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予朕妻》 1. 楔子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上古时期,盘古开天辟地世出三皇五帝。夏商周其后经历纷乱的战国时代,由秦一统天下,秦不过二世而亡,汉接掌天下,后又改朝换代历经数个朝代,这些朝代有的主文有的主武,也有的主人文经济,兴旺或灭亡的原因不一而足。 再看看那些站在权利顶峰的皇帝权臣,各有各的模样和性格,皇帝权臣的关系如何总是干系到天下安危的一大因素,有多少朝代是因权臣而乱天下? 然,纵观天下,翻遍史书,也没有哪个朝代像大兴这样奇特。 说起自己的国家,大兴子民上至王公贵族朝野百官,下至黎民百姓走夫贩卒商贾农夫,没有哪个不对自己的国家骄傲的。 你可以说他们的国家不是历史上疆土最辽阔,经济最好,政治最牛逼的,但你不能不说他们的皇族是最强最奇的! 也不能不说他们的皇帝与权臣之间的关系实在稳固得让人放心!在当今这位天子的这个时期,关于权臣与皇帝的关系,无论文武百官还是黎民百姓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因为他们的皇帝与丞相还有执掌天下兵马的大元帅关系好到可以把天子比作一个人项上的脑袋,丞相则是执行政务的那双手,而元帅将军则是替皇帝走遍天下牢牢护住边境的那双强有力的大腿,站在大兴朝权利最顶端的三个男人关系简直比夫妻还要牢不可破! 这是全天下人的共识! 当今天子英明睿智,胸怀天下,他的左膀右臂丞相主文,执掌朝政,丞相出身世家大族,人品端方高贵,能力勿须多言,自是当今朝野第一人。 而将军神功盖世,智勇双全,手掌百万雄兵,用兵如神,主武力军事,将大兴朝护得关外一只马都奔不进来偷吃一根草,但凡探进来一个马头,一群马都不够赔! 皇帝是明君,文武两边首脑权臣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才神人,更重要的是,他们三人都非常年轻,年富力强! 天子和主政权臣年轻就意味着这个王朝的生命力旺盛又漫长,只要不出意外,在五十年内甚至百年内,这个王朝都不会有任何的风险。 很多大兴老百姓总感慨自己生在了好时代,因为他们和这样的明君名臣活在了同一个时代,不必颠沛流离,每天都能安心入睡,第二天带着满满的希望与朝气去干活,为可以预见的明天和下半生安安心心地打拼,积攒钱粮,为儿女嫁娶延续家族血脉攒钱,为自家换个大房子攒钱,为买头牛攒钱……翻翻自家小钱袋盘算来年够不够银子盘个铺子做点小生意? …… 诸如此种,因为对掌管天下的皇帝权臣和对自家国家的放心与骄傲,所以才能够大胆地生出种种带着希望的计划,并为这些微不足道却赋予全家人希望的东西添砖加瓦,付诸行动,也使大兴朝从内而外从下至上从透着一股生机勃发的旺盛生命力。 这种兴旺的大气象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才逐渐兴起,并仅八年就达到了目前为止的顶峰。 也使爱国的史官名士们已经私底下在磨笔霍霍,准备日后大书特书,为皇上至少冠一个什么千古明君,万年之帝的名头,反正大兴朝在陛下的手里一定错不了,陛下这么年轻,在遥远的将来说不定大兴朝都要一统关外,把疆域版图再扩大一倍! 到时候百姓户户有余粮,家家有屋住,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一不小心,白日做起梦来总是美得很! 有位姓吴的年轻史官,单手撑着下巴,一手磨墨,方才出神发呆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墨磨到了外边,沾了自己一手,倒也不觉如何,仍嘴角噙着笑,无不快乐地发散着思维。 说起陛下,难免会想到大兴皇族。 大兴皇族为元姓,说他们历朝历代皇族之最奇在于,这个皇族选继承人不似其他朝代那样,用嫡或长来定尊卑,再不济以能力品行出身论高下,皇帝再霸道点,以个人喜好来选继承人也是有的。 大兴皇族以上哪点都不沾,他们的下一任皇帝是凭天选,准确来说是一个类似于话本里才存在的“法器”,以皇帝与皇子之血为引,沟通天地。 每一任皇帝在大行前,都会滴一滴血在一个外形类似玉盘,背面是乾坤八卦镜,正面是什么无人知,听说盘上总是飘着一层雾看不清内里如何。 皇帝的血滴进去后,再依次把各个皇子的血也滴进去,哪个皇子的血滴进去了,玉盘有反应了,就会被选为继承人,继承大位。 玉盘是何反应也不一而足,相传有的皇子仅仅是发光,发光的亮度颜色又有差别,也有的皇子的血甚是奇特,滴进玉盘后不仅玉盘大亮,甚至隐约能看见玉盘上的仙影缭绕,耳边能听见仙乐重重,当今陛下就是这样的唯一的例子! 这面玉盘被视为国家重宝,皇室之脉,概因玉盘从未选错皇帝,它选的每一任皇帝,哪怕在它选之前平平无奇,当上皇帝之后最差也能守成,几乎从不出差错。 倒也有皇帝中途或后期突然莫名发疯转性了的,还不单一两个,这也是奇特的一点之一,也因此不时疯了一个皇帝,这个蹉跎那个耽误的,让大兴皇族即使带了点奇异的色彩像是天选皇族,却也传承至今没能颠覆历史,成为史上独树一帜的超级强国。 但今朝,朝臣百姓却是看到了希望。 小史官百无聊赖地想着,他什么时候才能升官啊,他想去当陛下身边的起居郎,专门替陛下记载日常起居,他可以肯定,陛下必然是大兴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作为一个有志向的史官,他怎么能错过这样一个千古之帝? 若能在他身边,亲眼见证陛下的每一件事情,亲笔记录陛下的只言片语,也就不枉此生了! 正想着,大门进来个人,白发苍苍戴着官帽的老头,大吼一声:“昨日丞相于国子监诲百学子,讲的那些话都记下来没有?待会儿丞相从议政殿出来路过咱们这里,说不得会拐进来,快写好了没?” 小史官吓得打翻了砚盘,官服沾上一身的墨汁。 嘴里偷偷嘀咕:“说什么顺路……其实还不是特意来看。” 丞相大人出身世家大族,是高贵的百年大族家主,他师从天下第一大儒兀品乘,心性能力自是没得说,百年难得一遇的能耐人,然外界说什么丞相人品端方高洁,身不含铜臭味儿,脚不沾名利俗气,他是万万不信的! 你都看看丞相有多爱美名! 前几年专门暗示翰林院史馆给他录了个丞相某某人的传记,还有专门的小史官负责记录丞相的言行,为他歌功颂德,更不许那些他不好的话语录出来,尤其是一些大场面,每每必来“不经意”地检查检查。 昨日去学馆跟学子说两句勉励的话,那也叫大场面吗?在 2. 秾秾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春日虽暖,若是下了雨便凉人得很。 上午日头还好,今秾早早洗了衣服,晾晒在院里,午时吃过饭休息过后,瑜家一家人拎着锄头家伙什出门干活了,不久便下起了雨。 零零星星细细碎碎的春雨,筛成细丝一般落了下来,威力不大,也润泽着正在春耕的大地,但对于不负责田里的农事,只忙活家里家外这点家务活的今秾来说,这种阴雨天最是恼人! 慌慌张张带着个四岁半刚走稳路的小娃娃把满院子衣服收了,把鸡赶进鸡舍里,再把该关的窗户关上,免得雨后发霉。 刚忙完这些事,田里干活的半大小子急匆匆地把一头老牛牵了回来,带进屋里,怕淋雨着凉。 这头牛可老,有些年龄了,达到了可以宰杀的标准,在一些富贵人家早杀了喂肚子。 但在这里,却是全村最贵重的一个宝物,是全村共同的唯一的一头牛。 每年到春耕的时候,这头牛就挨家挨户地服役,今次刚轮到瑜家就赶上了落雨。 春雨蒙蒙,人淋着问题不大,还能盼着下久点,把土地浇湿润了好铲土好栽种,但牛尤其是老牛却是万万不敢冒着让它生病的风险让它淋雨的,便是瑜家敢,村人也是万不能同意的。 于是刚一下雨,这边田地里就急匆匆招呼腿脚利索的小伙子瑜大宝把牛牵回家里,还吩咐了必须带进屋里,不能淋着半点雨。 牛牵进屋里了,就在堂屋里,因着这是全家单块地方最大的,其他屋放了床桌子柜子便也没多余的地儿落脚了。 最多的一个屋放了两三张木床,进门就是床,床和床之间也几乎没有分隔的空地,衣服各人也没有多少件,就干脆叠放在床头床尾,若是冷了还能拿来加盖被子。 放置衣服杂物的柜子其实就一个,是老太太的那屋,那是老太太得意了一辈子的陪嫁。 这么穷的家,今秾开始很不习惯,吃不习惯,睡不习惯,与人相处更不惯,现在时日久了,倒也还好。 反正她想不起来她从何处来,又该去往何处,这里便是她落脚的唯一的地方,她一睁开眼睛就在这里,被当时年纪不大的生哥从河边救起,瑜生身体弱,为了救她,自己沾了一身水,好不容易都上来了,回家还病了一场。 想着这些事,今秾也没忘了手上的动作,拿了两块布巾,这是旧衣服破到缝不上了索性剪了做成小号的给孩童穿,这布子便是裁剪下来的边角料,拿来擦身擦手擦头发。 瑜大宝挥挥手说不用。 “我一身臭汗,哪用得着这个,回头把布擦坏了。” 看见今秾拿另外一块布给牛擦身子,倒也不见怪,反倒说:“还是秾秾想得仔细,给它擦擦,擦干净了不会生病。” 要是牛病了,自家春耕耽误不打紧,牛看病可是一大笔费用,若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自家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村长铁定会把自家逐出村籍的! 今秾不知自己从何处而来,却时常叹息这个家的贫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莫非她从前出身富贵?可若是富贵的话,也不见她过分骄矜。 虽粗粮难以下咽,习惯些日子也能入口,虽住处简陋也会漏风漏雨,但却鲜少生病,虽不习惯与大嗓门粗里粗气的人说话,却能包容各式各样不同的人,久了倒觉真情实意。 她觉得自己从前出身或许不富贵,但应当见识过些世面,身体状况也算良好,也许还读过书,生哥的书本她初时看不惯上面的文字,却能看懂意思。 如今也都看惯了,写是有些生疏,多练练倒也还能见人,有时还会莫名写出一个两个缺了笔画的简单的字,她却知道这是个什么字,也知道同哪个字的意思,莫非她连文字都跟人不一样,还是会凭空造字? 七想八想的,老牛低着头,享受她轻柔仔细地擦拭,很快擦干了,今秾把布拿开,准备拿去洗洗,老牛颇通人性,抬了抬脑袋用角轻轻顶了顶她手臂,似是挽留也似是谢意。 