养好一点。 刘氏一听就答应了。 刘氏:“我去打听打听袁家,看看他们家有没有什么忌讳的,如果可以,就请袁家小姐到家里来作客。” 刚好要回娘家,刘氏决定就从娘家打听。 这时,未起宁找来了。他先去找二老爷问好,一副一心向学的样子,然后又去找刘氏问好,再顺理成章的去找楚颜和未茵未莲了。 楚颜见他来了,早想好了,一副一心为他着想的样子催他去找二老爷学习。 她一脸严肃认真:“老太太才训过,你这书最好还是先认真学两日,你那文章不是才写了一半?今天既然来了,就去好好请教请教,把那半篇作出来。” 这话实在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未起宁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想了想,小声说:“傅朋举让我今天下午去接人,把做好的针线拿进来,你看,我到时过来叫你?” 楚颜马上就答应了。 针线很重要!它关系着全家女性未来半年要不要把眼睛熬瞎。 答应完了,她才反应过来。 本想今天把他推出去,不想下午还是要跟他出去一趟。 楚颜眯着眼睛:“你好狡猾啊。” 未起宁笑着拱拱手,轻声说:“承让,承让,妹妹也是智计百出。” 既定下了下午的约会,未起宁就安心去找二老爷学习了。 楚颜转头继续安排请袁家小姐来作客的大计。 中午,陪楚氏吃午饭,两人互让鸡腿。 饭后,小睡片刻。楚颜严令春喜挡在门前不许未起宁进来! 午睡后,两人坐一辆车出门。 针线都装在箱子里,一半送到楚氏那里,一半送到刘氏那里,半年后再拿出来就可以交差了。 未起宁没有料到这针线竟然有这么多,他沉默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一次是他碰到了,他不在家的时候,楚氏为了这针线费了多少精神? 他把针线送到刘氏那里时,亲眼看到二婶对他是多么的感激,未茵和未莲多么开心。 昨天才觉得老太太在故意挑拨他和二叔的关系,今天就看到这折磨全家女人的针线。 他不懂,为什么要全家人亲手做?为什么不能从外面买?针线铺子不就是做这个的吗?这是布施,不是受刑啊。 老太太是信迷糊了? 还是存心的? 他问楚颜:“老太太亲手做针线吗?”要是老太太也做,那才说得过去。 楚颜啧道:“那是肯定不做的啊。两个儿媳妇呢,孝顺的话,不该替老太太把针线做出来吗?” 也就是说,除了该做的,还要替老太太做她那份,才算全家亲手做了。 楚颜摸着这满箱的针线,她上一世是过了很久才敢从外面买针线来糊弄的。糊弄过一次后,她就发现,老太太根本分不出是不是买的!她真是后悔,上辈子胆子再大一点就好了。 这一世,她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些针线,绝不要亲手做! 10、第 10 章 刘家是本地官吏,跟未家、傅家、袁家不同,这三家不做本地官。楚颜猜这正是刘氏嫁入未家的原因。 这个时代似乎官职都是代代相传的。刘家在本地仿佛占地虎,谁都要给刘家面子。未家在外地有人脉,刘家也愿意跟未家交好。 不过各家的姑娘们也并不是只在本地著姓之中联姻。 刘氏带楚颜、未茵、未莲回刘家的理由就是刘家嫁出去的一个姑娘回娘家探亲了,她还是因为住得近才能回家探亲的,住得远的可能这辈子都不回了一次娘家,比如楚氏,比如楚颜上辈子。 楚颜特意带了一盆花当礼物,送给这个刘家姐姐。 这个姐姐是刘氏隔房的侄女,比未茵要大两三岁,比未莲大四五岁。具体几岁不知道,因为女孩子的生辰是保密的,楚颜只知道家里几个做生日的姐妹是几月几号出生,生年就不能打听了,只能猜。 刘氏带楚颜三人回来纯粹是玩,她们先去见过刘家大太太,也就是刘氏的大嫂,刘氏的母亲刘家老太太不大见人,见客的事都托给大太太了。不过刘老太太身体还不错。 刘家大太太说:“一会儿娘吃过午饭,我再带你们进去。现在先去我那边玩吧。” 刘氏未嫁时的小楼还在,并没有移做他用。刘氏让楚颜、未茵和未莲在刘家大太太这里玩,她去她的小楼里翻东西,回来后说她找到了以前玩的一些扇子屏风绣架棋盘什么的,让人整理好了今天都带回去。 刘氏:“给你们姐妹三个玩。” 她说楚颜,都是当成未茵未莲一般对待。 刘氏提起了袁家,想打听一下袁家这一代的小辈都是哪一房的,家里父母是谁,好不好相处,有没有坏名声。 刘家大太太一听袁家就摇头,让楚颜、未茵未莲三个出去后才对刘氏说:“你未嫁的时候没敢给你说,现在也不怕告诉你了,袁家就算了吧,他们家的男丁命短没福气,你要是想给茵儿莲儿看人家,不要选袁家的男孩子。” 未茵已经十六了,确实该看了,普通人家都该着急了,官府都要催了。刘家大太太以为刘氏是在给未茵选夫家,先把袁家给否了。 刘氏一直没说她和二老爷不敢给未茵看人,至少也要等大老爷回来再说。二老爷知道,有大老爷在的时候,老太太就不找他了,那时再给未茵看人家会更好。 幸好未起宁的婚事开始谈了,大老爷今年不回来,明年也要回来的,未茵不用等太久。 刘氏也不好把她和二老爷对老太太的腹诽告诉娘家人,她抱怨一二没关系,二老爷是老太太的亲儿子,他敢抱怨,外人告他一个不孝也够他受的。二老爷嘴比河蚌都紧,从来不说一句老太太的闲话。 刘氏含糊两句,问:“袁家是这样的吗?” 刘家大太太:“当年你要看人家,娘就不肯要袁家的男孩子,一直管着你不许你出去,都是把人请到家里来相看的,就怕你在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碰到袁家的人再看上了就不好办了。” 刘氏笑着说:“我哪会见一个就看上一个。” 刘家大太太叹气:“袁家男孩子长得都挺好看的,肤白似玉,形容风流,这一辈的袁祭道是袁家唯一一根独苗,游春时我在三山庙见过他,真如仙人一般的风姿啊,周围多少小姑娘大娘子都盯着他瞧,唉,造孽啊,长得这么好,偏是袁家人。” 刘氏回想起来,她也是见过袁祭道的,确实长得非常好看,她也叹了一声:“是身体不好吗?我看他还挺健康的啊。” 刘家大太太:“袁家的男丁寿数都不长,往前数,袁祭道的爷爷四十出头人就没了,袁祭道的父亲如今也是四十岁了,现在也看不到人了,听说在家养病,我看袁家连坟地、寿材都预备上了。” 刘氏吓了一跳:“袁家其他人呢?” 刘家大太太:“要不怎么说没福呢?袁家有好长时间了,袁祭道没兄弟,他爹倒是有兄弟,一个三十六岁没的,一个二十几岁就没了,袁祭道的爷爷应该也没有活到现在的兄弟,估计也是早早就没了的。” 这么一数,刘氏也不敢再提袁家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肯定不敢把女儿嫁过去。 刘氏觉得袁家晦气,细问:“袁家的女孩子呢?” 刘家大太太:“女孩子倒是都好好的嫁出去了,也没听说早早就没了的。” 刘氏松了口气,说:“我想让茵儿莲儿多交几个朋友,袁家虽然这样,女孩子没事就好。” 刘家大太太:“你要是想替茵儿和莲儿找朋友,袁家的女孩子们倒是都不错,又温柔又可爱。要不是年纪不配,我本想替我的儿子求一求袁家的女孩子的。” 刘氏放心了,说:“那我就安心下帖子请人了,他们家有没有什么忌讳的?” 刘家大太太:“袁家别的没什么,就是崇佛敬道,你看着黄历,要是遇上佛诞之类的日子就别请了,人家不出来。” 袁家男丁这样,崇佛敬道也很正常。 刘氏掐指一算,最近半个月都没这样的日子,刚好可以请人到家里来玩。 刘氏笑道:“那我回去就准备请客。” 刘家大太太又说:“我听说袁家除了自家的姑娘外,还有两个表姑娘,你要请就都请过来,单请一姓显得小气了。” 刘氏:“我记住了。” 刘氏不敢在娘家久留,玩了半天就带着楚颜三人回去了。 刘氏:“你三姐姐住得时候长,下回再回来看她。” 未茵有些羞羞的,她觉得自己大了,对婚姻生活充满了想像,今天见到三表姐就一直跟她说话,但是三表姐虽然爱说爱笑,却总像是有点难言之隐的样子。 未茵悄悄跟楚颜说:“是不是我今天太烦人了?三表姐烦我了吗?” 楚颜:“我没觉得啊。” 未茵:“那是不是我问得多了?” 楚颜想了想,摇头:“你问得不多啊。” 未茵一没问婆家好不好,二没问姐夫,说的都是很普通的闲话,不像是触及隐私的样子。 不过,楚颜回忆一下,觉得刘家三姐姐确实像是有什么话不好说的样子。 但她上辈子对刘家的事真的不熟,现在想起来也只能说没发生死人这种大事,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回到未家,她跟楚氏把去刘家的事学了学。旁边未起宁跟着听。 他今天老老实实的跟着二老爷读了一天的书,勤奋刻苦,晚上就特意争取了在晚饭后仍然不走,留下来参加闲聊的权利。 楚颜是真的出去玩了一天,为了让未起宁对刘家多些印象,她说得特别详细。 因为,未起宁出去做官后,他跟家乡的联系就越来越弱了。现在跟未家交好的傅家以后破产了,袁家出了个道长,只有刘家还在本地根深叶茂的。上辈子,大老爷这一房跟二老爷的关系也就是个同姓而已。未起宁没亲生兄弟,二老爷有个小儿子,这个堂弟就是以后接未起宁班的。 从各方面看,未起宁跟刘家、跟二老爷一家,都应该关系更好才对。 她一边细细的说,从刘家的人口啊,各房有几个子女啊,分别嫁娶了没有,等等,一边插一些闲话。 比如刘家老太太真叫慈祥和气,比咱们家这个强出一座山去。 楚氏和未起宁都笑。 她发现她现在见缝插针的骂老太太已经没用了。 比如刘家这个三表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呢? 未起宁小声说:“这个我知道。” 楚颜震惊:“你在家里,你从哪里知道的?” 未起宁:“昨天咱们去游春,我听祭道给我讲的。” 袁家因为家族寿数的原因,除了喜欢捐建寺庙,跟和尚道士搞好关系之外,也在医药这一方面深耕多年,这座城里凡是医局药店,都是袁家开的,买药求医,都绕不开袁家。 刘家这个事,袁家是早就知道了,但是直到刘家三表姐跑回娘家之前,袁家也没说出去,现在眼看着是人人都要知道了,袁祭道就对未起宁说了。 楚颜好奇的把脸伸过去:“什么事啊?” 未起宁开心坏了,认认真真的把一个八卦讲得从头到尾,有章回有目录,有前因有后果,就差再写一部书出来了。 未起宁神秘的说:“刘家这个女婿,可能有些不利子嗣的毛病。” 楚颜瞠圆双目。 刘家姑娘嫁人三年,流产三次,总是怀不到生,请了多少大夫,保胎丸论碗吃都保不住。总这样,伤身啊。 刘家三表姐就觉得,不行,这必须要求助娘家了。 刘家就另找了大夫给自家姑娘看,大夫看完刘家姑娘后,提出要看一看刘家女婿,看完夫妻两个后,就说这毛病不在姑娘身上,在女婿身上。 正好,流产多次的刘家三表姐要养身,女婿也要吃药,干脆一起在娘家住一段,让大夫好好给调养调养吧。 女婿看起来高高大大的,健健康康的,女婿家都没想到毛病在自家儿子身上,但往上一盘,发现婆婆当年也流过好几次,身体都垮了一半,这么一看,莫非儿子的毛病,老子也有?再想往上盘就不礼貌了,总不能去问祖辈当年有没有没生下来的孩子吧? 但这不是一家的事,是子孙后代的事。女婿家开始上上下下的盘,前前后后的问,看大夫看得多了,这名声就传出来了。 但是,倒是都庆幸,幸亏有这个名医看好了病,不然总这么流下去,谁知道是男人的事呢? 看病的大夫出了一回名,这家也跟着出了一回名。 都在夸袁家的大夫好,医术高。袁家在医道上的精研也替家里的药房医馆添了一层彩。全城的人都在夸袁家好。 楚颜心道,等日后袁家也是子嗣不利的事传出来,你们就知道为什么袁家在看男人生孩子这方面这么厉害了。 未起宁说了一晚上的八卦,跟楚颜聊了一晚上的天,觉得八卦也是增进感情的利器,是好东西。 又过了两日,他听说二婶请袁家姑娘到家里来玩,楚颜热情的把袁姑娘请到了大房这里,陪着楚氏说了一下午的话。 晚上,楚颜热情盛赞袁姑娘可爱温柔知书达礼秀外慧中。 未起宁:“依我看,不及妹妹好。” 楚颜:“你闭嘴。姑妈都觉得袁姑娘可爱大方!姑妈是吧?” 楚氏:“别人家的女孩子再好,都不及我家的女孩子好。” 楚颜努力:“但她真的很可爱对不对?又很大方。” 楚氏叹气:“不知道是不是见多了佛道,我看袁姑娘有几分出世之意,年纪轻轻的,这样可不太好。” 楚颜:“出世?有吗?” 她怎么没看出来?不过楚氏都说了,那就肯定有一点。 袁姑娘为什么会有出世之意呢? 11、第 11 章 袁祭微就是楚颜看中的袁家二小姐,也就是嫁到本地的那一个。 袁家子女用同一个字辈,据说这还是特意求来的一个什么法门。袁家不论男女,起名都有点看不出是男是女。祭道、祭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门里的师兄弟。 楚颜以前只知道袁祭微给丈夫纳妾,性情温柔,见到本人后觉得这简直就是白月光具现化的美女,一见倾心! 她与袁祭微认识了一天,都恨不能自己娶了她! 她对楚氏和未起宁说的,句句出自真心。 证据就是袁祭微来作客之后,她念念叨叨了半个月,天天嘴边都是袁祭微。 楚氏见她这么喜欢袁祭微,特意去找刘氏:“难得见到颜颜这么投缘的一个孩子,不妨再请到家里来住上几日,让她们姐妹好好玩一玩,乐一乐。” 刘氏也觉得请个客人到家里后,家里的气氛能活泼点。 刘氏:“袁家女孩子通透,我也盼着茵儿莲儿能学一学。” 刘氏暗暗叹气。 未茵年纪到了之后,小女孩子就渐渐有了自己的心事,她开始行事更像个大孩子,而不是小孩子了。她自己严格要求自己,对未莲更加照顾,对刘氏也更加心疼体贴,她自觉自己马上就要出门嫁人,以后再也不能孝顺父母了,亲手替她和二老爷做了许多针线,每日必亲自下厨做一道小菜请家人品尝。 这回老太太要施舍寺庙针线活,未茵抢着替刘氏做,每晚都熬到三更后。 刘氏让她宽心,不要担心,家里不会将她草草发嫁的,一定会找一个样样皆好的人家。 这是刘氏的真心话。 她当年嫁到未家来,已经是刘家千方百计打听出来的好人家了。人口简单,又是小儿子,未老太太当时在外面的名声也很好,未老太爷也没有纳妾的嗜好,全家似乎都没有缺点。 嫁进来后,刘氏也是安心过了几年好日子,直到两个女儿出生,二老爷被老太太打消了出门求仕的心愿,她被老太太叫去指责她“缠男人”。 这话扔到她脸上时真如当头一棒。 刘氏足有三年不敢抬头看老太太。 直到楚颜从楚家来,才改变了未家的气氛。 可能外人看的就是比自己人清楚。 楚颜人小小的,见事却清醒异常,从一开始就是谁欺负楚氏,她就骂谁,哪怕这人是老太太,她都照骂不误。 刘氏曾在窗外不小心听过一两次,吓得舌头都短了半截,蹑手蹑脚溜走,回去后却忍不住要笑。 太痛快了! 这孩子像一面镜子,照人如照已。对她好的,她便好,对她不好的,她就凶。 她对楚氏好,对她好,对茵儿莲儿好,对二老爷都亲如叔父。 唯独见了老太太就没个好脸。 刘氏既爱楚颜这个快意恩仇的性格,又怕她因此吃亏,多次在老太太面前替她遮掩,无形中与楚氏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 本来她进门时,楚氏不在家。楚氏带着未起宁回来后就深居简出了,她对楚氏这个大嫂就更不熟了。她和楚氏变熟悉,就是从楚颜跟未茵未莲总是一起玩之后的事。 两人同病相怜,都要服侍老太太这个婆婆,又都有女孩子在身边抚养,话题渐多。 现在未茵有了思嫁之心,可她和二老爷都不敢说暂时没打算让她嫁人,至少要等对老太太这事有把握之后才敢给她说亲。 这一等就不知是几年。 她愿意养未茵一辈子,却知道前程未定是多折磨人的事。 她又不能告诉未茵她和二老爷是担心老太太从中做梗! 楚颜这样敢直言放骂的性格太让她羡慕了。 她说不出口,二老爷更说不出口! 刘氏又叹了一声。 见过袁家女孩之后,她就喜欢上了袁家女孩子这份平和。 楚氏猜到了刘氏是在担心什么,说老实话,就是她,都有点担心老太太在楚颜和未起宁的婚事上又说什么坏话。 她打算等大老爷回来后,就是拿命逼他,都要他答应这桩婚事!就是这次老太太再想做什么,大老爷都不能退半步! 楚氏和刘氏说好了,很快就把袁家女孩子又请来了。 这回同来的还有袁祭道。 因为未起宁说他要跟袁祭道一起学文章,刚好可以把袁家女孩子们一起请过来跟家中的女孩子做伴。 这个理由很正当。 未起宁以后是要出去做官的,袁祭道也是同乡,两人极有可能会到一个地方做官,到时就是互为臂助。 至于家里的女孩子,楚颜是未起宁还没定下的未婚妻,袁家两个表小姐以后也会是袁祭道的妻室,现在打下闺蜜的友情基础,对以后开展夫人外交也很有利。 这种双赢的局面,未家和袁家都愿意促成。 本想再把傅朋举给拉过来,不料傅家竟然没答应,说傅朋举刚好要去给家中老太太还愿,不在家。 现在是春夏交际,天气最好的时候,城外还有人天天游春,各种游人、客商都纷纷出门。城外的寺庙都收获了一大批的善信、信徒,也确实是还愿的高峰期。 最近听说城外各大寺庙的香火都异常鼎盛,估计就是游春后暴发的人潮。 合情合理的事,只有楚颜怀疑傅家可能是办完游春的长棚后,没钱了。 假如傅朋举要来,必不可少的就是给未家和袁家的礼物,这么多年轻人聚在一起,见面礼可少不了,墨书纸砚,针线钗环,加一起可不是小数目。 未起宁看楚颜听说傅朋举不来就一脸复杂,心中陡然一沉。 等楚颜回神就看到他一脸深沉悲伤的坐在一旁,像头上一有朵乌云。 她走过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小声问:“是不是傅朋举不来,你不高兴?” 未起宁看她:“明明是你不高兴。” 楚颜:“?我没有不高兴啊。” 未起宁的神色更深沉了,他认真地说:“颜颜,你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对我说。” 楚颜想了想,小声问:“你觉得袁二小姐好不好啊?” 未起宁憋红了脸,声音放大:“不好!”他瞪着她,“她就是个天仙,我也不觉得她好!” 楚颜被他的大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嘴,往外看,果然有丫头婆子往这边伸头。春喜就在往这边看。 楚颜挥帕子:“去!让人别围在屋前。” 春喜赶紧往外去,生怕慢一步就又被卷进台风眼。 楚颜看人都避开了,才松了口气,看他还是气呼呼的,她也生气了,小声说:“客人是家里请来的,你这样说不就是赶客人走吗?” 可这一回,他像是真的不高兴。 楚颜想了想,挨着他坐下,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再仔细回忆刚才两人说的话题。 傅朋举,袁小姐。 袁小姐,傅朋举。 楚颜想了又想,大着胆子猜:“袁小姐?” 看他神色,气呼呼。 “傅朋举?” 好,这回脸色气得发青了。 “傅朋举?” 眼睛瞪起来了。 “傅朋举?” 眼睛瞪得泪汪汪的了,眼眶都红了。 楚颜倒推了一下刚才他说的话,慢慢站起来,站到他面前,如乌云压顶,叉腰,运气。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我没听懂,你再说一遍?”她微笑着问。 未起宁十分的会看脸色,哪怕他在书院中并不是以心思灵巧出的名,回家来之后,不过月旬,已经算的上是极会看脸色了。 尤其是楚颜的脸色。 她现在的样子就是在说:他要糟了。 未起宁的脑子是好使的,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也会变得不太好使。 比如现在,他就鼓起勇气,问:“颜颜,你是不是对傅朋举有意?”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楚颜已经转头走了,他连忙站起来拉她,被她推开,他换一只手拉她,被她踢了一脚,他一瘸一拐的要拉她,她已经如离弦之箭一样冲出了门。 未起宁赶紧追出去。 两人绕着楚氏这个院子转了三圈。 一个跑一个追,未起宁几次追上,被推被踢,再被楚颜再次跑掉。 春喜在廊下看着,半步也不敢跟上去。 楚氏在屋里看着,从窗子这边转到窗子那边,担心不已:“颜颜跑得那么快,摔倒怎么办。宁儿不要追太急了,他追得越急,颜颜跑得越急。” 未起宁在书院里天天射箭骑马,体力充沛。 楚颜在未家,天天这个院子跑到那个院子,骑马坐车射箭投环,体力也不差。 两人你追我逃,边跑边吵架。 楚颜:“你说对了,我就是对傅朋举有意,我这就跟姑妈说,让她给我上傅家提亲去!” 未起宁:“颜颜,你不要说气话,都是我不好,是我说错了。” 楚颜:“你没说错,是我错了。你生我的气,关袁姑娘什么事?人家好好来作客要被你嫌。你不喜欢人家,我还觉得你配不上呢。” 未起宁:“我本来就配不上,颜颜,你不要生气,袁姑娘是你的朋友,我不该拿你跟她比。” 楚颜呼的转过身,问他:“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傅朋举呢?这哪里挨得上?” 这是她最想不透的,她哪怕有一句提过傅朋举都算啊,可她明明从来没主动说起过这个人吧! 他就是吃醋,这吃得也太不搭了。 她算见识到什么是飞醋了。天外飞天一醋。就是傅朋举知道了都要想不明白的。 未起宁低头,仍是深沉的样子:“我想着,可能是我太闷了,朋举有趣得多。” 楚颜回忆了一下傅朋举在春游时骑着马带着人模仿游牧民族嗷嗷叫着冲进树林里打猎,还有什么事都冲过去请客,别人给钱都不要,洒钱洒得贼快。 “他那不叫有趣,叫傻。”她说。 未起宁噗地一声就笑了,还低着头不让她看。 “这就笑了?”她叉腰,“那你这通邪火,发完了?” 春喜悄悄跟过来站在不远处,听到这里不太明白。 是大少爷在发火?? 可是……大少爷不是在求饶吗? 春喜看到未起宁对着楚颜作揖,一揖就揖到了脚面上。 春喜心道,以后她要是有了喜欢的人,也跟小姐似的,事事都不落下风! 14、第 14 章 楚氏带楚颜避到里屋,先让她坐下,又叫丫头打热水拿漱口、梳头的东西进来,像她第一世刚到楚家装自闭时一样,亲手给她洗脸梳头。 换下外衣,让楚颜睡在她的床上。楚氏执扇坐在旁边,一边给她扇扇子,一边温柔地摸着她的脸。 “傻孩子,怎么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心里这么难受。”楚氏说着,眼圈就红了,“往日见你爽快开心的样子,就忘了你也是个孩子啊。” 楚颜赶紧爬起来,她这辈子起床就把楚氏当亲人看了,未家是她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她一点不陌生,直接开始二周目。在楚氏眼里这就是她的样子了。 上辈子两人说起楚家这个远在天边的娘家都是未起宁出门后的事了。有了同甘共苦的人生,两个同病相怜的女人才建立起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情。 她开第二周目就把上周目的感情都继承了。 楚氏照单全收。 她第一周目当哑巴楚氏也没少疼她一分,二周目当二哈也没吓死她。 结果今天她给楚氏表演了一个二哈记仇,把楚氏给吓着了。 看,都吓得哭了。 楚颜赶紧抱住多愁善感的楚氏解释虽然她确实对楚家没感情,还稍微有点小怨恨,但这不妨碍她长成一个阳光开朗的大女孩。 楚氏没怀疑她言不由衷,而是继续抱着她感怀落泪:“我的颜颜这么好,心境开阔是有大福气的。” 也没那么开阔。首先她不是楚颜,对楚家真没感情,她对楚家的怨气都是代表楚氏撒出来的。楚家对不起楚颜是其次,对不起楚氏是重点。 其次,再多怨气上周目十几年都消化完了。 最后,楚家又不在眼前,怨恨也没有寄托,嘴上骂骂就算了。 她行,楚氏不行。 楚氏抱着楚颜默默流泪。 她对楚家也并不是毫无怨言。楚氏想。 只是曾经的她太小,分辩不出对父母的怨气和泪水里有没有恨。 楚颜来了,千里迢迢。落地就病得不省人事,话都说不清楚。她抱着瘦瘦小小的楚颜,第一次想起当年她坐了那么久的车、那么久的船,一路看着家乡越来越远。 她再也回不来了!她没有家了!家不要她了! 她掉泪、难受、不安。 她看着楚颜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家里不要她们了。 这个女孩子是死是活没人管了。 她对婆婆、丈夫的怨恨竟然没那么多了。 父母都这样,倒衬着他们也没做什么坏事。 她已经过了一辈子,可楚颜还这么小!她还要去过这样的一辈子…… 想到这里就让楚氏止不住眼泪。 楚颜抱住楚氏束手无策。 然后就看到未起宁躲在帘子后面偷偷哭。屋里的丫头只剩楚氏身边最管用的秋月、秋香留着,两个丫头也是红了眼眶在掉泪。 楚颜哭不出来。现在未起宁还活着!还没离开去做官,她看着活生生年纪轻轻的他就只想高兴。 她招手。 未起宁拖着脚步过来。秋月、秋香赶紧去准备洗脸的热水。 未起宁过来就跪在楚氏面前的脚踏上,伏在她膝上,呜呜地哭。 一看到他,楚氏就不哭了。赶紧擦眼泪。 “傻孩子,你怎么醒了?妈跟颜颜说说话,没什么。”楚氏说。 未起宁趴在楚氏的膝上摇摇头,头也不抬起来,仍是哭个不停。 楚颜趁机劝楚氏:“有表哥在,表哥回来了,姑妈还有什么好怕的?日后咱们三个在一块,就是一家人,谁都离间不了咱们!” 楚氏笑着叹气,她是知道未起宁日后必定要出去做官的,他是长房长子,又是这一代唯一长成的孩子,又从小聪明,师从大儒,从哪一方面看,未起宁都不可能留在家乡。 不过楚氏早就打定了主意,这一回她一定会坚持让楚颜跟未起宁走,两人走了就不必再回来,等老太太没了,就再也不用担心了。到时这两个孩子能多给她写几封信就好了。 楚颜却是打定主意连官也不让未起宁去做的,虽然这有点对不起未家的家族传统,但是也比未起宁三十几岁就死在外头强。从出生起就被传是短命的袁祭道当时还活蹦乱跳的在名山大川游历呢,傅家再是倒霉破产,傅朋举也好好的,凭什么最乖最听话最懂事最有才的未起宁要早死呢? 她不知道他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只能想像那官场是如何的摧残人心,肯定是比996、007都更可怕的无间地狱。 未家这种大家族,只要未起宁不出去做官,躺着花钱也花不完。 她没有那么长远的目光,对未家能不能延续在官场上的势力也不怎么在乎,她只知道未起宁不能早死,楚氏和她也要过得比上周目更好! 这就是她的人生目标。 楚氏的愁肠被未起宁的哭泣给吓回去了,她搂着这个十岁就不在家的孩子,心疼心软不知如何是好。他出门时还没有柜子高,回来时就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样。 她时常觉得自己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 她错失了许多他成长的时光。可是这个孩子丝毫也没有怨她,还对她这么孝顺。 楚氏哄着未起宁起来,两人一起洗了脸、重新换了衣服,索性便三人一同坐在床上,半靠着被子说话。 楚氏这边是未起宁,那边搂着楚颜,只觉得人生没有比今天更好的一天了。 三个在一起,倒是把许多话都说开了。 未起宁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老太太对楚氏和楚颜的折磨。 他不是小孩子了,书院里什么人、什么事都听过见过。他是知道长辈欺负小辈,小辈是没办法反抗的。 他也不能出主意去对付老太太。 他说:“妈,我想过了,袁家有许多道馆,有一些是坤道主持的,我觉得你去那边借宿的话,老太太就够不到你了。” 坤道,就是女道长。 袁家在这方面确实是有许多人脉,袁家自己就出了不少道士和尚,自家捐建的寺庙也有许多座,投身入寺修行的也不少。 所以袁祭道去当道士也算家学渊源,唯一不好的是他抛下了袁家不管。 未起宁的这个方法,楚颜也想过。她在上周目的时候就想过这个办法,多次想把楚氏从未家带出去。 但成功的次数不多,楚氏也不愿意在寺庙久住,住上几天就回来了。 后来她就明白了,楚氏是为了未起宁。 未家并没有崇佛修道的传统,跟袁家不同,未家对佛道的态度很普通,就是把它当成一个社交去做,人人都崇佛敬道,未家也敬,但多的一分不做。 其实这也是此地的风俗,可能也是这个时代的风俗吧。寺庙传教很少,主动传教,敲门传教都很少,大多数是会在某些节日,寺庙会主动举办祭典,热热闹闹的,也会摆一些送经送符的摊位,总之,就是营造欢乐的气氛,把百姓吸引过去,久而久之,百姓就把寺庙当成了过年过节游乐的地方了。 这个气氛还是比较详和的,没有争相拉信徒,或是互相攀比捐献金额这种事。 老太太要送寺庙衣服鞋帽,纯粹是为了折腾人。她不是真的信,只是用来折磨楚氏和刘氏的手段。 这种家族气氛下,楚氏就不好大张旗鼓的去信,因为她没有理由啊。虽然丈夫不在身边,儿子也不在身边,但丈夫是做官,儿子是求学,都是正经事。未家老太太在外面的名声还很好,未家的家声也一直不错。 她信到要住到庙里,外人要么怀疑是楚氏生病了,是她有问题,要么就该怀疑是不是未家有问题。 这是一个邻人可以见到不平事就告官的时代。告者无罪。 楚氏要保护未家,保护未起宁,就不会在未起宁没成亲前去寺庙挂单长住,更加不会在他和楚颜成亲后跑去寺庙长住。前者,可能会有风言风语说未家家风不好;后者,别人就该怀疑是不是楚颜不孝顺了。 这就是当时楚氏不愿意听她的在寺庙挂单避开老太太的原因了。 因为楚颜当时无子,这就是一项大罪过。 楚氏根本不会怪她,未起宁也从来没有因此指责过她,其他人或是忽略了她,或是没有放在心上。 但要是楚氏进寺庙长住了,保不齐就有那急功好义的人物去官府首告她不孝。她不能盼着审自己的是个青天大老爷,万一是个只看教条的庸官呢?万一他一见她成亲数年无子,婆婆躲进寺庙长住,直接就判了她呢?她是怎么喊冤也没用的。哪怕楚氏愿意给她做证,上了官府,就不是楚氏一个人说了算的,要是官爷觉得她无子确实是大过,哪怕有楚氏保她,官爷都可以判她不孝入刑。 这也是一个真会打板子上夹棍的时代啊。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的想像。但是楚氏进寺庙也确实是有非常大的风险,会有败坏未家名声的危险。这会牵扯到谁,不好说,但是牵扯到未家老太太的可能是百分之一,牵扯到她和未起宁的风险就是百分之九十九。 孝比天大。 老太太一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时代。 楚氏听完未起宁的话,摇了摇头,搂着他说:“家里就很好,寺中清苦,我也不能麻烦人家多照顾我。” 未起宁犹豫起来,他看一看楚颜,小声说:“那,我去见爹的时候,悄悄跟爹提一提,让他把您接过去。” 他觉得这话也没什么不能让楚颜听的。比起这家里的其他人,颜颜跟他和妈才是一条心,他们才是一家人,最亲的一家人。 楚氏听了还是摇头,楚颜却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她给未起宁使了个眼色,未起宁就止住话头,等只有他们两人时再商量。 15、第 15 章 楚氏精神短,看出楚颜和未起宁有话想说,借口要歇午觉把二人赶出去。 楚颜的房间放着未茵未莲,未起宁那里睡着袁道长,两人索性去了花园醒酒。她是千杯不醉,他是装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人散步到花园,这会儿没人在这里闲逛,全在屋里歇午觉。 未起宁拖着她到花间亭里坐下,把跟着的春喜打发走。一转头看楚颜倚着根柱子坐下,就也坐过去靠着她。 “刚才你给我使眼色是想跟我说什么?”他贴过去问。 楚颜推开他,白了他一眼:“你那么沉,好好坐。”为防着他再贴过来,她正色道:"你要把这边的事告诉姑父,心是好的,只是不周全。” 未起宁连忙说:“我这人粗心得很,妹妹既然想到了,就多告诉我几句,我以后记着。” 楚颜要讲她对大老爷那不负责任的猜测,有点心虚,更兼这是在说楚氏的私事,更加心虚,声音压得极低,未起宁不由自主就把耳朵贴过去,她也没察觉。 她说:“姑父与姑妈分离近十年,姑父那边是什么样,没人知道。万一姑父已经有了喜欢的女人呢?万一他纳了爱宠呢?万一他在那边另有红颜知已了呢?” 未起宁不知是被呵在耳边的热气给烘热了耳朵,还是被楚颜话里的意思给烘得脸都红了半边。 颜颜不知道平时读的是什么书?要是能借给他看一看就好了,两人一起读更有趣。 未起宁定住神,认真思考后,说:“就算我爹有了宠妾,我娘过去也……”他度着楚颜将立欲立的眉峰,把后面的话吞回去了,改口:“妹妹看呢?” 楚颜斩钉截铁道:“那是相当不妥的!” 未起宁跟着郑重点头:“是的,不妥。”他回过神来,发愁道:“要是这样,那我也不能阻拦父亲。” 可楚颜说楚氏这样过去就不妥了。 可是楚氏和楚颜留在这边又要受折磨。 未起宁权衡过后,小声说:“在这边是老太太比我娘厉害,你跟我娘都要听老太太的。要是我爹那边有宠妾,那就是我娘厉害,那个宠妾也要听我娘的。”这么一看,过去至少不受别人管,也不用总是做那无用的针线。 楚颜还是摇头,更加严肃地说:“老太太是个无关的人,她再坏,我可以放心的去讨厌她。就是姑妈,虽然受着累,心里却可以不把老太太当一回事——当然姑妈肯定是非常孝顺的。这是我说的,跟姑妈没关系。” 未起宁牵起她的手:“颜颜,我都明白,你没有错,是老太太不好。”这话他已经想了好几天了,今天说出来也不难,“老太太虽然对我好,但是她对你和娘都不好,那她这样对我的好,我也不愿意要。” 看在他这么明理的份上,她就不计较他又抓住她的手了。 为了接下来的讨论更加和谐,楚颜暂时放弃了主张一只手的权力,由着他抓着不撒开。 楚颜仔细地说:“等你去到姑父那边,亲眼见到姑父后,先小心探一探姑父有没有琵琶别抱的意思。” 未起宁甘冒天下之大不讳,壮着天大的胆子边听边点头。 楚颜:“一来,我们不知道姑父离家这么多年后对家人是什么想法,他是如我和姑妈一样的思念着我们呢,还是没把家里人当一回事呢?” 未起宁提供证据:“父亲与我每旬都通信的。” 楚颜一怔,反问:“那他为什么不写信回家来?”楚氏可是颇通文墨的! 他果然没把姑妈当回事! 楚颜的小脸蛋瞬间黑如夜叉。 未起宁看到都心尖发颤,小心翼翼地说:“或许有别的缘故?父亲每旬通信,必要我问家里的情况。”他与家里通信,也与父亲通信,父亲写信一定要他把家中的信再讲述一遍,他从来没想过这么费事是为什么? 父亲为什么不亲自写信回家? 现在想起来,似乎是不太正常。 未起宁脑中灵光一现:“父亲是不是怕老太太不把信给我娘?” 楚颜想起上一周目那近二十年里楚氏从没拿到一封大老爷的信,震惊的要失语了。 “这也太变态了!神经病啊!”她骂道。 未起宁最近听得多了,竟能不当一回事。 他不是傻,只是从来没怀疑过家人。书院里也教三十六计,也有官场故事,什么样的奇谭怪文都见过了。 更加上他对楚颜是一心一意的相信认同,所以,虽然她说的悚人听闻,但他也没有不信。 现在这么多蛛丝马迹加起来,未起宁也觉得老太太的所做所为可能不是一时之气,而是已经持续许多年了。 家里人人都知道,可是人人都没办法。 让他现在去思考,竟然也是拿老太太束手无策。 老太太占在大义名分上,除了老太爷,余下皆是小辈,谁都拿她没办法。 未起宁起身原地转了两圈,说:“我赶去爹那里至少还要过上个把月才行,一来一回很费时间,而且爹也没办法。不如,我先去给老太爷请个安,看看老太爷有没有什么主意。” 未家老太爷,是楚颜极少见到的一个人。哪怕她上周目跟未起宁成亲都没见过老太爷真身。逢年过节也不回来,而是由二老爷、未起宁等家中男丁前去拜见——还是没女眷什么事。 她偶然见到老太爷的那两次,不是未家的事,一次是袁祭道脱身出家当道士了,一次就是傅家破产前做了一次隆重的道场,太隆重了,连青城山的道祖都请来了,老太爷这才出席,她这个孙媳妇也得已去给老太爷上茶。 这两次,一次是坏事,一次是坏事前的好事。 她对老太爷的认识就是他是个挺不着调的人。当年老太爷辞官回来,原因就是高老太爷去世了,老太爷为了父丧守节,就这么辞官归乡。 三年后,就有推官推到老太爷这里,让他回去做官。 老太爷不去,说父死难离乡土。 可未家从上到下都知道,老太爷只是不想出门,不想再去外地当官了,根本不是什么思念老父。说白了,就是拿这个当借口。 当时大老爷跟楚氏刚成亲没多久就急匆匆的去上任了。 再后来就是楚氏在外地生下未起宁,老太太送信说儿子不回来可以,把孙子送回来让我看一眼,不然就是想让我闭眼都看不到孙子。楚氏就把未起宁带回来了,然后她就再也没能离开。 大老爷在任地,根本不能脱身离任回家,不然让人一告就是大不敬之罪。除非老太爷也死了,他回来奔丧。结果就是老太爷活得好好的,老太太也活得好好的。大老爷就一直没回来,只能家里的人去看他。 现在老太爷一个人在未家祖坟那边起了个别院,这叫结庐而居,是思亲之举,非常之孝顺。 但事实上那别院跟未家宅子差不多大,还就住了老太爷一个人,他还不用孝顺父母——全没了,不用教养子女——全长大了。 听未茵和未莲说,二老爷去拜见老太爷时,看到老太爷自己种了满院的花和树,还养了许多鸟,还养了马、养了龟、养了鹤。 养了干嘛呢?作画。 二老爷寄情书画后,也常去老太爷那里取材。 楚颜除了怨恨老太太,就是怨恨老太爷,她觉得老太太这么变态,老太爷也是功不可没的。他跟老太太的经历跟楚氏和大老爷一样,也是他在外面做官,老太太在家奉养双亲,生育子女,看老太太只生了两个儿子,她跟老太爷的夫妻也没做几年就分开了。 老太太折磨楚氏,难说是不是想把自己受过的苦也让儿媳妇尝一尝。 而且老太爷一个人在别院过逍遥日子,未家一家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十年二十年,让她怎么都没办法喜欢老太爷。 所以,她对未起宁去找老太爷求助的事不看好。 可她又不想太武断的把这条路给掐死。 毕竟当时她和楚氏没办法是她们见不到老太爷。 或许老太爷可能是有点不把家里子孙活得好不好不当回事,但看起来他们也是衣食无忧的,只是精神上受点小折磨。 老太太也没拿大棒子抽她们,哪怕是告到官府都拿不出证据来。 做针线、偶尔言语挤兑、在兄弟妯娌间挑拨离间、不许夫妻亲热…… 全是一些说不出来的。 她思前想后,还是对未起宁说:“要是老太爷不想管,你也别失望。” 未起宁笑着说:“我不会失望的。”说着就握着她的手说,“妹妹的手指真细、真软。” 楚颜:“……” 她挠! 总之,这要等袁家人走了之后再说。 当天晚上这顿晚饭吃得也是草草,大家上午那顿酒喝多了,晚上就不太有胃口。 就是楚颜与袁祭道又玩了一次转酒杯,打了个平手,两人约定明天再战! 未起宁插嘴道:“我也会玩,明天我跟你们一起玩。” 袁祭道嘲笑他:“就你那点酒量,坐楚小姐旁边替她倒酒就够了。” 未起宁冷笑,第二天一大早非要拖着袁祭道去射箭。两人射箭射到太阳高升,看不清靶了,这才回来。袁祭道两条手臂都抬不起来了,当然也转不成杯子了,手直发颤啊。 第三天,袁祭道说什么也不去外面玩了,躲到二老爷的书房里,未起宁也跟进来,两人被二老爷抓住,好好的学了一天。 女孩子这边就和平多了,转酒杯、射箭、投环、猜谜、下棋。 刘氏希望袁家姐妹能替未茵开解一二,这个目标很轻松就达成了。 未茵羡慕别人姻缘早定,一个就是楚颜与未起宁。 她感叹道:“缘份都是天注定的,合不合适却要看运气。像他们那样似的,一见面就投缘,好的像一个人,出来进去成双成对,我不知道多眼气呢。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遇上这样一个与我心意相通的男子。” 楚颜见气氛正好,就没反驳。而且反驳也没用。家里家外,不管是长辈还是平辈,见到她和未起宁都是一模一样的笑脸。 她只能安慰自己没事,她还有老太太这个大杀器没放出来呢!想到还有老太太在就格外安心了呢。 袁祭微轻晒,说:“快别羡慕这个了。你只看这一对,那再看看我家这三个呢?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日后成亲却是三个人在一块,前一天还亲如姐妹,睡醒一觉起来就是妻妾名份了。” 庄明艳和梁喜相视苦笑。 这个……确实是一件难过的事。在座的女孩子都沉默了。 庄明艳说:“我确实是姻缘早定,但是说真的,我一点都不盼着那一天。” 梁喜与她紧紧握住手,眼眶都是红的:“好好的姐妹,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是一世的姐妹情份,现在却不好说了。今时今日的情谊,日后说不定就要变,谁愿意要这样的姻缘呢?” 未茵从没亲眼目睹过这样的惨事,一时语滞。 实在是未家确实没有纳妾的事。二老爷和刘氏夫妻恩爱得很,未茵哪怕是设想过以后要遇上一个老太太那样的婆婆,都没想过要与另一个女孩子做妻妾姐妹。 偏偏庄明艳与梁喜还是一起到袁家,从小一起长大,真正的情如姐妹。 日后却是身份有别,这让人怎么看得下去? 袁祭微:“成亲是什么好事吗?我们好好一个人,成了亲就不是自己了。我就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日后我成了亲,必不会把丈夫儿子放在自己前头,我还是我自己,丈夫归丈夫,孩子归孩子,我是我。” 楚颜一怔,不由得问:“那要是你嫁的这个丈夫爱你呢?” 袁祭微就笑了,逗她说:“就像宁大哥哥爱你一样吗?” 楚颜想起袁祭微上一世成亲后给丈夫纳了两个小妾,莫非,她是故意要避开丈夫? 她正色问:“我是说真的。你想守住自己的心,可是万一丈夫爱上你了呢?” 袁祭微想了想,也认真回答:“他爱我,我也不一定会爱他啊。你与宁大哥哥是彼此有意。可是,我未来的丈夫却未必是我喜欢的人。我要是不喜欢他,那他爱不爱我,我还是不会喜欢上他的。” 袁祭微道:“人心思变。他就是当时爱我,得不到回应,也会转向去爱别人的。不论他是什么样的,我是我自己的。要是我也爱他如你爱宁大哥哥那样,那我也会与他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我要是不爱他,那他就是爱上了我,也没有用。” 原来,那一世是这样。 楚颜懂了。那她和未起宁会是一对佳偶吗? 她避开众人,悄悄问袁祭微如何看待未起宁。 袁祭微先是笑,后来也认真的回答她,她觉得未起宁日后必会远离家乡做官,所以并不是她心目中合适的姻缘。 袁祭微:“我是一定要留在家乡,留在父母身边的。” 楚颜:“那他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袁祭微:“样貌堂堂,品性优良。” 楚颜半喜半忧:“那他是很不错吧?” 袁祭微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你固然是喜欢他,才觉得他样样都好,可我觉得宁大哥哥有些功利,我还是觉得失于天然了。”