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鲸鱼》 2、鲸鱼 整个台风天胡蝶都是在医院度过的,自从上次坠海昏迷之后,母亲蒋曼对她的看管就更加严厉了。 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尽管她不止一次强调坠海只是意外,不是故意想那么做,可母亲也只是口头上相信。 她百无聊赖地在医院里躺着,病房窗口正对着海岸边,高大的棕榈树矗立在海风中。海浪拍击礁石的动静清晰可见,夜晚隐约能从低楼砖瓦的缝隙中瞧见一抹蓝色。 胡蝶翻了个身,背朝着窗口。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顶灰黑色的帽子,正中央用红色丝线绣着“潭岛救援队”五个字,侧边歪歪扭扭绣着一个“滨”字。 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几秒,饭后吃过的药里有催眠的作用,迷迷糊糊间仿佛又回到坠海那天傍晚。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灌进口鼻和耳朵,窒息感在瞬间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就这么死了。 好像也挺不体面的。 失去意识前,胡蝶这么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坠入了海底。 再醒来,人却又回到这间熟悉的病房,关于那天发生的所有,只剩下这顶脏兮兮的帽子能证明那不是一场梦。 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秒,真的有人拉住了她。 胡蝶睡了短暂的一觉,在傍晚醒来。台风天过后,榕城进入漫长的雨季,傍晚总是雨声淅淅。 她起身下床,从衣柜里挑了顶新的假发戴好。蒋曼推门见女儿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笑道:“已经够好看了。” “没有妈妈好看。”胡蝶转过头看向母亲,也跟着笑起来:“妈妈最好看。” 蒋曼退役前是一名双人滑运动员,跟胡蝶的父亲胡远衡是搭档也是青梅竹马。退役后她和丈夫也一直在为国内花滑事业做贡献,虽已年近五十,但脸上却看不出多少痕迹。 “谁都没有你会说话。”蒋曼拿了件薄开衫披在她肩上,“饿不饿,你中午就没这么吃。” ”有点儿,但又不是很想吃东西。”自从开始化疗,胡蝶的胃口就一直很差,偶尔吃得不对劲还会反胃呕吐。 ”那要不要喝点汤垫垫?你爸爸下午煲好才送过来的,你最爱的扇贝鸡汤。” 胡蝶不想让蒋曼担心,点头说好。 鸡汤放在冰箱里,蒋曼盛了一小碗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胡蝶一直跟在她身后。 等喝到鸡汤,胡蝶看了眼坐在桌旁看食谱的蒋曼,犹豫着开口道:“妈妈……” “嗯?怎么了?” “等过两天不下雨了,我想出去转转。”胡蝶抿了下唇角:“我都在医院待了快半个月了,感觉都要发霉了。” “你啊……”蒋曼一向都宠女儿,自从她生病,便推了所有的工作从国外回来亲自照顾女儿。可上次的意外,也让她一直都提心吊胆,有时半夜惊醒,也还要进来看一眼确认她睡在这里才能放心。 “就出去一会,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嘛。”胡蝶说:“正好我也是想去找找那个救我的人,到时候还要好好感谢他。” 这阵子榕城又是刮台风又是下雨,加上蒋曼一直担心胡蝶病情加重,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松了口:“那等不下雨了,我跟你一起去。” 胡蝶笑起来:“好!谢谢妈妈。” 榕城的雨下了整整一周,放晴的那天,胡蝶一早就和蒋曼出了门,根据帽子上的“潭岛救援队”五个字,母女俩很快就找到了救援队的办公处。 只是很遗憾,这个帽子的主人在两天前因为工作疏忽被辞退了。 “阿滨嘛,他一向工作都不认真,好赌又爱玩,我劝您还是别找他了,小心被讹上。” “谢谢您,不过您这边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不管怎么样也是他救了我女儿,总归还是要说一声谢谢的。” “有是有,但这个点他不一定会接。”工作人员在抽屉里翻到一本员工资料,找到何滨那一页递过去:“喏,就这个。” 蒋曼拿手机拍下何滨的资料页,说了声谢谢,转头看向女儿:“月月,我们走吧。” “哦。”胡蝶跟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胡蝶跟着母亲从办公室出来,路过走廊的员工板,在左下角看到一张写着何滨二字的两寸照片。 男人剃着规矩的板寸,穿着工作制服,看起来并没有工作人员说得那么油头滑脑。 可胡蝶却认出他的眼睛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一双。 蒋曼走了几步见女儿没跟上,回过头走到她身旁:“怎么了?” “好像不是这个人救了我。”被医护人员救醒时,胡蝶虽然恢复意识,但人却没完全清醒。 在被戴上帽子的时候,她只看见对方的眼睛和一闪而过的手。 “我们不是有他的电话吗,回去问问就知道了。”蒋曼说:“走吧,外面这么热,小心中暑。” “嗯。” 何滨的电话一直在关机状态,蒋曼和丈夫去他家里找过,邻居说他经常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胡蝶每天都在坚持给他打电话,甚至给这个号码冲了一百块钱的话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只是觉得她应该要找到这个人。 即使这个人真的是何滨。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胡蝶在周三晚上八点打通了何滨的电话,对方大概是在网吧,背景音很嘈杂。 “您好……请问是何滨吗?” “是,你哪位啊?” “嗯……额,我是,我是,你还记得这个月十号你在潭岛海边,救了一个女孩吗?” “什么啊,你打错电话了吧?”何滨骂了声脏话,胡蝶以为是自己招了他不耐烦,正想说什么,又听见对方骂了句:“你妈的,射手在干吗?吃屎吗?看不见兵线进水晶了吗?” 胡蝶:“……” 她深呼吸了口气:“是这样的,我这边是落水女孩的家属,她来医院的时候戴着你的帽子,灰黑色的,上面绣着潭岛救援队五个字,还绣着一个滨字。” 提到帽子,何滨想起来了,但他正着急推塔,语速很快地说道:“不是我救的,你找荆逾。挂了。” “欸……” 胡蝶还没来得及问“jingyu”是谁,何滨已经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又是关机。 她抿抿唇,放下手机,换掉病号服,戴了顶波波头的假发,准备再去趟之前坠海的地方。 医院离海边不远,没出事之前,胡蝶喜欢在傍晚的时候来海边看日落。看着太阳坠入海平面的那一瞬间,她会有一种又平安度过一天的幸运感。 夏日的海边依旧人潮如流,海浪“哗哗”,冲击在礁石上,被推出形状不一的浪花。 胡蝶走到平时看日落的礁石旁,那里不知何时加上了一圈木质护栏,将人群拦在岸边,旁边竖着一块木制的告示牌。 ——下有礁石群,危险,请勿靠近。 胡蝶:“……” 她莫名觉得这围栏和告示牌都是因为她才会出现在这里。 胡蝶在海边走了一圈,偶尔碰到穿着救援服的工作人员,也会下意识看向对方的眼睛和手。 只是都不对。 夜幕降临,海边的人潮退去,岸边亮起斑斓的灯光,绕着整片海域,像是从天而降的星河。 胡蝶回到医院和母亲提起这件事,蒋曼给那天在救援中心接待她们的工作人员打了电话,救援中心没有叫“jingyu”的工作人员,他们也不认识。 蒋曼说:“那可能就是何滨自己的朋友吧。” 胡蝶点点头:“我明天再给他打电话问问。” 蒋曼对于女儿执着于找到这个人的想法没多问,只是说:“找人也要多注意休息。” “知道啦。” 胡蝶又开始每天去海边看日落,只是最近多了个找人的任务,她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不动弹。偶尔会去海滩上转一圈,有时甚至还会去岸上走一圈。 只是直到下一个雨期来临之前,她都没有找到“鲸鱼”。 鲸鱼。 是她根据“jingyu”二字的读音起的代号,在没有正确的字代替之前,这条鲸鱼也一直没有回到这片海域。 这天是榕城最后一个晴天。 到了傍晚,海边起了风,日落碎成几片,乌云遮掩月亮。 海潮连绵,山雨欲来。 胡蝶在海滩边走了一圈,不知不觉绕回当初坠海的地方,告示牌和围栏也挡不住回响的潮声。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身后倏地传来一声。 “喂。” 胡蝶脚步猛地一停,回头看向声源处。 这片的路灯坏了几盏,光线比较暗,那人又站在阴影处,胡蝶一时没看清他的长相。 男生缓步从暗处走出,微弱的灯光修饰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影,眉眼逐一露了出来。 短发,额前凌乱地垂着几缕,眼眸漆黑。人很白,是有些颓丧的长相。 穿着宽大的白t和黑色工装中裤,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腿,脚上踩着一双黑色人字拖。 他手里拎着一袋水果,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格外清晰,腕骨也很突出,像等比例缩小的嶙峋山峰。 随着脚步的逐渐靠近,胡蝶看清他的眼睛是内双,眼尾的褶皱不是很明显,睫毛和记忆里一样。 又翘又长。 他停在离胡蝶两三米的位置,视线落到她脸上。几秒的停顿里,胡蝶猜测他是不是已经认出自己。 下一秒,这个猜测被得到证实。 男生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漆黑的眼眸落到她脸上,声音像是夏日长跑后一口气灌下的冰汽水。 凉得透彻,也让人记忆深刻。 “你今天要是再跳下去,我可不会再救你。” . 3、蝴蝶 男生话语里的调侃过于明显,胡蝶有几分脸热,好在有夜色遮掩,她鼓足勇气回道:“我没有。” “哦。”男生满不在意的应着,但看着更像是不相信。 “我那天是不小心滑下去的。”胡蝶见男生要走,快步跟上去,和他并行保持半肩的距离,“你是jingyu吗?” “不。”男生语气平淡:“我是鲨鱼。” “……”胡蝶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完才觉得不合适,有些不好意思似地抿了抿唇角:“我找了你很久。” “做什么?” “啊?”胡蝶一时没转过来弯。 荆逾侧目看过去。 女生的脸色仍旧苍白,唇色也很寡淡,看着像是气血严重不足。浑身上下唯一的一抹亮色便只有那一头粉棕色的头发。 他想到什么,不自觉放缓脚步:“找我做什么。” “谢谢你那天救了我。”胡蝶说:“我那天真的是不小心才掉下去的,我之前每天都会来这里看日落,那天估计是蹲久了,腿有些麻……那个告示牌和围栏是因为我才有的吗?” “应该吧。” “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吧。” 她转移话题的速度过快,饶是一直专心听她讲话的荆逾也差点没跟上话茬,他偏头看了她一眼。 胡蝶觉得莫名,“怎么了?” “你讲话一直这么……”荆逾想了想,说:“跳脱吗?” “啊?有……吗?”胡蝶丝毫没察觉,自顾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上一个问题呢。” 荆逾略一思索,一次性回答了她三个问题:“没。不用了。有。” 胡蝶费了点时间才把他的回答对上号,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坚持道:“我一定要请你吃饭的。” “真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胡蝶还想说什么,一道铃声在两人之间响起,她下意识摸了下口袋,不是自己手机。 刚想说什么,那边荆逾已经在接电话了:“在外面。怎么了?没找到?我马上回来。” 他挂断电话,看向等在一旁的胡蝶:“抱歉,今天真不行,我有事。” 胡蝶早有预料,将一早准备好的微信二维码递过去:“那能加个好友吗?等你有空了我再请你吃饭。” 荆逾有些拿她没辙,点开微信扫了下二维码,朝她晃晃手机:“加了,我先走了。” 胡蝶笑着点了点头:“我收到了。” 他嗯了声,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从袋子里摸出一个椰子走回来递给她:“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可以,我就住在后面的医院。”胡蝶指了个方向,荆逾顺着看过去,隔着高大的棕榈树,只能看见星点红色灯光的痕迹。 他收回视线,把椰子放到她手上:“早点回去。” “谢谢。” “没事。” 胡蝶站在原地看着男生走远,手中的椰子分量不轻,她半托在怀里,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 荆逾的好友请求已经发了过来。 他的昵称很简单,应该是他的本名——荆逾。 胡蝶低低念了声:“荆、逾。” 接着又点开他的头像,是手工绘制的一条鲸鱼,平铺在一张白纸上,等着入海潜游。 胡蝶点了通过。 聊天页面迅速弹出一条系统自动发出的消息。 荆逾:我是 胡蝶单手不方便打字,走到一旁长椅坐下,把椰子放在一旁,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蝴蝶:我是胡蝶。 发过去才觉得有点呆,胡蝶又不好意思撤回,补了一句。 蝴蝶:荆逾你好。 “……” 完了。 怎么觉得更呆了。 胡蝶挠挠脸,也不知道还能再发点什么,又一直没等到荆逾的回复,只好抱着椰子先回了医院。 “从哪儿买的椰子啊?能喝吗,你现在不能多吃外面的东西。”蒋曼拿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见她一直抱着椰子不松手,笑道:“怎么还不舍得放了?要是想喝这个,我让你爸爸明天去给你买。” “我就要这个。”胡蝶在房间看了一圈,最后把椰子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先不喝,我想先放几天。” “随你折腾。”蒋曼招呼她过来坐下:“先喝点汤。” “哦。”胡蝶在桌旁坐下,看蒋曼在小厨房盛汤,“妈妈,我找到那天救我的人了。” “是吗?”蒋曼端着汤碗走过来:“是那个什么jingyu吗?” “对,就是他。” “你留人家联系方式了吗?改天我和你爸请人家吃顿饭。” “留了,我加了他的微信。”胡蝶拿汤勺撇着汤里没挑干净的葱花:“妈妈,我自己去请人家吃饭吧。” “你请像什么话?回头人家该说你家大人不懂事了。” “那他救的是我啊。”胡蝶笑了声:“他看着估计跟我差不了几岁,你们要是去请客,人家该不自在了。” “那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回头我让你爸送点东西到家里也行。” 胡蝶摇头,喝了口汤说:“我回头问问。” “行了,找到了就好。”蒋曼又起身去切水果,“你这两天也少往外面跑,这么热的天。” 胡蝶含糊应着,喝着汤又去拿手机,点开微信,和荆逾的聊天窗仍旧停留在她最后发的那一条。 她顺势点开荆逾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一片蓝色的海。底下页面有一行小字——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胡蝶反复点开他的头像看了几次,正准备放下手机,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紧跟着又弹出一条。 荆逾:嗯。 荆逾:我是荆逾。 胡蝶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蒋曼端着切好的橙子和苹果走到桌旁,问:“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胡蝶随意擦了擦嘴,跑到沙发上躺下才给荆逾回消息。 蝴蝶:你明天有空吗? 荆逾:感谢我收到了,但是吃饭真不用了。 蝴蝶:…… 蝴蝶:你怎么骗小孩啊。 荆逾:? 蝴蝶:加微信的时候我明明跟你说好了要请你吃饭的,不然我也不会加你好友了。 荆逾过了好一会才回。 荆逾:那不然删好友? 蝴蝶:? . 4、精灵 荆逾看着胡蝶的回复,冷不丁笑了声,坐在对面的邵昀踢了他一脚:“笑屁啊,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没笑你。”荆逾锁了手机,随手往沙发上一放,往前倾身从袋子里摸出一颗椰子,动作利索地开了道口,往里丢了根绿色的吸管递给邵昀。 邵昀被他这么一打岔,也忘了刚刚在说什么,接过椰子猛吸了一口:“别说,这海滨城市的椰子味道就是不一样。” 荆逾没搭话,又开了个椰子起身拿给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的莫海:“别凑那么近,小心近视。” 傍晚那会莫海跟小伙伴在附近森林公园玩躲猫猫,藏在树上一不小心睡了过去,莫爸莫妈找不到儿子,只好先给侄子荆逾打了电话。 荆逾托朋友查了公园的监控才找到他,领着人回家,莫妈没忍住揍了儿子一顿,这会他格外老实。 “谢谢哥。”接过椰子,莫海又乖乖往后挪了挪位置。 “喝吧。”荆逾揉了揉他软趴趴的头发,对着邵昀指了指外面,抬脚先走了出去。 邵昀捧着椰子,也起身跟了过去。 院子里点着灯,没月光也不显得暗淡。 邵昀走到荆逾一旁的凉椅躺下,头顶是黑沉沉的天,半点星光也没有。他嘴里咬着吸管,含糊道:“你弟弟这病还能好吗?” 莫海三年前出过一次意外,脑袋受了伤,不清醒时就跟三岁小孩一样,但有时也会恢复正常,跟一般年纪的小孩没什么区别。 “难。”荆逾双手垫在脑后,“溺水,大脑缺氧的时间太长,现在偶尔能正常一会都算是幸运的。” “哎,真遗憾啊。” “有什么遗憾的,人各有命。” 邵昀坐了起来:“你说对了,人各有命,你的命就该是现在这样吗?” 荆逾闭着眼没作声。 “我说你就算不回队里,学总要上的吧,这都一年多了,你真不打算回学校了啊?” 邵昀跟荆逾既是大学同学也同是游泳队的队员。 一年前荆逾车祸意外受伤,出院后回学校办了休学手续,连队里都交了退队申请,但是学校那边只通过了他的休学申请,至于退队的事情,教练说了不作数。 “我这趟过来找你可是奉了王教练的圣旨,一定要把你带回去的,不然我也不用回去了。”邵昀一个人声泪俱下说了一通,见荆逾半天没吭声,凑近了一看,才发现这狗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你大爷。”邵昀气不打一处来,往荆逾腹部砸了一拳:“敢情我在这里说了半天,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荆逾被捶醒,皱着眉头回骂道:“你有病啊?” “我有你。” “……”荆逾掀开t恤看了眼,邵昀这王八蛋一点力都没收,被砸中的地方都红了起来:“靠,你丫是真狠。” “没往你脸揍算是我对你最后的情分了。”邵昀躺回去,过了半晌,他突发奇想道:“欸,咱们明天租个游艇出海去玩吧。” “雨季要来了,你不要命你就去。” 邵昀怒斥:“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长了张嘴是吧!” “你没有吗?” “我他妈——”邵昀真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荆逾这玩意给气死,顺手拿起桌上的椰子朝他丢了过去。 荆逾起身一躲,动作迅速地捡起椰子又给扔了回去,壳里还剩一小半椰子汁,洒了邵昀一身。 没等邵昀反应过来,他人已经闪回了屋里。 荆逾拿着手机进了浴室,听邵昀在外面骂骂咧咧,笑着点亮了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他和胡蝶的微信聊天窗。 