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 1、01 我死后的第二十年 文/岁见 “我死后的第二十年,我的丈夫卫泯要结婚了。” - 温辞认识卫泯的那一年,是安城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那天早上她跟同学在校门口值勤,雾气蒙蒙的十二月,风不像风,跟刀片似的,刮得人脸生疼。 同行的几人都冻得直哆嗦,心思也不在值勤上,嘴里一直抱怨着学校不人性的规定。 温辞低着头,半张脸埋在衣领里,思维像被冻僵了,也没仔细听他们说话,肩膀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 “快看那谁。”楼下八班的姜璐压不住语气里的激动,“值勤那么多回,终于碰上一次了。” 温辞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男生单肩背了一个黑色书包,头发剃得极短,脸很瘦,轮廓也好看,只是神情有些冷,看着很生人勿近。 他走路比旁人快,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长得挺不错,就是不知道人怎么样。”姜璐笑着收回视线:“听说追他的女生能从喷泉那儿排到校门口。” “是吗?”温辞应和似地笑。 男生是十八班的卫泯,八中的风云人物,平时只要是跟违反校纪沾边的事情必定会有他身影。 温辞和他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也没想过和他有过什么交集,但在他们这个年纪,越是离经叛道的人,越是招人好奇。 更何况,他还有一张好皮囊,为他前赴后继的女生只多不少,不过同校这么久,温辞只听说他逃课打架,很少有这种花边传闻。 “谁知道呢,都是听来的八卦。”姜璐猜想:“我觉得他应该会喜欢那种酷酷的女生,感觉和他的气质很搭。” “要多酷?” “那……起码也要是敢挑战江主任的权威,穿短裙,打耳洞,烫头发的那种酷。”姜璐叹了声气,“总归不是我们这样的。” 温辞试想了一下那幅画面,似乎有些惨不忍睹,不好再想下去,摇摇头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甩了出去。 烫头发? 江主任恐怕会发疯。 好不容易捱到值勤结束,姜璐拉着温辞跟他们一块去食堂吃早餐。 “不了,我早上在家里吃过了,你们去吧。”温辞吹了一早上的冷风,感觉浑身都没多少热气了,只想着赶快回教室喝点热水。 高一的重点班都在一层楼,一班教室在最西边,靠近楼梯口,温辞从教室后门走了进去。 早读还没结束,林皎趁着她喝水的工夫,凑了过来:“你昨天看天气预报了没,今天好像要下雪。” “难怪今天这么冷。”温辞拧上杯盖,看了眼窗外,天空灰蒙蒙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 “我希望立刻马上就给我下雪,哎,不想参加升旗仪式。” 今天是周一,升旗仪式是必备活动,老天也没能如林皎所愿,到了大课间还有点要放晴的迹象。 温辞作为班长,负责在队伍前头拿班牌,林皎在一旁陪她扛着班旗,冻得牙齿都跟着打颤:“我能不能跟教育局举报学校虐待我们啊~~” “我支持。”后边的男生喊道。 队伍里一阵乱笑,温辞也跟着笑了,长发被冷风吹得乱飞,她低头别到耳后,耳边一阵嘈乱。 温辞抬起头,看见男生从面前跑道走过。 他步伐依旧很快,像凛冬里的风,呼啸而过。 “看来今天又有额外活动了。”不知道谁说了句,又惹得一阵乱笑,温辞没笑,只是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秒。 之后果然不出所料。 升旗仪式结束后,男生站到了演讲台前,他个子比一旁的江主任高出一截,手扶着麦往上一拨。 不像是来念检讨,反倒像是来做什么演讲。 “各位老师、同学上午好。” 男生的声音出奇的清澈干净,不高不低几乎没有起伏,比起周围嘈杂的动静堪比天籁。 “我是高一十八班的卫泯,对于上周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我会吸取教训,再接再厉。检讨人,高一十八班,卫泯。” 这已经不是卫泯头一回在台上念这么“别出心裁”的检讨,但底下的同学还是很给面子的起哄鼓掌。 江主任说了几次安静都没能安静下来,最后只能抓着话筒冲始作俑者大吼:“卫泯!再加两千字检讨!解散!” 四周的哄笑声随着人潮的散开逐渐小去。 温辞拿着班牌走在林皎身后,路过演讲台时,她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男生重新站回到了台前,背抵着身后的栏杆,长风吹过,他忽然扭头往台下看来。 只差一点。 后边同学不小心撞到温辞的肩膀,她一个踉跄,等再回头,男生已经收回了视线。 温辞没再多看,她只是好奇,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呢?”林皎碰了下她的肩膀。 温辞回过神,仰头看了眼天空,“在想今天到底会不会下雪。” “看样子是不会啦。”林皎也仰头看着天:“感觉都要出太阳了。” “也许……”话音未落,温辞忽然低头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说:“还是别下雪了,真的好冷啊。” “哈哈,别管下不下雪了,快回教室吧。” 到了中午,太阳果然出来了,但很快又变了天,老北风呼呼刮着,天跟着暗了下来,是降雪的前兆。 “宝啊,下课帮我去老杨办公室拿一下试卷,我肚子疼要去蹲个坑。”第二节课尾,林皎捂着肚子趴在桌上,手心里攥着一团纸。 “好。”温辞看着她:“你要不要打个报告先去厕所?” “不……了……”林皎说话都不敢用力,“老妖婆最爱念叨,我不想触她霉头……嘶……” 一下课,老妖婆前脚刚走,林皎后脚就跟着冲出了教室,温辞没耽搁,跟着走了出去。 老杨办公室在三楼,拿完试卷上楼时,温辞在楼道里听见有人喊下雪了,她快步上到四楼,从走廊朝外看。 天空灰蒙蒙,像起了一层雾,但并没有落雪。 温辞没多停留,正要继续往上走,一转身看见从楼上下来的男生,脚步有几秒的停顿。 他没穿校服,套了件黑色外套,看见她好像也没有很意外,他们很陌生,不必打招呼,连眼神交流都潦草而仓促。 她往上,他往下。 从头至尾,谁也没说话。 又有人在喊下雪了。 他们都没有走出很远,停在台阶上,默契地回头。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 但真的下雪了。 这场雪持续了很久,从隆冬至新年。 温辞再也没在校园里碰见过卫泯。 她也没想过会和他有什么交集,可就像那天的雪,后来发生的种种,都让她觉得好像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温父下午开车顺道路过八中,温辞随他一起提前到了学校。 她站在路边看着温父的车子开远,背着书包朝马路对面的巷子里走去。 林皎家在这附近,从家里出来前,温辞和她约好了等会一起学校附近的旧书吧。 起初,她并未注意到什么,直到听见什么东西碎掉的声响,紧跟着,又听见一句暴怒的骂声。 这一片不止八中一所学校,重高大学,职高中专,鱼龙混杂的什么都有,平时挺热闹,也挺乱。 温辞不想多管闲事,埋头匆匆走过,却也没忍住朝一旁的小巷里看了眼。 就那么巧,就那么一眼。 她看见抱着头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的男生,他眉头紧锁,鲜红的血在那张冷淡的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温辞看得心惊胆战。 这个点巷子里没什么人,她不敢以卵击石,快步朝巷口跑去,喊了在附近值勤的交警。 “警察!都给我住手!” “他妈的,走,快走!” “站住!别跑!” “分开跑!草!” …… 巷子里狗吠猫叫,一阵嘈乱的动静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出几只花色的流浪猫。 卫泯靠着墙坐在地上,黑色外套上全是带着泥水的脚印,模样看着很狼狈。 听见脚步声,他才抬起头,轮廓分明的脸变得模糊,唯有一双眼眸漆黑干净,温辞停了下来,对上他的视线,忽然有些紧张。 “不是走了吗?”他声音有些哑,气息也不是很稳。 “你不是看见我了吗?”温辞站在原地没动。 “嗯?” “怕你回头报复我。” “呵。”他轻笑了一声,跟着又咳嗽起来,浑身每一处都跟着疼,低着头的模样凭空多了几分脆弱。 温辞不合时宜地想到动物世界里落败的雄狮,蜷缩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可怜又可敬。 卫泯倚着墙缓了几秒,手撑着墙从地上站起来,身形踉踉跄跄,看得温辞差点没忍住要伸手去扶。 “不走吗?”他忽然回头看了过来。 “什么?”离得近了,温辞才发现他是单眼皮,也没好意思多看,慢吞吞挪开了视线。 “回学校吧。”卫泯轻咳着,“我等会要去做笔录,你别去了,见义勇为不是什么好事。” 温辞没觉得自己这是在见义勇为,但也没多说什么,转身朝巷口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天空忽又飘雪,淅淅簌簌落在两人肩上,卫泯听着靠近的脚步声,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 温辞脚步未停,径直往前。 她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2、02 直到天黑,卫泯才从派出所出来,负责案子的民警跟在他后边,“要送你回去吗?” “不用,谢谢。”他紧了紧衣领,又是一声咳嗽。 夜风凛冽,有雪花飘落在脚边。 “你真不知道打你的人是谁?”老陈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你要相信警察,你还小,不是所有事都要用拳头去解决。” “叔,我真不知道,要知道我还能不跟您说吗?”卫泯无奈地笑,带动唇角的伤,眉头跟着一皱。 “那行吧,要是想起什么记得联系……联系我就成。”老陈拍拍他胳膊,“早点回去,别让你奶奶担心。” “嗯,谢谢叔,医药费我回头送过来。” “这点钱还跟我计较,回去吧。”老陈看着少年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轻轻叹了声气。 卫泯走了一段路,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几人从暗处小跑着靠近,为首的瞧见卫泯脑袋上的纱布,骂道:“草,是不是杜一斌他们几个?” 卫泯嗯了声,倚着墙,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跳动的火焰转瞬即逝,他深吸一口,火光在黑夜里若隐若现。 “别惹事。”他说。 “那就这么认了?”杜康接过卫泯丢来的烟盒,摸出根烟凑近了跟他的烟头一碰,“这不是你的风格。” “是我们先招惹的,这次算是扯平了。” “妈的,他们再这么搞下去迟早要进局子。” 杜一斌也是八中的学生,跟卫泯这一拨人不同,他这人有点拿不上台面,偷鸡摸狗的事平时没少干。 上周,卫泯无意撞见他领着人勒索恐吓小学生,因为是认识的小孩,他出面阻拦了。 知道杜一斌会忍不下这口气,卫泯故意落单了几天,本以为挨一顿打事情就过去了,只是他没想到。 唉。 卫泯捏着烟往墙上一按:“进不进局子我们管不着,只要不是因为我们进的就行。” “知道了,你现在回家?” “这几天不回了,怕吓着老太太。” 卫泯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平时也有兼职在外过夜的习惯,叫人回去通知了声,在杜康家里凑合了一晚。 铺好床,杜康坐在床边:“你说你都进局子了,你挨打这事,杜一斌还敢往外传是他干的吗?” 卫泯脱掉外套,“只要看到我落下风,事情是谁干得还重要吗?” “草。”杜康往床上砸了一拳,“他最好是一个字都别往外说。” 卫泯脱完衣服,赤|裸着上身靠在桌边,腹部一片淤青,看着很吓人,他拿起桌上的药油,倒在手心里搓热了往淤青上一揉。 刺鼻的药味屋子里散开。 杜康走过去开了窗,冷风卷着雪花直往屋里窜,他又连忙关上,只留了道细缝,“我去睡了,你弄完早点休息。” “嗯。” 他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谁报的警啊?” 卫泯神色未变,抽了张纸擦掉手心里的药油,语气平静如常:“没谁,不认识。” “真的?”杜康嘀咕着往外走:“还想着感谢一下呢……” 卫泯扔掉纸巾,捞起t恤重新套了回去,呼呼的风声顺着细缝钻进屋里,他伸手关了窗户。 一室安静。 窗外,雪下了一夜。 第二日,安城的交通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雪而瘫痪,温辞在路上堵了将近四十分钟。 校门口环卫大叔正拿着扫帚清扫门前雪,江主任指了指旁边的队伍,温辞默不作声地站了过去。 考虑到天气的缘故,江主任最后也没多说什么。 温辞跟着大部队往教学楼走,进了楼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周围的目光总若有若无地往她这边看来。 她状似无意低头快速扫视了一下自己的穿着,生怕是不是裤子穿反了,还是袜子穿到了外面。 可都没有。 上到六楼,有相熟的同学过来打招呼,“哎,温辞,你跟理科班的——” “温辞!”林皎从教室那头跑了过来,强行站在两人中间,拉着温辞就走:“快,有事找你。” “怎,怎么了?”温辞不明所以,跟着她进了水房。 “你认识卫泯?” 温辞心里咯噔了一下,“谁?” “十八班的卫泯。”林皎怕她想不起来,“就经常在升旗仪式上念检讨的那个,理科班的。” “不,我不认识啊,怎么了?”温辞回想起昨天,心里莫名有些慌,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那他怎么到处跟人说,你……”林皎犹豫了下,一狠心道:“说你暗恋他。” 水房寂静了一瞬。 水滴声清晰。 “什么?!”生平头一回,温辞有想爆粗口的冲动,“他他他怎么回事?” “说是他们班一同学跟他打游戏听他提的,卫泯跟他说你暗恋他很久了,还有人看到你给他塞情书,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林皎也有些着急:“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我没有。”温辞想起昨天,难道是怪她多管闲事,可她也救了他不是吗?她一时想不出名堂,咬咬牙道:“我去找他。” “哎——你等等。”林皎拉住她,“你现在去找他,不是给人看热闹吗?先冷静冷静。” “那大家是都知道我……暗恋他这事了吗?”温辞牙齿都快咬碎了。 “理科班知道的比较多吧,我们都是今早到了学校才知道,反正传得还挺快的,你也知道,学校里就八卦传得最快。”林皎想起什么:“有件事,你听了说不定会解气点。” “什么?” “卫泯好像被人打了,还挺严重的,今早都没来学校,早读的时候还有警察去他们班找人问话。” 温辞心情有点复杂,说不上是解气还是更气了,“那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学校吗?” 林皎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经常逃课,说不定这次就是觉得被打了丢人,故意不来学校的。” 她想到什么:“他该不会是为了找回面子,所以才让人放出你暗恋他这样的假话吧?” 温辞快要怄死了,回到教室趴在桌上当鸵鸟,挡掉了许多的八卦和试探。 一上午卫泯都没来学校,温辞不方便去楼下,只能靠林皎的朋友杨峥传递消息。 中午吃过饭,他忽然跑上楼,把她和林皎叫了出去,“卫泯在食堂,你们要过去找他吗?” 温辞一刻也不能等了,“现在就去。” 这个点,食堂已经没什么人了。 卫泯早上有些低烧,像是伤口感染,也没去诊所处理,杜康给他买了药自己在家里处理了,又睡了一觉才来的学校。 他没什么胃口,要不是杜康坚持,准备去教室接着睡。 食堂很旧,窗户都有些漏风,呼呼的,卫泯脑袋也跟着嗡嗡的,恍惚中感觉有人靠近。 “你好。” 他抬起头,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不是错觉:“有事?” 杜□□怕有人在这时候触卫泯眉头,端着两碗面飞奔过来,面汤晃出一些,洒在地上,溅在了温辞的鞋面上:“抱歉抱歉。” “没关系。”温辞没管这些,她看着卫泯,努力镇定下来:“你好,我有事问你。” 卫泯坐着,神色很憔悴:“什么事?” 温辞没有跟他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跟别人说我暗恋你?” “咳——”杜康一边擦嘴,一边拿手去捡桌上的面条,快速扫了温辞一眼,没敢说话。 温辞三言两语把今早的所见所闻转述了一遍,“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卫泯仍旧看着她,没动作,连神情都没怎么变。 约莫十几秒的光景,温辞看到他唇边勾出一抹淡淡的,写满了不怀好意,懒散又痞气的笑。 “没有,是我说的。” 6、06 温辞没敢再靠着墙,和卫泯沉默地站着,阳光寂静,汽笛声忽远忽近,不知道站了多久,她忍不住轻咳了声。 卫泯盯着巷外的视线落了过来,“不舒服?” “没有。”温辞小心地动了动,鞋底碾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能出去了吗?” “等下,我先过去看看。” 卫泯走到之前拐进来的十字路口,他个子高,步伐很快,黑色的长衫随着风一鼓一鼓的。 温辞始终站在原地没动,直至看见他回头招手才快步走出去。她走到路口,额头汗津津的,还有些心有余悸,“能走了?” “嗯。” “那我先走了。”温辞说:“还是很谢谢你送我去校医室。” “没什么,要送你出去吗?” 温辞环顾四周,像是之前走过的地方,随即拒绝了他的好意,自顾循着记忆往前走。 没走出几米,她停住脚步,认命般回过头。 卫泯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纠结的模样,忽地一笑。 他骨相好,眉眼又立体,笑与不笑,差别很大,不笑时满脸写着生人勿近,一笑起来,像多了几分少年气,看着也没那么冷漠了。 温辞见过他好几次,这样的笑还是头一回见,只是她没想太多,只觉得有些丢人。 “……能跟我说一下怎么出去吗?” 她本来就不熟悉巷子里的路,之前被他拉着七拐八绕,对出去的路也就是看着眼熟罢了。 “走吧,我送你出去。”他总算没笑了,“跟在后边。” “哦。” 大中午,巷子里几乎无人走动,懒猫缩在墙根底下晒太阳,温辞隔着几步远跟在卫泯身后。 错开的距离,让两人没什么交谈的机会,也免去了不少尴尬。 越往外走,人声越鼎沸,路过一间院子,蹲在门口的小男孩突然一把冲过来抱住了卫泯:“卫泯哥哥!” “哎!”卫泯按住他的脑袋,“小屁孩,蹭我一衣服的油。” “嘿嘿!”小男孩咬了口鸡腿:“你怎么才回来,常奶奶说你去买酱油啦,等你半天了。” “靠。”卫泯忽然回头看了温辞一眼。 她还没品出那是什么意思,只听院里有人声靠近:“你个死小子,让你买个酱油,你又跑哪里鬼混去了!” 老太太拿着锅铲从里冲了出来,嘴上不饶人,看着却很慈眉善目,“叫你买的酱油呢!” “还没来得及去买。”卫泯长腿一跨,躲到温辞身后,“这我同学,她迷路了,我送她出去。” 他说完偏头靠近她耳侧,快速说了句:“帮个忙。” 温热的气息一闪而过,温辞后背倏地一僵,感觉耳朵上那一圈绒毛都立了起来。 她磕巴道:“是,是的奶奶,我走错路了,刚好碰到卫泯,就拜托,拜托他送我出去。” 不等常云英说话,卫泯又拉住她胳膊,边走边说:“你不是着急回家吗,走了走了。” 温辞忙道:“奶奶再见。” 等走到老太太看不见的地方了,卫泯才松了口气,跟着松开了她的胳膊:“谢谢啊。” “没事。”温辞看着他的样子,没忍住笑了。 “笑什么?”卫泯轻扬了下眉。 “没想到你也有怕的人。”温辞胆子稍微放开了些,“你怎么买个酱油还能碰上仇家。” “我欠揍呗。” “……”就知道他没什么好话。 卫泯被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笑到了,“没撒过谎吧?” “是人都会撒谎。” “好学生也会撒谎吗?” “好学生也是人。”这一次,温辞和他并肩走着,电线交错着悬在头顶,“刚刚那是你奶奶?” “嗯。” 她想到老人家低声下气的样子,还是觉得挺过意不去的,“之前你挨骂的事,对不起啊。” “什么?”卫泯很快反应过来,不着调地说:“哦,没事,本来就是我在追你,你也没说错。” 温辞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其实,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吧?” “要是我说是呢?”他脸上没什么很明显的情绪变动,只一双漆黑眼眸直勾勾看着她,教人分不出真假。 温辞不敢看他的眼睛,但又不得不说些什么,只能尽量让自己显得条理清晰,“你是因为我看见你被人打,觉得丢了面子才这么说的对吗?” 不等卫泯回答,她又接着道:“不管是不是,在我看来,我当时只是做了我认为该做的事情,我救了你我良心过得去,但你这样倒打一耙,那就是你有错在先。后来我怕牵连自己,在郑老师面前说错话,连累你奶奶跟着受累,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除此之外,你也算帮了我两次,要不——” 温辞看着卫泯,欲言又止。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主动接了茬:“怎么?” “你也给我道个歉吧,我们就算扯平了。”她认真道。 卫泯盯着她看了几秒,看得温辞有些莫名,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开口说:“行,对不起啊,温同学。” “没关系。”温辞一本正经:“那就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叫温辞。” 卫泯看着她递到眼前的手,有些想笑,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你好,我叫卫泯。” 两只手交握,柔软碰着温热。 在这个终将到来的夏天,他们短暂地交换过体温,也正式地认识了彼此。 跟卫泯的和解,温辞没告诉任何人,偶尔在学校碰见他,也只是从眼神交流变成点头之交。 更近一步,没有机会,也不可能。 那时候高一还没分科,重点班都在顶楼,除了每周一节体育课,温辞几乎很难在学校看见卫泯。 到了六月,安城气温回升,老于干脆让他们在教室自习,点头之交能维持下来已是不易。 温辞以为他们的关系最多也就到这里了,直到那年夏天的八校联考,命运的浪潮再一次朝他们袭来。 八校联考,是八中和附近七所高中每年的惯例,所有学生全部打乱随机分配考场。考试不仅事关学校荣誉,八中更是以这次考试的成绩作为高二分科后的分班标准。 考试当天,柳蕙原本打算开车送她去考场,后来直接在餐桌上被叫回了医院。 “三阳路那边发生了车祸,你吃完自己骑车过去,别坐公交了,估计会堵车,妈妈先去医院了啊!” 温辞刚张嘴,家里的门已经关上了。 她怕赶不及,匆匆解决完剩下的早餐,拿上书包出了门。 骑车路过三阳路,那里果然堵得水泄不通,空气里夹杂着浓郁的汽油味和血腥味。 那天天很热,现场哀嚎一片,热气蒸腾着,叫人不得安宁。 温辞屏息着快速往前骑了一段路,一晃神,车胎不知扎到什么,只听一阵漏气的声。 颠颠撞撞往前骑了几米,车胎彻底瘪了下来。 温辞:“……” 旁边都是奔跑疾走的消防和医护人员,行人被交警驱赶着退出线外,无人关注这一角落。 最近的修车铺在八中校门口那条街,但温辞被分在三中,和八中不在一个方向。 她正着急,身旁“呲”地一声,停下一辆黑色自行车。 男生黑色书包背在肩上,单脚点着地,捏着刹车的手背有道若隐若现的青筋,那会阳光正刺眼。 他像停在光里。 “怎么了?” “车胎漏气了,不知道是不是扎上什么了。”温辞鼻尖冒着汗,手上蹭得都是灰。 “我看看。”卫泯停好车,走到她车前捏了捏前胎,“你在哪个考场?” “三中。”温辞看着他的动作:“能修好吗?” “不能。”他拍拍手:“先找个地方停着,等考完再去修,我也在三中考试,顺路带你过去。” 他拿起车篮里的锁,将车锁在一旁小店门口的停车区:“走吧。” 温辞有些犹豫:“你真在三中考试?要不你还是给我看下你的准考证吧。” “我有必要骗你吗,准考证在我朋友那里。”卫泯脚点地撑着车,打趣道:“怕我为了你故意这么说啊,你不是说我不是真的喜欢你吗?怎么?开始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了?” “……”温辞:“出发。” 他一笑,阳光都晃眼。 温辞走到车后坐好,考试不用穿校服,男生一件黑色t恤,脊背拉出一道流畅的线条。 风中没了烟草味,只有淡淡的皂角香。 她手抓着车座底,风吹来,鼓起的t恤轻轻蹭过脸颊。 少年的气息,鲜活而生动。 8、08 温辞一回到学校就去找了江主任替卫泯澄清缺考的原因,江主任年过半百,发际线都快没了,平时也不苟言笑,见到学生不管好坏,犯错了照骂不误,听了她的话也没一杆子打死说不同意。 “这事我知道了,关于怎么处罚我会跟他们班主任沟通。”江主任话又一转:“倒是你,少跟他来往,上学期的事还没吃够教训吗?” 温辞之前不了解内情,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忽然很想替卫泯辩解什么,可说多错多,最后也只能自己默默咽回去:“我知道了,谢谢江主任。” 因为一直记挂着江主任对卫泯的处罚,温辞第二天中午又去了趟安江巷。 昨天回学校的路上,她从杜康口中得知,卫泯在学校行踪不定,但每天中午都会回家一趟,一是为了吃饭,二是看着老太太吃药。 常云英是心脏的老毛病,吃药只能缓解,卫泯这些年来到处打工兼职都是为了给她攒手术费。 老太太知道买药费钱,又心疼孙子这么辛苦,经常偷偷把一粒药掰成两次吃,有时还装糊涂忘了吃。 要不是那一次她在医院门口突然犯了病,卫泯根本不知道她有好几次都没去拿药。 为这事,卫泯差点退学,好说歹说老太太才安安稳稳吃药治病,没再说活够了不连累他的话。 …… 温辞在巷子口就碰见了卫泯,他也刚从学校出来,少见的穿了校服,黑发黑眸,一副好皮囊,依旧很耀眼。 “找我?”他领口的扣子没全扣上,脖颈修长,锁骨的线条漂亮又流畅。 温辞昨天让杜康给卫泯带了话,把自己的说辞跟他通了气,但也怕他不按常理出牌,平白惹一身麻烦,“今天江主任找你,你没说错什么吧?” “没有,都按照你教的说了。”卫泯揶揄她:“这么不放心我啊?” 温辞一听就知道他没什么好话,故意没接茬:“那江主任给你的处罚是什么?还要请家长吗?” “不用了,三千字检讨。” 江主任对于这次缺考学生的惩罚力度不轻,除了必要的检讨,还要他们请家长,据说还要加罚扫一周的男厕所。 和他们比起来,卫泯的处罚明显轻了不少,大约是江主任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温辞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过——”他忽然一个大喘气,她一口气噎在心口,眼眸跟着瞪大了,“什么?” 女生皮肤白,五官里眼睛最漂亮,水汪汪的,清澈透亮。 卫泯和她对视三秒,先挪开了视线:“江主任让我作为代表在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当众念检讨。” “……”温辞有一瞬间都不知道江主任把她的话听进去到底网开了一面,还是把网收得更紧了。 “要把三千字全部念完吗?” “怎么可能。”卫泯失笑:“我又不是上去演讲,三千字是交给江主任的,到时候在上边随便念念就行了。” 温辞想到他之前念过的那些检讨:“那你还是别随便了,你以前的那些检讨,江主任到现在没把你开除,真的已经很好了,你这次能认真点吗?” “不知道。”他说:“我又没写过检讨。” 温辞:“……” 一旁的杜康幽幽来了一句:“他以前那些都是我给他写的。” 温辞:“…………” 卫泯好像特别喜欢看她吃瘪的样子,脸上有很明显的笑意,懒洋洋地说:“要不你帮我写?” “不。”温辞下意识拒绝。 他眉毛轻轻挑起:“我可是因为你才缺考的。” 坚定的拒绝一秒松动,她挠了下耳朵,“好吧,那你什么时候要?” “周五。” 温辞莫名其妙背上一份三千字检讨,还不敢当着人面写,每天只能偷偷摸摸抓耳挠腮的写上一点。 她作文水平不差,但没有写检讨的经验,怕太过又怕不够诚恳,东拼西凑勉强写到了三千字。 拿给卫泯的时候还是一个中午,天已经彻底入夏,温度越来越高。 温辞一路走过来,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我怕江主任认出字迹,写得有些潦草,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得清楚。” 卫泯看都没看,直接点头:“能。” 她眼神怀疑:“你都没打开……” 他翻开手上的信纸。 女生的字很大气,有些地方连笔多,看着确实潦草,但并不妨碍辨认,卫泯念道:“尊敬的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一十八班的卫泯……” “停停停。”温辞写出来是一回事,这么当面听着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能认识就行了,不用念给我听。” “哦。”卫泯将检讨书叠好拿在手上:“不着急,反正周一都是要听的。” “……” “雪糕吃不吃?”他指了指一旁的冰柜。 “不了,我还有试卷没写完,先回去了。”温辞摸了摸鼻子:“祝你周一‘演讲’顺利。” 卫泯的表情一时难以形容。 温辞总算在口舌之争上扳回一城,笑着冲他挥挥手,“走了。” 她笑得样子很明媚,不似平时那样疏远冷淡,他看着,心跳在盛夏的躁动中越来越快。 “人都走没影了。”杜康呲溜呲溜吃着雪糕,伸出一只魔爪:“让我来看看一下学霸的文采。” 卫泯忽地一抬手,避开了他的动作:“离我远点。” “呸!你这叫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不错啊,还会用成语了。”卫泯拍拍他肩膀,“放心,下回检讨还找你写。” “滚!” 卫泯笑着,慢悠悠离开了。 周一的升旗仪式没有因为高温而取消,这项人神共愤的集体活动在当下惹来一片骂声。 乌泱泱的人群嘈杂躁动,江主任喊了几次话都没能完全安静下来,黏腻的风也显得有些扰人了。 进行到仪式的最后一项时,高一那边提前得到风声,动静明显比高二高三要热闹许多。 ‘卫泯念检讨’已经成为大家在升旗仪式上最期待的一项活动。 林皎抓着旗帜的一角遮住头顶的太阳,侧头跟温辞说:“等会估计又有热闹要看了。” 温辞被晒得有些睁不开眼,含糊“嗯”了一声。 卫泯是在江主任说完后才走到话筒前的。 他的头发比去年冬天要长出许多,似乎修剪过,看着很有少年气,没什么风格的蓝白校服套在他身上也不显得刻板。 台下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他视若罔闻,自顾从口袋里掏出检讨书,扶着麦的时候温辞看到他往台下看了一眼。 她心跳莫名一颤,还未回过神,耳边已经传来少年有些散漫的声音。 “尊敬的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一十八班的卫泯,今天我怀着愧疚以及懊恼的心情站在这里,是想为我在联考中缺考的行为道歉,并做一次深刻的检讨……” 台下的议论声停了一瞬。 少年的声音还在继续:“学校一再三令五申不允许缺考以及提前交卷,但我却没有把这些要求放在心里,这是不应该的,也是对学校领导和老师的不尊重。事后,我冷静思考了很久,我这次犯的错误不仅给学校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也破坏了学校的规章制度,更耽误了我的学习……” …… “快快快,你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林皎扛着旗杆,拉起温辞的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靠,不是梦,我操。” 不止林皎,在场的许多人都惊住了,这还是头一回听卫泯念这么正经的检讨,连站在一旁的江主任都瞪大了双眼。 他都已经做好要冲上来夺麦的准备了,这这怎么突然转性了? 卫泯没全按照检讨书上的内容念,前后各摘了一两段,统共才说了四五分钟就收尾了。 “检讨人,卫泯,谢谢大家。” “……” “……” 林皎咂舌:“他还真当来演讲了啊。” 温辞低着头笑,直到听见耳边的掌声才抬起头朝台上看过去,男生还站在话筒前,似乎也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反馈。 检讨书合上又打开,看着像有些懵。 温辞跟着众人一起鼓掌,在混乱中,卫泯朝台下看了眼,对上她带着笑意的视线。 他忽然晃了晃手中的检讨书,像是在暗示什么,笑得嚣张又自信。 七月毒辣的日头晒得人脸红心热,温辞仿佛在夏日的高温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怦。 怦。 怦。 几乎要盖过震耳欲聋的掌声。 检讨的事告了一段落,温辞和卫泯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她也没再去过安江巷。 七月高温预警,高考的那两天过去之后,八中的高一高二也赶在最高温度到来之前放了暑假。 整个七月都在新闻宣告的高温中度过,八月下了几场雨,气温也没降下去多少。 温辞同父亲温远之的放假时间同步,暑假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去哪儿也都是温父开车接送。 渐渐地,她在家里连房间都不怎么出了。 周末姑姑一家来做客,温辞被柳蕙叫出去,她挨着褚让坐在一旁,听柳蕙问道:“小让前段时间跟同学去青城玩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就是我们都是小孩,没敢跑太远。”褚让碰了下温辞胳膊:“姐,等寒假大哥回来,我们一块去草原玩怎么样?” 温辞还没应,柳蕙先说道:“你姐不爱出去玩,就喜欢窝在房间看些闲书,平时我跟她爸爸在家,也不怎么跟我们聊天。” 姑姑道:“小姑娘大了嘛,你看我们家褚让,天天烦死人了。” 温辞听着两位长辈闲聊,轻轻叹了声气,一旁的褚让不乐意地驳了一句:“我怎么烦人啦!”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姑姑笑着念了句。 “不是舅妈先问我的么。”褚让索性拉着温辞站了起来:“姐,我们走,去你房间聊,不烦她们大人了。” 姑姑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这孩子。” 温辞的房间靠南,阳光晒得地板都发烫,褚让干脆躺在床上:“姐,你想不想出去玩?” 她跟着躺在一旁,闭着眼说:“不想。” 有些事,不去想,就不会有妄念。 “骗人。”褚让翻了个身,往她腰上戳了一下:“我下午跟同学约好了去游乐园,你跟我一起去呗?” 温辞不怕痒,动也没动,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干吗?又找我替你打掩护啊。” “你去不去?”褚让试图说服她:“听说那儿的水族馆还有美人鱼表演。” “你不是去游乐园吗,怎么又成水族馆了。” “游乐园里也有水族馆啊。”褚让晃着她胳膊:“我都跟人约好了,你不跟我去,我妈肯定不让我出门。” “我跟你去,我妈也不一定让我出门啊。” 温辞的语气很平静,可不知为何,褚让却听出几分清醒的失望,但她到底年纪尚小,不懂其中缘由,只是不停撒娇,“姐,好姐姐,求你了,你都在家闷了一个多月了,再不出去都要发霉了。” 到底是架不住这么软磨硬泡,温辞勉强松口:“那你自己去说,姑姑跟你舅妈都同意了,我就陪你出去。” “成!”褚让乐颠颠跑出去。 客厅和卧室离得不远,温辞只听见她跟姑姑撒同一套娇,柳蕙说了一句天气怪热的。 她重新闭上眼,没再刻意去听,昏昏欲睡之际听见开门声,褚让径直跑了进来。 她像一阵风,一阵自由的风,将温辞彻底包围。 “搞定了,吃完饭我们就出发!” 温辞有些意外,“我妈也同意了?” “当然啦。”褚让没说是怎么说服柳蕙的,心思全都放在了下午的出游,吃过饭便要拉着温辞出门。 姑姑交代了几句,温辞看向柳蕙,她表情和平时无异,眉目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早点回来。” 她下意识攥紧手,心口的枷锁似乎也变得更紧了,垂眸“嗯”了一声。 褚让一路情绪高涨,在车上注意到温辞的异样,很是好奇:“姐,出来玩还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啊。”她看向车外,树影一闪而过,嘴里喃喃道:“只是高兴也是有代价的。” 褚让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她轻描淡写地说。 游乐园建在城西,前年跟隔壁水上乐园合并之后,成了安城当地最大的游乐场所。 褚让跟同学汇合之后,简直像撒欢的鸟儿,温辞拉都拉不住,跟着她爬上爬下。 不知不觉间,堵在心口的那股郁气伴随着过山车涌上高空带来的失重感逐渐散去。 她脸上的笑意多了,笑声更明显了。 “姐!” 温辞一回头,褚让捧着同学的相机站在不远处,“咔嚓”一声,将她的笑容定格在这一瞬间。 “好看啊!你要多笑笑。”褚让把相机还给同学:“等照片洗出来了,记得把我姐的照片给我啊。” 同学笑笑:“没问题。” “呀,快三点了!美人鱼表演要开始了。”褚让忙拉住温辞:“走走走,可不能错过。” 水族馆在园内最角落,靠近水上乐园的西门,暑假是游玩的高峰期,温辞站在人群中,明显感觉馆内的冷气有些不足。 四周多是小孩子,看到美人鱼从玻璃后方沉入水底,全都啊啊叫了起来,还有小孩坐到父亲肩上。 温辞视野被遮挡,只能侧过头,从人群里的缝隙里看到在水中游动的美人鱼。 澄澈的池水中,美人鱼蓝色的鱼尾在水中摇曳摆动,裸|露的上半身像一块浸在深海之中的羊脂白玉。 “啊啊啊啊啊!!!!”褚让已经疯了:“怎么还有男美人鱼啊!!!!” 人鱼从池底缓慢向上游动,脊背的线条流畅又漂亮,他好像天生就生在水中,手臂纤长,鱼尾优美而动人。 五彩斑斓的小鱼从他周身匆匆游过,他摆动着鱼尾,和另一条美人鱼在水□□舞,转过身的瞬间,池中的光影落了过去。 温辞怔住。 她下意识挤开人群往前走了两步。 “姐!”褚让匆匆挤过来,“怎么了?” 温辞盯着池水里的美人鱼。 男生表演完一支舞,松开同伴女生的手,缓慢靠近玻璃前和观众互动,黑发在水中如海藻般顺滑,眉目英俊而清晰。 是卫泯。 男生的五指修长,没有像同伴一样做出飞吻的动作,而是贴在玻璃上,等着小孩子尖叫着冲上前去和他击掌。 银蓝色的鱼尾斑斓耀眼,不停在温辞眼前闪烁,她像是入了迷,视野里只剩下池中的他和站在玻璃外的她。 寂静的深海里,他是蛊惑人心的美人鱼,而她是甘愿俯首称臣的信徒。 “啊啊啊啊啊啊!” 褚让连连尖叫拉回了温辞的思绪,意识回笼的那一刻像是夏日里的一道闷雷劈了下来,电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脸红耳赤,心跳大乱,褚让还在一旁拽着她的的胳膊发疯,“腹肌!!八块腹肌!!我天我天!” 男生的身形很优越,肩宽腰窄,手臂摆动间背肌若隐若现,是恰到好处的力量感,不会显得夸张吓人,也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壮硕。 放在他身上,一切都像是刚刚好。 温辞一秒挪开了视线,心跳快到失控,只觉得场馆里闷得慌。 美人鱼表演时长有限,短暂的互动结束,男生摆动着胳膊,逐渐远离人潮,像童话里的美人鱼,永远被禁锢在深海之中。 从水族馆出来,褚让还意犹未尽,拿着相机不停翻看,一边看一边点评:“这脸啧啧,这腹肌啧啧啧。” 简单的文字也有画面感。 温辞的脑海里像是在播一场被按下循环播放的电影,那道银蓝色的身影久久挥之不去。 她脸颊发热,仰头看天空的太阳,午后的光线愈发刺眼,温度也更高。 是热吗? 是太阳吗? 她也分不清。 一直到天黑,褚让才算玩到痛快,温辞在游乐园门口看着他们都上了车才打车回去。 到家时,柳蕙和温远之都在客厅,像是在特意等着她。 温辞放下钥匙,“爸,妈,我回来了。” “吃饭了吗?”温远之放下报纸,站起身:“你妈妈给你留了饭菜,我给你热热?” 温辞有些受宠若惊:“谢谢爸爸。” 她先去洗了澡,出来时饭菜已经热好,温远之不在客厅,柳蕙还坐在那儿看书。 “我爸睡了?” 柳蕙“嗯”了声,放下书走到餐桌旁,盯着她看了几秒:“怎么感觉好像晒黑了?” “有吗?我都没有晒很久。” “玩得开心吗?”柳蕙并不在意女儿的回答,自顾接道:“褚让下学期就要中考了,今天你们出去,你姑姑还在念叨她整天不知道学习,你作为姐姐,应该多管管她,而不是这么纵着她。” 一天的好心情到此为止。 温辞的灵魂像是在这一刻被抽离出来,白天快乐的她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刻坐在家里被枷锁束缚住的温辞。 听见她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我知道了。” “去年夏天你跟褚让去爬山,结果中暑摔下台阶连军训都没有参加,这才多久,你就忘了吗?”柳蕙盛了一小碗鸡汤放到她面前:“这两天天气热,就别往外跑了,在家里多休息休息。” 鸡汤还冒着热气,香味飘了出来,温辞却只闻见酸味,她皱了皱鼻子,忍住鼻酸,重复道:“知道了。” “吃吧,吃完早点休息。” “嗯。”她低着头,手紧紧捏着汤匙,眼泪掉在手背上。 她还是她,人间的快乐与她无关。 那天晚上,温辞久违地失眠了。 她早早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却始终没有多少困意,直至天明,才勉强闭眼。 这一觉,也不安稳。 梦里一直有停不下来的水声,她处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手碰到似墙非墙的硬物。 视野里忽然传来一抹光亮,越来越近。 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清晰,手中碰到的是一块玻璃,玻璃之外是一汪碧蓝的池水。 发光的是人鱼的鱼尾,银蓝色的光芒在池水中若隐若现,直至照亮整片水池。 她竟然又回到了水族馆。 卫泯缓缓靠近玻璃,眉眼漆黑清晰,他不停拍打玻璃,神情紧张,像是在求救。 温辞不知所措,低头四处寻找工具,却忽然发现脚下也是玻璃,她抬起头,头顶也是玻璃。 她环顾四周,全部都是玻璃。 温辞看向玻璃之外,惊讶的发现那不是水族馆那间狭小封闭的水池,而是一望无际的深海。 海水是自由的,卫泯是自由的。 她才是那个被困在玻璃房里的人。 9、09 暑假的最后一段时间温辞没有再出去,安城的夏天短暂,开学时温度已经降了不少。 高二分班是按照上学期联考的成绩,温辞和林皎都留在了重点班,教室还在六楼,只不过从西楼换到了北楼,跟教师办公室在同一栋。 刚开学一切都很混乱。 新的教室,新的同学,林皎是个社交达人,进了班里就没安静下来,跑进跑出几趟。 上课铃打响的时候,她从外面进来,抓起温辞的水灌了两口,“你敢相信吗?” “什么?”温辞把刚发下的书分好放在她桌上,发现漏了一本英语听力教材,把有的先拿给了林皎。 “这学期江主任跟学校提议,把文理最后两个班级搬到了五楼,就在我们楼下,跟老郑他们在一个楼层。” 北楼算综合楼,以往只有顶楼才设班级,往下都是办公室和多媒体教室。 林皎乐死了:“杨峥他们班就紧挨着江主任的办公室,现在大声说句话都不敢,比我们楼上还安静。” 温辞笑着说:“那好惨啊。” “岂止是惨,简直都快活不下去了。”林皎乐了一节课,下课后看到温辞起身,问了句:“你去哪儿?” “少了本英语教材,我去楼下找找。” “那我跟你一起!”林皎跟过去:“正好再去看看杨峥的热闹,唉哟,这事我能笑一学期。” 温辞拿她没办法:“你收敛点,楼下不止有杨峥一个人在。” 下到五楼,果然比楼上还安静,封闭式的走廊连个人影都没有,路过理科班门口,温辞匆匆瞥了眼,教室里趴倒了一片,分不清谁是谁。 她没多看,和林皎在杨峥班门口分开,一拐弯进了郑益海办公室,里面只有一位女老师在。 她听了温辞的来意,指了指角落:“你去那儿找找,应该还有多余的。” 温辞点点头,“谢谢老师。” 文理英语不分,十几个班的教材都堆在一起,温辞埋头找了一会,听到一声报告。 她找书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 男生站在门口,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身影高高瘦瘦的。 他也说是来找书,女老师听了笑说:“怎么今天都是来找书的,你们课代表办事不靠谱啊,都在那儿,自己去找吧。” “谢谢老师。”他走进来,脚步声像踩在温辞心上。 淡淡的皂角香靠近。 他惯会装,“同学,你在找什么书?” “听力教材。”温辞快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你要找什么,我刚刚翻过一遍,大概记得位置。” “英语教科书,高二上。”卫泯蹲在一旁,肩膀抵着墙,手里随便拿着本书翻来翻去:“你没找到?” “好像没了,可能哪个班多拿了。”温辞从底下抽出一本书递给他:“是这个吗?” “没错,谢谢你哦。” 哦个鬼。 温辞借着桌子遮挡看了他一眼,男生修剪了头发,两鬓剃得比较多,额前几缕碎发,眼眸漆黑。 她看着他抓着书的五指,记忆忽然回到水族馆那天,他游动的身影,发着光的鱼尾。 视线下意识往他腿上看了过去。 美人鱼上岸了。 鱼尾消失了。 “疼吗?”她忽然问。 卫泯往自己腿上看了看,“什么?” 温辞猜他大约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见过他变成美人鱼的样子,很轻地笑了下: “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卫泯心跳砰砰直跳,忽然伸出手,本想去抓她胳膊,无奈她速度太快,不小心牵住了她的手。 温凉的指尖被他握在手心里。 “等——” 两人皆是一愣。 温辞眼睫一颤,面上虽然没什么异样,内心却已经翻江倒海,她不动声色默默抽回手:“怎么了?” “你不是找听力教材吗?”卫泯从地上随便拿了本书,站起身递过去:“给。” 温辞看着封皮上的阅读理解四个字,想问他是不是不认识字,卫泯却把书塞到她手里:“走吧。” 她有些不解,跟着走了出去。 走廊依旧没什么走动的人,林皎大约是先回去了,不在原来的位置。 卫泯和温辞走在过道两侧,他忽然走快了几步,“在楼梯口等我。” 温辞看着他进了一旁的十八班,分班之后,文科班十五个,理科班十三个,卫泯依旧在十八班。 如果不是缺考,他或许不用待在五楼受罪。 温辞叹了声气。 卫泯出来的很快,手上拿着一本听力教材:“给,你先拿去用。” 温辞没接:“没事,我可以跟我同桌看一本。” “拿着吧,放我这儿也是浪费。”卫泯还举着手:“等你找到新的了再还给我也一样。” 温辞还有些犹豫,他一把把书塞到她手上,还顺手拿走了那本阅读理解:“走了。” “哎——”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轻声说:“谢谢。” 书都是刚发下来的,温辞回到教室一翻开,看到扉页上龙飞凤舞的卫泯两字,又猛地合上了。 林皎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温辞笑笑,又装作无事翻着书,除了名字,书里还夹了一张走读申请表。 上边只填了一个名字。 ——卫泯。 两个字写的都很潦草,跟他的长相不太相符。 温辞没想到他这么粗心,借人书的时候都不检查一下,她叹了声气,把申请表抽出来塞进了书包里。 卫泯是在放学后班长过来找他要走读申请表时,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把表夹在书里借了出去。 “晚点我自己交给老周。” 班长没多说:“行。” 他刚睡醒,眉眼都倦怠,靠着椅背缓神,杜康还在一旁呼呼大睡,五楼上课跟坐牢没什么区别,江主任神出鬼没,睡个觉都不安稳。 一放学,教室空得很快。 门口人影晃动。 “卫泯。”温辞在十八班门口来回走了快有七八遍,眼见这一层都没什么人了才走近。 卫泯反应很快,站起来时凳子跟地面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快步走到门口,接过她递来的申请表,轻笑:“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不知道江主任办公室就在旁边吗?” “江主任走了啊。”温辞背着手:“我又不傻。” “要夸你吗?” “不用。”她面无表情。 卫泯收起申请表,往口袋里一塞:“吃饭了吗?” “还没,不过我室友帮我带饭了。”温辞摆摆手:“我先回去了,听力教材……我可能要过几天才能还你了。” “没事,用吧。”卫泯偏开头,轻轻打了个哈欠,喉结旁的那个小痣清晰可见。 温辞撇开视线:“走了。” “嗯。” 这之后,温辞每回来五楼都能碰见卫泯,这一栋楼都是封闭式走廊,只有楼梯口能看见外边的天。 他经常在那里停留,偶尔穿校服,更多的时候穿一件黑色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 他们几乎不打招呼,像陌生人,却又在角落里交换着眼神。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种隐晦的交流带给温辞一种难言的体会,她开始期待去五楼,有时没有看见那道黑色身影,会无意识的失落。 她以为是习惯使然,并没有往深处想。 天渐渐凉了,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如期而至。 温辞没有参加项目,倒不是她不想,是柳蕙觉得这些活动很危险,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今年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参加,但归根结底还是跟柳蕙有关。 一个月前,三年一度的作文比赛“星文杯”开始报名,这项比赛是由国内八所顶尖师范大学筹办,一等奖有高考加分的优惠,但仅能在报考这八所学校其中之一才有效。 这八所其中一所是温远之所在任的大学,也是他们想让温辞报考的院校。 以温辞的成绩报考这所学校并不需要加分,但柳蕙为了能拿到更多优势,还是打电话到郑益海那里替她报了名。 运动会那两天正好是初赛。 