今秾笑着摸摸牛的脑袋,“洗洗就回,雨若不停,你便一直留在这屋里不用去干活了,我就只能一直陪着你待这里,到时候你可别嫌我烦。” 她说完,笑着拿毛巾离开,去屋檐下的小水盆洗毛巾。 瑜大宝拍拍老牛的脑袋,语气有些羡慕有些感慨,“也就你和我四叔有荣幸得秾秾这么温柔对待。” “秾秾多好啊,她讲话真好听对不对?……”好听得不像话,说的话好听,声音也好听,一句温柔也不足以称道,她是又温柔又风趣还带着点城里贵族女郎特有的娇娇之气。 他长这么大,是没见过多少世面,可他觉得,便是连城里最大地主家的千金小姐也不及秾秾半分,秾秾应当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他四叔是有天大的福气! 若是那年……到河边收鱼钩的是他,救秾秾的是他,会不会秾秾就会许给他,以他的媳妇的名义在这个家住下? 毕竟他与四叔年纪也相差不大,秾秾甚至小他一岁。 只是随后又想,他是痴心妄想了吧!四叔虽然身体差点,但他好歹是读书人,他一个大字不识的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许得秾秾? 秾秾虽来历不清,但她有时连四叔的书都能拿来看,他甚至见过秾秾和四叔私下辩论、练字、读书说典故……四叔自小便是神童,他这么聪明的人,有时听秾秾讲话都会听得津津有味,可见秾秾不一般。 今秾洗了布巾,晾在窗边,回头见十五六岁的少年怔怔望着门口发呆,笑着挥挥手,“回神了,门口有银子捡?” 瑜大宝不好意思摸摸脑袋,“若是有,我早飞奔过去了,可门口的景虽捡不着也换不回银两,却是比金银珍贵多了。” 今秾以为这小子说的是自家的景是这老破房门口这一片院子,哪有金银比自己老窝值钱的?便也点头,赞同道:“确实,金银再好,不及自己的家。” 瑜大宝知她误解了,心下感叹秾秾的纯挚,也不知秾秾以前是如何的家境,虽漂泊无依,却从不视钱财为重,在她眼中,人、感情远远比金银贵重得多。 但她哪里知晓,若真有贵重银两,把这老破房子卖了也不可惜,重新置办更大的宅院,岂不逍遥快活? 瑜大宝喝了碗凉水解渴 3. 生哥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吃过晚饭后,今秾独自一人回了房。 她的房间在瑜生隔壁,是原来瑜生隔出来做书房的,她来了这个家之后,起先是安排跟小孩住的,后来因她住不惯,皮肤一阵阵地过敏发红,瑜生见她住得煎熬,就说服了赵氏,把自己书房腾出来给她住,他把书桌椅和书本笔墨一应全搬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虽小,但因隔壁住的人,也添暖意。 瑜家人口在这个村里不算多也不算少,瑜老汉和赵氏生了四个儿子,其中老大已经娶妻生子,育有两女一子,瑜大宝就是老大的儿子,瑜家第三代的长孙。老二幼年时患病没救活夭折但仍论着排行,老三因跛了一只脚年二十多了也尚未成婚,把赵氏给愁坏了。 老四则是瑜生,是老两口的老来子,年纪比之兄长的儿子瑜大宝也差不离。 兴许是因为产妇年纪较大的缘故,瑜生从娘胎里就不太好,听赵氏说怀着的时候就时有落红迹象,总是感觉要坐不稳的样子,后来勉勉强强挨过来了,却是早产了月余。 瑜生也算福大命大,寻常百姓家早产能活的不足两三成,他虽从小身子比常人弱得多,却磕磕绊绊挨过来了。 用赵氏的话来说,四郎生下来就是在历劫,他没有过好的时候,有好几回染了风寒一度徘徊在生死线边缘,愣是给挺了过来,他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好汤好药养着日子兴许好过很多,但在瑜家,也不过是勉强供他温饱罢了,实在病情严重了才能请大夫上门来看。 常来看病的那位大夫是个心好的,见他们家贫,还教过他们如何采药熬制,这才把瑜生养大。 十岁那年,瑜生去河边碰巧救了她,那一回,因浑身沾了水,加之半大孩子独自救人很费气力,当晚就发了烧,病得相当严重。 今秾自己则据赵氏说灌了碗姜汤隔天就好好醒过来了,屁事没有,反倒救人的那个请了大夫,连续喝了半月药才下得来床。 也因这一遭,今秾刚来瑜家时不是很受欢迎。 赵氏开始挺厌烦她的,觉得她是个扫把星,要不是为了救她,瑜生便不会生病,也不会耽误功课,更不必弄得一家子跟着操劳操心。 其余人大抵也是这种想法,唯有几个孩儿辈对她好奇居多,并无恶意。 心念及此,她叹了口气。 方才回房时已经洗过脸,她打开床边小桌上放的一个竹篾编织成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罐油脂,膏体是淡粉色的,泛着一股桃花香味儿。 这是生哥从镇上胭脂铺买来的最基础最便宜的那种润肤脂,因嫌味道不好,他自己加工了下,采来桃花晒干了再熬制,一大把的桃花就熬出拇指大的汁水,把这些桃花汁和脂膏混一块重新再加工,就又香又好看了。 别看不足半个巴掌大的一小罐,却是费时费力得很,这么一小罐,在兼顾读书和养身体的同时,瑜生一个人背着赵氏偷偷做了小半月才完成。 每回想起这些事儿,她就舍不得用,但瑜生会说,这是桃花汁做的,若是不尽早用完就会坏了,她只得每日都沾半个小拇指大的一点儿抹抹脸和脖子。 擦了脸,她脱了外衣,就着里衣直接上床。 农家人,哪有什么寝衣不寝衣的,外衣脱了里头那件就穿着睡,这就极好了。 女娃子尚有里衣穿,男娃和那四岁半的小丫头都是直接光膀子睡觉,只着裤衩或小肚兜,谁都挺自在。 赵氏说这几年光景还好些了,新帝登基几年很有些新政惠及百姓,赋税都少了很多。 她年轻那会儿赶上疯了一个皇帝,时局混乱,一家人甚至凑不足一身衣服,要出门时就轮流穿,后来日子慢慢好过起来了,才一年年添置,她箱子里还压着以前那件据说轮流穿的“公衣”,破得不成样子,料子都快烂掉了。 可赵氏说,得留着,以后给子孙传下去,告诉他们,当年是怎样艰难过,日后不管境况是好是坏,看着这件衣服,总能过下去。 好时就不要飘,踏实珍惜些过,坏时想想以前更坏,便也有了力气过下去。 今秾觉得赵氏虽大字不识,却很有些见地,拙中知巧,大智若愚。 瑜老汉比之性情活泛相貌又偏威严的老妻要内敛斯文很多,今秾至今都看不清这个家到底是瑜老汉做主还是赵氏做主,因为这俩在小辈面前一向同频道,小事无所谓,大事没左过意见。 大房的三个孩子,瑜大宝在村里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二宝是个七八岁的女娃,三宝从出生起,因当娘的要去做农活,就几乎是今秾在带着的,如今已经四岁半,极是活泼粘人。 三哥性情沉默,可能因为脚的缘故,颇有些自卑,平时不太说话,干活却是很勤快,比一般人还要卖力气,可能想证明自己点什么。 而她自己……她来时是被生哥救下来的,若是醒了人走也没什么,可她没有记忆,不知来处也没有去处,生哥躺在床上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央求赵氏把她留下,赵氏只得不甘不愿把她留下,嘴里不饶人地说:“不留下四郎就亏了,费了老大劲儿救下来的人没还债呢,就这么轻易放走?” 她无亲无故,没有名分,在这个家留下已经勉强,何况这个村颇为排外,村长和族老不许外人居住,赵氏想了几日,便拍板让她以四郎童养媳的身份留下,如此才算顺理成章的“自己人”,也能去官府办下户籍。 今秾不止一次听她嘀咕,说要不是看她长了一张好脸,许给四郎不亏,否则赖着也要赶走。 赵氏的话今秾没放心上,那时她可讨厌她了。 …… 长夜漫漫,想着这些不觉有了困意,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窗外屋顶传来沙沙的落雨声,似是比白天大一点,也不知会不会误了明日的耕种…… 若是,可真好,那就轻省了,饭少做了,屋里活也有人帮着干了! 一夜安睡至天明。 今秾收拾整齐出屋门时天色尚未大亮,也未有人起床,她简单洗漱过后,去了灶房洗米下锅蒸馒头,昨晚还剩下的几张饼子一道蒸了免得浪费。 隔着窗户看了眼外面的情况,土地是湿润的,但雨已经停了,应当不影响下地干活儿,她便打了两个鸡蛋,加点面粉和水,准备蒸成蛋羹,若是不加面粉和水纯蛋蒸自是好吃,但分量却是不够,加点面粉水分量变多了,各人都能多吃上几口。 锅里不放油,干炒了盘花生米,抓了两把酸菜切碎了,再把炒好的香酥花生米撒上面和酸菜拌一拌,若是能放一把糖,自是更好吃,但只可惜上月的那罐糖最后一点底用完了之后,赵氏就没有再买的意思了。 糖多金贵啊,赶上四郎要去赶考,怎么能把钱浪费在这种不吃也死不了人的无用事物上? 刚把早饭做好,一家人就陆续起床了。 腿上倏忽一重,小孩儿黏腻的嗓音甜甜地喊着:“小婶婶……小婶婶,我饿饿!” 小丫头喊人总喜欢先连续着喊两三声才开始说事,今秾空出手摸摸她发顶,“去漱口洗脸洗手了再来吃。” “不嘛……小婶婶喂我!” 今秾不理她,小丫头又撒娇:“小婶婶小婶婶……你 4. 归家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睡前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翌日天未亮,就听见自己屋子的窗户外传来轻叩声,少年压着嗓音小声说:“秾秾、秾秾……” 又过了会儿,感觉她应是未睡醒,就没再敲,自己蹲在了窗户外面,想着等一会儿天亮了,秾秾睡醒了,再敲门,免得打搅她睡觉。 刚蹲下来,就听见开门声,他循着声音望去,见到披着外衣的少女站在墙角处对他歪头浅笑。 他耳根发热,双手放在书箧带上,满脸局促欣喜。 今秾走过来,牵着少年的手往里走。 一边问:“生哥怎么这么早回来?” 进了屋,见他满肩膀都是露水,拿着布帮他擦擦衣服,少年紧绷着身体,耳尖红红的。 “先生允我回家,让我在家备考顺道休息几日。” 今秾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他:“既是有几日时间,你晚些归家便是了,怎么弄得一身潮露?” 少年低着头,“急、急着回,便没想那么多。” 急着回来干什么?今秾嗔怪地看他一眼,这个点归家,从县城到这里的距离,即便打了牛车,也要半夜就出发,他可真行! 肃了语气,不高兴道:“下回不许这么干了,你若是再染了风寒怎么办?” 瑜生自知理亏,低头小声说:“我知晓了,秾秾莫怪。” 