说直白点,不够单纯。 楚颜震惊! “他还不够天然?他已经够单纯了!我都觉得他像傻子了!”她忍不住争辩。 袁祭微可笑地看她:“那是因为是你!他对着你是这个样,对着别人才不是呢。你啊,别把他看得太简单了。” 楚颜回去见到未起宁,左看右看,横看竖看,觉得他除了有些爱动手动脚之外,实在看不出哪里不简单了。 还有就是他接受老太太的真面目接受得很快,想主意也很快,一会儿就想出三个办法,坤道道馆不行就换大老爷,大老爷远水解不了近渴就想去找老太爷,要是老太爷这边也不行,他可能还会想出下一个主意。 这难道不是头脑灵活吗? 她盯着未起宁想看出他的内瓤是不是黑的。 未起宁就越坐越近,靠着她小声问:“妹妹盯着我看什么?是不是我衣裳哪里不对?妹妹帮我检查一下。” 她就替他理一理衣领,整一整头发,说:“都挺好的。” 未起宁笑得很满足:“我也给妹妹看一看。” 刚才出去一趟,确实要整理一下,她就转过去让他看一看发髻乱没乱,钗环有没有歪的。 他上下仔细看了一遍,说:“都很好,只是头上有些空。我替妹妹掐朵花戴吧。” 两人不知开始要说什么,现在是手牵手去外面花园剪鲜花准备簪头了。 袁祭微:“……” 袁祭道:“瞧他这心眼多的,你跟他妹妹出去说悄悄话,他就也要把人带出去逛一逛。” 袁祭微:“颜颜还说他简单、天真、单纯,是个傻子。” 袁祭道笑得快把屋顶笑穿了。 未茵也开始思考了。年纪渐大,她害怕错过花期,得不到好姻缘。可是,如果遇上的是一个不好的姻缘呢?那就是一辈子的痛苦了。比较起来,似乎还是嫁错人更糟。她看袁祭道那三人,再看楚颜与未起宁。 她要是成亲,还是要比着颜颜这样的找姻缘才行。 17、第 17 章 未起宁要去看望老太爷,心里打的主意只跟楚颜商量过,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不过表面上,他一个孙子去见爷爷,天公地道! 老太太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 在这之前,二老爷替他详细排演过见了老太爷怎么请安、问好,怎么汇报所学,怎么表达孺慕之情。 二老爷:“切记,不可形容失态,哭泣出丑。” 这是很有必要交待的。 虽然就算是杀了未起宁他也做不出哭求的动作来。 楚氏和刘氏替他准备了衣物饰品,车驾随从等。 最后才去禀报老太太知道。 老太太得知此事,脸上说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未起宁是认真去仔细打量的,可他也看不出老太太所言是否出自真心。 老太太温和道:“你去那里要好好孝顺服侍你爷爷,只管多住几日吧。” 老太太发话,说别院清苦,又让管家跟着过去送了鸡鸭鹅猪羊,还有茶叶鲜花鲜果等等。 浩浩荡荡的。 等未起宁真正出发的时候,傅朋举都知道他要去别院探望未家老太爷了。 未家老太爷在城中的名气很不坏。首先,他孝顺,为了纪念其父已经在城外别院住了快十年了,舍下妻子儿孙,这是何等的孝顺! 其次,他不去做官,这是不慕富贵的超然之举啊! 最后,老太爷在城外没养道士道姑,没纳妾生小的,他养了一院子动物花草专研画技,啊呀,这是多么清高有才的人啊。 而且哪怕未老太爷离家不管,未家的子孙后代也没有不成器的,这说明家风相当不错。 傅朋举守在未起宁出城的官道上,身后是送给未家老太爷的两车礼物。 代表的是傅家的心意。不年不节的,也没有送大礼,所以只是一些笔墨纸砚、新书新画,都是玩乐之物。 未起宁想起两次楚颜在提起傅朋举送礼请客时的表情都不太好,细思起来似乎是不赞同,她可能是担心朋友之间掺杂多了金钱就不纯粹了。 未起宁犹豫一番,想拒绝这回的礼物——毕竟是他自己去看老太爷,傅家跟着送礼是有些过于厚道了。可是拒绝又觉得不合情理,毕竟傅家与未家是几代下来的交好,他与傅朋举也比与袁祭道更亲热。 未起宁只好在收下这两车礼物时把话说通,他道:“总是如此,你会不会觉得我就是要占你便宜才跟你交好的?” 傅朋举立刻薄怒道:“我怎么会这么想你?” 未起宁叹气:“是我受之有愧啊。朋举,为了让我心安,以后就不要总这样了吧。” 傅朋举:“你只管安心收下,这一回也是家里的心意,我家不好去别院打扰老太爷,只是借你的东风送过去而已,就是还礼,那也是老太爷跟我家长辈之间的事,与你我无关啊。” 未起宁继续叹气:“可我仍是心中难安。” 傅朋举:“你出去读书,我们小时候的情谊不知你还记得多少,我只怕我少做了一分,叫你更加疏远我。” 未起宁马上反过来薄怒:“你怎么能如此想我?我虽身在书院,心里却是一直把你当朋友的。多少事我谁都不说只告诉了你,这还不能证明我们之间的友情吗?” 两人先吵后和好,浪费了一些时间,不过也说好了,未起宁以后拒绝傅朋举再给他送东西,请客也不行,傅朋举争取来了三节两寿,两边都勉强满意。 告别后,未起宁继续向城外出发。庆幸的是接下来没有遇上拦路的了。 城外这条通往未家别院的路由未家修好,每年也是由未家出钱保养维持,给附近的村民都带去了许多便利。村人看到路上有马粪也会捡起扔到路边的草丛中。 未起宁驾车走在上面的时候,两边都能看到路过借道的农夫村民,他们看到未家的车也会让开。 未起宁也会在马上拱手施礼,谢过村民的好意。 未家在此地并没有占有田地,也没有雇农,他们家的田都在老家,与楚家是一个地方的。想起楚家,未起宁就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四舅舅,但楚颜并不是四舅舅的孩子,而是五舅舅的。他没有见过五舅舅,对五舅舅也没有一点印象,小时候送到未家来的礼物中可能有五舅舅送给他的吧。 楚颜说她对楚家的父母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 以后,他要带楚颜回家乡再见一见她的父母。 他在心里畅想着成亲以后的种种细务,路上也不觉得枯燥难忍了。 出城一个时辰不到就到了别院,因为有车,所以他骑着马也没有跑,而是慢慢走的,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就可以从别院回城了。 之前已经通知了别院今天要来,别院的人早早就打扫过了这边的路,还让人驾车骑马在路边等,看到他过来了,等候的一个管家就骑马靠近,对未起宁笑着说:“大少爷!老奴早就盼着能见到您了!” 未起宁对这个管家还有些印象,张口喊叔,管家问他在书院好不好,家里好不好,他都乖乖作答。 管家引他往别院去,路上交待他:“老太爷这回只怕在午睡呢,一会儿你到了别急着拜见,我先引你去休息洗漱再换身衣服,屋子都收拾好了,就是这边没丫头,我看你也没带,我让几个小厮服侍你吧。” 未起宁:“我在书院什么事都是自己做惯了的,不用服侍的人。” 管家:“留两个传话的也好。这边你不熟,去哪里喊个人给你领路打灯。” 管家看后面的车很多,问清还有傅家送的两车就说:“我先去安顿行李,一会儿喊个人直接领你进去,不必拘束,这也是自己家呢,而且比起家里,这边规矩更少,人也更自在呢。” 管家笑着说,把他领到门口,指两个小厮服侍他,就去招呼后面的车队了。 未起宁是第一次来别院,走进去不免四下张望打量,两个小厮也不催他,还给他说这里是干什么的,那个屋子是干什么的。 一路边说边聊,就熟悉起来。 进屋后,两个小厮一个给他打热水,一个服侍他换下衣服鞋袜,走了一路,全是灰土了。 未起宁只穿里衣在屋里,问小厮:“爷爷凶不凶?我怕得很,你们快多告诉我一点。” 两个小厮笑着说:“老太爷不凶呢。” “老太爷总是笑着的,从来没骂过人打过人。” “附近的村人有来求学的,来借书的,还有来借钱的,上回还有个来借大夫的,老太爷都好好的应了他们所求再把人送走,这边的人都知道咱们家老太爷是个大善人呢。” 未起宁听了两耳朵老太爷的好话,洗漱后吃了点东西,被按在榻上小睡了一觉,才被叫起来去见老太爷,此时天已经是黄昏了,老太爷那边摆晚饭叫他去吃。 晚饭摆在外面,借着天光,没有点火炬、蜡烛,只点了不少香来熏虫子。 菜倒是摆了不少,老太爷坐在上首,旁边给他空了一个位子,下首则是坐着陪他来的管家和别院的管家。 看到他过来,两个管家都赶紧站起来,老太爷则是招手喊他:“宁儿,过来坐这边。” 未起宁对着老太太屋里的画来认,这确实是老太爷,跟画中竟然没差什么。 他盼着爹也跟画像里的一样,这样等他去见爹时就不会认错了。 他远远一揖,过来坐下前又是一揖,然后才坐下。 老太爷脸庞圆胖,粉白粉白的面,他笑呵呵地问:“刚才站在那里看我什么?寿春堂那边的画像,像我吧,那是我特意请好画师来画的,送回家里好叫你们别忘了我长什么样。” 未起宁这段时间受了不少惊讶,打开了许多新世界的大门,也被楚颜给影响了,闻言就立刻顺着往下说:“爷爷既然思念儿孙,何不随我回家去呢?” 他在试探老太爷对家里的态度。 老太爷笑着摇头:“回家干嘛?家里规矩多,烦人的很。你跟你爹都在外头不知道,家里人口越多,越麻烦。” 就未起宁所知,未家已经是难得的人口不多的人家了。这是多亏了未老太爷起就不纳妾,家里没有异生子,到大老爷和二老爷这一辈也才分了两房,目前看,未来的未家下一代,也就他跟堂弟两个了,堂弟还又隔了一层,以后堂弟的儿孙就会跟起宣、起明一样了。 未家主支竟然只剩下他了。 这样的人口,还不够少吗? 他发现,老太爷很难办。 好消息是,他不是老太太那样讨厌儿孙的人,他看起来是喜欢儿孙的。 坏消息是,他怕麻烦,连妻儿都是麻烦。 他也马上领会到,想让老太爷去压制老太太希望很小。 因为,麻烦! 对老太爷来说这就是麻烦了。麻烦他就不会做了。 幸好有楚颜在来之前一再的给他说让他不要失望,他也真的没有失望。 就像对老太太束手无策一样,对老太爷怕麻烦,他一样束手无策。 他明白了为什么楚氏受委屈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楚颜知道。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二老爷也对刘氏的遭遇没有办法,哪怕他是这个家里的儿子。 但他的父母没有一个愿意帮他,也没有怜惜他。 父母若是不怜惜孩子,孩子也是无可奈何的。 但未起宁不是一个好放弃的人,他还想再试一次。 所以在用过晚饭后,他借口要服侍老太爷入睡,跟着老太爷回房,在老太爷洗漱后身着内衣跑不出去的情况下哭泣着述说了他对楚氏遭遇的怜惜。 老太爷只着内衣,刚才为了洗脚,鞋都拿出去了,现在光脚坐在榻上,一脸无奈。 下方跪着的是未起宁,他的好孙子。 除非他能从未起宁身上跨过去,不然跑不掉。 这个孙子可比儿子灵活多了。 老大是个傻的,老二是个呆的。这个孙子,像他。 好孙子哭了两声,说可能是因为楚氏年纪大了,服侍的不好,所以老太太才有些怨怪,也可能是因为楚氏与大老爷分离多年,只生了他一个儿子,所以老太太才嫌弃她。总之,虽然楚氏有许多可能做得不好的地方,但他身为人子,看到母亲受委屈,实在是觉得自己太不孝顺了,他希望老太爷能赐下家训墨宝,以便让楚氏更深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然她现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没办法服侍好老太太,只会让老太太更不高兴了,老太太不高兴,那就更不孝了。 老太爷点头。 家训拿回家,不止能管束儿媳妇,老太太也要遵守的。 未起宁这招高明。 不过,老太爷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叹了口气,问未起宁:“家中可有人重病难起?” 没有,家里人人都挺好的。哪怕是楚氏需要做许多针线,也只是眼睛坏一点,身体是没事的,眼睛不好,有丫头服侍,吃饭穿衣梳头也用不到她自己。 未起宁抬起头:“心伤难愈。”全家受折磨,没人生病就算是没折磨吗? 老太爷:“有的人,就是要靠这种方式活着。” 未起宁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老太太! 老太爷:“既然是孝顺,那父母没有给予温柔呵护,而是严厉苛待,就不算父母了吗?” 未起宁:“即使是孝顺,就一定要承受苛待吗?” 老太爷摇头:“不必。但是,你们也无处可去。” 未起宁呼的一下站起来,目瞪口呆! 老太爷:“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也不必拿话来哄你。家族就是这样的,好的坏的,人都只能待在家族里。像我这样,躲远点是个办法;像你父亲那样,一走了之,也是个办法。” 未起宁:“我父是在外地做官,不能擅离……” 老太爷:“是啊。他唯一不该的就是让你娘带着你回来,这傻孩子现在该后悔死了吧。” 未起宁:“那二叔呢?若是老太太说他不孝,他又能怎么办?” 老太爷:“老二确实是最可怜的一个,但是出去做官也不是不行啊,他要是以前能跑出去,跑去找你爹,你爹给他推个官不就行了吗?” 未起宁:“老太太会告……”等等!他反应过来了! 老太爷:“她不会。告一个儿子不孝,还是在外做官的,还是受你爹推荐举官的人不孝,会牵连两个儿子。她真告了,那未家也没了,现在的人好日子没过够,怎么可能把自己家给掀了呢?” 老太太只是讨厌家里人,不是讨厌现在的富贵生活,她总不会砸自己的饭碗。 未起宁脑海中浮现楚颜的脸,仿佛她正在这么说。 老太爷:“你还有机会。等能出去了,带着你娘一起走就是了。” 未起宁回过神来。 到头来,老太爷还是不愿意写家训。他宁愿让这件事放着直到他能解决得了,也不愿意现在就写出家训给他,让他拿回去可以管束老太太。 18、第 18 章 未起宁在别院住了半个月才走。开始,他是想再想想别的办法说服老太爷,后来他就想更了解老太爷,这样他才能更了解跟老太爷是夫妻的老太太。 因为仔细回忆,他对老太太实在是一无所知啊。 他所知道的那个疼爱他的老太太,并不是真的,也不是她的全部。 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老太太看起来对家里的子孙没有一点爱意? 半个月的时间里,他画了两幅画,写了半篇文章,跟老太爷手谈数局,胜负各半,还骑了马、射了箭、玩了骰子。 老太爷自然提起了楚颜。 “楚家给你定了一个娃娃亲,你见到人了吧?怎么样?可心不可心?若是不可心,就别答应婚事,跟你娘说,把那姑娘认成亲戚给她另找一户人家嫁了就行,也不必送回楚家,天高路远,容易出意外,我们也不好交待。”老太爷挺愿意跟他说话的,也没把他当小孩子。 未起宁对老太爷的印象不差,他觉得老太爷一定是个聪明人,但就是太聪明了,反倒周围的人没什么耐心,世俗道理也管束不了他。 未起宁摇头:“我喜欢表妹。” 老太爷就露出“你知、我知”的神情,“你是真喜欢上了?还是为了你娘去喜欢的?” 未起宁肯定地说:“为我自己。” 老太爷笑着点头,说:“这一点上,倒是像你爹了。当年楚家说是路过来探亲,借住数月,本来就是来谈婚事的,不过当时倒没认准了要说给你爹还是你叔叔。结果你爹就看中你娘了。” 未起宁不免好奇:“那我娘呢?” 老太爷:“这对小年轻出双入对,周围人都看在眼里,谁还看不出来吗?后来这婚事就定了,定下来后,又过了一年才完婚,办完喜事,楚家人才走。虽然当时我当时已经跟楚家说好了要结亲,但也想过万一没看对眼怎么办,就没给你爹和我叔叔说。是你爹自己看穿此事,自己定了自己的亲。” 未起宁对大老爷的印象已经稀薄得不剩什么了,此时倒是升起一点父子之间的默契来。 老太爷叹气:“你爹啊,聪明是聪明的,跟你现在似的,他是看出来了老太太不大看得顺眼他们——” 未起宁赶紧插话:“为什么看不顺眼?” 老太爷反问他:“哪有为什么啊?什么都有为什么吗?就不能没有为什么吗?” 未起宁请老太爷继续往下说。 老太爷嗔了他一眼,才接着道:“我回来后,丧居不见人,你爹跟你娘也算是过了三年的好日子。他当时敢带着你娘上任,我是佩服的,但他啊……还是觉得该孝顺,竟然在生了你之后,又把你跟你娘送回来了,真是蠢啊。唉。后面的夫妻分离都是他自找的。” 未起宁反倒能理解一点大老爷,他说:“可能,我爹也是想着那是他娘。” 因为那是亲娘,就觉得不会那么不疼他,见到孙子后可能会回转,可能会心软,可能会从此变成更好的一家人。 老太爷:“那现在是什么结果?哼。” 未起宁也是想不明白,他本以为老太太对二老爷是眼看着不喜欢了,对大老爷应该是有点喜欢的,可是听老太爷的意思,老太太也不喜欢这个大儿子。 未起宁:“为什么啊?” 老太爷:“你问谁呢。” 未起宁:“您就不奇怪吗?” 老太爷:“我去哪里奇怪?我当时在外做官,回来后家里妻贤子孝,我怎么会觉得奇怪?” 在大老爷成亲前,没有觉得未家奇怪,未家自己都不觉得他们家奇怪。 未起宁:“那您后来就不想管一管吗?” 老太爷又叹了一声:“家里的事,越管越乱。那是一家之母,我要是把她关起来,未家的家声就完了,没有家声,子孙后代也没有好名声了。” 未起宁:“若是您细细教导,或许老太太会明白呢?” 老太爷:“宁儿,你是个聪明孩子,我就问你,你的道理能说服你书院里所有的同窗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未起宁明白了,想像中说服老太太悔改的前提是:老太太要认为她有错。 万一,老太太不觉得她这么做是错的呢? 老太爷:“或许你觉得老太太严格古怪,故意妨碍老二的前途,可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是真心这么想的?她要是真的不愿意老二出门呢?她要是觉得老二在家里才更好呢?” 未起宁:“那我犯错,却是二叔挨骂,我跟二叔之间再难和睦。” 老太爷:“老二是你长辈,你从书院回来,你爹又不在,老二本来就该管教你,却放纵你出门玩乐不读书,他难道不该骂吗?” 未起宁哑口无言。 老太爷:“所以我说你是个聪明孩子,要是老二那个笨脑袋,自己就能把自己说服,觉得自己真的该挨这顿骂。可你就能明白,这样做对你并没有好处。” 老太爷:“凡事,论行,不论心。不管他做事的心再怎么好,只要事没办对,那就不能算是好事。以后你会遇上很多这种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教你做事的人,一定要仔细分辨。官场上,最不能信的就是这种为你好的人。” 未起宁低头受教。 老太爷:“对老太太呢,因为是家人,对她不能重压,更不能论对错。唯有一招,就是远离。你既然回来了,又比你爹更明白事一点,那就早些长大,早点成亲,带着你母亲你媳妇离开这里就行了。你总比她年轻许多,等她没了,你再回来这个家就行了。” 未起宁没想到生死之事也能这么轻易的从老太爷嘴里吐出来。 未起宁突然问道:“爷爷,你对老太太是有情还是无意呢?” 老太爷突然大笑起来,笑完说:“不论有情无情,还是有意无意,她都是我的妻子。我还能丢开她不成吗?” 未起宁明白了,老太爷才是第一个从未家逃走的人。 他爹是第二个。他娘和他是自投罗网的。 二叔是从来没逃出去,他是想都没想过的。 回城的路上,未起宁已经决定了。 他要做下一个逃出未家的人。 而且他会把楚氏和楚颜都带上。 他还是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这样。 【她是他的妻子】 他对老太太还有一分血缘之亲,楚颜对老太太只剩厌恶。但是从老太爷的嘴里,他竟然听出了比他们都更深的感情。 他希望老太爷能回去替他们管教老太太,实在是太轻率自大了。 在这个家里,跟老太爷联系最深的不是子孙后代,而是与他同年代的老太太。 他必须反省。不能下次再犯一样的错。 要是以后他再遇上类似的事,那就等于是跑到敌人老巢找帮手了。 想到这里就让他出了一背的冷汗。 他快马加鞭回到城中,迫不及待的想见到楚氏和楚颜! 楚颜正在发愁家信。 楚氏要给楚家写信,让她也写一封思念父母的信。 这是上个周目没有的! 上个周目,她先是病重,然后又装自闭,楚氏一直以为她心灵受了重创,从不在她面前提楚家的事,楚家来信送物,她都是小心翼翼的跟她说的。 这周目就不同了。上回她在楚氏面前说了不认楚家的话,楚氏惊觉需要培养她对父母和楚家的亲情,这封家信就是给她的功课,必须完成。 楚氏担心她已经把楚家的事忘光了,这段时间趁着未起宁不在,天天找她去读楚家之前送过来的信和礼单,各种信息一股脑的往她脑子里塞。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她是楚家第五房的孩子,论起来,她爹是未起宁的五舅舅。 她爹有七个孩子,除了她这个送过来和亲的,还有六个在身边,非常好,是六朵金花。 楚颜才知道:“他是生了七个女儿吗?” 楚氏:“对,你有六个姐妹。” 楚颜:“看来他是没有生儿子的命啊。” 楚氏轻轻拍了她一下:“颜颜,不可以胡说。” 楚颜:“都生七个了,该死心了。我写封信回去就说我夜梦菩萨说他命中无子,也替我爹省点事吧。”重点是替她这肉身的娘省点事。 楚氏哭笑不得:“别胡说,不许这么写,你的信要交给我检查。”她知道,不这么说,楚颜真敢这么写。 楚颜是老大,被送来和亲。 楚颜好奇:“为什么会轮到五房?”五房,顾名思义,前面还有四房,怎么那四房没女儿吗? 