估计是一直没等到他的回复,她发了一个问号之后,便没再发过新的消息。 荆逾靠着洗手池,顺手点开胡蝶的朋友圈,和他的三天可见不同,胡蝶的朋友圈每天都有更新。 她基本保持一天一条的频率,内容大多都是海边的日落。 荆逾迅速翻了翻,随手点开其中一张,从照片角度和画面上的风景来看,确实是在礁石岸边拍的。 他往上划拉了两下,发现她最近拍的照片和之前的不在同一个位置,换到了礁石岸边的南侧。 荆逾大概知道原因,退出之前顺手刷新了一下。顶端的位置突然冒出一条新的动态。 一分钟前才发的。 蝴蝶:「椰子.jpg」 配图是一张椰子被摆放在窗台的照片。 十分钟后。 胡蝶洗漱完回到床上,拿起手机看到自己刚刚发的那条动态多了六个赞和五条评论。 她点开。 其中有一个熟悉的鲸鱼头像。 胡蝶顺着点进和对方的聊天窗,发现对话还停留在她发的那个问号,嘀咕了句:“不回消息,在这里点赞我的朋友圈……” 她想了想,又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荆逾这会倒是回的很快。 荆逾:? 蝴蝶:我试试看你有没有把我删了。 荆逾:嗯 胡蝶捧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敲敲打打,还没想好,手机又震动了声。 荆逾:睡了。 “好吧。”胡蝶叹了声气,敲了几个字发过去。 蝴蝶:你睡得真早啊。 荆逾:早吗?都九点了。 蝴蝶:都? 荆逾:已经九点了。 蝴蝶:…… 荆逾没再回复,胡蝶玩了会消消乐,模模糊糊睡过去。夜里下起雨,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这场雨接连下了一周,海岸线都高了几毫。 胡蝶闷在医院里,朋友圈的更新变成了窗前的雨、雨后滴着水的榕树叶、树下被雨水砸出的小坑。 好不容易放晴,她记着欠荆逾那顿饭,提前到了上次跟他碰面的地方,才给他发消息。 蝴蝶:你今天有空吗?我在上次你给我椰子的地方,你要是有空就过来,没空我们就约下次。 荆逾半个小时后才看到这条消息。 他刚跟邵昀和莫海从海鲜市场买完菜回来,准备晚上在家里弄点烧烤吃,看着胡蝶的消息,他下意识往外走。 “你干嘛去啊?”邵昀叫唤了声。 荆逾停下脚步,站在院子里给胡蝶回消息。 他本可以当做没看见,她久等不到自然会回去,但也许是同情心作祟,荆逾做不出来这事。 荆逾:你回去了吗? 蝴蝶:……你终于回消息了。 荆逾欲要解释,刚打下“刚刚”两个字,她又发来一条。 蝴蝶:正准备回去了。 荆逾握着手机,垂眸看着输入栏跳动的符号“|”,想了想,把才打好的两个字删了,快速敲下几个字。 荆逾:站那儿等我吧,我现在过来。 蝴蝶:! 蝴蝶:好。 那位置和荆逾家离得不远,几分钟的脚程,荆逾从巷子一绕出去就看见马路对面的女生。 她今天又换了发型,银蓝色的公主切,穿着蓝白色系的水手服,衬得肤色冷白。 身形清瘦,露出的骨节都很纤细,没什么赘肉,有很清晰的线条感。 荆逾停下念了一路的“都是同情心作祟”,深吸了口气,本想直接喊她的名字,但不知道怎么,突然卡壳:“那个……” 胡蝶听到动静抬起头。 彼时正好一辆车驶过,过快的速度让带起的风都有了形状,两人隔着重重车影猝不及防对上视线。 暮色下,女生像偶然闯入人间的精灵,有着和这浮嚣尘世格格不入的清透和干净。 荆逾停住脚步,四周重回平静,唯有心跳声清晰可闻。 . 5、白玉 胡蝶踩着绿灯倒计时的秒数越过马路,涌起的风不停吹动她的长发和裙摆。 她走到男生面前,很轻的笑了下,语气同样轻得很:“荆逾。” “嗯。”荆逾应声才觉得喉咙干涩,下意识轻咳了声说:“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对啊,怕你躲着我,所以就自作主张先过来了。”胡蝶有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眼,笑起来水润润的,格外勾人。 她撩起黏在脸侧的头发,说道:“现在看来,这个办法还是有效的。” 荆逾不知道说什么,又“嗯”了声。 “那你今天是有空的对吧?”胡蝶往四周看了看:“我很少在这附近吃东西,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去我家吧。” “啊?”胡蝶转过头看着他,神情逐渐变得警惕。 荆逾轻笑,衬得眉眼间那股淡淡的颓丧感少了几分,“我和朋友准备晚上在家里弄烧烤,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一起。” “可这样就不算我请你了啊。” 荆逾也抬头往四周看了眼,瞥见街角的百货超市,说:“那今晚的酒水你负责?” “可以啊。”胡蝶跟着他往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超市,荆逾搬了一箱啤酒,又拿了几瓶橘子汽水,回头问:“你喝什么?” “这个吧。”胡蝶从一旁的货架上拿了一盒酸奶,“你们还有其他要买的吗?” “没了。”荆逾靠着收银台的玻璃柜面,指了指一旁的付款码:“扫这里。” “哦。”胡蝶把酸奶递给老板娘,等她扫完码,摸出手机对着付款码扫了一下,“多少钱?” 老板娘:“七十六。” 她低头操作,店里的到账提醒紧跟着响了一声:“支付宝到账七十六元。” 荆逾抱起啤酒,空出手去拎装着汽水的袋子,胡蝶抢在他之前拎了起来:“我来吧。” 汽水是玻璃瓶装的,七八瓶摞在一起分量也不轻,拎着有些吃重,胡蝶干脆抱在怀里:“走吗?” “等下。”荆逾放下手里的啤酒,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的袋子拎了起来,又转身去抱搁在桌上的啤酒:“走吧。” 胡蝶跟上他的脚步,“我拿得动的。” “嗯。” “我真的拿得动。” “我知道。”荆逾说:“我也拿得动。” “……”胡蝶和他保持差不多的步伐,“你是榕城本地人吗?” “是,也不是。”荆逾步子迈的不大,玻璃瓶在袋子里丁零当啷的碰着,“我祖籍在这里,但我父母一直定居在b市,我从小到大都在那边生活。” “哦。” “你是吗?” “我是啊,我是土生土长的榕城人。”胡蝶说:“那你是来榕城过暑假的吗?” “嗯。” “真好啊。” 荆逾侧头看了女生一眼,没多问。 荆逾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爷爷奶奶留下的老宅,藏在巷子里的一栋两层高的楼房,带着面积不小的院子。 院里栽着一棵榕树,爬墙虎铺满整个墙壁,凉亭的葡萄藤坠半空中,夹竹桃摇曳在墙角的阴影里。 榕树下还有一口凉井,邵昀的烧烤架就搭在一旁,胡蝶跟着荆逾走进院里时,他正忙得热火朝天。 “莫海莫海!!快快快,给哥哥把风扇搬出来,热死人了。”邵昀刚点着炭火,院里烟熏缭绕。 胡蝶被熏得直咳。 邵昀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荆逾:“你可回来了,这玩意怎么——” 他看见站在荆逾身后的女生,顿了一下才说:“你朋友?” “嗯。”荆逾走过来,拿起一旁的蒲扇对着炭火堆猛扇了几下,火苗成功窜了起来。 他轻轻摇动蒲扇,替两人介绍,“胡蝶——” 邵昀没反应过来,眼神往四周乱瞟,“蝴蝶?哪里有蝴蝶?” “……”荆逾深吸了口气:“她叫胡蝶。” 胡蝶随之抬手跟邵昀打了声招呼:“你好。” 邵昀呵呵笑着:“你好,我叫邵昀,双耳邵,日字旁的那个昀,蝴蝶是你的艺名吗?” “我本名就叫胡蝶,古月胡。” “哦。”邵昀笑道:“你俩这名字有点意思啊,天上飞的,海底游的,听着都不像人名儿。” 胡蝶:“……” 荆逾:“……” 邵昀挠头一笑:“开个玩笑,别介意哈。” 胡蝶怕他尴尬,不怎么在意的说:“没事,习惯了。” 邵昀是个自来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你跟荆逾怎么认识的啊?” “关你屁事。”荆逾把蒲扇往他手里一塞,“看着火。” “行,你是大爷。”邵昀说不过荆逾,把火气全往火里撒,手里动作又快又猛,扇得火焰直往上窜。 还没走开的荆逾往他膝弯上踢了一脚:“扇小点。” “是是是,知道了,我的祖宗。”邵昀跟胡蝶挤眉弄眼:“他是不是贼烦人?” 荆逾冷不丁看了过来:“我不聋。” 邵昀一噎,不说话了。 胡蝶忍不住笑,走过去问荆逾:“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不用。”荆逾想起什么,洗了手,从袋子里拿出酸奶和一瓶橘子汽水,“跟我来。” 胡蝶不明所以,跟着他进了屋。 客厅电视机开着,一小男生坐在那里。 胡蝶看着荆逾走过去,听他叫:“莫海。” 小男生回过头:“哥,你回来了啊。” 荆逾摸了下他脑袋:“邵昀哥在外面喊你帮忙你怎么不去?” 莫海视线盯着电视机,嘴里嘟囔着:“他太笨了,不想去给他帮忙。” “行,他笨我们不理他,那哥哥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荆逾起身示意胡蝶走近,“这是胡蝶姐姐,她今天来我们家里做客,你帮哥哥招待一下她好吗?” 胡蝶抬起手:“hi。” “姐姐好。”莫海站起身,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枕头,很有礼貌的说:“请坐。” “谢谢。”胡蝶依言坐过去,他又坐回去继续看电视。 荆逾把手里的酸奶递给胡蝶:“你陪他看会电视,等会弄好了我叫你们。” “哦。”胡蝶接过酸奶,外面的包装盒上沾着男生手上的湿意,她无意识抹了抹。 荆逾找到桌上的开瓶器,撬开汽水瓶的盖子,把汽水递给莫海:“好好招待姐姐。” “知道了。” 他又看向胡蝶:“我先出去忙了。” 胡蝶点点头:“好。” 电视机放着《熊出没》动画片,莫海仰头咕噜咕噜喝完汽水,起身将汽水瓶放到墙角的塑料筐里。 筐中已经放了一半的空瓶子。 他走回来,没再坐在地上,而是和胡蝶一起坐在沙发上,沉默好一会他突然开口:“你不喝吗?” “什么?”胡蝶反应过来:“你要喝吗?” “不要,哥哥给你的。”他说着不要,可眼睛却没挪开。 胡蝶插上吸管递过去:“我不渴,你喝吧。” 莫海犹豫好一会才伸手接过去:“谢谢。” 胡蝶笑了下:“不客气。” 天色渐晚,胡蝶给蒋曼打电话说自己今天迟一点回去,蒋曼问了她在什么地方。 “在荆逾家里。”胡蝶简单解释一番。 蒋曼叮嘱道:“早点回来,别太麻烦人家,等下把定位发给我。” “我知道了。”挂了电话,胡蝶在微信上把自己的定位发给蒋曼,又点开拍摄功能,准备拍一小段视频发过去。 她摁下拍摄键,镜头往右,正好拍到一脚踏入屋里的荆逾。 视频里,男生不知何时戴上一抹黑色发带,将额头全都露了出来,浓眉剑目。灯光下,五官的轮廓格外清晰。 t恤的袖子被他高高卷起,上臂有明显却不夸张的肌肉线条,右边胳膊上几道褪不去的疤痕如同羊脂白玉上裂开的细纹,失掉了本该有的美感。 他还保持一脚在屋里,一脚在屋外的姿势,见胡蝶举着手机,下意识挡了下脸。 . 6、天才 视频的录制时长有限,胡蝶放下手机,荆逾没对自己的动作多做解释,站在原地问道:“你有什么忌口的吗?或者不吃的。” 胡蝶略一思考,有些不大好意思:“好像挺多东西都不能吃,不过我一般吃得都比较少,你们不用迁就我。” 荆逾点点头,又问:“那你能吃什么?我们晚上以海鲜为主,还有一些蔬菜和菌菇,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那就……扇贝和蘑菇吧。”她不敢吃得太多,折中选了两个平时炖汤能吃到的东西。 “能吃辣吗?” 胡蝶摇摇头。 荆逾事无巨细:“葱姜蒜这些,还有香菜吃吗?” 胡蝶也是头一回听说烧烤还要放香菜,下意识皱了皱眉说:“我不吃香菜,其他的都还好。” “行,你接着玩吧。” 荆逾问完话又自顾走开,胡蝶从客厅的窗户看到他回到烤架前,转头和邵昀在说话。 她收回视线,点亮手机,先前录好的视频自动播放起来,最后定格在男生抬手挡住脸的那一瞬。 从这个角度拍过去,衬得他手长而细,微微弯曲的骨节格外分明。 在视频开始循环播放之前,胡蝶点了一旁的绿色发送键,等到一发送成功她又迅速点了撤回。 微信录制的视频只要发送就可以自动保存在相册里。 怕蒋曼问起,胡蝶又发了一句“点错了”,蒋曼也没多问,发一个“嗯嗯”的表情包。 这顿晚饭的准备时间有点久,荆逾时不时就进屋拿个东西,每回进来都给胡蝶和莫海带一串烤好的蘑菇或是扇贝。 等到正式开饭时,胡蝶已经吃了个半饱,她帮着将烤好的东西端上桌,荆逾递了一张纸巾给她:“你别动了,坐着吧,小心弄脏衣服。” 听着他总拿她当小孩子来看的话,胡蝶忍不住反驳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荆逾听着,手里的动作没停,问了句:“你多大了?” “十七。” “哦,那不是还没成年吗?”荆逾抬头看过去:“在我们这儿,没成年的都是小孩子。” 胡蝶据理力争:“可我虚岁已经十八了。” 荆逾“嗯”了声,似是认可,但很快又说了句:“小孩才说虚岁。” 胡蝶:“……” 邵昀在一旁乐:“来来来,小孩先坐,等着大人给你们拿吃的就行了。” 胡蝶说不过他们,只能被分到跟莫海一波的“小孩”里坐在桌旁等着开饭。 荆逾把刚烤好的几串扇贝和蘑菇放到胡蝶面前的空盘上,见莫海抱着汽水咕噜咕噜直灌,问了句;“你酸奶喝完了?” “啊,喝完了。”胡蝶拿起一串的烤扇贝,咬了一口说:“我等下喝水就好了。” “没事,等会喝粥吧。” “粥?”胡蝶笑了下,说:“烧烤配粥,你们还挺养生的啊。” 荆逾瞥了她一眼,没多做解释。 荆逾熬了一小锅扇贝蘑菇粥,等到四个人都在桌旁坐下时,胡蝶才隐约意识到这锅粥可能是单独给她做的。 莫海只顾埋头吃海鲜,邵昀和荆逾喝着在井水里冰过的啤酒,只有她捧着小碗吸溜吸溜在喝粥。 小院里点着灯,飞蛾扑涌在灯下。 胡蝶喝完小半碗粥,额头冒了一层细汗,她伸手抽了张纸巾擦汗,荆逾放下啤酒罐,说:“粥在锅里,自己盛。” “哦。”胡蝶其实已经有些吃不下了,但不想驳荆逾的好意,起身又去盛了小半碗粥。 粥是刚熬好的,汩汩冒着热气,胡蝶盛完粥回来,手指被碗底烫得发红,抬手摸着耳垂降温。 刚坐下,后背一阵凉风吹了过来。 她扭头看了眼,才发现原先一直摇摆扇风的落地扇这会被固定住,大半方向都朝着她这里。 胡蝶摸着耳朵下意识看向坐在一旁的荆逾。 男生坐在灯光下,发带摘下后,额前被水打湿后的碎发垂落,脸上有淡淡红意。 喝酒时,人微仰,下颌线条清晰凌厉,喉结轻滚,酒意畅然。 他放下啤酒罐,唇间有淡淡水意,可他浑然不觉,捡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笑着往后一靠。 昏黄灯光下,浪荡又肆意。 胡蝶看得莫名脸热。 耳垂在此刻不仅起不到降温的作用,反而愈来愈烫,身后的风越大,心跳也越来越快。 荆逾冷不丁看了过来。 胡蝶身形有须臾的僵硬,而后松开手,故作自然地用小瓷勺搅着碗里的粥。 热气熏染,兴许能掩盖几分脸红耳热。 “很热吗?”荆逾问了句,侧身从一旁的冷水桶里捞了一罐冰啤出来,擦干净外面的水,递了过去:“拿着凉一会。” “谢谢。”胡蝶接了过去,透彻的凉意瞬间从指尖传了出来。 “早知道拿到里面开着空调吃好了。”邵昀灌了一大口冰啤,“这才六月,等到七八月,你们这里不得热疯了啊。” 胡蝶捕捉到什么:“你不是榕城人啊?” “啊,我不是,我东北人,跟荆逾是大学同学。”邵昀问:“你应该是本地的吧?”’ “嗯,我是。” “你十七……”邵昀算了下:“那你今年高考啊,这会成绩都快出来了吧?怎么样,要不要填到b市来?” 胡蝶摇摇头:“我没参加高考,我休学了。” “是吗。”邵昀喝了一口酒,以一个非常生硬的方式转移了话题:“你这头发挺酷啊。” 胡蝶忍不住笑,伸手摸了摸发尾,也没说这是假的,随口应了句:“你要是想染,我可以帮你介绍托尼老师。” 邵昀跟着乐:“那算了,我要是真顶着这头绚丽的蓝色回去,我教练估计得把我摁在游池里打一顿。” 胡蝶意识到什么:“你是运动员?” “啊,不像吗?”邵昀卷起衣袖,故意绷紧手臂显出优越的肌肉线条:“国家一级拳击运动员。” 胡蝶一本正经:“你们练拳击是在泳池里练的啊?” “哎呦我去。”邵昀笑着搓了搓脸:“大意了,没骗到你。” 荆逾忍不住吐槽道:“就你这智商,不被别人骗就算好的了。” “你会不会说话。”邵昀咬着串,说:“说真的,你跟荆逾到底怎么认识的,是不是他在街上跟人吵架,你出面替他解了围。” “没有,说起来还是他救了我。”胡蝶看了眼荆逾,见他没有要拦着的意思,接着道:“前段时间我在海边不小心坠海,是他救了我。” “卧槽。”邵昀忽地瞪大了眼睛。 胡蝶以为是自己坠海的事情也让他有所误会,下意识想解释,但邵昀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了看荆逾,神情有些古怪,问道:“你下水了?” “啊?”胡蝶没明白,疑惑地看着他们。 荆逾却不愿多说,起身端起桌上的空盘,淡淡道:“你们接着吃,我再去烤点东西。” 桌上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什么都不知道的莫海埋头吃得正欢。 邵昀收起之前开玩笑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沉默着喝完易拉罐里最后一点酒,拿起桌上的打火机跟烟盒,说:“你们吃啊,我去外面抽根烟。” “好。”胡蝶点点头看着他走出院子,又转头看向站在烤架前一言不发的荆逾,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收回视线,一旁的莫海吃东西的见空抬头朝她露了一个笑,胡蝶也跟着笑了笑,递了张纸巾给他擦嘴。 院子外有人声走过,院子里静得只剩下荆逾烤东西的动静。 荆逾给茄子破开刷上油撒上酱料放到烤架上,又用锡纸做了一个蒜蓉金针菇,收拾完这些他才回到桌旁坐下。 “吃饱了吗?”他问。 “差不多。”胡蝶摸着有些僵硬的发尾,问道:“邵昀……他没事吧?” “没事,不用管他。”荆逾看她碗里的粥已经不怎么冒热气,说:“我帮你重新盛一碗吧。” “不用,还温着呢。”胡蝶又搅了搅,舀了一口吃下去说:“这个温度吃正好。” “嗯。”荆逾话也不多,安静喝着酒。 莫海吃到尽兴,起身拿着电蚊拍在院子里跑着玩,荆逾陪着胡蝶吃了会,又起身去看烤架上的东西。 莫海兴冲冲挤到他跟前,荆逾撕了一小条烤茄子给他,他被烫得龇牙咧嘴,脸上表情十分丰富。 荆逾被逗笑,说:“去外面喊你邵昀哥哥进来吃饭。” 莫海得令,兴冲冲往外跑,荆逾又叮嘱道:“小心点。” 院子里的地不平,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地方很多,莫海跑出去又很快跑进来。 胡蝶抬头看了眼,邵昀没跟着他一起进来。 她不好多问,轻轻叹了声气。 过了好一会,邵昀才推门走进来,他大概是抽完了半包烟,坐下时风里有很重的烟味。 胡蝶把荆逾刚端上桌的锡纸金针菇往他那边推了推:“这个是刚烤好的。” 邵昀应声:“你不吃了啊?” “嗯,吃饱了。” 胡蝶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一旁荆逾抬眸往这边看了眼,没说话,继续往烤架上放东西,没多会忽地听见邵昀大喊了声:“莫海!” 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心跳都快停了。 莫海整个人扑倒在地上,一旁的落地扇被他绊到,也跟着往前倒。 扇叶的那一端刚好砸在胡蝶的肩背上,跟着又落到水泥地上,发出“哐”地一声。 荆逾也顾不上烤什么了,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胡蝶大概也被砸懵了,被他拉着站起来时,也没觉得疼。 “能动吗?”荆逾抬着她胳膊动了动,“疼吗?” “还好,不是很疼。”胡蝶看向被邵昀扶起来的莫海,说:“就砸到一小块,风扇也不重,没什么感觉的。” “确定?” 胡蝶动了动胳膊:“真的不疼。” 荆逾听她这么说,神情也没轻松多少,沉着脸叫莫海过来:“跟姐姐道歉。” “我真没事。”胡蝶看莫海明显被吓到的神情,情急之下伸手拽了拽荆逾的袖子:“我真的没事,你别吓到他了。” 傍晚短短的相处中,胡蝶隐约察觉出莫海的心智上可能存在什么问题,这样的小孩最怕遇到这种情况,很容易留下心理阴影。 “不能惯着他,得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荆逾看着莫海,重复道:“跟姐姐道歉,哥哥就不生你的气了。” 莫海白着张脸,小声道:“姐姐,对不起。” 胡蝶伸手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安慰道:“没事,姐姐没事,你以后自己小心点,别再摔着了。” “嗯……”莫海凑过来在胡蝶肩膀那里吹了吹:“呼呼,姐姐不痛。” 