放下书箧,回屋换了身衣服,再出来时秾秾已经在灶房里忙活开了,他忙进去,“秾秾,我不饿。” 说完,肚子就咕噜一声。 今秾笑出声来,少年越发窘迫,干脆坐下替她烧火。 今秾看了眼外面,这个点全家人尚未起床,也就没有制止。 若是让赵氏看见了,一会儿该说他了。 赵氏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这么句,“君子远庖厨”,便觉得家里这些粗活累活,尤其是灶房里的活儿,是绝对不能让四郎干的,他只管一心读书,养好身子,他日若能够考中功名,便是对全家最大的帮助。 抛开君子远庖厨的谬误,历来群体生活在一起,便各有分工,擅长什么做什么,去做不擅长的事反倒有损群体效益,这么想也没错。 不过生哥是个纯善之人,他没被赵氏乃至全家惯成理所当然、只管读书只顾自己,家里苦不苦累不累万般不管的心高气傲无心冷肺的样子,反倒总觉得读书是坐屋里的不费力气的事,且书中自有黄金屋,他日日与金屋相对,家人却在受苦,即使秾秾,日子也过得不松快,总是一天到晚忙。 他每每想起这些,就觉得愧疚难当,于是便也常常止不住自己,一回家就找点事帮忙做,至于是否帮忙是否添乱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火倒是烧得极好,他偷偷给今秾烧火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她到了这个家,接过家里的家务活后,瑜生就慢慢养成了烧火小能手,其他事干不好,唯独火候掌控得极好。 今秾想起,那年他方转好不久,第一次来灶房烧火,什么也不懂,弄了个黑灰黑灰的大花脸,她那时刚到瑜家,也不知赵氏不许他进灶房干活,更不知少年不懂烧火,也没制止,还同他说笑。 少年有时说着说着突然发呆,一不小心把灶房点着了。 她和瑜生因此都挨了赵氏一顿屁股板子。 打那后,瑜生就开始偷偷学烧火,一有空见赵氏不在,就偷偷溜进来帮今秾忙,菜也洗择得极好。 火光映在少年俊秀的侧脸上,弧线柔和,这破旧阴暗的灶房也凭添暖意,她眉眼弯弯,满心欢喜。 怎么能不欢? 在这些枯燥寡淡忙碌的时光里,生哥便是她唯一的光。 二人说着话,今秾问他私塾里的事儿,读书上的事,他也没有什么女子不能懂太多不能接触读书上的事这种偏见,还盼着自己早些归家,多给秾秾说些外面的事,好让她解解乏,若是有朝一日,能带她出去见识外面广阔的天地自是更好。 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私塾里,有位姓蔡的学生,家中经商,并无多少读书之心,不过是家中长辈强行送来的,每每总在堂上捣乱,郭先生颇为看不上,不高兴了便拿他开涮,昨日刚做了首:“家中金银万般多,废纸墨臭岂可比?来日满座皆庸生,独躺金玉美人怀!” 今秾听了哈哈大笑,“他可羞愧?” 瑜生摇摇头笑笑,“未曾,此人虽读书不成,性情轻浮,心胸却颇为开阔,任先生如何打骂酸讽都未曾上脸。” 今秾笑:“兴许是打骂惯了,脸皮厚如城墙,如滚刀肉般油盐不进了。” 瑜生赞同点点头,“确实,其脸皮之厚生平所见。” 又说了些书本上的所得,谈笑间,早饭已经做好。 此时,天色也渐亮,今秾连忙把瑜生赶出去,让他坐堂屋里,洗洗手等饭吃。 少年出了院子,乖乖将手洗了,擦擦干净,回了屋饭菜已经摆好了,一碗清粥泛着甜香,热气上浮直钻鼻间,边上放着个小碟,碟里一颗煮熟的鸡蛋,一盘咸菜,一盘拌青瓜。 他坐下来,心里也如这粥,热呼呼的,极干净,极温暖。 刚想说些什么,老太太就从屋里出来了,见了四儿好不高兴,惯常严肃难以接近的脸笑开了花儿。 “四郎怎么回来了?一大早也不敲门叫娘起床。” 瑜生放下碗筷,站了起来,端端正正喊了声娘,见瑜老汉跟在后头也出来了,也喊了声爹。 爹娘都点头了,才坐下。 赵氏看了眼桌上的饭食,知晓今秾一大早起来给他做饭了,点点头,“趁热吃。” 随后又问了几句私塾上的事,见没什么大事就放心去洗漱了。 老两口洗漱回来,一家子就已经起床,陆续坐到饭桌边,少年本想叫秾秾一起吃,也没了法子,只得将鸡蛋握在掌心里,藏在袖口中。 待一家人吃过早饭后,出门干活儿,他方将鸡蛋拿出来,递秾秾面前。 今秾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神,叹了口气,把鸡蛋剥开了,分成两半,一人一半,吃完两人对视一眼,皆笑出声来。 这种背着赵氏等人的“小坏事”,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趣味。 有瑜生在家的好处显现出来,今秾干家务活的时候,有人陪在身旁一点都不无聊,这和四岁小娃娃的陪伴不同,娃娃你得看顾她照顾她,她还不能听懂你在说什么想什么,而瑜生会一边帮她干活一边跟她聊天说地,且他二人说话投机,往往是我说完一句,你便能理解我下一句未尽之语。 今秾还特别喜欢听瑜生讲外面世界的故事。 大到朝廷政策、县衙里流传出来的大小案件,小到坊间奇闻轶事、大户人家的风流八卦、私塾里学子的日常活动、甚至连路上偶见买主与卖主间的官司、乞丐如何行骗……她也听得津津有味,向往不已。 来到这好几年,她只去过镇上两回,最远的一次是去年被生哥带到县城里逛了逛,因为时间关系,也只溜达了小半日便回来,再远的府城省城或更远的地方,更是只闻其名不知其所然。 她隐约觉得这个世界很大很大,但却未曾见识过一二,总觉遗憾不已。 瑜生当然知她心思,见她听到府城里有一座闻名天下的京城酒楼分号时,眼里流露出的向往之意,忽生心思。 “那酒楼不但膳食好吃,据说是皇宫里御厨流传出来的菜式,且还卖消息,专门卖官府的消息,譬如朝堂上如何如何,哪位大官如何如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些政策可能要改,哪些新政可能会提上日程,天子今日吃了啥说了啥训斥了谁,甚至多看哪位女子一眼都被写在酒楼的秘闻版上……” 今秾眼睛放光,“果真?这种若是要治罪也是使得的,毕竟妄议天子大逆不道。” 瑜生笑着摇头,眼带钦佩憧憬之意,“官府未曾横加干涉,我观当今未必不知,只是他老人家心胸广阔,心怀天下,爱民如子,自然不怕他的子民背后说道!天子登基数年,民间风气焕然一新,百姓日子也好过很多,便是我之所以能启蒙读书,也是蒙了天子于各县镇开设义塾之恩……” 今秾见他说着说着开始吹起当今天子来,笑笑任由他说去,她知生哥历来对天子极有好感,读书科举虽也为家,但也是想替明君效力,尽己所能。 这大约是一种凡人对高山的敬仰向往之意。 瑜生归家这几日,瑜家虽然生活以往如常,却比平时更加热闹忙碌,赵氏翻着柜子,把早早做好就等着瑜生去考试的一件细棉青衫拿了出来。 又找出埋在床底下一个坑洞里的粗陶罐,从罐子里数出些许银两铜板,铜板有数百枚之多以作零用,一两大小的银子不多就几块,本数出二两,想想府城路途遥远,四郎身子不好,若是一不小心着凉感冒还要花钱看大夫,便又多放了二两,连同那几百个铜板一块放进细棉荷包里,口子扎紧了,以防丢失。 她把瑜生叫进屋,把荷包交给他,嘱咐道:“出门在外当心点,若不是郭先生安排了你与其他人一道上路,我是不放心的,多少得叫你大哥陪你前去 5. 伴随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睡醒时,瑜生觉得奇怪得很,他揉了揉眼睛,总觉得脑袋沉重,身体疲乏得很。 是昨夜看书太晚,又因要赶考而精神紧张所致? 他历来身体素质不同常人那般好,也习惯了时不时出点小毛病,只是感觉精神疲乏,没犯病已经极为幸运。 换上衣物后,瑜生出了房门,一家人皆已起床,因今日他要出门赶考,一家人便等着他起床,准备送他离去之后再去地里干活儿,耽误小半日也不算什么。 吃完早饭,赵氏在替瑜生收拾行囊时,今秾见他坐在椅子上,未曾动过,双手还扶着脑袋,似是犯困。 她走了过去,双手按在他的两边太阳穴处,指腹轻轻地揉了揉。 瑜生顿时精神了,耳浮热意,“秾秾……” 今秾嘘了声,“莫说话,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按了会儿看他仍然紧绷,叹道:“生哥昨夜是不是又熬夜看书了?我记得郭先生常说,赶考前最好休息充分,若是平日好好念书,基础打得牢靠,腹中自有诗文,何必赶那一时半会儿?” “所谓临时抱佛脚指的是平日不读书肚子里没墨水的学子,生哥你天生聪慧,又刻苦勤奋,那点佛脚于你而言并无差别,尽管放松心情,只要身子精神都休息好了,自然水到渠成。” 瑜生听得惭愧,“秾秾,这些年未能成功得考,累得爹娘大哥三哥跟着我受苦,我未能回报一二,连秾秾你也没享过好日子,便想这回定要拿下院试若能、若能得了案首,还能得些实惠,也能减轻家中负担……” 他这样说,今秾便了解他心中的紧张,索性双手移至他肩膀处轻轻揉按。 语气轻柔,“生哥当真以为咱全家指着你考上功名过日子?” “你平日内敛皮薄,没想到这般自恋。” 瑜生耳根全红了。 “这十几年,没你考上功名,一家人照样过日子,还养活了你,供你念书识字,你放心吧,没你那功名,你爹娘兄长照样过得很好!” 瑜生一阵羞赮,恨不得躲进桌子底,但浑身却是大松,心下也大为安定。 过了会儿,他小声问:“那秾秾呢?” “秾秾你呢?” 今秾想了想说:“生哥你救了我,给了我身份与落脚之处,按理说,无论日子过得如何,我都该满足与感激,可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若是有朝一日能沾了生哥的光,一日看尽长安花,该是何等潇洒快活,只要想起来,便觉得满心激荡,也觉不枉此生。” 瑜生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如宣誓般,眼睛睁得大大的,“秾秾,来日我一定考上状元,让你看尽长安之花!游遍京都之水!” 声音有些大,似是扯着嗓子喊,一口气说完,人还喘了两口气,今秾先是被惊到,而后笑出了声。 “生哥,你先把你这身子练好些吧!考状元也是需要些体力与素质的。” 方才瑜生突然说得大声,全家人都吓得看了过来,赵氏也从屋子里出来。 瑜生感觉难为情,一骨碌跑了出去。 赵氏嗔怪地瞪了今秾一眼,“你自个儿行囊收拾了没有?莫要捉弄四郎。” 今秾吐吐粉舌,也跑回自己屋里。 她的东西不多,一个包袱,一个小箱子就装满了。 