这个楚氏也不知道,她只是跟楚家在通信中得知楚家要送女孩过来,跟未起宁相亲,而未起宁当时还在书院,一时半刻回不来。 说起来是太匆忙了。 不过楚氏当时也没有细问,来送楚颜的只是家里的下人,五房主事的也是一个管家,带来的是她父亲和母亲、还有五弟的亲笔信。 有信有八字和庚帖,她也没理由拒绝,而且当时颜颜看起来小小的,还病着,她一心里全是照顾颜颜了,没顾上细想。 现在也不必追究了,颜颜就是天生该做她的儿媳妇,她比亲生的女儿还要贴心呢。 未起宁从别院回来,先去见过老太太,再来拜见楚氏。 楚氏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只简单说了两句就让他去见楚颜了。 未起宁有许多话要跟楚颜说,还有许多事想听她的意见想法,这些事只有跟她说,才有用。 他站在门前往里一望,就见屋里窗下伏案趴着一个人。 她临窗支颈,一脸不快,悬笔良久又放下。 是在烦功课吗? 未起宁整一整衣冠,抬脚进去:“颜颜,是功课不好写吗?不如我们先歇一歇,等你思路通畅了再写。” 楚颜一转头看到他,立刻双眼放光,拉着他到书案前:“快,替我想两句词,这家书到底该怎么写啊。我总是写坏。” 未起宁先看旁边的废稿,喃喃道:“……女儿夜梦菩萨……” “须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男为金童,女为玉女,父亲生就是玉命,没有金命” 未起宁稀里糊涂:“这些是什么意思?” 楚颜:“就是跟我爹说,他生不出儿子来,别费事了。” 未起宁有多少大事要事,都在此时忘光了。 还是颜颜胆子大。 他还要跟颜颜学才行,他也要有这种气定神闲的风度。 不就是老太爷坐视老太太折磨全家吗。 这有什么可吃惊的?又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未起宁告诉自己,人世间奇谭怪事多得很,未家的事一点也不出奇,所以根本不用大惊小怪。 也一定可以解决得了。 19、第 19 章 楚颜自认没什么能难得倒她。 但在【家书】上却败下阵来。 一点都写不出来啊…… 她甚至考虑过用自己真正的家人代替,却只会哭,什么也写不出来。 因为她已经连他们的脸和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可怕到让她心悸。 她赶快把这个事给忘了。 但却无论如何没办法继续写【家书】。 可是又不能再去敷衍楚氏。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写的话,楚氏肯定不会勉强她的,但她肯定会独自难过。 这都怪她二周目的人设太坚固了。一周目的她,少言寡语,自然被人脑补出一个忧郁多思的人设,所以一周目的楚氏从来没对她提过楚家一点皮毛,连楚家来人都是等婚后她看起来好多了才让她也跟着见一见的。 二周目,她变成了健壮的二哈,社交恐怖分子,满城里就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就没有她不敢认识的人。理所当然的,她的人设变成了开朗大方。 一个开朗大方的人竟然对自己出身的娘家、家乡如此痛恨,连一封信都不肯写,这是何等的大事! 楚氏肯定会想尽办法开导她的。 说不定以后刘氏和未茵未莲也会来开导她。 想到这样的未来,楚颜就觉得这封信必须写! 她也找过春喜,想让她说点,她改一改写进信里,但问春喜如果现在她家人来了,她有什么想说的。 春喜:“如果是我哥我姐来了,我就会问家里的猪卖了吗?收成怎么样?欠的钱还了多少了?” 楚颜:“……你家这么糟吗?”她太失职了! 春喜翻了个白眼:“小姐,你可不要说要给他们钱。他们只留下了我哥和我姐,后面的孩子都卖了。我才不想给他们钱呢。” 楚颜那句“我那里还有点钱你拿去”就不用说了。 春喜:“虽然我心里挺不想见他们的,他们来就是找我借钱的,借走的钱也不会还。不过见了面肯定还是要说点场面话的。小姐,你就把好听的话写一写就行了。问问家里的人好不好,这就可以了。” 楚颜就把从楚氏那里打听来的楚家五房的人都给一一写了上去,一一问了好不好。 可这也不够啊,特别是后面一模一样的几句话,只是换了名字。 楚氏肯定能看出来的。 就在她发愁的时候,未起宁回来了。 她立刻求助于他!想必他写惯了家书,肯定知道怎么凑字数。 未起宁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离家日久,对家里陌生了,写不出家书来,这很正常。他在书院里,除了给楚氏写家书时是真情实感,给老太太、二老爷、刘氏等人写的几乎都是想尽办法凑出来的。 家书,对每一个书院的学子来说都相当重要。这关系着家里送来的东西够不够丰富! 他们这些远在书院求学的人,一草一纸都要靠家中送过来,如果家里送的东西不足,就要花钱去买,但往往东西都送不够的,钱也不会给多了。 所以学生之间,攀比斗富者有,捉襟见肘者也有。 他少时离家,对家里的人事物也是一日日依稀淡忘。唯有楚氏,每一旬必有的书信、衣物、笔墨纸砚,家中城中各种事情的变化,楚氏都会写在信上,让他知道。 他对楚颜的印象也多是从楚氏的信中而来。楚氏以前只写家中的事,后来开始写起城中其他家族的事,还有街上的稀奇事,他还觉得奇怪,后来楚氏给他送了些新奇的小玩物,就在信中写【是你楚氏幼妹在城中觅得此物,想着书院读书枯燥无聊,让你取乐,活动精神】。 他当时脑海中的形象是一个蹦蹦跳跳像年画上的金童玉女一样的胖娃娃。 直到见面,才发现是如此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少女。 未起宁下笔如有神,很快就凑出一大篇来。 他度着楚颜的口吻,把她前面写过的也给文饰了一番,然后起身让位,让她重新誊抄一遍,好去交差。 楚颜见这难为了她半个月的功课一时就完成了,快活的不得了,一边坐下抄写,一边分神与未起宁聊天。 未起宁也没什么要瞒她的,把在别院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她了。 他说:“我想了许多办法,数次试探,甚至激将,都没能让老太爷答应从别院回来。” 他在别院多次做戏,把心眼都用尽了,也没成功,还是很失望的。 但这也让他发现一件可怕的事。 未起宁伏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老太爷的心极为冷硬,半点不为亲情所移。” 别看老太爷书画极好,似乎是个入情入性的人,见到他之后又言谈温和,好像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可是这都是表面。 亲亲的孙子恳求半个月,出尽百宝,竟然能丝毫不为所动。这心肠是真的极硬了。 未起宁自问在过往的人生中是从未见过这种人的。 他很吃惊。比这更吃惊的是这是他亲爷爷。 连之前发现老太太在暗中折磨孩子都比不上了。 楚颜却觉得这才合理,老太太折磨全家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十年八年,从未起宁的父亲到未起宁去世,上周目是整整两代人,她始终未变! 老太爷不可能不知道,他一定心知肚明。 他从来没管过。 他要不是死了,就一定是个心肠冷硬的人。 楚颜小声说:“我早叫你别抱太大希望了。其实我根本没觉得老太爷愿意管这个事。” 未起宁柔声问她:“为什么?”他想听一听她的想法。 楚颜:“他亲生的儿子都不想管,你这个隔代的孙子去,又能有多少用处?” 未起宁想了想,这个更合理,亲生的他爹和二叔都没能让老太爷动容,他这个孙子就更不重要了。 未起宁对老太爷的感情就像对他的印象一样,都是属于要去见人了才临时找画像看的,本就没多少。现在发现老太爷也对他没多少感情,他也接受得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不接受的倒不如说世间公认的公理正义的倒塌和扭曲。 他在去别院之前,一直以为,老太太的做法是错的,所以请老太爷回来斧正家风是正确的事。 父母长辈须慈爱怜下,子孙后辈要孝敬顺从,这就是世间的道理。 老太太做错了,虽然不宜对外传,但是家中肯定是需要做出一些正确的处理的。哪怕不至于处罚老太太,但让她改正,或是制止她,这都是正常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老太爷根本不认这一套公理正义。老太爷认为,关起门来的事,就不重要了,除非有人重病重伤或是死了,不然全家都好好的,那就是没有事。 就连老太太做的事,他都能重新解释一遍,让老太太看起来一点错都没犯。 这就是官场吧,什么事只要没有明确的证人,就没有用,就可以随意解释。 他认识到自己真是比不上老太爷,还有许多要学的地方啊。 这个家,之所以现在人人闭口不言,是不是他们都知道老太太做的事不算错? 没有能被抓住的把柄,就不是错。 他握住楚颜的手,苦叹摇头:“恐怕只有我死在家里,老太爷才承认是老太太错了吧。” 楚颜突然僵了。 他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楚颜表情不对,她低头不看他。 未起宁勾着头看,没看到她的脸,却听到了她抽泣,瞬间吓出一身白毛汗。他转到另一边,她的头又转过去,他围着她团团转,最后扒着她的肩才看到她的脸,果然一脸是泪! 未起宁的脑子从没这么僵硬过,他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还是老太爷的话太吓人了。 春喜听到这屋里动静不对,赶紧进来,就见楚颜哭了。 她慌忙先把门关上,再快步过来,也围着楚颜转。 “小姐,是眯了眼睛吗?我给你打水洗洗脸吧。”春喜说,想把话岔开。她给未起宁使眼色,可大少爷这回像是哑巴了,动也不会动,就围着转圈。 楚颜把春喜的手扒拉开,恶狠狠地瞪未起宁:“你刚才胡说什么!” 未起宁马上明白是他说错话了,又回忆刚才说了什么错话,再想起不过就是一句戏言,死啊活啊的,这怎么就哭成这样了?就是楚氏听到他说这句也顶多骂他而已。 但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 未起宁马上作揖:“是我说错话了,妹妹别恼,都是我不会说话,我以后再也不这么说了!” 楚颜却是悲伤过了,改愤怒了,她拧着未起宁的领子:“我就想问问你,什么事值得你去死?” 她在得到他的丧信后,最想问的就是这一句! 未起宁:“是我说错话……” 楚颜不让他分辩,自顾自地骂:“如果是别人害你,那就该早早的提着小心,家里还有害人精呢,外面只会比家里的更多;如果是情怀不畅,那多少败官丢爵破家无产的还没死呢,你家资殷盛,官至坦途,凭什么比别人先死?若是……若是为男女私情,也大可不必!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样的才貌品格,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世上美男美女何其多?要才情有才情,要美貌有美貌,你难道还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你说!什么值得你去死!” 楚颜骂声渐大,楚氏在那边听到了,忙叫丫头去看,秋香去了回来说:“看着是吵起来了,楚小姐哭得厉害,大少爷在赔礼呢。” 楚氏:“为的是什么事?” 秋香:“春喜在屋外,也没听真切,开始还好好的在一块写字,后来就突然恼了。” 楚氏团团转,犹豫半天,说:“你过去劝一劝,如果看他们自己好了就不必管,要是又吵起来,就分开劝劝。” 秋月就过来,小心翼翼地敲门要进来,不料春喜抵着门不放她进来。 春喜推她:“你别来添乱了,再多一个更要吵了,我都远远避着。” 秋月:“太太问呢,还吵吗?”她竖耳朵听,没有声音了。 春喜:“不吵了,在对着哭呢。” 秋月:“那……我去打洗脸水吧。” 春喜把头往里伸,刚才楚颜哭,哭完骂,骂完,未起宁跪下要给她发誓。 未起宁也是眼泪汪汪:“我起誓,我这辈子绝不会死在妹妹前头!我一定照顾妹妹一辈子!” 楚颜:“你说话算话!” 未起宁:“如有违誓……罚我下辈子做妹妹的狗!” 楚颜一下子就哭不下去了:“我才不养你呢!” 未起宁还在找有什么动物能可爱又美丽的陪伴妹妹。 “那我做一只小猫,会抓老鼠;不然做一只鸟,妹妹闲了逗一逗;不然我做一匹马,给妹妹拉车。” 秋月打水回来,发现屋里成动物园了。 未起宁已经发展到:“妹妹爱吃鱼,那我就做一尾鱼,自己投到网里,做成一道美食,送到妹妹桌上。” 秋月和春喜过来,一人一个带开,分别洗脸换衣服。 春喜小声说:“大少爷说要做鱼呢。” 楚颜:“哼。” 心里已经不生气了,上周目的气也快消了。 秋月:“大少爷,您可不能胡乱发誓,应了怎么办?再说,楚小姐也不止喜欢鱼啊,她还喜欢羊肉、鸡肉、鹅肉、鸭肉,您都变一遍吗?那也变不过来啊。” 未起宁:“那今晚厨房做了什么?有没有做颜颜爱吃的菜?” 秋月失笑:“那必然是有的,您放心吧,不用您去变。” 20、第 20 章 未起宁洗过脸就被楚氏叫走了。 未起宁临走前还对楚颜说:“你等我回来,咱们仨一起吃晚饭。” 楚颜冷笑:“美得你!今晚谁都别想单独吃饭,都要去老太太那里侍候。” 这个家里没人比她更了解老太太! 这是来源于上个周目养出的才能,她甚至可以凭直觉猜到老太太想干嘛。 楚氏叫走未起宁是提醒他要去见老太太。 楚氏:“去了别失礼,好好的答话。” 未起宁:“妈,我都知道。” 以前,未起宁不会想太多,现在,他已经明白楚氏的叮嘱里有多少担忧了。 他在门前又与来找楚氏的楚颜撞上了,不免停下再说两句。 楚颜:“去见老太太不用你多说什么,只管嗯-嗯-啊-啊点头当孝子贤孙就行。” 未起宁拱手抱拳:“多谢妹妹嘱咐我。”他放心不下刚才她说的话,引她往旁边走两步,小声问:“你觉得老太太晚上叫咱们过去用饭是有什么用意?” 楚颜:“骂你不孝顺,骂姑妈不会教儿子,然后哭着说姑父在外面还没见过儿子呢,哭你们父子分离多少年,然后催你赶紧上路去见姑父。” 就跟她亲眼见过似的。 未起宁只当楚颜是开玩笑,结果到了晚饭时,他是真吃了一惊。 老太太在上首哭道:“我只心疼老大,他都多少年没见过儿子了?宁儿年纪小不懂事,你这个当妈的也不知道讲给他听!” 楚氏熟练的起身要赔礼,刘氏赶紧过来,拉着楚颜,再叫上未茵未莲,带着三个女孩子出去。她们这些人刚出去,楚氏已经跪下了:“都是儿媳不好。” 刘氏就看楚颜的脸黑如锅底,死死抓住她不放,这小姑娘刚来的时候胆子比天大,她见过楚氏跪下,直接扑上去要打老太太,唬得一群丫头过来把她抱走。 刘氏小声说:“宁儿还在呢,有宁儿在,老太太不会骂太久。” 未起宁也跟在楚氏身后跪下。 二老爷本该做壁上观,往年都是如此,他也不好替大嫂求情,今日有未起宁在,二老爷开口道:“老太太都是心疼儿孙太过了,您宽一宽心,要是大哥在外头知道了,必定会自责的。” 老太太这才算了,收了泪,伸手喊:“宁儿过来。” 未起宁看了楚氏一眼,尽量做到面无表情,起身过去,没有如以前一般站在老太太身前,而是跪到老太太脚边。 老太太也没喊他起来,而是抚摸着他的脸说:“看到你,就像看到你爹了,他也是你这个年纪就离开我了。” 老太太又伤心了一阵,期间未起宁一直跪着,他想看一看,老太太到底什么时候会叫他起来。 ——说到底还是不死心啊。他始终不想相信老太太真的这么冷酷。 但是,直到他的膝盖都跪疼了,老太太才说:“罢了,我不过是想到老大提这一嘴罢了,你们一个是他老婆,一个是亲儿子,你们看着办吧。” 二老爷说:“宁儿去别院前就对我提过,说是早就想念大哥了,只是觉得应该先去别院请个安,再往外头去。既然今日已经回来了,那过两日就可以打发他上路了。” 老太太:“如此也好,早一日见到,也可早一日解一解他们的父子久别之情。” 此时,未起宁才在二老爷的示意下起身,转身再去扶楚氏,两人一起向老太太告退,这才退了出来。 刘氏把楚颜拉到二房去了,楚颜不放心,又跑出来,带着秋月、秋香和春喜在这边等着,见到楚氏过来,秋月和秋香赶紧上去掺扶,小丫头在前面打灯。 楚颜跑去扶未起宁,春喜扶另一边。 未起宁反担心自己这块头再碰到她了,连忙说:“我不要紧,你快去照顾娘,我就不过去添乱了,我去书院那里收拾就行了。” 楚颜:“别胡说,现在怎么能叫你自己回去?那边地方大,人也多,你要是怕我扶不好你,就把跟你的小厮叫过来,我陪你在这里等。” 二老爷也担心,过来说:“我先让人抬他回去,你叫你的人带上你的东西去就行了。”他对未起宁说。 未起宁拱手:“多谢二叔。” 二老爷摇头:“不用。” 二老爷叫他的长随扶未起宁,未起宁这才敢走了。他在书院读书多年,罚过抄写,罚过站,罚过拉弓,唯独没罚过跪。 所以,格外受不了这个疼。而且他自觉又没有很疼,却还是不敢走。 只不过跪了小一刻就这样了,娘和楚颜在家里……跪过几次才能让她这么了解老太太? 未起宁的心都泛起了尖锐的刺疼,比他的膝盖更疼。 二老爷的人把未起宁送到大房门口就不进去了,由未起宁的两个小厮夏至和冬至扶着。 夏至和冬至都比未起宁大个一两岁,陪他去书院读书的,一见未起宁这副惨相,两个小厮脸色就变白了,夏至的眼睛都红了,哽咽道:“回家怎么比在外边还惨啊?” 冬至也小声说:“我的宁哥儿!这是怎么了?” 未起宁嘘他们,不许他们多话。 楚颜把未起宁安置在楚氏旁边的榻上,两母子隔着半间屋子,都忙乱乱的。 楚氏那边有秋香和秋月,她就在未起宁这边盯着,她猜着他应该是从没受过这个罪的,只怕不知道怎么缓解。 裤子拉起来,两只膝盖红了一大块,还有些肿亮,摸上去烫烫的。 夏至说:“这可怎么办?拿井水湃一湃手巾擦擦?” 冬至:“别胡扯,这是膝盖,冻坏了怎么办?” 楚颜已经拿了药过来了,说:“用这个擦上去。” 未起宁本来觉得不严重,因为疼也不是很疼,但看到膝盖红了肿了还是有点吃惊的,见楚颜拿了药来,赶紧说:“妹妹别动手,使唤他们来就好。” 夏至和冬至赶紧说:“小姐放着,叫我们来吧。” 楚颜:“你们小心点,这个药是酒浸的,用手抹上去最好。” 她坐在他旁边,对他说:“这是白药,云南那边的,是极好的创伤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呢。” 在上周目,家中常备的药丸子里并没有特意备创伤药,大多是治头疼的,楚颜在未起宁离家后就开始收集各种东西给他送,他也从外面买回来给她送,两边互送之下,家里的常备物就越来越丰富了,这个白药就是当时冒出来的,专治创伤,她推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云南白药!狠狠收集了一堆放在家里,还给他也送了。 这周目一开,她先把各种药给备齐了。这个白药家中不止楚氏和刘氏偶尔要用,下人们更容易受伤,楚颜就把药借给他们。 上了这药,初时不觉,到了第二天,未起宁就发现自己的膝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除了红肿变成青紫之外,行动已经不受影响了。 果然是好药! 夏至和冬至回来后也在他们自己的箱子里翻,翻出来了同样的药。 夏至说:“宁哥儿,这药看看是不是一样的?楚小姐早就把这药给咱们送过了,还写了用法呢。” 未起宁再看这素手写就的详细用法,立刻仔细收起来,说:“回头我重写一份放到一起。” 冬至:“上回我锄花锄到脚上,用的就是这里面的药粉,好得快着呢。” 未起宁:“这样的好东西,想必不便宜。唉,不知道娘和妹妹日常用度有没有缺少的?” 他赶紧去找楚颜问。 楚颜笑他:“回来这么多天了,才想起来问这个?要是真缺钱也早饿死了。” 未起宁:“果然是吗!”他原地团团转,想来想去不知道从哪里变钱出来! 楚颜:“你坐着吧。我几时说缺钱了?钱是够使的,就是没地方使。” 未起宁松了口气,怕她骗他,问:“真的不缺?要是缺,只管大胆告诉我,我外面找人借去。” 楚颜:“你去找谁?傅朋举吗?可算了吧。” 未起宁不明白:“朋举不是个小气的。” 楚颜叹气,伏耳对他说:“我和姑妈是真不缺钱,傅家才是缺钱的那个呢。” 未起宁如电光石火!瞬间想起了数次楚颜的欲言又止! 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楚颜:“猜的。”上周目亲眼看到的。 未起宁不疑她说谎,只当她在逗他,笑道:“妹妹不说实话,是要我求你才肯说吗?”说罢,呵一呵手指就往她腋下放要呵她的痒。 楚氏听说未起宁来了,半天不见过来就猜是直接去找楚颜了,笑着让秋月和秋香把水果点心送过去。 楚氏:“让他们好好说话,别像昨天似的又吵起来。” 不到半刻,秋月和秋香笑着回来说。 “又打起来了呢。” 楚氏:“什么?” 秋月:“我瞧着这回是怪大少爷。” 秋香:“我瞧着也是。” 楚氏就知道不严重。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楚颜抱着楚氏的胳膊告状:“让他咯吱我!我都求饶了他还咯吱!” 楚氏:“活该!不怪你打他!过来向妹妹赔礼。” 未起宁笑嘻嘻的凑过来,拉着楚颜的袖子说:“妹妹气过了,打过了,不能再恼了啊。” 