比赛前一天,全校除了高三都没有晚自习,温辞到周老师那儿拿了准考证,周老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她多说了一句:“之前没叫你参加,是以为你的目标不在师范大学,就不想你把时间耽误在这上边。” 温辞猜到肯定是柳蕙说了什么,也不想再解释,勉强笑了笑:“我知道,麻烦周老师了。” “去吧,尽力就好,别有压力。” 她点点头,回教室拿书包,前桌看到她的准考证,感慨道:“我要是有你的作文水平就好了,还能有机会拿奖加分。” 如果可以,她宁愿没有。这话说出来不好听,温辞只是笑笑:“我又不一定能拿奖。” “班长,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好哦。”她背上书包:“我先回家了,你们明天比赛加油。” “会的,你也加油!”她做了个打气的手势,看着温辞离开,转头跟同桌说:“我怎么看着班长有点不高兴呢?” 同桌:“要是你,好好的运动会不能玩去参加比赛,你高兴吗?” “……” 从教学楼出来,温辞还能听见楼里的欢闹声,此刻太阳还未西斜,蓝天白云,风中是淡淡的桂花香。 身上的枷锁在无形中加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花香化作绵绵软布,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强烈的窒息感呛得她眼眶一阵发酸。 温辞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准考证,却又觉得扎手,也许丢掉就好了,她脑海里不停闪过这样的念头。 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似乎有些思考不过来,全凭意识在操控自己的动作。 将准考证扔出去的那一瞬,温辞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她没有回头,像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径直往前走。 温辞不知走出多远,猛地停住脚步,风里的香味淡了,窒息感像潮水一样退去,太阳依旧高挂。 蓝天白云,一切都不曾改变。 她认命般转身往回走,这不是扔掉就能解决的问题。 温辞跑回到垃圾桶前,桶里并没有多少垃圾,可准考证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她愣在那儿,只觉得一阵疲惫,对面忽然蹲下来一人,两人隔着垃圾桶间的空隙对上视线。 “你许愿呢?”卫泯蹲在对面,露出半张脸。 “什么?”她眼睛红红的。 “这是垃圾桶,不是许愿池,你蹲在这里一天,它也不能保佑你比赛拿个一等奖。”卫泯笑道:“还有,就算真对着垃圾桶许愿,你也不能丢准考证啊,起码丢个硬币进去。” “谁会对着垃圾桶许愿。”温辞嘟囔了一声,站起来后才回过神,“你怎么知道我扔的是准考证?” 卫泯跟着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递过去:“你刚刚没扔进去。” “哦,谢谢。”温辞接了过来,看着准考证上的名字,忽然闷声说:“要是真能许愿就好了,把我当成垃圾丢进去。” 话落,突然被他提住了后领,她吓了一跳:“做什么?” “不是想当成垃圾扔进桶里吗?”卫泯下巴轻抬,路对面校园里负责焚烧垃圾的大叔正提着两个绿色大桶路过:“这个小了,那个刚好。” 温辞:“……” 她生气的样子很生动,可眼尾的红意依旧无法忽视,卫泯松开手,平静地问道:“当垃圾也比当温辞好吗?” 温辞攥紧手又松开,准考证被捏出很深的褶子:“如果能选择的话,我宁愿不当温辞。” “那你想当什么?” 她想了一会,好像说了能成真一样地认真道:“当一阵风。” 它没有形状,不受拘束。 任何人都能触碰到它,却永远也无法抓住它。 “挺好。”卫泯做出评价,却没有问为什么。 温辞忽然很想听听他的回答,礼尚往来似地问道:“如果可以选择,你想当什么?” “我啊。”他慢悠悠走在她身旁,漫不经心道:“当一条鱼吧,七秒钟记忆,快乐或痛苦都只有一瞬。” 温辞脑海里瞬间闪过那条银蓝色的鱼尾,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不是当过了吗?还是条美人鱼。” “……” “……” 卫泯第一次露出吃惊的表情,好半天没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自肺腑地骂了声:“靠。” “你看见了。”他接着道。 “……看见了。”温辞摸了摸脸,很实诚。 “靠。” 10、10 卫泯脸红了。 很快,耳朵也红了,连脖子都覆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这让温辞很意外,她见过他游刃有余的、漫不经心的,甚至是故意使坏恶劣嚣张的模样,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 这是害羞了吗? 她出于好奇,顾不上社交礼仪,一直没有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卫泯像是忍受不了,伸手挡在她眼前:“看什么?” 是比在水族馆那天还近的距离,修长的五指,骨节分明,指节上有许多经年累月的疤痕。 掌心纹路凌乱,覆着一层薄薄的茧。 可能是意识到有些越距,他很快收回了手,“别看了。” “我也没看什么。”温辞替自己辩解,而后又很小声的说:“该看的都看过了……” 他猛地侧过头,微微瞪大了眼睛。 温辞觉得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搞笑了,又下了剂猛药:“我妹妹还拍了很多你的照片。” “我也留了一张。”她一脸无害地补充道。 卫泯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唇瓣抿出一道平直的线,“我以前还真是误会你了。” “什么?” “原来你也是会私藏男同学裸|照的人。” 这次轮到温辞瞪大了眼睛,眼珠子澄澈明亮,写满了不可思议:“什么私藏□□,你不要乱说。” “半裸也是裸。”卫泯捏住了她的七寸,“我真是没想到啊。” 论口舌之争,温辞终究不是他的对手,恼羞成怒般道:“我回去就把照片扔了!” “哦。”静静走了一会,他冷不丁又幽幽提起:“好看吗?” “…………”温辞脚下踉跄,没搭他的茬。 “不是说该看的都看了吗?”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温辞算是体会到了,她磨牙道:“我没看,什么都没看见!” “这样啊。”他语气似是遗憾。 温辞默默加快了速度,快靠近校门口时,卫泯忽然越过她先一步走了出去。 等她走出去时,卫泯已经站到保安室看不见的位置,温辞停在不远处:“我先走了。” 他点点头,没多说。 温辞走到站台等车,静默的时间里,先前在她和卫泯这场算不上争吵的争吵中消失殆尽的压抑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手放在口袋里,不停捏着里面那张准考证,偶尔会被纸张折起的尖角戳到也不在意。 公交车来来往往,温辞始终没上车,骨子里假装被磨平的执拗和倔强在这一刻蠢蠢欲动。 她想逃离。 逃得远远,像记忆里的人一样。 逃吧。 逃吧。 逃吧。 耳边仿佛有人在低语,带着诱惑的魔力,温辞深呼吸着,一转过身却愣在原地。 卫泯松散地站在暮色里,肩膀靠着站台的广告牌,垂着眼看她,“去哪儿?” 温辞不敢看他,低着头,没有底气地说:“回家。” 之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算了。”他忽然说。 温辞抬头看他,想问什么算了,他忽然靠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声,卫泯毫无预兆地拽着她往前跑,风声在耳边呼啸。 “跑快点,小心被人看见,明天又上学校传我们的八卦。” 温辞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但他手长腿长,她难免有些吃力,跑过半条街,温辞反甩开他的胳膊:“等……等会。” 卫泯呼吸都没怎么变,看着她弓着身,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半蹲在她面前:“还好吗?” 她胸口急促起伏着,摆手说没事:“走吧。” 她竟也没问去哪儿,卫泯盯着她脸看了几秒,轻笑:“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你会吗?”温辞眼神认真。 他反倒先退了,“不敢。” 温辞同他走过热闹与繁华,穿进一条寂静的小巷,拐了几个弯,面前视野豁然开朗,是一家修车行。 门口清出一片空地,停着几辆摩托车。 “在这儿等我。”卫泯独自走进门铺里,隔得远,听不见人声,只一会,他拿着一串钥匙从里出来,回头朝里喊:“是门口这辆黑色的吗?” 里屋传来人声:“就那辆,你注意点,小心被交警扣住。” “放心。”他走下台阶,取下挂在车把上的头盔走到温辞面前,“你不是想当一阵风吗?” 他抬手将头盔扣在温辞脑袋上,内壁的柔软紧贴着耳朵,温辞看见他唇瓣一张一合:“这个有点难,我可能办不到了。” “这个估计要等我死了才能办到。”温辞瓮声道。 “……”卫泯愣了两秒,忽地抬手往头盔上一拍,护目镜遮住目光里的温度:“胡说什么呢。” 温辞被他语气的严肃和认真吓到,很轻地缩了下脖子,没有再说胡话。 卫泯也从一旁的车子上拿了个头盔,长腿一跨坐到摩托车上,单脚点着地,眼眸漆黑带着点点笑意:“上车,带你去兜风。” 温辞心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戳了戳。 她小心翼翼坐上去,手一直避着没碰到他,一时脚没踩稳,戴着头盔的脑袋重重砸在他肩上。 “对不起。”温辞慌张地道歉,也顾不上那么多,手忙脚乱地坐直身体:“好了,你没事吧?” “没事。”卫泯发动了车子。 嗡鸣声在耳边回响,摩托车在大街小巷匀速穿过,晚风吹在手背上,带着几分凉意。 卫泯很快开出了市区,车速也提了起来,风变得急促,道路两侧的树木和灯光像一帧帧模糊的剪影。 温辞人生里很少有这样极限的时刻,心提到了嗓子眼,抓着车底座两侧横杆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挪到了他腰侧。 高度紧张之下,她没有注意到男生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速度越来越快,耳边只剩风声。 越往外开,视野越开阔,安城地处丘陵,没有高山也不似平原,城市处于起伏之中。 低矮的山野连绵。 一路飞驰,绿树路灯稻田,万事万物都被甩在身后,眼前只有沉默的少年和疾驰而过的风。 温辞的心渐渐开阔起来。 她闭着眼,风声更响。 卫泯几乎绕着整个安城的外围骑了一圈,车速慢下来时,风声也跟着小了,天早就黑了。 夜色中霓虹跳动,斑斓的星光高悬。 温辞手脚都有些发软,头盔碰到他的后脑,两块硬邦邦的东西撞在一起,咚咚直响。 “怎么了?”他戴着头盔扭头看了一眼。 “没事。” 摩托车在山道缓慢行驶着,卫泯最后将车停在一处凉亭附近,站在那儿能看见大半个安城。 温辞和他并肩站在一处,入目皆是交错纵横的光影,像星星坠落凡尘,熠熠生辉。 夜色寂静,山林深处的钟鸣声忽远忽近。 也许是当下氛围使然,也许是她迫切地想找一个人诉说,温辞打破了这一晚上的沉默:“我有一个堂姐——” 卫泯在她开口的一瞬间,扭头看了过来,温辞没有看他,自顾说道:“她是我们家里的第一个小孩,本来应该是很受宠的,但因为我奶奶重男轻女,我大伯母就对她要求很高,家教特别严,她几乎没什么玩乐的时间,只要考试没有拿到第一名,就会挨骂挨打。高考结束后,我堂姐去了北京,但我大伯母仍然觉得不够,要她考研,还花心思送她出国读书,镀得金越多越好,我四岁的那年,堂姐如我大伯母所愿出国了,但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她出国不到一年就音讯全无,直到今天,我们都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世界之大,一个人何其渺小。 卫泯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我爸妈可能是杯弓蛇影,从小到大都不敢对我有什么特别高的要求,但我一样没有选择的自由,他们怕我走得太远,像我堂姐一样消失不见,总要把我放在他们眼皮底下才安心,我从小学到初中都在我爸爸单位底下的附属学校读书,学校里不管是老师还是班主任都跟我爸爸认识,到了高中,我好不容易考出来了,老郑又是我爸的大学同学。”温辞自嘲似地笑了声:“可能到了大学,我爸还会是我专业课的老师。” 她人生里的每一步,都被提前刻上了标签,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 像一湖沼泽,泛不起波澜,连石块掉进去,都只能被吞没。 “我是人,不是物件,没办法他们想放在哪里就可以放在哪里。”温辞想起过去每一次无用的挣扎,每一次试图做出的努力都被父母三两言语粉碎,心中一阵无力和委屈。 她憋着眼泪,轻不可闻地说:“我也想要有选择被放在哪里的自由。” 眼泪什么时候落下的,温辞都忘了。 只记得脸颊被指腹轻轻蹭过的触感,一晚上没怎么吭声的卫泯站在她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脸擦掉她的眼泪。 这一刻,他们都忘了这样的动作是否超越他们现存关系的界限。 她需要诉说,而他正好是那个倾听的人,安慰似乎只是附属。 11、11 温辞长到这么大,几乎很少掉眼泪。 在别的小孩还要通过掉眼泪来获取父母更多的关心时,她已经被柳蕙和温远之全方位的关照着。 哭泣在他们面前得不到任何多余的关注,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被看作成无能和脆弱的表现。 他们无法理解,我们已经把全部的爱都给你了,你的眼泪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什么而流。 眼泪当不了利剑,也成不了盔甲。 它一无是处。 温辞像是才意识到这一点,猛地偏开了头,回避似地躲开了卫泯的视线。 他也没说什么,抹掉指腹间的水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问:“回去吗?” 她快速擦了下眼角,话音里还带着哭腔:“嗯。” 卫泯先她一步离开了凉亭,走到车旁拿起头盔戴好,又取下另外一个递过去,忽然问:“想不想学骑摩托?” “啊?”温辞很诧异,下意识问了句:“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他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们这个年纪,不正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 她安静地戴上帽子,手在底下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暗扣的位置。 “怎么这么笨。”卫泯轻笑了声,伸手帮她调整好暗扣,冰凉的指节擦着她的下巴,“好了。” 他又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想学吗?” “说实话。”温辞整颗脑袋都在头盔里,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有些呆萌:“不太想。” 卫泯斜坐在车上,闻言只是笑:“为什么?” “腿短。” “……”他放肆大笑,笑得毫无顾忌,眉眼都生动起来:“也有适合你腿长的摩托车。” “不要。”她拒绝得很坚定。 “好吧。”卫泯没再强求,“怎么选择是你的自由。” 山野阒寂,他的目光安静而温和,温辞的内心却突然像是掀起了一场海啸。 风平浪静后,埋藏在深海之中的那间玻璃房出现一道裂痕,房里的人安静地坐在角落。 她在等待下一场海啸,那是自由的号角声。 下山的路一片静谧。 卫泯的速度不是很快,温辞没再揪着他的衣服,道路两侧的光影忽明忽暗,她长吸了口气。 山野间林木的气息浓郁。 “都是灰。”卫泯忽然说。 她呛了一声,伸手拨下了挡风镜,借着风声喊道:“谢谢。” “什么?” “我说——”温辞凑近他肩侧,声音在头盔里回荡:“今天谢谢你!” 他好像还是没听见:“你说什么?大声点。” “我说!!!”温辞又推开了挡风镜,风迷住眼,她侧头大声喊着,心中的郁气似乎也一块喊了出去,“今!天!谢!谢!你!” “哦,不客气。”话音落,他突然猛地加快了速度,温辞吓得连声尖叫,也顾不上许多,紧紧抓着了他的腰,“啊啊啊——!” 摩托车轰鸣,狂风呼啸。 少年肆意的笑声回荡在山野间。 像灰姑娘过了十二点就会消失的南瓜马车,温辞也赶在柳蕙下班之前回到了人间。 摩托车停在巷子口,温辞被迎面而来的车灯晃了下眼,她侧了下头,把头盔还回去:“今天谢谢你。” “说几遍了?”卫泯头发被头盔压得扁塌塌,他五指随便往后抄着,露出饱满额头。 温辞老老实实地回答:“四遍。” 他像是噎了下,挠着眉毛说:“不客气不客气不客气不客气。” “谢谢。”温辞赶在他开口之前解释道:“你在路上说过一次不客气了,扯平了。” 幼稚的对话,幼稚的行为。 卫泯被逗笑了:“行,你说了算。” 温辞:“那我回去了。” “要……送你到公交站吗?” 温辞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不用了,谢谢。”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了:“拜拜。” 两人在原地站着,对上目光的瞬间,温辞扭过头要走,没走两步,忽然听见他在背后喊了声。 “温辞。”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叫她的名字,温辞心跳像漏了一拍。 她转过头问:“怎么了?” 卫泯站在夜色里,头发被抓得乱糟糟的,像天边的残云,没有形状。 他像是也意识到这点,又抓了下头发才开口:“我可能没立场这么说,但我觉得如果你不想要,至少要向其他人证明你能得到,才有资格说不要。” 温辞愣了一下,随后神情秒变认真:“知道了。” …… 温辞最终还是去参加了作文比赛,不仅是为了要证明什么,更多的还是因为在这个时候,她依然没有选择的自由。 初赛地点在隔壁市,温远之请了假全程陪同,从考场出来后,温辞对进复赛没有特别担心。 成绩在两周后公布,获奖名单直接邮递到各大学校教务处,但因为温远之的缘故,温辞比其他人更早一些知道她的成绩。 第十名。 这一届比赛报名上千人,进入复赛共计一百三十一名学生,整个安城仅有她和隔壁三中一名女生进了复赛 也算是好消息,八中在校门口拉了横幅——恭贺我校文科(1)班温辞同学荣获“星文杯”初赛第十名。 温辞一早到学校看到那么大的横幅,一秒都没敢停留,一路连走带跑地进了教学楼。 “跑什么?”后边突然追上一人,安城夏天短入冬早,男生还穿着单薄的两件,外套敞开着,露出里边的校服短袖。 温辞看着都觉得冷,“没跑什么,冷。” 卫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裹成这样还冷”,开口却是别的:“恭喜啊,大作家。” “谢谢。” 这感谢说得不情不愿,卫泯轻笑:“怎么拿奖了还不乐意?” “就是个初赛而已,本来没几个人知道我参加比赛,现在全校都知道了,要是到时候复赛我铩羽而归,大家肯定都会好奇之前文科班那个初赛拿奖的,怎么复赛没动静了,肯定是没拿奖,到时多丢人啊。” “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我是对我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清楚。” “九十斤左右,不会超过九十五。” “啊?” “你几斤几两。” “……”温辞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他没说话。 “看我做什么,看路。”卫泯比她多上了两个台阶:“上次抱你去校医室,感觉是这个数,对吗?” “不知道。”温辞很久没称过体重了。 他一拐弯,趴在栏杆上,目光落到她全副武装的三件套上:“幸亏那会是夏天啊。” “……”温辞的拳头都硬了。 卫泯没忍住笑,找补似地说:“复赛加油,大作家。” “我可不是大作家,我也没打算当作家。”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卫泯又补了句:“实际点啊,不是什么风儿鱼儿的,实现不了的。” 温辞:“我当风是实现不了了,你当鱼不是实现了吗?” “行,我这去跟人说你私藏我的照片。” “你——” “我照片扔了吗?”他话锋突然一转。 “扔了。”其实并没有,那天回去之后,温辞从书里翻出那张照片,犹豫了很久还是又夹了回去。 “真扔了啊?”他语气可惜:“啧。” 温辞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废话,几步超过他,一溜烟跑没影了,卫泯看着她跟猫一样的身影,一个人乐了半天。 横幅给温辞带来一阵关注,也带来不少压力。 复赛前一周,“星文杯”举办方组织集训,温辞没让温远之陪同,跟三中的女生一起去的汉城。 不同于初赛漫长的审稿期,复赛结束后的第三天成绩就出来了,当天也是获奖选手的颁奖礼。 温辞如柳蕙所愿拿了一等奖,带着获奖证书和奖杯回了安城。 柳蕙当然很高兴,晚上亲自下厨做了一桌饭菜,温远之拆了瓶自己的藏酒,温辞在桌边坐下时,久违地没有憋闷和难受。 就好像她拿了奖,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饭桌上,柳蕙端起酒杯,“庆祝小辞比赛取得好成绩。” 温辞也举着装满橙汁的杯子,笑意还未达眼底,柳蕙又道:“今年你们学校一等奖的加分还是八分吗?” 温辞一愣。 温远之点头:“其他专业是八分,如果报考中文相关专业,或许能加到十分,这个规定是今年新出的,目前还没定下来。” 夫妻俩自然而然地聊起师大中文专业的前景,像过去的很多时刻,温辞坐在这里,却又像不在这里。 饭桌上泾渭分明,她慢慢放下杯子,沉默地吃着东西。 原来,值得高兴的并不是拿奖。 温辞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卫泯。 他知不知道她拿奖了?他又会说些什么?是恭喜她拿奖还是祝贺她拿到了高考加分? 她还想到林皎,想到郑益海,想到其他的同学,或许在他们看来拿到高考加分是比拿奖还值得高兴的事情。 就像在柳蕙和温远之眼中一样,重要的不是一等奖,而是一等奖所能带来的实际的东西。 荣誉只是虚名。 可她偏偏只想要这个虚名。 12、12 温辞在家里过了一个周末才去的学校,托江主任横幅的福,她得奖的消息传遍了全校。 这一回是实实在在拿了奖,该有底气的,可她还是高兴不起来。 “怎么?手握八分高考加分还不高兴啊?”林皎的目标在北师大,也在这次筹办比赛的八所院校之一,但她六科里的长处不在语文,连个参赛资格都没捞着。 “我也不一定就用得到这八分。” “靠!学霸也不能这么打击人的。” 温辞知道林皎错会了她的意思,也没多解释,一上午,因为获奖的事,她来来回回去了几趟五楼。 最后一次路过十八班门口,温辞又往教室里瞥了眼,这一上午卫泯的座位都是空着的。 倒是一旁的杜康撞见她的视线,愣了几秒,而后笑着点了点头。 她没多停留,极轻地抿唇笑了一下算作回应,快步走远了。 回到教室,温辞翻出草稿纸,写了几个字,却又分神想起卫泯的事。 逃课了? 这学期大约是教室被全方位监管着的缘故,温辞已经很少听到他因为逃课而被江主任抓住的消息。 那是请假了? 温辞随便在纸上划了几笔,一篇四五百字的稿子拖到快放学才写完。 中午温辞没跟林皎去食堂,一下课就去了安江巷,在巷口等了十几分钟才见到杜康。 杜康也是好心,以为她有话要问,放学在教室多等了会,结果没等到人,还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 没想到在这儿等到了人,他走近了问:“你是想问卫泯的事吧?” 温辞点了点头:“他今天怎么没来学校,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请假了,这段时间都在医院照顾他奶奶呢。”杜康踢着脚边的石子,没精打采地说。 温辞一惊:“常奶奶怎么了?” “前两天下雨摔了一跤。”杜康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不该多问一句“你要去看看吗”。 可一想,她跟卫泯的关系好像也没好到这个程度,索性没问。 温辞也在犹豫,但最后还是问了句:“常奶奶在哪个医院啊?方便去探望吗?” “就在省立医院,探望……应该是方便的吧,我等会儿正好要过去,要不你跟我一起?” 听到省立医院,温辞眉头下意识一蹙,这是柳蕙工作的医院,院里熟人很多,她想了一会说:“我今天不过去了,等会还有其他的事情。” 杜康也没意外,只当她那一句探望是客套:“行,那我先去忙了。” 温辞还是打算过去的,只是她记得柳蕙今天是白班,怕过去被撞见了,平白惹柳蕙不高兴。 一直到隔天中午,放学后她又去找了杜康,问清常云英的病房号,一个人匆匆赶去了医院。 省立离得不远,下车后,温辞朝路边的水果摊走去,迎面过来几个说话的老人。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这幅画面有几分眼熟,就好像过去经历过一样。 温辞只当是海马效应,也没放在心上。 常云英的病房在住院部三楼,午后楼里很安静,温辞怕碰见熟人,一直低着头。 经过水房,她抬头看病房号,一时没注意撞到了人。 “哎哟,你这姑娘怎么走路不看路呢?我这手上拎得可是开水,万一烫着你怎么办?” 大叔叫唤着,温辞连连道歉,口罩闷在脸上,楼里暖气又充沛,急得额头都出汗了。 附近两间病房里有人探头出来看热闹。 “温辞?” 她回过头。 卫泯站在斜对面的病房门口,手里拎着一只蓝色水瓶,神情很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大叔看有熟人,嘀咕着走远了。 温辞扯下口罩,脸很红,抿了下唇说:“我听杜康说常奶奶住院了,就想来看看她,奶奶还好吗?” “已经没什么大事了,过阵子就能出院。” “哦。”她挠了挠脸,想起手上的果篮,递了过去:“我过来得着急,就在门口随便买了点水果。” “你太客气了。”卫泯接了过去,看到前边有护士过来,“走吧,我奶奶看到你来,应该会很高兴。” “是吗?”温辞听不出这是不是客套,跟着进了病房。 常云英摔得不轻,加上年纪大了,骨头恢复得慢,人一直有些低烧,见到温辞第一眼还没反应过来。 卫泯走过去喊了声:“奶奶,这是我同学,温辞。” 常云英看着确实挺高兴的,但也很意外:“哎呀,怎么还麻烦你跑过来了,卫泯是不是你跟人说的?还让人破费买这么多东西。” “不是不是的奶奶,我是听杜康说的。”温辞这会也觉得自己这么跑过来挺尴尬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回头窘迫地看了卫泯一眼,他走上前放下手中的东西:“别念叨了,回头等您出院,您请我同学到家里多吃几顿饭就行了。” “你就胡闹。”常云英还病着,跟温辞没说几句,人就没声了。 病房里安静得似乎都能听见远处的车鸣声,温辞小心翼翼站起来,“那我先——”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卫泯说:“先到外面等我,我带你去吃饭。” 温辞都没找到机会拒绝,点点头往外走,在门口又回头看了眼。 卫泯很熟练地将床头调整到合适的高度,顺手收起小桌板,又转身将窗户开了道细缝。 临走前,他还倒了杯热水放在病床边的桌子上。 这不是只照顾病人一两天就会的事,温辞默默撇开了视线。 卫泯跟隔壁床的阿姨打了声招呼,才拿上外套从里出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不用麻烦了,我来的路上吃过了。”温辞注意到他脸色很差,像是好几天都没睡过觉得样子,“要不去楼下坐一会,晒晒太阳?” “也行,还没问你比赛的情况呢。”卫泯套上外套,还是那件黑色羽绒服,沾着淡淡的烟味:“拿奖了吗?” “拿了。” “一等奖?” “嗯。”温辞忽然有些紧张。 “嚯,厉害啊,一等奖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 “我就是一班人啊。” 卫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笑着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那个笑很随意,只是大约离得太近了,冲击感强烈,温辞的心跳跟着空了一拍,一下又一下,速度有些快。 她咬了下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清醒。 卫泯忽然回头:“去那边坐?” “嘶。”温辞吓了一跳,没注意咬得太重了,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怎么了?”卫泯稍稍俯身,整张脸都凑了过来,漆黑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牙疼?” 如果脸红有声音,那应该就像火山爆发,轰的一声,天雷勾动地火,再强的痛意都压不下去。 她强装镇定,含糊不清的否认:“没事,走吧,去那边坐。” 两栋住院大楼中间有一处小花园,温辞和卫泯避开人群坐在角落的长椅上,他还不很不放心地盯着她看:“真没事?” “没事,我就是咬到自己了。”温辞露出一点舌尖,破皮的地方红艳艳的,只是这动作似乎有些过于亲近,她像触电似的,忽地缩了回去,连坐姿都板正了不少。 卫泯沉默着,心头却一动。 真的太像猫了。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搭在膝头轻敲了两下:“那你回头吃东西注意点,不要吃太辣了。” “嗯。”温辞说不上来的坐立不安,想要换个话题,但脑袋许是被太阳晒得迟钝了,问了一个最不该问的问题:“这几天都是你一个人在医院照顾常奶奶吗?你爸妈——” 她本意是关心,可话一出口,北风似乎都停了。 温辞心跳大乱,是紧张的,不知所措的,红着脸辩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 解释的声音消弭在卫泯的沉默里。 她绞紧手指,无措地低下头,地面两道影子挨得很近。 长久的安静里,风声又起。 高一点影子动了动,将中间的空隙填补,声音很轻:“你是不是很好奇?” 温辞下意识抬头:“什么?” “什么?” “我的父母。” 温辞想说没有,但卫泯已经自顾说了起来:“我是跟着我奶奶长大的,我妈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我爸爸……” 温辞记起之前听过的八卦,他爸爸跟别的女人跑了,她不想让他自揭伤疤:“你别说了。” “我爸爸在坐牢。” 他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可温辞却愣住了,张着唇,欲言又止。 卫泯半弓着身,低着头手撑在膝盖上,慢吞吞地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大伯跟他说有赚钱的法子,带着他去了外地。” 那是个没什么新意的故事。 卫泯的大伯卫建国并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他在外地一户小区当保安,平时借着职务之便,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那时他看中了小区里一家富户的儿子,想绑出来干一票大的,但因为不放心跟其他人合作,才想起自己的弟弟卫建民。 起初,卫建国一直瞒着卫建民,直到把男孩绑出来的那个晚上才跟他说了自己的计划。卫建民大吃一惊,也不愿意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不停劝大哥将男孩送回去。 争执之中,昏迷的男孩醒了过来,他看见了卫泯父亲的长相,而卫泯大伯却因为戴着面罩没被认出来。 卫建国便以此为借口威逼利诱弟弟,也说了自己只是要钱,等拿到了钱,他继续回去当保安,他再悄悄回家,毕竟小孩被关得久了,惊慌加上年纪又小,记忆肯定会有混乱,到时没有人会发现这件事是他们做的。 卫建民被说动了,他以为大哥只是贪财,但没想到的是男孩家里是个空壳子,他的父亲半年前生意失败,一直瞒着家里。 卫建国一气之下准备撕票,还告诉卫泯父亲,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男孩送回去。 他要钱,也要命。 卫建民怕事情无法挽回,失手打伤了大哥,带着小男孩去自首,追逐的途中,卫泯父亲意外发生车祸,小男孩当场死亡。 …… “后来,我大伯被判了死刑,我爸因为有自首倾向,被判了无期遣送回原籍。”卫泯直起身,地上两道影子不知不觉间挨得更近了,“我爸在巷子里人缘很好,平时谁家有个难处他都会帮一把,被遣送回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巷子里的邻居们为了不让别人说我闲话,都跟人家说我爸是跟别的女人跑了。可这事毕竟是发生,别人再怎么说也无法抹去,我妈也因为我爸的事,怀我的时候一直郁郁寡欢,后来生产时又难产,还没出月子人就没了。” 温辞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就很想哭,一时不敢看他,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是颤抖的:“你……恨他吗?” “也谈不上恨,毕竟我又没有跟他生活过,对我来说,他比陌生人还陌生。”从出生至今,卫泯只见过他一张照片。 温辞心里一阵酸软,静静听着他说话。 只是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温辞看到他闭着眼要往下倒的样子,下意识靠了过去,肩上落下一点重量。 男生柔软的头发蹭在她脸侧,温辞除了心跳和呼吸,其他好似全都僵住了。 风吹过,他在半梦半醒间问了句:“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温辞小声问了句。 卫泯却像是睡着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温辞没再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安静地坐着。 她听着呼吸,听着心跳,像过了一整个世纪那么漫长,但其实卫泯并没有睡很久,醒来好像也忘了之前说过什么。 温辞也没在意,她只是记得他疲惫的样子,看起来很让人心软。 13、13 常云英快入年末了才彻底好起来,一能下地走了就催着卫泯叫温辞到家里来吃饭。 卫泯推三阻四也不给个准信,成天在院子里捣鼓桃核。 “上次人家来医院看我,还带了东西,我叫人来吃个饭过分吗?”逮着杜康在,常云英又提起这茬:“小康啊,回头你帮我跟你同学说一声。” 杜康也不敢应,眼睛往卫泯那边瞟,被常云英怕了一巴掌:“我跟你说话,你看他做什么?” “奶奶,我哥不答应,我哪敢啊。”杜康讨饶:“你还是听我哥的吧。” 常云英念念叨叨:“反正是你们同学,我不管啦。” 等人走了,杜康才蹲到卫泯跟前:“温辞还真去看奶奶了啊?我以为她不会去的呢,没想到你们私底下关系都这么好了。” “别乱说,她跟我没什么关系。”卫泯拿砂纸打磨着桃核的边缘:“你以后也少跟人说我的事。” “不是,这也能怪我,那她问我你去哪儿了,我总不能撒谎吧?”杜康看他神情严肃,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我以后不说了。” 卫泯继续捣鼓着手中的桃核,杜康蹲在那儿看了会,实在好奇,“奶奶说得对,就是吃个饭,之前又不是没来过,况且她还去看了奶奶,于情于理都没问题啊。” 卫泯头也不抬地说:“我跟她说了我爸在坐牢的事。” 杜康瞪大了双眼:“你没事干吗跟人说这个?你还让我少跟人家说你的事,你这都把老底掀出来了。” “聊到了,顺口提的。” “聊什么能顺口提到这个!”杜康算是卫泯极少数能交心的朋友,也知道父亲坐牢这事其实一直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就连当年跟杜一斌也是因为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卫建民坐牢的事,跑到卫泯面前瞎嘚瑟,结果被他俩揍了一顿才结下的梁子。 “这事又不是秘密,她迟早会知道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巷子里的邻居都有心隐瞒,可老人老了,总有新的人要冒尖。 卫泯不想温辞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事,主动提起,既是剖白,也是试探。 “那温辞……说什么了吗?”沉默片刻,杜康只问了这一句。 他其实能猜到卫泯在想什么,这十几年来左邻右舍虽然没多说什么,但真跟卫家交心相处的却少之又少。 谁都不愿意让自家小孩跟一个绑架犯的儿子当朋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血缘是剪不断的。 “没说什么。”卫泯已经不太记得清那天自己到底说了多少,那一阵子他忙着照顾常云英,几天几夜熬下来只睡了不到十个小时,人又疲惫又恍惚。 听见她提起父母的时候,卫泯有一瞬间是懵的,后来看到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 卫泯不知道她听说了多少,索性全盘托出,抱着豁出去了的心,说完整个人竟还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一颗心不再漂浮不定,疲惫感像上涨的潮水逐渐将他包围,他当是最后一次,放任自己倒在她肩上。 就这样吧。 推开他,一切到此为止。 可她没有。 后来,也许是真的累了,他沉沉地阖上了眼眸。那日阳光晴好,他在恍惚中梦到了初见的那个盛夏。 那天八中的开学日。 卫泯去得晚,顶着午后最烈的日头穿行在教学楼间。 报道处在思政楼大厅的二楼,八中新生的报道流程简单,他有杜康带着,基本没怎么费事。 “我看看我看看。”杜康抢过卫泯手中刚盖好钢戳的学生证,屈指对着上边的照片弹了两下:“啧,同样是证件照,怎么你的看着人模狗样,我的看着像个劳改犯。” “我也没见过这么损着自己夸别人的。”卫泯挑着嘴角笑,余光瞥见什么,起初没注意,等从杜康手中拿回学生证,忽地想起什么,又扭头看了一眼。 门边的长桌底下躺着一本学生证。 背面朝上,上边还有半个脚印,估摸着是之前人多脚杂,被谁无意间踢到了这角落。 卫泯弯腰捡了起来,抹掉背面的灰渍,从正面翻开了。 盖着八中钢戳的一寸照映入眼帘。 很白很干净的一张脸。 眼珠澄澈,黑得纯粹分明。 底下两行手写字。 姓名:温辞 班级:高一(1)班 “大学霸啊。”杜康瞥了眼说。 “什么?”卫泯合上学生证,交给了报道处的老师。 “你没看分班表吗?”杜康搭着他肩膀往外走,“一班是重点班里的尖子班。” “是吗。”卫泯没怎么在意,走出报道处,迎面跑过来一道人影,白净的脸,漆黑的眉眼。 比照片更灵动。 她和他擦肩而过。 长发随风而动,风中散着淡淡的栀香。 卫泯没有回头,奔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一墙之隔内有声音传出:“老师您好,请问您这边有人捡到我的学生证吗?我叫温辞,高一(1)班的。” “温辞?刚有人捡到一本,你看看是不是。” “是我的,谢谢老师。” …… 当天的开学典礼定在晚上七点,卫泯不是住校生,跟杜康在班里同学宿舍睡了一场囫囵觉,半梦半醒间似是闻见一抹花香。 既熟悉又陌生。 他抬眼,瞧见挂在床边的军训服,坐起身问:“什么味?” “啥?”杜康四处嗅了嗅,“没味啊。” 卫泯撩开他的军训服,一股栀子花香萦绕在鼻息间,“几点了?” “六点半,你起来正好,班主任叫我们先去教室集合。” 卫泯应了声又躺回去,花香盘旋,久久不散。 好奇怪。 如今早就不是栀子的花期,怎么铺天盖地全是这香味。 “别躺了啊。”杜康脱掉上衣,换上军训服,“你也把衣服换了,等会典礼结束,教官就要领我们去训练了。” “……嗯。” 高一按照班级排名分楼层,十八班在人来人往最热闹的一楼楼梯口,班主任点完名之后,叫临时班长带着人先去礼堂。 进了礼堂,卫泯自顾寻了一个角落坐着,十八班的位置原本就偏,他这一坐,到时偷溜出去也没人注意到。 “不往前坐坐吗?这边吹不到风扇,热死了。”杜康一边嘟囔,一边跟着坐了下来。 开学典礼规模不算很大,常规的校长发言,紧接着是教官首长讲话,最后才是学生代表演讲。 卫泯听得昏昏欲睡,空气在半封闭的空间里缓慢流通着,汗腥味,洗衣香,廉价的脂粉。 荷尔蒙与青春期的青涩不期而遇。 “大家好。” 突然出现的声音就像山谷里的一道清泉,潺潺细流,令人赏心悦耳。 卫泯陡然惊醒,从帽檐下朝演讲台望过去。 灯光下,女生一袭白裙,如初夏的栀子,皎洁的明月。 不染纤尘。 “我是高一(1)班的温辞。” …… …… 那天温辞还念了什么,卫泯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演讲中途,盛夏闷雷滚响,暴雨不期而至,礼堂内乱哄哄的,她清澈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他像站在暴雨中央,被淋了个彻底,抬头却不见乌云,只见明月皎皎,好似触手可及。 14、14 卫泯最终还是赶在新年到来之前跟温辞传达了常云英的邀请,她没有想象中的犹豫与拒绝。 “明天中午吗?”安城的冬天已经到了,温辞裹得很严实,更像一只软乎乎的小猫,“那我可能要晚一点才能过去,明天我们班里英语周测。” “没事。”卫泯一颗心上上下下,这会还有些不踏实,“那我到时候在楼下等你?” 温辞撇撇嘴:“我认识路。” 卫泯被她逗笑了:“不是,我就是单纯的等你,没有说你路痴的意思。” “你不如不解释,你还是别等我了,我到时自己过去就行。”温辞站在风口,偏头打了个喷嚏,余光瞥见有人过来。 再一回头,卫泯已经站远了。 温辞张唇想说不用站那么远,几米外,公交车打着车灯缓缓进站,她同他隔着几道人影对视。 他唇瓣动了动,温辞还来不及辨明,车子已经要关门,急匆匆上了车,等到坐下来,她才辨出他先前说的是“明天见”。 温辞猛地拉开车窗往后看。 他还两手插兜站在原地,五官轮廓隐于冬夜弥漫的雾气当中,伴随着霓虹的光影若隐若现。 车越开越远,她关上车窗,自顾自低语:“明天见。” 大约是小孩子心态,温辞一晚上都没睡好,但好在也没影响到第二天的周测,放学课代表还在收卷子,她已经着急要走了。 林皎接过她的试卷:“你有事啊?” “嗯,有点急事,你帮我交一下,我先走了。”温辞拿上围脖和外套:“中午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帮我打个掩护。” 她急匆匆下楼,一路连跑带走的,杜康远远看见她,抬手晃了晃:“不着急,吃饭还有一会。” “是吗?那就好。”温辞还想买点东西,被杜康拦住了。 他笑:“卫泯叫我在这里等你就是怕你买东西,他说什么都不用带,只是随便吃顿饭,你带东西就太见外了。” 温辞:“我随便买点水果。” “什么都不用,这大冷天吃什么水果,卫泯说了,我要是没拦住你,我今天就不用进去吃饭了。” “……” 中午吃饭从院子搬进了堂屋,温辞上次来得着急,没太在意这院里的构造,这次才看清。 院子里住了五户人家,卫泯家在最南边,带一间小阁楼。 屋里面积也不大,中间摆了张桌子,墙边靠着两排立柜,往里是常云英的卧室。 东西不多,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还贴了几张奖状。 温辞吃完饭走近看了眼,写的都是卫泯的名字,从一年级到初二,每学期都是前三名,往后就没了。 “看什么?”卫泯端着茶杯走近。 “奖状,你以前挺厉害的。”温辞看过卫泯的成绩单,不是那种均衡的差,单数学这一门,他偶尔也会考到三位数。 “好汉不提当年勇。”他递过茶杯:“喝点水。” “谢谢。”温辞捧着暖手,倒是没再像上次在医院那么犯糊涂,问一些不该问的。 一杯水喝完,温辞准备回学校,卫泯忽然站起来:“等我一下,有个东西给你。” 她“哦”了声,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往阁楼上去,很快又走了下来,手里拿着的像是一根红绳。 卫泯掂量着,似乎又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不是什么很值钱的物件。” 温辞一点没在乎值钱不值钱,只是很好笑地看着他说:“那你到底是送还是不送啊?” 他轻啧了声,接上后半句话:“你当戴着玩吧。” 卫泯摊开手。 是一根桃核手链,桃核被雕成了福锁形状,顶端穿着一根红绳。 温辞拿了起来,桃核已经被打磨得很光滑,福锁两边是一圈雕花,“你自己做的吗?” 院子里有一颗不高的桃树,她进屋时在墙边看到许多晒好的小桃核。 “嗯,是今年夏天的桃子。” “谢谢。”温辞不停摸着桃核表面的雕花,看着很爱不释手,大约是被惊喜冲昏了头,于是她又问了一个不该问的:“不过你怎么突然送我这个啊?” 不过这次卫泯像是早有准备,一点也没有为难地答道:“你不是作文拿奖了吗?这是赠礼了。” 温辞突然想起获奖那晚她因为柳蕙和温远之的话而想到的那个问题,停下了摸桃核的动作,唇角一抿又松开:“只是……给作文拿奖的赠礼吗?” 卫泯似乎也有些发愣,头一回送女生礼物,憋了半天才找到的理由,怎么看着还不够合适? 他一时捉摸不定,视线无意扫过墙上的挂历,又说:“也不全是。” 温辞心中一紧,下意识攥紧手。 卫泯的神色却变得轻松,笑着道:“这不马上就到元旦了,它也算……新年礼物。” 温辞愣神几秒,整个人也不自觉跟着松了下来,那一秒她忽然就有些鼻酸,低着头不停翻看桃核遮掩情绪。 “谢谢。”她嘴角提起笑意:“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走吧,送你去巷口。” 温辞不知道他怎么每次都一副生怕她迷路的模样,推脱了几句,还是没能说服他。 安城快要落雪了,巷子里风声肆虐。 温辞看到他还穿着单衣,下意识加快了速度,等看见了巷口便说:“好了,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学校了。” “那……”他想了想说:“回见。” 温辞一笑:“回见。” 她径直往前走,一瞬间像回到去年冬天,那时温辞心无旁骛,以为那就是故事的结局。 可兜兜转转,故事又回到这里。 想到这儿,温辞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巷子里一如既往地破败不堪,阳光晒过交织的电线在墙壁和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少年站在明暗交错的分界线上,身形挺拔利落,一身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得鼓起。 他忽然往前一步,走进了光里:“怎么了?” 温辞没有办法形容那一瞬心口鼓胀的感觉,眼睛被风吹得泛酸,她摆手说没事。 她小跑着过了马路,视线被长河般的车流遮挡,等风起绿灯亮,巷口早已空无一人。 回校的路上,温辞不停拿出那根桃核手链翻来覆去地看,某一个瞬间,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将桃核换了个方向。 原来福锁两侧的雕花不是胡乱刻上去的纹路,而是她的名字,是一个卧倒的辞字。 她盯着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一声,手中也攥得更紧。 一场风停,安城的大雪如期而至,元旦节前的校园像一锅待沸的水,止不住的热闹沸腾。 元旦晚会是唯一一项全校都能参加的活动。 温辞作为班长,当天跟文艺委员忙得脚不沾地,既要安排表演节目的人员去彩排,又要负责其他一堆琐事。 等表演开始,温辞才真的歇下来,她找了角落待着,视线环顾人群,昏暗光线下,人影模糊重叠。 她没在那儿久站,看到有人影起身,跟着走了出去,在长廊叫住男生:“杜康。” “诶?咋了?” “卫泯呢?他今天没来吗?” “他打工去了,这种活动他基本不来的。”杜康搓着后脖颈:“你找他有事啊?” “没事,随便问问。”温辞又问:“他还是在游乐园打工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 “之前碰见过一次。” 杜康哦了声,他赶着去厕所,没跟温辞多聊,后来散场,温辞也没看见他回来。 从礼堂出来时,外面已经堆了一层厚厚的雪。 温辞跟林皎一起回了教室,八中元旦不掐假,放满了整三天,她跟林皎在校门口分开。 天空又在飘雪。 公交车路过安江巷,深夜的巷口亮着昏黄的灯,雪花在光影里漂浮,那是温辞在这一年里记住的最后一个画面。 元旦当天,温家照例要聚一聚,往年都在定在外面,今年褚让家搬了新房,温辞姑姑叫他们过去庆祝当是暖新房。 吃过饭,褚让吵着要出去玩,“你们大人喝酒搓麻将的又不带我们玩,干吗不让我们出门,你们这是强政!□□!” 姑姑笑着拍了她一巴掌:“小孩子胡说什么,又没说不让你们出去。” 大伯母也发了话:“温礼,你带着两个妹妹出去,开车路上注意点安全,你婶婶刚才走之前还说一环那边发生了车祸,你们小心点。” 柳蕙今天原先也过来了,但因为工作性质使然,在饭桌上一个电话又被叫走了,临走前还在交代温辞不要乱跑。 温辞也在这时候看向了温远之,他喝了口热茶,放下茶杯时说了句:“去吧,早点回来。” 她心口一松:“谢谢爸。” 从家里出来,温礼发动了车子,回头问:“两位大小姐,要去哪儿玩啊?” 褚让只是不乐意在家里窝着,真要去哪儿其实也没数,嘟嘟囔囔想了半天,温辞忽然提了一句:“要不去游乐园?听说那晚上还挺热闹的。” 褚让:“那儿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都去过好多回了。” “你还挑上了,让你说去哪儿你半天也没个话。”温礼将车开了出去,“我也投去游乐园一票,等你想到去哪儿,天都黑了。” “哎呀行行行,那就去游乐园!go!” 温辞松了口气,抬头看见后视镜里温礼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提醒道:“哥,你开车看路,看我做什么?” 温礼轻笑,没再多说。 他们出发时天还没黑,一路上堵堵停停,等进园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万幸的是雪也停了。 