这个小箱子她很喜欢,是竹篾精心编成的,瑜生的爹瑜老汉有一手编篾的好手活,平时闲暇时没事就使唤儿子上山砍些竹子,做成细扁的小竹条,编成各种小东西,像竹篾编成的篮子、筐子、箱子等最是常见,也最是受欢迎,往往一月能卖上一二百文,多时小半两银子也有。 她的小箱子装着各式她自己的私人物品,若要出远门必是要带的,瑜生的书箧也是瑜老汉亲手用竹篾编的,他的同窗见他书箧好看又实用,也通过他跟瑜老汉定过几个。 把行囊收拾好,今秾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要出远门的话,往往爱往身上多穿一件稍厚些的外衣,这样行囊轻了,路上也不至感染风寒。 最后对着一盆清水照了照自己的脸,她隐约觉得自己眼神都放光了,像是被关住的鸟儿即将飞出笼子,遂闭了闭眼,将那丝神采光芒收敛。 眉眼低垂,背着包袱提着小箱子出了屋门。 她是被迫同未婚夫一道赶考的小媳妇,可不兴多少快活的! 赵氏见了,语气也和缓了,拍拍她的肩,“这回多辛苦秾儿些,四郎身子不好,只会读书,一贯不会照顾自己,有秾儿在娘就放心许多,那二两银子秾儿收着花用,若是有余的,给自己买些喜欢的东西也使得,便是有剩的也不必拿回给娘,自己攒着。” “娘听四郎说,这回和私塾那几个同窗一道去府城,除了你也有其他人携了家眷,四郎是男子自是与同窗一辆马车,你便与那些家眷一起。跟外人相处要知礼些,万事客气,不可与人口角之争,这方面娘是放心你的,秾儿虽忘却来历,但与粗手粗脚的乡下人不同,你一贯在这方面做得极好,只是娘不放心多说两句。” “但若……有人性情不好不讲究礼数,非要惹你,你看看路程到了哪儿,若是快到府城也不必迁就,去跟四郎说自个儿走便是,若是路途尚且遥远,且忍一忍,到了府城再与人发作。” “平日多看着点四郎,不要让他总是读书到半夜,当心身子,此次府考,爹娘都不担心他的学问,只担心他的身子,这方面便托付给秾儿了。” 今秾起先挺高兴熬了几年终于有了可供自由支配的“私房钱”,算算她兜里,至今为止,只攒了不到三十个铜板,还是生哥偷偷给的。 后来听下去,心肠也软了,赵氏从来威严蛮横,很少说这么多软话,她知赵氏一片慈母之心,握住她粗糙的手,似是保证般说:“大娘尽管放心,生哥考不考上我没法掌控,但他的身子我定会照顾好的,平平安安给你带回来!” 赵氏逗笑了,佯装不高兴说:“呸呸呸,都临着考试了,你说这种话?当然考得上,当然考得上,四郎自小可是神童……” 今秾跑开了,院子里瑜生背着书箧,两手提着包袱,正等着她。 二人坐上老牛车,牛车是村里那头老牛套上车架子兼职载人的,这老牛身在贫穷的乡下小村庄,一生过得丰富多彩,身兼数职,既要农时挨家挨户服役,又得闲时兼当“车夫”迎来送往,可谓“劳模”。 农忙时,老牛是不干这活儿的,恰巧这几日轮到瑜家使唤这头牛,他们不作春耕用,让它兼职小半日送儿子和小媳妇去赶考,也是使得的,村里人也乐于见到村里出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坐牛车的滋味儿不太好,赶上凸凹 6. 府城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走时不赶巧,路上碰上两场雨,牛车无遮无挡,到了县城时,今秾和瑜生早已成了落汤鸡,好在赶车的老汉是个经验老道的,临行带了油布,方才没弄得连行囊也湿透。 只是油布就一小块,遮得住行囊,挡不住人,春雨是小,淋得多了还是浑身湿透。 到了县城,不及和其他人汇合,两人先开了个两时辰的短时客栈房,轮流洗了热水澡,重新换上一身衣裳,方去郭老先生家拜见。 这会儿已停了雨,郭老先生知他们会淋雨,早早令人煮了姜汤备着,让学生喝了,方带他们去私塾和其他人会面。 私塾是郭老先生自己开的,就在他家不远处,一条街拐个弯儿就到了,私塾门口停了三辆马车,一辆装行李的,两辆载人的。 还有个人甚奇,身着锦衣,神态骄纵,自己骑了匹高头大马,见了郭先生也不下马,颇为神气。 远远见三人前来,跟瑜生招手,“倔书虫怎么才来?” “边上那位小美人是谁?” 今秾吓得躲在瑜生背后,郭先生吹胡子瞪眼睛,“莫要孟浪,给老夫下马!” 瑜生是不介意同窗给他起外号的,无论名字还是外号不过称呼而已,既是称呼便无伤大雅,但他不高兴旁的男子用轻浮的口气说秾秾,于是板着脸,“蔡兄无礼!”说完便拉着今秾到一边去了,也不准备回答这人的问题。 今秾回头偷看一眼,恰好撞见那人皱着眉恰似不解看过来。 她连忙回头,小声问瑜生:“他是谁?” 瑜生也小声道:“那便是我跟你说过的富商家独子蔡同窗,郭老先生不喜他念书为人的态度,然而因其父经常资助私塾寻些上好典籍之故,便不好赶他离开。” “他平时虽狂些,也不会见了先生不下马,今天恐怕是因为前几天先生做了那首诗笑话他之故。” 刚说完,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搂住了,来人噙着笑:“好哇,你个书呆子敢背地里偷偷和美人说我坏话?” 今秾又是一惊,连忙后退,避免和此人衣着碰到。 那人搂着瑜生,“谁说我记仇了?一首诗而已,那老匹夫骂得还少了?不过是因为他带了偏见,不许我与你们同路,不让我上你们的马车,我便自己骑了马来,不碍着他!” 瑜生哭笑不得,将他手臂拉下来,不理他的荒唐之言,郑重其事,“秾秾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今次是为了陪我赶考,蔡兄休要无礼,否则我便与你断交!” 那姓蔡的,才正了神色,对着今秾一拱手,“小嫂子莫怪,我生性如此,非是有意!” 今秾摆了摆手,又躲进瑜生背后。 她鲜少见外人,何况是外男,记忆以来见得最多的就是那些朴实的村人,男人不会无故接近她一个有主的小姑娘,也就与村里的姑娘妇人说过几句话,且她常常窝在家中做活儿,不常外出,经常近距离接触的唯有瑜家人而已。 猛然见着这么个轻浮孟浪的男人,一时不适。 没多久,同行的赶考学子陆续到达。 要赶考的算上瑜生蔡逸,共有五人,蔡逸自己骑了马,说路上歇息有客栈住客栈,没客栈便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其中一位姓柳的学子,一听,心生豪迈,竟也去牵了一匹马回来,说也要骑马上路。 于是一同坐马车的就剩下瑜生和另外两个同窗,其中有位同窗是郭老先生的孙子,生性腼腆为人知礼,和瑜生很谈得来。 还有一位叫什么,今秾没记住,好似是个复姓,性子不太好,板着一张脸见了包括她在内的女子就皱眉头,她便敬而远之。 家眷有她,还有柳学子的妻儿,以及郭老先生的孙女,她同兄长一道去见世面的。 互相认识之后,女儿家就自个儿钻进马车里说话,不一会儿,车队便前行了。 来时,赵氏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与人相处,当心与人口角,真正相处时,今秾才发现,外人也没那么可怕。 柳学子的妻子知书达理,儿子尚是个襁褓中的婴儿,除了饿肚子时哭一哭,倒也好相处。 小郭先生的妹妹与今秾差不多大小,生性活泼爽利,是个直性子的人,见了今秾就握住她的手吟了一首美人赋,把今秾逗乐了,三人并一个小娃坐在一辆马车气氛很是和谐。 这边平安上了赶往府城的路,那边老汉也趁着无雨时驾车回村,到了村里把牛擦干净伺候舒服了再去瑜家还牛,瑜老汉给了他二十个铜板作为报酬,问了情况。 老汉自是把一路遇上下雨的事情说了,瑜老汉一阵担忧,怕儿子淋了雨感冒,不过天高路远,伸手摸不着,也只是空担心罢了。 赵氏想得开。“若上天真要你考不成,千万种办法,路上淋了雨生了病考不成那就趁早归家,到了考场生病没考成还多折腾一番,你就安安心心在家等,我看秾儿是个有福气的,她在四郎身边,定能顺利考成。” 瑜老汉感觉没有被赵氏安慰到,又担心起了万一这次淋雨没事把福气用了,到了考场生病怎么办。 四郎可真是命运多舛。 赵氏懒得理他了,这些年当爹的没少操心,随他去吧。 周氏见公婆心里眼里全是四郎,心里也泛酸,肘肘丈夫胳膊,“怪你没那脑子,不会念书。” 瑜大郎没吭声,他便是会念书又如何,当年他刚出生的时候,家中与大伯一家尚未分家,且时景艰难,衣服不够穿粮食不够吃,再是神童也读不得书。 四弟是爹娘老来子,赶上好时候,家中境况好些了,再大点逢新帝登基有了新政,启蒙时除了给先生的一点礼,未多花一点银子,这才能读得了书。 后来读得深了,因义塾只授开蒙,教授科考就难为了,方送去郭老先生的私塾。郭老先生是去大地方上任退下来的乡宦,为人清廉正直,颇为赏识四弟,束脩收得比旁人少,四弟又惯是体谅人的性子,总爱抄书贴补,一来二去,家中虽艰苦,却还能撑得下去。 虽多年来四弟除了童生未得其他功名,但考不上秀才举子的读书人多了去的,一辈子考不上童生的也大有人在,比起旁的读书人,四弟已经好伺候多了。 再则仔细想想,若不是四弟天生神异,才七岁便考了童生,也不至让人觉得他蹉跎多年,多少人这个年纪才下场试考。 瑜大自己想得开,周氏心里还是酸。 大宝和四弟差不多年纪不也没读书?只因家中只供得起一个读书人,大宝稍微愚钝些,不如四弟就没了读书机会。 这厢瑜家心思各异,那边三辆马车一路风尘仆仆几日后,便到达了府城。 城门口,瑜生特意下马车 7. 添香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蔡府别院是座低调的大二进院子,分有前院后院,两院之间的垂花门前设有面积不大的小花园,既不张扬也堪精巧。 据小郭姑娘偷偷咬耳朵,蔡家家财万贯,家中宅院比这大多了,这就是个府城的小别院,对他们而言不值什么钱,若不是因商非官身份也不会低调到买二进的宅院,多少得上大三进。 小郭姑娘虽语气惊叹却不见多少羡慕,她爷爷曾经当过官,虽说如今已经退下来,但到底门庭不同,在她眼中,耕读人家书香之家再穷,也凭了个清贵二字,富商再有钱,到底还是不上台面。 就说这回赶考,她爷爷不许蔡逸与他们一道前行,一是看不上他读书的态度,觉得会妨碍别的学子用功读书,二来也因为蔡逸的身份。 本朝虽开了新政,允商人之子科考,然而门槛条件却是比一般人高得多,譬如说瑜生他虽家境贫寒,却是正经农家百姓出身,身家清白,他只需走正常手续,像互保廪保派保等均无问题,就可以科考了。 蔡逸不同,官府规定,商人之子科考必须家中所经营生意清白无案底,所谓案底包括偷税漏税或因不良经营惹上官司等,加之必须每年向官府缴纳一笔数目不菲的“德银”。 