楚颜打开他的手:“呸!” 未起宁仍在笑。 呸得好,呸得真脆! 21、第 21 章 二老爷有心让未起宁多在家里待几日,就让管家慢慢准备出行。 楚颜不知道未起宁这一去要多少时候,她以前也没操心过怎么去大老爷那边。 这一回是未起宁要去,她就认认真真想知道路上要多久。 刚好,未起宁也不知道。 楚氏却是知道的,两个小的就一前一后进来,去找楚氏问这趟路好不好走。 楚氏也只走过两次,一次是随夫远行,一次是带儿归乡。 足以刻骨铭心。 不过时间久了,她也能平和的回忆起这条路上的事了。 她先安慰两个孩子:“路上住驿站,安全得很,这条路也有许多行船走商的人,相当繁华,途中不会寂寞的。” 楚颜:“还要走水路吗?” 楚氏点头:“要走两段水路。第一段是从咱们家这边出发,到河边坐船,沿河而下,在河口登岸,再走一段,到江边再坐江船,沿江而下,到凤凰关下船,从凤凰关入城,再走一段,就能见到你爹了。” 楚颜震惊:“要走这么长!”这听起来就不是一段好走的路。 楚氏:“走一趟至少要旬月,如果路上不急着赶路,走一个月也可以,随船游乐是很有意思的。”她当年随夫上任,就走了一个半月,坐船哪里都可以去,逛了好多没去过的城镇,她也多了许多见识。 所以楚氏并不觉得这一路有什么难走的,她让未起宁不妨遇到好玩的城就停下来逛上几天。 楚氏:“你难得出门,玩开心点。你爹在那里又不会跑,你只管慢慢过去就行。” 未起宁跟楚颜回去后,特意找来地图,两人在地图上将这一段路标出来,他又去找了乡志,两人一起研读。 楚颜:“原来姑父上任的这里是古城关啊,还挺重要的。” 多省要道,三处陆路,一处水路,非常要紧了。 未起宁:“那都是老黄历了,此地已有百年未经战事,百姓修养生息才是当地属官的官务所在。” 楚颜:“不过,看乡志上说,往年既有虫患,还有水患,还有疫病,也不是个安静的地方。” 她可从没听过有地方有这么多事,感觉哪一个都很严重。 未起宁安慰她道:“不必替父亲担心,我在书院读各地县志、乡志,乃至每年的乡报、邸报,各地每年都会出事,不是水患就是地震,不然就是虫灾,疫病也是每年必发的。父亲为官多年,肯定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楚颜愣了一下——她哪里是替未曾谋面的大老爷担心啊,她是想到他也会去当官,在替他操心。 她白了他一眼。 未起宁被这一眼瞪得惴惴,想了想,觉得楚颜担心也是她心地善良,等见到父亲一定要替她表一表这份心意才行。 未起宁要出远门,也是必须跟袁祭道和傅朋举说一说的,至于未家其他房的堂兄弟,也要告知一二,于是他就开始天天出门,四处吃些小宴。 家里则开始替他准备行李。 楚氏准备了许多替换的衣服鞋袜,想着他可能要四处逛玩,又准备了一些体面的衣冠佩饰,再多准备一些钱,好让他能玩得开心,又担心他在外面没人管束,流连烟花之地,又从家里选了一个老成的管家跟从,到时也可以规劝一番。 二老爷则是想着未起宁可能会被亲父考校,担心他到时发挥的不好,替他草拟了一些文章大意,临时抱佛脚的让他记熟,又猜可能会有一些文会让他列席,拿出一些时兴的文章字画让他看一看,避免到时露怯。 未起宁从来没有被二老爷如此关怀过,他以前还以为二叔是个冷淡的人呢,没想到二叔竟然是一个心细如发,又体贴如微的人。 这样的人,在老太爷的嘴里竟然没得一句好评,实在叫他为二叔不值。 刘氏跟楚氏一样,想着他男孩子出门不会注意衣物整洁,替他准备了新的衣服鞋帽,也想过他小孩子可能会大手大脚,也多替他准备了一份零用钱。 未茵和未莲商量着要给未起宁多做几张手帕、荷包、袜子,尽一尽姐妹之间的心意,她们商量好了去找楚颜,发现她准备的全是药物。 她正一一手写各种药物的使用方式、对应病症和禁忌,快写满一册了。 未茵看她写得多,要替她抄写几张,说:“怎么写这么多?出去也不至于就没有大夫看了。” 楚颜叹气:“一地一俗,外地的大夫未必会看本地的病症,要是再遇上语言不通的,或是风俗不同的,就更麻烦了。我这里也只备一些常见常用的药方药丸,虽然这一路听说也是很多人走的,应该是不会出事的,可有备无患。” 未莲:“你也太会操心了。大哥哥是从小出去读书的,他比咱们这种从来没出过门的更会照顾自己。” 楚颜:“人要是真病了,只能等别人照顾。他知道的再多,也只能用在照顾别人身上。你仔细想想,你病的时候,药是自己吃的,还是别人喂的?” 未莲回忆一下,发现楚颜说的对,人真病了是一动也动不了的,更别提下床自己请大夫煎药了。 未莲以前觉得自己身边有父母有姐妹,从来不用求着谁,可是如果是她像未起宁这样出门,身边只有小厮丫头管家,一个亲人也没有,那还真有点怕。 未莲挽住楚颜,一手拉住未茵。楚颜是从小自己被送来未家的,她来的时候就病的很重,她今天说的话,肯定就是当时的经验,她当时一定想身边有亲人的。未茵最近一直在焦虑嫁人的事,她觉得她是多余操心,嫁娶的事肯定只能听父母的,但现在她发现未茵要是嫁了人,就是自己一个人去外人家里了。 未莲:“要是能一直在家里不出门就好了。” 楚颜看未莲,其实未茵和未莲在上周目确实在家里待了很长时间,未茵还有些急,未莲就一直很平静,好像她就没开窍,现在看她可能根本就不想出嫁吧。 不过上周目在未茵出嫁后,未莲也很快出嫁了。当时可能是二老爷和刘氏担心未莲也跟未茵与不合适的人定情,最后拉拉扯扯的耽误花期。 未茵:“又说傻话,不出嫁就要被官府罚金,要是最后被胡乱指配了,那才要哭呢。” 未莲更生气了,气呼呼的要走,楚颜赶紧拉回来,未茵帮她抄写,未莲帮她理药瓶子,总算都有事做,也不吵嘴了。 楚颜听她们说要亲手做一些针线给未起宁用,说:“做两个荷包意思意思就行了,他这一路不知道要丢多少东西,辛苦做出来了,丢了不可惜吗?袜子更是用不着做,我听说这一路过去会越来越热,那边的人都不穿袜子,穿草鞋光脚的。” 未茵惊讶:“都不穿吗?” 楚颜:“男的女的都不穿。”未起宁说的,应该是真的。 未莲:“真的吗?有时我也不想穿。” 未茵:“我也不想,我更不想做袜子。” 贴身的衣物都是她和丫头自己做的,未茵最讨厌做针线活。 未起宁在外面站了许久,开始只是听到楚颜在替他说话,让他心里暖暖的,后来就是姐妹们开始说起私房话了,他就不好进去了,再往后,姑娘们开始脱了鞋和袜子赤脚在屋里走,他就只好先回去了,一边心痒痒楚颜的脚是什么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亲眼看一看。 拖了一个月,终于起程了。 二老爷带着楚颜、未茵未莲一起去送,楚氏没办法去,刘氏就陪着她在家里等。 楚氏笑着说:“其实我最近的心情很不错,看到孩子们长大了,就觉得什么都变好了。” 刘氏:“心境放开些,日子就好过了。” 两妯娌相视一笑,都有些戚戚然。 路上要赶宿头,送行没花太久时间就催着未起宁出发了。二老爷带着三个孩子回来,打发她们去给楚氏和刘氏送信,他去见老太太。 楚颜觉得二老爷的身影都有些壮烈了。 送走未起宁后,楚氏眼看着就有些消沉了,她还怕楚颜消沉,让丫头们陪她玩骰子。刘氏和未茵未莲也怕她心情不好,不但未茵和未莲天天来找她,刘氏还带她和未茵未莲出去玩,先去刘家,再去袁家,再去傅家。 刘家还是老样子,刘家出嫁的三姐带着丈夫回来治病,大姐和二姐也送信回来关怀妹妹,刘家三女婿子息不利的消息终于是传到外面去了。刘氏带孩子回家就没见到这个侄女婿,听说躲到道馆去清修了。 刘家三姐姐倒是神清气爽,跟姐妹们天天在一起玩,她回家是娇客,又不用做规矩,开心得很。 袁家也是老样子,袁祭道独居一个院,跟父母都不住在一起,院子里也是空寂的很,仙风道骨的厉害,不过听说她们来了,他特地到袁祭微的院子里来问好,送了他亲手制的香,还有他亲手制的符。 楚颜捧起精致的木符,问:“这是保什么的?” 袁祭道:“你想它保什么,它就是保什么的。” 楚颜:“这么万能吗?” 袁祭道:“心诚则灵。” 袁祭微:“他瞎扯的,你别当真。” 袁祭道瞪过去。 楚颜:“我没当真啊。” 袁祭道:“……” 袁祭微大喜:“明智啊。” 袁祭道说未起宁也是父母缘浅,“幸好宁儿他想得开,心境开阔,换一个想不开的估计会难为自己,或是记恨长辈,但是既然能从小把他丢开,这样的父母就不会对孩子有太多爱意,他再记恨也是白搭。” 袁祭微:“哪里来的‘也’?” 袁祭道反应过来。 袁祭微:“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和祭明,还有艳艳和喜儿怎么活?” 袁祭道说不出话来,沉默下来。 楚颜左右看一看,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是你的道理不是我的道理,大家的道理都不一样而已。” 袁祭微想了想,也不说话了。 从袁家出来,未茵说:“我还当祭微没有心事呢。” 未莲也吓了一跳,她一直觉得除了未家,袁家和傅家都更和谐友爱,可是今天看到袁家兄弟姐妹之间好像也不够和睦,可要是细说有怨言,似乎也不是兄弟姐妹之间不和。 未莲:“我觉得……祭微有怨,可也不是对着袁大哥。也不是说她不怨袁大哥,我是说她的不平不是全怪袁大哥。” 未莲说不清楚,她觉得自己能体会到一点,可是还有更多不明白的。 刘氏说:“这是别人家里的家事,你们不要议论。” 未茵和未莲就都不说了。 楚颜回去对楚氏说:“我没想到,袁家的几个孩子,好像都对袁家不满。” 楚氏:“是受委屈了?” 楚颜摇头:“我没受委屈。委屈的是袁大哥和祭微,上回见到庄明艳和梁喜,她们俩也有委屈。”今天没见到袁祭明,但是袁祭微的话里也带上了袁祭明,可见姐妹俩应该是一个意思,她们肯定也都说过对袁祭道在袁家地位的不满。 可袁祭道自己也不是很开心。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袁道长最后会出家了。 楚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楚颜:“不知道他到哪儿了,路上顺不顺利……” 楚氏笑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春喜也看出来了,开口:“哪个他?” 秋月和秋香一起跟着笑起来。 楚颜反应过来,瞬间变成了哑巴。 22、第 22 章 楚颜去傅家时,正碰上傅家请了外地的知名张大娘来家里表演舞艺与曲艺,听说张大娘非常擅长琴与棋,是个顶顶有名的大人物。 楚颜:“……” 她每一次都会为傅家花钱的技巧惊叹。 傅家请张大娘过来,据说是因为傅家老太太和老太爷很少出门,年纪大了,缺少玩乐,家中子孙孝顺,就从外地请来张大娘,在家中戏乐,让老人开心开心。 刘氏带着孩子来做客,算是碰上了! 傅家热情招待。傅家太太们亲自陪着刘氏,姑娘们陪着楚颜、未茵未莲。 未茵和未莲都觉得很幸运,悄悄说:“启明启宣他们没来肯定会懊恼死的!” “回头告诉他们,让他们眼气!” 唯有楚颜在心里一算花费,平白替傅家肝颤。 刘氏一向知道傅家豪奢,闻知此事也只有感叹的。 刘氏:“你们这日子过得才叫好日子呢,一日日的净享福了。” 傅家大太太连忙说:“我们只是自家里乐一乐,不敢告知亲朋好友,就怕外人嫌我们胡乱花钱。” 傅家二太太也帮腔:“没有告诉你,不是拿你当外人了,只是……” 刘氏说:“我知道,你告诉了我,我再告诉旁人,知道的就越来越多了,你们自家关起门来玩乐就行了,如果外头的人都知道了,你们不请人来玩就显得冷漠,请人来又怎么请得过来?城里不是亲戚就是好友,连起来能绕城三圈。如果有那不要脸的硬要来,你们不开门请他们进来,反倒要怪你们看不起人了。” 傅家三太太说:“就是像您这样懂人情事理的才不会怪我们。” 刘氏笑道:“今日叫我撞上,就是我和孩子们的运气了!” 傅家四太太亲自捧了茶,说:“今天尽情吃喝玩乐!回去可不许说我们的坏话。” 刘氏接过茶说:“可见平日里没少被人说坏话,现在就防备上了。” 一群太太笑起来。 楚颜这边也热闹的很,包围着她们三人坐的全是傅家的女孩们,加起来七八十几个,一眼望去,一片娇娘子。 跟未家和袁家不同,傅家子息多,各房分得也多,太多了,楚颜都认不过来,今天见到的还是她以前认识的几个,还有多的都是以前没见过的,初次见面,先通一遍姓名,再序一下年齿,来不及细说,台上的表演就热闹起来了。 台上是一群年轻的女孩子跳舞,大多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小的可能才七八岁,细长的手脚,穿着舞裙在台上跳跃旋转。 这些……大多是雏鸡。 现在是有官方的人市和可以挂牌的人贩子的。楚颜身边的春喜就是买来的丫头,春喜全家都是本地的农户,生得太多,不想交人头税,而且女孩子长大了来不及出嫁还要再付罚金,所以百姓生多了孩子不想要都是卖掉。 楚颜上周目就是被这个官方的人市给吓破了胆子的,多少雄心壮志都消失了。 而且经过了解,这竟然还是一种进步,因为从蓄奴慢慢变成了雇奴。官府的仁政里就说为了父母亲情,不许买卖奴隶终身,但如果两边愿意,才可以买卖,如果一方不愿意,只能雇,而且要有年限。 勉强算是把百姓当成了人来看。 不过从春喜一家身上,她知道百姓买卖孩子,大多数还是因为税赋太多太杂。 春喜就是买断的丫头,一口价,她不是雇奴。春喜还挺庆幸的,因为雇奴中的女人是最惨的。 春喜:“隔几年就把我转卖一回,那我怎么活啊。我情愿一直跟着小姐你,一辈子做事都不回去!” 避孕套和避孕药绝对是最伟大的发明。验孕棒和人流药也是。 社会明明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很完整的阶段了,各个阶层都发展到了极致,每个角落都被堵得严严实实,没有给人留下空子可钻,但是科技和认知还不够文明先进,这是最痛苦的了。 楚颜看着表演,心里乱七八糟的,她现在特别想未起宁。上周目她有许多话都不敢对他说,这周目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敢说了,他也敢听。 她真的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啊。 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里了…… 未起宁在城外驿站里让人打水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还请人来修了面,马也让人刷干净了,这才出门,让夏至带着人先去报个信。 未起宁:“我大约午后就要到了,你先走一步,提前把家里的信送过去,如果父亲在忙,就不要打扰,都是一家人,我不想打扰父亲的正事。” 夏至说:“让威叔过去吧,我年轻面嫩,怕不好上门。” 未起宁想了想,请管家威叔过来,亲自作揖拜托。 威叔笑道:“夏至跟我一道去吧,也让他历练一下,少爷身边有冬至跟着就行了,后面的行行可以慢一步,少爷轻装上马,早一步进城也是好的。” 未起宁:“我知道了,多谢威叔。” 管家带着夏至先走了,未起宁又交待了一下,让押车的人注意车上的东西,这都是家里带过去的给大老爷的礼物,千万不能有闪失。 未起宁:“慢一点也无妨,东西不能有失。” 押车的下人都答应下来。 未起宁这才带着冬至和十几个随从骑马赶路。 没走出去十里就看到威叔和夏至又带着人回来了。 未起宁勒马停在道边,等他们到跟前了才问:“怎么又回来了?” 威叔和夏至一起笑着说:“大老爷早猜到您会这几天过来,早就让人到城外来接您了,刚才两边正好遇到,大老爷的人回去报信了,让我们回来护着您慢慢过去。” 未起宁没有感动,倒是因为马上要见到亲爹,瞬间毛了。 比他没有背书见先生都紧张。 要是颜颜在这里,她肯定不紧张。 未起宁想着楚颜在信里劝亲爹别生儿子了,就忍不住想笑,赶紧低头把嘴捂住。 他索性放马慢慢走,一点点把心绪给压下来。 说起来他从书院回家时一点都不紧张。当时是他天真,不过想起楚氏、想起老太太、二老爷一家,他只有见亲人的羞怯,还有激动,不像现在竟然有回身逃走的冲动。 大概是见到了老太太和老太爷的真面目,知道这世上有一点不疼爱子孙的父母,让他对许久未曾见过的父亲有了更多的畏惧。 不过,他还有疼爱他的楚氏,还有二老爷和刘氏这对正常的父母,说明这世上的父母就算不全是楚氏这样疼爱孩子的,也不会全是老太爷和老太太这种的。 他只盼着父亲和二叔一样,是一个冷淡中带有一丝亲近的父亲,不要像老太爷那样热情完了,一点亲情不念。 一路近亲情怯,直到黄昏才到城门口。 城门外有两个褐衣下人,带有一驾马车在等。远远的看到管家威叔就赶紧迎上来,对着马上的未起宁行礼问安。 为首一个年近四旬的管家样子的男人笑着说:“这必是我们大少爷了,小的未砚,以前还陪您骑大马呢,不过您那时才一岁,只怕早不记得了。老爷早在家里等着了,大少爷快随我回家吧。” 姓未,应该是大老爷身边亲信的书童或随从,从小一起长大的,就跟他身边的夏至和冬至一样。 未起宁是真不记得了,但也客气的称呼:“砚叔,父亲还好吗?家里一直掂记着父亲。” 未砚听到这里,表情很复杂,他扶未起宁下马,让他上车。 未砚:“骑了一路马了,早累坏了吧,进车里歇一歇,咱们一会儿就到家了。” 冬至也赶紧下马跟着进车里。 未砚看到冬至,笑着说:“是你小子,快进去服侍少爷把脸洗了,喝口水。车里还有点心,饿了让少爷吃几口。” 冬至一脸茫然的钻进车里。 未起宁小声问:“你记得他吗?” 冬至:“我哪儿去记得?您一岁时见他,我当时也才三四五六岁,能记得个鬼!” 未起宁:“看来是真记得咱们。” 冬至:“一会儿咱们过去,说不定记得咱们的人更多呢。” 未起宁:“他说回家呢……” 冬至:“您在这边出生的,要这么说,这里还真是家。” 未起宁的心情也复杂起来。 是啊,他是在这座城出生的啊。 可他一点都不记得这里了。 黄昏时,街上的小摊贩都赶紧收摊了,路边百姓的乡音听起来也很陌生,路边的小吃、小店,看起来也不熟。 未起宁看了一路,半点印象也没有。 可进了门,哪一个见到他的下人都是一脸的惊喜。 “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长这么高了啊。” “大少爷,您不记得了吧?小时候我抱着您打蝉呢,您特别喜欢蝉呢。” “大少爷,您看那个大石头,你小时候总爱爬它,把它都给擦干净了呢,上面的清苔都是您给擦掉的,这么多年也没长出来。” 他小时候这么不老实吗? 他不是一岁就回去了吗?一岁的孩子会这么皮吗? 未起宁看那块膝盖高的石头奇怪,他真的爬过? 一路走,一路认。人人都认识他,这庭院景致大概也认识他。 只有他一点不认识。 转过一道门,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廊下,他赤足而立,留着一把长须,风姿巍然,他穿一件没有系腰带的旧纱袍,外罩一件僧衣,手握竹卷,向他望来。 他与二叔有八成相似,却更加俊丽秀美。 他双目湛湛,望着未起宁,盈盈生光。 他落泪了。 他沙哑道:“宁儿,你来了。” 未起宁一步跨出去,掀袍跪下,磕头道:“父亲!不孝子来见您了!” 未东来丢了竹卷,赤足下来,一把将未起宁抓起来,仔细打量,上上下下,分寸都不放过,笑中含泪:“我的儿啊!为父想得你好苦啊!” 23、第 23 章 未起宁做了多少准备都白费了,未东来久未见儿子,一见就犯了话唠,都不需要未起宁说话,他一个人把两个人的话都说完了。 吃晚饭的时候,还是未砚再三提醒:“老爷,您让宁儿先吃点东西再说话。” 未东来就给未起宁挟东西,瞬间碟子里就堆满了菜。 未东来一时把他当幼儿,衣食住行样样都吩咐,一时把他当成人,问他有没有什么前程上的疑问,一时说起当年想替他开蒙,书画棋谱都打了无数本,现在还在书房存着。 未起宁插话:“为什么不送回去?” 未东来笑道:“你在这里,自然是我替你开蒙。你既在家乡另拜了师,我再送过去就不好了,你的先生自然知道该让你读什么看什么,见了我的东西,反倒有碍你们的师徒之情。” 未砚过来催:“今日晚了,早些睡吧,明日再说话。” 未东来就让人在屋里铺床,又糊涂道:“你跟我睡,我给你唱小曲讲故事。” 未起宁:“……” 他二十岁了,已经不想让父亲哄睡觉了。 未起宁想起楚颜担心未东来在这边有爱宠,转了个心眼,推辞道:“还是请砚叔替我另外准备地方睡吧,在这里如果冲撞了哪一位姨姨,就是我的过错了。” 未砚:“……” 未砚看未东来,发现这个当爹的显然脑子还没转过来,正满眼茫然。 未砚笑着说:“还是宁儿孝顺,老爷,您这屋里也确实不合适,一会儿您宠爱别人的时候,宁儿怎么睡啊。” 未东来听懂了,转头就骂未砚:“胡扯八道!”再转头瞪未起宁,像是刚发现这儿子不是那个呀呀学语的小乖乖,是个长大了的小调皮鬼。 未东来的声音软了八度:“胡说。爹这里只有自己,你娘的屋子里什么都没动,还留着等她回来呢。” 未起宁的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那您怎么不把娘接回来呢?您知不知道娘在家乡受了多少罪?” 未东来就哑巴了,未砚见状赶紧劝:“少爷,这就冤枉老爷了。老爷写了无数的信回家乡想让太太和你再回来,可是一直没有回音啊,他自己又动不了,人不能离衙。我们回去,太太又在内院,见不着人,就这才……” 未起宁瞬间想起楚颜推测楚氏从没接到这边的信是因为信被劫了! 