胡蝶笑了笑:“不痛。” 出了这事,莫海不敢再造次,乖乖坐在桌旁扣手,一顿饭吃得人乱糟糟的,胡蝶也有些过意不去。 她等着荆逾和邵昀吃得差不多才说要回去了。 荆逾放下筷子:“我送你回去。” “不用,很近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们早点吃完早点休息。”胡蝶站起身,肩膀隐隐传出一阵痛意。 荆逾语气坚持:“太晚了,我送你。” 莫海大概也知道自己刚刚做错了事,这会想着弥补,在一旁小声说:“我也要去。” 桌上唯一没开口的邵昀见状,迅速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金针菇,跟着站起来说:“好了别争了,我们一起,就当消消食了。” 荆逾难得没反驳他:“走吧。” 胡蝶没辙,只能跟上。 从巷子出去,胡蝶接到蒋曼的电话,放慢步伐走在人后接电话:“回来了,在路上。” 男生走在前,影子落在后面。 胡蝶有一下没一下踩过去:“那你过来吧,我可能过个马路就能看见你了。” 踩在脚下的影子不动了,胡蝶抬起头,男生停在原地,正回头往这里看,她下意识把脚从他的影子上挪开了。 “我先挂了妈妈,等会见面说。”她挂掉电话,匆匆跟了上去:“我妈妈的电话。” 荆逾“嗯”了声:“听出来了,她来接你了吗?” “嗯。” 荆逾没再说什么,在路口等红灯时,他看向站在身旁的女生,忽地抬手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动作有些猝不及防,胡蝶来不及掩饰,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意,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荆逾默默收回手:“有灰。” “……”胡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猜测他可能已经知道自己肩膀在刚才被砸伤了。 她正想说什么,马路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月月。” 胡蝶抬头看过去,跟蒋曼招了招手,又看向身旁的三人,解释道:“我妈妈来接我了。” 邵昀“哦”了声,说:“那我们就送到这里了,不然还要再等个红灯。” 红灯已经在倒计时,胡蝶说:“好,我先过去了,今天谢谢你们的招待。” “客气。”邵昀勾着莫海的肩膀把人带到跟前:“来,跟姐姐说再见。” 莫海:“姐姐再见。” “再见。”胡蝶走下台阶,人群里,她回头看了眼,他们三人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绿灯时间只有三十秒,胡蝶快步走过去,蒋曼也迎了过来,闻到她身上的味道,问:“晚上吃的烧烤啊?” “嗯,不过我只吃了一点扇贝和蘑菇,还喝了两碗荆逾熬的扇贝蘑菇粥。”胡蝶挽着蒋曼的胳膊,动作间牵扯到肩颈间的痛处,忍不住轻嘶了声。 “怎么了?” “走路不小心被东西砸了一下。”胡蝶不敢乱动:“有点疼。” “肯定又边走路边玩手机了。”大马路上蒋曼也不好直接去看她砸到了哪里,“走吧,回医院看看。” “嗯。” 夜风起,母女俩的身影渐行渐远。 街对面,邵昀拉着莫海停在一家水果摊前,荆逾跟着停了下来。 邵昀挑了个西瓜让老板去称重,搭着莫海的肩膀说:“我怎么觉得胡蝶的妈妈有点眼熟。” 他往先前的路口看了眼,那里早就换了一拨人。 老板称好西瓜:“二十六。” 荆逾掏出手机结账,让莫海抱着西瓜,没在意邵昀说的眼熟不眼熟的问题:“回去了。” 邵昀一路上都在回想到底在哪儿见过胡蝶的母亲,但都只能摸到个影子,怎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在家门口看见荆逾邻居家小孩踩着轮滑飞了过去,他脑袋里电光火石般一闪,抬手猛地拍了下脑袋:“我知道了!蒋曼!蒋曼!” 蒋曼,前国家队花样滑冰队运动员,曾多次获得全国少年女子甲组冠军,后来和其搭档胡远衡(两人于九七年结婚)更是蝉联了四年的全国双人滑冠军。 之后也曾在国际赛场获得众多殊荣,退役后,蒋曼和丈夫胡远衡一直工作在国家队的一线,九八年她曾担任厦市花样滑冰队总教练,夫妻二人对中国花样滑冰贡献良多。 “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邵昀摸出手机百度了蒋曼的名字,页面第一列便是蒋曼的百度百科。 他点开看了眼照片,虽然比刚刚见过的那张脸年轻几岁,但明显可以看出是同一个人。 “真没想到啊,胡蝶竟然是蒋曼老师的女儿。”邵昀跟着往下看了看其他相关新闻,在看到其中一条时,猛地停住了脚步。 荆逾听他念叨了一路,耳朵都快炸了,一脚迈进门内见他还愣在原地,问了句:“怎么了?” “胡蝶……”邵昀神情有一瞬的惊讶和不忍。 荆逾大约猜到一些内容,人停在原地,似是在进门和继续听下去之间犹豫,但很快他便出声问邵昀:“你看到什么了?” “你自己看吧。”邵昀把手机丢给他,自个进了屋。 荆逾拿到手机却没急着打开验证自己的猜测,约摸过了两三分钟,他拿着手机坐到了门槛上。 月色倾泻,落了满院的月光,唯独他坐的那片黯淡无光。 邵昀的手机没密码,荆逾一点开就回到了他在之前浏览的页面,是一则新闻报道。 标题起得文绉绉,叫——‘胡蝶’飞不过沧海,天才少女就此陨落。 . 7、游鱼 胡蝶一回到医院就被蒋曼拉着去拍了片子,倒是没伤到骨头,只是有些淤青,医生开了点活血散瘀的药。 “你看看你,这么大人了,走个路还能被撞成这样。”蒋曼倒了药油在手心化开,摁在胡蝶肩膀处的淤青上。 她被疼得瑟缩了下,整张脸皱在一起:“我不是……嘶,妈妈妈妈妈轻点轻点,我就是走路没注意……” “这两天少给我出去了,在医院好好歇着。”蒋曼说完见她不吭声,问道:“听见了没?” 胡蝶龇着牙,长长的“嗯”了一声。 擦完药,蒋曼进卫生间洗手,胡蝶扯着领子看了眼肩膀上的淤青,被扑面而来的药油味熏得脑袋疼。 她嫌弃的啧了声,下床开了病房里的窗户,房间空调温度本就打得高,被温热的海风一吹,屋里凉气散得一干二净。 蒋曼洗完手出来见她又开着窗不关纱窗,一边念叨着,一边走过去关了纱窗,弄完又顺手开了屋里的电视。 电视上正放着榕城接下来一周的天气预报,都是大好的晴天。 蒋曼戴上眼镜,拿出之前没做完的针线活坐在窗台下。 胡蝶偶然间抬头,看见母亲在灯下的身影,忽然生出一种她并不是住在医院的病房而是在家里的错觉。 她忽然喊道:“妈妈。” “嗯?”蒋曼头也不抬地应了声。 “我……”胡蝶想问照顾她是不是很辛苦,可怎么也问不出口。 “怎么了?” 胡蝶笑了下:“我明天想吃扇贝蘑菇粥。” “你不是今天才在荆逾家里吃过吗?不怕吃腻了啊。”提到荆逾,蒋曼问道:“你今天去人家家里,他父母在吗?” “不在,他家在b市,父母应该都在那边。”胡蝶说:“他就是暑假过来玩的。” “这样啊。” 蒋曼又问了些旁的,但胡蝶都答不上来,只是忽然想到什么,“他好像是游泳运动员。” “谁啊,荆逾吗?” “嗯,听他同学说的。”胡蝶拿过一旁的ipad,点开浏览器在输入栏打下邵昀二字。 百度百科有邵昀的资料,1997年1月6日出生,目前就读于b市体育大学|运动训练专业,是中国游泳队的队员。 胡蝶往下划了划,在和“邵昀游泳”的相关游泳运动员推荐栏看见了荆逾的照片。 是一张他穿着国家队队服,身披五星红旗,冲着镜头大笑的百度快照。 画质有些糊,可也遮掩不住少年人的朝气与蓬勃,和胡蝶见到的荆逾像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胡蝶点进那张照片,首页有荆逾的百度百科。 荆逾,1997年11月7日出生于b市,目前就读于b市体育大学|运动训练专业,前中国游泳队队员。 2011年在全国游泳大赛中荆逾获得400m和200m的冠军,破了当年青少年组200m自由泳的冠军,也是时至今日的记录保持者。 2012年进入国家队训练,同年参加世界游泳锦标赛获得400m自由泳的冠军,这也是他的第一枚世锦赛奖牌。 2013年封闭训练一年,在2014年仁川亚运会上荆逾一举夺下男子自由泳50m和200m的冠军,是当年亚运会赛场上唯一的双冠王。 2015年的g市亚运会,荆逾包揽了中长距离各项自由泳的金牌。 2016年,荆逾因伤退役,游泳生涯落下帷幕。 …… …… 短短几行文字,胡蝶看了将近半个多小时,百度里有很多荆逾过去参加比赛时的短视频。 她随便点开一个。 视频中,男生像是离弦的箭,随着哨声的响起猛地扎进了水里,手臂摆动的频率很快,长腿配合着踢出浪花,身形像游鱼一般直直朝着泳池的另一边飞驰而去。 在水中的荆逾,就如同海中鲸鱼一般,仿佛天生就为水而生,浪花也在为他喝彩。 在他指尖碰到终点边缘的瞬间,场上立即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属于中国的五星红旗位列大屏幕第一位,后面紧跟着荆逾的名字和成绩。 和场上热烈的氛围一样,还在泳池中的荆逾也露出了笑容,他摘下泳帽和泳镜,从水中一跃而上。 少年人挺拔修长的身影完全的露在镜头前。 他浑身湿淋淋的,像是沾了水的美玉,在场馆亮眼的聚光灯下如同发着光一样的存在。 视频的画质高清,胡蝶放大了屏幕,男生右边胳膊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她看了眼比赛的时间,是15年的。那个时候,他风头正盛,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胡蝶看着视频最后对着镜头举起奖牌,笑得肆意轻狂的少年。 她忽然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 荆逾比赛的视频多如牛毛,胡蝶看了一晚上,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第二天做完常规检查,被限制出门的她又躺在床上继续看剩下的视频。 胡远衡送了中午的汤过来,见女儿盯着屏幕看得起劲,凑过了看了眼:“你什么时候对游泳感兴趣了?” 胡蝶是个旱鸭子,成天在冰上跑得欢快,往水里一放就怂了。 “不能吃猪肉还不能让我看看猪跑吗?”胡蝶点了暂停,看着胡远衡从包里往外拿东西,“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你不是想喝扇贝蘑菇粥,给你熬了点,炒了几个小菜。”胡远衡把粥和小碗都摆到桌上:“你妈妈呢?” “在周医生办公室呢。”胡蝶下床走到桌旁,手也没洗,直接拿了一小块腌制的脆萝卜丢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直响。 “哎!”胡远衡往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洗了手再吃,我去找你妈妈。” 她懒懒应着:“好……” 胡远衡出了门,胡蝶坐到桌旁,闻着淡淡粥香,却没多少食欲。 每回周医生找完蒋曼和胡远衡之后,胡蝶都能明显感觉到他们俩的情绪波动,估计这次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了。 她低低叹了声气,刚拿起汤勺就听见手机响了一下,是微信消息提醒。 胡蝶起身走过去拔掉充电线,拿着手机回到桌旁坐下,点开了微信。 荆逾:在医院吗? “嗯?”胡蝶愣了下,回了一个字过去。 蝴蝶:在 荆逾:你一直住在医院? 蝴蝶:差不多吧,怎么了?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荆逾:没有,是莫海爸妈知道他昨天不小心砸伤了你,托我带莫海过来跟你道歉。 蝴蝶:啊 蝴蝶:不用麻烦啦,我真没事!! 胡蝶发完这条,随即想到什么,往上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看到当初她非要跟荆逾道谢,他拒绝的情形时,忍不住笑了声。 手机又嗡嗡响了两下。 荆逾:嗯。 荆逾:知道了。 胡蝶:“……” 这都不客气一下的吗? 胡蝶长“哎”了声,见荆逾没再说什么,便也没回消息,毕竟她也是真的没想过要让莫海来给她道歉。 她看着视频吃着午饭,吃到一半,胡远衡推门走了进来。 胡蝶往他身后看了眼,问:“妈妈呢?” “交钱去了。”胡远衡神色看着也不大好,只是在女儿面前强撑着笑容,“好吃吗?” “还行吧。”胡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抱怨道:“扇贝肉太少了。” “扇贝怎么说也是海鲜,虽然补,但吃多了也不好。”胡远衡走到窗前,看见摆在窗台旁的椰子壳:“这怎么还留着呢?” “我留着当花盆,过几天我去买些多肉回来养。” 胡远衡说:“你也不怕这壳腐了。” 胡蝶一噎:“我忘了。” 胡远衡笑了笑:“行了,想养回头我去市场给你买现成的。” …… 吃完午饭,胡蝶照例睡了会午觉,估计是昨晚没睡好,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醒来时太阳还没落山,蒋曼坐在床边,什么也没做,只是很温柔的看着她:“睡好了?” 胡蝶“嗯”了声,“几点了?” “快五点了,你平时睡一两小时就醒,今天怎么睡这么久?”蒋曼替她掖了掖被子:“最近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我没事。”胡蝶看着母亲:“妈妈。” “嗯?” 她又喊了一声:“妈妈。” “干吗啊?”蒋曼摸了摸她额头:“今天不出去看日落了?” “你不是不让我出去吗?”胡蝶眨眨眼:“我这两天都不出去了,你多陪陪我呗。” “妈妈不是每天都在医院陪你吗?倒是你,一天到晚都爱往外跑,拦都拦不住。” 胡蝶笑着,没吭声。 蒋曼站起身:“好了,起来醒醒神,睡那么多,晚上该睡不着了。” “我再躺一会就起来。”胡蝶垫高了枕头,躺在床上玩手机。 过了一小会,蒋曼推门进来:“你爸打电话说家里水管裂了,来不了医院,我回去给你拿晚饭,你别出去了啊。” “哦。” 胡蝶家就在医院后面的小区,过个马路的距离,平时一日三餐都是胡远衡在家里做好了送过来。 蒋曼走了没多久,胡蝶又收到荆逾的微信。 他竟也学了她先斩后奏的那一套,到了医院才问她在不在病房。胡蝶终于体会到荆逾那时的心情,也不好拒绝,便把病房号给他发了过去。 蝴蝶:a区305。 医院门口,荆逾看着手机里的回复,回头跟莫海说:“走了。” 莫海应了声,抱着一个超大的果篮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住院部在南边,分好几个区,a区是肿瘤科,四年前荆逾母亲患病,也在这里短暂住过一段时间。 等电梯时,荆逾看着墙上贴着的关于肿瘤的介绍,忽然想起昨晚看到的那篇报道。 文中提到了胡蝶的病是非霍奇金淋巴瘤,于16年冬天确诊,但文中并未详提,余下着墨更多的是她曾经获得过的耀眼成绩。 11岁跟随母亲前往美国洛杉矶训练,14岁在俄罗斯参加isu花样滑冰大赛,一路披荆斩棘,最终在b市举行的决赛中获得金牌,后进入中国花样滑冰队训练。 15岁获得四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冠军。 16岁在全国花样滑冰大奖赛中以女单短节目和自由滑项目双冠的成绩赢得金牌。 17岁在全国花样滑冰冠军赛上,以短节目70.84分、自由滑143.93分,总成绩214.77分获得女子单人滑项目冠军,该场比赛同时也是胡蝶个人运动生涯中总成绩得分最高的一次。 …… 荆逾记得编者并未用很遗憾的文字去书写她的陨落,可只要看到这篇报道的人,了解到她曾经获得过的辉煌,都应该会觉得她的陨落是一场憾事。 他和她,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些相似的。 思绪间,电梯已经抵达一楼,荆逾正准备拉着莫海往旁边让让,电梯门一开,里面却只有胡蝶一人。 她及时摁住开门键,冲两人笑了下:“下午好。” 荆逾嗯了声:“你怎么下来了?” “怕你们找不到位置啊,正好我也在病房里待得闷,出来透透气。”胡蝶等他们进来,摁了三楼的位置。 她看着莫海抱在怀里的果篮,扭头问荆逾:“给我的吗?” 荆逾点点头:“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挑了点。” “破费了。”胡蝶又看向他手里的保温桶,指了指说:“这也是给我的?” “嗯,扇贝蘑菇粥。” “……” 荆逾看出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我中午才吃的扇贝蘑菇粥。”胡蝶叹了声气:“我爸知道我想吃这个,中午给我熬了一大锅,我估计晚上没你这顿,他给我做的也还是这个。” “那……不然我熬别的粥给你?” 胡蝶哭丧着脸:“我们就不能跳出粥这个选项吗?” 荆逾淡淡笑了下:“行。” 胡蝶住的是套房,蒋曼不在,她刚刚简单收拾了下客厅,“随便坐吧,我爸妈回家拿东西了,估计要晚点才能过来,你们喝水还是什么?不过我这里也没别的,只有牛奶。” 荆逾:“水就行了。” 胡蝶给他倒了杯水,又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给莫海,坐在一旁跟他们两大眼看小眼看了几秒,问道:“邵昀呢?他今天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荆逾看了她一眼,又挪开视线,“今天有同学过来,他去车站接他们了。” “是你们的大学同学吗?” 荆逾点点了头,“他们来玩,”他话还没说完,莫海在一旁抢话道:“我们明天要开船出去玩!” 胡蝶看着荆逾:“出海吗?” “嗯。” “真好啊。” 她又是那种带着点羡慕又遗憾的语气。 荆逾听在耳里,心里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抓了一下,他伸手端起桌上的水杯,指腹在杯壁搓了两下,忽然道:“你来吗?” 胡蝶眼眸倏地亮了一下:“我能来吗?” “你能来吗?”荆逾看着她,也这么问了下。 胡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我当然能啊。” 他喝了一口水,唇瓣被浸得水润,“那来吧。” . 8、哥哥 难得的远游机会让胡蝶整夜都很激动,第二天还不到七点,她就已经收拾妥当,坐在窗台前等着荆逾的消息。 “晚上能回来吧?”蒋曼把药和一件薄外套一齐放进她的小包里,又装了一小瓶纯净水,拎在手上试了试重量。 “能,估计下午就回来了。”胡蝶想给荆逾发消息,但又不想显得那么急切,好像在催着他一样,便不停刷新微信看看有没有新消息进来。 “药都给你分装好了,到点了记得吃,不要玩起来什么都忘了。”蒋曼把包放到她面前的小桌上:“知道了吗?” “知道啦,你放心好了,我定了闹钟会提醒我吃药的。”胡蝶起身挽着蒋曼的胳膊:“我就是出去玩一天,不会乱跑的,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都有数。” 蒋曼叹了声气,没说什么,但其实还是很担心,毕竟自从住院以来,她顶多也就是在医院附近转转,还从来没跑这么远过。可蒋曼一想到她昨晚那么高兴的样子,也就说不出阻拦的话。 她说:“过来先把早餐吃了,这么早人家估计都还没起,只有你傻愣愣的,起这么早。” 胡蝶立马站直身体,朝蒋曼敬了个礼:“遵命!” 早餐吃了一半,胡蝶才收到荆逾的消息,他们果然刚起床,问她要不要过来喝粥。 胡蝶放下手里的包子,对着桌上的残羹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蝴蝶:我已经在吃了,你们快吃好了跟我说,我去找你。 荆逾:行。 怕耽误行程,胡蝶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吃完又在病房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收到荆逾发来的第二条消息。 荆逾:来吧 蝴蝶:马上! 胡蝶拎上小包,跟蒋曼打了声招呼便兴冲冲往楼下跑,快到医院门口时看见了站在门外的荆逾。 他穿着送她椰子那天的那套衣服,只是脚上换了双黑白配色的帆布鞋,一顶白色棒球帽遮住小半张脸。 晨光清透,穿过满城的榕树稀稀落落洒着光,他就站在那光的缝隙间,长身玉立,似是比枝干还要挺拔。 