这笔钱说得好听是德行之银,然而说白了就是官府向富商多收的“考银”,一种摆上台面的仇富型“敲诈”。 这种考银收多少也依据各年各家收入纳税不同各有标准起伏,你若想逃了考银,必先偷税,你若偷税被抓,有了案底就不得科考机会,两厢牵制,据说是丞相的法子,损得很。 不过尽管如此,商人们还是对朝廷感恩戴德,只因当朝开放了商人可科举这一门槛限制,让商户也有机会改换门庭,哪怕条件苛刻,但有机会便是最好的。 除此之外,商户之子考试,还得有一位进士出身的官员作保,一般而言,能考上进士的不是已经退休下来的官员就是在职官员,且职位肯定不低,再差也是混个县令知府当,这样的人最是爱惜羽翼,不会轻易给人作保。 一般商户没有这个人脉去结识委托这样的大人物,即便有机会结识哪位进士官员,人是否答应两说,只有那些锲而不舍,又有些能耐的人家才有机会踏进考场。 一层又一层,就筛掉不少商户出身的读书人。 若是普通人考到会考这关等同于西天取经,那于商户而言,则是九重天取经。 一时说远,前院是待客读书之用,后院才是正经住人的地方。 到了这儿便开始分地方住,蔡逸是个奇葩性子,万般不讲究,正常主人家带客人上自己家宅院住,自是自己住正屋,其他什么东西厢耳房等给客人住。 他倒反着来,说正屋地方大,给柳学子一家三口住正好,他一个单身汉,住一间屋就够了,于是便去住了东耳房,在正房边上。 西耳房给另一个单身汉,因人性子坏,今秾至今没记住人长相和名字。 她和瑜生住到西厢房,小郭先生兄妹俩住对面东厢房,如此便刚好住满了。 若是要读书,男人们就到前院去,一人关一屋静心读书,谁也不妨碍谁,不吵着谁,因学问进度不同,故而除非遇考题问题,也不会扎堆读书探讨。 这里只有两个平时洒扫看房子的老仆,并无多余仆役,且这对老仆是本地的普通小老百姓,非是签了契的奴,只从晌午工作到傍晚,太阳落日便归家,没道理主人来了,让人加长工作时间工作内容。 于是便也不能指望人家替主人家以外的客人们做饭洗衣,样样都得自己来。 这也好分工,各家人做各家事,谁也不欠谁。 入城的时候,已是下午,搬进来稍作整理洗漱,再出屋门太阳已经落日,没一会儿天色黑了。 小郭姑娘洗漱完就去对面敲门,约今秾一道去做晚食。 她挽着今秾的手臂往厨房方向走,边走边说:“柳夫人说难得有缘一道赶考,既是第一餐饭就一道做了,大家伙儿一块吃了好庆祝一番,食材已经托了老仆帮忙买来,秾秾你会做什么菜?” 今秾浅笑思索,“我会做的不过是些农家的粗茶淡饭,因所见不多上不得台面,梨儿莫要取笑。” 梨是郭姑娘的名,她摇摇头,“岂会,秾秾你会做农家菜,便是会做,能养活自己。我就惨了,我从小让爹娘惯的,除了还会点女红,其余丁点不会,此行爷爷指望我照顾我兄长是多思了,我兄长照顾我还差不多。” “只可惜他也笨手笨脚,是个只会读书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今秾被逗乐,不经意脱口而出:“我家生哥也是书呆子。” 正好两人出了垂花门,对面一行人显然要到花园里小坐,听见她俩的话,俱是看向中间两个“书呆子”。 小郭先生让妹妹取笑已是习惯,除了怒瞪妹妹,倒不觉如何。 但瑜生被自己的未婚妻心上人取笑,还亲昵地说了“我家”二字,登时满脸通红。 今秾本是脱口而出的玩笑话,碰上正主还当着人家同窗的面,忙修补:“生哥虽只在读书方面专长了点,但一回家便努力帮忙做家务活,可见也不是真呆。” 她不找补还好,一找补这一行人突然笑出声,笑得前俯后仰。 蔡逸擦眼泪,“莫不是帮倒忙,越帮越忙!” 瑜生站在原地,瞪秾秾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好瞪眼不讲究的同窗!今秾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生哥,晚上给你炒爱吃的炒鸡蛋。” 一说完,也不知道哪个字眼又惹了这群人,又是发出一阵狂笑。 今秾无意放了一把火若无其事走了,郭梨见今秾这一对好玩,大笑着追上来。 今秾问:“梨儿,炒鸡蛋有何可笑?” 郭梨眼睛笑红了,“这秾秾有所不知,在我爷爷的私塾里,因我爷爷惯是严格,他们私底下便把学子们分两类,一类是经常吃我爷爷板子的朽木分子,这类学子的待遇他们便自嘲称是炒竹笋。” “还有一类经常挨我爷爷夸,常常拿来表扬做同窗们的表率,这里面要属你家生哥最频繁最优秀,他是私塾里念书最好的,学子们私底下就喊他炒鸡蛋,意思是在我爷爷跟前待遇好。” 今秾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呆了呆。 到了厨房,柳夫人已经忙活儿开了,坐在院子井边洗菜择菜,见了二人打了招呼,今秾和郭梨连忙洗手上前帮忙。 她才空出手来,抱抱边上已经开始哭闹的儿子。 今秾叹口气,“嫂子又要照顾大的又要照顾小的,殊为不易。” 柳夫人笑道:“秾秾莫不是怕了?成婚自有成婚的好,我现下虽要照顾夫君也要顾上小的,是有些闹人,然而快乐的时候居多,我夫君是个体贴的,也从不到处拈花惹草,我心已经满足。” “秾秾早已及笄了吧?你与瑜生二人已经定了名分,且郎才女貌万般相配,什么时候成婚?” 今秾没想到多问一句,火烧到自己身上来,她脸颊泛红,垂头择菜,“等……生哥考完。” “是考完秀才还是考完举人?或者你想当状元娘子了?”柳夫人满脸揶揄。 羞得今秾差点原地逃走。 她自来到这里,就被许给生哥当媳妇,赵氏本打算她及笄后就给二人办婚礼,只是今秾心里隐约觉得姑娘家不该这么早成婚,她心里这关没过去,犹豫之下被生哥察觉了,于是他自己跑去跟赵氏推说应当先立业再成家,也说自个儿身体无法兼顾家庭与科考,想早点考取功名让爹娘享福。 儿子这样孝顺体贴,又顾虑到他的身体,赵氏自然应了下来,今秾自己琢磨着,生哥也没那么快能考到会试,等他考完会试,自己也约莫到了年纪,到了那时无论是否考中,再成婚不晚。 思及此处,她脸颊红晕越发深重。 "秾秾别拔了,那棵寒菜让你薅秃了!” 三人一道做饭,柳夫人要照顾突然哭闹不止的儿子,郭梨只会洗菜,做饭帮不上什么忙,一时间又只剩下今秾能掌勺了。 她从前记忆空白,有限的记忆里都在瑜家渡过,瑜家又是个乡下平凡清贫的农户,她所见所识的也不多,如她自己所言,但凡见过的会做了,没见过的也不知从何做起,于是便顺着自己的感觉,把平日里做惯的较好的菜色拿出来做。 厨房有两个锅,一个锅下米蒸饭,另一个锅开始炒菜, 8. 院试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今秾看向他的双眼,不自觉点了头。 这里不是瑜家,没人会念叨,她和生哥是未婚夫妻,一道读书倒也无妨……思及此,今秾也兴致高昂了起来。 除了瑜生带来的书外,这小书房的书架上也有些常见的四书五经以及一些儒道典籍,还有几本杂书像是话本游记这类的。 今秾不拘是正经书还是杂书,只要是有书能看,有笔能写她便满足得很。 她有个读书习惯,喜欢将书分类,按着类别深浅一本一本地看,于是便忙活开了,自己将书架上顺序凌乱的书重新做了个分类排号,然后从头开始看起。 瑜生见她已经进入状态,一心只有书中世界,两耳不闻他这个身旁人,微微一笑,也手捧书卷开始研读。 今秾许久不曾这么畅快无人叨扰地看书了,不必担心突然哪个瑜家人进来,身边只有安安静静一同看书的生哥,一时不觉看入了迷,时间也一点一点过去,乃至深夜。 夜半时,瑜生喝了口水,抬头一看,边上的秾秾已经睡了过去,趴在书本上,小脸白里透红。 他笑了声,神色满含温柔,本想叫醒她,心下又不忍,只好将她抱起轻轻放在边上的软榻上,盖上了被子。 走时犹豫了下,到底没忍住,弯腰用指腹在她脸上轻轻碰了下。 “秾秾。” “秾秾……” 小书房里只有一张软榻,他不放心自己回房睡觉将今秾一个人留在前院,只好坐在自己趴在书桌上小憩一会儿,还有约莫一两个时辰天就快亮了。 本意浅眠休息会儿,谁知道刚合上眼,人就睡了过去。 小半个时辰后,趴在桌子上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眸光锐利。 他知道自己此时趴在书桌上,下意识想站起来,却因身体的主人将醒未醒,掌控力不在他身上,他无法驱使这具身体。 于是只来得及扭头看了一眼。 但见帘子后一道娇美的身影躺在软榻上睡觉。 天子这回意识很是清醒,同上次睡梦中来到这具书呆子身体里睡了一觉,醒来以为自己做了胡梦不同。 他意识到上回不是做梦,他再次来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书呆子身上。 不及思索缘由,见此场景,不由嗤笑一声。 既有红袖添香美人在怀的闲情,又妄想考得科举头名,还真是贪婪狂妄! 可惜他未得此人记忆,若是知道他的姓名,必让底下官员留心撤掉此人科考成绩。 今秾于睡梦中隐约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烫人得很,她不安地嘤咛一声,下意识嘟哝唤了声:“生哥……” 过了会儿,瑜生也犹带睡意回道:“秾秾。” 今秾听了声音,安心下来,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天明方醒。 院子里不知谁一大早在念书,朗朗读书声传进来,又不知谁在舞剑,刷刷刷的声音和着读书声,带着阵阵特有的韵律,让人不觉精神。 今秾起身,见瑜生直接趴桌上睡着,不由懊恼,昨夜不管不顾睡过去了,生哥肯定不忍心叫醒她才趴在桌上睡着的,他素来体弱,也不知会不会着凉。 今秾第一反应是用手背感知下他额头的温度,感觉没有发烫,松了口气。 她连忙唤醒他。 瑜生醒来感觉头脑发昏,“秾秾……”今秾哄道:“回房间睡。” 说着就拿起他的外袍披在肩上。 少年似是未曾梦中醒来,迷糊的样子甚为乖巧,顺着今秾的动作起了身,一道出门。 刚踏出屋门,就让院子里的那几人逮着嘲笑。 蔡逸笑道:“好你个倔书呆子,当你多正经呢,竟然背着我们和小未婚妻你情我浓红袖添香彻夜未眠!” 小郭先生是个厚道人不好调笑同窗,但仍好奇往这边看。 另一个不好惹那位脸都皱成咸菜干了。 柳学子道:“瑜兄趁早成婚,到时娇妻在怀,再是红袖添香也不必怕蔡兄说!” 瑜生稍清醒些,耳尖都红了。 这一补眠就到下午,再醒来时,瑜生已经不在屋内,问其他人都坏笑着眨眼睛,就是不说人去了哪里。 