褚让来之前说没什么好玩的,一进园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什么都要试一试,从鬼屋出来,她还去找“鬼”合照。 温礼和温辞站在一旁,他忽然问了句:“接下来想去哪儿啊,妹妹?” 温辞感觉他说话怪怪的:“看褚让。” “不是你提议来游乐园的吗?我以为你有想去的地方呢。”温礼笑得意味深长:“真没有啊?” 温辞不自然地挪开视线:“那……去水族馆看看?” 这下温礼彻底笑了出来:“行,我倒要看看水族馆有什么好东西。” 温辞脸一热:“那不去了。” “去,怎么不去。”温礼上前拽过褚让,“走了,去下个点。” 等到了温辞才知道,冬天水族馆虽然开放,但考虑到人员安全,是没有其他表演的。 三人在里面随便逛了一圈,周遭热闹的氛围轻松而自在,温辞也谈不上多失望。 后来路过露天溜冰场,温辞是旱鸭子,下冰入水都不行,但架不住褚让想玩,三人买票换了鞋进场。 褚让也是个花架子,一进场,温礼左胳膊挂一个,右手抓一个,很快引起了注意。 温礼一个头两个大:“褚让,你行不行,不行出去。” “行行行,马上就行。” 褚让哆哆嗦嗦,勉强松开手,眼见着要被接龙的队伍撞上,温礼只得先松开温辞去抓她:“小辞,你先靠边抓着栏杆。” 温辞应了声好,立马贴边抓住栏杆。 溜冰场是今年新开的,面积很大,场内人来人往,穿着玩偶服的教练员时不时从温辞面前滑过。 不远处,温礼抓着褚让一边躲开人群,一边往她这里来,但无奈人实在太多,他俩很快被人潮推远。 “哥——” 温辞从小平衡感就不好,小时候平地走路都能摔,这会光是站着,也觉得脚下直打滑。 她找不见温礼和褚让,索性抓着栏杆往人少的地方去,一旁忽然有人大喊着让开让开。 温辞回头一看,是失控的接龙队伍。 她避无可避,闭着眼打算迎接撞击,忽然被人抓着胳膊,带着往前一滑,手心按到一片柔软。 温辞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只灰色的大熊,她愣了下才说:“……谢谢。” 大熊晃了晃脑袋,朝她伸出一只熊掌,温辞试探着握了上去,被他牢牢抓住,跟着往前缓慢滑行着。 温辞磕磕绊绊,几次都撞到玩偶熊身上,“不好意思,我不是很会,有没有撞疼你?” 她伸手揉了揉玩偶熊被撞到的地方,对方好似躲了下,但因为身形笨重的缘故,不仅没躲开,反而还不小心跌倒在冰面上。 “诶——”温辞没忍住笑了,朝他伸出手,“没事吧?” 玩偶熊握住她的手站起来,又晃了晃脑袋,像是在说没事,继续带着温辞在冰场周边滑行。 玩了一会,温辞远远听见温礼和褚让的声音,回头看了眼说:“我家人来找我了,今天谢谢你。” 玩偶熊没什么表示,只是牵着她往回滑,快要碰到温礼和褚让时,他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推开的一瞬间,温辞听见玩偶熊里传来很轻地一声。 “新年快乐。” 那一刻像有电流穿过身体,温辞大脑一片空白,一路跌跌撞撞,被温礼抓住胳膊,才猛地回头看了眼。 玩偶熊早已消失不见,那一声“新年快乐”仿佛是她的错觉。 温礼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她握了握手,柔软的触感好似还存在。 冰面上依旧人来人往,温辞心不在焉玩了一会,跟温礼说了声,先换了鞋去冰场外等他们。 她站在围栏外,场内人影幢幢。 褚让玩了个尽兴,冲到她面前,正要说话,不远处忽然发出一声巨响,游乐园的第二场烟花展开始了。 场内飞驰的人影暂停下来,一群人都站在冰面上,看着绽开的烟花,温辞四下寻找,视线忽地一顿。 离她不远的地方,一只玩偶熊从人群里缓慢滑出,站在黯淡的角落。 卫泯摘下笨重的大熊头套,轻轻甩了甩脑袋,黑夜里,汗珠像是被火光点亮,在半空中一闪而过。 他单手抓着头套,似乎注意到什么,隔着人群抬起头。 那一刻,天空焰火闪烁,震耳欲聋。 温辞却在一片嘈杂声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它清晰可闻,似比烟花还要绚烂而盛大。 她记得很久之前,有人说,喜欢他是一件很庸俗的事情。 但在这一晚,在这一瞬间。 她想。 她或许愿意做那个庸俗的人。 第15章 15 假期结束返校当天,温辞抽空去了趟安江巷。 当时正是傍晚,元旦三天安城窸窸窣窣下了几场雪,巷子里不似外面,积雪堆积成山,只留出一条走路的小道。 半路上,温辞碰见提着一袋东西的蒋小伟,估摸着是太沉了,袋子几乎是拖在地上。 她快步跟上去,“小伟。” “嗯?”蒋小伟吸了吸鼻子:“姐姐下午好。” “你怎么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 “我妈在家炸红薯丸子,我出来帮她买东西,没想到这么沉,哎哟,累死我了。” 他的样子很逗人,温辞没忍住笑了,顺手接过袋子:“给我吧,你卫泯哥哥在家吗?” “谢谢姐姐,他在家,忙着烤红薯呢。”蒋小伟一蹦一跳走在前头,迎面忽然拐过来几个男生。 蒋小伟猛地掉头跑到温辞跟前,手抓着她书包袋子,一副很怕对方的模样。 “怎么了?”温辞小声问了句,见他不吭声,握住他的手,抬头看向正朝这边走来的几人。 为首的是杜一斌。 她有些意外,对方似乎也是同样的意外,目光在她和蒋小伟脸上来回看了好几次。 温辞没吭声,牵着蒋小伟加快了步伐。 等拐过去,蒋小伟才“哎哟”了一声,拍着胸脯叨叨道:“吓死我了。” “你也认识他们?” 他点点头,声音没了之前的活泼:“之前他们找我要钱,被卫泯哥哥看见了,后来卫泯哥哥叫我看见他们就安静点,能跑就跑。” 温辞隐约想到什么,伸手摸了摸蒋小伟的脑袋:“那你刚刚怎么不跑?” “你不是还在吗?”蒋小伟说:“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跑了,要是被卫泯哥哥知道,会被笑话的。” 温辞心里一暖,“谢谢你啊。” 蒋小伟不大好意思,松开她的手,蹦跶着跑远了。 温辞快步跟了上去,走近看见院子门口堆了一个大雪人,戴着一顶破掉的草帽,身上还插着两根树枝。 蒋小伟已经“蹬蹬”跑进了院子,有人在问:“叫你买的东西呢?” 温辞正要往里进,迎面忽地飞来一只雪球,“啪嗒”砸在脸上,碎雪掉进衣领里,冰得有些吓人。 “我操!”杜康大叫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温辞睁开眼,他人已经冲到了跟前,她拿手抹着脸上的水珠,“没事,这是小伟的东西,你帮我接一下。” 杜康刚接过,脑袋就挨了卫泯一下:“哎靠,你下手再重点,这一袋子油盐就摔了。” “闯祸了还有理了?”卫泯看向温辞:“怎么样?疼吗?” “我没事,也不疼。” “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卫泯让开些,“先进来,我拿毛巾给你擦擦。” “我……”温辞看向还杵在一旁的杜康,他挠着脸:“啊,你去你去,不用管我。” 她也装糊涂没再说什么,跟着卫泯进了屋,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纸袋递了过去。 他也刚好递了毛巾过来,两个人的手在半空中撞在一起。 “这什么?”卫泯率先问道。 “新年礼物。”温辞攥紧纸袋,发出一声轻响,“你送了我手串,礼尚往来我也要送你一件东西,本来打算放假前给你的,但那天你没来。” “哦,杜康跟我说了你找我。”卫泯有几分犹豫:“我送你东西,没想过要你还什么。”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送你东西。”温辞又往前递了递:“这个理由可以吗?” 卫泯接是接了,只是垂着眸,探究似的看看礼物又看着她,笑着问:“那为什么想要送我礼物?” “……”温辞挠着脸,“你一定要问得这么清楚吗?” 卫泯挑眉,没再问,把毛巾递给她:“干净的。” “谢谢。” 他捏了捏纸袋说:“我现在能拆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温辞看他动手,忽然想起什么:“我刚刚来的路上碰见杜一斌了。” 拆纸袋的动静停了下来,卫泯眉眼一凛:“他找你麻烦了?” “没有,可能没认出我。”温辞顺着问了句:“你是因为帮小伟解围,才跟他结怨的吗?” “不全是,以前就有矛盾。” “那上次那事,你们是怎么解决的?”温辞记得当时警察来过学校几次,可后来因为没有目击证人,便不了了之了。 她跟卫泯的八卦,也因为江主任和郑益海的“□□”,很快销声匿迹。 “就那么解决了。”卫泯说得含糊不清,像在掩饰什么,低头将纸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条黑色的围脖。 温辞在一旁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怎么解决了?” 这次轮到他露出些无奈的样子:“你也一定要问得这么清楚吗?” 温辞猜到了可能不会是什么正面的解决方式,抿了抿嘴,“好吧,那我不问了。” 她拿着毛巾:“那个围脖,你要试试吗?” “要……试吗?”卫泯冬天很少用到这些,能穿一件羽绒服都已经是常云英左一句右一句念叨的。 温辞也懵了下,但很快说道:“可以……试试长度?” “行。”他拆开外面的透明包装袋,围脖的质感很软,一点也不扎手,围在颈间,那一片都暖呼呼的,“谢谢。” “不客气。”温辞看他就是往颈间随便一绕,“这个你可以这么围,会舒服点。” 她原先是隔空给他示意,后来发现怎么都不对,索性直接上手了,他下意识配合着低头。 “就这样,学会了吗?”温辞抬起头,才发现两人挨得很近,视线不知不觉落到他像鸦羽一般漂亮的睫毛上,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看什么?”卫泯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她。 可温辞心虚,心跳还是陡然一颤,很突兀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先回学校了。” 刚一转身,书包又被一扯。 她认命般回过头。 “吃不吃烤红薯?”卫泯摘下她刚系好的围脖,妥帖收好放在一旁,“应该快好了。” 温辞不想吃什么烤红薯,可也不敢就这么走了,跟有什么似的,慢吞吞跟在他后边:“常奶奶呢?” “遛弯去了。”卫泯走到院子一角,温辞先前只注意到那儿冒着烟,没太细看。 “这是什么?”她走过去问了一句。 “烧水的。”卫泯又往中间那个小孔丢了一些碎柴进去,“就像一个被掏空的圆柱,从中间烧柴加热。” 温辞点点头,在一旁蹲了会,看到顶端的盖子被咕噜的热水顶开,卫泯直接将整个壶拎起,底下还有没烧尽的柴和表皮泛焦的红薯。 卫泯走开之前叮嘱了句:“别用手碰。”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我怕学霸好奇啊。” “……” 卫泯从屋里找了几张旧报纸,用火钳挑开木柴把红薯夹了出来,弄干表面的焦灰,拿报纸包着掰开递了过去:“小心烫。” 红薯金灿灿的,冒着热气和香气。 “谢谢。”温辞小心咬了一口,红薯的焦香味充斥在舌尖,口感绵密甜润,一点也不噎人。 “怎么样?” “好吃。” 那边杜康带着蒋小伟冲了过来:“好啊,你们两个吃独食!小伟等下红薯丸子别分给他们了。” 蒋小伟:“都给你吗?你想得美。” 杜康:“我操?你这小孩。” 温辞捧着红薯笑了,一转头撞见卫泯含笑的眼眸,抿着唇故作淡定地挪开了视线。 杜康还在“教育”蒋小伟,叽叽喳喳的,冬日积雪的院子,缭绕着动人的烟火气。 冬天天黑的早,从院子出来时,巷子里已经亮起了几盏灯。 三人头一回同行,一直快到学校门口,卫泯忽然扯了下杜康,两人走到了她后边。 温辞察觉出他们的意图,本想说没有这个必要,但一想到江主任和郑益海的态度,也怕给他们惹麻烦,回过头快速说了句:“我先走了。” 卫泯和杜康站在街边,一阵冷风砸过来,杜康缩着脖子说:“到底是谁见不得人啊?还要这样躲躲藏藏的。” 卫泯看着他,一脸真诚:“你。” “……”杜康发自肺腑地骂道:“你给老子滚!” 他低低笑了起来,等红灯跳转,率先走下石阶。 狂风呼啸而过,裹挟着少年潇洒的背影一路往前。 整个冬天,安城的风和雪就像是没有停过,八中临近期末,教学楼安静得站在楼底都能听见楼上厕所的冲水声。 温辞忙着复习,没再去过安江巷,倒是经常在五楼碰见卫泯,和之前一样,有人的时候他们从来不会打招呼。 要不是杜康知内情,几乎都以为他们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学关系。 也有没人的时候,温辞下楼时看到他一个人,明明是去找郑益海办公室拿作业,可偏偏还要装作有事下楼,而卫泯每回都会跟着一起。 从五楼到一楼,是他们走过最短也是最长的楼梯。 其实每一次也说不上几句话,但卫泯从来没提过为什么会跟上来,温辞也没有问过。 她纵容自己做庸俗的事,也当真要做那个庸俗的人。 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至少在当下这一刻,无论人或事,都是她可以选择的自由。 ……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因为分班考的缘故,温辞那两天都没见到卫泯,直到考完的那一天傍晚。 八中的寒假高一高一都要补课,满打满算也就放了十一天,但各科加起来有几十套卷子。 林皎拿卷子的时候,人太多顾不上数,每套都拿了一大沓,回来才发现多出来一堆,她忙着发卷子,托温辞帮忙送回去。 那会刚考完,走哪儿都有人,就连平时放个屁都怕闹出动静的五楼也跟涨潮似的,一茬一茬都是人。 温辞刚从楼道拐进走廊,直接和对面冲过来的男生撞了个满怀,手里六七套卷子全散在地上,人也跟着往后一倒。 忽然,肩膀被人从后托住,冷风里有熟悉的气息,她回头一看,眸光不动声色地闪了闪。 才几天不见,他又剃短了头发,短寸衬得眉眼更加冷淡,话也冷淡:“走路不看路?” 温辞下意识应了句:“我没……” “不是说你。”卫泯盯着站在一旁的男生,对方立马反应过来连声道歉,还蹲下去帮忙捡卷子。 卫泯朝杜康递了个眼神,他心领神会拉着男生走了:“行了行了,不要你帮忙了,我们自己来。” 男生一脸蒙,几乎被拖着站起来。 温辞也有些懵,愣在原地,卫泯抬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这些卷子不要了?” 她回过神,意有所指道:“这里有好多套都不一样,全混在一起了。” 他挑眉:“那还不捡?” 那你还让人走。温辞在心里小小地反驳了一句,蹲在地上一张张捡,好在风雪没吹进来,卷子只沾了点灰。 卫泯也跟着蹲在一旁,按照卷头的a或者b分门别类地捡,杜康很贴心地把围观的人都赶开了。 温辞抬头见四周没什么人,边捡边小声问了句:“你过年还在游乐园兼职吗?” “不在。” “那是去海粤?”温辞记得去年他就在那儿兼职。 “不是,我跟我奶奶回乡下过年,过了元宵才回来。” 温辞诧异道:“我们不是初六开学吗?” “是啊。”卫泯挺理所当然的样子:“学校补课又没问过我同不同意,那我来不来,当然也不用经过它同意。” “……”别的不说,就冲这份理所当然的底气,温辞也挺佩服他的。 试卷终究有捡完的时候,卫泯把最后一沓递过去,温辞抓住另外一边,露出了戴在手腕上的桃核手串。 瘦。 是卫泯的第一感觉,其次是白。 他想不到什么好的比喻,就觉得跟天空飘的雪一样白,衬得那抹红,格外的艳,却一点也不俗。 卫泯垂眸看了几秒,喉结轻轻滚动,那颗淡色小痣随之一动,像渔夫抛出的鱼钩。 温辞心头也忽地一动。 她在他开口之前,在这一年真正结束之前,笑着说了一句:“新年快乐,卫泯。”:,,. 第16章 16 发完卷子,寒假就算开始了,十二天对别人来说或许太短,但温辞宁愿它再短一些。 放假意味着她仅剩不多的自由也将要被剥夺。 温辞在路上磨磨蹭蹭,直到快天黑才进小区,到了单元楼前,瞧见站在一旁抽烟的身影。 她刻意放慢脚步,但还是被温礼听见什么,他捏着烟抬起头:“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我考完试放寒假了。”温辞挥了挥空气里的烟味,“你怎么在这儿,我爸妈不在家吗?” “在。”温礼灭了烟。 “那你怎么不上去?”温辞看他脸色不太对:“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坏事,别紧张。”温礼搭着她肩膀往楼里走,“是温仪……”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温辞脑袋一嗡,整个人愣在原地。 当年温仪出国失去消息后,大伯一家哭过闹过找过,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听不得温仪这两个字。 这么多年,虽然他们不常提起,但温辞知道他们其实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温仪的下落。 就连温礼大学念了飞行专业,毕了业满世界飞,也是为了能多去一些地方。 温辞有些紧张地问:“是有小仪姐的消息了吗?” “嗯,她研究生的同学说在美国看到一个人很像她,但时间太久了也不敢确定,我打算明天过去一趟。” “那大伯跟大伯母都去吗?”温辞走进楼里按了电梯。 温礼摇头:“他们身体不好,不适合长途飞行,我一个人过去。” 电梯原先就停在二楼,下来的很快,温辞走在温礼前头,忽地回过头说:“哥,你带我一起去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温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伸手按了楼层键:“先上楼。” 家里,四个大人分坐在沙发两侧,大伯母林素哭得眼睛红肿,柳蕙正在替她量血压。 温远之往烟灰缸里按了根烟头,“温礼一个人过去怕是不方便,还是我陪他过去。” 大伯温谨之声音哑着:“这大过年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这么定了。”温远之已经拍板,温辞抬头看向温礼,他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提。 温辞在心里叹了声气,终究还是没提这茬。 或许,在她和温礼心里都很清楚,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年二十七,温远之跟温礼远赴国外。 之后的每天,他们都会往家里打一通电话,温辞有一回出去听了几分钟,虽然没太听清说了什么,但一扭头看到林素和温谨之眼中的期盼与希冀一点点暗了下去,心中还是跟着一酸。 她不忍再坐下去,起身回了房间,没一会,柳蕙进来送了一盘橙子,也没说什么,放下就走了。 温辞停下笔,看着果盘里黄澄澄的果肉,轻轻叹了声气。 这段时间,她能明显感觉到柳蕙的紧张和异样,每天出门进门第一句都是找她。 温辞偶尔写试卷睡得晚了,半夜也总能听见她开门进来的动静。 她知道柳蕙在害怕什么。 温仪很小的时候,柳蕙跟温远之一直怀不上孩子,正好那阵子温谨之跟林素工作忙,便把温仪寄养在他们身边。 在柳蕙心中,温仪也算半个女儿了。 她的不告而别,几乎给温家所有人都留下了无法治愈的后遗症和难以愈合的伤痛。 除了处在阴影中心的温谨之和林素,柳蕙是最靠近阴影的人。 温辞比任何人都迫切地希望能找到温仪,但茫茫人海,要找一个失踪十多年的人几乎是大海捞针。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年温家没在外面定年夜饭,姑姑一家中午到褚让奶奶那边吃完饭就赶了回来。 褚让是个热闹的性子,吵着要包饺子,姑姑跟姑父也跟着起哄,家里勉强多了些欢笑声。 从傍晚到天黑,一家人围在桌旁,说说笑笑好像还跟过去每一年都一样,直到一通通突如其来地电话,打破了这一时的轻松与欢乐。 “我去接吧。”柳蕙擦了擦手,走到客厅接通了电话。 温辞站在桌旁,手中还捏着一个没包好的饺子,只听见柳蕙嗯了几声,直到临了才说了句:“那你们早点回来吧。” 她手一用力,皮破了,馅洒了出来。 林素颤抖着声音问:“是吗?” 柳蕙沉默地摇了摇头,结果不言而喻,林素发出一声轻泣,捂着脸坐在桌旁,温辞看到温谨之没什么表情地继续包着饺子,可眼泪却像秋天的雨,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那是温辞吃过最咸的一顿饺子。 夜晚,林素哭累了先回了房间,温谨之同姑父借酒浇愁,一向爱闹的褚让也变得安静了。 她与温辞站在阳台看远处的烟花:“姐。” “嗯?” “你说小仪姐姐还……”褚让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她一定——”温辞望向远方,借着新年赠予这个久违谋面的姐姐最好的祝福:“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一年,国家还没有颁布禁燃令。 零点将至,整座城市陷入了新年的狂欢,震耳的烟花此起彼伏响了一整夜,天边破晓,太阳徐徐升起。 除夕结束了,新的一年来了。 温远之和温礼在初二那天回了安城,之后三家人一起吃了几顿饭,温辞还没缓过神,寒假已经结束了。 开学离高三更近了,郑益海比他们都先紧张起来,初六那天温辞刚到教室就听说他安排了摸底考。 不过大约是被十二天假几十套卷子磨平了性子,班里也没什么怨言,他们坐在这个位置,自然有要承担的压力。 连林皎都学会开导自己:“习惯就好。” 温辞笑了笑,没等把书包塞进抽屉里,郑益海已经端着茶杯夹着试卷进了教室。 他也不拖沓:“大家把桌子拉一拉掉个方向,今天上午摸底考都知道了吧?还有没到的吗?” 底下稀稀拉拉几声“知道了”和“没有”。 考试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卷子改出来,温辞在班里排名掉了三个名次,郑益海倒是没说什么,但她自己却很紧张,学得比过去更认真,每天除了写卷子几乎很少离开座位。 这学期开始,各科老师都在拉进度,开学大半个月,别的班才刚度过开学综合症,他们班已经快学完半本书了。 高压之下,温辞不常有空下楼,等再见到卫泯时,安城已经是三月份了,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那天一班刚结束周测,又正好是大扫除,温辞在班里一向是被照顾的那个,累活重活每次都分不到她这儿。 等值日结束,她让林皎叫上同组人,一块到食堂吃饭。 习惯使然,一行人打完饭找到位置刚坐下就讨论起考题,争论之中,温辞不经意间往门口看了眼,快算完的答案卡在嘴边。 “温辞?”林皎碰了下她胳膊。 温辞回过神继续说,等算完再抬头去找,卫泯和杜康已经走到窗口那儿排队了。 他还是一身黑衣,好看得显眼。 她不敢看得太明显,心不在焉吃着东西,忽然感觉桌上静了一瞬。 温辞抬起头,感觉身后坐了人,食堂座位间的缝隙窄小,她隐约听见一阵衣衫擦过的声响,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林皎靠近她耳边,含糊说了一个名字。 卫泯。 温辞下意识捏紧了筷子,但神情却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只说了句快吃饭吧,大家看她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很快聊起了其他内容。 只是谁也不知道,她在心里回了无数次头。 桌上只静了那一会。 林皎提到下周二的植树节活动,这是八中的习俗,每年植树节都会安排高二的学生去后山种树。 活动以班级为单位,树苗都是由学校保卫处的工作人员提前栽培的,每个班能领个两到三棵不等。 坐在温辞对面的数学课代表问了句:“老郑说是自愿参加,但能真的不去吗?” 林皎:“你要是真不愿意那也没办法啊,但这么好的机会,你舍得不去吗?” 答案当然是不舍得,这活动每年都只有高二能参加,仅此一次的机会,很少有人会不去。 温辞自然也会去,只是她这会心思不在这儿,等大家聊得差不多了,她放下筷子说:“我肚子有点疼,先回教室了,你们慢慢吃。” “啊?那我陪你。”林皎也跟着放下筷子。 “不用,你不是还没吃完吗,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温辞起身端起餐盘,余光瞥见那道黑色身影,忽地抓紧了餐盘边缘,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但直到走出食堂,温辞也没听见身后有人跟来,她借着门帘抬起的瞬间回头看了眼。 卫泯还坐在原处。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温辞松开手,门帘啪嗒打在手上,有一点点疼。 她揉着红印下了台阶。 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一阵脚步声,温辞忍着没回头,那道身影越走越近,最后直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 她拍了拍脸,嘟囔了一声,像是在抱怨,但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食堂门口的台阶处,卫泯刚买了东西出来,正往下走,一抬头看见走在不远处的身影。 还没开口,却见对方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猛地背过身。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午后阳光静谧,林荫道前后都无人经过,卫泯不明所以,但还是快步追了上去。 “温辞。” 听见他的声音,温辞心跳一慌,也就大半个月没见,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些紧张。 她强装镇定,憋了一句:“好久不见。” “……”卫泯噗嗤笑了出来,“什么鬼。” 温辞也懊恼似的皱了皱鼻子,冷静下来后努力找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好几个秋了,可不是好久不见。” 卫泯稍稍挑眉:“虽然我成绩不好,但我可不是什么典故都没听过啊。” 温辞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句话,脸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起来。 氛围有些不太对劲。 卫泯轻咳了声,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 “暖宝贴?”温辞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肚子疼?” 温辞差点露馅,伸手接了过去,有些心虚地说:“刚刚是有点,不过现在不怎么疼了,谢谢。” 卫泯“嗯”了声,跟她并肩走在树荫底下:“下周二的植树节活动,你不去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刚刚听你那些同学在讨论,没听见你说要去。”卫泯笑起来:“我以为你不去。” “那你去吗?”温辞想起杜康之前说过,他很少参加这些活动,一瞬间也没那么期待了。 他看着她,眼眸亮亮的:“当然去,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舍得不去。” 温辞一怔,总感觉他话里有话,可又觉得是自己多想,神情不免有些不太自然:“杜康之前说你不喜欢参加这些活动,我也以为你不会去。” “这次不一样。”他轻飘飘地说。 温辞心里像掀起一阵海浪,鼓起勇气试探道:“哪儿不一样?” “后山有个寺,我正好顺便去上个香。” 海浪高高掀起,却没有着落。 温辞看着他:“你信佛?” “我奶奶信,我跟着她,也算求个心安吧。”卫泯看到对面走来的人影,“我先走了。” 没等温辞说话,他又说了一句:“对了,山路不好走,那天你记得换双好穿的鞋。” 温辞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正要走,余光看见追来的林皎,下意识要去藏手里的暖宝贴。 可林皎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还以为你走了呢,你是不是生理期到了啊?” “没有,可能是刚刚吃得太辣了。”温辞欲言又止,看了林皎一眼,反倒被她觉察到。 林皎:“怎么了?” “没事。”温辞想着她或许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可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进入教学楼前,她隐约听见林皎轻轻叹了声气。 只是那时候刚好广播里传出歌声,而林皎又是一脸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她只当是听错了。 晚自习,郑益海拿了一沓关于植树节活动的责任书,要大家带回去给父母签字。 郑益海:“一定要真的给到父母手里,让他们看过之后再签字,要是让我知道谁自己偷摸着签了,直接带你去江主任那儿领罚。” 班里哄笑了一阵。 温辞拿到责任书,看了眼末尾的家长签字,隐隐有些担忧,她将纸夹在书里,回家后也一直没拿出来。 她心里很清楚,柳蕙大概率不会同意,尤其是在经历了过年那一遭之后。 温辞本想瞒天过海,可偏偏天不遂人愿,隔天下午她准备返校,柳蕙跟温远之坐在客厅。 看到她出来,温远之抬头看了一眼。 温辞心里一慌,沉默着走到玄关处换了鞋,手已经搭到门把手上了,还是没走出去。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翻出包里的责任书拿给柳蕙:“妈,下周二我们学校有一个活动,需要家长签字。” “是植树节的活动吗?”柳蕙看也没看就说:“我已经跟你们郑老师说过了,你不参加。” 温辞举着的手无力地垂落,明明是没有意外的答案,却依然会一种期待落空的失望:“为什么?” “这种没意义的活动没有参加的必要,又脏又累的,那天我给你约了体检,今年因为小仪——”柳蕙顿了顿,才继续说:“你今年的体检还没做,那天正好你爸也休息,你们一起去把体检做了。” 温远之也在一旁搭茬:“这次我得去查一下心脏,这两天感觉有点不太舒服。” “什么样的不舒服?”柳蕙拿起茶几底下的小型急救箱,“不舒服你怎么不早点说。” 温辞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疲惫:“那在您看来,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情?” 柳蕙抓着听诊器的动作一顿,很是震惊和意外:“你现在因为一个这么不重要的活动,连你爸爸不舒服都不会关心一句了吗?” 她还要说什么,被温远之一把拉住:“算了。” 算了。 什么才是真的算了? 温辞自嘲似地笑了一声,没有再跟柳蕙争辩下去。 在她看来,无谓的争辩才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第17章 17 温辞家里出来时手上还拿着那张责任书,她想过破罐子破摔,可最终也只是走到垃圾桶前,一点一点撕碎扔了进去。 那张纸太薄了,薄到没有办法承担她的希望。 三月了,空气里都是枝叶抽芽的嫩香,春天是希望的季节,而温辞却被困在原地好似快要枯萎了。 她深吸了口气,转身大步往前走出小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回过神,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安江巷。 巷口的水果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水果,缤纷的颜色为这春日更添几分亮色,店里两道身影一蹲一站。 隔着一条马路,温辞看得不太明晰,只觉得在这一刻拥挤车流好似将世界分割出两个部分。 一边是璀璨的人间,一边是灰暗的荒原,而她就站在荒原中央,望不见方向,看不到尽头。 看似四通八达,实则无路可走。 温辞默默收回目光,脚边落着一道垂头丧气的影子,她低着头继续往前。 红灯跳转,路口停下冗长的车流,一大波人群穿过马路,温辞行走在周遭的热闹声中,却又像仍然走在四季不分的荒原里。 风声呼啸,只剩料峭冬日。 她心神恍惚,被人潮裹挟着往前,忽然被人扯住手腕,从混沌冬日里拉了出来。 “温辞?” 春风吹过,温辞看清站在眼前的男生,他穿着黑色的长袖t恤,大口呼吸着,漆黑的眉眼里都是清晰可见的担心:“你怎么了?” 路旁有一家花店,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花香,温辞却像猛地呛了一口冷风,眼睛又酸又涨。 她偏开头快速眨了眨眼,又转过来说:“我没事。” 卫泯没说话,拉着她走到角落里才松开一直攥着她胳膊的手:“你知不知道,其实你一点都不会撒谎。” 温辞哑然。 眼泪可以憋回去,可眼眶的湿红和声音的异样不能隐藏,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糟糕透了。 她低着头,自暴自弃地哑声说:“是,我就是不会撒谎。” 所以没办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其实柳蕙和温远之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相比很多人,她已经很幸福了。 温辞稀里糊涂说了很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诉之于口的话,她却能安心地说给卫泯听:“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小题大做?就为了去种树这么点小事。” 卫泯看着她:“去种树不是小事,更何况重要的也不是种树,不是吗?” “是啊,你都懂的道理,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温辞还是想哭,忍着鼻腔的酸意,轻声说:“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是不是我自己眼界太窄,看得太少了,我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再坚持去追求自由这样虚妄的东西,要是我什么都没有,也许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拥有一切也不代表没有权利再去追求自由,一无所有也不意味着就失去了追求自由的资格。足够的物质,是你追求自由的底气,而两手空空,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其实无限拥有。” ——你想要的,你能够去争取,而我想要的,我可以去创造。 卫泯说起这些的时候,没有对命运给予他的苦难表露出任何的愤怒、失落和彷徨,像是很早就坚定地做出了选择。 他两手空空,可他风华正茂。 他拥有时间,也拥有一切可能。 与他相比,温辞好像还不够勇敢,也没有那么坚定,她沉默地垂下眼帘,卫泯却忽然靠近了。 英俊的脸庞在眼前陡然放大,温辞心跳一空,像是摸黑走到了荒原里的悬崖边。 只一步,将要迈入深渊。 “还以为你又哭了。”他眨了眨眼,直起身说:“走吧。” “去哪儿?”她下意识问道。 “去种树。” “现在?”温辞看了眼手表,才刚一点半,但下午两点半班里有英语小测,一来一回时间肯定不够用。 她一时有些犹豫,卫泯以为她在担心不能及时回校,又说:“现在去,晚自习之前能赶回来。” 温辞看着他,心口鼓鼓胀胀的,“那你今天去了,周二还去吗?” “当然不去了。” “可你之前不是说那天要顺便去寺里上香吗?” 卫泯愣了一下,也就是那一秒,温辞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我们现在过去,是不是还要先去买树苗?” 她话题跳得太快,卫泯走了几步才说:“杜康今天买了两棵树苗,找他拿一棵就行。” “学校不是会发树苗吗?” “他觉得那么多人只种一棵树没有意义,到时要是真有什么福报,也不知道算谁的。” 温辞笑了:“他想得还挺远。” “可不是。”卫泯带着温辞回到水果店,杜康正打算将包好的树苗送到院子里。 卫泯叫了他一声。 “啊?”杜康回过头,看见温辞,笑着打了声招呼,随即又嘀咕了声:“真没看错啊……” 他声音太小,温辞也没听清,只见卫泯走上前:“给我一棵树苗。” “做什么?”杜康很宝贝自己这两棵树苗,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 “给不给?” “给给给。”杜康一向拿卫泯没辙,分了两棵出来:“你现在要树苗做什么,活动不是周二那天的吗?” “我们提前去。”卫泯检查了下树苗的根部,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说:“你家电瓶车借我骑一下。” “你们现在真去啊?”杜康走进店里,拿了钥匙出来:“昨天没充电,但我妈也没怎么骑,应该够来回了。” 卫泯接了过去。 走之前,温辞看到摆在柜台上的电话机,忽然想到什么:“我能不能打个电话?” 杜康随意道:“行啊,当然可以。” “谢谢。” 看着她进了店里,杜康推着卫泯往外走了走,“你们怎么现在去种树?出啥事了?” 卫泯勾着钥匙晃了晃:“没出什么事,想去就去了。” “我真服了你。”杜康说:“你之前不是说跟温辞没说什么关系吗?干吗现在还跟她单独去种树。” 卫泯回头看了眼,女生抓着话机站在光影里,温柔又美好,他收回视线冷漠地说:“你管我。” “……”杜康抓狂:“你把树苗还我!” 卫泯笑着躲开,等到温辞打完电话出来,在杜康的阴阳怪气中,骑走了他家的电动车。 不同于机车的速度,电瓶车明显慢了很多。 温辞安稳坐在后面,迎着风声问了句:“杜康怎么了?” “没事,更年期提前了。” “……”温辞腹诽,这也提得太前了,当她傻吗? 卫泯却没再多说,捏着车把加快了速度。 后山离八中不远,平时站在学校顶楼远远还能看见几座相连的山头。 电瓶车只能开到半山腰。 卫泯停好车,拎着树苗朝温辞走来时低头看了眼,是运动鞋,他抬起头说:“种树的地方不远,走过去吧。” “行。” 学校种树的活动延续了十几年,后山有一片范围不小的林子都是八中这些年种的树。 卫泯跟管理员沟通了一下,没进到林子里,去了稍微偏僻的一个避风口。 他借了一把铁锹,放下树苗,动作迅速地挖出了一个深坑,指挥道:“放树苗吧。” 温辞立马拎起树苗,解开底下用来包裹的塑料袋放进了坑里,“这样就行了?” “嗯。”卫泯把铁锹递给她:“要试试自己填土吗?” 温辞伸手接了过去,木质的横把上还沾着他的温度,她力气不重,只能一点点往里填土。 只是她没想到填坑也是力气活,才填到一半已经是满头大汗。 见状,卫泯重新把铁锹拿了过去,温辞只在最后跟着他照葫芦画瓢用脚将上边的土踩平。 “好了。”他拍拍手,“要刻字吗?” 温辞四处看了看:“刻哪儿?” “当然是树上。”卫泯笑着说:“这里树很多,刻个字会方便辨认一点,不过也不能刻太高,不然等它长起来位置也会变高,就找不到了。” 温辞倒是很想刻一个,可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刻什么,卫泯半蹲在一旁,提议道:“刻个名字?出生日期?” 她看着他。 男生神色淡淡的,额角有一层薄薄的汗意,垂在膝头的手指间沾着一点泥,温辞忽然福至心灵:“我知道刻什么了。” 卫泯等她刻好了才抬眸看过去,是一个字母w。 “温?” “是啊。”她笑着说。 是温。 也是卫。 种完树出来,温辞看到还有人上山,她顺着台阶往上看了看,卫泯注意到她的视线,问了句:“时间还早,要不要上去看看?” “你说的那个寺也在山上吗?” 卫泯点头:“是的,不过一般过午不拜神佛。” “这样啊。” “但也可以进去,你要是不求什么,也没什么忌讳的。”卫泯收起钥匙,“走吧,带你去看看。” 温辞有些好笑地跟了上去:“我还没说去不去呢。” “来都来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温辞失笑,中国人的八大宽容金句,有些时候真是无法反驳。 后山的寺不算很大,但是香火很浓,温辞还没走近,远远便看见一墙之内飘出的烟雾。 走到山门前,她忽然从心底深处涌出一阵异样的情绪,像上涨的潮水,逐渐塞满了整个胸腔。 两人缓步走进去,午后的寺庙人烟寂寥,正中间的佛殿前放着一鼎巨大的香炉。 慈悲的神佛隐于烟雾之后,藏在世人虔诚的祈求里。 温辞跟着卫泯路过请香处,各自请了三根香才往正殿走。 靠近佛堂,香火味更浓郁,卫泯没有进殿,只在门口拜了拜便将三根香插进香炉里。 他说什么都不要求。 温辞点点头,捏着香看向供奉在殿内的高大佛像,分明未经世事,却又好像历经千难万险才走到这里。 她沉默地看着佛像,鼻子一阵泛酸。 一截香灰燃尽。 温辞回过神,下意识去寻找卫泯的身影。 他站在一旁,正出神地望向佛堂,青白的烟雾燃起,她鼻尖的佛香味愈发清晰。 佛看世人。 他也在看佛。 温辞闭上眼。 她食言了。 她想向佛求一个好结果。:,,. 第18章 18 那天是温辞第一次逃课。 她跟着卫泯上山之前曾在杜康家里给林皎打了一通电话,托她帮忙请两个小时的假。 班里负责英语周测的王老师一向喜欢温辞,并未怀疑她的缺席,而温辞也赶在晚自习开始之前回了学校。 一切看似都很顺利。 就连温辞晚上回到家里,柳蕙和温远之都没有再提起下午那一茬,像什么都没发生,照例问她要不要吃夜宵。 其实温辞的内心还是有一些紧张的。 下午回学校的时候,林皎告诉她考试中途郑益海有来过班里,看到她不在还问了一句。 林皎按照温辞在电话里的说法,说她身体不舒服今天要晚来两个小时。 温辞担心他会向温远之打电话询问,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只是没想到一切都那么顺利。 家里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温远之热好夜宵,拉开椅子坐在温辞对面:“下午是你妈妈考虑不周,你要是真想去,爸爸给你签字。” 温辞捏着汤勺,为父母突如其来的妥协感到意外,也有几分做错事的心虚,低着头说:“还是去体检吧,你身体不舒服要早点做检查。” 温远之看着女儿安静的样子,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声气,但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你吃完早点休息,碗放在水槽里就行了。” “好,爸爸晚安。”温辞抬起头看着温远之进了卧室,收回视线时看见挂在墙上的全家福,垂眸也叹了声气。 深夜,温辞洗完澡抱起换下的衣服,上边还沾着若有若无的佛香,在寂静的夜晚愈发清晰可闻,抚平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她将这一晚所有的顺利都归于佛祖庇佑。 可很多年之后,温辞再回想起这天,都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是不是因为当时自己撒了谎,又犯了佛祖的忌讳,才让她和卫泯走到了绝路。 可惜那时已经是很久以后,而她与卫泯也已阴阳相隔数十年。 那天过后,温辞借着体检的事向柳蕙示软,母女俩的关系重新缓和,一切又像回到原点。 但温辞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是回不去的,而她也不打算继续粉饰太平。 和卫泯种下的那棵树像在她心里又种下了一颗自由的种子,她迫切地想要挣脱和逃离。 “想什么呢?”林皎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下。 温辞回过神:“没想什么,发呆呢。” 林皎跟着在一旁坐下,不远处的篮球场传来几声喝彩,两人一齐扭头看了过去。 最近学校有篮球赛,虽说是各班自由报名参加,但按照往年的惯例,基本都是成绩排名后几个班级的活动。 温辞记得卫泯也参加了比赛,但不清楚是不是今天,目光不由得停留的久了些。 “想看?”林皎倚着树干:“后天下午杨峥他们班有比赛,你要是想看我叫他帮我们留位置。” 说完,她又补了句:“是跟十八班打。” 温辞被她这句弄得心里一慌,猛地转过了头,愣了几秒才说:“后天吗?几点?” “下午两点。”林皎问:“你爸妈能让你这么早出门吗?” 温辞低头说:“不知道。” 上次责任书的事,柳蕙和温远之虽然没有再提,但后来只要温辞周日出门稍微早一些,温远之都会多问一句要不要送她。 再深一些,就是问她下午是不是有考试。 温辞隐约觉得他们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但转念一想,依柳蕙的性子如果真的知道她逃课,是不会怎么安静的。 她不想跟他们打这种心理战,周日学校没什么事的时候,都是在家里捱到最后一刻才出门。 篮球比赛那天,温辞也没有藏着掖着,在饭桌上就提了一句下午要早点回学校。 温远之和柳蕙对视一眼,她装没看见,又道:“爸,吃完饭你送我过去吧,林皎的朋友下午两点有篮球比赛,叫我过去帮忙加油。” “比赛啊?行,那吃完爸爸送你过去。”温远之手碰了下正准备说话的柳蕙,她拿起筷子,没再开口。 诡异的气氛,温辞只觉得疲惫。 后来坐在温远之车里,她一路沉默着,直到快看见八中的校门,才忽然说:“爸。” “嗯?” “你们都知道了是不是?”温辞扣着手:“植树节前的那个周日下午,我其实没去学校。” 这回轮到温远之沉默了,他将车缓缓停下:“这事我知道,但你妈妈不知道,我没跟她说。” 温辞愣了下,到嘴边的话忽然就卡住了。 “小辞,你妈妈是爱你的,我也是,我们做什么决定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温辞看向车外,“只是你们对我太好了,好到已经不用过问我的意见,只是一味的对我好。” 温远之没有同她争辩,回头看了眼说:“快两点了,进去吧。” 温辞扯唇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只说了句“爸爸再见”便拎着书包下了车。 安城快入夏了。 这座城市冷暖分明,冬天的雪,夏天的风,每一刻都清晰,模糊的只有眼前的路。 每一步都像试探,或对或错,总要踏上去才知道。 温辞先回了教室跟林皎汇合,她真是做足了看比赛的准备,拿了一个大喇叭,冲着楼下喊一声,隔着六层的距离都能听得见。 温辞笑着躲开:“我不跟你站一起了,这一场比赛看下来,我耳朵还要不要了。” 林皎忙抓住她:“那没办法了,你今天只能跟我站在一起。” 她无语失笑,走在安静的林荫道上:“皎皎,你是决定了一定要考北师大吗?” “那当然了。”林皎说:“我都已经想好了,要是明年没考上,我就再来一年,我非北师大不去。” “真好。”温辞感叹了句,为她的勇敢,为她的坚定。 “你呢?有想去的学校吗?” 是有的。 但温辞却摇头:“还没想好。” 事情未落定之前,她还不想广而宣之。 比赛已经开始了,杨峥给她俩留的位置直到第一小节结束她们才被领进去,杨峥伸手在林皎脑袋胡乱揉了一把:“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林皎举起喇叭就是一声加油,吓得杨峥差点踩着自己的脚摔倒在地,他叉着腰拧着她耳朵,恶狠狠道:“你是来帮倒忙的吧?” 温辞笑着往旁边让,一抬头看见站在球场对面的十八班几人,视线久久地停留在某处。 第一小节比赛卫泯没上,坐在场下观察对手,这会正背朝着这边跟队友沟通战术,说完一个不经意地回头,整个人都愣住了。 温辞犹豫着,手伸到脸侧挠了挠,快速朝他摆了两下。 卫泯忽然低头笑了,靠近十八班那边的女生跟着闹了起来,好像在八卦他在笑什么。 “那边怎么了?”林皎也在问。 温辞手垂在腿边,抿着唇:“不知道。” “他们班不好打。”杨峥站在一旁,“卫泯第一小节没上我们就已经落下四分了,等会他一上场,更不好打了。” 林皎:“你别长他人志气啊。” 两人说着又闹起来,直到裁判吹哨,他才跟她们摆摆手小跑着往场上去,温辞看到卫泯也上了场。 他走在人群中间,接过队友递来的护腕,戴好漫不经心抬头往这边一看,他还是笑,搞得观众席一直很热闹。 “笑屁啊。”林皎突然骂了句。 “……”温辞不好说什么,故意挪开视线不看卫泯,可等比赛一开始,还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原因无他。 他太耀眼了。 十几岁的年纪,成绩、家世都比不过一个好皮囊加分。 他飞快地穿梭在人群里,也不怎么刻意耍帅,进了球顶多也就是跟队友击个掌,可架不住有一张顶得住各种角度的脸。 摸到球就有喝彩声。 看得久了,温辞忽然发现,他每次进球都会朝这里看一眼,笑与不笑都惹人关注。 比赛结果没什么悬念。 十八班赢了。 卫泯在最后几秒压线投了一个三分,算是他整场比赛里唯一的一次耍帅,效果非凡。 温辞觉得耳边的尖叫声都快比林皎手里的喇叭还惊人。 他跟着队友到十六班这边来打招呼,杜康冲温辞挤眉弄眼,温辞弯唇笑了一下。 卫泯没往前挤,站在旁边,离温辞也就一米远。 周围人太多了,他被推着挤着,很快挪到她面前。 四周涌动着潮湿的热气,温辞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耳边忽然听见一声低笑。 她抬起头。 卫泯却挪开了视线,他被杨峥他们拉过去狠“揍”了一顿,开玩笑说他一点也不手下留情。 他这时候也在笑,视线如有若无落到温辞这里,趁着没人注意,冲她轻挑了下眉尖。 温辞眼皮一跳,猛地偏开头,却意外撞上了林皎的目光。 她呼吸一屏,抿了下唇。 林皎叹气:“这里人多,出去说。” 温辞回头看了眼卫泯,跟着她走了出去。 一路上,林皎始终沉默着,一直走到教学楼下,像是忍无可忍了,才开口:“为什么啊?” 她搞不明白,皱着眉头说:“难道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可好看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 是啊。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温辞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十几岁的年纪,喜欢一个人,大多只凭第一眼感觉。 一秒的心动,便是经年的沦陷。 可卫泯最初吸引到温辞的,与其说是皮囊,不如说是藏在他皮囊之下的自由。 那是温辞梦寐以求的自由。 可自由是虚妄的。 从小到大都活在温馨轻松的爱里的林皎不懂。 这么多年一直处于阴影中心的柳蕙和温远之也不懂。 可他们有错吗? 也没有。 所以温辞没有办法怪任何人,只能尽可能做自己想要的选择,走自己愿意走的路。 哪怕头破血流,也要一条路走到黑。 她不愿活在别人话里的可能、万一、假如,即使面前是一堵南墙,也要自己亲自撞上去才算数。 “皎皎,不是他也不会是别人了。”温辞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清醒:“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卫泯,我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十七岁。” 林皎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呢?震惊和彷徨好像都还不够,她迷茫地看着温辞,自由又是什么? 她不自由吗? 可她明明就站在这里,站在天地之间,怎么会没有自由呢? “可是……” 可是真的很难啊。 林皎张了张唇,心口像坠着一袋沉重的沙,又闷又重,几乎说不出话来,后来她哭了。 没有缘由地哭了。 温辞看着她,慢慢往前一步,伸手将她抱住了,“皎皎,别劝我,也别拦着我。” “我不会后悔的。”她轻声说。 林皎默默流着泪,为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将来而恐惧,为她的勇敢与决绝而担忧。 那天林皎哭了很久,晚自习眼睛都是肿的。 后来她跟温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成那样,可能是被你吓到了吧,我太害怕了。” 温辞揉了揉她的脑袋:“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林皎轻啧了声,推开了她的手:“我可不是小孩子,别糊弄我。” “嗯。”温辞安静地看着她,“皎皎,谢谢你。” “哎呀,别说这些,跟我说说你跟那谁呗。”林皎一秒恢复八卦本质,冲她挤眉弄眼。 “……”温辞当即拿起水杯,“我去接水。” “你别走啊——” 温辞笑着跑出教室,一转身撞见抱着一堆教材的卫泯,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又看到他身后还跟着班里其他男生,最边上还站着杜康。 她收回落在卫泯脸上的目光,问了句:“你们干吗呢?” “搬教材,老沈定的,叫我们去搬也不跟我们说多喊几个人。”数学课代表气喘吁吁:“多亏在书店碰上他们了。” 他又对卫泯说:“你放地上就行了,今天谢谢你们了啊,回头打球请你们喝水。” 卫泯弯腰放下教材,拍着手说:“不用客气。” 数学课代表进了班里喊人出来帮忙,其他两个男生也跟着走了进去,杜康放下东西,很有眼力见地说:“我先下楼上个厕所。” 楼梯口只剩下温辞跟卫泯还站在那儿,她慢吞吞拧着水杯的盖子:“你什么时候跟钱树也认识了?” “很早啊。”卫泯伸手拿过她的水杯,没怎么费力地拧开了,“上学期打球认识的。” “你的交友圈还挺广泛。” “那当然,我连你都认识了。”卫泯说得理所当然,还隐隐带着几分骄傲跟自豪。 温辞笑:“那这么说,我的交友圈也挺广泛的?连你都认识了。” “我跟你又不一样,你可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学霸。” “那我可没有你出名。”温辞记起很久之前听到的一句传言:“我们学校追你的女生可是能从校门口排到喷泉那儿。” 她比划了一下:“现在估计都不止了。” 卫泯轻啧:“哪儿听来的瞎话。” “别人都——” “明明是从校门口排到了食堂。”他扬着眉尖,一脸得意。 温辞立马闭上嘴,生怕再多说一句他就要飘上天了,她晃了晃水杯,示意自己接水去了。 卫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从水房那边路过,温辞排在接水的队伍里,扭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步履匆匆,目不斜视。 远处蓝天白云,又是好时节。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五,一班的体育课照旧,安城入夏后的气温忽高,课前的八百米热身煎熬又漫长。 温辞跟林皎连走带跑,赶在最后一刻迈过终点线,两只腿像灌了铅,重得抬不起来。 体育老师吹哨解散。 她和林皎还站在跑道边缘,不远处过来几道身影,停下来跟班里男生打了招呼。 林皎很奇怪:“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卫泯人缘还挺好,谁都认识,杨峥现在都跟他成兄弟了。” “是吗?”温辞看着那道身影笑了笑。 “喂喂喂,我没有夸他的意思啊。”林皎揪着草坪上的塑料草,“其实我到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感觉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温辞想了很久才说:“在没有认识他之前,我也觉得我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如果说卫泯是野蛮生长的荆棘,那温辞就是被花匠按照科学精确的数据培育出来的花朵。 在她过去的成长认知里,一朵花该长成什么就该是什么样,它不会突然从一朵五瓣的花变成六瓣的花。 也不可能从一朵红色的花变成一朵蓝色的花。 但卫泯可以。 他可以是荆棘,也可以是荆棘里开出的花,甚至是荆棘上的刺,他活得肆意、野性,不受拘束。 “他让我很向往。” 温辞向往成为卫泯那样的人,说爱是爱,说恨是恨。 林皎怔怔地看着温辞,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隐约有一瞬间,她好像突然能理解为什么温辞会被卫泯这样的人所吸引了。 因为没有,所以渴望得到。 她发自内心地祝愿:“无论喜欢,还是自由,我都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温辞笑着靠在她肩头:“谢谢你,皎皎。” 不过在当下,温辞并没有想过改变和卫泯之间的关系,她原本是想等到高考结束,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 可偏偏人生处处是意外。 温辞还记得那天,下午的时候天空忽然阴了下来,远处一声声闷雷,狂风乱作。 卷子被吹得乱飞。 她起身去关窗户,却不防夹到了手指,很重地一下,痛得她没忍住长嘶了一声。 温辞起身去外边冲了冲手指,走到客厅拿出急救箱打算做个简单的包扎。 柳蕙和温远之突然从书房走了出来。 “手怎么了?”柳蕙走近了,很快判断出伤处的来源:“被门夹了?” “不是,是窗户。” “你那房间的窗户是有点涩了。”柳蕙跟温远之说:“回头你去看看。” 温远之:“知道了,手没大事吧?” 柳蕙说:“没什么大事,也没伤到骨头,喷点药包一下就行了。” 温辞坐在那儿任由柳蕙操作,屋外的风更大了,从阳台吹进了客厅,温远之起身去关了窗户。 窗户合上的那一刹,温辞听到了外面的闷雷声,低头一看,手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 柳蕙却还握着她的手没松:“小辞,爸爸妈妈有事跟你商量。” 风声呼啸,带着诡异的声响回荡在客厅里,温辞蜷起手指,默默将手收了回来:“什么事?” 柳蕙看向温远之。 温远之跟着道:“爸爸学校的汉语言专业,明年上半年有自主招生的名额,我跟你妈妈觉得你既然都要读师大,不如就提前走自招,压力也不会那么大。” 雨还没落下来,温辞却好像已经站在了暴雨里。 她张了张唇,第一下竟然没发出声音,忍着异样咳嗽了一声才说:“这是通知,还是商量?” 温远之笑:“当然是商量。” “那如果我说我不想参加呢?”温辞看看温远之,又看向柳蕙:“你们答应吗?” 柳蕙唇角一抿:“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要考师大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温辞扣着手上打着的结,没有说话。 “是不喜欢这个专业吗?”温远之试图商量:“要是真不喜欢,等考进去了,大二也可以再换专业。” 温辞只是摇头。 柳蕙突然怒了,站起身说:“那你到底要怎么样?爸爸妈妈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你还要怎么样才算满意?” “什么是为我好?”温辞感觉自己被柳蕙点着了,她忽地站了起来,不受控制地说道:“你们问过我的意见吗?我满不满意你们又什么时候真的在意过?你们只不过是在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去填补自己内心的恐惧——” “啪!”柳蕙的一巴掌彻底打破了母女俩之间摇摇欲坠的平静,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这事由不得你选择。” “我不会去的。”温辞的半边脸已经肿了,却还是倔强地看着她:“就算你把我绑进考场,我也一个字都不会写。” “你——”柳蕙急促地呼吸着,眼眶通红:“那你就给我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一天不想通,你就一天别想去学校!” 温辞咬紧牙关,感觉一口气压在心口,她忍了又忍,最后头也不回地回了卧室。 关门的刹那,窗外雷声滚滚,暴雨落了下来。:,,. 第19章 19 暴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周。 柳蕙也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将温辞关在了家里,她以为温辞会哭会闹,逼急了也许还会用绝食来反抗。 他们已经做好了应对她的任何准备,可柳蕙没想到,温辞不仅不哭不闹,甚至一日三餐都比平时吃得还要多一些。 她只是不说话了。 不主动开口要什么,他们问什么也不说,只是点头或摇头,像突然哑巴了一样。 “你这样是给谁看?”柳蕙没把她逼急,自己倒先受不了,“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不管你了吗?” 温辞还是沉默地喝着汤,这几天她虽然吃得多,可人却明显见瘦,气色也不比平时。 温远之到底是更容易心软一些,拉着柳蕙进了书房。 温辞听着他们刻意压低的争吵声,胃里忽然有些犯恶心,起身跌跌撞撞跑进了卫生间。 椅子倒地的声音惊动了柳蕙和温远之,他们匆匆开门走了出来,听见从卫生间里传来的呕吐声,两人都愣住了。 “小辞?”温远之走近了,敲了敲门板。 温辞拉开门走了出来,脸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木然,也不管柳蕙和温远之,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了卧室。 她也没休息,只是跟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写试卷。 温辞没想过用损耗自己身体去达到目的,那是最不理智的行为,她一样的吃饭、睡觉、休息。 可情绪是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也是无法控制的。 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消瘦了。 那天,温远之在温辞房前站了很久,看着女儿倔强的背影,他在恍惚中好似看见了温仪的影子。 那也是他用心疼爱过的孩子。 可是最后,她还是走了。 温远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么用心地爱着难道还不够吗? 他惶惶地站在那儿,忽然看见温辞好像拿了什么在手上比画,心头一阵大乱,“小辞!” 温辞被父亲突然地出现吓了一跳,手上没注意,小刀在食指上划了一下,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嫣红的血滴在黑白分明的试卷上,像是地狱里开出的一朵花。 “你……”温远之走近了才看见她是在削铅笔,可心头却始终盘旋着一团恐惧的阴云,“快出来,爸爸给你处理下伤口。” 温辞没有反抗,也不想说什么。 柳蕙被温远之地动静惊得从卧室里跑了出来,看到温辞手上的伤口,她眼眶立马就红了起来。 温远之抢在她开口之前说道:“怪我,没看到她在削铅笔,吓到她了。” 柳蕙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偏开头抹了下眼睛:“我来吧。” 温辞像个布娃娃,由着他们摆弄,伤口淋了酒精消毒,温远之忽然抓住了她另外一只手,安慰道:“别看,一会儿就好了。” 前年夏天,温辞跟褚让去爬山,意外中暑摔伤了腿,当时在医院处理伤口的时候,温远之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安慰。 温辞忽然鼻子一酸,却始终紧抿着唇没吭声。 伤口不深,只是很巧,跟上次被窗户夹伤在同个位置,柳蕙依旧打了一个小结。 “小辞。”柳蕙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忽然也有些累了:“你要一直不跟我们说话了吗?” 温辞垂着眸,依旧是沉默。 柳蕙像走进了死胡同,前后都是绝路,她跟温远之有同样的恐慌,也有同样的茫然。 温仪是她没法愈合的心病。 温辞是她恐惧会发生的新伤。 她忧心、焦虑,最终积郁成疾,彻底病倒了。 温辞的心不是石头做的,看到柳蕙这样,她也不好受,整日整夜在床边照顾着。 柳蕙抓着她的手,在睡梦里还在流泪。 温远之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给温谨之夫妇打了通电话,没讲几句那边就要挂了说现在过来。 他放下话机,看向窗外。 雨停了。 天也晴了。 林素和温谨之赶在天黑之前到了温家,林素先去看了温辞,也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跟你大伯都还没吃东西,你去给我们买一点?” 温辞猜到他们可能有话要说,点点头:“好,你们要吃什么?” “都行,你看着买。”林素拿出钱包递给她:“多买些,等会儿你哥哥也要过来。” “好。” 温辞跟着林素走出去,跟温谨之打了声招呼,温远之见状还要问,被温远之拉住了。 她当什么都没看见。 走出去门还没关严,温辞便听见温谨之在训斥温远之:“柳蕙糊涂,你也跟着犯糊涂,怎么能把孩子关在家里?” 温远之没说话。 温辞松开了关门的手,站在墙边没动。 隔着没关严的门,她还能听见柳蕙的哭声,她不停地反问这样还不够吗?都已经那么爱了。 哭声持续了很久。 林素突然也哽咽着说:“难道我们不爱温仪吗?” 当然爱。 只是爱错了。 “我的错已经来不及弥补,可你还有机会。”林素说:“小辞不是谁的复制品,也不是任何人,她只是温辞,是你们的女儿,你再这样错下去,她只会成为第二个温仪。” 柳蕙哭着说她怕啊。 温辞眼眶一阵泛酸,低头深吸了口气,没再听下去。 …… 当晚,柳蕙很早就睡下了,温辞跟温远之送走大伯一家,温远之忽然说:“陪爸爸散会步?” 温辞点了点头,又说:“好。” 温远之笑了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都不跟爸爸说话了。” 温辞轻叹:“没有。” “小辞,这件事情,是爸爸跟妈妈做得不够妥当,爸爸在这里跟你道歉,你不要怨恨我们。”温远之语重心长道:“你妈妈的担忧,爸爸这些年也一直都有,温仪是两岁那年到我们家来的,我们养了她四五年,在我们心里,她跟你是一样的,你大伯母管着她那些年,其实我们是有机会多劝几句,可我们那时候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一个女孩子只有更优秀了才能在这个社会站稳脚跟,她的逃离,其实我们都是帮凶。后来有了你,我们不敢了,害怕了,总想着只要你平安健康,在我们能看得见地方就够了,可没想到,我们还是做错了。” 温辞忽地鼻子一酸。 其实这些天,温辞也在反思,过去柳蕙和温远之在对她教育中,施加自以为是好的东西给她时,她是否有过坚定反抗。 她并没有,她只是尝试过反抗,但在得到拒绝后就选择了顺从和接受,给了他们做对了的错觉,是他们彼此都没有及时地将这个错误纠正。 温远之停在一盏路灯下:“明天回去上课吧,爸爸早上要送你妈妈去医院,就不送你了。” 温辞在和柳蕙争吵时没哭,在这几天无声的反抗里也没想过哭,可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掉起了眼泪。 她低着头,不让温远之看,哽咽道:“谢谢爸爸。” 温远之和柳蕙虽然松口了,但也没完全松,他们知道温辞不想去师大,没再坚持要她去参加自主招生,但也没放弃要她报考师大的念头。 “你说你想去f大,我们也不拦着,但如果明年高考成绩出来,你没有达到这个学校的分数线,你就必须听我跟你爸爸的安排去师大。”柳蕙说:“我们现在不插手你的决定,但你得向我们证明你有这个选择的资格。” 温辞心中虽然有忐忑,但决心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好。” 时隔十多天再回到学校,温辞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班里同学对她突如其来的长病假也感到好奇和担心,挤在一起左一句右一句。 一直等到上课,林皎才找到机会跟她说话:“那个谁,卫泯,你看见他了吗?” 温辞:“还没,怎么了?” “他之前找我问了你到底什么情况,看着好像挺担心你的。” 温辞还挺意外的,毕竟平时不管在哪儿,卫泯只要看到学校里的人,都会刻意跟她拉开距离,没想到这次他竟然会主动找到林皎。 她想到这儿,翻书的动作一顿,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其实也有一点在意她了? 应该是了。 这么一想,温辞忽然笑了。 林皎拿书挡住脸:“想什么呢,笑成这样。” “没什么。”温辞翻开书,“好好上课。” 一下课,温辞也顾不上找什么拿作业找老师的借口,径直下了楼,轻盈的脚步在五楼楼梯口停了下来。 卫泯跟几个男生站在走廊那儿,他不怎么穿校服,永远都是那身黑色t恤灰色运动裤,神色淡淡的。 只是一扭头看见温辞,脸上的表情忽然就丰富了。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不小心撞到路过的男生才回过神,温辞觉得他那个样子呆呆的,压着笑意往楼下走。 卫泯很快跟了上来:“你病好了?” “我没生病呀。”温辞起了故意逗弄他的心思,“你听谁说的?” “你同桌。” “你去找我同桌了?”温辞故意道:“你之前在学校不都刻意要跟我拉开距离吗?不怕我同桌去跟郑老师告状?” 卫泯不知道怎么说了,生硬地岔开话题:“你真的没事?那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学校?” 温辞摇头说没事,又说:“我跟我爸妈起了点争执,他们想让我提前走自主招生去师大,我没同意。” 她没有详细说很多,但卫泯的神情还是突然变得很严肃了,视线一直在往下瞟。 温辞注意到他是在看自己的手腕,猜到他在想什么:“我没那么傻,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抬起两只胳膊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腕白皙纤细,卫泯目光忽然落到某处,“手指怎么了?” “我削铅笔不小心碰到的。”温辞早上出门撕掉了创可贴,伤口已经快结痂了。 温辞跟卫泯刚走到一楼,上课铃就响了,这一层都是多媒体教室,平时也没什么人。 她刚转身要走,卫泯忽然拉了她一下:“等等。” 温辞忽然有些紧张,回过头问:“怎么了?” “你鞋带开了。” “……” 温辞是不太会系鞋带的人,蹲在台阶上三两下打了个结,还没走到三楼,又散开了。 她还没注意,一脚踩在鞋带上,人跟着一晃。 卫泯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也能摔的人,被吓了一跳,长腿一迈,从后边把人扶住了。 一抹淡淡的花香从鼻尖掠过。 温辞站得高一些,一时没注意脑袋重重撞在他下巴上,只听见身后一声轻哼:“……” “你小时候是不是走路平地也能摔?”卫泯松开手,蹲下去挑起她的鞋带,绑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他系好鞋带,忽地站起来,才发觉跟她离得很近。 四目相对的瞬间,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温辞心跳忽然加快,一句“是啊”卡在嘴边。 卫泯也有些猝不及防,站在那儿没动,直到第二遍铃声响起,两人才陡然回过神,神情都不太自然。 “我先走了。”温辞匆匆往楼上跑,回到位上低头看鞋上的结,想到刚刚他蹲在面前的样子,忍不住拍了拍脸,“冷静冷静……” 之后的生活又恢复到往昔。 温辞查过f大这几年在安城的录取分数线,平均都在六百六七左右,她进入高二考过最好的一次是六百五十九。 可这远远还不够,温辞太想向父母证明自己可以,可有时候越是着急,越是会适得其反的。 一周后的月考,她破天荒地掉出了年级前十。 年级大榜都是贴在一楼大厅的墙上,出成绩那天,温辞很快自我分析了这失分的地方。 大意,粗心,太急于求成。 她明白是一回事,可看到成绩又是一回事,以至于之后每次路过年级榜都要停下来多看几眼。 一天中午,温辞写试卷晚了几分钟下楼,教学楼已经空了,她又一次站在年级榜前。 “这都多久了?”卫泯站在楼梯上,见她扭头看过来,才慢慢走近说:“马上期末考试都要来了,还在看这个?” “多看几遍,吸取教训。”温辞想到什么,侧头看向旁边理科的排名。 卫泯察觉到她的意图,走到那边挡住了她的视线,挑着眉明知故问道:“看什么?” “我还能看什么。”温辞换了个位置,在中间靠后的位置看见了卫泯的名字,数理化勉强还能看,语文和英语简直一塌糊涂。 她笑:“你们语文老师应该很烦你吧。” 卫泯耸耸肩:“没英语老师烦。” “你还挺自豪啊。” “我这是有自知之明。”卫泯捏着手腕:“你不去吃饭?” “本来打算去吃的,看到这个排名又没什么胃口了。”温辞说:“你今天不回家吗?” “这就回了。”他说要走,却还站着没动,看着她问道:“要不要到我家坐一会?” “行啊。”温辞答应得很快。 卫泯轻啧一声:“你是不是就等着我问你呢?” “也没有,你要不问我就上楼写试卷了。” “这么拼?”卫泯说:“你这是打算考清华还是北大?” “两个都不考。”温辞说自己准备考f大,说完又叹了声气:“就是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去。” 卫泯看了她一眼,安慰道:“这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 “是啊,也就只有一年了。”温辞说自己其实还挺担心的,毕竟她的机会只有一次。 安城虽然不算高考大省,但参加考试的人数一年比一年多。 “我最近也在想,万一我要是折腾到最后连师大都没考上,岂不是太失败了。”说这话时,温辞和卫泯已经进了他家院子。 常云英切了西瓜放在桌上,她跟卫泯蹲在花坛旁边吃边聊。 “可你总要试了才知道行不行,不是吗?”卫泯忽然站起身,指着墙角的喇叭花:“你觉得它能变一个颜色吗?比如蓝色。” 温辞很好笑地看着他,“虽然我是个文科生,但最基础的酸红碱蓝实验我还是知道的。” 他不乐意地啧了声:“我是在安慰你,给点面子,行不?” 她笑:“好,那你再来一次。” 卫泯重复了刚刚的问题,温辞很配合地质疑道:“怎么可能?这不是紫色的吗?怎么能变成蓝色。” 卫泯被她浮夸的表演笑到,差点没能演下去,“先歇一会,我去洗个手。” 他走到水池边,拿盆放在底下,打着肥皂洗干净手接了半盆水,端回来摘了几朵喇叭花扔了进去。 喇叭花很快跟肥皂水产生反应,变了颜色。 卫泯:“你看。” 温辞配合地低头看:“哇。” “……”卫泯一偏头笑了,“也不用这么配合。” 温辞摸了摸脸:“第一次当演员,没经验。” 卫泯笑够了,清清嗓子:“你看,将一朵紫色的喇叭花放进肥皂水里,喇叭花会变成蓝色,但如果我将它放进醋里,它还可以变成红色。” 温辞很认真地问:“我要给反应吗?” 这戏是真走不下去了。 卫泯笑:“随便。” “哦。” 卫泯又摘了一朵干净的喇叭花:“如果你想,它甚至还可以改变瓣数。” 温辞这次是真惊讶了:“瓣数怎么改变?” “很简单。”卫泯粗暴地将花瓣撕开,瞬间一朵花就变成了几瓣:“这叫物理手段。” “……”温辞看着他笑了起来,在初夏的阳光里显得格外生动。 长时间地对视里,卫泯胸腔那一块也像是被什么狠狠锤击着,怦怦直响,他抬手将一朵干净的花别在她耳后,冰凉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耳朵。 温辞心跳一阵轰鸣,耳朵被他轻碰过的地方正在灼灼发烫。 烫得她浑身发麻,心跳失控。 他的眼眸漆黑,像是带着魔力,声音和眼神一样温柔:“只要你愿意尝试,你想它是紫色,它就是紫色,你想它是蓝色,它也可以是蓝色。只有当你再也不想尝试了,你才算失败。” 虽然他的话听起来很励志,但温辞的心思早已不在这处,耳根处的温度正在疯涨,心跳一直快得吓人,以至于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都像是不受控制地潜意识催促而为。 她和他静距离地对视着,感受目光交错的温度,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两道呼吸也越来越近:“你说只要我愿意尝试,就不算失败是吗?那我还有件事想尝试。” 说完不等卫泯回答,她倏地倾身前倾,很轻地亲在他的唇角。 卫泯被唇上那短暂的柔软和触碰击溃了思考能力,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声都停了好久,僵直地愣在那儿,半天也没动作。 温辞理智回笼,对上他沉默的眼睛,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糟糕的事情,慌张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留他一人在风中迷茫、凌乱,不知所措。 还有。 无法控制地,海啸山鸣般地心跳。:,,. 第21章 21 温辞躲了卫泯几天,这天下午她刚接完水出去,看到卫泯站在一班门口,一转身又缩回了水房。 林皎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干吗呢?” “我刚没接满。”温辞拧开盖子,没曾想杯里水太多,差点洒出来。 “……”林皎笑:“不是,你跟那谁到底怎么了?你偷他家东西了啊,这么躲着他做什么。” 温辞心想,比偷东西严重多了,她夺了他贞洁。 真要命。 那天从院子里一出来,温辞就恨不得把脑袋往墙上撞一撞,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当时就那么鬼迷心窍地亲了上去。 这几天只要一想起来那画面,她就恨不得再多做几套数学卷子清醒清醒。 卫泯肯定是被吓到了。 她那么轻浮,那么不知分寸。 一想到这儿,温辞更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索性一不做一不休,能躲一天是一天。 可学校就那么大,总有躲不过的时候。 那天已经是七月了,七号八号高考,八中每年都是考点,学校放假前要求各班做一次大扫除。 温辞当时跟其他班班长去上预备党员的课,回来时教室已经空了,黑板上留了一句话给她。 ——班长,记得擦黑板和锁门,我们先走了哦(笑脸) 她走上前擦干净字迹,把讲桌上的东西收拾整齐,最后才关灯准备锁门,那会已经不早了,整栋楼都很安静。 隔壁几个班早已走空了,楼道里也没什么脚步声。 温辞锁好门,一转身看见站在身后的人影,差点叫出来,卫泯及时往前一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别叫。” 他今天穿得很好看,黑色t恤蓝色牛仔裤,搭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特别的清爽干净。 但此时这并不是重点。 温辞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跟抵在墙壁上,视线一会落到他脸上,一会又挪开,抿着唇沉默不语, 卫泯终于不耐,笑着问:“看够了没?再看收费了啊。” 温辞一颗心都还是乱的,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屈指在她脑门崩了下:“说话。” 温辞有点赶鸭子上架,索性破罐子破摔:“没看够。” “哦。”卫泯斜靠着墙,落进走廊的夕阳拢着他的身影:“那你接着看,给自己女朋友看不收费。” “……”温辞直接脸红成天边的夕阳,又热又红。 卫泯踢了踢她的鞋尖:“怎么不说话?” 温辞不知道他怎么可以淡定成这个样子,是脸皮太厚还是身经百战经验过于丰富? 她低着头,看脚边的两道影子:“不知道说什么。” “哦,不知道说什么,倒是知道做什么。”卫泯倏地往前走近一步,帆布鞋的鞋尖抵着她的鞋尖。 温辞呼吸一屏,不敢抬头看他。 卫泯没再有其他的动作,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亲我的时候不是很熟练吗?” 离得太近,温辞甚至可以看见他胸腔起伏的弧度,还有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但这些都远没有这句话来得冲击力大。 温辞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 在她亲了卫泯没多久,她设想了无数种他来找她质问时她可以回答他的内容,可真到了这一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说? 你长得太好看了,我当时被你蛊惑了,我就是想亲。 温辞觉得他恐怕以为自己会是个流氓。 虽然她已经对他耍了流氓,可当面承认和冲动之下的行为,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温辞心如擂鼓,深呼吸几次,抬起头,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我就是——” 话还没说完,眼前这张帅脸突然放大,而后她的唇角一热,被什么软软的、热热的东西碰了一下。 温辞整个人都愣住了,既震惊他的行为,又觉得他胆子实在太大了,这还是在学校。 她意识到这点之后,猛地往后仰了下,他没防备,跟着往前倾身,温热的唇又亲到了她的鼻梁。 温辞有些欲哭无泪,这要是被老师看到,她能说她是被强迫的吗? 那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 卫泯抬起头时,神情看似游刃有余,可通红的耳朵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他稍微往后退了些,漆黑的眼睫始终一寸不落地看着他。 温辞像被笼罩在他的影子之下,呼吸和心跳都不受控制,眼睛忽眨忽眨地和他对视着。 两道目光像如有实质,在空气里拉出一道暧昧旖旎的长线,连盛夏的风也变得黏腻起来。 就在温辞几乎快扛不住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问了一句:“要不要在一起?” 接着又很快重复了两遍。 “要不要在一起?” “要不要在一起?” 一遍比一遍清晰,也一遍比一遍坚定,既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温辞没想过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一颗心像坠在半空,意外又惊喜,整个人都有种没踩着实地的不踏实。 她抿唇,收紧呼吸问:“你认真的?” “不是认真的,我今天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卫泯抬手将黏在她脸侧的长发挪开。 指尖不轻不重地从她脸颊划过。 温辞浑身一颤,像有电流穿过身体,她绷紧身体,小声说:“那天是我冲动了,你不用有心理负担的。” 卫泯快被气笑了,“你这是亲了就不打算负责了?” “……”温辞肩膀瞬间塌了下来,“没打算不负责。” “那你还躲着我?” “我怕你被我吓到了,没办法接受你拿我当朋友,我却——” “轻薄我。”卫泯替她接上了后半句。 温辞:“…………”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夸张。 “说实话,最初我确实有被吓到,没想到你看着挺守规矩的,干起大事来这么不拘一格。”卫泯看她脸更红了,放轻了语气:“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跟你说过。” “什么?” “从一开始,我就没拿你当朋友。” 温辞愣了下。 他忽然笑了:“我喜欢你。” “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你。”他停了停才说:“所以,要不要在一起?” 他一连串的话都在温辞的意料之外,她怔楞地看着他,被一句句要不要在一起砸晕了。 像喝醉了酒,跌跌撞撞进入他的世界,做了一场旧梦,却不敢醒来。 “我那天是冲动,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愣了不知道多久,温辞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说辞。 卫泯站得离她远了些,像是不愿给她造成太多的压迫,他靠着另一侧的墙,声音很轻地问:“真的只有冲动吗?” 当然不是。 温辞还没来得及否认,他又说:“可我不是冲动,这么多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卫泯没有说具体想了些什么,只是告诉她这不是一时兴起,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他看起来很理解的样子:“我不着急,你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温辞整个人都还是晕乎乎的,呆愣地看着他说要先走,让她早点回家,语气分明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可她还是听出几分委屈。 “卫泯……”温辞回过神,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一直很快的心跳突然变得更快了。 她飞快地追出去,才刚跑到五楼,又停了下来。 上一秒说着要走的人,这会正好站在楼下,大片暮色落进走廊里,他的周身像笼着一层朦胧的光影,衬得神情都愈加温柔。 温辞攥紧了书包的带子,急促地呼吸带动胸口一阵起伏,她一步步朝他走近,心跳快要蹦出来,“我考虑好了。” 卫泯看着很平静:“什么?” “我……”她紧抿着唇,努力克制呼吸,不敢看他的眼睛,忽地往前一步,垫着脚亲在他嘴唇上。 她闭着眼,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每一寸。 卫泯垂着眸,看到她轻颤的睫毛,心跳也跟着一颤,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等她红着脸退开,才抿了下唇问:“这次也只是冲动吗?” 温辞还抓着书包的带子,头也不抬地说:“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温辞脸红耳热,对上他好整以暇地笑,一咬牙说:“要在一起的意思。” 他忽然伸手把人搂进怀里,“小声点。” 温辞脸埋在他颈侧,感受到他怀抱的温度,是独属于男孩子的气息,蓬勃、生动。 她起初僵硬得不行,又惊又怕,挣扎着要退开,卫泯手臂像有千斤重,牢牢箍着她,“骗你的,没人。” 他俯身脑袋搁在她肩上,像是大狗狗一样蹭了蹭,温辞慢慢放松下来,由着他抱了会,小声问:“你抱好了吗?” “没。” “你有点重。” 卫泯闷声笑着,身体随着笑而颤动,又抱了一会才抬起头说:“真考虑好了?可没后悔的机会了。” 温辞看着他:“我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嗯。”他说:“我也一样。” 温辞心里瞬间拨云散雾:“走吧,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卫泯说着要去拿她肩上的书包。 温辞忽然想到什么:“你刚不是走了吗?” “我走得慢。” “……”温辞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故意在这儿等我呢?” “才看出来啊。”卫泯拎着她的书包,笑着说:“你要再不下来,我就上去找你了。” “找我做什么?” “对我负责啊。”他慢悠悠道:“我可是初吻。” “……”:,,. 第22章 22 从楼里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温辞走在前边,偶尔回头看一眼,卫泯慢悠悠跟在后边。 路灯的光亮落在脚边,两人像一直走在光里。 走到公交站,正巧车进站,温辞刚要回头跟他说再见,却见他也拿着硬币,“你……干吗?” “不是说好了,送你。”他一脸理所当然。 “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送吧。”卫泯转着硬币,“第一次呢。” “……” 上了车,温辞才扯扯他袖子问了句:“你真是第一次?我怎么看你还挺熟悉流程。” 卫泯似笑非笑地说:“刚想起来,还真不是。” 温辞唇角一抿,说不意外是假的,嘀咕了句:“难怪。” “送你不是第一次。”卫泯胳膊抵着车窗,歪着头看她:“但送女朋友是第一次。” 温辞愣了下,很快记起高一那个冬天的晚上,那一点点吃味来得快去得也快,红着耳朵说:“你别总把……女朋友三个字挂在嘴边。” “行,你说什么是什么。”他腿长,座椅的空隙不大,膝盖总是随着车子撞在她腿侧。 温辞回撞过去。 他也幼稚地撞了回来。 温辞笑:“你幼不幼稚啊。” 卫泯靠着椅背,脖颈拉出一道笔直的线,锋利喉结随着话语上下滑动着,“谁先开始的啊。” 温辞看着他,想到关于他的那些八卦传闻,叹道:“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卫泯。” “后悔了?”他轻呵:“晚了。” “真后悔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这个点车上没多少人,温辞不用刻意压低声音跟他说话,视线也一直落在他脸上。 卫泯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窗外一闪而过的光影在他脸侧映出斑斓的光影。 片刻,他闭着眼说:“不怎么样。” 他认了。 温辞见他神情倦怠,凑近了说:“你昨晚没睡好?” “何止昨晚。” 她无法反驳,坐直了说:“那你睡会,到了我喊你。” “嗯……”卫泯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忽然一个颠簸,脑袋往旁边一倒,枕在了身边人的肩上。 温辞扭头,脸颊蹭着他软乎乎的头发,小声道:“卫泯?” 他没应。 温辞没再说话,视线从他身上略过,卫泯的手长得很漂亮,骨节分明,每个指甲上都有一块小月牙。 只是长年累月的劳作,手指间有许多细小的伤疤。 温辞看到他的虎口处还有一道浅色的红痕,没忍住伸手碰了下,却忽地被他抓住了手:“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你没睡着?” “嗯。”卫泯也坐正了,抓着她的手,慢慢挤开指缝牵住了:“想牵手?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 “我说不是你信吗?”温辞这么说着,却也没抽回手。 “信。”卫泯说:“但我想牵。” 温辞笑了笑,很大方地说:“牵吧,这是你的权利。” 卫泯礼尚往来:“也是你的权利。” “谢谢你哦。” “不客气。” 温辞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幼稚的一天,有些受不了,却又乐在其中,只是可惜那段路太短。 下车时,卫泯先松开她的手,站在夜色里,“我走了。” 温辞也没有被爱情冲昏头,看时间确实不太早了,摆摆手让他快回去,“学校见。” “嗯。” 直到看着他走远,温辞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问今天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 她刚想叫住他,一辆公交车挡住了她的视线,等车开过,马路对面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回家的一路上,温辞逐渐冷静下来,虽然这段恋爱是因她主动尝试而起,可好像主动权一直都在卫泯手里。 他进一步,她才会跟着进一步。 他要是退一步,她或许也会跟着退回到最合适的位置。 在这一刻,温辞忽然有些庆幸,在她踟蹰难熬的时候,他和她也有着同样的心情。 想到这儿,她觉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下他们彼此的选择。 是未来,他们即将要面对的挑战。 考虑到时机不对,和卫泯在一起的事,温辞没告诉任何人,连林皎都稀里糊涂的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和好了。 不过她也没什么时间八卦别人。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周是八中的期末考试,这场考试是他们进入高三之前的一次模拟小高考。 考试范围涵盖整个高中三年的内容。 温辞忙着备考,跟卫泯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有时候都会觉得恋爱跟没谈似的。 她问卫泯会不会很介意这样。 他直接屈指往她脑门上重重崩了一下:“说什么废话,要是会介意这个,我就不会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在这儿就够了。”卫泯不怎么在意地说:“又不是完全见不到。” 温辞揉着额头:“那如果我不在这儿呢,去了更远的地方,也会有很多天都见不到面,” 这是第一次,他们聊及不可避免的未来和即将到来的分别。 “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卫泯放下了手中的笔,很认真地看着她:“你只管走你的路,我会一直待在你能看得见的地方,我希望你在这段恋爱里能感受到的是快乐和轻松,而不是负担跟压力。不然,我宁愿没开始,也不想看到你从现在就处于担心的状态中。” 温辞心里酸酸胀胀的,错开了话题:“你干吗这么严肃。” “谁让某人在这儿胡思乱想的。”卫泯拿笔杆敲了下她的脑袋:“赶快写试卷,再有一个小时我就要走了。” 温辞好像看见了第二个江主任,忙道:“写写写,这就写。” 卫泯拿她没辙,笑着叹了声气,满是宠溺的意味。 期末考试一结束八中就放了暑假,学校今年寒假补课被人举报,暑假没敢造次,安安分分放了一个多月的假。 “你暑假还在海洋馆兼职吗?”考完试那天,温辞没急着赶回去,跟着卫泯去了安江巷。 “在。”卫泯慢悠悠道:“但是今年没有美人鱼表演。” 温辞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简直要蹦起来,语气激动:“我又没说要去看这个!” “是吗,我还以为你很想看呢。”卫泯轻啧:“可惜了,今年没有,当初的照片你还扔了。” “没扔。” “?”卫泯露出很震惊的表情,紧接着又变得理所当然:“也是,毕竟你对我也算蓄谋已久了。” 温辞简直想直呼救命,怎么会有这样自恋的人啊。 她撇撇嘴:“我回去就扔了。” “你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卫泯笑叹:“留着吧,好歹是我第一次当鱼呢。” 温辞好奇:“你见过自己当鱼的样子吗?” “没,我一开始过去不是负责表演的。” “那后来怎么又去了?” “长得好看呗。” “……”温辞真的有口难言,“你还记得当时我第一次到这里来找你,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什么?” “你说你欠揍。”温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之前没信,现在信了,你这样,不欠打就奇怪了。” 卫泯失笑:“就这一个优点,我还不能多夸夸了。” “那也不用这么无时无刻,随时随地地夸吧。” “那还是用的。”卫泯总有话在等着她:“要没有这张脸,我也找不到女朋友啊。” 温辞很严肃地看着他:“你不要把我说得那么肤浅,我最开始可不是因为你的脸才关注到你的。” 卫泯眉尖一挑:“我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好吧,我坦白了,还是因为脸。” 他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 她说:“毕竟脸皮厚也沾个脸字。” 卫泯无语凝噎。 温辞终于扳回一城,狠狠出了口“恶气”,走起路来都觉得一身轻松,等回过神,可不一身轻松。 她的书包和暑假作业全在他手上。 温辞内心又有些过意不去:“你怎么不说话了?” 卫泯没看她,说:“怕你说我脸皮厚还话多。” “我开玩笑的。”温辞看着他:“你不会还当真了吧?” “嗯。”他声音很低。 温辞有些慌了:“我真的开玩笑的,我发誓,绝对没有觉得你脸皮厚,你的优点很多啊,孝顺,能干,肯吃苦……” 她掰着手指头数,忽然听见身旁压不住的笑,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又娇又气:“卫泯!” “在。”他不笑了,表情认真:“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懂。” 温辞气急:“你懂个屁!” 卫泯没再逗她,空出手去抓住她的手:“好了,是我不对,别生气,我跟你道歉。” 温辞没搭理他,却也没甩开他的手。 温辞平时也不是常往这边来,每来一次,常云英都很高兴,招呼她吃这吃那儿,今天也是一样。 她在安江巷待到快天黑才回去。 “我送你。”卫泯起身去洗手。 “不用了,出门就是站台,我自己可以。”温辞拎起书包,卫泯坚持送她出门,一直走到站台,看着她上车才回去。 巷子里的夏天很热闹,卫泯躲过打闹的小孩,踩着一地光影进了院子。 常云英坐在井边洗碗,看到他回来,擦着手站起身,神情很严肃:“你跟我进来。” 卫泯没犹豫,立马跟了上去。 一进屋,常云英忽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是不是犯浑?她是谁,你是谁,你招惹人家跟你不学好。” 卫泯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常云英最初看到温辞跟卫泯来往,还是高兴的,也没往深处想,直到最近听见巷子里闲言碎语才意识不对劲。 她以为卫泯是有分寸的人,可没想到他懂事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却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 常云英不是不心疼他,只是这世道,这现实,对他来说会是一道很难跨过去的坎。 她沉声说:“你给我趁早分了。” 卫泯只是摇头,常云英拍着胸脯,红着眼说:“你让我以后怎么去面对柳主任啊。” “应该……”他垂着眸,像是早已窥见故事的结局,却依旧说得很艰难:“不会有那个时候的。”:,,. 第23章 23 安城今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热,温辞一整个暑假都在外面补课,八月最热的那几天,她因为中暑进过一次医院。 后来一家人吃饭,温远之无意提起这事,姑姑跟大伯母还埋怨他们怎么也不说一声。 不过那时温辞的补课已经结束了,柳蕙也说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像是抱怨也像是无心,笑着说了句:“她就是瞎折腾。” 姑姑见状,打趣道:“哪是瞎折腾,小辞这是上进,我们家褚让要是有小辞这么认真,我们也不用替她操心安排了。” 柳蕙喝了口茶:“那也是褚让听话,才能让你们操心安排。” 话音落,一桌长辈全都有意无意看了眼温辞,她没什么反应地吃着东西,温远之碰了下柳蕙胳膊:“少说两句。” 大伯母也出来打圆场,“来,尝尝这鸡汤,这母鸡是天然养殖的,据说喝的水都是这迴林山里的泉水。小辞,你跟小让今天多喝两碗,你们这时候是最要补的。” 温辞抬起头:“谢谢大伯母。” 她只喝了半碗,褚让也嚷着要减肥不肯多喝,跟着温辞一块放下了筷子:“姐,去你房间待会?” “好啊。” 一进卧室,褚让看到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试卷和教材,发自内心地“哇”了声:“姐,你真拼啊,这都是你暑假写的吗?” “差不多,也没都写完。”温辞拉开椅子坐在桌旁:“你之前不是说想去八中吗,怎么又去师大附中了?” 褚让叹了声气,瘫倒在床上:“还不是我妈,说附中离家近,还有很多跟师大直接对接的招生政策,要是我走运,说不定就不用参加高考了。” “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既然我爸妈能替我铺路,也没什么不好的,还省得我自己去操心。”褚让支起胳膊托着脑袋,侧身看向温辞:“姐,我听我妈说……你之前跟舅舅舅妈他们吵架了啊?” “嗯。” “就为了上学的事?”褚让虽然看着任性,但在人生大事上一向很听家里的话,所以也没办法理解温辞为什么要放弃一条已经平坦顺畅的路,去走一条不知道未来的路。 “不止是上学。”温辞说:“还有很多。” 很多不能说的,比如卫泯。 “哎,值得吗?你看你现在那么辛苦,万一,我说万一要是没成功,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值不值得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过程。”温辞说:“至少我努力过,即使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也认了。” 