是真的! 未东来让未砚下去,苦涩地对未起宁说:“我知道,我猜得到。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想孝义两全。结果就是全了孝道,失了夫妻之义,亲子之义。” 当晚,这话说到这里就不好再往下说了,父子刚见面,都不愿意现在就打破之前的好气氛,所以一起收兵,各自躺下睡觉。但未起宁明明听到父亲许久都没有传来熟睡的声音。 一夜过去,早晨起来的两人就把昨晚上不小心涉及的话题丢开,重新延续之前优秀的谈话氛围。 未东来要带未起宁去外面吃小吃,父子两个早早出门,只带两个随从,就沿着大街逛起来。 官衙不远处就是菜市,旁边是一条热热闹闹的渔市,渔摊旁边就是现做现吃的食铺,有滚鱼汤、有煮面条、有薄饼,各种肉食也有。 未东来平时不少在这边吃,带着儿子先去吃了一碗汤面,细细的面条在滚水里一滚,汤是鲜鱼虾壳煮过的鲜汤,放上几颗青菜,十分的鲜美。一碗热滚滚的面条吃下去,人的胃口就开了。 未东来又带儿子去吃酱鸭子,买了半只,提在手中,往左一拐,就是卖薄饼的小铺,叫上一份,摊主现做,未东来带着儿子去挑小料,有各种脆生生的腌菜,味道都很轻,不会咸重,也有鲜菜,更有鲜肉馅,可以按客人的要求加进去,裹进摊好的饼中。 未东来担心儿子年少胃口大,叫了两份,又让摊主送上两碗蛋酒。 “尝尝蛋酒,你以前就喜欢喝。”未东来笑着说。 未起宁:“父亲又哄我,我当时才一岁,哪里会喝酒。” 未东来笑道:“不信试一试。” 未起宁尝了一口,方知这其实是极淡的米酒,透着一股甜丝丝的酒气,喝进嘴里倒是没有酒味。 未东来:“这家还有糯米丸子吃,也叫他做一碗来。” 未起宁忙说:“要吃不下的。” 未东来:“我吃嘛,不怕的。” 结果父子两人都吃得撑了,再逛下去就不敢买吃的了。 未东来带儿子逛街,不肯这就回去,又拉他去逛纸笔铺子,买了一刀纸,挑了几根笔,现场试墨,又连声赞未起宁的书法好。 未起宁道:“不及妹妹好,妹妹的书法胜我十倍。” 未东来从昨天见到儿子起就听得耳朵起茧,妹妹在他的嘴里,就没有一处不好,没有一处不胜过他。 半个月前,未东来接到楚氏的来信,一字一句都烂熟于心,只是儿子若是娶了妻子,小夫妻亲亲爱爱的,会不会反叫楚氏失了依靠…… 未东来本来很高兴儿子和未婚妻感情好,过后又担心小夫妻太好会忘了楚氏,心中纠结不已。现在亲眼见到儿子对那个女孩子的一片深情,叫他又想起楚氏来,当年他与楚氏也是如此。他不想阻儿子的姻缘,但又放不下楚氏。 未东来按捺下来,带着儿子回了府衙。 父子二人休息片刻,就有人来请。未东来就带着未起宁出了城,去赴宴。 未起宁坐上车才想起来问:“父亲,衙门中的公事会不会耽误了?” 未东来笑道:“平时里有各位刀笔吏就够了,我这个人只管做庙里的佛祖,受香火听奉承,不必开口。” 未起宁没想到父亲是这么做官的,当即担心道:“父亲,可是府衙中的人不服管教?” 主官被底下人架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未东来在此地做官,是正经的外人,本地的官吏都是传承几代的,比他人头熟。 未东来揽过儿子,传授机要:“有些事,我却不过面子,是不好做的,底下人去做了,做得好,就算了,做得不好,我再出来主持公道,这就是事缓则圆的道理。” 未起宁在心底品味一番,方明白父亲话中的深意。 未东来笑道:“你看,我要是做个凶神恶煞之人,上上下下必定会群起攻之,可我要是做个面软心软的人呢,又会失了尊重。所以,我就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他往上一指,“平时不出来,公事都让底下人去做,他们要是做得不顺利了,我只管施压;他们要是手段凶残了,我可以公正,可以偏私,可以温和,也可以严厉;他们要是手段软和了,我就裁撤这些人,另换一批去做。如此为官,上下里外,方可得心应手。” 未东来这样掰开给儿子讲,就是想他在书院只怕学不到这样为官的手段,日后他出来做官,父子不会在同一地,他也是鞭长莫及,现在慢慢教他,他出去了才不会吃亏。 到了宴会上,未东来引着未起宁见人,口称“犬子”。 未东来是本地的父母官,未起宁就是正经的衙内,还是久在外乡,从来没在本地做过恶的,头回出现就是翩翩少年,不但没有酒色之气,还颇有乃父之风。 宴会上的人都蜂拥而来,待未起宁如子如弟,亲热得不得了。 席面就等未东来到了才开,他们父子一到,宴会才算正式开始。今日这宴清雅得很,旁边只有几个弹唱的,席上并没有女子侍宴。 让过茶酒,就开始谈书论画。 未起宁头大如斗,庆幸有二叔提前给他做好准备,席上众人谈起最近时兴的文章作者,他都能应和一二,没有出丑。 众人都夸他是才子,他赶紧说这都是临时抱佛脚,全是家中二叔替他捉题,二叔曾用名怪画叟。 提起怪画叟,席上有人听过,立刻大夸特夸。 未起宁被众人包围恭维,差点喝醉,幸好他知道装醉,逃了酒,这才没有真的醉倒在宴上。 这时他才发现未东来也在一旁被人包围,他们父子各自都有人围着说话,父亲那边都与他一般年纪,也有几个年轻人,唯唯喏喏在一旁倒酒。 未东来突然笑起来,招手叫未起宁过去,指着他道:“这孩子家里宝贝得很,从小定亲,只等他长出个人样来就替他完婚。只能辜负美意了。” 喊未起宁:“你这叔叔喜欢你,你敬他一杯吧。” 未起宁连忙双手捧杯,敬了那人一杯。 那人也赶紧站起来接了,两只手捧着一饮而尽。未起宁执壶,又替他满上,这人转过来又敬了未东来一杯。 未东来笑着举杯,饮了半杯就放下:“有酒了,不敢再饮。” 这人也不敢劝,放下杯子,退到人后去了。 未东来没待太久,席未过半就带着未起宁告辞了。 父子两个坐上车的时候,日头刚刚偏西,天色还早得很呢。 未起宁在家乡参加宴会,不到黄昏不会离席,过早离席是对主家不满。他上回带着楚颜和姐妹们去城外傅家棚子里玩都是快要关城门才回去。 未起宁没见过半路离席的,在车上问:“父亲,是不是那席上的主人与父亲不合?还是席上有人冒犯父亲了?” 未东来笑道:“我在那里,主人都不敢坐直了腰,我要是留到席终,这席就是恶席了,我走了,主人才可以直起腰享受席间其他人的吹捧啊。再说,我在那里,他们都不敢叫女人进来,我走了,他们才可以尽情玩乐。” 未起宁这才明白为什么未东来早早离席。 未东来看时间还早,让马车往山那边跑一跑。 没跑太远,等快要看不见城门的时候车就停了。未东来与未起宁下了车,再往西边走了一段路,未东来指着西边说:“你傅伯父就在那边。过几日,你过去看望一下,也替你傅伯父说一说家乡的事。他离家比我的时间还久,已经足有三十年没回过家了。” 当官不能离任地,要么有旨,要么有丧,二者都没有,那在任上死了都只能扶棺归乡。 未东来长长的叹了一声,在这里,四下无人,只有他们父子两个,连未砚这样的亲信都在远处,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未东来才敢回答儿子昨晚的问题。 未东来:“我曾经盼过回家,盼着能亲自回去,接走你母亲和你。” 未起宁静静的听着。 未东来:“我父亲是听到祖父的丧信才回去的……我就想,要是家里再传来丧信,我就可以回去了。” 未起宁听到这里,心胆俱裂! 父亲……曾经盼望过家乡传来丧信……他想过老太爷和老太太去死…… 他想错了!父亲不是不想回去!他是回不去!他不是不难过!他是已经难过到快疯了! 未东来不敢看儿子的脸,他看着血一般的太阳,静静地站着。 不止一次。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 在黑夜里。 在衙门里。 在参加此城里其他的白事时。 他都想过。 整整二十年,他从不敢想,到偶尔想一想,到常常去想。 但是在家中的丧信传来前,未起宁先来了。 就像把他的命重新续了一样。 儿子没有记恨他,也待他不冷淡,初次见面,父子两人就像从没分离过一样亲热。 他昨天是如何忐忑不安,见到儿子后又是如何的开心快乐,已经不足为外人道。 儿子愿意与他说心里话,他真是放下心中大石。 太好了。 他没有在失去妻子后,又失去儿子。 这让他不禁去想,可能他还没有失去楚氏……要是两人能再见,或许也可以再续前缘…… 25、第 25 章 未东来因为与年兄的友谊,实在不忍闻此惨声,所以躲到后衙,让众师爷和各属官把这些积年旧案都给一一审清楚。想求情的人进不了后衙,也没本事把未东来从后衙拖出来。 未大人在此地十数年,没有积下一门亲眷。他妻儿都在老家,同门同乡都在各地为官,想求年家的人发现本地找不着庙门,去外地又颇费时间,被关进大牢的年家人日日提审,很快看不出人样了。 还有人提起之前未公子就在本地!是一个极为善良好说话的人,但再一打听,未公子早就叫未大人送出去拜访亲友了,据说是担心衙门里要审案子,惨叫声吓坏了公子才送走的。 想替年家求情的人和年家还在外面的人像一群没头苍蝇,围着衙门转来转去,就是束手无策。 大牢里的年兄倒是很快就招认了,年兄的叔伯兄弟有案情在身的,也都在刀笔吏的日日关怀下纷纷吐口。 案情很快审结,但人并没有放出来,只是不必再日日过审,这已是侥天之幸了! 未东来未大人这才出门,与关心此事的亲友们详述,道此案既已审结,我也不欲多生事端,这就封了案卷,上递到州府,等上头的大人审结后,确实无误,年兄等人就可以放出来了。 这个时间短则三五个月,半年可期,长则三五年也说不准。但我既与年兄有旧,必定会好生照顾他与家人,还望诸位勿怪,我这也是一心为公,不敢徇私。 年家亲友以及关心此事的本地大姓,见未大人如雷霆般的一击,就将年家打了个粉碎,但是却也并没有灭年家一门,此后年家还是可以慢慢休养生息,慢慢恢复过来的。只是不知道是几代之后的事了。 再细究此事源头,竟然是为了几个不值钱的桑林! 得知此事后,众人皆大骂!好个不识相的年家!几片桑林罢了,值几个钱?值得你带着人跑去问大人的罪过吗?蠢得要升天了!漫说是一群衙差路过砍的,就算真是大人让人砍的,可能大人就是想砍些柴烧火用呢,你就应该早早把柴砍好了送给大人,还劳动大人自己动手。 年家此事成了城中新的大笑话。 “不过一片桑林……” “年家好威风啊!直指未大人,说是未大人指使的……就算真是未大人指使的,也没有为了几片林子得罪大人的道理,何况还未必是!” “一群衙差并几个浪荡子做下的事,非要冠到未大人头上,年家实在可恶,可恨,可笑!” 至于年家在这一回中死了一批新蚕,释出许多年轻的丝娘,这就是小事了。 年家这回的损失何止是一批新蚕、几片桑林和一群年轻的丝娘呢?主支旁支皆折进去不少人,家声破败,许多族中年轻子弟都被书院退了回来,实在是有辱斯文。 少了年家一户,城中也并没有受影响。文会仍是日日开着,书院也是一片朗朗书声,街上的小商小贩、田间的百姓,也都照常生活。 年家卖了不少田舍,似乎是打算分家了。自然有人找到未东来,询问未大人可有在此地置产的意思,他们可居中做保,不叫大人费心。 未东来未大人生就一副文气冲天的相貌,斯文俊美,在此地多年只跟诸家做泛泛之交,不肯在这里新添一门妻妾,一看就是品德高尚之人。 未大人不置产,对年家的事唏嘘不已。未大人道,他只担心年家败后,本地明年的税赋可就要欠一块了,他倒是愿意舍了脸面去州府求情,可是也不能从此就少一大笔钱。 未大人的意思透出来,各家回去算一算账,把年家的田舍生意雇奴吞了之后,各家都能肥上一年,未大人又说明年可以代为求情,但后年可能这钱就必须补上了。 未大人既然愿意容让他们明年白赚一年,他们又怎么好叫大人为难呢。 几家商量过后,请未大人赴宴,都道今年晚了,明年只怕不好说,但后年一定可以缓过来,税赋之事,不会叫大人担心。 未东来亲自敬了诸位一杯水酒:“有诸位助我,此地安矣。” 前前后后折腾了月余,未东来终于把公事给办完了,转头就思念起了儿子,他不能出城,就写了亲笔长信,让未砚送过去。 未东来:“那边风沙大,你叫宁儿早些回来吧。再过一个月,这边的鱼就肥了,我还想带他去钓鱼呢。” 未砚带着信起程,前往六十里外的凤凰前关。 未起宁在凤凰前关这里已经住了有一个月了。 凤凰关,凤凰前关,凤凰后关,是三个城关。他从家里出来,路过的是凤凰关,没想到这又见到了凤凰前关。 凤凰前关这里是傅朋举的大伯,傅州道的地盘。 傅州道年约五旬,生就一副狮子面,须发怒张,乍一看有些凶恶,但见到未起宁却很温和。他好穿白衫,好读书,好棋,好书画,虽然有些严厉,但是未起宁觉得他有点像二叔,天生就带一股亲热味。 傅州道:“怪画叟?我这里收着他的几幅书画。” 摆出来后,有画虾鹤花鱼的几幅被傅州道说过于匠气,失了灵性,题了词画的是家中轩窗怪石的一幅,却被傅州道挂在书桌前,时常赏玩。 未起宁一看就认出了,虾鹤花鱼的那几幅都是别院的景致,轩窗怪石的那一幅就是家里的花间亭,他还和楚颜在那里说悄悄话呢。 看到画就让他想起了家,想起了楚氏和楚颜。 他好想颜颜,他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爹是个好人,他对娘是有心的。 凤凰前关这里时有风沙,天气还热,在这里的人个个都晒得肤黑,这边的和尚都比别处黑。 未起宁在路上看到和尚黑黑的光脑袋,就想回去要告诉楚颜这个事,原来晒黑是会晒到头皮的,原来和尚光头也会晒黑! 他想起就笑,妹妹知道了一定也会笑。 傅州道在此地已经有三十年了。他离家前未成亲,在此地也没有娶妻,傅家曾经打算替他娶了,再把他妻子送来,被他拒绝了,等傅州道双亲去世后,傅家送信来让他自专,或是请老师、上峰作媒,或是自己听到哪里有心仪的淑女自己求娶,家中全都支持。 但傅州道就是一直没娶。 他总觉得自己不会在这里当一辈子的官,一定可以换到温暖香软的地方,到了那里再娶就行了。 结果这一等就是三十年,他自己都快放弃了。 等见到未家的小辈后,他突然发现,如果他当年在家乡娶了妻子,或是听父母之命,那他的孩子应该比未起宁更大几岁。 现在却仍是膝下空空。 傅州道对父母离去后的傅家已经越来越陌生了。傅朋举的父亲是他堂弟,因为他身在外乡,家乡的事就由堂弟一家主持。 这么多年,他也听过家中许多荒唐事。对堂弟也是越来越失望。 未起宁对傅家的了解也不多,他出外求学多年,跟傅朋举还是他这次回家后才变得更熟的。 他就对傅州道说傅朋举,说他热心、善良、好公义,对朋友尤其好,在城中的朋友最多。 傅州道就嘲笑道:“四处洒钱,的确能得到不少好朋友。” 未起宁就很尴尬,他本意是想夸傅朋举的,他以前也不知道傅大人才是傅家主支,傅朋举其实是旁支,傅家家主其实是远在此地的傅大人。 代兄掌家,结果这一家子豪气得满城尽知。以前他还不太理解为什么傅家这么能花钱,他只觉得傅家有钱,特别有钱,还是楚颜说过后,他才知道傅家不是有钱,只是能花钱。 见到傅大人后,他才明白——原来傅家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唉…… 未起宁就很替傅家不好意思,特别是傅朋举,他觉得傅朋举肯定是不知道这些隐情的。 ……他就没那个脑子和心眼! 他还有些同情傅大人。让堂亲看家,结果快把家底偷光了。 他想了想,替傅朋举辩白:“朋举只是为人善良,他其实并无他意。” 傅州道:“你这小孩子就不必多说了,我这么些年不回去,猜得到家里是什么样。反正那也就是些房子田地,只有祖坟未失,我回去仍然可以拜祭先人就够了。” 未起宁狡尽脑汁,想起楚颜的话,努力替傅朋举贴金:“其实朋举也是心中有数,他曾对我说过,家中如此下去,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傅州道就把这话听进去了。 等未起宁走后,傅州道想了一夜,把管家叫过来,让他回家乡去。 管家道:“那个地方有什么可回的?你要是想让我悄悄把人给绑过来,那我倒是愿意去。” 傅州道:“胡扯什么?我是想起今天那孩子的话。我没孩子,早就想过从家里过继一个了,只是觉得那一家子里估计养不出好种子才算了。可是如果朋举那孩子真有这般灵性,倒是值得培养。你回去看一看,如果果然是个好孩子就跟家里说,让他到这里来游学,来了就不放他走了,我好好教导一番,免得他在那个家里越学越坏。人小还能教回来,要是大了,就再也教不好了。” 管家一听他是打算收养傅朋举,立刻答应回去。 傅州道接到未东来的信,也见到了未砚,就亲自送未起宁出去。 未起宁还要再替傅朋举表明,他是真觉得傅朋举没有故意要偷傅大人的钱花的意思,他只是不知道家里的钱是怎么来的。 傅州道笑着说:“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好了,不要着急了。他一个小孩子,管不了长辈,我怎么会怪他?何况那也是姓傅的,这家里的钱也不是我一家赚下的,花就花了,不算什么。” 他拍拍未起宁的肩,扶他上马:“好好回去劝劝你爹,让他的心胸多开阔些,有你这个好儿子,他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未起宁:“多谢傅伯父,我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26、第 26 章 未东来出城十里接儿子!唉,他也是想得狠了,把儿子送出去一个月,生怕儿子一回来就说出来久了,该回家了。 他是片刻也不想耽误啊!立刻替父子两人安排了许多游乐事项。 这个地方,他住了十几年,一草一木都看熟了。 现在大事既去,城中诸人皆伏首贴耳,他带着儿子游乐就更放松了。 于是,未起宁体验了许多没想到的游乐项目! 爬树,爬最高的! 捉鸟,捉最漂亮的! 打猎,打最安全的! 钓鱼,夜钓最有趣味了! 未起宁住的那个院子里很快就养了一池的鱼,养了一缸的虾,养了一笼的鸟,养了一抽屉的虫子。 他好像把童年重新过了一遍。 因为父子两人都很开心,未起宁也把回家这事给忘得差不多了,不过他信写了快十封了,给楚颜作画,画的他养的虾鸟虫鱼也有七八幅了,他在这边买的各种小玩意也有一箱子了。 未起宁盘算着,差不多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提离开的事了。 唉,他也不舍得父亲难过,他也想家人团聚,但是此非一朝一夕之事啊。 他还要回书院读书,还想早些回家见楚氏与楚颜。父亲在任地离不开,他还想把父亲的事快点告诉母亲和楚颜,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他们一家人虽然不在一起,但是他觉得他们之间是无比的亲近! 这天午后,太阳把溪水晒得发烫,未东来穿着短裤短衫,戴着草帽,带着儿子在小溪边捞小鱼玩。 未砚和他的两个师爷面无人色的跑过来,气喘如牛。 未东来看他们的面色,涉水上岸,把未起宁也喊上来。 未砚赶到,赶紧说:“老爷,快回去吧!” 未东来:“有什么事?” 两个师爷指天划地,终于把话挤出喉咙:“傅大人让人来了!老爷,快回去吧!” 看来不是小事。 未东来解了拉车的马,光脊梁骑上去,径直往城里赶。 他舍不得儿子,让未起宁也骑上另一匹,将唯一一副马鞍给儿子用。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从城外跑回去,纵马穿过街市,路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未大人,那算了。 到了衙门,未东来跳下马,再把儿子扶下来,提着有些腿软的未起宁快步进去,喊人关衙。 未东来:“今日老爷我身体不适,有事都先由诸位关照了。” 各位户民刑律的小吏都赶紧出来称是。 现在已经是下午,哪怕是发生杀人大案,也可由衙差先去锁人,小吏们把事由查清楚,再由未东来登堂审结。 未东来当官多年,将这一衙的小吏都盘熟了,所以才敢带着儿子东游西逛。 今天必定是大事。 未砚他们回来走的是后门,后院里已经是一片安静,没有一个闲人走逛。 未砚本以为未起宁在屋里,没想到未东来把他带在身边。 未砚到的时候,屋里的事也差不多说完了。 未东来看到未砚,指着来人说:“你随他去,休息几日,再回去报傅兄。” 来人拱手道:“多谢大人体恤。” 未东来:“傅兄特地使人来告诉我,这是待我的好处,我日后必会报答傅兄。” 来人跟未砚走了。 未东来等屋里没外人了,才露出一丝狂相来。 旁边的未起宁已经是傻眼了。 未东来顾不上安抚儿子,把门关上,立刻回书案前草拟了一份辞官的奏表来! 傅州道给他送的消息是——太上皇,殡天了! 当今这个皇帝登基不到五年,起因就是太上皇禅位。上皇禅位后,就退居道宫了,平时不问政事,不理外官,连亲戚都见得少了。 未东来是由太上皇任命的,严格说起来,他与上皇才是有君臣之谊的那一对,所以上皇殡天,他悲痛之下辞官不作是非常合理合法的! 他盼了一辈子丧信,没想到是上皇! 未东来在心底给上皇磕上几百个头,感念上皇的一片恩德,下笔更加有神,如泣如述的回忆了一番上皇待他的好处,当年他那么年轻,上皇看在未家几代忠心,他父亲又有孝名的份上亲自点他为此地的父母,上皇还有亲笔圣旨给他呢,这都是他的传家宝啊。 当年上皇待他的恩他还没有报答,现在上皇又助他一把,他待上皇的这片心意真是上天可表! 上官殡天,他实在是太悲痛了!哪里还能做官呢! 回家!立刻回家好好的怀念上皇! 未东来龙飞凤舞的写完辞表,再一看,字迹有些许不合适,又认认真真的抄写一遍,封好,只等天使来了之后就可以上表了! 