今秾索性也不问了,把衣裳拿去院里井边洗了,刚晾完衣服,身后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秾秾!” 今秾转身看见他手里提着两包东西,似是点心或是什么吃的,隐约带了香味,脸上尽是笑意。 她忽然奔了过去,嗓音娇糯:“你去哪儿了?” 瑜生最听不得她这样说话,既慌也颤,忙解释:“醒时见你还在睡,我就跑去街上买了点心,秾秾你第一回来府城,想给你带点好吃的尝尝。” 今秾低下头,看他提着的两包东西,一时心下酸软。 “下回生哥喊醒我。” 瑜生忙应下。 两人就地坐在一旁的石桌边,今秾拆开油纸包,吃起了点心。 这是府城这边一家老字号饼房做出来的桃花饼和油酥饼,油酥饼是咸口的,桃花饼甜口还夹了桃花馅,香甜软糯。 今秾更爱后面这个的口感。 瑜生双手撑着下巴,就坐在对面满眼笑意看她,仿佛就这么看着她吃,看着看着自己便也能饱了。 今秾见他呆呆的,一时玩性大起,把自己咬了一口的饼子塞进他嘴巴里,他愣了下,却也吃得欢。 …… 在蔡府别院与人同住的日子,不能说完全和谐愉快,但大矛盾是没有的,小别扭各人各退一步,不给人添麻烦,紧着正经事,事情就过去了。 有时柳夫人的儿子半夜哭闹会扰人清梦,但不是天天如此。那个臭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人欠了他银子的书生,有时见她们几个女儿家脸色更臭了,好似他打从男人肚里生出来的。 她私下偷偷跟瑜生嘀咕,瑜生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去,他不好说同窗坏话,只得摇头苦笑,要她看不过眼就离远点,此人在私塾里存在感也不强,对谁都没有好脸色,此次同行也是因为夫子安排之故,他们五人都是同窗之间可互相作保,知根知底放心罢了。 平日里做饭,因瑜生心疼不让她做大锅饭,今秾也就不逞强,厨房轮流着用,她便做自己两人的吃,郭梨不善做饭蹭了一回,后来不知怎么的再没蹭过许是让知礼懂事的兄长教育了,兄妹俩磕磕绊绊轮流做饭,倒也有趣。 柳夫人做事挺麻利的,说话带着大姐姐式的温柔贴心,若不是有个小孩要照顾,她非但不烦人,反而是最佳的合租伙伴。 住别人家里,自是不能样样要求完美,同人相处也是如此,要是这世上人人都按自己心意来,岂不是人人复制黏贴,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今秾还算想得开,没跟人闹过矛盾,跟郭梨柳夫人更是时常在一块做事说话,闲下来的时候还出去逛过两回,买买东西。 吃的用的,花的是瑜生给的生活费,赵氏还给了二两银子傍身,今秾藏起来等不够了再花。 这般过了几日,巡考的学政大人总算来到府城,学政来的第一天没有修养,就召集了学子,瑜生和其他几个穿了一身学子服,形容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去面见学政。 当日学政在上百名学子跟前讲了话,而后当场开了三道题,让学子做了交卷,卷子收走之后,就让各回各家,准备几日后的院试。 今秾听了闹不明白,问都要考试了,考前让学子们做题有什么用意? 瑜生耐心解答,“院试同乡试会试不同, 9. 出案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天擦黑约莫半个时辰后,瑜生并蔡逸等人便回来了。 归家时,今秾仔细瞧了瑜生的脸色,见他虽面露疲乏之色,但并无虚弱之气,且眼带兴奋之色,便放下了心。 饭食早早做好,因是第一日考,三人便商量了下,是一道做的饭食,准备一块吃。 那臭脸的书生不知是考的不好还是怎么,脸上没那么盛气凌人了,见了他们正准备摆饭,就转身欲离去。 今秾犹豫了下,推推瑜生的手。 瑜生便叫住了那人,让他一块吃。 蔡逸也开口后,那人就勉勉强强留下了,一副我留这吃是给同窗面子,你们做饭给我吃是你们的荣幸,非常讨打。 今秾捂捂额头,她不该心软的。 坐下吃饭时,便不拘什么男女之分了,干脆把大圆桌摆在后院院子里,一行人全围一道吃饭。 几个在家做饭牵挂了一日的女子难免问起了考场上的事儿。 蔡逸狂放,先说自己学问虽比不上瑜郭,但自问考得还行,尤其一篇四书文写得极好,他自觉很满意,就看考官给不给面儿了,假使合了学政的意,摘得案首也不足为怪,假使学政不好这口,名落孙山也不足为奇。 他道:“明日出案,我若是榜上无名,非是我学问不如人,乃是此学政大人与我学术不合之故,尔等莫要取笑我!” 这是打预防针了,今秾笑得欢,觉得此人初时看觉得轻浮,相处一段后,倒觉有趣。 对自己学问不太放心,对成绩也没有把握你就照实说,偏要找个借口,打打预防针,在场皆是同窗极其家属,哪位不知他底细?非得掩耳盗铃。 笑罢,柳学子也开口:“虽蔡兄爱开玩笑,但其中道理却是没错的,纵观科举一道,唯独院试与其他考试不同,试题是学政出的,卷后出案名次如何也皆在学政一念之间,因而学子们考得如何,很大程度看学政的喜好。” “学政若是倾向保守,你的答卷便不能过于狂放激进,若是学政偏好新奇,你答得过于保守中庸即便文采不俗也会落于平庸,咱们这位学政,听说是京城世家出身的,自小就在国子监读书,后来当官一直在京城翰林院,这是第一次外派巡考,也不知是何性格。” 瑜生想了想道:“院前试考,同吾等谈话,皆按着规矩来,不出差错,应当是为严谨周正的大人。” 小郭先生点点头赞同。 两个学霸都这么说了,另外三人都露出天崩之色。 蔡逸柳学子都属于性格较为奔放的,笔下学问想必会飘一些,今秾瞧了一眼脸色难看眼神锐利的另一个学子,这位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也许笔锋辛辣激进也不定。 众人只聊了聊学政大人的性格学问偏好,至于答卷上是如何写的,没人仔细说,也没必要说了,对卷子什么的是最没有意义的一件事,因为明日就要出案了。 何必惹得一晚上不好安眠? 考官们应当是连夜批改了卷子,下午未时便放了榜,今秾陪瑜生去看成绩,榜前有人哭泣有人大笑,有人喜极有人懊悔,众生百态。 今秾陪着瑜生挤进去,好不容易到了榜前,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前面又挤了好几个大高个儿,把视线全挡住了。 今秾这样的好脾性,都险些想骂娘。 瑜生见人群拥挤,担心伤着今秾,伸手将她护在怀里,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双手,完全将她拥住了,却不过分贴着她,离着稍有半指的距离,饶是如此,也让面薄小书生面露紧张羞赮之色。 他全副心神都在怀中人身上,一时间看榜什么的,全然不记得了,成绩如何再重也不及怀中人金贵。 今秾一心想看生哥成绩,被遮了好一会儿,前面窜队挡住视野的那几人还不走开,看完成绩还站在榜前夸夸其谈。 今秾气上心头,插着小腰,提高了音量,娇蛮喝道:“你们挡着我了!” 她声音自来娇柔软糯,平常与人说话也惯是温柔和气,极是好听,忽然这么一发飙,不单将她护在怀里的瑜生吓了一跳,前面被娇女子怒喝的几个书生也吓了一跳。 扭头看来,见一位煞是娇美可爱的小娘子怒瞪他们,几个书生连忙拱手致歉,今秾继续瞪圆眼睛。 书生们便识相退开了。 瑜生感觉自己被人瞪了好几眼,颇为奇怪,他也未得罪人,发飙的是秾秾。 莫非是妻过夫担? 思及此,他耳朵脖颈都热了。 今秾抬头看,她从中间看到最上面,然后一行行地看到第一个,瞧见了她家生哥的名字! 她惊喜得跳了起来,转身抱住了瑜生。 “生哥!生哥!你考了第一,第一!” 她声音里的喜悦不闻自明,声声入耳,字字入心,瑜生匆忙间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被迫承受了心上人的投怀送抱,觉得此时此刻,那成绩也不太重要了。 它的作用仅在于,它逗了心上人开心,它使秾秾感觉幸福快乐,这就很重了。 于是也笑起来,两个人欢欢喜喜抱了好一会儿,被愤怒的人群挤出去了。 出来时,发型乱了,衣裳乱了,今秾还是笑得欢,捧着瑜生的脸,眼里的光都要溢出来:“生哥,秾秾好开心啊,秾秾就知道你可以的!” “考第一算什么,以后生哥还要当大官呢!” 瑜生赶紧左右看了一眼,怕这句话被人听了进去,给按个狂生之名,连忙牵着喜悦不知如何是好,小尾巴快翘到天边去的小未婚妻回去。 这厢今秾如何高兴不提,院试单是第一日正考便筛掉了至少参与考试的学子一半的人数,剩余榜上有名的学子俱可以参加第三日的复试。 经过第一日的紧张担忧,到第二日出案的正试头名,今秾已经彻底不担心了,第三日复试的时候,淡淡定定给瑜生准备分量合适的午食让他带进考场,等他验明身份进去了,就和郭梨她们挽着手准备归家。 到了宅子门口,想想最后一日考试,总得给他们做顿好吃的,于是又欢欢快快一道去集市买菜,准备炖条鱼,加一块豆腐,给生哥补补脑子。 郭梨打趣她:“一点儿也不慌了?不怕了?” 柳夫人捂着唇笑:“某人未婚夫昨日刚拿了正试第一名,这可是案首之资,岂会怕一个区区复试?不若现在顺道提前买串炮 10. 再遇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考时不紧张,等放榜最是熬人。 考完这两日宅院里几人都非常紧张,吃也不香坐亦不安,睡都睡不好,往往是熬了许久睡着了,第二日梦见放榜了,天未亮又醒。 连着考前考时都万分淡定的小郭姑娘都紧张兮兮,天天仰望天际求神拜佛,让漫天神佛保佑她家兄长考个好成绩,顺利考中秀才,若是能得前头几名,进入府学读书自是更好。 要今秾来说,考都考完了,卷子上写的东西也已经成了过去式,早早摆在考官学政案头上,你现在再来求神拜佛未免过晚。 但连柳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天天没事就抱着她家儿子在院子里转悠,说自己一刻静不下来,若是这回考不成又要等一年,一年又一年,方到乡试,平常百姓家经不起蹉跎,她家这位已经连考两次了。 为了安心,三人干脆结伴去了趟府城外一座听说极为灵验的寺庙,拜了佛求了神,一人丢几文香火钱,还抽了签。 今秾得了个上上签。 一看柳夫人拿的是下签,郭梨也只得了中签,今秾便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签文拿出来解,她们一问,她笑笑丢进签筒里,“签文上字刻糊了,我是看不明白,约莫是个中下等。” 