褚让不懂,温辞也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 后来,她隐瞒了中暑这一段,把跟褚让的对话说给卫泯听:“虽然我跟她说得不在意,但真想了一下,如果都那么努力了,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我……” 温辞想说还是会难过,还是会不甘,可又不想在当下就把结果想得那么糟糕,平白增加烦恼和压力。 她自我安慰道:“算了,就像你说的,只要我还愿意尝试,我就不算失败,对吧?” “嗯。”卫泯点了点头,说:“况且,你不是有一个尝试已经成功了吗?” “什么?” 他抬起两人牵着的手晃了晃,温辞恍然,笑了笑说:“对哦,我怎么把你忘了。” 卫泯轻啧:“就一个暑假而已。” “干吗?你又想挑事是吗?” “哎。”他语气哀怨:“就一个暑假而已。” “你不要这样。”温辞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现在才发现学校里关于你的那些传闻,真的都是传闻。” “是吗?那你都听了什么传闻?” 温辞摇头:“不好说,怕你生气。” “说吧,我不生气。” “不说。” 卫泯忽然把人抓到面前,低头凑近了,鼻尖蹭着鼻尖,是很暧昧的距离,但语气却是恶狠狠的:“说不说?” 温辞笑盈盈地看着他:“不说又怎么样?” 他心头一动,喉结跟着滚了滚,却没有吻下去,只是抬头亲在了她的额头上:“不怎么样。” 温辞还是害羞,脸颊很快红了起来,连着耳朵也发烫,不太自然地说:“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要松开手,卫泯还下意识跟着往前,但是没牵到,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指。, 他轻轻捏了下:“明天考试加油。” “你也是。”温辞笑着跑开:“可别再让让你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互相打擂台比谁更糟心了。” “……”他摆摆手:“快走。” 温辞沉浸在初恋的青涩与甜蜜里,只觉得又他可爱又幼稚,几步跑回到他面前,飞快地在他脸侧亲了一下:“走了。” 她小跑着走到快转弯的地方,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卫泯依旧站在原地,头顶电线交织,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站在她一回头就能看得见的地方。 …… 那一年安城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还不到十二月份,已经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场雪。 温辞偶然间发现她跟卫泯的生日挨得很近,都在一月份,只是一个在中旬,一个在月尾。 不过卫泯一向不过生日,那两天也刚好是期末考试,他没让温辞太往心里去,只说考完陪她过生日就好。 温辞说:“我过生日也很简单的,只是跟父母家人一起吃顿饭,你也不要想着送我什么,答应我一个要求就行。” “好。”他答应得很干脆。 “你都不问问是什么要求?万一是你做不到的怎么办?” 卫泯当时正在削铅笔,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说:“我努力都能做到。” 温辞心里一暖,笑了笑说:“生日那天,你再陪我去一趟寺里。” 她之前在网上看到别人说,如果在佛前许的愿灵验了,要在下一年再回去还愿。 卫泯说了声好,将削好的两支铅笔放进了她的笔袋里。 温辞生日那天正好是那一年的小年,也是回学校拿成绩单的日子,她去郑益海办公室的时候,其他几个班的班长正在那儿分书。 当时都是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前填报志愿,学校为了让学生心里更有数,提前购置了一批高考报考指南,让他们拿回去多研究研究。 温辞按班里人数捋出两大摞,刚走出办公室撞见卫泯从教室出来,他眼神一顿,撞了下杜康的胳膊。 他俩不愧是发小,随便一个动作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杜康笑着迎上来:“要帮忙吗?” 温辞没客气:“里面还有一摞。” “那你这给他。”杜康说:“我拿剩下的。” 卫泯走过来,接过温辞手里的一摞,她又领着杜康去拿里面的,出来时,卫泯已经先上楼了。 杜康跟温辞并肩走在一起:“你们等会是要去寺里吗?” 温辞:“嗯。” 杜康眼看四周无人,忽地压低声音问:“你跟卫泯是……在一起了吗?” 温辞一愣,没接茬。 杜康不太好意思地笑了:“我就是好奇,看你们这走得挺近的,问卫泯他又不肯说。” 温辞起初有些诧异,可转念想到自己也没把这事跟林皎说,又没太多想,当下也没否认。 杜康虽然心里早就有数,但听到实话还是有些意外,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放心,我也会替你们保密的。” “谢谢。”温辞上到六楼,看到卫泯站在一班门口跟钱树他们说话,装得像模像样,也说了声谢谢。 卫泯说不客气,等杜康把书交给钱树,跟着一块下楼了,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背。 温辞心跳空了一拍,强忍着没回头去看他,跟钱树说:“老郑说一人一本拿回去看,开学来报给他一个目标学校。” 钱树:“行嘞,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在学校折腾了大半上午,温辞赶过去跟卫泯汇合时已经十点多了,她还记得过午不拜的习俗,大口喘着气问:“……来,来得及吗?” 卫泯之前怕时间太赶,提前去借了车,他取下挂在车把上的头盔戴到她脑袋上,安慰道:“来得及,不用慌。” 温辞自己调整好了头盔,卫泯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双手套,“这个天会有点冷,手伸出来。” 她由着他跟照顾小孩似的帮自己戴好手套,忽然想到他这些体贴都是这么多年照顾奶奶学来的,又一阵心疼,捧着他的脸揉了揉。 卫泯脸上没什么肉,皮相骨相都刚刚好,被这么揉着,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干吗?” “看看你有没有整容。”温辞还捧着他的脸,垫着脚凑近了,亲在他有些冰凉的鼻尖上:“检查完毕,盖个章。” 卫泯笑着拨下她头盔上的护目镜:“惯得你。” 摩托比电瓶车的速度快很多,本就不远的距离被缩得更短了,到了半山腰,还是要步行走过去。 年前来寺里的拜佛的人很多,大多都是穿着朴素的老人,寺庙里回响着浅浅的佛乐。 温辞跟着卫泯走在人群里,依旧请了三根香,走到正殿前,两人沉默地并肩站在香炉边。 佛香萦绕,烟雾飘渺。 起风了。 温辞侧目看向站在身旁的卫泯,他闭着眼,面容虔诚而平静。 她收回视线,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问前尘,不寻来路,但求所愿,终盼灵验。 心中所念落下,四周一片阒寂。 风停了。 温辞睁开眼,佛香燃烧,火光若隐若现,卫泯不知何时走远了几步,停在浓厚的烟雾里。 一缕阳光拂落。 乌云遮天的荒原里,他是唯一的太阳。:,,. 第25章 25 温辞当初话说得满,可路痴的本质就像打上了烙印根本无法摆脱。 军训一结束,因为几个室友的选修课各不相同,每周一她都要自个出门去上课。 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是授课的老教授没有固定的上课教室,都是提前一天发邮件通知任课班长,再由班长转达给班里同学在哪间教室。 这对温辞来说绝对是一项艰难的挑战,才第一次上课她就在偌大的校园里迷路了。 头回上课的时候,班长通知的比较早,温辞还有时间出来熟悉路径,昨天班长临时有事,到了晚上十点多才通知。 那时都快到了宿舍熄灯的点,她也不好麻烦室友陪自己出门,只能问清了大概方位,但没想到还是迷路了。 其他室友早上也都有课,她不得已只能给卫泯打电话。 卫泯今早没课,但他看过温辞的课表,知道她今天上午有两节选修课,看到来电通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一接通便问:“怎么了?” 温辞沮丧的声音隔着听筒传了过来:“卫泯……我迷路了。” “……”他当时和几个同学在外面等车,手机质量不是很好,一点也不隔音,同行几人噗嗤全笑了。 卫泯怕温辞听见,忙捂住听筒往旁边走了几步:“你在哪儿?” 温辞说了自己的位置,还说了上课的教室。 卫泯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很快确定了她的方向,怕电话里说不清楚,他从包里翻出纸和笔,一边说一边画,最后借了同学的手机拍了张照片,用彩信给她发了过去。 阳康拿回自个手机:“女朋友啊?” 卫泯收起纸和笔,没否认。 阳康轻啧,很是八卦:“你女朋友也在安城?” “不是,她在f大。” 这话一出,不止是阳康,连站在一旁的梁祁和俞任也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梁祁笑:“你小子真是深藏不露。” 卫泯一笑,没多说:“车来了。” 阳康还不死心:“什么时候带我们见见弟妹?” “不见。” 俞任:“为什么?” 卫泯走上前去排队:“怕你们自卑。” 其他三人立马异口同声道:“滚!” 卫泯懒得搭理他们,上车了还在给温辞发短信,问她找到教室没有,温辞过了十多分钟才回。 温辞:找到了,好险,差点迟到。 卫泯:那你好好上课。 温辞没有再回。 她不是没有听到电话那头的笑声,只是卫泯没主动提,她也不想他做什么都事无巨细地问得那么清楚。 异地恋虽然拉远了彼此的距离,但也不是无时无刻都需要知道对方动向的理由。 卫泯有自己事,温辞也有要忙的事,军训的时候联系还算频繁,等正式开课,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温辞急切地想要做出成绩向父母证明自己羽翼渐满,在学姐的引荐下,加入了f大的辩论社。 每天在宿舍待的时间都不超过九小时,成天上完课要么泡在图书馆,要么去社团帮忙。 一晃,国庆长假到了。 温辞没让温远之开车来接,早早定了回程的火车票,从日出坐到天黑,才看见熟悉的建筑楼。 一出站,她就看见了等在那儿的卫泯。 不过一个月没见,温辞总觉得他变化很大,好像瘦了,又好像长高了,依旧剃得很短的黑发,眉眼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冷峻凛然,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露出了一抹柔软的笑意。 那股冷意也瞬间消散了。 温辞拖着行李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直到脸上被捏了一下才回过神:“卫泯。” “嗯?” 她松开行李,一把抱住他:“我好想你。” 卫泯先是一愣,随后更用力地抱住她,彼此的体温交融,变得愈加滚烫,抚平了两颗年轻躁动的心。 过了会,卫泯先松开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饿了没?” “还好,在火车上邻座的阿姨给了我一盒酸奶跟饼干。”温辞说:“我本来想自己买,但是钱包都放进行李箱里了。” 卫泯听完,屈指在她脑门上崩了下,严肃道:“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温辞捂着额头看向他,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蒋小伟都知道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万一是人贩子在里面加了东西,你想过后果没有?”卫泯又说:“还有,钱包和重要的东西一定要随身带着,不要放在行李箱里,火车上人多又杂,也没监控,万一人家顺手连你箱子都拿走怎么办?” 温辞不知道只是坐一次火车还有这么多隐藏的危险,顿时有些心有余悸,“那我下次再坐火车注意点。” “不止是坐火车,是以后不管到哪儿,自己都要多留个心眼。”卫泯叮嘱道:“就算是跟认识的人出门,也不要完全不管不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听多看多留意,自己心里也好有个数。” 温辞不想这么久没见面,刚一见到就聊得这么严肃,故意耍着嘴皮:“那我跟你出门,也要多留个心眼吗?” “不然呢。”卫泯捏着她的脸:“小心我把你卖了。” 她故作害怕:“那我还是赶快回家好了。” 卫泯笑着松开手:“快走快走。” 温辞却又不肯撒手,笑盈盈地看着他:“你舍得把我卖了吗?” 卫泯盯着她看了几秒,扯着她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这么好看,我还是带回家吧。” 温辞乐出声,一路都紧紧牵着他的手。 她什么都跟他说。 上课碰到的爆炸头男生,食堂吃错别人饭的可爱女孩,室友被搭讪的奇葩经历。 卫泯每个都听得很认真,偶尔也会吃惊和笑,好像也参与进了她的生活里。 等到温辞问他,他却无可所说,除了上课和兼职,再多的也就是打打篮球,“没有你的有趣。” 温辞却说:“也挺好玩的啊,等哪天有空,我们去你学校逛逛?” “好。”卫泯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走吧,送你回家。” 温辞坐进车里,等他放好行李也坐进来,才凑过去小声说:“早知道还是跟我爸妈说我买的是晚一点的车票好了,这样我们就能多待一会了。” “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不急于这一会。”卫泯捏着她的手指:“你今天也奔波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也能见。” “你假期没安排兼职吗?” “嗯。”卫泯说:“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你。” “啊,那好可惜……”温辞说:“我可能要提前两天回去,我参加的辩论社8号那天跟别的学校有比赛,虽然是友谊赛,但也是我第一次参加比赛,我得提前回去准备。” “没关系,那不是还有几天的时间可以见。”卫泯捋着她的袖口:“你参加的比赛的事跟你爸妈提过吗?” “没。”温辞叹了声气:“他们本来就不是很满意我出去读书,我想比赛他们估计也不会感兴趣的。” 卫泯低头看了眼靠在怀里的人,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没再提这茬。 假期里,除了国庆当天家里要聚餐温辞不方便出门,余下几天,她几乎都很卫泯待在一起。 返校前一天,温辞去了卫泯的学校,安城大学建校历史比较久,有几栋教学楼的墙皮都露在外面,校园里载满了各种桂花树,花期将过,空气里只留有一抹淡淡的花香。 温辞和他牵手走在校园里,仍然无法适应即将到来的离别,她以为自己已经将情绪隐藏的很好,可细心的卫泯还是察觉出了不对劲。 回家的公交车上,卫泯凑近了问:“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温辞说:“可能是想到过两天要比赛了,有点紧张。” 卫泯还看着她:“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我这几天紧张的都没睡好。”温辞靠到他肩头:“我想眯一会。” “睡吧。”卫泯调整了坐姿,以便她靠得更舒服些。 温辞闭着眼,困意也真的一点点涌了上来,恍惚里,她好似听见身边人叹了声气。 …… 返校那天,温辞原先已经提前买了火车票,但柳蕙跟温远之说顺路要去锡城看朋友,最后一家人还是自驾去的沪市。 到了学校,温辞想替他们安排住处,柳蕙说不要她操心,她也怕哪儿惹了柳蕙不高兴,也就没多说。 晚上跟卫泯打电话时她还在说这事,“总感觉我爸妈神神秘秘的,我都不知道他们在锡城还有朋友。” “你爸妈对你的事也不是都清楚啊。”卫泯开解道:“别多想了,你好好准备比赛。” “不行,我还是打个电话问问。”温辞给温远之打过去,仔细问了一遍不用自己安排什么才算彻底放心。 这次的辩论赛属于友谊赛,对方辩手同样也是大一新生,f大作为东道主,几个学长学姐提前一天组了个局,把大家拉到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大家都说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一,可真到了比赛那天,各各都是口若悬河,谁也不让谁。 第一场结束时,温辞猛地灌了大半瓶水,整个人快虚脱似地靠在椅背上,视线无意间落到台下,整个人都愣住了。 比赛因为是友谊赛,没采用售票形式入场,观众来得比较杂,有学生也有老师。 但温辞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台下看见柳蕙跟温远之,两人站在最边上,正一起低头在看温远之手中的相机。 她侧头跟一旁队友打了声招呼,起身快步走到台下,“爸,妈。” 柳蕙跟温远之一同抬头。 温辞走近了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温远之收起相机:“你同学说你有比赛,想邀请我们又不好意思告诉我们,我跟你妈妈一商量,索性就瞒着你过来了。” 温辞听到同学,以为是卫泯,虽然有些不太敢相信,但这会也顾不上细想:“我给你们找个位置吧。” 她说着要去找人,被温远之叫住了:“不用了,我跟你妈妈站在这里刚好能拍到你,你的发言很精彩,爸爸都替你录下来了。” 温辞也说不上是意外还是惊喜了,只觉得鼻子有些酸:“我不是故意不跟你们说的,我是……” 温远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我们不是来了吗?你下一场是不是要开始了?快回去准备吧,不用管我跟你妈妈。” 柳蕙也说:“好好准备,你刚刚有一段发言就不是很严谨,要不是对方也是新手,肯定会被抓着攻击。” 温辞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爸爸妈妈,那我去了。” 那一场比赛,f大最终以微弱的分差获胜。 按照惯例,f大辩论社要请客吃饭,温辞不好拒绝,想着跟温远之和柳蕙说一声,但没想到等她去找的时候,他们人已经不站在那儿了。 温辞找到教学楼外也没看见他们,打了电话过去,是温远之接的:“我跟你妈妈准备回安城了,你跟你同学他们好好庆祝庆祝。” 他最后说了句:“小辞,你真的长大了。” 温辞眼眶跟着一热,喉咙像塞着一团棉花,除了喊爸妈,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温远之笑:“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小心被你同学看见笑话。” 温辞不知道他们这算不算真的认同了自己的选择,只是在这一刻,她不再对父母的关心和过问感到抵触。 她叮嘱他们开车注意安全,站在原地整理好情绪才给卫泯打了通电话。 电话接的很快,卫泯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只是背景音有些嘈杂,他很轻地喊她:“温辞?” 温辞也是到这一刻才发现,他们的每一次通话,他的第一句总是带着试探的语气喊她的名字。 就好像生怕接电话的人不是她一样。 “是我。”温辞一颗心飘忽不定:“是你跟我爸妈说了我比赛的事情吗?” 他“嗯”了声,“我找了你寝室长,让她跟你父母说的,我想你应该还是想他们去的,也想让你父母看到你是真的什么,只听见电话那头一道甜甜的女声:“卫泯,你在跟谁打电话?” 温辞站在秋日的冷风里,莫名打了个冷颤,她听见卫泯回答对方:“我女朋友。” 很快,温辞听到那边变得安静,静到似乎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她小声问:“你在外面吗?” “嗯,班级聚餐。” 温辞垂下眼帘:“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参加这种集体活动吗?” “被阳康他们骗过来的。”卫泯想到什么:“阳康是我同学,这学期我们在一起做兼职。” 一通电话,温辞接收了许多过去不知道的信息:“我发现我好像都不怎么了解你的大学生活,你的同学,你的新朋友,我都不知道。” 卫泯沉默了几秒,说:“等你下次再放假回来,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好啊。”温辞踩着脚边的枯叶,忽然问:“卫泯,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会。”他回答得很坚定。 “那这就够了。”温辞看着手腕上的红绳说:“你的同学、朋友都不重要,只要你还喜欢我,那就够了。”:,,. 第26章 26 温辞不是喜好猜忌的人,认定了的事情便不会再去多想,卫泯说会,那她就信他会。 她依旧照常忙着自己的事情,在晚上和他通半个小时的电话,没有很多甜言蜜语,也没有鸡飞狗跳。 虽然平淡,但却给人一种已经在一起了很多年的温馨。 同宿舍的室友也从一开始的羡慕发狂酸进化到了习以为常,甚至有时也会在他们通话的时候故意打趣开玩笑。 后来的一次闲聊,温辞才知道她们最初是不好看这段恋情的。 异地的远距离,隔着电话毫无作用的安慰,还有他们之间可能会越来越大的差距,都会成为彼此之间的阻力。 可没想到,一个冬天过去了,他们还在一起。 一年也过去了,他们也依然还在一起。 不看好的言论逐渐变为祝福,大一暑假离校前的最后一次夜聊,室友们还说要当他们婚礼的伴娘。 温辞跟着她们一起笑,看着手机里卫泯刚刚发来的短信,也没想到异地的第一年,就这么无波无澜地结束了。 暑假回到安城,温辞才知道卫泯跟几个同学合伙弄了个小公司,明面上挂着的大头是做资本运作,说白了其实就是帮别人炒股。 她不懂其中的门路,也怕他们碰了不该碰,旁敲侧击问了也做股票投资这一行的大伯,知道是安全的才放心。 卫泯忙事业,温辞也没闲着,她放假前报名了安城省台的自费实习生,回来顺利通过面试后,也开始了早出晚归。 很忙的时候,也不是每天都能见面,但电话从来没断过。 夏天最热的时候,安城总喜欢下雨,温辞在省台附近发现一家苍蝇馆子,专卖凉面。 有时深夜,她和卫泯并肩坐在宅小的店里,墙上挂着一台老旧的电视机,放着这一年时兴的港剧。 她囫囵吃完一碗面,大喊老板再来一碗。 卫泯拿着纸巾擦掉她嘴角的油渍,她侧过头和他在明亮光线里对视一眼,总会忍不住笑出来。 他也跟着笑,仅是一年,眉目已初露成熟。 温辞以前总想着要快快长大,可在这一刻却又希望时光能慢一些,留住他们珍贵的、为数不多的青涩时光。 那一年的夏天依旧短暂,假期也短暂,温辞结束了实习回到沪市,新的一学期,课业猛地增加了很多。 大约是暑假里的忙碌已经养成了习惯,开学月余,她跟卫泯加起来的通话时长都没有过去一周的多。 温辞起初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次,王沐沐在宿舍跟男朋友打电话吵架,哭着说要分手。 当时她们都在,见王沐沐情绪激动,三人忙停下了手里的事情围了过来。 宿舍长拿了一包纸塞给王沐沐,问了句::“怎么了?下午出去不是还挺好的吗?” 王沐沐擦着眼泪鼻涕哽咽着说:“高邑他就是个混蛋,他前段时间根本就不是在忙着搞什么设计大赛,他就是在网吧打游戏,还带妹!” 高邑是隔壁t大的,比她们高一届,去年圣诞节,两人在一场联谊会上一见钟情,没几天就坠入了爱河。 王沐沐说他根本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从来不带自己见他的朋友,也不会在公开场合发两人的合照。 听到这儿,温辞想到什么:“去年的元旦的时候,他不是还在校内网发了你跟他的合照吗?” 王沐沐一听更来气了:“那是他分组发的!” 温辞:“……” “他就是个渣男!”王沐沐哭嚎道:“亏我一开始还说他体贴,我忙起来顾不上回他的消息和电话都不生气,就连别的男生一大早接了他打给我的电话都不吃醋,还安慰我说他相信我,他相信个屁!我他妈在他那里就是个备胎!谁会为一个备胎吃醋啊!” 温辞听着听着,忽然想到了卫泯,但也不是把他往坏了想,只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回想起两人在一起的这一路似乎都格外顺利。 她说喜欢,他便也说喜欢。 她说要去远方,他也说好,说我会在你一直看得见的地方。 就好像她说什么,他都能接受,都能做到。 这样也是喜欢吗?但如果不是喜欢,谁又能做到这个份上? 可这样的喜欢,是不是有一天她说分手,他也能毫无怨言的接受? 温辞终于意识到那些一直以来被她忽视的细节,卫泯的任予任取,时而的沉默,所谓的理解。 是喜欢,也是无望的喜欢。 就是从这一天起,她在面对卫泯时忽然像变了一个人,患得患失,敏感多疑,但无论她再怎么无理取闹,卫泯都像一个可以容纳她所有坏情绪的无底洞。 可这些都不是温辞想要的。 她希望他在这段感情里能做一个有情绪的人,可以生气、可以吃醋,可以像她一样无理取闹。 温辞努力过,试探过,可卫泯依然还是卫泯,对她温柔,对她包容,像没有脾气的机器人。 她没有办法了。 国庆节前一天,温辞给卫泯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学校有事不回去了。 卫泯那天一直待在交易大厅看股,看到短信已经是傍晚,他站在股市的大门口,身旁熙熙攘攘吵闹不绝,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按照暑假的计划,他们原本是要在这个长假里外出旅游一趟。 卫泯盯着那条短信看了许久,摁着键盘打出两个字,却又很快删掉,点开那串号码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没人接,他也只打了一遍,回了条短信:知道了,好好照顾自己。 假期里,卫泯基本都待在那间只有几平米的地下室,这半年股市行情好,他们也赚了一些,打算明年搬到上边去。 晚上一圈人在一块吃饭,卫泯叫了杜康过来,他高中毕业后念了技校,现在也在跟着他们一起做。 阳康给了他一个行政主管的名头,包揽小破公司的大小杂事。 一整个晚上,卫泯都不停在看手机,俞任戳了下杜康:“你哥跟温辞吵架了?” “不知道啊。”杜康也在纳闷:“他之前还说这个国庆要出去几天,让我帮忙照看一下奶奶。” 阳康也凑过来:“那你没问问温辞?” “谁敢啊。”杜康起了个馊主意:“要不,灌醉他问问?” 梁祁拍板:“老板!再来两箱啤酒!” 卫泯抬头望了眼桌上:“这不还有没喝完的?” “这哪儿够啊。” 梁祁说着就要跟他喝,卫泯起初还应着,慢慢意识到不对劲,手盖在杯口:“故意灌我呢?” 阳康:“哪有,这不是过节高兴吗,这一桌又只有你一个人能喝,我们不跟你喝跟谁喝?” 卫泯轻啧,看了眼手机,没见温辞回短信,主动发了一条报备的短信,又重新倒了杯酒。 他到底是能喝,一桌人都醉得差不多了,他还能起身去结账,回来挨个在耳边喊了声:“醒醒,走了。” 卫泯叫上还算清醒的杜康,把俞任他们三送回宿舍,才坐公交回了安江巷。 杜康怕喝了酒回去挨揍,非要跟着卫泯回去,两人走在巷子里,时而传来几声狗吠。 进了小院,卫泯打了盆凉水放在井边。 杜康冲过去洗了把脸,人也清醒了,躺在一旁的凉椅上:“你之前不是说放假要跟温辞出去走走吗?怎么又不去了。” “她没回来。”卫泯跟着躺在旁边一张凉椅上。 “吵架了啊?” “没。”卫泯望着天,明月皎皎,他轻声说:“她学校有事。” 杜康醉意又上来了,看什么都有些恍惚,索性闭着眼说:“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他兀自笑了声:“我都没想到你俩会在一起这么久,你们不会打算毕业就结婚吧?” 夜晚很安静。 杜康也不知道是自己了醉了,还是困了,没听见卫泯的回答,又睁眼看了过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坐了起来,胳膊垂在膝盖上,整个上半身都弓着,脊背是一道笔直的线。 “杜康。” “嗯?” “你觉得我们会结婚吗?” “啊?”杜康醉得糊涂了:“我们怎么结婚,我是男的。” “……” “哦。”他反应过来:“你跟温辞,当然会啊,难道你不想跟她结婚吗?” 卫泯没有回答,杜康整个人一惊,突然清醒了几分:“你不会……” “想过。”卫泯摸出烟跟打火机,点着了却没动作,火光在黑夜里燃烧着:“我跟温辞,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挺合适的啊。” 话虽是这么说,可真要杜康去细说,他除了想到两个人样貌的适配,其他的家世、学历等等,好像都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慢慢坐起来,椅子咯吱咯吱地响,“那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是啊。 为什么呢? 卫泯想到当初选择在一起的初衷,除了喜欢,还有她说的那一句尝试。 不管是好奇,还是心血来潮。 只要她愿意尝试。 他也愿意尽他所能,让她做那个成功的人。 可他的喜欢和她的尝试就像天平上的砝码,相处越久,喜欢的砝码越来越多,卫泯也渐渐沦陷。 他没有想过彼此的未来吗? 当然有。 只是每一次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他也不敢再想,只想过好当下,在有限的时间里,用尽全力的去喜欢,即使将来她不再喜欢,也不愿意再尝试。 他的喜欢也不会变。 第27章 27 国庆那两天,卫泯跟温辞的联系并不多,往往一通电话也说不了几分钟,杜康是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沉默。 那晚醉酒后的聊天,杜康不是完全没印象。 他也没见过哪个人谈恋爱,从一开始就抱着分手的念头,却还是用尽全力的去喜欢。 要不是怕挨揍,他都想问一句这不是有病吗? 卫泯知道杜康在想什么,但也懒得解释,全身心投入在工作里,只是一闲下来总会盯着手机看。 傍晚,手机一响。 阳康三人纷纷从电脑前抬起头,看着卫泯跟变了个人似的拿起手机,全都竖着耳朵在听。 卫泯拿起桌上的资料朝三人丢过去,一边嗯着,一边汇报今天做了什么,这阵子他们的对话都是这样。 聊不到几句,温辞说要挂,卫泯喊了她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也只是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电话挂断前那一秒,卫泯听见那边的背景音,像是医院里的叫号,没等细听,听筒里只剩下一阵嘟嘟声。 他没再打过去,煎熬了几天的内心在这一刻像是被彻底击垮,起身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阳康问:“去哪儿?” “沪市。”他头也不回,地下室薄薄的一扇门在穿堂风里吱呀晃动着。 那火车上的十多个小时,卫泯几乎一夜没睡,温辞这段时间的情绪变化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他不知道怎么问,也不敢问。 明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真当这一天要来时,他还是会害怕,会不舍。 火光咣当咣当进站。 卫泯随着拥挤的人流挤进繁华的都市里,天光破晓,一夜的灯红酒绿停歇,高楼大厦在晨光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抬手在额前挡了挡,循着记忆去乘车,等站在熟悉的校门口前却又不敢进去了。 他在做什么? 是想来验证什么吗? 卫泯一颗心像被捏紧了,站在原地猛地深呼吸几次,掏出手机给温辞打了电话。 他不想这样畏畏缩缩,像个小人一样躲在阴暗角落揣测什么。 这对她不公平,也不尊重。 温辞接到卫泯的电话,还以为是在做梦,国庆节王沐沐突发肠胃炎,她跟几个室友这几天轮番在医院照顾,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她不敢耽搁,一路小跑过去,不管之前在电话里怎么装冷淡和不在意,可真当见到面的时候,那些伪装就全都不攻而破了。 温辞径直扑进他怀里,秋风里的拥抱格外温暖,她不知道卫泯为什么突然来沪市,但来总比不来好。 抱了好一会,她松开手,认认真真盯着他看了起来。 瘦了。 也成熟了。 上大学后,卫泯就不怎么再留短寸了,始终是一头不长不短的黑发,衬得眉目格外英俊温柔。 卫泯坐了一夜车,知道自己看起来应该很狼狈,下意识摸了摸脸问:“怎么了?” 温辞摇头:“没事,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昨天给你打电话,听见你好像在医院,担心你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我,是王沐沐,她肠胃炎,我当时在医院帮她办出院手续。”温辞看着他:“你就因为这个才来找我的?” 卫泯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温辞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总感觉这么多天自己好像白忙活了,但也没立刻说什么:“走吧,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你定住的地方了吗?” 卫泯来得着急,自然是什么也没准备:“还没,等晚点再看也行。” 温辞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还想跟之前一样,去肯德基坐一夜吧?” 来沪市读书这一年半,温辞不是每个节假日都有空回去,除了之前开学,卫泯中途也来看过她一次。 那天晚上,他们在校外吃完饭,卫泯还跟之前一样先送她回宿舍,再回自己住的地方。 当时宿舍楼下还有不少难舍难分的小情侣,温辞还在紧张卫泯会不会做什么,他已经先松开了她的手,催着她赶紧上楼。 温辞也挺奇怪的,恋爱这么久,除了当初确定关系的那个吻,卫泯几乎很少对她做出什么亲密动作,顶多就是牵牵手亲亲额头。 用王沐沐的话来说,不是他不行,就是她没魅力。 温辞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可仔细想想也觉得奇怪,那天看着卫泯走了之后,她突发奇想地跟了上去。 结果才发现他根本没去住什么酒店旅馆,而是打算在kfc里待一夜。 后来温辞说什么也不让卫泯再来沪市看她,来了也都是提前找好住的地方,就怕他瞒着自己去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凑合。 卫泯这趟是来得突然,也没想其他的,就想着见一面,都没想过会留下来过夜。 “那吃完我们先去找酒店。”温辞牵着他,“也不知道这个时间好不好订,还是国庆周呢,房价都比平时要贵。” 卫泯一向是听她的:“好,没事,我带了钱。” “有钱也不是这么用的啊。”温辞按着他的手背:“你要是早点跟我说你过来,我就帮你提前跟马甜她对象借一下宿舍了。” 卫泯看着她为钱精打细算的模样,心里一阵难受,轻声道:“那我下次提前跟你说。” “算了,还是我放假回去看你吧。”温辞说:“你这一趟趟跑不耽误工作的时间吗?” “不耽误。” 温辞笑着牵住他的手,一吃完早餐就忙着去校外找住的地方,“你打算待多久啊?” “一天吧,明天回去,公司还有事。” “刚刚是谁说的不耽误。”温辞往他腰上戳了一下:“你失忆了吗?” 卫泯半边身子都麻了一下,捉住她的手,也没再乱逛,随便进了家还开着门的旅馆:“八号早上有课,明天不回去,后天赶不及了。” 温辞轻哼,没再为难他,看着他开好房间,也没说要回去,跟着上了楼。 旅馆挺破的,但收拾的还算干净,房间里墙皮泛着黄,床铺倒是雪白干净,只是气味不太好闻。 卫泯拉开窗帘,开了窗户,回头看着坐在床边东看西看的温辞,犹豫几秒,还是没说什么,走到床边坐下了。 温辞感觉到床榻往下陷了陷,转头看着他。 卫泯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屋内的光影伴随着窗帘的起伏变得晃动,他牵住了她的手,却没其他的动作了。 温辞垂眸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又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突然不想再这么轻飘飘地试探下去了:“卫泯。” “嗯?” “我打算今年寒假回去跟我爸妈说我谈恋爱了。” 卫泯其实没有太大的神情反应,只是他们还牵着手,又离得太近了,温辞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僵了起来。 她看着卫泯,心跳陡然加快:“我想把你正式介绍给他们认识。” 卫泯心跳空了一拍,像走在悬崖边一脚踩空了,后背一阵发凉,他无意识蜷缩起手指,指尖却在触碰到她手背的刹那轻轻颤动了一下。 风从窗口吹进来。 他看上去像很冷,抿了抿唇角,松开时却没多少血色,脑袋正在艰难地思考着,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温辞慢慢松开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往前捉了捉,这次却捉了个空,连带着心也空了。 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无意识吞咽着,喉结不停上下滚动,半晌才挤出一句:“你想好了吗?” 温辞失笑,脸上却没多少笑意:“什么叫我想好了吗?难道你想一直这样跟我偷偷摸摸的谈恋爱,见个面都要找各种借口,父母家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你愿意这样吗?” 卫泯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温辞看着他,心里很难受,却还是继续说道:“你跟我谈恋爱,难道只是在跟我玩玩?” “不是。”卫泯飞快地否认道。 “那你是觉得我是在跟你玩玩?” “不是。”他依旧否认,而后很轻地眨了下眼睛,看着她的时候,透着无措和无奈。 温辞心里都快拧成一股绳了。 她和他静静地对视着,很认真地说:“卫泯,我之前没有问过你,是觉得没有必要,可我觉得,我好像弄错了什么。” “什么?” “虽然当初是我先亲了你,可主动权最后还是在你手里不是吗?”温辞说:“你说喜欢,我才会选择在一起,可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好像从一开始,你就对我特别纵容。” 卫泯看了她几秒,垂眸说起常云英的事,温辞听完沉默了会,问:“所以你跟我在一起,是在报答我?” “不是。”卫泯神情很严肃:“当然不是。” 温辞很轻地松了口气,“卫泯,你喜欢我吗?” “喜欢。”他没有很多的赘述:“很喜欢。” “所以你喜欢我,却不相信我也是一样的在喜欢你是吗?”温辞看着他,“你为什么来沪市?是因为这段时间我对你冷淡,不在意,你想来看看我是不是不喜欢你了是吗?” 卫泯动了动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他颓然地垂下脑袋,“我没什么:“……这时候还不忘夸自己,你怎么那么自恋?” “没有,我是认真的。”卫泯说得有些艰难:“说难听点,除了脸我一无是处。” 温辞没忍住抬手揍了他一下:“你这么贬低自己,只会显得我眼光很差。” 卫泯忙捉住她的手说不差,可除了这个,他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温辞这回没有再抽回手,只是静静地问:“你想跟我分手吗?” 他想过,可没办法,还是不舍。 “不想。”卫泯摇着头,情感逐渐吞噬理智,声音颤抖不止:“一点也不想。” “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是你说的,只要我愿意尝试,就不算失败。我不是在尝试喜欢你,我会一直一直一直喜欢你。”温辞有种终于说开了的释然和踏实:“你有多喜欢我,我就有多喜欢你。” 卫泯看着她,心口情绪难言,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拽着她的手俯身用力抱紧了。 他声音很低,还有些哑:“我知道。” 温辞原先还在心疼他,但转念想到他一直这么想自己,顿时又有些恼火,猛地起身推开他。 卫泯还没什么反应,她忽地扑过来掐住他的脸,他后背没着力点,扶着她胳膊往后一倒,脑袋重重砸在枕头上。 温辞使劲在他脸上掐了两下,恶狠狠道:“你知道个屁!” 她下了狠劲,卫泯却一点都没挣扎,只是牢牢把人圈在怀里,小声道:“对不起。” 温辞还想说什么,可一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就什么都忘了。 他抬手将她垂落在他脸侧长发撩到耳后,柔软的指腹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耳朵,温辞心跳忽地变快了。 卫泯却没做什么,只是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温辞趴在他怀里,耳边是他的心跳声,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有一种天长地久的错觉。:,,. 第28章 28 话虽然彻底说开了,可温辞对卫泯还是不够放心,总怕他多想,还喜欢时不时故意找茬去激他,但卫泯好像真的对她没有什么脾气,从来不会生气,也不会先挂她的电话。 几个室友一边羡慕,一边出不正经的主意。 那年寒假回安城,温辞大部分时间都跟卫泯待在一起,一天午后,她在阁楼晒着太阳睡午觉。 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铃声,迷迷糊糊睁开眼,卫泯已经拿着手机坐在床边:“电话。” 温辞一边嘟囔,一边接过手机贴在耳边,听到电话那头是室友马甜的声音,她忽然抬眸看了卫泯一眼。 他被看得疑惑,轻扬了下眉尖。 温辞轻咳了声,裹着被子侧过身,起初还只是轻嗯着,后来大约是电话那边问她在哪儿。 她说:“我在朋友家。” 说完,温辞装作不经意间转过来,看到卫泯没什么表情地坐在床边,在马甜的怂恿下,继续添油加醋道:“是很好的朋友。” 卫泯淡淡地笑了下,很风雨欲来的感觉。 温辞还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跟马甜又说了两句便把电话挂了,挠了挠脸说:“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忙吗?” “不急。”他慢条斯理地卷着衣袖。 温辞心一紧:“你……要干吗?” “处理点家事。”卫泯看出她想躲,猛地隔着被子抓着她的小腿,整个人倏地靠了过去:“朋友?” 温辞被他困在身下,动弹不得,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啊……” “还是很好的朋友?”卫泯气笑了,扯下她用来遮脸的被子,慢慢俯身靠近,“你跟朋友都是这么相处的?” “我就是顺口一说——唔!”温辞猛地推了他一下,拿手摸着唇角:“你属狗的啊!” 卫泯捉着她的手腕按在枕头边,俯身和她鼻尖蹭着鼻尖,几秒后,他低头轻轻舔了下她唇角的伤口。 温辞脑袋“嗡”地一声,感觉浑身一麻,手脚都在发软。 卫泯慢慢松开她的手,一点点吮吸着她的唇瓣,又要又啃,一点章法都没有,满是青涩的味道。 可温辞还是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下,她呜咽着,被迫接纳他的试探,他的横冲直撞。 他的绵绵情意。 温辞躺在被褥里,只觉得越来越热,像是要在这冬日里发了场高烧,浑身都发软发烫。 “卫泯……”她喘息着,被迫侧过头,滚烫的唇落在耳侧,一点点顺着往下,落在颈间。 那根跳动的脉搏,像诱人的鱼饵,引他上钩。 被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到了一旁,冷风从窗口的细缝里吹进来,他的体温却热得惊人。 温辞眼眶潮红,脸颊也透着潋滟暧昧的粉,忍不住发出一声叫人脸红心跳的低吟。 像是一声警报。 卫泯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看着躺在身下的人,浑身都在叫嚣着继续,他却突然拉过被子重新盖到她身上,隔着被子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他指腹拨开黏在她脸侧额角的湿发,说话时唇瓣还贴着她的唇,“都这样了,还是朋友吗?” 温辞骨头都快酥了,听了这句跟恼羞成怒似的,猛地推开他,拉过被子整个人都藏了进去。 卫泯低低地笑,偏要跟她作对,想要去扯被子,温辞不依,就这么跟他闹了起来。 到底是力量悬殊,卫泯闹到最后干脆直接躺了进去,把人紧紧箍在怀里,“好了好了,不闹了,陪我睡一会。” 温辞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彼此交换着体温,她捉住他的手,捏捏手指,戳戳手背。 她看到他手心里的掌纹,除了事业线,家庭和生命那两条都被一条细纹断开了。 温辞拿手指搓了搓。 卫泯合掌包裹住她的手,贴着她耳边问:“怎么了?” 温辞转过来面朝着他,想了想还是没说,伸手搂住他,脸贴着在他怀里:“我打算过了除夕就跟我爸妈说我们的事,这段时间我总来找你,他们可能猜到什么了。” 卫泯“嗯”了声:“都听你的。” 温辞沉默了会,忽然叫了他一声:“卫泯。” “嗯?” “你害怕吗?” 他没说怕不怕,只是搂紧了她:“不管怎么样,我一直都在。” 温辞其实想好了,等过了除夕找个不出门的时间,跟父母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她总要说的,拖一天还是一年都没有意义。 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突然。 那天是除夕,温礼带了女朋友回来吃年夜饭,一大家子人都围着他们嘘寒问暖。 回去的路上,柳蕙和温远之都还在聊这件事,聊到他们是大学同学时,柳蕙忽然问了句:“小辞,你在学校谈恋爱了吗?” 温辞当时还有些昏昏欲睡,一听这话倏地清醒了,她看着柳蕙试探的目光,抿了下唇,狠下心说:“谈了,不过不是我们学校的。” 柳蕙好像早猜到了,一点也没意外:“哦,那他是哪个学校的,也在沪市读书吗?” 温辞统统否认,择了个最合适的回答:“不是,他是我们本地人,在本地读大学。” 柳蕙看着像是松了口气,“那你们现在是异地?” “嗯。” 温远之见空插了句:“怎么认识的啊?是高中同学吗?” 温辞回答:“是一个高中,但不在一个班。” 柳蕙问:“他叫什么?” “卫泯,护卫的卫,良心未泯的泯。” 柳蕙觉得这名字有几分耳熟,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听过。 温远之在一旁夸道:“名字不错。” 温辞说:“他妈妈起的。” 虽然他们看起来好像对她谈恋爱这事的反应都不是很大,但温辞却没轻松多少。 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柳蕙和温远之会向郑益海打探卫泯是谁,他的家庭背景,他的成绩为人,他在哪儿读书。 郑益海一向不喜欢卫泯,温辞都能猜到他会怎么说,她不想失去主动权,索性在到家之后先跟柳蕙和温远之坦白了。 说的还是她早前想好的那些,只是时间提前了。 柳蕙何其聪明,在听到他们高一认识就认识之后,忽地问了句:“你是不是跟他早恋了?” 温辞沉默了,在这一刻更像是默认。 柳蕙没有向过去一样大发雷霆,但温辞能听出来她在强压怒气:“你非要去沪市读书是不是因为他,是不是他教唆你的?” “不是,我去沪市读书是为了自己,如果我真为了他,那我为什么不留在安城读书。” “你还有理了!”这句话像引线,彻底将柳蕙惹火了:“你是什么家庭,他是什么家庭?谁知道他跟你在一起安得什么心,一个从小跟着奶奶——” 在这一刻,柳蕙忽然福至心灵,看着温辞瞪大了双眼,冷声问道:“他奶奶叫什么?” 温辞猜到她想起来了,却也不敢隐瞒:“常云英。” “好啊。”柳蕙冷笑道:“难怪治疗了那么久说转院就转院了,是觉得已经把你抓在手里,就有机会进到我们家了吗?” “不是!奶奶没有这么想。” 柳蕙大怒:“谁是你奶奶!” 温辞没再争辩,这件事怎么说都是她理亏,她认错,却也不肯认输。 “我知道你们没办法接受卫泯,可我喜欢他,将来也会跟他在一起,他也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差。” 她还说了很多,说过去他们对自己自以为很好的包容和理解,说她为什么一定要去沪市要去f大。 说她的痛苦和难熬。 也说为什么是卫泯。 “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没人理解我为什么要放弃一条看起来已经很好的路,非要踩着荆棘和泥泞去闯一条未知的路,可他知道,他知道自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温辞说:“你们是对我很好,说宠溺也不为过,从生活到学业,你们都事无巨细,可你们想过那是我要的吗?” 她拿出过去这一年多在大学获取的各种奖金和成绩单,试图用实绩去说服他们。 “和卫泯在一起之后,我也没有让恋爱耽误我自己,甚至我现在在你们眼里看起来这么优秀,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 柳蕙逐渐冷静下来,可能是那一沓成绩单无法忽视,也可能是他们终于意识到女儿不再是他们放在温室里精心培育的花朵。 她不再需要他们定时定量的浇水施肥,也拥有了独自成长,承受风雨的能力。 父母突如其来地沉默,也让温辞有一瞬的心酸和难过,她的成长,代价却是父母的老去。 她没再说什么,只想求一个机会,求一个给她证明的机会。 柳蕙却始终没松口,她像是已经筋疲力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们是管不着你了。” 温辞还想说什么,她摆摆手,抹着眼角回了卧室不愿意再听她的任何话。 温辞看向始终沉默着坐在一旁的温远之,他不像柳蕙那么激动,却也是被伤透了心。 他说:“小辞,你选择他的时候,考虑过我跟你妈妈的想法吗?” 