胡蝶停住脚步,缓了缓呼吸,在离他两三米的时候,他忽地抬眸看了过来:“早。” “早。”胡蝶笑着走近:“你怎么过来了?” “怕你找不到路。” 她再次重申:“我又不是小孩子。” 荆逾没在乎她的反驳,自顾说道:“走吧,他们在那边等我们。” 胡蝶只得跟上:“你有跟你同学说要带一个,”胡蝶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形容她跟荆逾之间的关系。 朋友?好像也算不上吧…… 荆逾好似看出她的顾虑,嗯了声道:“说了。” “你怎么说的?”胡蝶想听听他是怎么介绍自己跟他的关系。 “我说要带一个小朋友。”荆逾看着她:“他们以为是跟莫海一样大的小孩。” “……”胡蝶停住脚步,抬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平心而论,你见过快一米七的小朋友吗?” “你有快一米七?”荆逾眼神质疑。 胡蝶咬牙:“不像吗?” “嗯。”荆逾认可般点了点头:“确实不像。” 胡蝶努力让自己冷静:“你多高?” “一八|九。”荆逾说完还停顿了下,像是炫耀一样,淡淡说道:“不过这是一年前——” 他话说了一半,被突然靠近的胡蝶打断。 原先两人之间还空着一个人的距离,这会却近得连彼此的呼吸好似都能感受到。 荆逾整个人僵在原地,放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攥了起来,夏日的风灼热,撩得他也跟着发热。 胡蝶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站好后拍拍他胳膊:“你站直。” 荆逾盯着女生发绳上的花纹看了几秒后慢慢侧过头,站直了身体。 风里有很淡的橙花香味,似是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边,只是被风捎了过来。 胡蝶也跟着站好,抬起头,视线里是男生锋利分明的喉结,他侧着头,颈侧旁有一颗淡色小痣。 她有些后知后觉的脸红耳热,却也有着赶鸭子上架般地胆大,自顾比完身高,微抬起头说:“也就比你矮一个头,你脑袋有三十厘米长吗?” 荆逾冷不丁笑了声:“我脸是鞋拔子吗?” 他转过视线,看着站在跟前的女生。 她今天换了中规中矩的发色,绑着两股松散的麻花辫,额前和脸侧都垂着几缕碎发,衬得脸很小。 穿得也很清凉,柠檬黄格子吊带上衣,浅蓝色牛仔阔腿裤,脚上踩着一双白色平底板鞋。 日光下,荆逾隐约能看见她脸上那些细小柔软的绒毛,他和她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 她眼睛很亮,看着他时认真又执着。 荆逾忽然庆幸有帽檐遮掩,多直白的目光任谁也看不见,他在心跳变快的下一秒挪开视线,抬手摘下帽子扣在她脑袋上:“走了。” “哎!”胡蝶整理好帽子的尺寸,重新戴好才跟过去:“我本来准备拿帽子的,走的时候太着急忘记拿了。” “嗯,现在不是有了么。” “那你戴什么?” “带你过去。” “……”胡蝶说:“你应该有一米九了吧,我前段时间才量过,一米六九点七,四舍五入也就一米七了。” 荆逾拍了拍手:“真高啊。” 胡蝶长吐了口气,没再跟他争论下去。 两人到汇合点时,荆逾的几个同学也都过来了,三个男生都是他游泳队里的队友。 荆逾挨个点着道:“胡文广、李致、方加一。” 另外还有两个女生,他又道:“李致对象,姜琳琳。”还剩下一个自己主动介绍道:“我是方加一女朋友,周涟漪。” 胡蝶挨个点头回应,“你们好,我是胡蝶,古月胡。” “你好你好。”胡文广笑着道:“那我们是本家啊。” “说不定呢。”胡蝶也笑了下。 方加一道:“你不是说小朋友吗?”他看着胡蝶,怎么都不觉得跟“小朋友”三个字沾边。 荆逾:“十七岁,还没成年呢,不算小朋友吗?” “得,说不过你。”方加一道:“差不多该出发了。” “走吧。” 一行人往海边走。 荆逾递了瓶拧开过的纯净水递给胡蝶,顺势从她手里把小包接了过去:“带了什么?” “药、外套还有一瓶水。”胡蝶喝了一小口水,又拧上盖子朝荆逾伸出手,示意他把包还给自己。 荆逾故作不懂:“做什么?” “包给我呀。” “怎么,我不能拿吗?” 胡蝶叹气:“我跟你说话好费劲,你要拿就拿吧。” “你的药大概什么时候吃?” “两点之前吃了就可以。”胡蝶问:“我们下午能回去吗?我没带晚上的药。” “能,傍晚就能回。” “我们去哪儿玩啊,就去海上吗?” “先坐船去岛上,他们要去庙里敬香。” 这片之所以被称作潭岛是因为在离岸边五六百米远的海面上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座百年古寺——潭海寺。 百年前这座寺庙还存在于陆地上,后来经地壳板块运动,潭岛四周的低海拔地区全部都被海水覆盖,而潭海寺因海拔高,幸存于此,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座无人祭拜的空寺。 直到明清时期,地方官员派兵对潭海寺进行维修,还引渡了一批僧人过去。后来几经发展,潭岛成为榕城最著名的景点之一,而潭海寺也因供奉的香火旺盛,逐渐闻名于世。 胡蝶对潭海寺并不陌生,以往的十几年,每逢年初,他们一家三口都会来庙里敬香许愿,到了年末再一齐回来还愿。 只是自从她生病之后,蒋曼便没再带她来过这里。 胡蝶笑了声:“那你记得提醒他们,如果只是敬香就没事,但要是许了愿,到了年末是要回来还愿的。” “什么还愿?”邵昀耳尖听到几个字,回头问了句。 “你们不是要去山上敬香许愿吗?要是对佛祖许下的愿望实现了,一定要记得回来还愿。” “还有这么一说啊。”邵昀扣扣耳朵:“那我就上个香,不许愿呢?” “那就随便啊。” “得嘞,你们几个听到没?”邵昀朝前喊了声:“大家一起许个拿奥运冠军的愿望,到时候再一起回来还愿啊。” 姜琳琳笑了声:“也就你敢说这大话。” “诶,你别跟我说,你没这个信心。”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 听到这里,胡蝶碰了碰荆逾的胳膊,问:“姜琳琳和周涟漪也是你们游泳队的吗?” 荆逾摇了摇头:“不是,她们是跳水队的。” “难怪,看着个子不太像。”跳水运动员的身高一般都在一米六左右,胡蝶比她们高出小半个头。 荆逾往她帽檐上拍了一下:“你怎么就盯着人家身高看?” “那我还能盯着哪儿看,我又不是男生。” “嗯?”荆逾笑了:“那你说说男生一般都看什么?” “还能看什么?”胡蝶说:“脸、腿……胸。” “你是不是把男生想得太肤浅了。” “那我问你,你一般看到女生,先看什么地方?” “我一般不看女生,我又不是变态,盯着人女生看做什么。” “……”胡蝶攥紧了拳头。 荆逾识相的往旁边挪了两步。 到了租游艇的地方,荆逾事先跟工作人员联系过,驾驶员已经坐在驾驶舱等他们了。 他还要去办公室签一下免责协议和交钱,把包还给了胡蝶,又叮嘱邵昀:“看着点她和莫海。” 胡蝶已经习惯了他把自己当小孩看,也懒得再反驳,道了句:“知道了,荆逾哥哥。” 荆逾差点被地上的绳子绊倒:“好好说话。” 胡蝶少有的扳回一城,笑眯眯走过去准备上船。 本来姜琳琳和周涟漪还想着来扶这个妹妹一把,谁想到她直接长腿一跨,格外轻松地登了上来。 她俩手还尴尬的递着,胡蝶站稳后,左右手伸过去握住她们两的手,甜甜的道了一句:“谢谢姐姐们。” 说完她又问了句:“叫姐姐应该没错吧?” 姜琳琳笑了声:“我们跟荆逾是同岁,你叫他哥哥,叫我们姐姐当然没错。” “那就好。” 胡蝶人美声甜,除了个子不太像妹妹之外,其他时候大家都习惯性把她和莫海放到一拨。 几人聊了会天,等到荆逾上来便立马出发了。 游艇比游轮速度快,几百米的距离,胡蝶还没缓过神,游艇已经靠岸了,驾驶员从驾驶舱走出来:“你们下去玩,我就在这附近,要走了提前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不知道不认识的地方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谢谢师傅。”荆逾从邵昀那儿要了根烟递给驾驶员:“今天麻烦师傅了。” “客气,你们去玩吧,要去敬香的话记得不要在山脚下买香,庙里师傅会给香。” “知道了。” 此时正值暑假,岛上游客很多,荆逾交代完莫海不要乱走,又看向胡蝶,她举起手:“我发誓,不会乱跑,会乖乖跟着哥哥姐姐们。” 荆逾走过去,帮她把小拇指和大拇指摁在手心里,一本正经道:“发假誓,小心遭天打雷劈。” 姜琳琳在一旁笑道:“荆逾,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 他们都以为胡蝶真是荆逾的哪个亲戚妹妹,看到他怎么乱说,都替胡蝶抱不平。 荆逾叹了声气:“你真厉害啊。” “什么?” “就这么会功夫,都把我的朋友变成你的帮手了。” “那肯定是因为我可爱啊。”胡蝶看他轻挑了下眉毛,板着脸问道:“我不可爱吗?荆逾哥哥。” 荆逾却不说话了,盯着她看了起来。 这次他没戴帽子,目光直白又认真,胡蝶还没被人这么盯着看过,慢慢地有些脸热,目光也开始躲闪。 他忽地笑了下,屈指将她的帽檐往下刮了一下,挡住她的视线,才淡淡说道:“可爱。” . 9、神佛 潭海寺历经百年,香火鼎盛,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但上山敬香的路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潭岛原本就是由一座山演化而成的岛屿,寺庙建在岛上海拔最高的地方,往寺庙要走九千九百八十一级台阶,过八道弯,寓意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最终都会化在这九千多级的台阶中。 生苦按照从山脚往上算,排在最末,来得人不管求什么,唯有求生是最难的,但从寺庙出来,它便排在首位,即为人生来就是吃苦的,无生即无死,更无其余六苦的存在。 上山的路蜿蜒曲折,没有大巴车也没有缆车直达,要想登顶便只能靠脚力往上走。 一行人除了胡蝶和莫海,全都是运动员,走起台阶来如履平地,为了照顾她跟莫海,大家的速度都不是很快。 过了三苦,胡蝶有些体力不支,步伐变得更慢,荆逾从包里翻出她的水递过去:“喝一点。” 胡蝶停下来喝了两口,缓了缓说:“我不上去了,我本来就没打算进去敬香,我就在这凉亭等你们吧。” “行。”荆逾把纯净水瓶的盖子递给她:“你跟莫海先进去坐着,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胡蝶等坐到凉亭里才意识到荆逾话里的意思是他也不准备上去,等他打完电话回来,问了句:“你不去敬香吗?” 荆逾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我不信这些。” 未经苦处,不信神佛。 可苦到深处,自然也不信神佛。 荆逾是苦过来的人,他从很早就知道求佛问生,只不过是向佛祖讨一个安慰罢了。 胡蝶听罢,立马连着呸了三声,煞有介事般说道:“还在它的地盘呢,你不要乱说话。” 呸完,她还往旁边的木柱上拍了三下,嘴里念叨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荆逾抱臂往后靠着围栏,长腿微屈,闭着眼嘀咕了声:“人小鬼大。” 潭岛四面靠海,山里绿意葱翠,气温比岸上要低上几度,胡蝶坐了会,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荆逾侧眸看过去,“冷了?” “风吹的。”胡蝶揉揉鼻子,从包里翻出外套穿上,“山里好凉快啊。” 荆逾“嗯”了声,说:“我去下卫生间。” “好。”胡蝶看着他朝蹲在不远处的莫海走了过去,大概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莫海摇摇头,蹲在地上没动。 卫生间在第二个弯的位置,荆逾的身影走了没几步就看不到了,胡蝶收回视线,喊了声:“莫海。” 他抬头看了过来。 胡蝶问:“你要不要喝水?” “不要。”他继续拿枯树枝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浅沟,看蚂蚁在其中一上一下爬动着。 上山的人很多,有步行说笑的年轻人,也有身着褴褛的中年人神情虔诚,一步一叩首往山顶走去。 胡蝶看了会,默默挪开了视线。 静静吹了会风,山上忽地传来阵阵说话声,胡蝶侧头看了眼,是一群头戴”xx旅行团”帽子的老年人,大约是跟团一早就来山上敬了香。 她们步速不快,只是人多,呼啦一阵,走了好几分钟人声才远去。 胡蝶摸出手机给蒋曼发消息,余光里注意到什么,但一时没反应过来,打了几个字猛地抬起头。 莫海之前蹲着的地方,现在却空无一人,只剩下他刚刚拿在手里的树枝躺在地上。 她心里一慌,顾不上再跟蒋曼说什么,起身从凉亭走出去,看着四周人来人往,大喊了声:“莫海!” 无人回应。 胡蝶往下走了几步,山前山后都是陌生面孔。 “莫海!” 她一时着急脚下没注意,一下踩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好在底下有个平台兜了一下,人才没顺着滚下去。 一旁的路人阿姨连忙冲了过来,扶着她站好后教育道:“小姑娘走路看着点啊,这都是台阶,要是摔下去可不得了哦。” 胡蝶道了声谢,在阿姨的叮嘱声里掏出手机给荆逾打电话。 荆逾接的很快,只是信号不太好,说话断断续续,胡蝶过了好一会才听清他的声音:“刚刚信号不太好,怎么了?” 胡蝶又惊又怕,声音隐隐有些发抖:“荆逾,莫海不见了,对不起,我就是低头发个消息,他就不见了……” “不见了?你先别着急,我现在回来了,你在凉亭等着别乱跑,我给邵昀打个电话,让他从山上往下找。”荆逾安慰道:“上山下山只有这一条路,他不会不见的,你别着急。” “好……” 挂了电话,胡蝶站在原地往山上山下都看了看,只是台阶弯弯绕绕,视线有限能看到的范围不大。 她拍掉帽子上的灰尘,整理好头发后重新戴上去,慢吞吞走回了凉亭。 等了没几分钟,胡蝶看见荆逾从山上跑了上来,她刚一站起来,便看见跟在他身后垂着头的莫海,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此刻突然松了下来,鼻子猝不及防跟着一酸,怕眼泪掉出来,她抬手使劲揉了两下。 荆逾三步并两步很快走了过来,看她眼睛红红,放缓了声音:“他刚刚看见人家帽子掉了,只顾着去还帽子忘了跟你说,抱歉,让你跟着担心了。” 胡蝶吸了吸鼻子:“没事就好。” 一旁站着的莫海默默走了过来,大概是回来的路上被荆逾教育过,他声音带着哭腔:“姐姐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不跟你说就乱跑了。” 胡蝶看他这样又觉得怪招人心疼的,抬手揉揉他脑袋,安慰道:“好了,没事的,姐姐没有怪你,只是担心你出事。” 莫海点点头,“知道了。” “行了。”荆逾拍拍他肩膀:“去玩吧。” “哦。”莫海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见荆逾松了口,便又兴冲冲跑过去看蚂蚁走路。 荆逾看了他一会,转过头对胡蝶说:“其实他以前很聪明的,遇了意外才变成这样。” “那好遗憾啊。”胡蝶轻轻叹了口气。 “但对他来说,可能现在这样才是最快乐的。”荆逾看她情绪不高,抬手隔着帽子揉了揉她脑袋。 胡蝶“哎”了声,伸手来护住脑袋:“你别弄乱我的头发。” 荆逾眼尖,瞥见她手心里的擦痕,忽然问:“手怎么了?” 胡蝶顿了下,默默攥起手:“没怎么。” 荆逾懒得废话,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掌心看到几道不同程度的擦伤,眉间一蹙:“怎么弄的?” “不小心摔的……”胡蝶把手收了回来:“我都用水洗干净了,没事的。” “怎么摔的?” “就是走路不小心,然后就摔了。” 荆逾看着她,目光审视:“只弄伤了手?” 胡蝶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忍不住咬了下唇角,很小声的坦白道:“还有膝盖……” 荆逾叹了声气,“走吧。” “去哪儿?” “先带你下山。”荆逾起身将两人的东西收拾好,朝外面喊了声:“莫海。” 等着人走近,他把胡蝶的小包和自己的书包都递给了莫海:“背着。” 莫海:“哦。” 胡蝶看荆逾这么支使莫海,有点看不过去:“你怎么又欺负小孩啊?” 荆逾看了她一眼,没作声,只是忽地在她面前半蹲了下去,右膝微曲,胳膊搭在上面,头也不回地说:“上来。” 胡蝶磕巴了下:“干、干吗?” 荆逾乐了:“我还能干吗?” 他回头看了眼愣在原地的女生:“上来,我背你下去。” “我不用背啊……” “那抱?”荆逾起身站了起来。 “……”胡蝶抿唇:“背吧。” 荆逾又蹲了下去,胡蝶小心翼翼靠过去,他伸手勾住她的膝盖,站起身的瞬间,胡蝶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身形倏地一僵。 胡蝶又松开手,“我是不是勒着你了?” “没。”他稍微调整了一下两人的姿势,手抓着自己的t恤,“走了,别乱动啊。” “哦。”胡蝶起初还刻意向后微仰着,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开些,后来觉得太累,也顾不上那么多,索性整个人都趴在他背上:“荆逾哥哥。” 他脚步有不明显的停顿,“怎么?” “我应该不重吧?” “嗯。” “哎。”她叹了一声气。 荆逾看着脚下的路,问:“又怎么了?” “突然想我爸爸了,我小时候他就这么背我下山的。” “……”荆逾也叹了声气:“安静会吧。” 胡蝶噗嗤笑了声,枕着他的肩膀,心里莫名觉得温暖和踏实,后来竟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他们本身就没往山上走多远,只是背着人,荆逾不敢走得太快,到山下也是大半个小时后的事情。 他叫醒胡蝶,带着人去了附近的诊所。 胡蝶摔得不轻,两只膝盖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只是好在没破皮,大夫给揉了点药油,“这两天少走动,其他没什么大问题。” 胡蝶倒吸着气:“谢谢大夫。” “没事。”大夫处理好,抽了张纸巾擦手,“行了,今天就让你对象背着你吧。” “啊?”胡蝶一愣,下意识看向站在一旁的荆逾,还没来得及否认,荆逾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他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蹲在地上替她把裤脚放下去,然后转过身背朝着她说:“走了。” 胡蝶还愣着,大夫提醒道:“药拿着。” “啊,哦。”她伸手抓起桌上的药袋,手忙脚乱重新回到他背上,手搂住他脖子的时候,隐约听见他好像笑了一声。 胡蝶问:“你笑什么?” 荆逾否认:“我什么时候笑了。” “就刚刚。” “我笑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笑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我笑了。” “我听见了啊。” “可我没笑啊。” “……” 荆逾笑没笑没人知道,倒是大夫听着两人的对话,没忍住笑了声:“年轻真好唷。” 胡蝶脸一热,不再跟他争论。 荆逾这会是真笑了,“走了,邵昀他们等会也该下来了,我们先去找个饭馆等他们。” 胡蝶嘟囔着:“随便你。” 潭岛上能吃饭的地方很多,荆逾在大众点评上找了一家评分最高的店,带着胡蝶和莫海先过去等位。 差不多快十二点,他们上山敬香组才到店。 周涟漪看胡蝶手上擦着药,惊道:“小蝴蝶怎么了?” “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胡蝶把手挪到桌下,笑笑道:“都处理好了,没什么大事。” “没事就好,以后走路小心点啊。” “嗯,我会的。” 几人聊了会天,等着服务员陆续把菜上齐才开始动筷,吃完饭,他们又在店里坐了会。 荆逾起身去结账,胡蝶问离自己最近的姜琳琳:“琳姐姐,你们下午什么安排呀?” “我们准备去浮潜。”姜琳琳笑问:“你玩过吗?” 胡蝶摇头:“我是旱鸭子,不会游泳,而且我觉得我可能还有深海恐惧症,不敢下海太深。” “哈哈哈,我们也不会浅得很深,就是觉得难得来一次海滨城市,不在海里玩个尽心太亏了。” “那你们注意安全。” “放心好了,我们有专业人士陪同的。”周涟漪指着李致和方加一说:“他俩都有专业潜水证的。” 