今秾与生哥一样,都不太信这些鬼鬼神神,签文也自是不太信的,反而觉得人生在世,做事的是人,不是神。 假使上天真的庇佑你,你不去做事,不去学习那也无济于事,那些神佛也无法代替你去考试,代替你成就大业,一切还是得靠凡人自个儿。 因得了中下签,郭梨和柳夫人从寺庙回来,不仅没有安下心,反而更慌了,一颗心总安不下来,今秾便提了几袋五颜六色的豆子,让她们捡着打发时间,如此才静下来。 她则和瑜生相伴着践行彼此的约定,到府城里到处玩儿到处逛。 本想先去第一楼瞧个究竟。 但今秾说最好的总要留到最后品尝,于是先去了寻常的酒馆茶肆,点杯粗茶,一坐便是大半天,听人家说书先生说书拍板子,听听茶馆里其他茶客高谈阔论,小到民间邻里闲话八卦,大到官场风云,皆有人谈。 今秾手捧粗茶,听得茶水凉了仍津津有味。 茶馆历来开在闹市里,从茶馆里出来,沿着街一直逛,一路皆是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店铺,卖杂货的、卖吃食的、卖成衣的、卖首饰的、卖胭脂水粉的,无所不有。 很多今秾在县城镇上看不到的东西这里皆有售卖。 款式也时兴得多。 她倒是满眼放光只顾欣赏,瑜生想掏银子给她买盒胭脂都被她阻止了,今秾满眼是笑:“生哥,能偷偷溜出来逛逛府城,见识这些,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何必浪费银子?” “东西再好,不定要拥有,看看也觉得开心。” 虽是如此,但哪有好男儿不想给心上人应有尽有的华衣美服?教她享尽天底下最好的福气?秾秾这么好,她该值得天上之明月! 瑜生忽然没头没脑道:“秾秾,他日我要目之所及,皆入你怀。” 今秾闻言笑出声来,扶着他的肩膀,擦拭泪花,“好个贪心的生哥,你若要这样,你岂不是将来要成大贪官才能把见着的都买回来?” “买不成也要强抢?” “秾秾若见着什么都要,那干脆别出门了,否则再大的家也装不下那天底下的所有好物!” 瑜生本是冲动,突然脱口而出的话,他本意是说,凡之所见的所喜爱的,都想给秾秾弄来,不想亏待她,想让她拥有最好的东西。 被今秾一笑话,自己闹了红脸。 少年心意总是美好的,比春日里的桃花醉人,比夏日的山泉水还甜,今秾挽着他的手臂,嘴角的笑意一直没落下。 在闹市里,被心上人挽着手臂逛街,年轻的小书呆子,耳尖红得像兔子。 有些路人,见了也会露出会心一笑,郎才女貌,情意弥漫,岂有不美的? 路过一些卖吃食的小摊子,今秾也会拉着生哥的手坐下来吃上一点,有时可以拿在手上的,便拿手上边逛边吃,虽是不雅了些,但既然是逛街,哪有端着的道理? 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这么一路逛着不觉天快黑了。 两人打听了天下第一楼是在什么位置,一路走了过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便到了。 这个位置周围都是一些大的酒楼茶肆,高档的布料首饰胭脂铺子,再不见那边闹市的热闹烟火。 甫一到这里,今秾就被眼前这栋高楼给震住了。 约莫六七层楼高,听路人讲这楼是府城除了城门楼最高的建筑,要仰头才看到屋顶,两边翘起的翼角位置各有一只仿若饕餮的异兽仰天张口,眼骧琉璃,尾盘莲花,四处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非常炫目。 楼门口来往的宾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今秾从前所见不多,第一次看见这样精巧高耸的酒楼,一时掩饰不住地惊叹,忍不住想,仅是府城分号就这般雄伟华丽,若是京城的那主楼该是怎样的繁华? 瑜生同样未曾亲眼见过传说中的第一楼,他所知道的几乎都是从同窗那里听来的,府城他仅是七岁那年来考府试的时候来过,那时他尚且年幼,一心只有读书,哪有空闲心思来逛这种地方? 两人站在第一楼门口,那样子倒是两座精美的人形雕像,一看便知是第一回来这里。旁的路人有的会热心提点两句,倒是有个烦人的,一阵香风卷过,从两人中间过去,末了哼嘲一声:“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这话今秾觉得耳熟,连声音语气都耳熟。 也就前不久,他们刚刚入城时,郭梨因说话声音大了些,被一辆路过的马车里的主人嘲讽了一句,今秾当时还阻止了郭梨下去与人争论。 她想起来后,突然笑出声。 有些账,你不去理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时因那个人马车上刻的竺字加之马车华丽非凡,她断定人家来头不小,在院试之前便不想惹事,想顺利让生哥他们把院试考完。 现下院试已经考完,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岂能一再忍气吞声? 于是她喊道:“站住!” 那一行三人回过头来,一女二男,男的一位年纪约莫三四十的长者,一位看着年近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女子约莫也比今秾大几岁。 年轻男子挑眉道:“何事?” 今秾:“乡巴佬可是指我二人?” 年轻男子仰仰下巴,口气颇为肆意,“是又如何?” 瑜生本是素淡不好惹事的性子,一听这话,再看这男子狂妄的姿态,也不高兴了,板着脸道:“吾乃金城县人士姓瑜名生,这是我的未婚妻,此行来府城是为院试,你出言不逊需得给我二人道歉!” 年轻男子听了更加不屑,“区区城县乡下地方来的乡巴佬也配我道歉?” “我问你,现在身上是何功名?” 瑜生一拱手,“不才仅考了童生,眼下正是考取……” 未说完便被打断了,“那不就结了,区区童生也配我道歉?等你中了举人再说!” 说着亮了亮身上府学学子的腰牌,这至少得是秀 11. 案首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又等一日,终于放榜。 一大早,今秾与其他人准备一道去看放榜,还未出门,就听见爆竹鸣锣声一阵阵热热闹闹地由远及近。 打开院门,门外已经围了好大一群人。 为首的官差,拿着一张红榜,大声笑着道:“哪位是瑜生瑜老爷?” 所有人都看向瑜生,瑜生站了出来拱手道:“在下瑜生。” 那官差把红榜塞他手里,“恭喜瑜老爷,贺喜瑜老爷,摘得院试案首!” 说完,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今秾等人一听,俱是惊喜地看向瑜生, 蔡逸将瑜生搂住,仰天大笑,“不愧是倔书呆子,早说了,你非池中物,就你这啃书快啃成书虫的样子,你不中案首谁中案首?” 柳学子笑道:“前几日,是谁说自己四书文写得极好,即便摘得案首也不足为奇?” 蔡逸哈哈大笑,其余众人也都俱是笑起来。 今秾偷偷拉了瑜生的手,瑜生低头看过去,但见少女对他微笑着眨眨眼睛,他便也满足地笑了。 高兴归高兴,今秾也没忘了从兜里掏出一些喜银分发给来报喜的官差们,虽是不富裕,但喜银却是不能吝啬的,这历来是潜规矩,报喜官差高兴收了,又说了几句道贺的话,便成群结队离开。 今秾挽着瑜生的手,“这下可好,大娘他们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瑜生想到爹娘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欢喜,觉得这些年书没白读,他以案首之名考得院试,不但能被录进府学读书,且每月能得一笔廪银作为贴补,这笔钱他若是省吃俭用,非但不用朝家里伸手要银子,且能攒下他日考乡试的路费,若是再勤快些,抄书贴补,说不定还能补贴家中。 但前提是他需得好生读书,不可放纵自己,得在府学中亦是保持优异的成绩,才能过了每年的岁试科试,方得参与乡试的资格。 瑜生思及此,摘得案首的喜悦已经散去,心下添了更大的更沉的目标。 他因着更远大的目标而看淡此次的案首,旁人可不是,住一块的几人,围着瑜生和今秾,不住地道贺,又问瑜生答卷上是如何写的。 瑜生自是将自己做的诗词以及四书文等都照实道来,于是又由此探讨了这回学政的性格喜好、学问倾向。 今秾趁着这时,把昨日买的爆竹拿门口放了,一番热闹过后,蔡逸和柳学子小郭先生三人便一道去看了榜。 回来时,蔡逸难得没了狂放的姿态,颇有些霜打的茄子的沮丧,小郭先生面上倒带了几分欣喜,柳学子则一脸的庆幸,仿佛刚踩到狗屎,低头一看捡了钱。 无需多问,单看几人表情,便大致猜到了结果。 蔡逸果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盘着,闭上双眼,两手放于膝上,一副即将遁入空门的老僧模样,“科考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凡人一日三餐,僧人诵经念佛,吾已看淡,再也不考了!” 柳学子也是不羁,一屁股跟着坐了下来,长叹了口气,“我本已不抱希望,没想到坠着末尾,堪堪上了榜,这下我爹娘岳父岳母能够放下心了,算上这回,我已经考了第二次,二次便过,于我而言已经满足,我不似瑜兄郭兄那般在读书一道有天赋,我之愚钝,若是他日能考上举人,得以薄荫家人,便无憾矣!” 柳学子属于有自知之明,对自己要求也不高的人,故而这次堪堪考上末尾,仍觉得满意。 蔡逸听了,摇头晃脑,“柳兄忒没志气!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他日我若再考,必要如瑜兄那般,摘得案首!” 众人笑出声,“方才谁一副遁入空门的模样,好似此生再也不科考了?” 蔡逸看似无谓,实则内心还是有些抱负的,站了起来,拍拍衣袍摆子,大笑:“谁?谁?你们瞧见了吗?” 装完蒜吟了一句李仙的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吟完,双袖拢于背后施然离去。 众人皆被逗乐笑出声来。 今秾看着蔡逸的背影,想起那日看榜,榜前的众生百态,也是低头一叹,自古科考一道岂是易事,远的不说,即便她家生哥看似三试三案首,然而认真算算,他自小念书至今,家中与他自己的压力便不小,七岁试得童生,神童之名广为传播。 