温辞哑然。 “你想过的,但一想,只要我坚持,爸爸妈妈肯定会同意的就没那么在意我们的想法了,对吗?” “不是的。”温辞说:“爸爸,如果我不在意你跟妈妈的想法,我不会选择告诉你们我谈恋爱了,我本来想过了除夕就跟你们说的。” “说了,然后呢?我跟你妈妈不同意,你会选择分手吗?” 温辞僵硬地站在那儿。 这像个死题。 “算了,我知道现在叫你们分手,你肯定不会同意,到头来还要怨恨我跟你妈妈,可是小辞,谈恋爱不是生活。”温远之语重心长道:“他现在说喜欢你,可五年十年后呢?你之前还说要留在沪市读研,那他呢?他肯定要留在安城照顾奶奶,你们只能继续异地,聚少离多的感情又能坚持多久?” “到时你还在读书,他已经参加了工作,你们悬殊的家庭,学历,接触到的人和事,在那时都会成为你们的分歧,你有想过这些吗?” 温辞当然想过,可她也不想对父亲说空话说大话,未来的事确实谁也说不清,但在当下,她相信卫泯。 她只是需要时间去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温辞也没有隐瞒卫泯父母对他的态度,在假期结束离开安城之前,她跟卫泯在车站见了除夕之后的第一面。 见不到面的时候,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可要分别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天她问卫泯害不害怕,其实自己也很怕,怕赌输,怕喜欢错人。 卫泯也没有说太多花言巧语哄她开心,只是握着她的手,一遍遍说自己会努力。 温辞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如果她放手,他是不是会过得轻松些。 可她舍不得。 太舍不得了。 第29章 29 回到沪市后,温辞的生活跟过去没什么区别,她和卫泯还是每天一个电话,几分钟里说完一天发生的事情。 卫泯这一学期似乎很忙也很累,经常打着打着就睡着了,但他往往都睡不沉,醒了会再给温辞回个电话。 这通也说不了很长时间门,温辞催着他去休息,但电话结束,她也不知道卫泯是不是真的休息了。 温辞从没对卫泯说过要他停下的话,这条很难,有一个人停下,都会走不到终点。 她是个倔强的人,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当下也不会放弃,即使结果可能并不如人意。 温辞相信卫泯,也愿意为了他去赌那个万一。 大二最后这一学期过得很快,临近期末的时候,温辞忙着复习,和卫泯联系的断断续续。 一天傍晚,她忽然接到卫泯电话,因为还不到平时通电话的时间门,接通的时候她还很意外:“怎么这个时间门给我打电话了?” 那头的背景音很乱,一阵阵汽笛声交叠。 卫泯的声音夹在其中有些模糊,温辞第一遍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在你学校门口。”他重复道:“你出来一下,有事找你,不是什么大事,你慢点走。” 温辞没听过他这么讲话,一颗心提着,也不敢慢点走,一路小跑到校门口,看到他站在那儿。 “卫泯!”她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胳膊,弓着腰在大喘着气:“出,出什么事了?” 卫泯拍着她后背,“不是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干吗这么着急。” “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会来沪市找我?”温辞看着他,总觉得他神色有些奇怪:“到底怎么了?” 他神情不太自然:“这学期我们专业有个比我小一届的女生一直在追我。” “……”温辞气笑了:“你千里迢迢跑来沪市,就为了跟我说这个事?你信不信我揍你了?” “不是。”卫泯牵住她的手,“她追我,我没同意,但她一直都不肯放弃。” 温辞急了:“你没跟她说你有女朋友了?” “说了,可她不信。”卫泯搭着她肩膀,把她转了个方向:“她说一直没见过你,非要让我带她来见你。” 温辞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女生,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你真的就带她来找我?车票不要钱啊?” 卫泯大约是没处理过这么棘手的事,加上对方又是女生,打不得骂不得,满脸生无可恋:“那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傻啊,给我打电话不行吗?再不行,等我放假再见不行吗?” “我没想那么多。”卫泯叹了声气:“她这下该信了吧。” 温辞好笑道:“那她要还是真不信怎么办?” 卫泯还真没想过,当时对方只是那么一提,他想着正好能见温辞一面,也顺便把这事解决了。 他问:“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温辞朝他勾勾手,示意他靠近:“再不行我也没办法了。” 卫泯跟着就凑近了,她一仰头,亲在他脸侧:“去吧,去跟她说清楚。” 她问:“你是今天回去吗?” 卫泯摇头:“我们专业期末考试已经考完了,我过两天回去也行。” “那你送她去车站,我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 “她不是跟我一起来的。”卫泯说:“她跟她父母来沪市旅游,我送她回酒店吧。” “也行。”温辞站在原地看着卫泯朝那女生走近。 她不想掺和进去,一直没过去,直到看见女生忽然抬手给了卫泯一巴掌,才没忍住说了句:“喂!你怎么打人呢!” 女生愤愤看着两人,一转头跑了。 温辞冲到卫泯面前,看到他脸侧的红印,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人啊。” “没事,不疼。”卫泯捉住她的手:“先吃饭去吧。” “那她怎么办?” “晚一点我给她父母打个电话问问。”来之前,卫泯怕有什么意外,想办法弄到了女生父母的手机号码,“不管怎么说,她也已经成年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温辞也懒得管她了,“算了,我先带你去处理下脸。” 卫泯在她动手的时候已经躲了下,脸上的红印是被指甲刮出来的,温辞拿药水抹了抹。 她仔细想想,又觉得有点好笑,没忍住笑了。 卫泯往她腰上掐了一下:“笑什么?” 温辞不怕痒,也没躲,垂眸看着他:“笑你傻啊,怎么别人一说,就把人带到我面前来了。” “是我想来见你了。”卫泯伸手搂住她,“你什么时候放暑假?” “还有一两个星期。”温辞推着他脑袋:“哎呀,快挪开,药水全蹭我衣服上去了。” 他不依不挠,干脆直接贴着她的脸蹭了蹭,温辞躲不开,又笑又嚷,最后喘着气躺在他身下。 “卫泯。” “嗯?” 她没再说,抬手勾着他脖颈往下一压,仰头吻了过去。 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 …… …… 恍惚间门,温辞睁开湿漉的双眼,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卫泯也垂眸看着她,微红的眼睛落进温辞眼底,眼中布满了潮湿的爱意,像夏日的一场暴雨,将她彻底淋湿。 他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温柔又缱绻。 卫泯低头吻过来,温辞在阖眼的瞬间门,看见从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水珠,只是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汗还是泪。 …… 卫泯在沪市待了三天,温辞也没全跟他厮混在旅馆,不睡觉的时候都在写试卷看书。 有一次她扭头看见坐在身旁的人,忽然想到了高三那一年,很多时候都是这样。 他永远都待在她能看见的地方。 温辞想到这儿,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卫泯笑着往后躲,“还要不要复习了?” 她干脆坐到他怀里:“别动,让我看看你的脸。” 被划破的地方已经结痂了,一道深色的长痕。 她脸上的担心太明显,卫泯侧头亲在她指尖,“没事了,等你回去估计都看不见了。” 温辞指尖一麻,强词夺理道:“你还让不让我复习了?” 卫泯笑了,起了坏心,凑近她耳侧,故意说了句荤话。 温辞耳朵立马红了起来,可偏偏又不是他的对手,闹到最后还是被他任予任求。 夜幕降临。 房间门里水声停了下来。 卫泯抱着温辞从浴室里出来,挨到床榻的那一秒,昏昏欲睡的温辞突然想起这几天的混乱。 真是太罪恶了。 她想。 卫泯搂着她躺了下来,见她闭着眼不说话,低头问了句:“睡着了?” 温辞迷迷糊糊应了声。 “那睡吧。”卫泯关了灯,贴近她耳侧说了三个字。 温辞起初没反应过来,等到房间门暗了下来,她忽然睁开眼,声音还有些哑:“你刚刚说什么?” “没说什么。” “你说了。” 卫泯低笑:“我说什么了?” “我爱你。” 他收紧胳膊,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也爱你。” 温辞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忍不住踢了他一脚,控诉道:“这你也要占我便宜?” “不算占便宜。”卫泯说:“是我想听。” 温辞故意道:“听什么?” 他顺着她的意思,低声重复道:“我爱你。” 温辞笑了:“我也爱你。” 卫泯摸着她的脸,这几天,他好像特别喜欢这个动作,似乎有些爱不释手,“谢谢。” 温辞已经困了,迷迷糊糊应着:“什么?” 他说:“谢谢你爱我。” 谢谢你爱我。 谢谢你来到我的世界。 曾经那轮遥不可及的月亮。 如今终于。 稳落于他的心尖。:,,. 第30章 30 那年暑假,温辞依旧回了安城。 去年她是自费进的省台实习,今年她拿到系里教授的推荐信,直接进了省台实习。 虽说依旧没有工资,但实习两个月下来,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补贴。 月末的时候,温辞拿着为数不多的补贴跟之前存下来的奖学金,给柳蕙和温远之一人买了件礼物。 他们吃穿都不缺,收到礼物时,柳蕙还在念叨温辞浪费钱,可她的喜欢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 柳蕙拿着那件算不上顶好的丝巾翻来覆去地看,温远之也在一旁拆着他的礼物。 这是最近几个月来,一家人少有的温馨时刻。 温辞看着父母脸上的笑和发间门夹杂着的白发,识趣地没有提起卫泯,也没提和卫泯的任何事。 可不提,不代表着它就不存在了。 柳蕙将丝巾收拾好放回盒子里,装作不经意提起:“对了小辞,你还记得你读幼儿园时的园长叶阿姨吗?” 温辞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前两天她来医院检查我们又碰上了。”柳蕙笑道:“听说她儿子也在沪市读书,我想着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以后过年回来也好有个伴。” “认识可以。”温辞知道柳蕙藏着什么心思,索性把话说得很死:“但我有男朋友了,当朋友来往没关系,至于其他的,我也会跟他说清楚。” 柳蕙当即冷了脸,把礼盒往茶几上一扔:“你一定要跟他在一起是吗?” “是。” “那你就当没我这个妈妈好了。”柳蕙也把话说得很死:“只要我还在,我就不会同意你嫁给他。” “为什么呢?”温辞有一瞬地疑惑:“他的家庭也不是他能选择的,他已经比很多人都优秀了,只是需要你们给他一点时间门而已。” “他需要我们给他时间门,这个时间门你知道要多久?五年还是十年?难道要我们就这么陪你空等着?”柳蕙看着温辞:“我们生你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去扶贫的。” 温辞无可争辩。 时间门是最难证明的假设。 她也不知道卫泯还要多久才能达到父母认可的高度,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长时间门。 但只要他不说放弃,她也绝不会松手。 就当她是自私。 可爱本身不就是自私的吗? 她也只是想尽力留住想要的。 仅此而已。 和父母的一次次不了了之,温辞没有全部都跟卫泯提过,这个暑假不止她在努力,他也一样在努力。 那天她去安江巷给常云英送东西,正巧碰上他喝得烂醉被杜康扛回来,常云英见怪不怪地抱怨道:“又喝这么多,别年纪轻轻就把胃喝坏了。” 温辞这才知道整个暑假,他为了能多拉些单子,几乎都在外面跑业务,好几次都是这么回来的。 她拿着热毛巾替他擦脸。 他晕乎乎地还以为是旁人,抓住她的手不让动,等看清了又笑眯眯地说:“是你啊。” 温辞又心疼又好笑:“那你还以为是谁?” “不知道……”他难受地皱起眉,整张脸又红又烫,嘴里一直嘟囔着温辞听不懂的数字。 过了会,又像是清醒了,一双漆黑的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温辞坐在床边,“看什么?” “宝贝。” 那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温辞像被定在那儿,被他勾起手指才回过神,红着脸嗔道:“你乱叫什么?” “不喜欢吗?”卫泯像是有些苦恼,“电视里都这么叫的。” 温辞笑了,“喜欢。” 她靠在他怀里:“卫泯。” “嗯……” 她想问你是不是很累,可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便没再说什么,趴在那儿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 卫泯很快睡着了。 温辞替他盖好被子,又将风扇和窗户都打开,点好了蚊香才下楼。 常云英在院子里洗衣服,温辞走过去,她问了句:“那小子睡着了?” “睡了。”温辞搬了板凳要过去帮忙。 “你别弄,我这一会就洗完了。”常云英问:“你爸妈是不是知道了你跟卫泯谈恋爱的事?” 温辞点头。 “不同意吧?” 温辞还是点头,又说:“我会努力让他们同意的,我知道卫泯是很好的人。” “哎。”常云英说:“其实最初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是不同意的,我想我以后要怎么面对柳主任啊,可是卫泯跟我说不会有那一天,我就想着他为我苦了那么久,我就让他高兴几天算了,但是后来,你们越谈越久,我就问卫泯,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什么?” “他说舍不得。”常云英停下动作,胳膊搭在膝头,指尖的水一滴滴掉进盆里,她出神地望着院子里的一角,声音有些迷惘:“那么大个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哭着跟我说他舍不得,我想,那我能怎么办呢?” 温辞抱着腿蹲在一旁,心里一阵泛酸。 “我劝他放弃,说你们不合适,可他说要试试,他说小时候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日子已经越过越好了,怎么能在这时候放弃。”常云英抬手抹了下眼角:“他长大这么大,大部分时间门都在为了我,我又怎么能拦着他,可我又不知道怎么面对柳主任,索性就叫他给我转了院,我对你妈妈,是真的没脸见她。” “奶奶,您别这么想,我跟卫泯是我们两个人的选择,能不能走下去也要看我们自己的造化。”温辞违心地安慰道:“我妈妈也没有那么想您。” “是吗?”常云英轻叹:“有没有都是我们做得不对了。” 她说:“卫泯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我记得他以前读书一直都是班里最好的,可后来为了照顾我,落下了太多的课,又留了级,成绩慢慢地就跟不上去了,是我拖累他了。” “不是这样的,奶奶。”温辞急切道:“如果没有您,卫泯这十几年就要一个人长大,是有您在,他才有了一个完整的童年,才有了家。” 常云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抓着温辞的手:“我知道卫泯还不够那么好,你再给他点时间门好不好?” “我会的,其实他已经很好很好了。”温辞眼眶酸涩:“我也会和他一起努力,以后我们一起照顾您。” “我啊,是半截身子都进土里的人了。”常云英轻笑:“算了,不说这么晦气的话了,你是不是还要回家,早点回去,别让你爸妈担心。” 温辞说不着急,陪着她洗完衣服,又在院子里晾好,临走前,常云英还不放心,一直送她到巷子口。 她走几步一回头,常云英始终站在那儿,朝她摆手:“快回吧。” 温辞看着老人小小的身影,想到儿时早逝的外婆,一阵鼻酸眼热,“奶奶,你早点回去。” 老人笑着摆了摆手。 她越走越远,那道佝偻的身影也渐渐模糊在视野里。 当时的温辞怎么也想不到。 这会是她和常云英见的最后一面。 那时,沪市已经是冬天了。 温辞在一个傍晚忽然接到卫泯的电话,她以为他又搞什么突然袭击,接通电话时还带着笑:“你怎么……” 可电话那头的话语声却将她的笑意击溃。 卫泯的声音很平静,静到像是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说,奶奶走了。 温辞突然很想笑。 她想说怎么可能,奶奶上周还跟她通电话,说要等她回去给她拿新的围脖和手套。 温辞紧握着手机,还没开口,眼泪已经先落了下来,心口一阵窒息般地刺痛,叫她喘不上来气。 她想起那个夏夜和常云英的对话,原来那时,已经是告别了吗? 温辞心头大恸,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又是怎么跟辅导员请的假,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上了返程的火车。 那一夜,她几乎没有合过眼。 跟着人流一出站,温辞便看见早早等在车站外的杜康,她走近了,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心底那一丝侥幸彻底被击溃。 她站在寒风里,声音都在发颤:“奶奶怎么……” 失控的眼泪盖过了哽咽的声音。 杜康深吸了口气,搓着脸说:“是在睡梦里突然犯了脑梗,医生说没怎么受罪。” 没受罪。 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温辞的声音颤抖不止:“卫泯呢?” “在家。”杜康努力克制情绪:“走吧,我先带你回去。” 卫家的亲戚不多,同常云英一个辈分的亲戚大多都在近几年已经离世了,剩下的小辈也不常来往。 前来祭拜的人并不多。 院子里搭了一个小棚,不大的堂屋被清出一片地方放着租来的冰棺,哀乐奏响。 整片天地好似都笼罩着一层沉重的悲伤。 温辞走近了,看到跪在冰棺旁的卫泯,她不敢踏进去,也不敢看躺在那里的人。 可卫泯只有她了。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迈进屋里,纸钱燃烧的气味萦绕在空气里,常云英的气息被彻底覆盖了。 卫泯听到动静抬起头,唇瓣干涩发白,嗓音沙哑:“你来了。” 温辞的喉咙像被什么堵着,蹲在他面前,咬着牙想说些什么,可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她想安慰卫泯,可他看起来比她还冷静,没有失声痛哭,也没有一蹶不振,像一汪沉寂的海。 他熟练地操办着常云英的丧事,迎来送往,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可越是这样,温辞越是担心,她宁愿他失控,哪怕是发脾气,也好过现在的粉饰太平。 他把苦都埋在了心里。 常云英火化那天,是个大晴天。 温辞一路跟着卫泯,看他沉默地跟常云英告别,站在火化间门外一言不发地盯着墙上闪烁的名字。 “卫泯……”她走到他身旁,轻轻地牵住他的手。 卫泯侧头看着她,更用力地回握住:“我没事。” 温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后面的事情都是卫泯提前安排好的,骨灰盒选了最好的一个,和卫泯母亲一起葬在了乡下。 忙完这一切,一行人又回到家里。 院子里搭的棚已经拆了,花圈和哀乐也都撤了,卫泯走到石桌旁,温辞和杜康他们都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这几天,他很少开口说话,这会只是站在那儿,已经叫人忍不住一阵心酸。 温辞走过去,手碰到他的胳膊,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鼻尖一酸,咬着牙说:“要不要睡一会,这几天你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卫泯看着她,视线有些恍惚,过了会,才落到她脸上,“好,我好像是有点困。” “嗯,那我陪你去睡一会。” 进了屋,他却不要上楼,要睡在常云英的屋子里,温辞都依着他,可常云英的床榻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空荡荡的,只剩一块木板。 温辞看着房里其他的摆设,总是想起常云英在屋里忙活的身影,忍着鼻酸说:“那你先坐会,我去楼上给你拿被子。” 卫泯说好,等她抱着被子再下来时,他人已经脱了鞋躺到了床上,蜷缩的身影看起来孤单又落寞。 温辞喉咙哽着,几次吞咽才发出声音:“卫泯,你先起来好不好,我把被子铺好你再睡。” 他没有动作,只是执拗地躺在那儿,声音很疲惫:“我就睡一会,没事的。” 温辞没办法,只能把被子给他盖好,蹲在床侧握紧他的手:“好,你睡,我在这里陪你。” 卫泯看着她,熬了几个大夜的眼眶通红,他张唇想说些什么,可大约是太累了,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温辞蹲在那儿,低着头捂着嘴巴,将哽咽和哭泣都偷偷咽了回去,她几次深呼吸,等到卫泯彻底睡熟了,才从屋里出去。 杜康和阳康俞任他们几人都还站在院子里抽烟,见她出来,纷纷都把烟给灭了。 杜康问:“怎么样,睡了没?” 温辞点点头。 阳康松了口气:“能睡着就行。” 他们是请了假过来的,这会没什么事就都先回了学校,只剩杜康留了下来,他也没待太久,临走前说:“我回家睡觉,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过来。” 温辞说好,等他走了,又在院子里站了会,却觉得不管看到哪儿好像都能想到过去常云英站在这里做过什么又说过什么。 她心里难受,深吸了口气进到屋里,听见里面传来动静,快步走了进去,见卫泯已经醒了,走过去问:“怎么醒了?” 卫泯很轻地笑了下:“床板有些硬。” 温辞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那不在这里睡了,我陪你到楼上歇一会?” “不睡了,有点饿,他们人呢?都回去了?” “嗯,俞任他们走了有一会了,杜康刚走。”温辞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卫泯拉着她,“你会吗?” “我可以学。”温辞说:“你在旁边教我。” 卫泯没说什么,温辞拉着他进了厨房,先从开火学起,老式的煤气灶总是打不着,要用火机点一下。 他在一旁点着了,看着窜起的火苗,忽然说:“奶奶之前跟我说了很多次不好打火,我说买一个新的,她又不乐意。” 温辞一愣,说:“奶奶……也是想省一点。” “是啊,省一点,一辈子都那么省。”卫泯看着挂在墙边的围裙,那已经很旧了,上边还打着许多的补丁。 她总说还能用,缝缝补补又三年。 她还说要看他结婚生子,给他做一辈子的饭。 可她食言了。 跳动的火焰烧断了卫泯的最后一丝坚强,他看着温辞,紧咬着牙根,整个人都在发抖。 通红的眼眶溢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温辞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搓了一把,又酸又闷,她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能紧紧抱着他。 滚烫的泪水全都掉进了她的颈窝。 爱人间门的感同身受,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第31章 31 卫泯半夜发起了高烧,温辞被他滚烫的温度吓得不轻,他稀里糊涂地安慰说没事。 温辞哪敢真的信没事,换好衣服下楼找了退烧药和温度计,忙活了一整夜,到天亮才趴在床边睡了会。 卫泯这一觉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小时候开家长会,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只有他跟着奶奶长大,回家后他哭着吵着要去找妈妈。 常云英没有办法,带他回了乡下,他们一前一后走在那条长长的田埂上。 小小年纪的卫泯满心欢喜,以为走到头就能见到妈妈,可常云英却将他带到一个小土堆前,告诉他妈妈就在里面。 卫泯不相信,又哭又闹,说常云英骗人。 常云英也哭,她那么小的身板却哭得那样大声,空旷的田野间,回响着祖孙俩此起彼伏的哭声。 后来卫泯哭得累了,趴在常云英的背上还在小声啜泣着,一声一声地喊着奶奶。 常云英一瘸一拐地走在田埂上,说妈妈去了天上,等以后奶奶也要去那个地方,问他一个人长大害不害怕。 卫泯搂紧了她的脖子,说怕,说奶奶不要走,他愿意跟着奶奶长大,只要奶奶长命百岁。 常云英又笑了,说好,说要一辈子都陪着他。 在梦里,卫泯又回到那片田野,他走在那条长长的田埂上,前头是一道步履蹒跚的身影。 她没像以前那样一边走,一边回头等他。 她一个人越走越快。 大雾弥漫。 卫泯渐渐看不清前方的路,跌跌撞撞往前跑,嘴里还不停喊着奶奶。 路走到了尽头。 雾散了。 眼前是两座小小的坟。 是一场噩梦吧。 醒来就好了。 醒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像是忽然清醒,卫泯睁开眼,阁楼的窗帘半拉着,大片阳光晒进来,地方像是在发光。 他躺在床上,手脚都酸软,太阳穴一涨一涨地疼,楼下传来熟悉的声响,隐约还听见了常云英的声音。 卫泯揉着脑袋,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往门口走,在楼梯上看见摆在墙角桌上的那张黑白照片。 他整个人都定在原地。 不是梦吗? 卫泯头快要裂开似地疼,整个人跌坐在楼梯上,温辞听到动静从屋外跑进来:“卫泯!” 杜康紧随其后也跑了进来。 他明明醒着,却又好像在梦里,直到被温辞抓住胳膊,才从恍惚里回过神,“我没事。” 温辞不放心地看着他:“你怎么起来了?” 卫泯耳边嗡嗡的,撑着栏杆站起来,抿了抿唇说:“饿醒了。” 杜康忙说:“厨房有粥,我去盛。” 温辞手贴了下他额头:“还有点烧,等会喝完粥再吃点药。” “好。”卫泯没什么力气地被她推回楼上,又躺在床上,由着她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他只是笑:“这样我怎么喝粥?” “我喂你。”温辞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而后忽然抬手盖住他的眼睛:“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嗯……”他抓着她的手,“辛苦你了。” “我们之间还要说这种话吗?”温辞挠了挠他的手心,“再说我就揍你。”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杜康将粥端上来,没站在那儿当电灯泡,借口有事先回去了,卫泯说饿是借口,也没吃太多。 温辞下楼倒了杯水,拿了药看着他吃完:“要不要再睡会?” 他掀开半边被子:“你也睡一会,都有黑眼圈了,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温辞没提昨晚,只是听话地脱了鞋躺进去,“想要我陪你睡,你就直说啊,还用找这种借口。” 卫泯也没否认,从后边紧紧抱着她,“你请假回来的?” “嗯,请了一周。”温辞摸着他的手背:“上午阳康他们也来了,不过那会你还在睡,他们就没让喊你。” “是吗?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你睡得跟猪一样,你还会踢被子你知道吗?”温辞翻过身面朝着他:“我都没见过这么会踢被子的人。” 他很轻地笑着:“你污蔑我吧,我睡觉很乖的。” “乖个鬼。”温辞说:“等找机会我给你录下来。” “好啊。” 温辞看着他:“对了,上次你带来学校找我那女生,这学期还来找你了吗?” 卫泯摇头:“她在校内网发了些东西,我让阳康他们带人去堵了她几天,后来她就删了,还发了动态跟我道歉,我就没再管。” “她发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些造谣的话。” 温辞皱眉:“她怎么这样啊。” 卫泯不是很在意:“没事,都过去了。” “嗯,都过去了,都会好的。”温辞眼睛有些红了:“你也要快点好起来,知道吗?” 他眼睫轻颤,把人搂紧了,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一场高烧结束,安城彻底进入了冬天。 温辞离开的那天,天空已经隐隐有了落雪的预兆,她和卫泯在车站分开,“我进站了,你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他还牵着她的手:“好。” “不要太想我。” “不好。” 温辞笑:“那就一点点想我好了,我很快回来。” 卫泯缓缓松开手:“好。” 她又抓住他胳膊往前一扯,垫起脚尖亲在他唇角,看着他的眼睛说:“还有我,我会爱你。” 卫泯一怔,感觉鼻尖一凉。 爱与雪都是突然降临的。 他在这个寒冬里见到了雪,也尝到了爱的万般滋味,失去的一切无法挽回,可当下。 还有爱。 还有她。 他也会爱她,是天赋,也是本能。 …… 温辞回了沪市没几天,卫泯忽然说他搬到了学校宿舍,她知道他是怕睹物思人,也没说什么。 那一阵子,她跟卫泯的联系比大一那会还要频繁,连室友都忍不住打趣他们的热恋期怎么过不去了。 “是啊,我们一辈子都在热恋。”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温辞心里还是很心疼,卫泯这样黏人,无非是在害怕失去。 常云英的突然离开,让他没了安全感,他害怕拥有的都会离开,只能握得更紧。 温辞思来想去,决心在寒假回去的时候跟父母再谈一次,想从他们这里给卫泯吃一颗定心丸。 可柳蕙和温远之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地坚定。 “不可能。”柳蕙已经疲于再跟温辞吵出什么结果,她只是一遍遍重复:“你们要谈恋爱,谈多久,我们管不着,但要结婚我们还是那句话,我们不会同意,你也别想着带他回来吃年夜饭,到时候你伯父姑姑他们问起来,你不嫌丢人,我跟你爸还嫌丢人。” “你们都没有见过他,怎么能靠一个人的家庭去判断他好与不好呢?”温辞说:“他很孝顺,也很努力,他一个人把他奶奶照顾得那么好,如果他要是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他不一定就会比我差。” “可他就是没有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这是他的命。”柳蕙知道温辞没有说假话,给常云英治病的这些年,她不是没看到卫泯的孝顺和努力,可她同样也看见了这个家庭的清贫与困苦。 做父母的都是将心比心,自然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去吃这样的苦。 “你愿意把人家奶奶当成亲奶奶来看待那是你的事,你要给她养老还是送终,我看我跟你爸现在也是管不着了。” “是,是管不着了。”温辞在柳蕙的怒火到来之前,又一盆水浇了上去:“他奶奶已经走了。” 柳蕙和温远之皆是一愣。 温远之问:“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温辞叹了声气:“爸,妈,卫泯他就没有一点好吗?还是说你们觉得我的眼光有那么差?” 温远之说:“小辞,结婚没有谈恋爱那么简单,不是说几句我爱你你爱我就能活下去的,结婚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是走不长远的。” “那当年你跟我妈结婚的时候,不也是什么都没有吗?”温辞说:“你们不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吗?” “可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吗?我们吃过一遍的苦,怎么还能眼睁睁看着你再吃一遍?”柳蕙叹气:“罢了,我们也不想再跟你吵什么,你要这个机会,我给你,但年夜饭不行,年前年后你随便选一天。” 温辞没想到柳蕙会是先松口的那个,强忍着兴奋点头说好,又说:“谢谢妈妈。” 她迫不及待想跟卫泯分享这个好消息,却又怕惹柳蕙跟温远之不高兴,一直等到两人都午睡了才出门。 寒假里,卫泯又从学校搬了回来,他把常云英的房间收拾干净,直接睡在了一楼。 听到温辞在院子里跟蒋小伟说话,他推开窗户,温辞抬起头,笑着喊了声:“卫泯!” 他直接坐在窗台边,也是笑着的:“碰上什么好事了?” “你绝对想不到的好事。”温辞跑到他面前:“我爸妈想跟你一起吃顿饭,年前年后都行。” 话音刚落,坐在窗台边的人忽然摔了下去。 “卫泯!”温辞吓了一跳,急匆匆跑进屋里,看到他揉着脑袋站起身,没忍住笑了,“你干吗啊?” 卫泯自觉丢人,手挡着脸不让她看:“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她走近了,靠着桌沿看他额头上的红印,“你这样我可不敢带你去见我爸妈了。” “我哪样了。”卫泯把人拉到腿上坐着,像是还有些难以置信:“你爸妈愿意跟我一起吃饭?” “嗯。” “年前年后都可以?” 温辞又点头。 他哦了声,过了会又问了一遍:“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吃饭?” “真的真的真的。”温辞捏着他的脸:“你再问我替你回绝了啊。” “不问了不问了。”卫泯搂着她,“那年前吃吧。” 温辞没想到他还挺主动,笑道:“不再多几天缓缓?” “不了。”卫泯闷声说:“乡下有习俗,家里有人去世,过年不能去别人家拜年。” 温辞没想到这茬,很自然地又想起常云英。 她想到前两年过年,她总要想办法偷溜出来,急匆匆跑到这里,吃一顿饺子再赶回去。 “你今年过年……” 卫泯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在杜康家,我说不去了,杜婶差点拿扫帚抽我一顿。” 温辞笑了,指腹碰了碰他磕红的那一块,“卫泯。” “嗯?”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了会是什么样子?” “想过。”他说:“但我想的是有你的以后,是我们一直在一起的以后。” 温辞看着他,他还是那个样子,温柔又认真,好像说什么都胸有成竹,依旧让她心动。 “那我们一起努力,走到我们想要的以后。” 他牵着她的手,在阳光里十指紧扣:“好。” 和卫泯商量好时间,温辞又回去跟父母提了一下,柳蕙和温远之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她也不敢再提别的要求。 之后的几天,她也没再出门。 到了二十八那天,温辞一早给卫泯打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出门,他说很快。 温辞叮嘱他注意安全,到了给自己打电话,她下楼去接他。 卫泯都说好。 温辞也没跟他说很久,放下手机的时候看到外面的太阳,她走近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太阳出来了。 但冬天还是冬天。 第32章 32 那天卫泯失约了。 温辞想了很多种可能,他迷路了,出意外了,甚至都准备打电话报警的时候,他忽然发来一条短信。 说不来了。 温辞电话打过去,那边一直占线,她想问为什么,不是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吗,为什么机会到了却又不抓住? 可是他没给她这个机会。 温辞看着父母眼中的了然和讽刺,看着桌上热过一遍又一遍的饭菜,愤怒和失望接二连三地涌上心头。 她甚至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去解释他这一次的失约。 他不来,柳蕙反而乐在其中,给了她最后的体面,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多问原因。 就好像他们从一开始就并不在意卫泯会不会来。 他来与不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饭桌上只剩碗碟触碰的声响,叮里当啷的,温辞听得一阵心烦意乱,强撑着平静:“爸,妈,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出门一趟。” 她要去哪儿不言而喻,温远之和柳蕙都没有多问,只是温远之在她出门前叮嘱了句:“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知道了。” 温辞出了门,早前还出着太阳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阴了下来,北风凛冽呼啸。 她直接打车去了安江巷。 院子里还和往常一样,家家忙着各自的事,温辞走到里面,卫泯家的门上挂着一把锁。 他不在家。 蒋小伟跑过来说:“卫泯哥哥一早就出门啦,他没跟你说吗?” 温辞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反正他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温辞想到她早上给他打的那个电话,那会不是说要出门了吗,为什么又不来了。 她没在院子里多留,去找了杜康。 杜康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今天不是要去你家吃饭吗?没去?不可能啊,他昨天还过来买了果篮。” 温辞心里又堵又闷,她也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到底什么事能让他这么不声不响地就联系不上了。 她第一次觉得这样无可奈何:“算了,如果你见到他,让他给我回个电话,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先听听他的解释。” “行,我见到他一定跟他说。”杜康见她脸色不好,又安慰道:“他肯定没事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嗯。” 温辞回了家。 柳蕙和温远之没有对她的行踪多过问什么,也没有问她有没有见到卫泯,又聊了什么。 温辞庆幸父母在这一刻的不管不顾,因为如果真的问了,她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她回到房间继续给卫泯打电话,占线成了无人接听,她接着给他发短信,一条两条,无数条。 可全都像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信。 温辞的心也跟着那块石头一样渐渐沉了底,她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是车祸,还是被人绑架了? 温辞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惊吓加上白天受了凉,半夜忽然起了低烧,迷迷糊糊中还抓着手机不松。 柳蕙跟温远之被她吓得不轻,说什么也不许她再出门,温辞那一整个新年都是在浑浑噩噩的昏睡中度过的。 到了初三那天,温辞的烧才完全退下去。 她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手机,柳蕙看着又气又心疼,恨铁不成钢地把手机扔给了她:“我看你是没了爱情就活不下去了!” “妈……”温辞久病刚愈,嗓音还有些沙哑:“我只是担心卫泯,我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他肯定是碰上——” “我管不着他碰上什么事了,我只看到我的女儿为了他病成这个样子,他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柳蕙指着她:“你打,你现在就打,我看你今天能不能打通他的电话!” 温辞没办法,也是真的着急,当着柳蕙的面拨通了卫泯的电话,依旧还是关机。 柳蕙冷笑了声。 她放下手机没再说什么,只是抬头望向了窗外,除夕夜的那场雪下到今天还没停。 柳蕙沉默着拿了药和水进来,温辞吃完又觉得困倦,趁着还清醒,给杜康打了电话。 铃声响了一阵,一直无人接听。 药效渐渐上来了,她攥着手机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电话吵醒的。 温辞迷迷糊糊当中感觉柳蕙走了进来,从她手里拿过了手机,她跟着睁开眼,柳蕙看了她一眼,把手机递了过来。 杜康的电话。 温辞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伸手去接手机的时候竟还有些发软,柳蕙看不过去,接通了递到她耳边。 那头杜康的声音很清晰,清晰到无奈和疲惫都能听得出来:“温辞,你能不能来一趟巷子,卫泯的情况有点不好。” 温辞眼前黑了一瞬,她下意识抓住柳蕙的手腕,急切地问道:“他,他怎么了?” “他爸爸去世了。”杜康说:“就是二十八那天的事,他爸早上在监狱突然犯了心脏病,送到医院人就已经不行了。” 温辞闭了闭眼,声音都抖了起来:“……我现在过来。” 电话没有开免提,柳蕙也听得清楚。 挂断之后,她看着女儿近乎哀求的目光,心里很难受,却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我们开车送你过去。” “外面还在下雪,你们开车不安全。”温辞下床换好衣服,“我自己过去,我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柳蕙看着温辞还有些苍白的脸,不想让她还要分神担心他们,没再强求:“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跟我们说一声。” “好。”温辞走到门口,看着柳蕙担心的神情,忽然倾身抱了抱她:“妈,谢谢你。” 柳蕙身体一僵,但很快又软了下来,身后在她后背拍了拍:“去吧,好好安慰他。” “嗯。” 温辞下楼的时候又接到了杜康的电话,他已经在来接她的路上,因为离得不远,她在保安室只待了一会就看见了他。 两人见了面,都有些难言的沉默。 最后还是温辞先问道:“卫泯怎么样了?” “从昨天回来就一直待在屋里不出来,谁敲门都不应。”杜康叹了声气:“我也是真没办法了,才给你打的电话。” 温辞闻到冬日里大片的凛冽和寒冷,几乎要落泪了:“他爸爸怎么突然……” “是突发性心脏病。”杜康说:“卫叔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之前知道奶奶去世之后又生了场病,加上年纪大了,生活环境也比不上外面,一发病就已经来不及了。” “是遗传性心脏病吗?” “不是,卫叔跟奶奶的情况不一样,是早年劳累导致的心肌炎,之后各种小病小灾的也没当回事,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了。” 温辞松了口气,望着街头巷尾的白雪,没再问了。 到了安江巷,处处充斥着新年的气息,温辞走进院子,蒋小伟要过来跟她说什么,被杜康拦住了:“小伟乖,姐姐有事要做,杜康哥哥陪你玩。” 他看着温辞:“去吧。” 温辞深吸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久病之后的后遗症,她手脚都有些发软,踩在地上都没有实感。 屋里还是之前的样子,只是墙角的桌子上多了一张黑白照片,是一张和卫泯很相像的面孔。 温辞没有多看,走近角落的屋子,抬手敲了敲门:“卫泯。” 屋里安安静静的,无人回应。 “对不起,我来晚了。”温辞看着紧闭的房门:“你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我们都很担心你。” 依旧无人回应。 温辞站在门口说了很多,可卫泯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房门始终紧锁着,屋里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那两天里,他在屋里不吃不喝,温辞就陪在外面同样不吃不喝。 初五那天早上,杜康过来送水和吃的,看着温辞执拗的样子,叹了声气道:“不吃东西,好歹喝点水,不然没等他先扛不住,你就先倒了。” 温辞还是摇头。 杜康又气又着急:“卫泯,你再不出来我就找人来撬门了啊,你到时候别怪我不讲理。” “你不管自己,好歹关心一下温辞,她还生着病呢。” 杜康一边骂,一边还真找人来撬锁了,一个人能多少天不吃不喝?他真怕卫泯在里面出了什么事。 这还是冬天,要有个什么,十天半个月都闻不到味道。 温辞听着杜康骂骂咧咧的声音,眼前一阵阵发晕,她手撑门站起来,正要再敲门。 门忽然从里打开了。 卫泯一脸憔悴,胡子拉碴地站在门后。 他说:“我以为在做梦。” 这几天,他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总是梦到去医院见父亲的画面,对于卫建国,他是陌生的。 可对于父亲,他是期盼着,渴望着的。 卫泯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父亲出来后的场景,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和父亲第一次见面会是在冰冷的太平间。 他蒙着白布躺在那里,真像是梦里的画面。 温辞几乎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摸着他的脸,说:“不是梦,我就在这儿。” 卫泯眼神还恍惚,温辞拉了拉他的手,他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几天没吃没喝让他的动作有些吃力,只是幸好床离得不远,两个人重重摔在床上。 温辞看着他,指尖忍不住地颤抖,“卫泯,你不要怕,我就在这儿,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急促地呼吸着,像是为了验证什么,低头亲了下来,可很快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她脸侧,落在两人的亲吻里。 卫泯被悲伤的浪潮彻底击溃。 他没什么力气地倒了下来,脑袋埋在她颈侧,不停地流着泪,炙热的泪像烙铁一样深深地印在了温辞心尖。 她摸着他的头发,拍着他的后背,眼泪一行接着一行地顺着眼角滑落。 “宝贝。”卫泯想要控制住情绪,可是极致的难过和委屈还是让他忍不住哽咽道:“我没有爸爸了。” 温辞心里一阵发酸和心疼,她急切地想要安慰他,却一时着急说岔了:“你还有我,以后我就是你爸爸。” “……” “不是,我爸就是你爸。” 卫泯抬起头,一张脸已经完全跟英俊两字沾不上边,大约是因为她的话想笑,可眼泪还是止不住。 他喊:“爸爸。” “……”温辞破涕为笑,擦着他眼角的泪水,“卫泯。” “嗯?” 她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们结婚吧,卫泯,我想嫁给你,想和你有一个家。” 卫泯也看着她。 温辞在他眼中看见一个小小的自己,就好像这么多年,他的眼中只有她,也只看得见她。 只是卫泯没有答应她的“求婚”。 他拉着她坐起来。 温辞盘腿坐在床边,看着卫泯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他握着她的手,像许下诺言那样的郑重和虔诚。 他说:“再等我两年,我一定娶你。” 温辞眼泪不止,哽咽着说好。 她是没有办法拒绝卫泯的。 他就像她的神明,她心甘情愿为他臣服。 他的等让她对未知的以后充满了期盼。 第34章 34 大的暑假,温辞因为考研留在学校复习,只在八月末回安城待了一周左右的时间。 考研是一早定下来的事,但个室友对于她继续留在沪市的打算很意外,这年里感情经历最丰富的王沐沐最先说道:“七年的聚少离多,你知道这对感情来说是多大的挑战吗?” 她之前谈了个其他区学校的男朋友,一周见四面都不够,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 后来分手也是因为男生大四实习了,两人的话题骤然减少。 他不懂她在学校里的难过,她也不理解他在工作上的苦闷,每次都会大吵一架,感情越吵越少。 她们问温辞不担心吗? 温辞一时有些答不上来,她从未想过距离会成为她跟卫泯之间的问题,后来回安城,还跟卫泯聊了这件事。 “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远比我们见不到面的时间要少很多吗?”她掰着手指算:“好像加起来都没有一整年。” “有那么少吗?”卫泯推开手边的鼠标和键盘,把人捞到怀里坐着,“你是在担心什么?” “我不是担心,只是想到我们的热恋期就这样过去了,有些吃亏。” “过去了吗?”卫泯捏着她的手,低头在手背上亲了一下:“我怎么觉得我一直在热恋呢。” 温辞笑了出来,捧着他的脸揉了揉:“你现在怎么这么会说话,是不是瞒着我偷看什么写给女孩子的八百句情话书了。” “我还用看这种书?”卫泯捉着她的手按在心脏的位置:“我是认真的,虽然现在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可我们不是还有很长的以后吗?” 掌心下心脏跳动的频率异常清晰。 就好像她只要再用点力,就能穿破那层薄薄的皮肤,触摸到他那颗滚烫炙热的心。 温辞指尖轻颤,直勾勾看着他,渐渐地,好似自己的心跳声也和他在同一个频率上。 