胡蝶惊道:“那好厉害。” “你别吹捧他们,小心他们骄傲。” 方加一道:“妹妹说的是实话,实话就要多说两句,妹妹你夸你的,我骄傲我的。” 胡蝶哈哈笑了两声,荆逾走过来在她面前随手放了两颗话梅糖:“笑什么?” 周涟漪道:“聊天呢。” 他没在意,倾身从一旁拿过胡蝶的随身小包,“走了。” 众人说好,纷纷拿着包起身。 胡蝶拿起桌上的两颗糖,跟着荆逾走在人后,等到门口,她看见吧台上放着一碟话梅糖。 她朝荆逾看过去,他下一秒也看了过来:“怎么了?” “没事。”胡蝶攥紧手里的糖,塑料包装袋边缘的锯齿割在手心,有些微不明显的痛意。 荆逾“嗯”了声,没再多问。 一行人又回到了游艇上,胡蝶有些发饭晕,一上去边进了船舱休息,她躺在沙发上,从小窗还能看见他们在外走动的身影。 胡蝶从口袋里摸出那两颗话梅糖,想了想,还是没拆开,一齐放进了自己的小包里。 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她听见有人在敲什么,一睁开眼,隔着小窗的玻璃看见荆逾站在那儿。 他举着手机凑在窗前,屏幕上有两个字。 ——吃药。 快两点了。 胡蝶说“知道了”,又怕他听不见,找到手机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一句“我知道了”。 下一秒,手机跟着震动一声。 荆逾:这会外面太阳有点大,我包里有防晒,你抹一点再出来。 蝴蝶:好。 胡蝶从包里翻出药盒,她每天要吃很多药,蒋曼按顺序将药分装好,她挨个吃完也花了好几分钟,光水都喝了大半瓶。 她坐在那儿缓了会才伸手去找防晒霜,涂完脸跟脖子,她又拧好盖子放回去,起身穿外套的时候,眼前忽地一晕,人跟着倒在沙发上。 好在晕眩只是一时的,胡蝶闭着眼没敢动,等着那阵眩晕感过去,揉着太阳穴坐了起来。 她喝了口水,正准备出去,听见方加一在外面喊了声:“你他妈这样有意思吗!” 那声音挺大的,听着像在生气。 胡蝶扶着门,站在那儿没动,过了好一会才听见荆逾的声音:“有没有意思我都不想下。”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邵昀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和她对上视线,轻笑了声:“醒了啊。” “嗯。”胡蝶走上台阶,跟邵昀走到旁边坐着,“他们怎么了?” “闹呗,当初荆逾走得着急,也没个交代,他们心里窝着火呢。”邵昀换了身衣服,海滩裤和花衬衫,脑袋上卡着一架黑框墨镜。 游艇此刻已经远离潭岛,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偌大的岛屿却只有礁石那般大小。 胡蝶抱着膝盖,看海浪起伏,“荆逾……他真的退役了吗?” “没啊,只是休学停练,谁说他退役了?” “百度百科。”胡蝶说:“那天听你说到游泳的事情,我有些好奇就去搜了一下,不好意思啊。” “那有什么,我不也搜了你——”他顿了一下。 “你也知道了。” “……嗯。”邵昀抬手像哥哥一样揉了揉她脑袋:“今天哥也给你许了一个愿,到时候我们一起来还愿。” 胡蝶低头笑了笑,却没应,转而问道:“荆逾他受了什么伤才休学停练的?” 百度百科只写了他因伤退役,胡蝶当时也没去搜相关的新闻。 “车祸。”邵昀往后撑着胳膊:“去年清明他回家给他妈扫墓,后来他爸送他回队里的时候在市郊被一辆闯红灯的大货车给撞了。荆叔叔为了护着他,当场就没了,他肩膀受了伤,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出院后交了休学和退队申请就离开了b市。” 胡蝶看着邵昀,沉默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他是真的不能再游泳了吗?” “也许吧,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邵昀叹了声气:“他妈妈去世那年,他在队里封闭训练,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他觉得自己要是没来游泳,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这些并不是他的错啊。” 邵昀笑容苦涩:“可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车祸之后我没再见过他下水,所以那天听说他救了你,我才那么惊讶。” 胡蝶回想起坠海那天的画面,一时之间脑袋里全都是荆逾之前的比赛画面,还有他在镜头前那般意气风发的笑。 邵昀像是难得能找到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絮絮叨叨和她说了好些他们以前比赛训练的事情,直到周涟漪过来叫他才停下话茬:“呼,今天说了好多,心里也舒服多了。” 胡蝶笑了笑:“也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会保密的。” “谢了。” 方加一和荆逾争吵的结果显而易见,他没能说服荆逾跟他们一起下海,黑着脸换好潜水装备,顺着游艇的扶梯爬下去,一头扎进了海里。 “加一,你等等我们啊。”胡文广喊了声,也急匆匆整理好装备,跟其他人打了下手势:“我跟着他。” 周涟漪道:“行,你先去吧。” 邵昀站在一旁当一名合格的摄影师,替两位靓女拍了好几组入海前的照片:“好了,你们再不下去,他们等会氧气都该用完了。” “帮我们再拍一张在海里的照片。” 邵昀比了个ok的手势。 荆逾站在二层甲板上,看着他们全都入了水,视线往下找了一圈,在游艇右侧的平台区看见胡蝶的身影。 他走过去时,屈指在她帽檐上弹了一下。 胡蝶抬起头,眼睛是红的,像刚哭过,见是他,又匆匆低下头。 荆逾一愣,半蹲在她面前:“怎么了?” “没事。” “眼睛都红成兔子了,还没事?”荆逾摘掉她脑袋上的帽子:“给你帽子是让你挡太阳,不是让你躲着哭的,到底怎么了?” “吃药吃的。”胡蝶眨了下眼睛,眼泪跟着掉了下来:“太苦了。” 荆逾笑了声:“你每回吃药都这么哭啊,看来以后潭海的海平线上涨,得有你一半的功劳。” “……”胡蝶哽声:“你会不会聊天?” 荆逾又笑了声,回船舱拿了湿纸巾,出来见莫海凑在胡蝶跟前,走过去勾住他衣领把人拎了起来:“去找邵昀哥哥玩。” 他把湿纸巾递给胡蝶。 莫海不愿离开,直接大字躺在地上:“我就要在这里。” “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荆逾推推他的腿,挪出点位置自己坐了下来,余光不时往胡蝶那边瞟。 胡蝶已经没之前那么难受了,擦干净眼睛,又擦了擦手,“好渴,我去拿水,你要吗?” 荆逾盯着她看了几秒,“不用,你喝吧。” “哦。” 胡蝶进了船舱很快又出来,这会快三点,海上的太阳还很大,荆逾等她喝完水,又把帽子扣在她脑袋上:“戴着吧。” 她没说什么,只是抬手重新调整了一下。 游艇随海水起伏,会有轻微的晃动感。 胡蝶站起身,看向远方的海岸,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等他们浮潜上来差不多就回去了,怎么,你想回去了?”荆逾说罢,就准备拿手机打电话。 “没有,我就是想在外面多待一会,我还从来没有在海上看过日落呢。” “那我们今天就看完了再回去。”荆逾俯身往前,胳膊搭在栏杆上,白t被海风吹得鼓起。 静静待了会,胡蝶转头朝他看过去:“荆逾。” “嗯?” “你是真的不能再游泳了吗?” 荆逾侧眸和她对视,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没什么多余的神情,“你会不会聊天?” “……我这不是童言无忌么。” “现在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了?” 胡蝶摸摸鼻子,“本来就是小孩子。” “能不能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你如果不能游泳还去救我……多伟大啊。” 荆逾低哂:“那我不能见死不救吧?” 胡蝶认真道:“那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谢。”荆逾保持着那个姿势,侧头看着她,长久的沉默后,他淡淡开口:“其实那天……你有想过就那么算了,对么?” 他从小在水里泡着长大,见过溺水的人为了求生能挣扎到什么程度,可那天,从她坠海到他入海,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她却没有丝毫的挣扎,就好像是要和这沉寂海水融为一体。 胡蝶看着他,他的目光平静温和,似乎并不在乎她的回答。她慢慢垂下眼帘,“我……” “楼下的两位——” 另一道声音和她同时传了出来,胡蝶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二楼的平台处,邵昀举着相机站在那儿,等着她和荆逾同时看过去的瞬间,他跟着按下快门键。 定格的画面里,两人的姿态出奇的一致,女生微扬着头,哪怕是这个角度,脸依旧显得很小。 一旁的男生俯身靠在栏杆上,侧头的幅度并不明显,在按下快门的瞬间他分明看向了镜头,可在照片里,他的目光却落向了身旁的女生。 被风吹得鼓起的t恤衣角轻轻碰着女生的胳膊,像是在试探着想要牵手,却又因胆怯而停住。 邵昀盯着取景框的照片看了两秒,放下相机,对着两人道:“先不给你们看照片了,等回去我洗出来再拿给你们。” 荆逾嘲道:“拍得不好就直说。” 邵昀骂骂咧咧从楼上冲了下来,把相机放到一旁就和荆逾闹了起来,他不是荆逾的对手,被他从游艇上掀到了海里。 他泡在海水里,撸了把湿漉漉的头发,冲站在船上的荆逾说道:“下来吗?” “不了。”荆逾拍了拍手,没再提起之前的话题,对着胡蝶说了句:“我去里面歇会。” 胡蝶点点头,看他走进船舱,又看向还在海里的邵昀,他神情有些无奈,却也在意料之中。 方加一他们在底下潜了大半个小时,两个女生先被送了上来,他们三又在海里飘了会才上船。 离日落还有好一会,几人在船上玩起来大富翁,等到快六点,九个人才从船舱里出去。 海上起了风,日暮来袭,一轮圆日悬于海平面之上,整片海域像是被镀了一层橙黄色的颜料,海水翻涌,浪花像是坠落的星光,在暮色中熠熠生辉。 胡蝶看着眼前的景色,忽然感叹了一句:“好遗憾啊。” 荆逾看着她:“什么?” “在海边看过那么多次日落,还从来没看过日出。” 荆逾看向远方:“下次有机会我带你来看。” “真的吗?” 荆逾侧头对上她期盼的目光,轻轻“嗯”了声。 几人还在欣赏美景,驾驶员从广播里说了句:“要回去了,你们站稳点,别掉下去。” 说完,游艇便朝着彼岸缓缓驶去。 到了地方,胡蝶本来没想让荆逾再背自己,谁料下船时脚下一滑,差点从船和泊岸边的缝隙里掉下去。 姜琳琳看着她,心有余悸:“吓死了,还好荆逾拉住你了。” 胡蝶也吓了一跳,被荆逾紧紧攥着的手腕有些疼了也不敢吭声,只能乖乖被他背了起来。 “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她趴在他背上,小声道歉。 荆逾叹气:“迟早被你吓死。” “……” 邵昀带着方加一他们一行人先回了荆逾家,胡蝶不打算去吃饭,荆逾背着她往医院走。 沿途路过胡蝶之前坠海的地方,她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猜对了。” 荆逾没应声,可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意思。 ——她那天是真的有想过就那么死在海里的。 这大半年里从入院到确诊,胡蝶从来没在父母面前露出一点怯,她安慰开解他们,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悲观消极。 蒋曼和胡远衡每天都在担心她一觉不醒,从陪护到后来直接干脆和她睡在一间屋子。 有时候她稍微晚些醒来,半梦半醒间会感觉到父母在小心翼翼试探她的呼吸。 她没有办法,只能学着勇敢和乐观,可她也才十七岁,连生命的三分之一都还未度过,怎么会不惧怕死亡。 比起在医院里惴惴不安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每日看着父母为自己担惊受怕,或许就那么死去会是她最好的结局。 可那一天,蝴蝶却在海里遇见了鲸鱼。 他救了她。 所以这一次,就让她来救他。 . 10、神童 从潭岛回来的当天晚上,胡蝶突然发起了烧,大约是一场出游透支了她太多的精力,低烧的症状持续了好几天。她整日躺在病床上,除了吃饭吃药,其余时间基本都在睡觉。 邵昀一行人准备回b市的前一天晚上,他瞒着方加一他们几个跟荆逾来过医院一趟,但那会胡蝶正好刚吃完药睡下,他们只是跟蒋曼聊了几句,放下带的东西就走了。 胡蝶直到烧退后,才跟邵昀联系上。 午后静谧,屋内有散不尽的药味,她躺在床上看邵昀发来的照片,每张他都稍微修过,唯独她和荆逾的那张合照他没动过。 邵:你俩那张角度和光线都很合适我就没修了,其他的我也就调了下光线,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修的,等回头我再找个时间去暗房把照片洗出来,给你寄一份。 胡蝶划到合照那张,她仰头看着镜头,神情还有些懵,一旁的男生身形未动,只是侧着头,视线落在她那边。 大片的沉寂蓝色背景里,好像只有他的目光带着温度,哪怕只是隔着照片,她仿佛也能找回当时错过的注视。 蝴蝶:不用修啦,我很喜欢,谢谢邵昀哥。 邵:行。 蝴蝶:邵昀哥,你现在方便吗,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邵:方便,怎么了? 蝴蝶:那我们打电话聊? 下一秒,邵昀便拨了语音通话过来,一接通,胡蝶便听见他那边涌动的哗啦水声。 胡蝶问:“你在训练吗?” 邵昀笑了声:“没呢,在看视频。” “哦。” “你什么事啊?”邵昀点了暂停,背景瞬间安静下来。 “嗯……”胡蝶犹豫着,慢慢问道:“你之前跟我说荆逾是因为受伤才休学的,那他是伤在什么地方,是胳膊吗?” “胳膊都是轻伤,主要在肩膀,当时车祸发生时他的右肩受到冲击,肩胛骨粉碎性骨折,外伤缝了二十多针。” 胡蝶拿笔在本子上记下几个字,又问:“你知道他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吗?” “都不清楚,他出院之后走得很着急,我们当时又忙着准备比赛,直到今天三月我才跟他见了一面,一聊游泳的事情他就跟我急,让他去做康复训练也不愿意,跟头倔驴一样,哎。” “所以……他现在不愿意回去游泳,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受伤,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父母对吗?” 邵昀:“估计是的。” “那你觉得是受伤的原因多,还是父母的原因多?” 邵昀沉默了几秒:“我也说不好,可能一半一半吧。” 胡蝶说行。 邵昀笑了下,问:“你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胡蝶摁了摁笔,说:“我想试试。” “什么?” “试试看能不能拯救这头搁浅的鲸鱼。” 邵昀听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胡蝶听着他忽远忽近的呼吸,也没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很认真的说了句:“小蝴蝶,谢谢你。” 胡蝶轻笑:“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不管结果怎么样,都谢谢你。”邵昀深吸了口气说:“那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胡蝶把自己的计划跟邵昀说了一遍,他听完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再开口,声音似乎都带着哽咽::“小蝴蝶,真的谢谢你。” 他停了几秒,接着道:“跟你说个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知道你生病之后,其实有想过劝荆逾少跟你来往。” 他承受不起再一次的生离死别。 “我明白的。”胡蝶说:“你不需要为此感到自责,我的生命已经注定有限,可荆逾还有无限的可能,我知道从巅峰掉下来是什么样的感受,我能理解他,也更明白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想要再重新回到赛场。” 邵昀低低“嗯”了声,慢慢稳住情绪说:“那祝我们成功。” 胡蝶笑:“好,祝我们成功。” …… 结束通话,胡蝶看完本子上记下的一些内容,翻开新的一页,提笔写下了六个字。 ——拯救鲸鱼计划。 - 胡蝶待在病房过完了一整个六月。 海滨城市的夏季漫长而炎热,步入七月之后,天气预报的高温预警一直都没停过。 莫海的生日在七月的第二个星期六,胡蝶受邀去他家里吃晚饭,到傍晚才带着礼物出门。 路上碰见过来接她的荆逾跟莫海。 这段时间胡蝶一直没出过门,荆逾抽空带着莫海来医院看过她几次,后来莫海自己认识路,有事没事就自己摸了过来。 “生日快乐。”胡蝶把给莫海买的超大号变形金刚递给他,甩了甩胳膊说:“还好你们来了,没想到这东西这么重。” “不用给他买礼物的,他玩不了几天就会给拆了。”荆逾敲了敲莫海的脑袋:“不知道说谢谢?” 莫海抱着玩具,“我正要谢!” 他给胡蝶鞠了个躬:“谢谢胡蝶姐姐!我很喜欢这个礼物,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也会给你送礼物的。” 胡蝶被逗笑:“那姐姐提前谢谢你了。” 三人往海榕街走,荆逾跟胡蝶走在莫海后面,他问:“你什么时候生日?” 胡蝶看向他:“怎么?你也要送我礼物吗?” “嗯,不行吗?” “当然可以。”胡蝶说:“我跟莫海的生日离得不远,我是7月23,我出生那年这天是大暑,是夏季的最后一个节气。” 荆逾点点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胡蝶不满道:“有你这么送礼物的吗?” 他轻笑:“行吧,那我自己想。” “这还差不多。”胡蝶又问:“你生日是11月7号吗?” “是。”荆逾学着她:“我出生那天是立冬,冬季的第一个节气。” 胡蝶敷衍式捧场:“哇,好棒哦。” 荆逾:“……” 莫海家和荆逾家老宅都在海榕街,离得不是很远,隔着两条巷子,从莫海家的天台还能看见老宅那棵老榕树。 晚饭也是在天台上吃的,莫海爸妈很是好客,从侄子那里知道胡蝶的事情,没留着她过夜,但非要留她吃了西瓜再走。 西瓜一直冰在小院的井里,冰冰凉凉的,一口咬下去,充沛甜美的汁水满溢,夏日暑气仿佛都消散在这一口里。 胡蝶不能吃得太凉,咬了两口便拿在手里等着散凉,回头望向屋里有一面奇怪的空白墙壁,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挪到了荆逾身旁:“荆逾哥哥。” 他像是已经习惯她对自己的称呼,格外自然地应了声:“嗯?” “客厅那个墙上之前挂的是什么啊?” 荆逾回头望了眼,说:“莫海以前得的奖状。” “那怎么……”胡蝶意识到什么,停了下来。 大约是觉得遗憾吧,所以才会收了起来。 荆逾沉默了会才说:“我之前说莫海以前很聪明,其实不仅仅是聪明,你知道海榕街的街坊邻居以前都叫他什么吗?” “什么?” “神童。”荆逾蹲在廊檐下,看着坐在院门口门槛上摆弄变形金刚的莫海,低声道:“他出事之前,各种数学比赛竞赛建模赛参加了几十场,基本没输过。三年前,他带队参加一场市级的比赛,因为前一天吃坏肚子,比赛的时候还在发着烧,那场比赛后来因为他的失误只拿了铜牌,其实也挺厉害了,但毕竟还是小孩子,都有不服输的心理,队里几个小朋友就不认可他这个队长,他受不了打击……当天晚上跳海自杀了,幸好当时附近有人看见才救了回来。刚开始的时候,还有街坊开玩笑喊他小神童,谁知道他一听这几个字就会失控,后来我姑姑怕他再受刺激,就把家里跟比赛有关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也不允许周围的人再叫他小神童。” 