至此之后,因体弱缘故,再无缘下场,中间这段时间,他与家中人也颇为煎熬,知府县令那边挂了号的神童,之后再无半点光芒,外人也会叹一声伤仲永,年少才尽,走了狗屎运方中案首等等流言。 仔细说来,宅院中的这几人科考还都不算坎坷,今秾想起自己去茶馆里,因近日赶上院试之故,不少闲人都在议论,说某某书生读了一辈子书,白发苍苍方得童生,也有十年考秀才屡试不第的童生。 今秾陪瑜生去考场的时候,曾见到队伍里年三四十的童生排队考秀才,也有白发者不知凡几。 怎么看,科举一道都非一般人能走得通的。 那些世家权贵朝官后代尚可以得家族长辈荫蔽,自小得到好的教育资源,长大后若要下场考试便考,考不成也无妨,自有家中长辈举荐得以身居官位。 只有平民百姓方只有一条艰险的通天道可走。 家贫如瑜家,更是无本钱枯耗,坚持到现在一是为赌二是瑜生在读书一道确实极有天赋,万幸生哥今次考中案首,想来能减缓家中不少压力。 一时气氛稍显寂静,郭梨挽着兄长的手,得了他肯定的话,惊喜欢呼出声:“真的?真得了第四名?!” 小郭先生面色腼腆但难掩高兴地点头。 郭梨一阵拍手欢呼,喜不自禁。 柳夫人因自家夫君也榜上有名,终于卸下包袱,笑着恭贺。 小郭先生谦虚道:“仍是不及瑜兄,我祖父总夸瑜兄是生来就该读书科考的料子,他活了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他这样有天赋,悟性强记性也好,还肯用功念书的好苗子。” “说来惭愧,我虽是祖父的亲孙子,但比起用功程度,仍不及瑜兄,他这般出众,又比所有人都努力用功,摘得案首是他应得的,就算哪日瑜兄得中状元,我亦不意外。” 瑜生亦谦虚道:“郭兄过赞,郭兄才是,诗词做得极好极有灵气,论起四书策论我或许稍有所得,然诗词一道拍马不及郭兄……” “哪里哪里?” “怎会怎会……” 两个书呆子便互相谦虚互捧起来,今秾和郭梨都看不下去,笑弯了腰。总的来说,一道来赶考的五个学子,中了三个,只有早早离去的慕容强和蔡逸落榜,这个成绩算起来已经非常不错,概率极高。 且蔡逸也是在复试中方被刷下去的,这 12. 树藤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今秾少有慌的时候。 哪怕当年从瑜家醒来发现自己没了过去的记忆,也不太慌乱,而是顺其自然地将日子过下来。 但遇到瑜生生病的时候,总是最难安。 大抵因为凡人力薄,遇上无法力解的事情时,便有种孤独的无力感。 往日里瑜生生病场景在一瞬间交替浮现,他烧得脸色通红的时候,惨白着脸微笑喝下苦涩汤药的时候,有时病得厉害了,便睡得人事不省,怎么叫都醒不来,只能等他自己好转醒来。 额头上的温度热得烫手,今秾连续唤了几声也没将人叫醒,只是嘤咛着回应两声,几乎没什么意识。 今秾连忙跑出去找其他人求助。 好在昨晚闹得晚了,今日所有人起身都起得晚,都还没出门,闻言连忙跑进来看,见床上人发着烧昏迷着,今秾又一个小姑娘吓得眼圈都红了。 蔡逸作为宅子的主人,显现了担当,立马命宅院里那对本地老仆去请府城里最好的大夫来,概因人家是本地人,对府城上下门清儿,哪里的大夫沽名钓誉,哪里的大夫医术高明,哪位大夫又擅长治风寒发烧,皆有门道,比今秾等人瞎着急强。 今秾也定了定神,回想过去照顾生哥的一切步骤,当冷静下来后,过往的习惯让她瞬间从容不迫起来。 先是请求柳夫人帮她烧热水,然后又请郭梨帮她打一盆凉水进来,她自己则擦擦眼睛,挽了袖子,找来一块干净的白色棉帕,沾了郭梨端来的凉水擦擦他的脸额头耳后脖颈双手等位置,最后再重新过一遍凉水,敷在额前。 做完这些,倒了杯温开水,稍微浸润了他烧得干裂的唇,然后坐在床头将他抱在自己怀中,缓慢地轻柔地将杯中水喂进他嘴里。 开始灌不进去,瑜生嘴巴紧闭,牙齿也合得紧,今秾小声地哄:“生哥,我是秾秾,我喂你喝点水好不好呀?” 来回说上两遍,哄着拍着,瑜生便如孩子一样张开嘴巴,将水喝进去了。 今秾差点眼泪都掉下来,她还记得以往的时候,大夫曾说,若是发病了,喂得进去水食便不当紧,缓缓能救回来,但若碰上全然没了意识的时候,水食灌不进去,这种时候最是惊险。 这些年,今秾记得有过两三回这样的情况,两三次鬼门关看着比常人半生一生经历的次数都多,但在瑜生漫长的历劫经历中,算得上寥寥几回的,那几次,赵氏都哭得不成样子,大夫也都摇头说看天。 唯有今秾不信命,总是日夜守在他身边,看着盯着,有时摸摸他的脸颊,握着他的手,挠挠他下巴,跟他说说话,若是气急了,还会说一两句狠话。 几次都这么惊险地挺下来了。 虽是如此,今秾每一回都在想,往后再也不想经历这种惊险又无助的时候了,每一次都感觉在悬崖上踏钢丝,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其余人等,看她这般轻柔地仔细地照顾,一时感慨万千,方了解了为什么瑜生总是最紧张这个小未婚妻,不许旁人对她皱下眉头,凶上半句。 蔡逸摇摇头,带头出去,轻声叹道:“树枯藤不离,从来最是情。” 柳学子也低声道:“昨日学政面前,瑜兄讲述了他未婚妻如何照顾他的,他方能有今日,我只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三分好也成了十分,没想到是真的。” 语气里多少带了些羡慕。 刚巧被烧完水的柳夫人碰上了,一眼神瞪过去,忙作辑求饶。 柳夫人没空跟丈夫掰扯,进了房,本想告诉今秾水烧好了,问她还要做什么,刚踏进去,见床上那对人儿,一个昏迷着,一个用自己柔弱的身体半抱着,那声音那神态……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夫君刚才那般言语。 她不忍心打扰,便也退了出来。 一直等到一炷香后,大夫背着药箱赶来,今秾让开位置,让大夫把脉,又翻翻瑜生的眼皮,最后问了问过往的病情。今秾自是将以前的那些经历如实道来。 大夫捋须沉吟片 13. 梦话 《天予朕妻》全本免费阅读 大夫叮嘱后背着药箱离开,走时还感慨自己医术不到家,当年他祖师爷这门有独到的针灸之术,用于退烧救急立竿见影,可惜后来失传了,也难免让今秾找找府城之内有没有精通此道的大夫,若有,也能救命。 瑜生病了未醒,身旁离不开人,宅院里同行几人都是心好的,主动请缨帮忙。 柳夫人稳重,拿了药方跟着大夫去药房抓药,今秾将付完大夫看诊钱后身上剩余的所有银两一股脑塞给了她,还怕不够,直拜托说若是不够,便请她先垫付一点,过后再还。 柳夫人满眼心疼摸了摸她头,“此等小事,莫要挂怀了。” 蔡逸也道:“郭先生总嘲我家空有万般金银,满腹都是草包,可见我蔡某人虽才不如人,财却盛得很,瑜兄看病的银子便交给我了。” 然后随手往怀里掏,便拿出了张万两银票,把几人惊得不轻,像看财神爷一样看他,却得了柳夫人白眼一枚,“区区抓药,何须万金?” 柳夫人匆匆跑去抓药了,抓回来还得赶着熬药,瑜生正是烧着的时候,能快点服药当然是尽快。 郭梨则跑去厨房熬粥了,她虽厨艺不精,但这些日子凑合下来,也堪堪练就了点厨艺,起码烧火熬粥是没问题的。 房间里便剩下了今秾,蔡逸、柳学子、小郭先生。 一时三个大男人有些尴尬,他们从来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今秾又是个小女子,他们不方便同处一室,便干巴巴说让今秾有事唤他们,他们就在门外的院子里守着半步不离开。 今秾自是感激地应下。 她守在床前,不时给生哥换换新的凉帕子,给他降降温,感觉烧得厉害了,就一阵心慌,但仍努力镇静下来,因为她知道若是她也不冷静的话,病着的生哥该怎么办? 隔上一会儿,感觉唇干了就再喂点水,轻轻地哄他喝水,过了会儿,柳夫人抓药回来没回房而是直接去了厨房熬药,正好郭梨把清粥熬好了端出来。 今秾正想道谢,郭梨嘘了声,“别说这些见外的话,瑜公子是我爷爷的得意学生,又与兄长是至交好友,我与秾秾你这段时日更是结为密友,也没少受你照顾,做点小事帮忙是应该的,可惜我也不是那大夫,没点医术帮忙。” “秾秾我知道你急得很,快别说了,吹吹凉了喂瑜公子吃点。” 大夫走前有交代,因今日尚未果腹就病了,所以喂药之前最好先喂上点清粥暖暖肠胃,才能好得快,也不伤身。 喂粥仍如刚才喂水一样的步骤,因人躺在床上,若喂了水或流食就容易咽不下去倒流出来,所以只得先将人抱在怀中,使他半靠着。 空出双手后,再把粥拿在手上慢慢地搅拌吹凉,今秾心知急不得,就想些开心的事减缓急躁担忧。看着碗里的粥,想起每回生哥从城里私塾回家,总是急匆匆地赶路,风尘仆仆到家,那时她总习惯性熬上一碗清粥,一颗鸡蛋,一碗拌瓜,让他吃了暖饱肚子。 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地粥稍微温凉些了,自己先浅尝一口,感觉温度适宜,才哄着喂食。 郭梨就在一边看着,看她这般模样,温柔仔细耐心,不见半点心烦……心里不禁嫉妒起床上的那个人来,人生在这世上一辈子,能得一个人这样温柔照料,该是何等的幸福? 瑜生倒是好福气。 随后摇头一笑,自己一个女儿家倒嫉妒起好友的未婚夫起来,这是何道理?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门,还体贴将房门关上了,准备去厨房帮柳夫人一起熬药看火,熬药从来是一个需要熬功夫的活儿,得有耐心,最好是两人轮流照看,谨防一不小心将汤药烧干了。 出门时,见三个大男人还杵在院子里,愁眉苦脸的,郭梨气上心头,顿时怒道:“难怪古人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要你们这些大男人何用!真正遇上事儿了,里里外外忙活的都是我们这些女人!” 小郭先生满脸无奈苦笑,他妹子性子直爽火爆,但一直只对自家人发脾气,没想到这回连自己两个同窗也被这火烧着了。 蔡逸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可不是书生,你爷爷说了,我乃一身万恶铜臭味!” 郭梨更怒了,“什么时候了还嬉皮笑脸!” 柳学子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蔡逸连忙哑火,不敢惹这小炮仗。 晚些时候,今秾给瑜生喂下小半碗粥了,感觉够了,人病了躺床上不清醒的时候,是不好多喂食的,稍微暖肚即可,喂多了反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