她不再胡思乱想,反倒开始胡搅蛮缠:“那万一我要是在沪市遇见了更好的人,你怎么办?” 卫泯的声音有些轻:“我不会拦着你去奔赴更好的人。” 他说得自然,像是很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也预想过这种可能,温辞没想到两个人都经历了那么多,他还会有这种念头,顿时好心情都没了,掐着他的脖子威胁道:“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 卫泯仰着头一边咳一边笑:“骗你的。” 他勾住她手腕上的红绳:“你甩不掉我了,你要是对我始乱终弃,我就——” “就怎么样?” “去把你绑回来,再找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一辈子困着你。”卫泯说:“我这辈子就缠上你了。” “这还差不多。”温辞靠在他怀里,脑袋在他颈侧拱了拱:“其实我也是骗你的。” “什么?” “不会再有了。”她闭着眼,听着他的心跳声,低语道:“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好巧啊。”卫泯下巴蹭着她的脑袋说:“我也是。” 温辞说:“难怪我们天生一对。” 他应和:“是哦。” 两人相视一笑。 即使当下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他们依旧对有彼此相伴的以后充满了期待。 开学后,温辞全身心忙着备考,柳蕙知道她压力大,国庆放假跟温远之特意开车到沪市去看她。 一家人去临近的水乡城镇玩了两天,晚上温辞在酒店给卫泯打电话,被柳蕙无意间听见了。 温辞随便跟卫泯说了两句便把电话挂了,柳蕙看了她一眼,问:“是你让他没事到家里来的?” 温辞当即否认:“没有,我一开始都不知道,还是爸爸有一次跟我提了我才知道的。” 柳蕙听了也没说什么,温辞现在有点猜不透她的心思,后来等他们回去,她还问卫泯有没有再去家里。 卫泯说:“这几天还没去,我以为他们会在沪市多陪你几天,等过了假我再去。” “那你去了之后跟我说一声。” “怎么了?”卫泯当时还在外面跟客户吃饭,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说:“我等会送完客户就过去看看。” “不用,没什么事,我就是那么一说。”温辞说:“你先忙你的,我也去复习了。” “好。” 挂了电话,卫泯在那站着散了散酒味,心里总觉得是有什么事,等吃完送走客户直接去了温家。 他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点多了,小区门口的保安虽然眼熟他但按照规定每次都要让他登记一下。 可那天保安却没让他登记,还说以后都不用登记了,是温老师特意跟他们交代的。 卫泯担忧的情绪散了些,摸出烟盒给保安递了根烟:“谢谢,温老师今天在家吗?” “应该在,我一直没见他车出去呢。” 卫泯又跟保安随便聊了两句才进的小区,可到了楼上,他敲门却没人应,等了十几分钟也没见有人来开门。 他心里觉得奇怪,但好在之前有留过温远之的号码,站在门口拨通了他的手机。 隔着一层木门,隐约还能听见屋里响起的手机铃声。 卫泯一边拨电话一边敲门:“叔叔你在家吗?” 屋里还是没人应。 卫泯先下了楼,去了保安室又问了一遍,确定温远之没有出门后,他心里莫名有些发慌,也没敢耽搁,又给柳蕙打了通电话。 可柳蕙一直没接,他怕温远之一个人在家里出了什么事,便跟保安说:“能麻烦您跟我上楼一趟吗?” “没问题。”保安看他神色紧张,还顺手带了开锁的工具。 到了楼上,卫泯又打了一遍温远之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都只听见铃声响,不见有人应。 他不停拍着门板,那声响就算是睡觉的人也能听见,可屋里一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恰好这时候柳蕙回了电话过来,卫泯一跟她说完这边的情况,她立马道:“电话别挂,让保安快开门。” 卫泯冲保安说:“开吧。” “好嘞好嘞!” 保安也是利索的人,下五除二开了门,卫泯一进屋里就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水声,他忙跑了过去。 温远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上是一滩积水,飘着淡淡的红色。 “叔叔!”卫泯想起来电话还没挂,忙道:“阿姨,叔叔摔倒了,应该哪里有出血,现在已经昏迷了!” “我马上让医院派救护车过来。”柳蕙冷静道:“卫泯,你先听我说,检查一下他的脉搏,如果心跳停了,你先做心肺复苏。家里客厅的茶几底下有一个紧急医用箱,如果心跳恢复后出血很严重,你先帮他简单做一下止血。记住,原地去处理就行,千万不用随便搬动他的身体。” “好,我知道了。”卫泯把手机放到一旁,按照柳蕙的远程指示一步一步去做。 保安也赶忙出去叫人。 很快,住在同小区里的其他医生先救护车一步赶了过来,对温远之做了更进一步的检查和处理。 卫泯拿起手机,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他靠着一旁的柜子,垂头说:“阿姨,有医生过来了,你放心,叔叔他不会有事的。” “好。”听筒里安静了许久柳蕙才又开口,但声音已经没了先前的镇定和冷静,带着几分哽咽:“谢谢。” 卫泯说没事,又安慰了几句,直到救护车到了才挂掉电话。 他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温远之直接被送进了急救室,一直到天黑才转入留观病房。 留观病房需要二十四小时陪护,柳蕙当晚还有一台手术没办法临时换人,最后是卫泯留了下来。 柳蕙看着他欲言又止。 卫泯宽慰道:“您别多有负担,我也不会拿这事跟您邀功,就当我是雇来的护工就成。” “阿姨没有这个意思。”柳蕙无奈叹气:“算了,今晚就辛苦你了,等下了手术我再过来看看。” 卫泯点点头,目送她走了出去,又转眼看像躺在病床上的温远之,他的伤在额头靠近右边太阳穴的那一侧。 大约是摔倒的时候磕到了洗手池的台面,脑震荡加失血过多,情况算不上特别严重,但也不是很乐观。 病房里还有另外一床病人,家属坐在一旁暗自流泪,卫泯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一张纸巾。 正要出去的时候见对方自个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卷餐巾纸,他又坐了回去,视线落到床头的心电仪上,盯着发了会愣。 直到搁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卫泯才回过神。 见是温辞打来的电话,他起身进了卫生间,关门时特意留了道缝隙,刚好可以看见温远之的病床。 温辞也是打不通父母的电话觉得奇怪才给卫泯打的电话,卫泯听了之后说:“可能都在忙,你别太担心了,都是大人了难道还能出什么事吗?” “就是那么大人了突然联系不上了才让人担心。”温辞叹了声气:“不知道怎么了,我这一下午都心神不宁的。” 卫泯看了眼门外说:“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也有这个可能,本来还想跟我爸聊聊,他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半天都不接电话。” “估计是睡觉了,你看现在都几点了。”卫泯说:“我明天过去看看,你不要太担心了。” “嗯,你忙完了?” 卫泯本来还想陪她多聊会,又怕聊太久被她听出什么,只好说还没,温辞也没在意和多想,还叮嘱他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卫泯又回到病床边坐着。 柳蕙到凌晨才出手术室,过来时想起来件事,低声说:“小辞给你打电话了吗?” 卫泯点了点头:“不过我没跟她说叔叔的事。” “没说是对的,她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考试了,就别让她跟着瞎担心了。”柳蕙说完,忍不住又叹了声气。 儿女不在身旁,父母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总觉得远水解不了近渴,说了也只是平添担心。 卫泯知道柳蕙的苦心,也顺着她的意思瞒了下来,温远之没出院那阵,都是他在医院帮忙照料。 每次温辞问起,卫泯也都是说挺好的,完了又跟温远之开玩笑道:“这要是后边被发现了,叔叔你可千万要帮我说话啊。” 温远之乐呵呵笑:“一定一定。”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卫泯一连半个月照顾下来一句怨言也没有,柳蕙请的护工都没他细心。 起初护工不知道,见他喊温远之叔叔还以为是侄子,某天闲聊还夸了他一句,说没见过侄子能做到这份上的。 温远之摆手道:“那可不是侄子。” 护工“啊”了声,一时分不清了。 卫泯在一旁倒水分药,面上看着没什么,可心里却是很紧张,几次都拿错了药。 温远之拍了拍桌子:“你这是打算让我一次吃天的药量啊?” 卫泯低头一看,险些闹了个脸红,转瞬又听到温远之说:“我侄子是前两天来看我的那个,这是我女儿的男朋友,我未来女婿。”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温远之没说话。 温远之也看着他:“怎么我说得不对啊?” 卫泯眼眶一热,摇着头,话都说不出来。 “你这孩子,我就说你分个药分得不对,怎么还要哭了。”温远之将他多分的药放回药瓶里,笑着说:“再放回去就是了。” 他含混“嗯”了声,藏住了声音里的哽咽,怕眼眶红得太厉害,侧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云开雾散,阳光耀眼璀璨。 是个难得的晴天。 …… 温远之十一月才出院。 他额头旁的伤口不深,但冬天伤口愈合得慢,拖拖拉拉很久才掉痂,留下一块很明显的印子。 人年纪大了,皮肤新生代谢能力很差,温远之抹了很多淡疤的药都没能彻底抹掉那道疤。 后来温辞元旦回安城,一眼就看见了不对劲:“爸,你怎么在家里还要戴帽子?” 温远之下意识摸了下额头:“年级大了,怕冷。” “是吗?”温辞走近了,看出温远之的躲闪,又发现他明显剃短的头发,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柳蕙在一旁说:“我就说了没用。” 温辞看着他们:“到底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温远之摘下了帽子,额头旁的那道疤也跟着露了出来,“我之前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不小心磕到了脑袋,留了个印子怕吓到你。” 温辞几乎是看到那道疤的一瞬间眼眶就红了起来,无论温远之怎么说,她眼泪还是一行接一行地流不停。 她拿手碰了碰:“疼不疼啊?” “早就不疼了,爸都是多大的人,怎么还会怕疼。”温远之安慰道:“不想跟你说,是怕你一时回不来又跟着担心,这不是给你添麻烦吗?” “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的事怎么叫添麻烦呢?” 温远之笑叹:“都过去了。” 时间是过去了。 可温辞看到他们脸上越来越多的皱纹,看到他们发间一簇一簇的白发,心里还是一阵难受。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那是她第一次对去远方的决定起了后悔的念头,甚至还想过要不就不读研了,反正以后也都是要回来的。 早一点晚一点,或许也没什么区别。 “怎么会没区别?”柳蕙说:“你一直想考省台,可省台的每年招的本科生只占招收比例的1,且都是需要有留学背景的,你一个只有国内本科学历的人怎么跟人家争?” 温辞没想到柳蕙还去了解过这个,一时有些愣神。 柳蕙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板起脸说:“自己做过的决定就不要后悔,我们是你的父母,不是你的负担,你只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就够了,我们要不要你养老,那也是以后的事情,起码现在,我跟你爸爸还能对自己做的每个选择负责,不需要你操心什么。” 温辞知道柳蕙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去戳穿那层纸,小声说:“我知道了,我也会对我的人生每个选择负责。” 她旁敲侧击地说:“不管是事业还是家庭,我都会坚持下去。” 柳蕙面不改色道:“那是你的事。” 温辞更奇怪了,她以为柳蕙还会像以前那样说些反对的话,可柳蕙没给她多问的机会,起身进了厨房。 她又看向温远之。 “你妈不让说我住院的事,我估计卫泯也什么都没跟你提过。”温远之说:“他之前天两头地往家里跑,这次也是他发现不对劲及时把我送到了医院,我住院那段时间,也都是他在医院帮忙,日久见人心,我跟你妈又不是铁石心肠,但爸爸丑话放在前头,他要是以后没混出个人样,我们还是不会答应你嫁给他的。” 温辞没想到才一年的时间,卫泯就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红着眼眶说谢谢爸爸,又跑去厨房抱了柳蕙一下:“谢谢妈妈。” 柳蕙故作嫌弃:“哎呀,别耽误我做饭。” 她笑着松开手,说了句不在家里吃饭了,拎着包就往外跑,柳蕙问一句都没来得及。 温远之摇头失笑:“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柳蕙说:“还不都是你惯得。”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也笑了。 …… 温辞从家里出来,直接拦车去了卫泯的公司。 他们学校大四上学期就能出来实习,阳康靠着给人盖实习章的招聘福利,将原来只有五个人的公司扩招到了十个人。 卫泯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最便宜的办公室,狭小的格子间里塞满了桌椅板凳,也塞满了青春年少的热血和理想。 温辞到的时候,公司只有卫泯和阳康在,两人是公司的主心骨,平时就差没睡在公司了。 见她进来,阳康打趣道:“哟,领导这是来查岗还是视察工作啊?” 温辞看了眼卫泯,他懒洋洋地坐在桌后,唇角挂着一抹笑,看着并不打算帮她解围。 她索性也就那么说了:“查他的岗,视察你的工作。” “啧,单身狗没活路啊。”阳康从桌边起身:“行了,你们聊,我也得赶回去吃晚饭了。” 温辞问:“不留下来一起吃?” “跟你们还用吃饭?”阳康抓起钥匙和手机:“狗粮都够吃我天夜了。” “……” 他一走,格子间里又静了下来,卫泯起身问:“怎么现在过来了?不是说晚上要在家里吃饭。” 他走到温辞面前,拉着她又回到办公桌旁坐下,胳膊圈着她的腰,下巴搭到肩膀上,呼吸都喷洒在她颈侧:“怎么不说话?” 温辞侧头看他:“卫泯。” “嗯?” “谢谢你。” 他忽然笑了,整个人往后一靠:“干吗突然谢我?” “谢谢你照顾我爸爸。”虽然温远之说得那么轻巧那么不在意,可温辞心里清楚,当时的情况一定远没有他说得那么轻松。 她鼻子有点酸:“没有你,我都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了。” “不用谢我,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卫泯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的腰:“还记得你国庆给我打的那个电话吗?你问我最近有没有去你家。” 温辞点了点头。 卫泯说:“那天跟你说完之后,我总是觉得你是有什么事,就顺便过去了一趟。” 温辞抹了下眼睛,深吸了口气说:“真的没什么事,是我妈问我是不是我让你没事去我家看看的,我说不是,她也没说信还是不信,我有点担心她会不会以后不让你去了。” “所以你看,其实还是你救了你爸爸。”卫泯抬手蹭了蹭她的脸:“我只是刚好去了。” 温辞听到他这么说,还是觉得庆幸又后怕:“幸好你去了。” 卫泯轻笑:“我们要在这个问题上聊一下午吗?不管我是去了还是没去,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叔叔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温辞当然也想父母都平平安安的,只是现在她离得那么远,他们总是报喜不报忧。 她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掉眼泪。 卫泯由着她发泄了会情绪才说:“再哭下去,长城都要倒了。” 温辞哭笑了:“你又没被埋在长城里。” “那要不我现在去埋一下让你哭倒试试?” “你神经病啊。”温辞埋头报复性地把眼泪全擦到他的t恤上,“我可不是孟姜女,没那么大毅力。” “那要是我真没了——唔。” 温辞捂住他的嘴巴,恶狠狠道:“不许你胡说。”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在她手心亲了下,才攥着她的手腕摩挲着说:“好,不说了。” 温辞也没把手抽回来。 卫泯看了她几秒,忽然扯着她的手腕把她拉下来,仰头吻了上去,力道很亲地试探着。 温辞没躲,反而还主动迎了上去,他手换了位置,扣着她的后颈,指腹揉捏着耳后那一处。 亲吻的力道有些深。 静谧的冬日,空气里光影拂动,暧昧的声息不轻不重地回响在狭窄的格子间里。 温辞觉得他太凶了,仰着头躲开,却被咬住脉搏,忍不住溢出一声自己听着都脸红耳热的□□。 卫泯贴着颈侧向上啄吻,最后又咬住她的唇,像是为这一场迭起的演奏做一个完美的收尾。 亲吻结束时,他们额头相抵,急促地气息纠缠着,余韵淡去,卫泯抬手安静地扣起被他解开的衣服。 温辞烧得耳根烫红,却又不得不说:“扣错了。” “嗯?”卫泯低声,嗓音格外勾人。 她抿唇拍开他的胳膊,背过手在衣衫里动着,他眼神逐渐变得火热。温辞装作看不见,扣好后她想起身离开,又被他捉住手腕牢牢困在怀里。 温辞无奈对上他的视线:“干吗啊?” 卫泯靠近了,看到她颈侧的红印,低头又亲了一下,慢慢贴进她的耳侧,低声说“下次想看你自己解。” 解什么? 温辞愣了一秒,忽地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猛地抬手胡乱捏着他的脸:“变态!” 卫泯闷声笑,胸腔跟着颤动,在温辞的暴力压制下,也没敢再说什么荤话,捉住她的手问:“你就这么跑出来,你爸妈没意见?” 温辞像防色狼似的,一边扣着外套的扣子,一边跟他他聊起父母的态度:“我妈好像没之前那么反对我们了。” 卫泯看了几秒,手突然伸了过来,被她一巴掌拍了回去:“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卫泯无奈地笑:“你没看见你都扣错了吗?” 温辞低头一看:“……” 卫泯替她解开了,又一颗一颗扣好,才接上她之前的话:“我知道。” “知道什么?” “你爸妈的态度。”卫泯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才多大,刚说完的话转眼就忘了。” “你信不信我揍你!”温辞拿拳头抵着他的脸,对上他漆黑的眼睛,一颗心忽然就静了下来:“卫泯。” “嗯?” 温辞有很多话想说,可到最后却也只是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来娶我啊?” “很快。”卫泯看着她,忽然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现在?” “嗯。” 从公司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温辞坐在出租车后排,看着车从大街小巷开过,琳琅满目的街市,万家灯火映入眼帘。 她牵着卫泯的手:“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卫泯一路都很沉默,跟她一起望着窗外的繁华,直到车子停下才说:“到了。” 温辞看着窗外,入眼都是荒芜的空地和几栋烂尾楼。 她跟着卫泯走到高处的平地,视野里只有很远的地方才有零星的几盏灯,冷风呼啸。 眼前一片荒凉。 “这块地空了很多年了,几年前有开发商想在这里建酒店,但因为款项的原因项目烂尾了,后来安城的交通线发展将这块地划了出去,这里就成了块没什么油水可捞的荒地,我们正在争取这块地的开发权。”卫泯看着温辞,眼里有野心也有爱意:“你只管往前走,我在这里为你建王国。” 温辞鼻子倏然一酸,胸腔鼓胀的情绪像潮水一样将她包裹,眼前好似不再是荒原。 她仿佛已经提前看见了卫泯为她建造的王国,而他站在王国的最高处,虔诚地对她说爱。 风声模糊了他的声音,却没有模糊他的爱意。 “我不会两手空空地来娶你。” 第37章 37 那晚温辞陪着卫泯歇在安江巷的旧屋,毕业后除了加班留宿在公司,他基本都还是住在这里。 半夜里卫泯口渴醒过一回,摸黑坐起来,借着一缕月光看到放在床头的一杯水,他回头看了眼还在睡着的温辞,端起水喝完又躺回去,伸手将睡在一旁的人捞进怀里。 温辞嘀咕了一声,他指腹蹭着她的脸颊,贴过去亲了亲,突然想起什么,轻手轻脚下了床,从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是一个戒指盒。 卫泯取出盒子里的戒指,足克拉的钻石在夜色中闪烁着耀眼的光,他缓步走到床边,单膝跪在那儿举着戒指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之前想好的内容。 念完卫泯停了一会,他看着已经睡熟的温辞,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到她的无名指上。 尺寸刚刚好。 卫泯松了口气,慢吞吞将戒指摘下来,重新放回盒子藏进了柜子里,关门的时候不小心弄出了一声响。 他心跳顿时跳一空。 温辞也被这动静惊醒,下意识喊了声:“卫泯?” 他急匆匆回到床边:“没事,我不小心踢到柜子了。” 她嘟囔着:“你小心点。” “知道了,睡吧。”卫泯重新躺回去,温辞下意识将胳膊搭到他怀里,声音还带着睡意:“桌子上有蜂蜜水,你渴了可以喝。” “喝过了。”卫泯亲亲她的额头:“晚安。” “嗯……” 隔天温辞睡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床头放着一杯水,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公司有事先回去了,早餐在厨房,记得吃。我爱你。 温辞笑他留个字条还这么肉麻,可说归说,最后还是将那张字条收好放进了包里。 吃完早餐时间已经不早了,温辞出门打车回了自己家,温远之和柳蕙也都不在家。 她重新洗了个澡,去了书房处理工作,中途还给卫泯打了通电话,见没人接以为他在忙,又发了条短信说没什么事。 卫泯直到傍晚才回了电话说下午一直在开会,又问:“对了宝贝,你现在有没有空?” “有啊,怎么了?” “昨天放在你包里的u盘,我早上出门太着急忘记拿了。”卫泯说:“你帮我送过来,晚上顺便跟阳康他们一起吃个饭。” “行。”温辞笑着说:“不是昨晚才吃过,怎么今天又吃,你们个总就是这么当领导的吗?” 卫泯八卦道:“阳康可能要介绍女朋友给我们认识。” “真的啊?”温辞来了兴致:“你u盘着急吗,不着急的话,我想先化个妆再过来。” “不着急,你先收拾,等下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哦。” 温辞眼看时间也不早了,当即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开始捯饬自己,她在化妆的间隙收到了卫泯发来的地址。 是一处小区。 她以为卫泯在带客户看房,也没多在意,收拾完翻出昨天背的包,边走边给温远之发了条短信,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温远之回了个好。 从楼道出来时,温辞看见了天边连绵的火烧云,绚烂的色彩塞满了天空,像打翻了的颜料盘。 她在空气里闻到了夏日余留的气息,充斥在已经到来的秋日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 温辞对着天空拍了张照片发给卫泯。 温辞:我出发啦。 卫泯:注意安全。 过了会,大约是图片发送成功,他又回了一条:天空很好看,晚点见。 温辞:晚点见。 那天一路上都很顺利,明明是晚高峰的点,温辞却一路畅通,连一个红灯都没等过。 到了小区门口,天已经有些黑了,温辞看到悬挂在门口的横幅,才知道那是刚交房没多久的新楼。 旁边的保安迎了过来:“请问是温小姐吗?” 温辞点点头,他又说:“卫总跟我们打了招呼,说您来了之后,叫我带您过去。”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过去也可以。” 保安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卫总说怕您迷路。” “……”温辞想揍人了,强撑着笑:“多谢。” “您客气了。” 温辞跟着保安进了小区,期间保安似乎是怕她多问什么,一直走在前头,时不时再回头看一眼。 等到了9栋楼下,他才说:“卫总在901,他说您到了直接上去就行,我就不送您了。” “好,谢谢您。”温辞站在那儿往上数到9楼的位置,嘀咕了一声,也没多想直接走了进去。 到了楼上,温辞看着半掩着的门,怕突然进去打扰他工作,站在那儿给他发了条短信。 温辞:我到九楼了。 离得近,周围又很安静,温辞听到屋里传来收到短信的提示音,很轻地一下,之后又静了。 没几秒,她手机跟着震动了一声。 卫泯:进来吧。 温辞将手机放进包里,推门的那一刹那,她忽然福至心灵,猛地想到什么,伴随着门开。 她看见屋里的地板上铺满了玫瑰花瓣,客厅的落地窗上还用玫瑰花瓣贴了一圈爱心,在爱心中间是她和卫泯的合照。 而在窗户外隔得很远很远的地方,是正在建造的工地大楼,那是卫泯的事业王国。 温辞断掉的反应弧终于连接上信号,她双手掩面,看向站在窗边的卫泯,眼泪跟着流了下来。 整间屋子都透露出只属于卫泯的浪漫氛围,温辞甚至还在桌上看见种不同颜色的喇叭花。 温辞有一些庆幸他贴在玻璃上的花用的是玫瑰,不然她可能会跟他翻脸。 卫泯今天穿得很正式,黑西装白衬衫,皮鞋擦得发亮,他手捧着玫瑰花走到温辞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他看着温辞,尽管过去练习过很多遍,可到了这一刻,依旧紧张到整个人都在发抖,连花瓣也跟着颤动。 卫泯喉结滚动,却只说出一个字:“我……” 温辞想要笑,可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她知道卫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只是流着泪、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一种鼓励。 卫泯深吸了口气,重新开口道:“当初答应你的两年我没能做到,但娶你这件事一直是我的人生目标。” 他举起玫瑰花,温辞在花朵中间看见一个敞开的戒指盒,只是盒子里放着的不是她想象中钻石戒指,而是一枚钥匙。 她不舍得让他跪太久,拿起钥匙,哽咽着问:“人家求婚都是戒指,你为什么是钥匙啊。” “你说过的,你想和我有个家。”卫泯仍旧跪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第二份真心:“你说想要在安城最漂亮的地方被求婚,我翻遍了地图也不知道哪里是安城最漂亮的地方,所以就选在了我们的家。” 他看着温辞,眼睛慢慢红了起来,轻滚了下喉结说:“宝贝,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足克的钻石戒指在昏暗的光影里仍旧散着璀璨的光芒,却都远不及卫泯眼里期盼的光。 温辞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拒绝卫泯。 她抱着玫瑰花,眼泪一行接一行地掉在花瓣上,依旧哽咽道:“我愿意。” 卫泯像是才稍微松了口气,眼中泪光闪烁,牵着她的手,将那枚钻石戒指戴了上去。 他还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神情郑重而温柔:“我爱你。” 温辞的眼泪从进入这间房开始就没停过,她在泪眼朦胧里同样也说了声:“我爱你。” 卫泯攥紧了她的手,起身用力抱住了她,滚烫的泪落在她颈间,他哑声说了句:“谢谢你嫁给我。” 温辞还没来得及说话,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欢呼,杜康和梁祁从角落里窜出来,拿着花炮朝半空中一拧。 “嘭”地一声,屋里落下许多彩色的碎片。 温辞在一片欢呼声里看见了许多人,林皎、她的位室友,还有卫泯公司里的伙伴,甚至还看见了温远之和柳蕙。 她的眼泪更是怎么也止不住了:“爸爸……妈妈……” 柳蕙的眼眶也有些红,她笑着擦掉女儿的眼泪,叹道:“是高兴的事情,不要哭。” 卫泯还牵着她的手,温远之看了他一眼说:“是他邀请我们过来,还说我们不来你就不愿意嫁给他,我看你倒是没这么难答应。” 温辞破涕为笑,看了卫泯一眼,不太好意思地说:“爸爸,你不要开我的玩笑了。” 她知道这些年为了让柳蕙和温远之松口,卫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对他们说了很多,也做了很多。 这一路说容易也不容易。 温辞想到这儿,更加用力地牵住了他的手,卫泯像是察觉到她的心绪,也一样紧紧牵着她的手。 像十八岁那年的拥抱一样。 他们都在用尽全力记住这一刻,这相爱的一刻。:,,. 第38章 38 求完婚后,卫泯和温辞跟柳蕙和温远之商量了一下,将婚期定在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之后的事情,基本都没要温辞费心。 卫泯几乎一手操办了所有事情,连柳蕙和温远之都不怎么找她沟通家里的备彩细节和客人清单。 温辞乐得自在,安心在沪市准备考试,国庆节卫泯到沪市来与她汇合,两人一起去了荷兰。 去荷兰拍婚纱照是卫泯的决定,大学的时候温辞曾经在杂志上看到一对明星夫妇在荷兰拍的婚纱照,跟卫泯说将来也要去那边拍婚纱照。 当初只是一句玩笑话,温辞没想到他真放在了心上,在酒店办理入住的时候,她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破费啦,卫总。” 卫泯拿着房卡,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会赚回来的。” 温辞心思不在这里,当下也只当他是字面意思并未往心里去。 直到晚上跟在这边的摄影团队见过面回到酒店后,她才知道这赚,是怎么个赚法。 夜深人静时,房间里淋漓的水声格外清晰。 水雾弥漫,玻璃上掌印交叠,留下的痕迹清晰明了,溢出的呻|吟声夹杂在水声里。 这岂止是赚回来了,简直是赚翻了。 温辞仰着头,脚尖绷紧,呼吸都被掠夺,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怎么用力都不够。 卫泯拨开她湿漉的发,不能留下痕迹的难耐,只能咬着唇拼命纠缠,肩背传来的刺痛让动作愈发深入。 水雾重新附着在玻璃上,清晰地勾勒着一抹横冲直撞的春色。 …… 夜半时分,水声渐渐停了下来,玻璃门拉开,雾气夹杂着一抹难掩情|欲气息涌了出来。 温辞躺到床上的那一刻,腿根都还在发颤,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一脸神清气爽的卫泯,气哄哄道:“婚纱照我不拍了。” 卫泯轻笑了声,勾起她脸侧一缕长发在书中打着卷玩:“现在不拍,是不是吃亏了?” 温辞真是想狠狠揍他一顿,只可惜现在手脚发酸,动一下都困难,“你等着吧,明天我再跟你算账。” 他这会什么都依着她:“好,明天算,快睡吧。” 再气也没忘记正事,温辞闭着眼问:“明天几点起?我这还有睡觉的时间吗?” “婚纱照我约了后天拍,明天你可以在酒店睡一天。” 温辞又睁开眼看着他,咬了咬牙说:“你早算好的是不是!” 卫泯笑得床都跟着抖:“好了好了,我错了,明天你让我怎么认错都行,现在你快睡觉,养足精神——” 她恶狠狠道:“养足精神让你再来一回是吗?” 卫泯还在笑,抬手蹭了蹭她的脸:“你要是想也不是不行。” 温辞用尽全力拍开他的手:“你想都不要想!” 他不碰她跟会死一样,又拿指尖戳着她的脸,小声问:“不能做,想都不行啊。” 这完全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 温辞一时气急,直接偏头咬在他手上,卫泯一是被吓的,其次是确实疼,没忍住叫了一声,由着她咬够了才说:“怎么跟小狗一样。” “你才是狗。”她解气了,闭着眼骂:“狗东西。” “……”卫泯见她是真累着了,没再故意惹她,抬手关了灯也躺了下去,伸手去搂她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生怕再被咬一口。 温辞不是没察觉,唇角弯了弯,故意翻身吓了他一下,随后又装作睡熟了,钻进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不动弹了。 卫泯笑着叹了声气,揉了揉她脑袋,低声说:“晚安。” 第二天,温辞果真在酒店睡了一天。 下午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除了腿根处的指痕,只有右胸上还有一点齿痕。 她忍不住又骂了声:“狗东西。” 卫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门边,笑着说:“我耳朵可不聋。” “本来就是骂你的。”温辞拉开门,视线忽地一顿。 卫泯睡衣的t恤昨晚穿在她身上,他现在只穿了条睡裤,身材很优越,只是胸前和肩侧都有好几道红痕。 明显是指甲挠出来的。 温辞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甲不长,但也不算完全没有,她想到留下这下痕迹的时刻:“……” 卫泯眼看着她耳朵红了起来,笑得有些痞:“想什么呢?” “关你屁事。”温辞把门关上,忍不住拿凉水浇了浇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唇红潋滟,还微微有些发肿。 她不好意思再看下去,可低头看到洗手台,温辞又想到昨晚在这里面的许多时刻:“……” 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她控制不了地脸热,索性直接将脸埋进水池里好清醒一下。 那天到最后,温辞也没出酒店,吃完饭洗漱了下说要看电影,卫泯找了部老电影放着。 两人躺在床上,没一会,她又睡着了。 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可能是睡多了,温辞醒得特别早,卫泯都还在睡着。 他闭着眼,睫毛显得格外浓密,温辞忍不住拿手碰了碰,顺着摸了摸他的眉骨。 眼睛。 鼻子。 最后是嘴唇。 她一点点摸下来,明明人就在眼前,脑海里却好像也有了画面,还没等细化,卫泯忽然攥住她的手,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摸出什么了?” 温辞撑起胳膊,趴到他怀中:“摸出你是个大帅哥。” 卫泯闭着眼笑,手也跟着摸到她的脸,温热的指腹一点点顺着摸下来,却半天没说话。 温辞静静看着他:“你摸出什么了?” “摸出……”他忽然搂着她一翻身,低头看着她,用眼又描摹了一遍她的轮廓:“摸出你是我老婆。” 温辞没忍住笑了,卫泯拿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不是吗?” “是,你这样好傻。”她眼睛很亮,也很漂亮,直勾勾看着他,喊了声:“老公。” 卫泯一愣,没回过神。 她又喊了声:“老公。” 卫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指腹刮着她的脸问:“再喊一声。” 温辞有求必应:“老公。” 他眼睛就那么直接红了,温辞愣了一下,鼻子跟着泛酸,故意说道:“你好大惊小怪。” “不是大惊小怪。”卫泯看着她:“是高兴,你终于要嫁给我了。” 温辞说:“还没领证呢。” “回去就领,要不我们直接荷兰领证吧。”他说着就要去拿手机:“我来问问这里怎么领证。” “你干吗啊。”温辞抓住他胳膊,有些哭笑不得:“快点起来收拾,我等下还要先去化妆。” 卫泯看着她,忽然靠过来,贴着她狠狠腻歪了一通才说:“好想现在就回去领证。” “……” 温辞不搭理他了,起床洗漱完,换好衣服坐在桌边护肤的时候拿起掉在地上的枕头朝他砸了过去;“你快点啊,别让我说第二遍。” 卫泯这才爬起来,走过来快速捏了下她的脸,温辞正在拍脸补水,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幼不幼稚。” 他轻嘶了声,没再跟小孩子似的闹,踩着拖鞋进了浴室。 婚纱摄影是卫泯在网上联系到的这边一家华人工作室,两人收拾好直接去了之前约定好的地方跟他们汇合,再一起开车去拍摄景点。 荷兰的气候温和,最热的夏天温度也不会很高,只是雨天比较多,工作室的车里常备了各种雨具。 但不知道是不是天公作美,温辞和卫泯在荷兰的那几天一直是耀眼的晴天,摄影师连打光都省了。 最后一天拍摄是在阿姆斯特丹的一个小镇,那里有许多的风车,还有一片草坪。 卫泯这几天一直在念叨领证的事,温辞好笑道:“干吗这么着急,我又不会跑。” 微风吹过,洁白的头纱飘动,他抬手按住了,说:“我想早点过上有家的生活。” 摄影师在不远处找镜头,喊话让他们就这样自然的交谈着。 温辞想起一直没顾得上问的事:“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定在九月一号那天求婚?” 卫泯搂着她,隔着头纱吻在她额头上:“因为那天是八中的开学日,也是我第一次在遇见你的那天。” “你说高一开学?”温辞没有太多的印象了。 卫泯简单说道:“在报到处,我捡到了你的学生证,你去拿的时候我正准备离开,擦肩而过的时候,你没注意到我。” 大概是开学那天的事情太多,温辞还是没多少印象,卫泯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不重要,重要的以后。” 温辞也笑了:“是,我们还有以后。” 蓝天白云下,温辞按照摄影师的指示,提起裙摆在草地上奔跑,她站在辽阔的草坪上,朝着远处的夕阳大喊:“卫泯!” 卫泯追过来,没像过去一样停在她一回头就能看得见的地方,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应道:“我在。” 温辞侧目看着他。 夕阳的光刚好落下来,拢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她又想起高二那个无人的傍晚,他突然出现在她教室外。 一遍又一遍地问她要不要在一起。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可温辞却依然历历在目,就好像才刚发生过不久,她喊:“卫泯。” 他应了声,却没说什么,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体会到她此刻的心情 长久地对视里,难言的情绪在心间起伏,摄影师举着相机停在不远处,取景框里,两个人都红了眼睛。 温辞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卫泯。” “嗯?” 她说:“我爱你。” 风从远方而来,将她的爱意传送于他,卫泯眼眶湿红,动情地吻了下来,相机记录着有情人相爱的瞬间。 一吻结束,卫泯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轻唤:“宝贝。” 他也说一样的话,也是一样的爱意:“我爱你。” 温辞看着他,笑得明媚而幸福。 那时候,她以为他们会有很好的以后和很长的一生。:,,. 第39章 39 婚后的头两年,温辞和卫泯都忙得脚不沾地,三天两头地出差,连坐在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门都很少。 大约是已经习惯了聚少离多,他们也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毕竟比起之前的远距离恋爱,现在两个人起码是住在一起,没时间门一起吃饭,但同床共枕的时间门总是有的。 可柳蕙总觉得两个人都这样忙不是一回事,每次见到他们都忍不住叮嘱一句不要都这么不顾家,但工作忙起来总是没个定数,温辞倒还好,跟柳蕙撒撒娇就糊弄过去了,可卫泯哪敢忤逆丈母娘的话,只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胆战心惊地忙工作。 夫妻俩也不是没沟通过这个问题,可两个人一个公司刚起步,一个又是刚进台里的新人,都想着趁年轻多拼一拼,怕以后没这个机会了。 这天柳蕙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他们小夫妻俩又是好几天只忙着加班不顾家,一个电话把两人都叫了回去。 温辞这边刚挨了柳蕙一顿批评,那边卫泯的求救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几年,柳蕙也算把卫泯当成半个儿子来看待,平时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批评教育也是常有的事情。 “妈给你打电话了吗?她叫我们晚上回去吃饭。”卫泯说:“肯定又是鸿门宴。” 温辞那会还在忙,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在打印文件,闻言笑道:“那你敢不去吗?” 他叹气:“不敢,我从公司出来了,顺路过来接你?” “你先回吧,我还有一会,结束了我自己打车回去。”温辞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门:“估计六点半才能走。” “不行。”卫泯说:“我过来等你,多一个人在,也能分担些火力。” “……” 卫泯挂了电话就出发了,在路上堵堵停停,到省台门口的时候温辞也下班了。 临走前同事塞给温辞两袋小面包,她等电梯里的时候吃了一个,留了一个一上车就喂给了卫泯:“先吃点东西压压惊。” 卫泯塞了一嘴面包,刚想说话差点被噎住,从车门旁摸了瓶水,拧开喝了一口咽干净才说:“这什么面包,还挺好吃的。” “你现在还有心情关心是什么面包啊?”温辞看了眼包装袋:“盼盼法式小面包。” “这不是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卫泯又喝了口水说:“好像跟家里的味道不太一样。” “没有啊,一个牌子一个味道。”温辞轻啧:“老话果然没说错,结了婚的男人啊,会觉得外面的垃圾都是香的。” “那是嗅觉有问题吧。”卫泯倾身替她系好安全带,手撑着车门很近地看着她,“我永远觉得家里的最好。” 温辞捏了捏他的脸:“油腔滑调。” 他凑过来亲了她一下:“肺腑之言。” 温辞笑着又捏了捏他的脸:“别贫了,快出发吧,省得等会到的太晚,妈又要说我们了。” “好,出发。” 安城这一年多发展迅速,碰上早晚高峰堵得水泄不通,卫泯和温辞紧赶慢赶,最后到家还是快八点了。 两人站在门口你推我我推你就是不敢敲门,温辞说:“你不是有钥匙吗?干吗还敲门。” 卫泯说:“没带。” “那你敲门。”温辞扯扯他的袖子,撒娇道:“老公。” 这招百试不厌,卫泯轻叹,刚准备抬手敲门,门忽然从里开了,温远之站在门后:“在门口嘀咕什么呢,听半天了都不进来。” 温辞说:“我们在找钥匙。” 柳蕙忽然走过来说:“没长手啊,不会敲门。” 温辞:“……” 卫泯:“……” 进了屋,自然逃不了挨骂,温辞低着脑袋当鸵鸟,卫泯在一边“是是是”的点头。 柳蕙看着他:“我说什么了,你就是是是。” 卫泯噎住了。 温辞没忍住笑了声,柳蕙又把火力对准了她:“你别装什么都不知道,你天天几点回家的,不要以为我不清楚。” 温辞抿唇,不敢动了。 柳蕙语重心长道:“你们忙工作我不拦着,但也要注意身体,不要仗着年轻就这么胡作非为的,到老了有你们难受的。” 温辞跟卫泯连连点头,都说知道了。 柳蕙最后撂下一句:“这段时间门我工作不忙,你们晚上住家里来吧,我炖汤给你们补补,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一听这话,温辞立马向温远之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她和卫泯婚后不是没在家里住过,柳蕙作息健康,饮食清淡,补汤的味道也是一言难尽,他们住了半个月,根本适应不来。 温远之也是爱莫能助:“我去厨房看看汤。” “你不会弄,我来吧。”柳蕙跟着一起进了厨房,剩下温辞和卫泯坐在客厅相顾无言。 她长叹一声完了,歪倒在沙发上,直到柳蕙喊吃饭了才恹恹地爬起来。 吃完饭,两人回了自己家收拾东西,该有的那边都有,温辞只装了最近工作要用的资料。 隔天下班,卫泯依旧先过来接她,两人一块回的柳蕙那儿,晚上喝了一个不知道加了什么的鸡汤,温辞睡觉前刷了几遍牙才感觉嘴里没什么苦味了。 “一想到这汤还要连着喝好几天,我就已经开始难受了。”她翻了个身躺进卫泯怀里,看他没什么变化的神情,问:“你不觉得难喝吗?” “难喝。”卫泯放下手里的文件,搂着她说:“但是不敢不喝,所以再难喝都没办法了。” 温辞哼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怕丈母娘。” “你不怕吗?” 她诚实道:“怕。” “那不就得了。”卫泯抬手关了灯:“睡觉吧,妈临睡前不是还说明早要喊我们起来锻炼身体,小心你爬不起来又挨骂。” “啊……”温辞欲哭无泪,但很快翻了个身,背贴着他的胸膛说:“晚安,别跟我说话了。” 卫泯轻笑:“晚安。” 夫妻俩一直在家里住到了那年的年尾,虽然依旧很难每天都朝九晚五地回家,但不知道是不是柳蕙的补汤起了作用,后来两人搬回家的时候,各自都胖了十多斤。 这之后,卫泯趁着空闲时间门跑了几趟家政公司,请了阿姨在家里负责他们的一日三餐。 柳蕙知道后还特意写了几张食补的单子拿过来给阿姨照着做,但因为工作性质使然,两人休息过那一阵之后,又开始忙了起来。 这一忙又是大半年。 温辞在台里的工作逐渐稳定下来,不用再大江南北地跑新闻,夏天的时候还去首都进修了三个月。 比起她的稳定,卫泯更显忙碌,公司的业务需要很多应酬,尤其是年关,酒局饭局接踵而来。 卫泯酒量好,倒是很少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只是温辞担心他这样喝下去身体会受不了,跟柳蕙学了好几种养胃的补汤。 可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再好的补汤也抵不过这么没完没了地喝。 那年秋末冬初,卫泯因为胃穿孔进了一次医院,出院后,被温辞勒令在家休息,能推的应酬也全都推了。 不能推的,温辞倒是松口让他去,只是到点就会给他打电话,久而久之,安城的地产圈都知道建安集团的卫总年纪轻轻就是个妻管严。 这在当时,也算得上是一件趣事了。 后来,因为工作接触的人多了,温辞也知道了这传闻,气哄哄跑回家:“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我吗?” 卫泯还以为她在台里受到什么欺负了,伸手想去拉她:“怎么了,说你什么?” 温辞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说我是个母老虎!还动手把你打到胃穿孔进了医院!” “……”卫泯没忍住笑了,把人拉到怀里坐着,“谁传的,我找他算账去。” “谁知道,一个传一个的。”温辞气不过,伸手掐了下他的脸:“都怪你,生病了还要出去应酬,我关心你什么时候回来有错吗!” “当然没错,管得对。”卫泯说:“以后还要这么管。” 温辞看着他,又气又想笑,“我看他们说得一点都没错。” “什么?” “你就是个妻管严。” “妻管严怎么了?”卫泯手圈着她,一边回邮件一边说:“妻管严说明我有老婆啊。” “……你真是没救了。” “啊,那你快给我治治。” 温辞啧声:“都没救了怎么治。” 卫泯松开鼠标往后一靠,手落到她腰上挠了挠:“治不治?” “我又不怕痒。”温辞想起身,又被他拉回去,还没回过神,他已经吻了过来。 她胳膊挡在他胸前:“等下……” “不等。”卫泯不容分说,直接抱着人回了卧室。 半掩着的门,隐约还能听见几句交谈声。 “别扯……” “那你自己解。” “……” 衣衫落地,扣子砸在地板上,像是助兴的乐声,低吟夹杂着轻喘,婉转又暧昧。 夜深了。 房间门里颤动的大床在某一刻停了下来,垂在床尾的被子拉链摇摇晃晃,交叠的身影分开。 卫泯捞起被子盖住两人,他半靠在床头,俯身贴着她肩膀啄吻着:“抱你去洗澡?” 温辞闭着眼,睫毛一颤一颤地,身体还带着的余韵,哑声说:“不去,不想动。” 卫泯也没强求,抱着她温存了会,先下床去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家居服才回到床边:“还不想动?” 温辞抬眼看他,想不通为什么每次动的是他,累的却是她。 他摸摸她的脸:“怎么了?” “没事。”她不再想这些不正经的事,说:“饿了。” 卫泯说出去煮面,温辞跟着爬了起来,哆哆嗦嗦洗完澡,换好睡衣出去的时候面已经煮好了。 这段时间门因为他生病,两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明显增加了许多,餐厅的灯也换成了能增加食欲的暖色调。 灯光下,两人埋头吃面,一旁的白墙上印着两道挨在一起的剪影,是别样的温馨。 吃饱喝足,温辞困意也消了大半,窝在沙发上消了会食,偶然间门抬头看到墙上的日历钟,才惊觉已经到了三十一号。 当初她和卫泯从荷兰回来,翻遍了日历也没找到一个适合领证的日子,后来索性跟婚礼定在了同一天。 当时他们还因为去领证的时候人太多,被路人误以为是去抢亲的,送出去的喜糖都用了好几箱。 没想到时间门一晃,都这么久了。 她看着从厨房走过来的卫泯,半跪在沙发上,等着人走过来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三周年快乐,卫总。” 卫泯笑着喂了她一颗草莓:“同乐,卫太太。” “好快啊,我们都结婚这么久了。”温辞搂着他的脖子,突然想到什么:“我们结婚纪录片的光盘你收在哪里了?” “想看?”