胡蝶看着莫海的背影,目光里有不忍也有心疼,嘴里喃喃道:“为什么……都是这样的结局……” 荆逾没听清,侧头问:“什么?” “没事,没什么。”胡蝶轻叹了声气:“那他还能恢复吗?” “很难吧,溺水造成的脑损伤是不可逆的。”荆逾说:“早两年姑姑他们还带着他去求医问诊,但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可能是不想再失望了,他们就没再坚持治下去。” “可能就像你说的吧,现在这样对他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胡蝶意有所指道:“但不是所有人的结局都该是这样。” 荆逾看着她,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我就是随便说说。”胡蝶看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 两人忽地打起了哑谜。 “你真的不知道吗?” “你不是说没什么意思吗,我还怎么知道。”荆逾站起身,修长挺拔的身形遮住了胡蝶眼前的月亮。 他无意识攥了攥右手,语气淡淡的:“时间不早了,走吧,送你回去。” “等我吃完这个。”她晃了晃手里的西瓜。 荆逾看她吃得着急,抿了抿嘴,说:“也没那么急。” “是吗?”胡蝶嘴里塞满西瓜:“我听你那意思,就像是在赶我走。” “没有。” 胡蝶咽下西瓜,站起来走到他跟前:“那我明天还能来找你玩吗?” 荆逾垂眸和她对视。 她眼睛又黑又亮,就那么直勾勾看着他,好像只要他拒绝,下一秒她就能哭出来。 他想到之前在海上她哭红的双眼,到底还是不舍得,轻轻叹了口气,说:“能。” . 11、猛兽 入伏,榕城气象台发布红色高温预警,滚滚热浪席卷整座城市,夏日海风黏腻又潮热。 胡蝶傍晚出门去海榕街,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也热得满头大汗。她一口灌下荆逾提前备好的凉白开,走到莫海跟前问:“你哥呢?” “在天台。”莫海在摆弄胡蝶之前送他的变形金刚,难得他这次大发善心,没把这玩意给拆了。 胡蝶抬头往楼梯口看了眼:“这么热的天,他跑天台去做什么?” “不知道。”莫海抬起头看她:“他不让我上去,也不让别人上去。” “这么神秘?”胡蝶跃跃欲试:“我去看看。” 莫海拽住她的裤脚:“我哥说了,也不让你上去。” 胡蝶有些好笑,蹲在莫海跟前:“你哥给了你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 “就是,你拦着我,他给你什么奖励?” 莫海想了想,说:“没有奖励啊。” “那你这么听他话干吗?”胡蝶说:“你让姐姐上去,姐姐还给你买变形金刚。” 这似乎是个令人难以拒绝的诱惑,莫海皱着脸考虑了会,还是没松手:“哥哥会打我。” “……” 胡蝶也怕牵连小孩,自顾瘫倒在沙发上,客厅的老式空调制冷不明显,她倾身开了旁边的落地扇。 扇叶呼呼作响,胡蝶盯着地上的光影发起了呆,连荆逾什么时候走到跟前的都没发觉。 荆逾把风扇摁了摇头,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胡蝶瞥了眼墙上的钟,“刚到没一会。” “饿了吗?” “我来又不是吃饭的。”胡蝶看着他,不满道:“你不要说的我好像除了吃饭什么都不做的样子。” 荆逾一脸的不相信:“是么。” “……”胡蝶趴在沙发靠背上,“你在天台干嘛呢?” “做点东西。”逾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其他别问,到时你就知道了。” 胡蝶反应过来:“所以……是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荆逾喝着水点了点头。 胡蝶笑起来:“行,那我不问了,我们晚上吃什么?” 荆逾靠着桌沿,唇角挂着抹笑,指腹贴着杯沿敲了两下,缓缓道:“你不要说的我好像除了吃饭什么都不做的样子。” 他轻扬了眉梢,故意道:“嗯?这话是小狗说的吗?” 胡蝶没忍住呛了回去:“是小蝴蝶说的。” 荆逾噗嗤笑了声,将杯子放到桌上:“莫海。” 坐在一旁的莫海抬头看了过来。 荆逾说:“告诉姐姐,小蝴蝶一般都吃什么。” 莫海张口就来:“这个要分大小的,幼虫蝴蝶吃蔬菜、叶子和植物嫩芽,成年蝴蝶吃花蜜和植物的汁液。” 荆逾给他鼓掌:“真棒。” 胡蝶被兄弟俩堵得没话说,气鼓鼓坐了回去。 荆逾惹了人不高兴也没急着哄,回屋拿了衣服直接去洗澡了。 胡蝶本身就是气着玩,等荆逾洗完澡回来问她吃什么,也没不搭理他,“我不是很饿,随便吃点就行了,你弄你们的吧。” “行。” 荆逾往厨房走,胡蝶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想到昨晚和邵昀的通话,在心里盘算着能用什么办法让他去医院做个系统的检查。 要想说服荆逾重回赛场,她必须得先搞清楚他肩膀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可如果直接开口让他去医院,肯定是行不通的。 胡蝶想了一晚上,吃饭时总忍不住盯着荆逾看,被抓住几回,荆逾也忍不住了,笑道:“我脸上有钱吗?” “啊?” “你盯着我看了一晚上了。”荆逾放下碗筷:“怎么了?” “没啊,我就看你长得帅,养眼。”胡蝶喝了口绿豆汤,继续夸道:“还下饭。” 荆逾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胡蝶怕他察觉什么,捧着碗挪开了视线,等吃完饭也没久待,不到七点就回了医院。 回去洗完澡,胡蝶坐在床上给邵昀打电话,这段时间因为荆逾的事情,她和邵昀差不多每晚都会通个电话。 “他那头倔驴,你要是直接跟他说检查的事情,他肯定不乐意。”邵昀说:“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了,我总不能把他打一顿再拖去医院检查吧。” “打一顿?”胡蝶嘀咕了一声,视线无意识瞥见墙角的落地扇,忽地想到了什么:“我知道怎么办了!你明天等我消息。” “行,那就拜托你了,你让我办的事情我已经联系上人了,等周末我就去安排。” “好。” …… 翌日傍晚,胡蝶又去了趟海榕街,和昨天一样,莫海在客厅玩,荆逾在天台做东西。 荆逾对她频繁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忙完照例先洗澡,再去准备晚饭。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胡蝶白天没怎么吃东西,晚上喝了两小碗排骨汤,吃饱喝足靠在椅背上偷瞄荆逾。 他吃饭时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吃菜,像完成任务一样,很快吃完两碗米饭。 “你不吃了?”见胡蝶停了筷子,荆逾出声问道。 “吃饱了。”胡蝶站起身:“有点渴,我去倒杯水。” 荆逾没怎么在意,拿起汤勺盛汤,胡蝶进了屋,倒了杯水出来,慢慢往桌旁走。 他背朝着她,落地扇立在一旁。 大概是从没做过这种事情,胡蝶下手的时候失了轻重,风扇砸在荆逾后背上时,她听见他好像闷哼了一声。 “对对、对不起。”胡蝶手忙脚乱,想去扶风扇,手里端着水杯又空不出来手,“你没事吧?” 荆逾估计被砸懵了,好半天才动了下肩膀:“没事。” 他起身扶起风扇,揉着肩膀看向她:“你……”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在想事情,没注意到地上的电线。”胡蝶看着他,抿了抿唇角:“我听声音好像砸的挺重的,要不你等会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荆逾摇头:“我没事。” “可我上次就那样被轻轻砸了一下都青了好长时间。”胡蝶一脸内疚的看着他,“……你还是去检查一下吧,不然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荆逾叹了声气:“好吧。” 胡蝶走过去,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啊。” “我真没事。”荆逾重新端起碗:“不信等会检查完了你就知道了。” “嗯……”胡蝶低着头,不敢看他。 吃完饭,荆逾先送莫海回了家才跟着胡蝶去医院。检查时,胡蝶一直在外面,门又关着,她什么也没听见。 等了十多分钟,荆逾才从里出来。 她忙站了起来:“怎么样?” 荆逾抿了下唇角,说:“医生说要拍个片子。” “这么严重?” “也没那么严重。”荆逾怕她有负担,安慰道:“就是怕有什么问题,才让拍个片子,其实没什么大事。” 胡蝶垂眸不太敢看他,“是吗。” 荆逾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许多,“嗯,我得去拍片子,你带我过去?” 胡蝶点点头,在心里念了两声罪过罪过。 ct室在一楼,晚上没什么人,拍完等了四十分钟片子就发到了主治医生那边,也不需要病人自己再打印。 这次,荆逾让胡蝶跟着他一起进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在电脑上看了荆逾的片子,“啊,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这两天肩膀不要太吃重,休息几天就好了。” “好,谢谢医生。”荆逾看向胡蝶:“这下放心了吧?” 胡蝶轻轻“嗯”了声:“没事就好。” 两人从办公室出来,胡蝶送荆逾到医院门口,看着他走远了,又立马转身跑了回去。 给荆逾看病的医生是胡蝶托蒋曼提前打过招呼的,为的就是能让荆逾在不起疑心的前提下做一次系统的拍片。 她回去时,赵医生已经将荆逾的片子打了出来:“从片子上看,他肩膀上的伤已经完全恢复,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影响到游泳。” “可是……” 赵医生:“我知道你的意思,据你所说,他现在不能游泳,如果真的是因为肩膀上的伤,那么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撕裂造成的后遗症,另一种就是创伤后遗症,有一部分患者会因为受伤时遭遇的疼痛太过强烈,在后期的恢复阶段,会对这个痛感一直有所反应,只要牵扯到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他们会下意识回到受伤当时的情景,从而产生一种伤还未痊愈的假象。如果想确定是哪一种,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劝他去做一次心理测评。” 胡蝶听完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好,谢谢赵医生。” “不客气。”赵医生又道:“你自己也要多注意。” 胡蝶笑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行。” 荆逾的情况和胡蝶想象中一样复杂,她能瞒住实情让他来做一次检查,可心理测评她想不到能怎么瞒。 邵昀同样也没办法,他想了想说:“这样吧,等我周末去见完人,我把东西发给你,到时我们一起找荆逾聊一下。” 好像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胡蝶握着手机,轻轻叹了声气说:“好。” 邵昀的效率很快,周六傍晚就把文件给胡蝶发了过来,她点开听了半分钟,给邵昀回了消息。 蝴蝶:我收到啦,谢谢邵昀哥。 蝴蝶:希望这个能对他有用。 邵:反正我听了他们说的话,都挺感动的,我想他应该也一样吧。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他? 蝴蝶:就这两天吧,不想拖了。 邵:那我等你的消息。 蝴蝶:好。 胡蝶原本想着去荆逾家里跟他聊这件事,但计划远赶不上变化,周末那两天她因为在考虑怎么跟荆逾说这事,就没去海榕街。 荆逾大概是担心她情况不好,在周日傍晚带着莫海来了医院找她,当时蒋曼和胡远衡都不在,她从果筐里拿了西瓜,找了一圈没找到水果刀。 胡蝶放下西瓜,说:“你们先坐,我去护士站借一下刀。” “不用弄了,我们刚吃过。”荆逾看着在病房里跑来跑去的莫海,“他吵着要来找你玩,我可能等会要先回去,晚一点再过来接他。” “好呀,反正我在这里也没事。”胡蝶问:“莫海,你要吃西瓜吗?” “要!” “等着。”胡蝶说:“二比一,我去借刀。” 荆逾无奈一笑:“行。” 他看着胡蝶走出去,见莫海跑进屋里,怕他碰到病房里的东西,起身跟了过去:“莫海,出来玩。” 病房内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用椰子壳装着的多肉,壳子上还用笔画了一个笑脸。 莫海对它有些感兴趣,跑过去拿了起来,椰子壳底部被戳了几个洞,从盘子上拿起来之后,底下的碎土渣全掉在窗台边的小桌上。 “别乱动姐姐的东西。”荆逾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多肉重新放了回去,抽了张纸巾擦掉桌上的土渣。 一旁的笔记本上也掉了一些,他怕弄脏本子,拿起来抖了抖,放回去时,被莫海拿过去直接翻开了。 “这是姐姐的东西,你不要——”荆逾刚要教育他,却在看见本子上写的内容时,倏地顿住了。 “哥哥,这上面有你的名字诶。”莫海指着鲸鱼两字,仰起头,一脸纯真的看着荆逾。 本子上的内容不多,荆逾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心里像是有头猛兽,不停撞着胸腔。 他抬手揉了下莫海的脑袋:“你先去楼下花园玩一会,哥哥等会带你去买好吃的。” “可我想在这里跟胡蝶姐姐玩。” 荆逾看着他,沉声道:“听话。” 他低头扣了扣手:“好吧。” 莫海从凳子上站起来,跑到外面时撞见借完刀回来的胡蝶,她下意识举着手躲开他:“你不吃西瓜啦?” “哥哥叫我先去楼下等他,我明天再来。”莫海笑眯眯的:“姐姐再见!” “再见。”胡蝶走进去,没在客厅看见荆逾,忽地想到什么,放下水果刀,进了里面的房间。 荆逾站在窗边,窗台边的小桌上放着她的笔记本,此刻已经被翻开,明晃晃的摊在那儿。 她呼吸一凛,抬眸看向荆逾。 他的神情很平静,指了指桌上的本子:“这什么?” 胡蝶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想到本子里写的拯救鲸鱼计划,动了动唇,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荆逾垂眸:“所以,那天你用风扇砸到我,是你故意的?” 胡蝶抿了抿唇,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只是想帮你……” “你怎么帮我?你能帮我训练,帮我参加比赛吗?” “但是那天检查结果显示,你肩膀上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了,你不能回去游泳很可能只是心理上的问题。” “那又能怎样?” 胡蝶被他冷淡的语气激得有些来气,不由得拔高了语气:“那说明,只要你过了心里那道坎,你还是可以回去游泳的。” 荆逾冷冷道:“那要是过不了呢?” “你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过不了?” 荆逾抬眸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试过?” “所以呢?仅仅是试过,你就要放弃了吗?” 荆逾别开眼,没什么情绪的说了句:“我不想成为下一个莫海。” 病房里有须臾的沉默和安静。 胡蝶轻轻笑了声,似嘲弄:“所以说白了,其实你就是怕失败,可我们是人,失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出事之后有那么多人在担心你,你什么都不说就离开b市,你让你的队友、教练,还有那些记挂着你的怎么想?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对得那么保护你的父亲吗?” “你懦弱、胆小、连一次失败都不敢面对。”胡蝶情绪上涌,眼眶跟着泛红:“你对不起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荆逾像是被戳中痛处,怒声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夏风沉闷,过往的一切像一团厚重的棉絮紧紧包裹在荆逾心上,教他难受、失控、口不择言。 他红着眼,言语化作利剑,朝胡蝶狠狠扎了过去:“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 屋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荆逾意识到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情绪像撞上礁石的浪花,忽地落了下来:“我……” 胡蝶垂眸,一滴泪顺着掉了下来。她深吸了口气:“对,你说的没错,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我还能救谁啊。” 荆逾看她流泪,心里那头猛兽撞得他心口犯疼,他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胡蝶轻轻笑起来,可眼泪却依旧流不停:“你走吧,我不想再管你了。” . 13、玩偶 “根据本台气象报道,近日高温天气即将迎来一个新的峰值,请广大市民外出时做好防暑工作,谨防中暑……” “月月——”蒋曼和胡远衡推门进来的时候,胡蝶正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看午间新闻。 “你怎么起来了?”蒋曼拎着蛋糕走到她跟前,“今天不难受了?” “嗯……好多了。” 上周,胡蝶刚洗完澡,不知道是不是在密闭空间里待得久了,突然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刚叫了声妈妈就直接晕了过去,把迎声赶来的蒋曼吓得不轻。 这几天蒋曼不敢再让她乱动,她整日昏昏沉沉,连病床都没怎么下过,再不起来动动感觉骨头都要松散了。 胡蝶掀开毯子,穿上鞋往餐桌旁走:“爸爸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今天是妈妈下厨的,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小排,白灼虾,还有蒜蓉空心菜。”胡远衡抬手在她鼻子上轻刮了下:“我们月月过了今天就十八岁咯,是个大姑娘了。” 胡蝶搂着胡远衡胳膊撒娇:“那我也永远是你们的女儿。” “你永远是我们的小公主。”蒋曼把蛋糕放到餐桌上,从包里拿出一个大号信封递给胡蝶:“我跟爸爸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胡蝶看信封的厚度,原以为是什么支票之类的,拿到手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晃了晃问:“什么呀?这么神秘。” “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蒋曼走到一旁洗手,拿了碗筷又走回来。 胡蝶撕开信封上的封条,待到看清里面的东西,没忍住“啊啊啊”叫了起来。 里面装的是胡蝶最喜欢的一位国外花滑选手的十二张签名照,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要论起价值对于喜欢的人来说就是无价之宝。 胡远衡笑道:“你不是一直吵着喜欢她,我跟你妈妈就托关系帮你要了几张她的签名照。” “谢谢爸爸!”胡蝶拿着签名照,抱了抱胡远衡,又跑过去在蒋曼脸上亲了一下:“也谢谢妈妈!” 她拿着签名照爱不释手:“她是我最喜欢的花滑选手了,就是可惜退役的太早,不然还能到现场看她的比赛。” “就知道你喜欢这个。”蒋曼笑:“给你从网上定了十二个相框,到时候你可以把这些照片裱起来。” “好啊。”