傅兄是给他提前送的消息,等过上两三个月,天使就该来了,到时他把这表往上一递,就死活都不当这个官了。 这两三个月,也够他把事情安排的再清楚点,这才能走得无忧无虑。 未东来写完辞表,又给同门同窗同乡写信,没有明示上皇殡天的事,而是暗示他可能身体不支,无法再当这个官了,现在这里就空了一个位子出来了,你家有没有正在家里闲着可以出来当官的人呢?赶紧准备准备,等我这边空出来,你们赶紧补上啊。 他心里已经把有可能补这个位子的人提前想了一遍。 某兄,其父似乎还在家里闲着,说不定还想出来当官呢,给他写一封信。 某弟,好像也在某地当了几年官了,要是往这边挪一挪的话,也算够资格,给他也提醒一声。 某某人,上回帮了他一个大忙,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提醒一下,看他有没有可以举荐的人。 如此等等。 未东来一晚上没睡,他也睡不着,不停的写信,不时的站住思考片刻。 未起宁不敢打扰父亲,帮着父亲磨墨铺纸,后半夜被未东来赶到旁边的小榻上合衣睡了一觉。 早上起来,未东来一夜未睡仍神清气爽。 未起宁脸都没洗,父子两人坐在廊下阳光明媚处吃早饭。 今日的早饭格外的清淡,清粥两小碗。 未东来特意吩咐早饭后给未起宁准备一盘子黄米糕,加了豆子和糖,怕他没吃饱。 睡了一觉起来,未起宁昨日被这惊人的消息震惊的心差不多平静点了,他好奇地问:“爹,上皇怎么突然没了?” 上皇禅位这事,民间都知道,都以为上皇是跟皇上感情好,另外就是上皇是个清静的性子,只怕是不喜欢龙椅之上的富贵生活了,这才禅位去道宫过清静日子。 差不多就是认为上皇修道修出毛病了。 但上皇禅位这也没几年,而且按年纪看,上皇也就不到五十岁,这死得也有点太早了。 未起宁脑补出一出出宫廷大戏。 未东来想了想,也不介意跟儿子说。 未东来:“上皇是腹有肿物。应是病逝的。” 上皇还是皇帝的时候,未东来做为外官,也是替上皇寻过药的,药方、神药、神医,都替上皇寻访过。 虽然天使送圣旨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提及到底是什么病,但是上皇有病,这个大部分的人其实都心中有数。 所以当时上皇禅位,朝中的大人们,还有他们这些外官,也都只是依例上表挽留,然后就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上皇禅位,皇上登基。 上皇病的日子不短了。这个时间殡天的话,当时送过去的神医和神药,应该是都没有起效果,没有真的治愈上皇,只是拖延了时间。 昨日只顾着激动的未东来,在这个早晨,倒真是替上皇掉了两滴泪。 他还记得上皇亲笔给他写信,勉励他寻医寻药的忠心,夸他是忠心之人。 他当时也是真心替上皇寻医寻药的。他想着立个大功劳,叫上皇记住的话,日后如果有事想上表,上皇可能会看在他的忠心的份上,准他所请。 不过这个愿望一直只是放在心里,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和理由。 未起宁昨日受到冲激:上皇殡天! 今日再受冲激:上皇有病!而且父亲知道,朝中的大人们也知道,全天下的官员……大概要到傅伯父和父亲这个官位的,也都知道。 其余的人就真的不知道了。 百姓们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家乡的人,老太太、老太爷……傅家、袁家,都是不知道的吧。 刘家……如果刘大人也接过圣旨替上皇寻药,可能也能猜到。但刘大人也是分毫未露出来。 这个世界,这个官场,有很多秘密……他都是不知道的。 书院也不会教的。 要等到适合的时机,合适的地位,才能得知。 紧接着,他受到了更大的冲激。 因为他爹……不做事了! 衙门关起,一切事务都由吏官去做。 城中却并没有乱起来! 比起他爹不做事,城中没有乱,这个更让未起宁震惊! 他想起之前他爹带着他四处去玩,似乎也并没有专心公事。他爹曾经说过,凡事交给小吏去做,才是最合适的,小吏做对可赏,做错可罚,当官的若是事事亲历亲为,反而会令人看不起。 事缓则圆? 隔着小吏和师爷,治理会更……顺心?安全? 未起宁还没来得及细细想,就被未东来拖到城外,结庐而居了。 未起宁:“……” 这一招,老太爷用过的。 未东来麻衣赤足,每日嚎哭,只食一餐,不用仆从,只有一个孝顺的儿子在旁边服侍。 很快就成了城里新的新闻。 显然,这是未大人伤心呢。 城中诸人赶紧送东西过来,但未大人不跟他们说话,他们只好去找未公子。 是未大人的老父老母去世了? 未公子面露难色,闭口不言。 是未大人某位长辈去世了? 未公子仍是闭口不言。 未大人如此悲痛,我们恨不能以身代之啊! 虽然不理解,但是跟着学的人不少。 城外很快就多了许多一起悲痛的人。也有的只是送钱送物,送些白布麻布过来,还有送经卷寿材的。 未大人就这么嚎哭了三个月,实在是太坚强了,很多陪着哭的都跑了,只有未起宁被带在身边没走掉。 等天使到来的时候,就在众人的指点下,在城外土堆处,见到了两个衣衫破烂的人。 虽然这两人衣衫破烂,满脸胡子,须发脏污——城外土大,没水天天洗脸。 但是,未东来抱在怀里放上皇给他的圣旨和官袍的箱子却是光洁如新的。 天使拿出圣旨,口述来意。 未东来【亲耳】听到上皇殡天的消息后,惨号数声,喷出血来——嚎太久,嗓子出血。 晕倒前,未东来交出辞表,痛哭流涕,坚决辞官。 他要用余生来怀念上皇! 未起宁目光呆滞——真在城外住了三个月,吃不好睡不好。 跟着一起跪下来,五体投地。 天使跑了这么多城,一个个见了不少人,说要辞官随上皇而去的也不是一两个,也就省了口水,收下辞表,表示一定面呈皇上。 未东来欣喜的晕了过去。 未起宁扎扎实实的栽下去,真的晕了。 未东来把儿子抱在怀里,真情实感的哭起来:“儿啊!儿啊!” 传旨的天使感叹:这对父子倒是真着十足真心啊。 天使到了,城中的人才知道未大人在城名哭了三个月是哭什么。 曾经陪哭但没坚持下去的都后悔了! 曾经只是送东西人没来的也都后悔了! 但是,晚了。 天使传了旨就走了,还要赶往下一个城。 未东来和未起宁被送回衙门。 在后院休息了几天后,未东来带着儿子就出发回乡了。 天使还没回去,皇上也没有准他辞表,但是为表真心,他就真的走了。挂冠而去,这是何等的忠心啊。 城里的人得知未大人真的不做官了,真的走了,都震惊得很。 也有人觉得未大人只是回乡等皇上的嘉奖,早晚还是要回来的。作戏作全套嘛。 回乡的车马上,未东来沙哑着声音哄未起宁喝米汤。 未起宁看他爹的脸色。 从没这么生动过。 27 第 27 章 未起宁离开已经有三个月了。 楚颜觉得奇怪。她都觉得不习惯了,明明上周目他离开后,她没有这么想他,现在却一天要想起他好几次。 楚氏、刘氏、包括未茵未莲都发现了,她们对她更温柔,给她送各种小礼物,带她出去玩。 袁祭道都说她生相思病了! 她说没有! 没有一个人信。 后来她也不说了,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去。 她这是相思病吗? 因为现在不是夫妻吧。不是夫妻,胜似夫妻。没有成亲,她可以做表妹,可以安心的提起他,被人调侃也没关系。成了夫妻,天天把远行的丈夫挂在嘴边反而会被人嘲笑。 比如老太太,比如老太太,比如老太太。 还有就是他现在很年轻。年轻就意味着他还有很多可能。他现在会很快乐,没有烦恼。 而且,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比起去当官后十年不得归乡,现在她知道他会很快回来,可能再过几天就回来了! 所以她的心情很好。 但是这天突然城中的气氛就变了。 先是二老爷匆匆出门,竟然是去别院把老太爷接回来了。 然后刘氏把未茵未莲送到楚氏这里。 楚氏带着三个女孩子,约束她们不要出去,替她们布置了许多功课,让她们打棋谱玩,或是作画,或是玩骰子做游戏。 但家里养的鸟都不敢挂出来了,全关到室内。 楚颜想起来了,上周目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不过当时未茵和未莲没过来,只有楚氏带着她。 当时她正在见缝插针的学语言,又怕被拆穿当妖怪烧掉,什么也不敢说,一个人也不敢见,只有楚氏心疼得不得了,天天带着她,寸步不离。 后来,大老爷也回来了。 然后她和未起宁就定亲了。 亲事商定得很快,似乎很着急。定了亲后,大老爷就走了。 过了一年,她和未起宁就完婚了。 又过了两年,未起宁就出去当官了。她也学会了本地的语言,学会了写字,可以给他写信。 当时她还不知道,他这一走,就没有再回来。 她只知道她不能跟他一起走,不能再做夫妻。 楚颜从记忆深处把这件事扒出来,因为后面发生的事太多,这段不正常的时间早就被她忘了。 现在想是想起来了……却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当时她听不懂话啊! 刘氏把未茵和未莲送过来一是为了陪伴楚氏和她,二来也是她实在是忙。 二老爷和刘氏忙得脚不沾地,听未茵和未莲说,刘氏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 未茵:“袁家也来人了呢,还有舅舅家,还有傅家。” 未莲:“老太爷都回来了,这事可麻烦了呢。” 楚颜:“什么事啊?” 未茵和未莲见她还不知道,立刻拉着她进屋讲悄悄话。 楚颜:“什么?!太上皇?” 这个世界竟然还有个太上皇?! 而且太上皇驾崩了! 所以这是在……国丧! 刘大人得到消息,秘信城中诸人,让他们提前约束子弟,还要采买麻布桑纸,如未家老太爷这样的人,最好再写一道奏表,到时天使来了递上去,以表寸心。 不过傅家就不必写了,他们两家当官的都在外头,在家里的这些细算起来……轮不上号。 傅家当家人:“……” 有些尴尬。不过傅家也知道在此时该说什么。 傅家:“如果有需要我等出力的地方,还请大人尽管开口!” 掏钱的事就交给傅家了! 刘大人含笑点头,十分满意。 目前还真有一件事挺麻烦的。 上皇驾崩,虽然天使还未到,但是国丧肯定要是休市的——就是开店的不许开店了,小商小贩不许出街了,媒婆不许说媒了,酒楼不许卖酒卖肉了,妓院那肯定也不许开门迎客了。 这个休几个月不好说,要等皇上再下恩旨。少则三个月,多则十个月,也曾休市有一年的,不知是什么缘故。 刘大人盼着皇上的恩旨快点下,不然老百姓没办法活,但也不能不开眼的去催皇上——这是嫌命长。 刘大人就想请城中著姓可以出一些钱,先把城外卖菜卖酒卖肉的百姓手中的东西买下来,不用全买光,至少买一部分,让他们可以有钱。 其中卖菜的百姓是最可怜的,什么菜在地里长三个月那都没办法吃了,再说菜长在地里还好说,他们三个月不卖菜,那就只能卖儿卖女卖地了。 另外还有捕鱼捕虾的,养鸡养鸭的,猪出栏要一年,鸡鸭下蛋出栏可快得很。 当然,不是说这些菜啊肉啊买了再烂在手里,休市嘛,也不可能再转卖出去。 所以刘大人的意思是:你们买了以后,再施舍给百姓。 国丧嘛,舍粥舍菜很正常啊。这也是你们感念上皇的恩德,在替上皇积福积德呢。 著姓们也没办法人人都给上皇上奏表来以示哀思,那就舍粥舍菜吧,非常适合诸位呢。 刘大人的话说得很合适,也给各家指了条明路。 未家因为有老太爷在,老太爷是要上表的,刘大人还特地与老太爷商量了一番。 傅家说了要出钱。 袁家想了想,也跟着傅家出钱。 未家也小出了一笔,在三家中出得最少。 未家的女眷们,先是将身上的绸缎衣服都换成往年的旧衣,如老太太还换了丧色。楚氏也要换服色,首饰也换成了银饰。 刘氏不必换,只是不穿艳色,换上旧衣就行,首饰全取下来一件不留。楚颜、未茵和未莲三个女孩子也只是换旧衣,但三人各贴身戴了一件金饰。 未茵和未莲都是长命锁,长长的金链子挂着,掩在衣裳内。 楚颜也是一个长命锁,却是楚氏替她制的,她从楚家来并没有带贵重的首饰。 楚颜已经知道是国丧了,说:“我不戴这个也可以的。” 楚氏小声说:“戴上,小孩子干净,金重压命,免得被神佛看到你好,把你给带走了,那我可就要哭死了。” 楚颜:“大哥也要戴吧,给他也准备上吧。回来就让他戴上。” 楚氏:“我早准备好了,这两天就让人给他送过去。他在他爹那里,可能要过几个月才回来。”楚氏本来就觉得未起宁一直不回来有点奇怪,现在听说国丧的事,又觉得不回来也对,未东来是在任的官,他那边的事肯定更重更多。 楚颜:“我猜,大哥很快就要回来了。” 还有姑父。 现在回忆起来就都能想明白了。明明姑父应该是无旨不可离任地的,但当年就回来了,她还以为是专门为了给他们定亲才回来的,现在想想……应该是国丧。 老太爷当年就是亲爹死了回家奔丧,然后隔了几十年,家里人都忘了还有这回事了,楚氏也不记得了,所以都没想到姑父会在国丧后回家。 楚氏听了楚颜的话,嘴上不信,心里却信了,默默让人准备了未起宁的屋子衣服,摆设都洒扫干净。 秋月秋香都以为楚氏是想儿子了。 楚氏又去找刘氏,替未起宁也准备服丧的服饰。 刘氏百忙之中也没忘了,说:“早准备好了。他们哥俩的我是一起准备的。到时给宁儿送过去。” 刘氏也以为未起宁会跟着大老爷不会回来。 楚氏想了想,悄悄跟刘氏说:“颜颜说宁儿会回来,我也觉得她说的对。” 刘氏笑着说:“他们小儿女之间情深意浓的,说些怪话,你这个大人怎么也跟着迷糊了。” 楚氏也失笑,说:“我知道,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可是颜颜说的笃定,我想这大概就是心有灵犀,或许……宁儿就回来了也可能啊。” 刘氏被楚氏说服了,给二老爷学了。 二老爷说:“宁儿跟在大哥身边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现在回来干什么?必定不是真的。” 不过二老爷也跟着开始计算如果未起宁回来了,某些场合要带上他,某些人也要带他去见,在心里打了一遍又一遍的腹稿。 国丧啊,全城各家都动起来了,这是难得的盛事。各家有名有姓的都不可能错过。 二老爷想他家的未起宁是何等人才,在这一辈的小孩子里数得着的漂亮有才,他要是回来了,也可以好好的露一回脸。 城里乱糟糟的。 刘大人接到圣旨,命百姓休市。 对百姓来说,休市,无疑是要他们的命。他们一天不干活,就一天没饭吃。家中老小都指着外头干活的人带钱回去,买米买柴呢。 这边休市刚两天,傅家、袁家、未家,还有各道馆庙宇,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在城门、城外,舍粥舍食。 也有城中善良人家,自己家做了吃食,拿到城外去施舍百姓。 百姓这才安稳了下来。 春喜刚把攒下来的钱拿给去父母,回来就闷闷不乐的。 楚颜问:“怎么了?” 春喜的眼眶红红的:“我大哥生的两个女儿都卖了。我嫂子还在床上躺着呢,她刚生下来的女儿也被卖了。” 楚颜震惊:“为什么?” 春喜:“要休市。我爹娘说这休市就不知道休到什么时候了,三五个月,一年半载都有可能。家里没了进项,不能再多添人口。手里不攒点钱,恐怕过不下去。” 楚颜急道:“你是傻吗?我的钱在哪里你不知道吗?拿去给你家里用,至少把你的小侄女救回来啊。” 春喜:“卖出去反倒能活。留在家里,早晚饿死。饭不够吃,就没有给孩子的。小姐,你不知道,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春天粮食不够,我爹就在吃饭时把我赶出去不让我吃。我哥我姐能干活才有饭吃,我当时干不了活,就不让我吃。” 楚颜目瞪口呆。 春喜:“卖出去,有人家要,能做活,就可以活。” 春喜一抹泪,望着天空默默不语。 楚颜也没有话安慰她。 这些孩子要是不出生就好了。但是,现在没有避孕的办法,百姓也没有不生孩子的概念,孩子生出来,随便养养就能活,还可以卖钱,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最可怜的是这些随随便便出生的孩子。还有生下孩子的女人。 28 第 28 章 未东来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他对家乡全部的渴望最后都化成了不明不白的冤气。 这让他越靠近家乡就越沉默。 他时常读书,每天都给未起宁讲他在做官时的点滴,父子两人一起讨论。 未起宁每次听到那些稀奇的衙门故事都震惊的目瞪口呆。 未东来:“做父母官,衙门中的公事只占两成,更多的功夫要下在外面。要爱护百姓,要与著姓和睦相处,要宽严相济,要与同乡同窗保持联系。这些功夫都不能忘。” 未起宁默默记下来。 未东来又说起这次国丧。 “你没有经历过,这一次也算是一回难得的经历,你要用心记下来,日后说不定能用得上。”未东来说。 未起宁:“国丧不常有吧?” 未东来笑道:“你又知道了?你对皇上身边的事了解多少啊?皇上有几位娘娘,你都知道姓名来历吗?” 未起宁傻眼了:“这个……用不着知道吧……” 未东来想了想,说:“袁家我记得,袁三子是在某个道宫当官吧?” 当朝不算十分的崇佛崇道,因为并没有哪位皇上给自己起个道号。但也有几座道宫,奉养的是皇室宗亲贵戚。 比如这回驾崩的太上皇就是禅位后住在道宫里了。 道宫里的道士们只负责道家的公事,另有委派的大臣在道宫里负责俗务。 这些大臣有的会起个道号,做个编外道士。也有的只着官袍,只当这是一份官差。 未东来记得他出乡做官前,袁家袁三子——道号三子,就已经在道宫当了许多年的官了。听说他十几岁的时候就透出慧根,是由某位知名道士推荐过去的,道士们的师徒关系比皇上委派官员要简单些,袁三子先有了三子的道号,据说是上面已经有了两位师兄,他刚好是第三个,是个关门子弟。 袁三子先拜了师,再做的官。 未东来跟袁三子还时常通信,每年都要联系几回的。 未东来说:“你跟袁家这一辈的哪个小辈关系最好?” 未起宁:“袁道长。” 未东来:“袁家又出了一位小道士?” 未起宁赶紧改口:“不是不是……他叫袁祭道。”袁道长是有一回楚颜说漏嘴了,他觉得好玩,就也在心底叫袁道长了。 未东来:“你这孩子,怎么给人起外号?不可以当面称号,除非你们关系极好,他不介意,不然这就是得罪人的,要是被人以为你看不起人就糟了,对你的名声不好。” 未起宁低头受教。 未东来教训完了又在心底夸未起宁是个活泼的好孩子。看他在外面斯文有礼的样子,怕他是个腼腆的性子,容易吃亏。现在看起来性格还是很活泼的,这就很好。 未东来:“你这好友如果日后也在道宫当官,你以后就要与他多多联系。从道宫那里打听朝中的事要简单许多。” 有时比从同窗那里打听都快,也容易。 未起宁再次记下来。 眼见就要到家了,未东来特意在驿站停了一晚,洗澡换衣服,休息一下。 晚上,未东来犹豫很久,小心翼翼地问起楚氏现在是什么样。 未东来:“你娘还好吗?” 未起宁心中一酸,低头说:“我是个傻的,从来不知道娘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还以为家中人人都好,纵使老太太严苛些,也只是寻常管教子孙。” 未东来的面色阴沉起来。 未起宁:“娘在家中不管事,深居简出。我听妹妹说,据说是因为娘丈夫不在身边,儿子也不在身边,娘家也不是这里的,所以她在这里连个朋友亲戚都没有,平时也没有交际,也没有地方可以散散心,也不出门。” 未东来哑着嗓子说:“你娘是个才女,棋极好,常胜我半子,我猜她应该是让着我的。她在家乡有棋社,与姐妹兄弟们常常玩乐,是个好玩爱闹的性子。” 未起宁:“我不知道娘的棋艺如何,但妹妹的书画棋应该都是很好的。” 未东来勉强笑一笑,说:“又提你妹妹,每天都要提个十次八次的。” 未起宁:“都是妹妹发现的,也是妹妹告诉我的,妹妹不说,我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楚颜小孩子脾气,讨厌大人管束过严才不喜欢老太太。后来渐渐明白过来,才知道都是楚颜在护着楚氏。 未东来知道了楚氏要做许多针线,明明可以去外面买的,却一定要亲手做。 未起宁:“妹妹那么小,针线却很熟,做僧帽做得针角又细又密,又快又好,一边跟我说话,一边能做好几顶帽子。我想……她来家里这几年,可能没少做针线。” 未起宁心疼楚颜,未东来就更心疼楚氏。 楚氏在未家已经十几年了,她又做了多少顶僧帽呢。 未起宁:“妹妹对老太太十分熟悉,不用去看就知道老太太什么时候会叫他们过去吃饭,过去做什么,她也猜得极准。我想……恐怕这种事不是一两次。” 要多少次才能这么熟悉?猜得这么准? 未起宁摸着自己的膝盖:“我跪上一刻,膝盖就青了,回来敷了药睡一夜才好。这药,听说是妹妹特意寻来的,专治跌打外伤。我的小厮在书院不小心伤了脚,用了这药也好得很快。那药,妹妹早几年就送到书院给我了。” 这药这么好用,只能说明楚氏与楚颜在家用得更多。 未起宁看着未东来,见他的脸色阵红阵白,双手握拳置到膝上,隐隐发抖,目光阴沉,隐见水光。 未起宁小声说:“我去找过老太爷,颜颜早就提醒我不必去浪费时间,我不死心,去了以后才知道,老太爷对老太太折磨母亲和二叔的事早就知道,但他看不起二叔,也不在意母亲。他虽然没说老太太做得对,但说要我们孝顺。我才死了心,不再想求老太爷。” 未东来沙哑着说:“我曾经想过许多办法,但都打消了念头。你娘当时跟你一弱一小,从家乡到我那里何止千里?