卫泯说:“在书房,我去拿。” 温辞搂着他的脖子不想撒手,卫泯干脆抱着她进了书房:“左边柜子的第二格。” 温辞一伸手就够到了。 卫泯问:“去哪儿看?” 温辞想了想,就在书房用他的电脑放了,她坐在他怀里,看着影片从最初播起。 其实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可每次看到从家里出来后,摄影师拍到的那些柳蕙和温远之低头擦眼泪的画面,温辞还是忍不住鼻子泛酸:“明明送我上车的时候都没有哭。” 卫泯指腹蹭了蹭她的脸:“他们也是不想你看到跟着难过。” “我知道。”温辞吸了吸鼻子,又继续看了起来。 看到温远之牵着她的手走向卫泯的那一瞬间门,她又没忍住,红着眼睛说:“我怎么没发现爸爸那天的表情这么严肃。” 卫泯拿纸巾擦着她的眼泪,“哭成这样,下次不陪你看了。” 温辞威胁:“你敢。” 他轻笑:“不敢。” 影片还在播放。 温辞看到他们牵着手走过那一段路,他们站在台上,四周人很多,可却只看得见彼此。 那一天,卫泯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 婚礼誓词的环节,温辞其实想了很多话想说,可在转头的那一刻,她看着卫泯,看到他泛红的眼尾,忽然什么都忘了。 最后,温辞只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们没有在八中遇见,而是在很久以后遇见,你还会喜欢上我吗?” 卫泯没有犹豫。 他说:“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只喜欢你。” 第41章 41 温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故事回到起点,她和卫泯重新相识、相爱,从校园走入都市,他们依旧是人人艳羡的一对。 可画面一转,剧烈地撞击声将她从梦中惊醒,耳边是一阵嘈乱的动静。 恍惚里,温辞看见自己和卫泯被抬上救护车,可全身像被敲碎了一般地痛意让她在一路疾驰里昏了过去。 再睁眼,温辞发现自己站在医院抢救室里,而不远处,还有一个满身血迹的自己躺在那里,各种仪器声滴滴地响。 她却以一个旁观者站在一旁,怎么也无法上前一步。 在身体上所有的痛感消失的那一瞬间,温辞清晰地听见医生宣判了她的死亡时间。 她想要呼救,她拼命地拦住医生,可所有人都仿佛听不见她的声音,也看不见她。 沾了血渍的白布,缓慢地盖到了她的脸上。 温辞看到医生走出抢救室,她恍惚地跟着走了出去,柳蕙和温远之互相搀扶着等在门口。 医生摘下口罩,神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小辞——!” 柳蕙撕心裂肺地哭着,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她不停地捶打着胸口,一遍遍哭喊她的名字。 温远之扶不住她,跟着蹲在一旁,他双手掩面,痛哭声像针尖密密麻麻地扎在温辞心上。 她跪在父母面前,哽咽道:“爸,妈……” 可柳蕙和温远之却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他们永远地失去了女儿,而温辞也的的确确地死了。 温辞不知道是不是鬼差办事时不用心,才把她遗漏在这世界上,但她又很庆幸,她还可以留在父母和卫泯身边。 卫泯在医院昏迷了半个月,醒来时,柳蕙和温远之已经将温辞火化,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冰冷的骨灰盒。 他没有办法接受温辞的离开,像过去那样将自己关在卧室里,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在门外陪着他。 “卫泯。”杜康和阳康他们几人站在门外,一遍又一遍地敲门:“你这样不吃不喝,温辞看到了也不会安心走的。” 房间里窗帘紧闭,温辞看着卫泯抱着她的骨灰盒躺在床上,轻轻躺到他身旁,她像过去一样抬手摸着他的脸,只是这一次,他却无法感知到她的温度。 温辞泪流不止:“卫泯,你不要这样,我们不是说好的,不管谁先走了,都要好好活下去的。” 只可惜,他什么都听不见。 卫泯像行尸走肉般在卧室里待着,他几乎没怎么合眼,看着怀中的骨灰盒,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 他只是那么用力地抱着它,像过去抱着温辞一样地用力,试图寻到她的一丝温度和气息。 卫泯一直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敲门都不应,连柳蕙来都没能把他叫起来,最后还是温远之叫人来把门撬开了。 他也很难过,中年丧女,这样的打击没有人能承受,可他除了是父亲,同时还是一个男人,是丈夫,他有他的责任。 温远之拉开卧房的窗帘,阳光晒进来,温辞以为自己会怕光,但并没有,她还是站在那里。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温远之和柳蕙都像是老了十几岁,两鬓的白发也没再打理过。 温辞看见父亲疲惫的面容,看见母亲站在门口抹眼泪的身影,眼眶倏地一酸。 她想去做些什么,可她却无能为力。 温远之不顾柳蕙阻拦,从卫泯怀里将骨灰盒夺了过去。 卫泯这才有了反应,但因为太久没进食,整个人跌倒在床边,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他哑声哀求着:“爸,我求求你,把她还给我……” 温远之站在床边,句句泣血:“卫泯,你给我振作起来,你当初求我和你妈来看你求婚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会好好照顾小辞,可你做到了吗?” 卫泯胡子拉碴,眼眶通红地哽咽道:“是我做错了,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都怪我……” 温远之不听卫泯的辩解,只留给他一句话:“你要是还想要回小辞,你就给我振作起来,我们没有了女儿,得有一个人来给我们养老送终。” 大概是养老送终这四个字让卫泯终于意识到温辞的父母也在很久之前成了他的父母。 他也有他的责任。 那天温远之和柳蕙走后,卫泯在地上坐了很久,久到温辞都忍不住想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哭了出来。 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温辞看着他无助地模样,心里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卫泯。 卫泯。 对不起。 她抱着他,尽管知道他已经无法再触摸到她,可她却好像依旧能感知到他的温度。 他的难过。 他再也无法诉之于口的爱意。 …… 卫泯将温辞葬在了当初他们一起定下的墓园,下葬的那日,安城久违地下起了雨。 温辞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墓园,还没走近,便听见柳蕙撕心裂肺地哭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小辞,小辞……” 温辞在那一刻彻底崩溃,无助地绝望像潮水一样将她包裹,她不敢再靠近了,远远地站在人群外。 她看见卫泯半跪在地上,低头亲了亲她的骨灰盒,闭眼的刹那,一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从墓园回来之后,卫泯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温辞以为时间会抹平一切的伤痛,他也会慢慢走出她离开的阴影。 可卫泯并没有,他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虽然还在生活,却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社交,把日子过得很苦。 他不再出差和应酬,除了正常工作,其他时间都待在家里,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出门去陪温远之和柳蕙待两天。 每年温辞的生忌死忌,卫泯都会去墓园待上很久,有时是跟她说话,有时是跟奶奶妈妈说话,偶尔也会望着父亲碑上的照片出神。 温辞陪着他一年又一年,忽然有一天,她发现卫泯好像并没有变得很老,他还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模样。 温辞不由得感慨,男人四十一枝花,这句话真的不假。 到今年,温辞已经去世整整二十年,情人节那天,卫泯忽然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穿着很正式的出了门。 温辞平时很少跟着他出门,今天也没有跟过去,只是在他晚上回来时,温辞听见他给柳蕙和温远之打电话才知道,他今天是去跟女朋友的父母吃饭,对方父母希望今年年底两人可以完婚。 温辞开始回忆他是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但不管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温辞想可能是她作为灵魂的灵力不够了,才开始有了记忆退化的迹象。 卫泯要结婚这件事,柳蕙和温远之听着好像还挺高兴的,温辞也替他高兴。 这么多年,她看着他一个人生活,曾不止一次希望他能敞开心扉接纳一个新的人。 他的前半生已经那么苦了,温辞不想他的后半生还过得这么苦。 卫泯的婚期很快定了下来,他开始频繁地早出晚归,有时甚至还会在外面过夜。 高兴之余温辞还有一丁点的难过,毕竟也是她曾经爱过如今也一直爱着的人,如今真的要独属于另外的人了,她还是会有些舍不得。 不过温辞已经想好了,等卫泯结婚后,她就回到柳蕙和温远之的身边,能陪他们多久就陪多久。 很快婚期将近。 婚礼前一天,卫泯跟柳蕙和温远之说想要去一趟墓园,他这些年去墓地,温辞怕他做傻事都会远远地跟着,虽然他真的做了她也没办法挽救,但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陪在他身边。 这一次,温辞也想听听卫泯会跟她说些什么,是告别还是怀念,她都想最后再听一遍。 温辞跟着卫泯下了车,跟在他身后,走台阶下台阶,路过一排柏树,才抵达埋着她的地方。 卫泯刚蹲下来要烧纸,电话响了起来,他走到一旁接电话。 温辞往前走了一步,看见镶在碑上的照片和碑文,整个人定在原地。 夏天的烈阳直落落地晒下来,阳光刺眼,她往前走得更近,伸手去摸碑上的照片。 温辞顾不上惊讶自己竟然可以摸到实物。 她顺着照片往下,一个字一个字摸过去,嘴里低念着:“亡……夫……卫……泯……之……墓……” “亡夫卫泯之墓……” “亡夫卫泯之墓……” 温辞不停摸着墓碑上的那一行字,声音愈发地清晰和苍老,脑袋像是要裂开一般的刺痛。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手捂住脑袋地瞬间,温辞忽然看见了戴在手腕上的牌子。 牌子是用薄铁片做的,上面刻着一行字。 “我叫温辞,是一名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如果你在路边捡到我,麻烦您给我的儿子卫寻打电话。他的手机号码是:114xxxxxxxx/0987-xxxx-xxx。谢谢。” 我叫温辞。 温辞念着这四个字,眼泪掉落在铁片上,那些关于卫泯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进脑海里。 脑袋传来的刺痛感让她好似又回到车祸那天。 车祸发生前的一瞬间,温辞被突然扑过来的卫泯牢牢护在怀里,剧烈地碰撞声结束后,温辞的身体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意。 有什么滴在她的脸上,她想睁开眼,眼皮却有千斤重,耳边只听见卫泯的低喃声。 他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宝贝,好……好活下去,我永远……爱你。” 温辞的眼泪几乎在一瞬间涌了出来。 在车厢里的那短短十几分钟,温辞能感觉卫泯正在离开,她想留下他,她不要他离开,可她做不到,她连一声回应都做不到。 温辞努力地发出声音,却只能发出很轻地呜咽声。 卫泯。 我不要。 我不要你离开我。 …… 他们的泪与血混在了一起,这是他们这一生最后一次的最近距离。 温辞永远的失去了卫泯。 她也永远没有办法拒绝卫泯。 温辞看着镶在碑上的照片,当初卫泯火化时她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柳蕙用了她和卫泯结婚证上的照片。 他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穿着简单干净的白衬衫,眉目英俊,依旧温柔地看着她。 好似永远没有离开。 温辞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原来。 活下来的一直是她。 温辞哭得浑身疼。 整个人跌倒在地,带倒了卫寻带来的酒瓶,玻璃瓶和地面碰撞发出的动静引起了卫寻的注意。 他回过头,神情紧张地朝她跑过来:“妈!” 温辞在泪眼朦胧里看见他那张和卫泯如出一辙的脸,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夏天。 蓝天白云下,十七岁的卫泯朝她飞奔而来的身影。 —— 我死后的第二十年 文/岁见 正文完:,,. 第42章 42 卫泯和温辞出车祸的那一年,卫寻才刚两岁,对于死亡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模糊的记得不知道从哪一天起,父亲突然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也是从那天起,母亲日复一日地以泪洗面,不再对他温柔地笑和拥抱。 小小年纪的卫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总是静静陪在母亲身边,不敢牵手要拥抱,只能偷偷攥着母亲的衣角入睡。 后来,母亲不再流泪,也会给卫寻买很多玩具和零食,只是很少陪他,总是一个人待在卧室。 七岁之前,卫寻都是跟着外公外婆一起长大的,他也渐渐明白父亲的离开到底意味着什么。 每年的初夏,卫寻都会跟着外公外婆去看望父亲,只是母亲从来不去,一次都没有去过。 外婆说母亲太爱父亲了,爱到没有办法接受他的离开。 卫寻不懂这样的爱,也没有体会过,只是记得每年到这一天,母亲都会拿出当年她和父亲的结婚纪录片,一遍又一遍地看。 她告诉卫寻,他们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以后也能找到一位像她和父亲一样深爱对方的人。 卫寻懵懂地问:“那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温辞看着他愣了几秒,眼睛慢慢红了起来,她抱着卫寻,坚定地重复道:“会的,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 母亲虽然那么说了,可卫寻却觉得母亲不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更像是在回答她自己。 他不再问什么,只是看着视频里父亲温柔的笑容,在脑海里模糊地拼出了过去跟父亲相处的画面。 时间过得很快。 卫寻十四岁那年,外公在小区散步时突发脑梗,庆幸的是抢救及时,救回了命,只落了个半身瘫痪。 周末,他跟着母亲去医院看望外公,卫寻看着外婆替外公擦脸,主动提出要帮忙。 温辞也没拦着。 卫寻重新搓干毛巾,小心地擦着外公布满皱纹的脸,外公忽然看着他说:“你爸爸当年……” 这几年,家里已经很少提及关于父亲的话题,外公也像是意识到什么,话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卫寻看着母亲,她神色平静地坐在一旁削着苹果,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外公出院后,卫寻跟母亲一起搬到了外公家里,搬家的时候,他在书房里发现了父亲留下的一本笔记。 卫寻翻开第一页,上边写着日期,记录着一天的支出和收入,原来是父亲当年的账本。 他随手往后翻了几页,写的内容大同小异,只是日期和金额不一样,他又翻过一页,视线倏地一顿。 这一页,也一样写着支出和收入,只是在末尾又多了几行小字。 2000/9/1 支出:xxxx 收入:xxxx …… …… 温辞。 高一(1)班。 卫寻快速地往后翻着。 2000/9/20 …… …… 原来是她救了奶奶。 2009/10/10 又看见她了。 2000/10/28 烦。 又要念检讨,不知道她听见没。 2000/10/29 她听见了。 烦烦烦。 …… 卫寻忍着强烈地惊喜和激动,一页又一页地往后翻看着,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不仅是父亲的账本,更是他与母亲相爱的证明。 不等看完,他迫不及待想要把这本笔记拿给母亲,可在迈出房门的一瞬间,卫寻看见母亲盯着墙上父亲照片出神的模样,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母亲应该没有看过这本笔记,他不确定现在拿给母亲之后,带给母亲到底是快乐更多,还是痛苦更多。 卫寻想了想,最终还是将那本笔记藏了起来,无论快乐还是痛苦,都比不过当下的平静。 搬到外公家里的第二年,卫寻考入了八中,偶然的一个周末,他像往常一样回家。 “外公,外婆,妈我回来了。”卫寻站在门口换鞋,一身蓝白校服,回头地瞬间,他看见母亲直愣愣地站在那儿。 卫寻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不满地嘟囔着:“我没想剃这么短的,都是我们教导主任,说我刘海太长了,直接拿推子给推平了。” 温辞却什么都没说,看着他只觉得好似时光回溯,她又看见当年那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妈?”卫寻刚一出声,忽然看见母亲的眼睛红了起来,他猛然想起什么,对着一旁的玻璃看了眼。 太像了。 自那儿之后,卫寻没再留过寸头,也刻意剪着和父亲不太相像的发型,可都没有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与父亲越来越像,轮廓、五官几乎如出一辙,连经常来家里看望外公外婆的杜康叔叔都曾看着他晃过神。 卫寻怕母亲难过,从高二起就开始住校,回家时也会特意换掉校服,大多时间都待在房间里看书。 除了吃饭,他很少在母亲面前露面。 后了读了大学,卫寻也没留在安城,去了临近的城市,平时回家也都是挑母亲不在家的周末。 就这样一直到大三那年,有一天,他突然接到外婆的电话。 外婆说,母亲生病了。 卫寻不敢耽搁,请假连夜回了安城,一进家门,外公和外婆坐在客厅吃饭,而母亲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见了他,母亲没有再像以前愣神地看着他,而是笑着说了声:“卫泯,你回来了。” 说完,像是觉得他不会回答,又自顾盯着窗外出神。 卫寻看着母亲的模样,喉咙一阵发涩。 隔天,他独自去了趟医院。 “您母亲在当年那年车祸中大脑曾受过伤,现在伴随着阿尔兹海默症,她会出现应激性失忆,并且偶尔还会产生幻象。”办公室里,主治医生拿出母亲的诊断报告递给他:“这与一般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情况不太一样,她的病情会更加严重些,也更需要你们家人的看护。” 卫寻看着诊断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却一个字都没看见,只是问:“那她为什么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我的存在?” “在你母亲的幻象里,当年那场车祸中去世的人是她自己,并不是你的父亲,而在她如今的记忆片段中,你就是卫泯,如果她记得卫寻,那么卫泯就不存在。”医生说:“所以她才会在幻象里将怀孕替换成生病,这样卫泯活下来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更加真实了。” …… 母亲生病之后,卫寻听从医生的建议,大学一毕业就带着母亲住回了他们当年的家。 医生说熟悉的环境能刺激病人恢复,他就按照记忆里将家里布置得与往昔一模一样,甚至翻出了当年父亲的那本笔记,一遍又一遍地读给母亲听。 只是温辞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偶尔半夜还会偷跑出门,卫寻怕她走丢,制作了许多写着他联系方式的铁牌戴在母亲手上。 可母亲好像很忌讳在手腕上戴着什么,发病的时候经常会将铁牌扯下来,卫寻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趁着她熟睡偷偷戴回去。 很多时候,卫寻待在家里,母亲总会不说话坐在一旁出神地望着他。 他猜想也许在过去那些只有母亲和父亲记得的岁月里,她也曾这样出神地望着父亲。 那是他们相爱的痕迹。 卫寻没有破坏母亲的幻想,耐心地陪着她治疗,生病之后温辞变了许多,可唯一没变的是,她很少跟着卫寻去墓园。 即使偶尔犯迷糊跟着去了,也几乎不会走到墓前,就好像在潜意识里抵触着什么。 卫寻想过让母亲看一眼父亲的墓碑,或许她会记起什么,可也怕刺激到她,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年情人节前夕,卫寻交往多年的女友告诉他,她的父母即将移民国外,想在走之前替他们把婚礼办了。 卫寻家里的情况他们也都清楚,并不介意,反而还觉得卫寻是个有担当的孩子,把女儿交给他,他们也放心。 卫寻在情人节跟女朋友的父母一起吃了顿饭,回来后,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外公外婆。 两位老人都很高兴,只是卫寻看着母亲恍惚的神情,忽然有种预感,也许母亲很快就要醒过来了。 他请了专业的婚礼策划师,交由他们去处理婚礼的细节。 卫寻想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特意在婚礼前一天去了趟墓园,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向不愿去墓园的母亲这一次忽然跟在了他身后。 卫寻看着母亲平静的模样,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一路上都很沉默,进了墓园,他像往常一样走在前头,余光注意着母亲的身影。 快到时,卫寻接到外公的电话,往旁边走了两步,母亲没有等他,径直走到了父亲的墓前。 卫寻看着母亲抬手触摸着父亲的墓碑,紧张地攥紧了手机,连那边外公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外公,我晚点再跟您说。” 他挂了电话,往前走了一步,看见母亲颤抖着双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碑上的文字,鼻子一阵泛酸。 这么多年,母亲也许只有生病这两年是不痛苦的。 他不知道母亲想起了什么,不忍再看下去,刚转过头,忽然听见一声玻璃倒地的声响。 卫寻回过头,看见母亲瘫倒在地,快速跑了过去:“妈!” 奔跑间,卫寻看见母亲望着他的目光,慌乱地心突然一瞬间平静了下来,他扶起母亲,声音哽咽:“妈……” 温辞望着他,看着他和卫泯如出一辙的脸,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像潮水,冲塌了她堆砌的世界。 这一刻,世界天旋地转。 她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 温辞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昏昏沉沉间一直在做同一个梦,她梦到那年冬天,她和卫泯站在寺里的佛殿前。 烟雾缭绕间,他的身影总是模糊不清,温辞每次想靠近都会失败,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 后来,温辞不再做梦了,她一直昏睡着,直到那年冬天结束。 她在恍惚里几次听见一阵低语声,每一次都是熟悉的开头:“2000年9月1日,温辞,高一(1)班……” 那声音低低浅浅,温辞努力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可眼皮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一次又一次,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傍晚,她终于听清了那道声音:“……2002年3月10日,佛祖保佑,愿她平安快乐,事事顺心。” 二零零二年。 温辞记得,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去寺里,他说什么都不要求,可最后他还是向佛祖求了愿。 求她的平安。 求她的快乐。 也许,这也是她活下来的缘由。 这是他求来的平安。 那一刻,温辞感觉压在眼皮上的重量好似消失了,她缓慢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身影。 阳光笼着他的侧脸,模糊又熟悉。 “卫……”她眼睫轻颤,低声喊道:“卫寻。” ——全文完——:,,. 第42章 42 卫泯和温辞出车祸的那一年,卫寻才刚两岁,对于死亡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模糊的记得不知道从哪一天起,父亲突然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也是从那天起,母亲日复一日地以泪洗面,不再对他温柔地笑和拥抱。 小小年纪的卫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总是静静陪在母亲身边,不敢牵手要拥抱,只能偷偷攥着母亲的衣角入睡。 后来,母亲不再流泪,也会给卫寻买很多玩具和零食,只是很少陪他,总是一个人待在卧室。 七岁之前,卫寻都是跟着外公外婆一起长大的,他也渐渐明白父亲的离开到底意味着什么。 每年的初夏,卫寻都会跟着外公外婆去看望父亲,只是母亲从来不去,一次都没有去过。 外婆说母亲太爱父亲了,爱到没有办法接受他的离开。 卫寻不懂这样的爱,也没有体会过,只是记得每年到这一天,母亲都会拿出当年她和父亲的结婚纪录片,一遍又一遍地看。 她告诉卫寻,他们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以后也能找到一位像她和父亲一样深爱对方的人。 卫寻懵懂地问:“那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温辞看着他愣了几秒,眼睛慢慢红了起来,她抱着卫寻,坚定地重复道:“会的,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 母亲虽然那么说了,可卫寻却觉得母亲不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更像是在回答她自己。 他不再问什么,只是看着视频里父亲温柔的笑容,在脑海里模糊地拼出了过去跟父亲相处的画面。 时间过得很快。 卫寻十四岁那年,外公在小区散步时突发脑梗,庆幸的是抢救及时,救回了命,只落了个半身瘫痪。 周末,他跟着母亲去医院看望外公,卫寻看着外婆替外公擦脸,主动提出要帮忙。 温辞也没拦着。 卫寻重新搓干毛巾,小心地擦着外公布满皱纹的脸,外公忽然看着他说:“你爸爸当年……” 这几年,家里已经很少提及关于父亲的话题,外公也像是意识到什么,话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卫寻看着母亲,她神色平静地坐在一旁削着苹果,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外公出院后,卫寻跟母亲一起搬到了外公家里,搬家的时候,他在书房里发现了父亲留下的一本笔记。 卫寻翻开第一页,上边写着日期,记录着一天的支出和收入,原来是父亲当年的账本。 他随手往后翻了几页,写的内容大同小异,只是日期和金额不一样,他又翻过一页,视线倏地一顿。 这一页,也一样写着支出和收入,只是在末尾又多了几行小字。 2000/9/1 支出:xxxx 收入:xxxx …… …… 温辞。 高一(1)班。 卫寻快速地往后翻着。 2000/9/20 …… …… 原来是她救了奶奶。 2009/10/10 又看见她了。 2000/10/28 烦。 又要念检讨,不知道她听见没。 2000/10/29 她听见了。 烦烦烦。 …… 卫寻忍着强烈地惊喜和激动,一页又一页地往后翻看着,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不仅是父亲的账本,更是他与母亲相爱的证明。 不等看完,他迫不及待想要把这本笔记拿给母亲,可在迈出房门的一瞬间,卫寻看见母亲盯着墙上父亲照片出神的模样,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母亲应该没有看过这本笔记,他不确定现在拿给母亲之后,带给母亲到底是快乐更多,还是痛苦更多。 卫寻想了想,最终还是将那本笔记藏了起来,无论快乐还是痛苦,都比不过当下的平静。 搬到外公家里的第二年,卫寻考入了八中,偶然的一个周末,他像往常一样回家。 “外公,外婆,妈我回来了。”卫寻站在门口换鞋,一身蓝白校服,回头地瞬间,他看见母亲直愣愣地站在那儿。 卫寻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不满地嘟囔着:“我没想剃这么短的,都是我们教导主任,说我刘海太长了,直接拿推子给推平了。” 温辞却什么都没说,看着他只觉得好似时光回溯,她又看见当年那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妈?”卫寻刚一出声,忽然看见母亲的眼睛红了起来,他猛然想起什么,对着一旁的玻璃看了眼。 太像了。 自那儿之后,卫寻没再留过寸头,也刻意剪着和父亲不太相像的发型,可都没有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与父亲越来越像,轮廓、五官几乎如出一辙,连经常来家里看望外公外婆的杜康叔叔都曾看着他晃过神。 卫寻怕母亲难过,从高二起就开始住校,回家时也会特意换掉校服,大多时间都待在房间里看书。 除了吃饭,他很少在母亲面前露面。 后了读了大学,卫寻也没留在安城,去了临近的城市,平时回家也都是挑母亲不在家的周末。 就这样一直到大三那年,有一天,他突然接到外婆的电话。 外婆说,母亲生病了。 卫寻不敢耽搁,请假连夜回了安城,一进家门,外公和外婆坐在客厅吃饭,而母亲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见了他,母亲没有再像以前愣神地看着他,而是笑着说了声:“卫泯,你回来了。” 说完,像是觉得他不会回答,又自顾盯着窗外出神。 卫寻看着母亲的模样,喉咙一阵发涩。 隔天,他独自去了趟医院。 “您母亲在当年那年车祸中大脑曾受过伤,现在伴随着阿尔兹海默症,她会出现应激性失忆,并且偶尔还会产生幻象。”办公室里,主治医生拿出母亲的诊断报告递给他:“这与一般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情况不太一样,她的病情会更加严重些,也更需要你们家人的看护。” 卫寻看着诊断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却一个字都没看见,只是问:“那她为什么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我的存在?” “在你母亲的幻象里,当年那场车祸中去世的人是她自己,并不是你的父亲,而在她如今的记忆片段中,你就是卫泯,如果她记得卫寻,那么卫泯就不存在。”医生说:“所以她才会在幻象里将怀孕替换成生病,这样卫泯活下来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更加真实了。” …… 母亲生病之后,卫寻听从医生的建议,大学一毕业就带着母亲住回了他们当年的家。 医生说熟悉的环境能刺激病人恢复,他就按照记忆里将家里布置得与往昔一模一样,甚至翻出了当年父亲的那本笔记,一遍又一遍地读给母亲听。 只是温辞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偶尔半夜还会偷跑出门,卫寻怕她走丢,制作了许多写着他联系方式的铁牌戴在母亲手上。 可母亲好像很忌讳在手腕上戴着什么,发病的时候经常会将铁牌扯下来,卫寻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趁着她熟睡偷偷戴回去。 很多时候,卫寻待在家里,母亲总会不说话坐在一旁出神地望着他。 他猜想也许在过去那些只有母亲和父亲记得的岁月里,她也曾这样出神地望着父亲。 那是他们相爱的痕迹。 卫寻没有破坏母亲的幻想,耐心地陪着她治疗,生病之后温辞变了许多,可唯一没变的是,她很少跟着卫寻去墓园。 即使偶尔犯迷糊跟着去了,也几乎不会走到墓前,就好像在潜意识里抵触着什么。 卫寻想过让母亲看一眼父亲的墓碑,或许她会记起什么,可也怕刺激到她,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年情人节前夕,卫寻交往多年的女友告诉他,她的父母即将移民国外,想在走之前替他们把婚礼办了。 卫寻家里的情况他们也都清楚,并不介意,反而还觉得卫寻是个有担当的孩子,把女儿交给他,他们也放心。 卫寻在情人节跟女朋友的父母一起吃了顿饭,回来后,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外公外婆。 两位老人都很高兴,只是卫寻看着母亲恍惚的神情,忽然有种预感,也许母亲很快就要醒过来了。 他请了专业的婚礼策划师,交由他们去处理婚礼的细节。 卫寻想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特意在婚礼前一天去了趟墓园,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向不愿去墓园的母亲这一次忽然跟在了他身后。 卫寻看着母亲平静的模样,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一路上都很沉默,进了墓园,他像往常一样走在前头,余光注意着母亲的身影。 快到时,卫寻接到外公的电话,往旁边走了两步,母亲没有等他,径直走到了父亲的墓前。 卫寻看着母亲抬手触摸着父亲的墓碑,紧张地攥紧了手机,连那边外公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外公,我晚点再跟您说。” 他挂了电话,往前走了一步,看见母亲颤抖着双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碑上的文字,鼻子一阵泛酸。 这么多年,母亲也许只有生病这两年是不痛苦的。 他不知道母亲想起了什么,不忍再看下去,刚转过头,忽然听见一声玻璃倒地的声响。 卫寻回过头,看见母亲瘫倒在地,快速跑了过去:“妈!” 奔跑间,卫寻看见母亲望着他的目光,慌乱地心突然一瞬间平静了下来,他扶起母亲,声音哽咽:“妈……” 温辞望着他,看着他和卫泯如出一辙的脸,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像潮水,冲塌了她堆砌的世界。 这一刻,世界天旋地转。 她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 温辞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昏昏沉沉间一直在做同一个梦,她梦到那年冬天,她和卫泯站在寺里的佛殿前。 烟雾缭绕间,他的身影总是模糊不清,温辞每次想靠近都会失败,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 后来,温辞不再做梦了,她一直昏睡着,直到那年冬天结束。 她在恍惚里几次听见一阵低语声,每一次都是熟悉的开头:“2000年9月1日,温辞,高一(1)班……” 那声音低低浅浅,温辞努力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可眼皮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一次又一次,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傍晚,她终于听清了那道声音:“……2002年3月10日,佛祖保佑,愿她平安快乐,事事顺心。” 二零零二年。 温辞记得,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去寺里,他说什么都不要求,可最后他还是向佛祖求了愿。 求她的平安。 求她的快乐。 也许,这也是她活下来的缘由。 这是他求来的平安。 那一刻,温辞感觉压在眼皮上的重量好似消失了,她缓慢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身影。 阳光笼着他的侧脸,模糊又熟悉。 “卫……”她眼睫轻颤,低声喊道:“卫寻。” ——全文完——:,,. 【end】 卫泯和温辞出车祸的那一年,卫寻才刚两岁,对于死亡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模糊的记得不知道从哪一天起,父亲突然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也是从那天起,母亲日复一日地以泪洗面,不再对他温柔地笑和拥抱。 小小年纪的卫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总是静静陪在母亲身边,不敢牵手要拥抱,只能偷偷攥着母亲的衣角入睡。 后来,母亲不再流泪,也会给卫寻买很多玩具和零食,只是很少陪他,总是一个人待在卧室。 七岁之前,卫寻都是跟着外公外婆一起长大的,他也渐渐明白父亲的离开到底意味着什么。 每年的初夏,卫寻都会跟着外公外婆去看望父亲,只是母亲从来不去,一次都没有去过。 外婆说母亲太爱父亲了,爱到没有办法接受他的离开。 卫寻不懂这样的爱,也没有体会过,只是记得每年到这一天,母亲都会拿出当年她和父亲的结婚纪录片,一遍又一遍地看。 她告诉卫寻,他们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以后也能找到一位像她和父亲一样深爱对方的人。 卫寻懵懂地问:“那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温辞看着他愣了几秒,眼睛慢慢红了起来,她抱着卫寻,坚定地重复道:“会的,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 母亲虽然那么说了,可卫寻却觉得母亲不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更像是在回答她自己。 他不再问什么,只是看着视频里父亲温柔的笑容,在脑海里模糊地拼出了过去跟父亲相处的画面。 时间过得很快。 卫寻十四岁那年,外公在小区散步时突发脑梗,庆幸的是抢救及时,救回了命,只落了个半身瘫痪。 周末,他跟着母亲去医院看望外公,卫寻看着外婆替外公擦脸,主动提出要帮忙。 温辞也没拦着。 卫寻重新搓干毛巾,小心地擦着外公布满皱纹的脸,外公忽然看着他说:“你爸爸当年……” 这几年,家里已经很少提及关于父亲的话题,外公也像是意识到什么,话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卫寻看着母亲,她神色平静地坐在一旁削着苹果,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外公出院后,卫寻跟母亲一起搬到了外公家里,搬家的时候,他在书房里发现了父亲留下的一本笔记。 卫寻翻开第一页,上边写着日期,记录着一天的支出和收入,原来是父亲当年的账本。 他随手往后翻了几页,写的内容大同小异,只是日期和金额不一样,他又翻过一页,视线倏地一顿。 这一页,也一样写着支出和收入,只是在末尾又多了几行小字。 2000/9/1 支出:xxxx 收入:xxxx …… …… 温辞。 高一(1)班。 卫寻快速地往后翻着。 2000/9/20 …… …… 原来是她救了奶奶。 2009/10/10 又看见她了。 2000/10/28 烦。 又要念检讨,不知道她听见没。 2000/10/29 她听见了。 烦烦烦。 …… 卫寻忍着强烈地惊喜和激动,一页又一页地往后翻看着,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不仅是父亲的账本,更是他与母亲相爱的证明。 不等看完,他迫不及待想要把这本笔记拿给母亲,可在迈出房门的一瞬间,卫寻看见母亲盯着墙上父亲照片出神的模样,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母亲应该没有看过这本笔记,他不确定现在拿给母亲之后,带给母亲到底是快乐更多,还是痛苦更多。 卫寻想了想,最终还是将那本笔记藏了起来,无论快乐还是痛苦,都比不过当下的平静。 搬到外公家里的第二年,卫寻考入了八中,偶然的一个周末,他像往常一样回家。 “外公,外婆,妈我回来了。”卫寻站在门口换鞋,一身蓝白校服,回头地瞬间,他看见母亲直愣愣地站在那儿。 卫寻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不满地嘟囔着:“我没想剃这么短的,都是我们教导主任,说我刘海太长了,直接拿推子给推平了。” 温辞却什么都没说,看着他只觉得好似时光回溯,她又看见当年那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妈?”卫寻刚一出声,忽然看见母亲的眼睛红了起来,他猛然想起什么,对着一旁的玻璃看了眼。 太像了。 自那儿之后,卫寻没再留过寸头,也刻意剪着和父亲不太相像的发型,可都没有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与父亲越来越像,轮廓、五官几乎如出一辙,连经常来家里看望外公外婆的杜康叔叔都曾看着他晃过神。 卫寻怕母亲难过,从高二起就开始住校,回家时也会特意换掉校服,大多时间都待在房间里看书。 除了吃饭,他很少在母亲面前露面。 后了读了大学,卫寻也没留在安城,去了临近的城市,平时回家也都是挑母亲不在家的周末。 就这样一直到大三那年,有一天,他突然接到外婆的电话。 外婆说,母亲生病了。 卫寻不敢耽搁,请假连夜回了安城,一进家门,外公和外婆坐在客厅吃饭,而母亲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见了他,母亲没有再像以前愣神地看着他,而是笑着说了声:“卫泯,你回来了。” 说完,像是觉得他不会回答,又自顾盯着窗外出神。 卫寻看着母亲的模样,喉咙一阵发涩。 隔天,他独自去了趟医院。 “您母亲在当年那年车祸中大脑曾受过伤,现在伴随着阿尔兹海默症,她会出现应激性失忆,并且偶尔还会产生幻象。”办公室里,主治医生拿出母亲的诊断报告递给他:“这与一般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情况不太一样,她的病情会更加严重些,也更需要你们家人的看护。” 卫寻看着诊断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却一个字都没看见,只是问:“那她为什么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我的存在?” “在你母亲的幻象里,当年那场车祸中去世的人是她自己,并不是你的父亲,而在她如今的记忆片段中,你就是卫泯,如果她记得卫寻,那么卫泯就不存在。”医生说:“所以她才会在幻象里将怀孕替换成生病,这样卫泯活下来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更加真实了。” …… 母亲生病之后,卫寻听从医生的建议,大学一毕业就带着母亲住回了他们当年的家。 医生说熟悉的环境能刺激病人恢复,他就按照记忆里将家里布置得与往昔一模一样,甚至翻出了当年父亲的那本笔记,一遍又一遍地读给母亲听。 只是温辞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偶尔半夜还会偷跑出门,卫寻怕她走丢,制作了许多写着他联系方式的铁牌戴在母亲手上。 可母亲好像很忌讳在手腕上戴着什么,发病的时候经常会将铁牌扯下来,卫寻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趁着她熟睡偷偷戴回去。 很多时候,卫寻待在家里,母亲总会不说话坐在一旁出神地望着他。 他猜想也许在过去那些只有母亲和父亲记得的岁月里,她也曾这样出神地望着父亲。 那是他们相爱的痕迹。 卫寻没有破坏母亲的幻想,耐心地陪着她治疗,生病之后温辞变了许多,可唯一没变的是,她很少跟着卫寻去墓园。 即使偶尔犯迷糊跟着去了,也几乎不会走到墓前,就好像在潜意识里抵触着什么。 卫寻想过让母亲看一眼父亲的墓碑,或许她会记起什么,可也怕刺激到她,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年情人节前夕,卫寻交往多年的女友告诉他,她的父母即将移民国外,想在走之前替他们把婚礼办了。 卫寻家里的情况他们也都清楚,并不介意,反而还觉得卫寻是个有担当的孩子,把女儿交给他,他们也放心。 卫寻在情人节跟女朋友的父母一起吃了顿饭,回来后,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外公外婆。 两位老人都很高兴,只是卫寻看着母亲恍惚的神情,忽然有种预感,也许母亲很快就要醒过来了。 他请了专业的婚礼策划师,交由他们去处理婚礼的细节。 卫寻想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特意在婚礼前一天去了趟墓园,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向不愿去墓园的母亲这一次忽然跟在了他身后。 卫寻看着母亲平静的模样,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一路上都很沉默,进了墓园,他像往常一样走在前头,余光注意着母亲的身影。 快到时,卫寻接到外公的电话,往旁边走了两步,母亲没有等他,径直走到了父亲的墓前。 卫寻看着母亲抬手触摸着父亲的墓碑,紧张地攥紧了手机,连那边外公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外公,我晚点再跟您说。” 他挂了电话,往前走了一步,看见母亲颤抖着双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碑上的文字,鼻子一阵泛酸。 这么多年,母亲也许只有生病这两年是不痛苦的。 他不知道母亲想起了什么,不忍再看下去,刚转过头,忽然听见一声玻璃倒地的声响。 卫寻回过头,看见母亲瘫倒在地,快速跑了过去:“妈!” 奔跑间,卫寻看见母亲望着他的目光,慌乱地心突然一瞬间平静了下来,他扶起母亲,声音哽咽:“妈……” 温辞望着他,看着他和卫泯如出一辙的脸,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像潮水,冲塌了她堆砌的世界。 这一刻,世界天旋地转。 她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 温辞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昏昏沉沉间一直在做同一个梦,她梦到那年冬天,她和卫泯站在寺里的佛殿前。 烟雾缭绕间,他的身影总是模糊不清,温辞每次想靠近都会失败,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 后来,温辞不再做梦了,她一直昏睡着,直到那年冬天结束。 她在恍惚里几次听见一阵低语声,每一次都是熟悉的开头:“2000年9月1日,温辞,高一(1)班……” 那声音低低浅浅,温辞努力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可眼皮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一次又一次,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傍晚,她终于听清了那道声音:“……2002年3月10日,佛祖保佑,愿她平安快乐,事事顺心。” 二零零二年。 温辞记得,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去寺里,他说什么都不要求,可最后他还是向佛祖求了愿。 求她的平安。 求她的快乐。 也许,这也是她活下来的缘由。 这是他求来的平安。 那一刻,温辞感觉压在眼皮上的重量好似消失了,她缓慢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身影。 阳光笼着他的侧脸,模糊又熟悉。 “卫……”她眼睫轻颤,低声喊道:“卫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