胡蝶一张张照片看过去,语气激动:“我真的太喜欢了,谢谢爸爸妈妈。” “好了好了,等会在看,先吃饭。”蒋曼递了筷子过去,又问:“洗手了没?快去洗个手。” “马上!”胡蝶又拿着签名照好好看了一会,才念念不舍放下来去洗手。 等到一家人落座,胡远衡少有的端起了酒杯:“祝我们的小公主月月生日快乐,希望你……” 说到这里,胡远衡有片刻的停顿,但很快便又说道:“希望你永远都这么快乐。” 胡蝶不能沾酒,倒了杯椰汁,装作什么都没意识到,举杯跟蒋曼和胡远衡碰了一下,笑道:“谢谢爸爸妈妈。” “来吧,吃菜了,尝尝妈妈的手艺退步没。”蒋曼夹了一块小排放到胡蝶碗里,忽地想起什么,问道:“你今天还出去吗?” 胡蝶咬了一口排骨,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蒋曼笑:“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生日这天晚上要跟荆逾他们出去玩。” 提到荆逾,胡蝶愣了两秒,随即故作自然道:“不出去了。” “怎么?是不是闹矛盾了?”蒋曼说:“我前两天看他在医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半天都没动一下。” 胡蝶嘟囔着:“没有,他比较忙。” “那你今天生日,他有没有给你发消息?” “发了……” 荆逾零点就给她发了生日祝福,只是那会她早已睡下,等看见已经是白天,错过了回复就能立马闲聊的时机。 “我看他对你还挺好的。”蒋曼看着女儿:“要是是你惹了人家不高兴,可不要耍小性子不理人家。” “我才没有惹他生气。”胡蝶垂着头,拨弄着碗里的排骨,心情一下down了下来。 胡远衡见状,和妻子交换了下眼神,出声缓和道:“好了好了,今天你生日,不想这些了,我们先吃饭。” 一家三口都是性子温和有趣的人,一顿饭吃得还算欢乐,吃完胡远衡跟蒋曼收拾了桌子,把蛋糕拿了出来。 胡蝶安安静静坐在桌旁,看着蛋糕上跳动的数字“18”火焰,在父母低声吟唱的生日快乐歌声里,闭眼合掌开始许愿。 她在心底默念道:“第一个愿望,希望我的爸爸妈妈永远健康长寿。” 胡蝶知道胡远衡在那几秒里的停顿是什么,大约是觉得平安健康说出来只能平添难过,所以只能祝她快乐。 “第二个愿望,希望他们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难过太久,希望爸爸妈妈所有的学生在赛场上都能平安顺利的拿到冠军。” “第三个愿望……” 胡蝶念到这里,重复了两遍“第三个愿望”,才继续默念道:“希望荆逾那个王八蛋快点来找我道歉!” 她睁开眼,低头凑过去吹灭蜡烛。 蒋曼鼓着掌,胡远衡关掉录像,把相机架在远方。 他虚揽着妻子走到沙发坐下,胡蝶从背后搂着他们,一家人在病房里拍了一张合照。 拍好后,胡蝶站直身体,说:“我去看看拍得怎么样!” 她走到三脚架后,从取景框里看见那张全家福,照片的背景是大片的白和绿,一家三口笑起来眉眼如出一辙。 有那么一瞬间,胡蝶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只是可惜,世事皆不如愿。 她忍着难过躲在相机后,透过镜头看向父母,突然道:“爸爸,我帮你跟妈妈拍张合照吧。” “好呀。”胡远衡调整了坐姿,和蒋曼坐得更近了些。 胡蝶从取景框可以很清楚的看见父母眼角新增的细纹,这一年为了照顾她,蒋曼和胡远衡看着都明显清减了许多。 她摁着快门的手有些发抖,拍下一张,又低着头说:“好像没拍好,我们重拍一张。” 胡远衡和蒋曼没发现她的异样,还在取笑她会不会拍照。 胡蝶抿了抿唇,故作轻松道:“我当然会。” 拍完照,胡远衡翻看了前面拍好的一些照片,挑挑选选,把三人合照那张发到了朋友圈。 胡蝶刷到后,快速点了个赞,嘴里吐槽道:“爸爸,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文案?不要每年就改个时间,其他什么都不变。” 胡远衡顿了一秒,乐呵呵笑道:“好好好,明年我换一个。” “这还差不多。” 胡蝶蛋糕也吃不了多少,吃完蒋曼给她切的一小块,摸着肚子又躺在沙发上,头枕着蒋曼大腿。 她刚开始化疗的时候就把头发给剃了,平时在病房大多时候都戴着蒋曼亲手编织的毛线帽。 今天戴得是一顶蓝色的毛线帽,时间有些久了,蒋曼揪掉上面的毛球,说:“都有点起球了。” “戴久了嘛。”胡蝶说:“妈妈,你给我重新织两个吧。” “行啊,我明天就去买毛线,这次还要蓝色的?” “嗯,蓝色显白。” 蒋曼碰了碰她的脸:“都这么白了。” “那织个红色?”胡蝶坐起来:“就红色吧,红色喜庆。” 蒋曼笑着点点头:“好。” 胡蝶有午睡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陪着蒋曼聊了会天,等到吃药的点,吃完药就回了房间。 蒋曼看着她睡下了,交代胡远衡去买些毛线回来,但又怕他选不好,说道:“算了算了,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看着月月。” 胡远衡没什么可争的,送她去了电梯口就回了病房。 他走到胡蝶床前,搬了张椅子静静坐在一旁,一会替她掖掖被子,一会大概又怕她热,把掖好的被子又松开。 胡蝶本就浅眠,被这么两下折腾,也没了睡意,闭着眼笑道:“爸爸,我这被子是长刺了吗,你总动它干吗呀?” 胡远衡这才停下来,想想也觉得有些好笑:“我不吵你了,你睡吧。” “睡不着了。”胡蝶侧着身,看向胡远衡:“爸爸,你跟我妈妈吵架,一般都是谁先道歉的啊?” “我跟你妈妈不吵架。” “……” 胡远衡看她蜷成一团,还是没忍住又把被角掖了回去,嘴里问道:“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了?” “没事,我就问问嘛,好奇。”胡蝶说:“你跟我妈妈真的没吵过架吗?拌嘴都没有?” “很少吧,你妈妈脾气很好。”胡远衡看向女儿:“你跟荆逾是不是真闹矛盾了?” “也没有。”胡蝶想了想,说:“就是我本意是想为他好,可他不领情,还说我什么的,但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也会生气的吧……” 胡蝶其实能理解荆逾生气的点在哪里,只是彼此都抹不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这样的话,其实你们两个都有错,不是谁先道歉谁就输了。”胡远衡说:“荆逾不是给你发了消息,你回他了吗?” “还没有。” “那现在就是你不对了,就算是普通朋友发来的祝福,出于礼貌你也要回复一句谢谢的。” “我就是……”胡蝶想到什么,突然说道:“我跟荆逾也是普通朋友。” “是吗?” “本来就是。”胡蝶嘀咕着:“说不定还不如普通朋友呢。” 胡远衡只是笑笑,却没多说什么。 胡蝶被胡远衡两三句话搅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在床上躺了一整个下午。后来蒋曼买了毛线回来,叫了胡远衡出去帮忙团线,她也躺着没动,听着夫妻俩在外面聊天,不停打开手机看荆逾发来的消息。 她思来想去,只回了一句谢谢,等了半天没见荆逾回复,忍不住叹了声气。 到了傍晚,胡远衡准备回去做晚饭,进来问胡蝶想吃什么,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意有所指道:“想出去就出去,你不是好久都没出去看日落了。” “不想动。”胡蝶说:“喝粥吧,晚上想喝粥。” “好,那爸爸先回去了,还有什么想吃的就给我打电话。” “哦……” 胡蝶翻了个身,面朝着窗口,从她房间的位置,其实也能看见一点日落的残影。 她一开始还没注意到什么,眼睛盯着手机上翩翩起舞的人影,分析她的起跳、旋转、落点,还有动作加分。 一场女子单人滑成年组自由滑表演节目的时长是四分钟,等胡蝶看完这四分钟的视频,一抬头却发现病房窗户外多了五只蓝色的气球。 一开始,她以为是楼下小朋友的气球,可等了好几分钟,这五只气球一直都像黏在她窗前一样没换过位置。 胡蝶放下ipad,起身走到窗前,隔着一层玻璃看见每只气球底端都挂着一张卡片。 她拉开窗户,热风扑面而来,五只气球也往里飘了飘。 胡蝶抓住其中一只气球,摘下上面的卡片,背面画着一头小鲸鱼,用脑袋顶着一块小木板,上面写着几个字。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把剩下几只气球上的卡片都摘了下来,每一个背面都画着同样的话,只是木板上的字不一样,按照顺序依次是—— “对不起。” “我错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能不能原谅我?” 最后一张鲸鱼脑袋顶着的木板上画着一个二维码,胡蝶拿了手机对着扫了一下,弹出一段七分二十三秒的视频动画。 一头生活在深海中的鲸鱼,在偶然的一次机会,救了一只被海水打湿翅膀的小蝴蝶。 小蝴蝶作为感谢,摘下了花丛中最漂亮的花朵送给小鲸鱼。 小鲸鱼为了回礼,从海底带了一堆东西送给小蝴蝶,有贝壳、海星、还有闪闪发光的珍珠。 它们成为朋友,小鲸鱼带着小蝴蝶在海上遨游,小蝴蝶每天都会送给小鲸鱼一朵漂亮的花。 后来有一天,小鲸鱼和小蝴蝶发生矛盾,小蝴蝶躲在花丛里不肯出来,小鲸鱼就一直在岸边的海域徘徊,还不时发出鲸鸣。 它开始频繁的从海底带东西上岸,放在平时和小蝴蝶见面的地方,时间久了,小蝴蝶终于愿意出来见它。 小鲸鱼为了逗小蝴蝶开心,不停在海里游来游去,还给小蝴蝶表演翻滚、跳跃。 它仰躺在海面上,露出自己圆鼓鼓的肚皮。 小蝴蝶终于被逗开心,重新围着它飞了起来。 …… 看到这里,胡蝶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拨开气球往楼下看了眼。 和住院楼离得不远的小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穿着鲸鱼玩偶服的身影。 他手里拿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对不起三个字,和卡片上的字迹相差无几。 那身衣服大概是从隔壁游乐园借来的,又丑又萌,胡蝶从身高判断出里面的人大概就是荆逾本人。 她笑着对着楼下那道身影说道:“荆逾哥哥,你道歉的方式也太老套了吧。” 鲸鱼玩偶没回应,只是晃了晃手里的木板。 胡蝶往下看了眼,每只气球底下都拴着一块小石子,她伸手把所有气球都捞进了屋里,又把卡片揣进兜里。 临出门前,她想起什么,摘下头上的帽子,换了顶假发。 蒋曼看她着急忙慌的,问道:“怎么了?” “荆逾来找我了。”胡蝶跑出门,又窜回来,“对了妈妈,我晚上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你帮我跟爸爸说一声,粥我明天喝。” 说完不能蒋曼说话,她又咻地跑没影了。 蒋曼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手里的活。 胡蝶跑到楼下时,荆逾还站在那里没动,傍晚的温度依然很高,她只是跑下楼这么短的距离,后背就冒了一层汗。 她走到鲸鱼玩偶跟前:“你热不热啊?” 鲸鱼玩偶没说话,点了一下头,又忽然开始摇头。 “笨蛋荆逾。”胡蝶走近了,伸手要去摘他的头套,一开始他还躲,被她拍了下脑袋才乖乖没动。 胡蝶摘掉头套,看见满头大汗的荆逾,又好笑又心疼:“这谁教你的啊?” 荆逾抿了抿唇:“没。” “先脱了吧,你不热吗?”头套还挺重,胡蝶直接放在地上。 “还好。”荆逾没动手脱衣服,只是把手里的木牌递过去,很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胡蝶没接,只是看着他。 他个子太高,鲸鱼玩偶不是很合身,里面又不透气,夏天温度格外高,他脸上全是汗,黑发黏在脸侧,有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滑。 他脸很红,不是是热还是旁的,眼眸漆黑,唇角微微向下抿着,大约是等不到她的回应,无意识抿了抿又松开:“我……” “好吧。”胡蝶接过道歉的木牌,温声道:“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真的?”荆逾眨了下眼,有汗水滴进眼里,轻微的刺痛感让他忍不住想去揉眼睛,只是手还套在玩偶里,刚一抬,又落了回去。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胡蝶刚刚走得着急,口袋没装纸,她忽地走近一步,荆逾站在原地没动。 胡蝶扯着自己衣服的袖子,轻轻覆在他眼睛上擦了两下,又贴着额角擦他脸上的汗。 两人的距离挨得很近。 荆逾垂着眸,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突然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我以后不会了。” “什么?”胡蝶停下动作,对上他的目光。 他身上有挥散不去的热意,在这一刻,好像也传到了他的目光里、声音里,还有她的心跳中。 “不会惹你生气了。” . 14、小狗 “我们晚上真的要去海滩露营吗?”荆逾家里,跟着他从医院回来的胡蝶自从听了他晚上的安排之后,半个小时内问了三遍这个问题。 荆逾拿着刚洗完澡换下来的衣服,空出手戳着她的脑门把人从自己眼前推开:“是是是,你再问就不是了。” “可我还从来没去露营过,我要带什么吗?衣服?吃的?还是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带。”荆逾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弯腰从地上拿起洗衣粉往里边倒边回头看着胡蝶,抬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把这个带着就行了。” 胡蝶忍不住磨了磨牙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行。” 荆逾看着她气鼓鼓走远的身影,收回视线时没忍不住笑了声。 他合上洗衣机的盖子,摁下启动键,老旧的洗衣机缓慢地“哐当哐当”响了起来。 伴随着这声音,荆逾也没听见莫海进屋的动静,一出门就被他撞了个满怀。 荆逾整个人没防备,后背径直砸在墙上,下意识去找支撑点的手不小心把放在柜子台面上的一个玻璃杯子碰掉在地上,发出很清脆的碎裂声。 胡蝶原先坐在客厅地上铺着的泡沫地垫上,这会听到动静,也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走了过来:“怎么了?” 荆逾揉着肩膀站起身:“没事,去穿鞋,地上有碎玻璃。” “哦。”胡蝶回去穿鞋,听荆逾安慰莫海说没事,还问他东西带好了没。 莫海估计被吓着了,声音没之前那么有活力,“都带好了……” 荆逾揉了揉他脑袋:“行了,我又没事,去坐着吧,等会出门了。” 胡蝶穿好鞋,看着莫海走到沙发旁坐着,她快步走到荆逾身边,小声问道:“晚上露营,莫海也去吗?” “嗯。”荆逾抬头看她:“怎么,你不想带他去?” “怎么可能?”胡蝶接连否认:“我才没有这么想。” 荆逾发出气音似地一声笑:“是么,我还以为你想……” “想什么?”胡蝶看着他有些促狭的神情,忍不住啧了声:“荆逾哥哥你变坏了哦。” “怎么就变坏了?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想留在家里过生日。”荆逾拿着碎玻璃块站起身:“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我——”胡蝶气不过,骂了句:“骗子。” 荆逾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不是,我怎么就又变成骗子?” “是谁今天下午才说的。”胡蝶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声音:“我以后不会了。” 说完,又恢复自己原本的声音:“不会什么?” 接着又继续压着声说:“不会惹你生气了。” 荆逾:“……”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真疼啊。 胡蝶好不容易扳回一城,小步蹦跶着回了客厅,荆逾不知道她跟莫海说了什么,等他收拾完再进来时,两人已经坐在地上玩起了军旗。 他往外看了眼,傍晚的天还很亮,也不急着出门,上楼时收拾了点东西,拎着书包下了楼。 “我们什么时候出门?”胡蝶和莫海的棋局散了,她坐在地上,往后靠着沙发:“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七点出门。”荆逾点着手机,“你想吃什么?” “想吃和能吃是两个概念。” 荆逾抬起头:“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就知道……了?”胡蝶看着他:“我跟你说话脑袋都快转成山路十八弯了,还是跟不上你的思维逻辑。” 荆逾懒懒的靠着沙发背,眼眸微垂着看她:“跟我在一起想那么多做什么,我又不会坑你骗你。” “但你会气我。” “……” 快七点的时候,荆逾带着两小孩出了门,胡蝶跟莫海玩踩影子的游戏,蹦跶着走在前边。 他单肩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拎着莫海的书包慢悠悠跟在两人身后。 白日暴晒过的海风湿漉温热,树荫下,枝叶扇动,蝉鸣声像环绕的立体音,藏在树荫更深处。 胡蝶很久没出门,乍一出门还有几分难掩的新鲜感,蹦着跳着,大笑着回头看向荆逾,生动又鲜活。 “荆逾哥哥。” “嗯?” “今天我生日,你有没有什么要送给我的?” 荆逾脚步缓慢,和她离着三四米远的距离,声音淡淡的:“送你三个愿望。” 胡蝶爆发出一阵哈哈哈大笑:“你在跟我演神雕侠侣吗?” “什么?” “杨过送郭襄三根金针,答应她在不违背江湖道义的前提下,满足她三个愿望。”胡蝶平衡感极强,倒退着走路也没有任何不适应:“你说送我三个愿望,那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三根金针?” “我没有金针。”荆逾说:“但我说到做到。” “空口无凭啊。”胡蝶停住脚步,等着他走到跟前,伸出手说:“拉个勾吧。” 荆逾垂眸看着她举起的手,须臾,抬手勾住她的小拇指,胡蝶接着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荆逾被她幼稚的举动逗笑,但也没松开手,任由着她勾来勾去。 胡蝶说完,还抬起大拇指跟他对着印了一下:“好了!” 手指松开的瞬间,先前相贴的位置还留有彼此的温度,荆逾无意识搓了搓拇指:“走吧。” 晚上吃饭的地方就在海边,一家露天的音乐餐馆,餐桌椅全都摆在沙滩上,正中间还搭着一个简易的舞台,晚上有驻唱的歌手过来表演。 荆逾提前订了位置,他们过去的时候,餐馆已经快坐满了人,门口围栏旁都有在等位的游客。 落座时,胡蝶看荆逾把书包单独放在座位上,忍不住好奇:“你这包里都放了什么啊?” “晚上要用的。”荆逾不想她多问,拿了菜单递过去:“看看,想吃什么。” “哦。”胡蝶接过菜单,莫海也凑了头过来,她扭头问:“你想吃什么?” 莫海高兴道:“虾!大虾!” “行,我看看虾在哪儿。” 胡蝶还没找到,莫海又道:“第四页右下角第五行!” “嚯。”胡蝶翻到第五页,“你怎么记这么清楚,看来没少来这里吃饭吧?” 莫海重重点头:“嗯!哥哥带我来吃过,很好吃!” 胡蝶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玩手机的荆逾,偷偷压着声问莫海:“哥哥只带你来过吗?” 莫海没理解她的意思,重复道:“哥哥带我来过。” “那哥哥有没有带别的女生来过?” 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的荆逾眼皮一跳,抬眸看了过来:“点好了吗?” “我菜单还没看完呢。”胡蝶竖起菜单,挡住荆逾的视线,“你看啊,哥哥今天带我和你来这里吃饭,那哥哥之前有没有带你和别的姐姐过来吃饭?” “哥哥……”莫海挠了挠脸,刚想说什么,一抬头看见荆逾站了起来,没敢再吭声。 荆逾拖着把椅子坐在胡蝶身旁:“聊什么呢?” 胡蝶被他吓了一跳,放下菜单,故意用手挠着额头挡住他的目光,嘴里念叨着:“没聊什么啊,我在问莫海吃什么,除了大虾,你还想吃什么?” 