没有一个可信的人,我是怎么都不敢冒险的。你二叔……” 他摇了摇头。 未起宁发现,竟然父亲也不怎么看得上二叔!他不服气,替二叔说话:“二叔是个好人,他待我极好,待妻女也好。” 未东来苦笑着说:“是,他待妻女胜我百倍。我确实曾想过求你二叔送你母子前来找我,但是我最后又不敢找他了。因为他愚孝。” 未起宁呆住了。 愚孝? 未东来:“你二叔……我担心我告诉他之后,他会拿着我的信去找老太太,或是来信求我不要对老太太那么坏,留下妻子儿子孝顺父母是理所当然的。” 未起宁震惊道:“不会的!二叔……”他犹豫了一下。 楚氏和楚颜做针线,刘氏和两个女儿也做针线。 他一回来,楚颜就敢让他去买针线,送回来充当她们做的。 二叔就在家里,为什么楚颜没想过让二叔去买? 未东来:“你二叔有尽孝的愚念,如果当真告诉他,老太太只有折磨他才会开心,他就会甘心情愿留下来让老太太折磨。如果折磨妻女会让老太太开心,他就会说服妻子去承受老太太的折磨,告诉她们这是孝顺。” 未东来想了想,说:“不告诉他,他就会装不知道。你买的针线,他也可以让妻女用。但他自己不会去买,也不会让妻女去买。” 未起宁仔细想了想,果真是这样。 未东来:“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他会把孝顺和善良当成修行,是哪怕你伤害他,他也会忍耐的人。” 未起宁举目四望,四处皆敌! 他急切地说:“那这回爹你回来了,就可以保护娘了吧!” 未东来摇头:“我在外是官,在家,就只是一个儿子。” 未起宁目眦欲裂! 这段时间,他已经对父亲有了很深的感情。 但是如果现在让他发现父亲和老太爷一样,那他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未东来迎着未起宁像是要哭的眼睛,悄悄说:“所以,你要帮我说服你娘,让她跟我走。” 未起宁刚升起的愤怒、委屈、绝望、憎恨……瞬间消失了,变成了疑问。 未起宁:“爹,你想带娘走?” 未东来小声说:“国丧一年有期,我可以在家待一年,一年后,我带你娘走,到外面去做官,然后就不打算回来了,除非家中再有丧信。” 未起宁:“……” 家中再有丧信的意思就是……老太太和老太爷哪一个没了吧。 未东来:“一年时间,我们加紧把你的亲事定下来,这样我带你娘走,你可以留下来成亲。” 未起宁:“……” 爹,你这是打算把我扔家里,只带娘走是吧。 未东来:“我出去后,等你从书院出来,我就可以给你推官,虽然咱们父子不能在一个地方当官,但是都在外面,也是互为臂助。你只要不嫌官小,慢慢做下去,等我退了,你就可以升上去了。” 未起宁觉得不用问他爹什么时候退了,那必定是家乡传来丧信的时候。 未东来:“我给你推官后,你就可以带着妻子出来了,记得,一定要带着妻子一起走,不可以你先走她后走,一定要一起走。” 未起宁坚定地点头:“我知道。” 他一定不会犯爹犯下的错! 未东来:“那我们就说定了。” 未起宁:“……嗯?” 什么说定了? 帮你说服娘跟你一起走? 让你带着娘先走,我和妹妹留在家乡? 等你推官给我了,我再带妹妹出去,也一去不回? 未起宁发现了。 爹是个狡猾的人。 心眼很多啊。 29 第 29 章 楚颜和未茵未莲睡一起,三人睡一张床。因为晚上说悄悄话,三个人现在早上都起迟了。 楚氏从来不催她们起床,一向是由着她们睡到几点,也不许丫头叫。 但今天,春喜把她们喊起来了。 楚颜和未茵两人互相挤着,睡得手缠脚缠,过来叫人的春喜一时都不敢拉人,因为分不出哪只是她小姐的手。 未莲先爬起来,从两人身上迈过去,几步蹦到窗边的榻上,支开窗户就听到外面的动静,还有好多人在往楚氏的屋子去。 未莲再跳回来,跳上床就去摇楚颜,趴在她耳边大喊:“大哥回来了!” 楚颜两眼挤着硬是醒了,扒开未茵就往床下蹦,春喜一把拉住她:“我的小姐!穿衣服啊!”再看她家小姐两只眼还没睁开呢。 未茵被未莲和楚颜踩了三四脚,也醒了。 春喜一人,加未茵和未莲两人的丫头,三个丫头一起服侍小姐们洗脸穿衣服,三位小姐还要不停的说话,三个丫头也跟着说话,秋月过来送早饭,没进门就听见屋里吵得厉害,进来一看,好家伙,过年都没这么热闹的。 楚颜从春喜胳膊边把头伸出来:“秋月,姑父回来了吗?” 秋月还没开口,惊讶道:“您这嘴是开过光的吗?之前您说大少爷要回来,结果果然就回来了,幸好我们给大少爷那屋里什么都换过了,这才不耽误事。现在又叫您说中了,我们老爷真回来了。” 未茵和未莲也把头伸出来:“大伯回来了?!” 未茵和未莲从出生就没见过大伯,只是在老太太那里看过画像,从二老爷嘴里听过大伯的名字,比如大伯很会读书,文章写得极好,比如大伯长得俊丽,比如大伯琴棋书画都好,比如大伯个头比二老爷高一点。 未茵和未莲对大伯既好奇,又感到亲热,总觉得那像是另一个父亲般的人。 秋月:“是,现在大老爷和大少爷都在老太太那里,行李是先送过来了。我们还要赶着给大老爷收拾屋子呢。” 虽然当年大老爷和楚氏成亲时是住一起的,但是后来楚氏自己带着孩子回来,十几年过去了,这边的屋子已经没有给大老爷留地方了,现腾房也不合适,所以加紧在旁边的厢房先给大老爷收拾出来一间睡觉的地方。 秋月:“太太说,那边灰尘大,让你今天别过去吃饭了,就在这边吃。等吃过早饭,你们姐妹三个要是嫌院子里闹,就去袁家玩,她已经让人提前给袁家说过了。” 楚颜立刻说:“我今天不出去,就在家里。茵儿莲儿倒是可以去。” 刘氏那边太忙没空看女儿才送到楚氏这里的。 天晓得大老爷突然回来了! 楚氏也要忙了,再送回刘氏那里就不合适了,只好先送到外面去。 幸好因为楚颜跟袁家小姐投缘,楚氏跟袁家几房的关系也热络起来了,临时送家里孩子去作客也不显得突然。 楚颜不去,未茵和未莲也不去。 未茵:“我跟袁家小姐们不太熟……” 未莲:“你不去,我们才不去呢,去了也没话说。”未莲觉得只有楚颜才能跟谁都有话说,她倒是觉得袁祭微和袁祭明有点不太爱搭理人的样子,庄明艳和梁喜倒是好,只是她们是客居袁家,单独招待客人不方便,未莲也不想去给她们添麻烦。 三人吃过早饭,楚颜把未茵和未莲留在她的屋里让她们自己玩,她先跑去找楚氏。 一见到楚氏,她就发现楚氏是真的有点茫然。 她与大老爷是年轻是就分开的夫妻,那时还在热恋,现在不知大老爷什么样,楚氏是已经是中年人了,她这个年纪都可以抱孙子了——假如未起宁成亲后马上生孩子的话,那孙子是很快的。 楚颜自己跟未起宁在成亲后分离三年就自觉不是夫妻了,她当时还建议他在那边另娶。 她会这么建议单纯就是替他着想,希望他能获得幸福。也是对这个世界婚姻的一个妥协。夫妻分隔两地,丈夫可以再娶,妻子无二适之义。既然世情如此,无法避免,她就当他们是离婚了,劝前夫再找也是挺义气的吧。 其实也是对男人的贞操不抱信心。 那楚氏呢?她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她对这个时代的烙印更重。分离十几年的丈夫,难道她还会盼着他守身如玉吗? 甚至两人的感情是否还在都不好说了。 她对自己的自信也不足了。 失去青春与美貌,她还能是丈夫的爱人吗? 楚颜对这些全都理解,她来,就是为了让楚氏更多一点信心的。 果然一看到她,楚氏立刻就回了神,把她拉到里间,笑着说:“你姑父回来就方便多了,正好趁着这个时候把婚事定下来。再守一年国孝,明年就可以成亲了。” 楚颜故意说:“有姑父在,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楚氏苦笑着摇头:“他能有什么办法?不管他在外面做多大的官,回来后就只是个儿子,还是要跪在老太太面前说话的。” 楚颜:“说是这么说,可也不能不顾一点姑父的面子吧?他在外面做官,就算要在家里做孝子,难道老太太还真能照着他的脸打吗?以前老太太说一句你就只能跪下,现在老太太看着姑父的面子,还能让你动不动就跪吗?” 楚氏觉得楚颜说的有道理,但是她不敢去妄测老太太,万一老太太就是反其道行之呢?她要是觉得要在儿子面前显摆她这个儿媳不孝顺呢? 楚颜不用楚氏开口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是跟老太太做过半辈子孙媳的。 楚颜:“老太太不会当时就发难,她会先看看风向的。我们总有十天半个月的好日子过。等过了这十天半月,她自觉看准了,才会再出手。” 这十天半个月就是她说服大老爷的大好时机! 她知道大老爷是会马上离开的,她要在他离开前,说服他把楚氏带走! 未起宁比大老爷先回来,他说老太爷还要跟爹说话,打发他过来给楚氏请安。 楚颜一见未起宁就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去逃荒了吗?怎么瘦这么多!”楚颜一见瘦了三圈的未起宁就蹦起来,把他按在椅子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猜测:“是水土不服,在那边生了病吗?” 楚氏一听也急了,忙问:“看过大夫了吗?要不要紧?赶路累了吧?你的屋子早收拾好了,快去躺一躺。” 楚颜要拖着他去躺下,他连忙把她拉住:“妹妹等一等,我没病,这是结庐的时候瘦的,没病。” 楚颜:“结庐?哦……”她想起来了,现在有白事有一个挺折腾人的规矩,就是孝子贤孙要结庐住坟地那块,庐就是草屋草棚,天气暖的时候还好,冷的时候,数九寒天,结庐冻死的孝子贤孙可不少。 这回结庐估计是因为国丧。 她叹了口气,安慰的摸摸他的头,好可怜,没关系的人死了也要结庐。 未起宁被这柔软的小手摸头发,感到头皮都快炸开了。 他赶紧收敛心神,对楚氏说:“爹一会儿就回来了,我把家里的事都告诉爹了,爹说他有办法。” 楚氏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懂。 楚颜:“你都说了?”他们俩私底下说的话,他都说了? 未起宁坚定地说:“我相信爹!” 楚氏此时反应过来,不敢相信:“你跟你爹……说了什么?” 未起宁坐到楚氏身边,伏耳对她说:“娘,爹想带你走。” 楚颜趴在他这边听,听到就说:“好!” 楚氏还是一脸茫然:“走去哪儿?” 她看看这两个孩子,笑着叹了声:“我哪里都不去。” 她的家就在这里,她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已经习惯了。 何况这里还有她的两个孩子啊。 未起宁原本以为说服楚氏离开是很简单的事,没想到她竟然不愿意。 楚氏不肯再谈,未起宁被赶回去休息。 他躺到床上,楚颜一会儿就溜进来,他赶紧让个位子,让她也能靠在床上。 楚颜:“我不坐,你跟姑父都说了什么?姑父是怎么说的?你给我学一学?” 那要说的可多了。 未起宁也不睡了,坐起来就跟她说。 “什么?傅家竟然还有个主支?家里没人了,所以才是傅朋举这一房当家!”楚颜实在没想到她以为傅家只是家底花光了,没想到他们还有偷产的事! “那傅朋举受得了这个事吗?”她一边说一边摇头。肯定受不了啊,傅朋举那人一看就是很爱讲义气的,这下好了,他家最不讲义气。 未起宁叹气:“我打算找个机会见见他,慢慢跟他说,免得他受不了。” 楚颜:“你当心交浅言深。” 未起宁:“我与朋举自然无可不言。” 楚颜把话说得更明白点:“交浅言深不是说你们的交情到哪一步,而是你说的东西他能不能接受。打个比方,要是有人对你说,老太太折磨你娘,你是什么感受?” 未起宁深刻的思考了一下,说:“我会觉得羞耻,还会觉得这个人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很讲义气。” 楚颜:“那你以后还敢见他吗?” 未起宁想了想,说:“可能会躲一阵子,但心里并不会怨恨他,只是我会觉得羞耻,所以暂时无法面对他。” 这么一说,他就懂了。 “朋举可能会接受不了。可能他会跟我疏远一阵子,但只要他不怨我,我们还是会有继续做朋友的一天的。”他说。 他还是决定要告诉傅朋举,哪怕会被他疏远。 楚颜开始佩服起他来。 他果然就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两人在这边叽叽咕咕的说话,外面仍是吵得很。 未起宁想起问:“这是在干什么?我刚才还看到有人搬柜子搬床的。” 楚颜:“给姑父收拾屋子嘛。” 未起宁很茫然:“为什么要另收拾?爹跟娘一起住就好啊。” 楚颜:“怎么住啊?住不开的。别的不提,姑妈那边的床都是小的,不是大床。” 未起宁一下子想起许多关于床的故事,包括什么样的床做什么事,再看他正和妹妹躺在一张床上,这张床也确实是小了一些,也不够稳,还是厢床好些。 浮想连翩之下,脸就烧热了。他把被子拉到头顶,闷声说:“妹妹,我想睡一会儿了。” 楚颜:“那你睡吧,等你睡醒我再来找你。” 他看着楚颜娇小的身影出去,才喘了一大口气。 30 第 30 章 老太太没有抱着未东来哭,但是在他走后,当着服侍的丫头们的面落了泪。 二老爷等在外面,见未东来出来了,赶紧迎上来:“大哥,大哥既然回来了,几时去见刘大人?” 未东来见到二老爷,愣了一下,才唤道:“东山?倒是一点没变啊!” 二老爷未东山拘谨地笑了一下,上前拉住未东来:“大哥,刘大人那边估计会来问候你。” 未东来心中有事,不想这么快就去应酬家乡的父母,点头道:“我先送个拜帖过去,这几日恐怕刘大人也忙,等上几日吧。城中的事都商定了吧?” 未东山点头:“都商量好了。” 未东来恍然道:“那我更不该早去了。若是我早去,刘大人误会我想要指手划脚就不好了,等几日,事情都过去了,我再去,才是拜访之意。” 这很有道理!未东山立刻觉得是自己思考不周到,转口道:“看我,大哥刚回来就催着大哥出门。大哥应该多休息几日。” 未东来立刻扶额道:“唉,这一路赶回来,不知是不是吹了风。” 未东山扶着未东来一路送他回去,“大哥多休息,我们明日再说话。” 未东来:“后日吧,你明日的事应该都安排好了,后日我们兄弟促膝详谈。” 到大房院外两兄弟才分开。 未东来:“就不请你进去喝茶了,你我兄弟不讲虚礼,后日我扫榻以待。” 未东山:“兄弟之间不必客套,大哥快进去休息,我就不进去了。” 两人又让了一番。 看着未东山走了,未东来才抬脚往家里走。 脚下渐渐迟疑。 他当年成亲时,这边移了好几棵桂树,以求他官运亨通,现在这桂树都没了,改成了桑树。 往里走,原来这里着一副石椅石桌,他会在院中下棋饮茶,现在也没了,变成了秋千架,倒是颇有意趣。 他猜,这必是给那个女孩子用的。 过了前院就能看到回廊里有人来来去去,有丫头有婆子,似乎手上都有差事,忙乱得很。 他站在那里不动,只有目光去寻。 绕过回廊,就是当年他成亲时的屋子,面阔三间,全是大轩窗。 穿过月洞门,后面还有三间屋子,本来是给两人的孩子预备的。 回廊西侧是厢房,里面的人最多。 他看了一阵,往厢房去,走到台阶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还是那么清瘦,背似乎弯了一点。 她背对着他,梳一个圆髻,没有用步摇,只用了两对雀鸟花钗。 只愿肋生双翼…… 楚氏似乎心有所感,转过身,正好与门前阶下的未东来对视。 两人似乎都怔住了。 楚氏只觉得心神一震,整个人像是变成了空白一片。 未东来看着她,眼中渐渐洇出泪来。 他勉强忍住,慢慢走进来。 秋香看到了,立刻叫众人都停下,一起向未东来行礼,然后鱼贯般退出去。 秋香紧接着又端了茶进来,小心翼翼的。 别人不知道,她和秋月从跟到楚氏身边起,就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们是丫头,不能像楚颜一样随便开口,但她们心里也替楚氏难过。 秋香进来后就看到楚氏和未东来各站一边,并没有坐下来。 屋里安静得吓人。 秋香壮着胆子把茶放到桌案上,再去请楚氏坐下。 楚氏叫秋香扶到椅子上坐下来,才仿佛找回舌头。 “老爷。”她声音沙哑,难保平静,“坐下用一杯茶吧。” 未东来也像是被剪了舌头的鸟,多灵俐的口舌都不见了。他看出楚氏神色不对,但不似有怨,也不似有爱,这叫他拿不准了。 他更愿意她哭着骂他,或是打他,或是别的什么反应。 最怕的就是她这样不说不动,没有反应。 十几年……他真怕自己已经晚了。 她的心死了。 未东来看着楚氏的神色,回来坐下,想挨她近些,又怕她不自在,就隔了一个位子坐。 秋香赶紧去把茶再换到他这边。 秋香:“老爷,请用茶。” 未东来接过茶,发现这是个他不认识的丫头。 他没有问楚氏以前的丫头去哪里了,只先藏在心里。 两人默默喝茶。 秋香满头是汗,只盼楚小姐快来! 大概是她平时拜神诚心诚意,不一会儿就听到楚小姐的脚步声了! 楚小姐的脚步声非常好认,又轻快又灵巧。她一路跑过来,在门前停下,略站一站,平一平气息,整一整衣衫,才会进来。 楚氏早在脚步声传来时就把眼神转过去了,她放下茶,示意秋香去掀帘子。 秋香快步过去,不想楚颜自己掀帘子进来了! 秋香心道往日楚小姐就这样,怎么今日像是比往日还胜三分? 想必是大少爷回来高兴坏了。 楚氏也猜是这样,嗔道:“你这孩子,见到你表哥就乐成这样。快过来见过你姑父。” 楚颜听说大老爷回来了,特意把【莽】字顶在脑门上,誓要让大老爷为之一惊! 楚颜的声音都比往日更响更脆,她笑盈盈的钻到楚氏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说:“表哥回来,姑妈就不疼我了。” 楚氏被她逗笑:“不疼你疼谁?小没良心的。”说罢推她,还说:“别怕,是你姑父,他早知道你了。” 楚颜这才转头看大老爷,第一眼就发现这就是个老了的未起宁。 她既爱未起宁,对未东来的印象就不可能不好。这简直满足了她想看到未起宁老了以后的样子的心愿。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未东来,目光中十足亲热。 不等楚氏再催,她行了礼,口呼姑父。 未东来自从她进来就喜欢上了,实在是这个姑娘进来后,这屋里比进了一百个人还热闹。楚氏一见她就笑,他也跟着松了口气。 再看长相,跟楚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圆圆的脸蛋,杏核般的眼睛,一看就是个聪明灵秀的好孩子。 未东来也是一见如故,亲自扶她起来,引她到楚氏身边坐下——刚好坐他们俩中间。 未东来:“好孩子,既到了这里,就如同家一般。不必拘束。我平时不在家,多亏你孝顺,我今日一见就知道你的功劳不小。日后若是宁儿欺负你,你只管打他,保他不会还手。” 楚颜头上的问号比天都大! ???? 等等,上周目大老爷是这么说话的吗? 不知道!她上周目只出来见过礼就出去了,没听大老爷说话! 不过楚氏后面告诉过她许多次,说大老爷夸她【斯文少言】,是绝佳的品格云云。 ……难道,她刚才还不够放肆? 一定是表现的还不够,大老爷刚才是客气话,见到亲戚肯定要说客气话的。 于是,楚颜不顾眼前楚氏与大老爷明显要谈话的架势,十分没有眼色的坐下不走了! 她喊秋月给她倒茶拿茶点。 她说未起宁睡觉去了,这会儿还没起来呢。 她说一会儿咱们一起吃饭时再喊他吧。 她问姑父你喜欢吃什么啊?你出去那么多年,口味改了没有啊? 她说我什么都喜欢吃,姑妈疼我,什么都给我做,我要什么她都给我。 楚氏和未东来都笑着听她说,两人不说话,都只跟她说。 她自己一个人说了三个人的话。 她也不尴尬,哪怕觉得自己很像根竖在两人中间的柱子也坚持不走,坚持到开晚饭。 老太太那边果然叫人过去吃了。 楚颜冷笑:“过去能有什么好吃的?只怕又是吃些惜福的好东西,我可不爱吃!” 怎么样!够不客气了吧! 楚氏想替楚颜圆一下,就说:“她小孩子一个,好吃好嘴,就别让她去了,让她在这里陪着宁儿吃,我们过去陪娘吃。” 未东来笑着说:“我赶了好长时间的路,这会儿回家来了,实在不想动,只能辜负娘的美意了。也不用吃大鱼大肉,咱们自己喝点粥吃点菜就行。” 楚氏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未东来:“你让人去给娘那边说一声,让娘也别折腾了,她老人家为我再辛苦,我也实在是不忍心。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楚氏反应过来:“那……我就去给娘说一声。”她要起身亲自去。 未东来还没开口,楚颜抱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回来:“让个婆子去就好,你就别去了,去了就回不来了。” 未东来的脸色变坏了一点点,刚才挂在嘴边的笑收了一点点,除了楚氏看出来了一点点外,屋里别人都没发觉。 未东来点头:“让个婆子去说一声就行。你坐下,咱们说话。” 楚颜浑然不觉,继续发挥:“我喜欢吃臭豆腐,姑妈,能让人上街去买吗?” 楚氏宠孩子没边,点头,叫秋月出去吩咐,转过来对她说:“一会儿买回来放到你屋里,你吃过晚饭回去再吃。” 毕竟还是有点味的,楚氏还是不敢让未东来刚回来第一顿饭就闻这个。 未东来笑着说:“我也喜欢吃小吃,明天我带你们出去吃。” 楚颜茫然:“吃臭豆腐?” 未东来:“对啊,我们一起吃就不臭了嘛。” 楚颜:“……” 她还是觉得这个大老爷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