莫海小声说:“青梅酒。” “啊,你小孩不能喝酒的。”胡蝶察觉到荆逾还在盯着自己看,心里紧张,菜单都没怎么看,飞快地勾了几道菜:“我点好了,你再看看吧,我去洗手间洗个手。” 她说完,不等荆逾说话,歘地就站了起来,还没走出一步,手腕忽地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男生的掌心温度很高,胡蝶不知是怕还是羞,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怎怎怎么了?” 荆逾松开手,“这里没有洗手间。” “啊?” 荆逾没看她,拿起笔,边看菜单边说:“莫海,带姐姐去一下公厕。” 莫海乖乖应了声:“哦。” 两人刚要走,又听见荆逾在背后说:“你乖一点,别带坏小孩子。” 脚下沙子太软,胡蝶脚步一个踉跄,也顾不上说什么,拉着莫海快步走了出去。 等再回来,桌上多了两盘菜,都是凉菜,一荤一素。 胡蝶看到放在莫海座位上的两小瓶青梅酒:“他这么小,能喝酒吗?” “他酒量比你都好。”荆逾拿起一瓶冰啤,放在桌沿磕了一下,瓶盖“啵”地一声,掉在地上,瓶口冒出一点白色的酒雾。 他弯腰捡起瓶盖,忽地想到什么,抬手放到胡蝶面前。 胡蝶看了眼,瓶盖里印着“谢谢惠顾”四个字,她拿起来问:“干吗啊?” “信物。”荆逾动作利索地又开了两瓶啤酒,一齐拿给胡蝶。 胡蝶惊奇地发现其中一个瓶盖里印着“再来一瓶”,她笑着问:“那这个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再来一个愿望?” 荆逾端起酒杯凑在唇边,侧头看向她,沙滩上暖黄色的灯光衬得他眉目像是带着一层电影质感的滤镜。 他微扬着头喝掉杯里的啤酒,放下酒杯时,低低说了声:“可以。” 胡蝶把瓶盖用餐巾纸包起来:“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嗯。”荆逾想起些什么,又转头看向她:“不过——” “嗯?” “我卖艺不卖身。” 胡蝶:“………………” 胡蝶:“呵呵,我谢谢您。” 荆逾挑着眉笑了下,模样有点勾人,“怎么,不都八卦我有没有带别的女生来这里吃饭了,我怀疑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不为过吧?” 胡蝶不知怎么,心跳突然加快,眼神也变得闪躲起来:“八卦就是对你有想法了吗?” “那你没有吗?” 他是顺着她话茬往下说,说完才觉得不合适。 两人都沉默了,气氛变得莫名诡异又暧昧。 荆逾干巴巴喝着酒:“吃饭吧。” 胡蝶:“哦。” 到了八点,餐馆的乐队开始演出,男生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沙滩四周,一曲唱毕,有人喝彩鼓掌。 乐队大约唱了半个多小时,胡蝶发现有就餐的客人跑上台点歌,自己唱给某某某。 那声音和专业主唱差得有些远,不过这歌好听不好听在此刻也不重要了。 它重在心意和唱歌的人。 荆逾见她盯着台上看得入迷,低声问:“想去唱歌?” “怎么可能。”胡蝶夹了一筷子凉拌花蛤肉,“我唱歌,这店就没人敢进来了。” 荆逾笑了一声,喝完杯底不多的酒,抬头看向台上刚刚唱完歌的男生,忽然道:“我去给你唱首歌吧。” “啊?”胡蝶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站了起来,她怕他是喝多了,连忙跟了上去:“喂!荆逾!” 荆逾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你真唱啊?”胡蝶说:“你是不是喝多了?” “是。”荆逾说:“但我很清醒。” 胡蝶嘟囔道:“喝醉的人都会说自己清醒。” 荆逾看着她,忽然俯身凑到她眼前,男生英俊的面孔突然在眼前放大,冲击感十足。 胡蝶忍不住往后仰着:“你……” 荆逾却没多说什么,就那么看了两三秒又直起身:“放心,我只是喝多,但没有喝醉。” 他走出几步,又忽然回头:“还有——” 胡蝶还沉浸在刚刚的美颜冲击里,这会听到他再出声才回过神:“什么?” 男生站在昏黄的灯光里,海风吹动他宽大的白t,像鼓起的船帆,径直朝着她心口撞了过来。 “我没带别的女生来这里吃过饭。”他停在原地,说完这句,顿了一秒,又道:“不止这里,别的地方也没有。” 胡蝶莫名想笑,不是觉得他的举动好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所促成的笑:“知道了。” “嗯。” 胡蝶看着荆逾走到台侧跟乐队的人沟通,等到他抱着吉他坐到台前时,才回到座位上。 乐队的主唱帮他调整了麦架的位置,又拿了一个小一点的麦架放到和他怀里吉他差不多的高度。 周遭的人声因荆逾的出现像水壶里的水,逐渐沸腾起来。 荆逾抬手将架在身前麦克风往下压了下,屈指勾了下琴弦。 试完音,他抬头往胡蝶这里看了眼,也没说什么,修长的手指轻拨琴弦,低声唱了起来。 “当这世界已经准备将我遗弃, 像一个伤病被留在孤独荒野里。 开始怀疑我存在有没有意义, 在别人眼里我似乎变成了隐形。 难道是失败就永远翻不了身, 谁来挽救坠落的灵魂。 每次一见到你,心里好平静, 就像一只蝴蝶飞过废墟, 我又能活下去,我又找回勇气。” …… 他唱歌的声音比平时说话要低上几分,带着缱绻的温柔,舞台斑斓的灯光落过去,修饰着他过于英俊的脸庞。 周遭有按捺不动的窸窣动静。 胡蝶在愈演愈烈的讨论声里,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像激烈的海潮,不停涌动。 “每次一想到你, 像雨过天晴,看见一只蝴蝶飞过了废墟, 我能撑得下去,我会忘了过去, 是你让我找回新的生命, yeah...每次一见到你,就心存感激, 现在我能坦然面对自己, 我会永远珍惜,我会永远爱你, 在我心底的你位置没有人能代替, yeah你就是那唯一……” 歌曲唱至尾声,水壶里的水也到达沸点,发出急促的鸣笛声,周遭的掌声里夹在着起哄的口哨声。 荆逾丝毫不受影响,他停下拨动琴弦的手,修长的手指轻扶麦架,目光望向台下的某个位置,娓娓叙来的声音更加低沉动人。 “有一只蝴蝶,跨越沧海桑田来到一片海域,她要拯救一只搁浅的鲸鱼,今天是她的生日。” “那只鲸鱼想要对她说,小蝴蝶,你成功了。” 荆逾身形未动,声音格外温柔:“生日快乐,我的胡蝶。” 台下安静几秒,而后欢呼声不停,氛围热切欢欣。 胡蝶隔着不远的距离看向坐在光亮里的男生,她是笑着的,可眼睛却慢慢红了起来。 她好后悔。 不是后悔遇见他,而是后悔没能早点遇见他。 . 15、水晶 晚上露营的人很多,荆逾跟营地负责人提前打了招呼,预留了两间帐篷,离人潮较远,比较安静。 莫海晚餐喝了太多青梅酒,吃完饭被荆逾背进帐篷,连一直心心念念的焰火都没看上。 夜晚,海浪潮声翻涌,一轮圆月悬于海域遥远的边际之上,光辉清亮而冷寂。 胡蝶和荆逾坐在帐篷前的沙滩上,听潮声观明月,是少有的安静时刻。 过了半晌,她忽然开口,却又欲言又止:“那天……” “什么?”荆逾扭头看了过来。 “那天……我也不该那么说你的。”胡蝶脑袋枕着膝盖,脸埋在腿间:“对不起啊荆逾哥哥。” 他的懦弱、胆小、不敢面对失败的逃避。 她何尝不曾经历过。 “没什么。”荆逾挪开视线,胳膊搭在膝盖上,手上拿着不知从哪里随便揪来的一株枯草,“都过去了不是吗?更何况,我也对你说了很难听的话,我们……就当是扯平了。” 胡蝶还是那个姿势,低着头闷闷地“嗯”了声。 荆逾不想她自责多想,转移话题道:“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胡蝶果然被引起好奇心,抬起头问:“什么?” “礼物。”荆逾侧身伸手将放在一旁的书包拿到跟前,从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礼盒递给胡蝶:“打开看看。” 胡蝶记得没吵架之前他确实在给自己准备生日礼物,原以为吵架后他就没做了,所以才会说送她三个愿望。 她拿在手里,垂着眸说:“我以为你不会做了呢……” 荆逾看着她,眉梢轻轻扬起:“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小气没有,倒是怪会气人的。”胡蝶小声说完,见他扬起手作势要打过来,忙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下:“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动你是王八狗。” “……”荆逾笑了一声,手懒洋洋地落回去,“行了,不打你。” 胡蝶这才又挪了回来,动手解开礼盒外的蓝色丝带,掀开盖子前问了一句:“我拆了?” “拆吧,没炸|弹。” “……”胡蝶边拆边小声叨叨:“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顺眼。” 荆逾不可置否,手肘抵住膝盖撑着脑袋,侧着头看她拆礼物。 胡蝶揭开盖子,盒子里铺满了海绵,正中央的位置放着一个水晶球,隔着玻璃可以看清底座是一只栖息在海底的鲸鱼,在他四周的位置还散落着很多细小的碎片,在水中熠熠生辉。 “好好看。”胡蝶把水晶球拿了出来,那些细小的碎片在晃动间全都浮了了上来。 它们起伏的瞬间,她才看清那些碎片每一块都是蝴蝶的形状。 整个水晶球像是童话中才有的海洋世界。 孤独的鲸鱼栖息在深海之中,围绕着他翩翩起舞的蝴蝶是他漫长岁月里唯一的陪伴。 胡蝶捧着有些爱不释手,“真好看,谢谢荆逾哥哥。” 荆逾看着她,说:“它还有个惊喜。” “什么?” 他从一旁捞了件宽大的黑色外套罩在两人头顶,周遭的世界忽地暗了下来,唯有她手中的水晶球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 胡蝶眼睛一亮,惊喜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在底座和所有的蝴蝶上都抹了一层蓝色荧光粉。”荆逾从她手里拿过水晶球,轻轻晃动了一下。 蓝色的蝴蝶在水中翩翩起舞,有些轻轻落在鲸鱼的身上,在这一刻,它们恍若都有了生命一般。 胡蝶已经无法用言语去形容此刻的感受,她专注地看着在水晶球中浮动的蝴蝶,忽然轻轻开口说道:“蝴蝶的寿命是三天到一个月之间,大部分的蝴蝶只有一周的寿命。” “我和它们一样,也只有几个月的生命,或许更短。可生命并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她转头看向荆逾:“荆逾哥哥,谢谢你,让我在生命的最后记住了这么多美好的时刻。”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专注而认真,瞳孔映着点点光芒,一点也看不出任何的难过和不舍,好像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荆逾和她挨得很近,近到能在她眼底看见自己不怎么清晰的倒影,彼此的呼吸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逐渐纠缠在一起。 他单手撑在她身后的沙地上,低头缓慢靠过去时,喉结连着滚了几次,声音隐约也在发颤:“那就再多记住一些。” 彼此间最后一点距离逐渐被拉近,近到鼻尖相触,呼吸交融,唇瓣相贴的瞬间,胡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像是被他灼热的温度烫到,烫得她心底发热、发酸,眼眶潮热,涌动的情绪像上涨的潮水,塞得心口满满当当。 这个吻很轻,留下的分量却很重。 胡蝶不忍闭上眼睛,用眼神描摹他的轮廓,用心记住这一刻。 忽然间,隐约有什么落在她脸侧,是温热的。 她鼻子蓦地一酸,难过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在荆逾退开之前,匆匆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发间。 荆逾结束的突然,离开的匆忙,他从那狭窄的昏暗中起身,独留胡蝶一人坐在原地。 她扯开头顶的外套,海风吹干脸上的泪痕。 有她的,也有他的。 荆逾进了帐篷。 胡蝶抱着外套在外面坐了会,起身走过去,篷内没有一点动静,她停在门口,带着笑意问道:“荆逾哥哥,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里面过了好半天才传来低低的一声“嗯”。 胡蝶忍不住叹了声气,拿着外套蹲在地上,“可害羞这种事情不应该由我来做吗?” 荆逾没吭声。 胡蝶又说:“你难道打算今晚一整夜都不出来了吗?” 屋里还是没动静。 胡蝶坐在那里没动,过了一会才说:“但我现在有点冷耶,你跟莫海一人占了一间,我都没地方去了。” 话音刚落,帐篷的帘子从里被掀开,荆逾弓着身走出来,声音有些低:“你进去睡会吧,等快日出我再喊你。” 胡蝶站起来,不知是脚下的沙子太过松软还是蹲得时间太长,她起身时有一瞬的晕眩,眼前也跟着黑了几秒。 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她也没在意,往前走了两步,晕眩感重新袭来,脚下如同踩着海绵一般,根本支撑不住她的身体。 “胡蝶!” 倒下去之前,胡蝶看见荆逾朝自己伸来的双手,她试图去牵,可浑身软绵绵的,手还没抬起,人已经被荆逾接在怀里。 隔着很近的距离,她看清荆逾脸上的慌张和通红的双眼,声音有气无力:“我没事,我就是……” 安慰的话还没说完,鼻腔中有什么往外涌,温热的,她根本来不及擦拭,也没有力气抬手。 荆逾手忙脚乱来擦,可鼻血根本止不住,就像坏掉的水龙头,他抱着她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在匆忙之间踉跄了下,差点往前摔倒在地上。 胡蝶揪住他的衣衫,呼吸只听得出呼气,吸气几乎微不可闻:“我真的……没事,就是,咳咳,就是流个鼻血……这很正常……” “我知道,你别怕,我们马上回医院。”荆逾紧抿着唇,怕抱着她鼻血回流,半道上又换成了背,她软绵绵的趴在他背上,轻得像浮沉,风一吹就没了。 “胡蝶,别睡。”荆逾听不到她的回应,侧头碰了碰她脑袋,喉咙干涩得难受:“别睡觉,跟我说话。” 他奔跑在风中,急促地喘息着,渴望得到她的一丝应答,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求你了……” 夜空下,只剩风声和脚步声。 荆逾不敢停下,步伐飞快,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掉在胡蝶垂在他心口处的手臂上。 她像是听到他的祈求,手指微动了下,用仅存的意识,断断续续回应道:“荆逾哥哥……” “我在。” “背着我……很累吧。” “不累。”荆逾缓着呼吸:“你一点也不重,很轻的,我在以前在队里训练,负重跑比你重多了。” “荆逾哥哥……” “嗯?” “对不起。”胡蝶闭着眼,眼泪落在他肩上,像打下烙印一般的痛。 “没有,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荆逾紧咬着牙根,眼眶通红,“从来都没有,我们小胡蝶最好了。” 她带着鼻音“嗯”了声,委屈却在这一刻怎么也刹不住,“可我想不通,为什么是我啊……” 是啊。 为什么是她呢。 荆逾也找不到答案,他不知道怎么说,安慰在此刻仿佛杯水车薪,他沉默着,听着她不曾有过的哭诉。 她说不想生病。 不想吃药。 不想父母难过。 …… 抵达医院前,荆逾听见她带着哭腔,最后说了句:“我真的好想再回到冰场……”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已经被送进急救室。 蒋曼和胡远衡接到电话,也等在急救室外,荆逾跑了一路,白t湿了大半,手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去洗洗吧。”胡远衡朝他走过来,“辛苦你了。” 荆逾刚才灌了太多的风,喉咙很干,想说没事,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摇了摇头,失魂落魄般走进楼道尽头的洗手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狼狈又迷惘,除了手上,肩上也有血渍。 荆逾拧开水龙头,抄了把凉水在脸上,想起什么,又关上水龙头,掏出手机给营地的老板打电话。 “丁哥,我朋友出了点事,我带她来医院了,莫海一个人睡在帐篷那边,你帮我看着点。” 电话那头应得爽快,又关心道:“你朋友没事吧?” “没事。” “行,知道了。” 挂了电话,荆逾将手机放在水池旁,又拧开水龙头,开始认真仔细的清洗手上的血渍。 只是越洗,难过越清晰。 他停下搓洗的动作,俯身垂着头,手撑在水池两侧,比脸上的水更快落下的是眼泪。 . 17、文身 傍晚下山,胡蝶没再坚持自己走下去,趴在荆逾背上,两条长腿在半空中轻晃着,人也昏昏欲睡。 蒋曼从一旁走过来,见她眼睛要闭不闭的,道:“困了?” 她迷迷瞪瞪应着,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那就睡会吧。”蒋曼又看向荆逾:“换你叔叔背一会吧,你这么背一路也吃不消。” “没事。”荆逾语气轻飘飘:“以前训练比这重多了。” “那也不能……” 蒋曼还再坚持,胡蝶闭着眼睛开玩笑道:“妈妈,你就别为难爸爸了。” “你啊,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胡蝶轻笑:“我这是趴着呢。” 蒋曼笑着叹了声气,对着荆逾说:“累了我们就歇会,别逞强。” 荆逾点点头:“嗯,知道了。” 九千多级台阶说简单也不简单,等到山下,荆逾直接瘫坐在一旁供人休息的长椅上。 胡蝶在一边又是递水又是擦汗,忙完还拿小扇子给他扇风,关心道:“还要不要喝水了?” 荆逾晃晃手中还剩点底的矿泉水瓶,“够了。” “辛苦你了,荆逾哥哥。” 他阖眸,往后靠着椅背,脑袋朝后仰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背你,不辛苦。” “那背什么辛苦?” “沙袋。” “……” 他笑了声,又坐直了,看着蹲在腿边的她,用膝盖碰了碰她的膝盖:“蹲着不累吗?” “蹲着舒服。”胡蝶回头看向热闹的集市,嘀咕道:“也不知道我爸妈他们逛去哪儿了。” 荆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原先略有些空旷的街道此时此刻摆满了各种摊贩,广场中间有一棵百年榕树,上面挂满了祈福的红色丝带。 风一吹,丝带摇摇晃晃,将这满树的心愿吹向遥远的天边,渴求能被神祇看见一星半点。 “走吧。”荆逾喝完瓶里最后一点水,伸手塞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拉着胡蝶站起身:“我们也去逛逛。” “能不能先去吃东西?”胡蝶说:“我好饿啊。” “不是才刚吃过斋饭?” “可下山耗体力啊。” “?”荆逾屈指在她脑门上崩了下:“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 “我脸皮厚啊。” “……”荆逾竟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哎呀哎呀快走吧。”胡蝶拽着他,一股脑地往集市里钻,一路吃吃喝喝,荆逾手上拎的全是她没吃完的东西。 胡蝶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打了几个饱嗝,又拉着荆逾去一旁的文创集市逛,打算买点纪念品。 沿途路过一家文身店,其实也算不上店,只是在一个廊檐下支起的摊子,来往的人很多,只有胡蝶为它停下了脚步。 老板是个挺漂亮的女生,看着也不像做生意的,见有人停在摊前,也只是丢了个画册过来:“自己看。” 胡蝶拿起画册,荆逾走过去,“想文身?” 她点点头,正要翻开画册,荆逾却伸出手挡了下:“你不能文身。” 胡蝶头也没抬,很小声地说:“我现在也没什么能不能的了。” 荆逾没说话,沉默了会就把手挪开了。 胡蝶翻开画册,目光浏览着上边的图案,语气有些没心没肺:“荆逾哥哥,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我们努力记住快乐的就够了。” 老板听见两人的对话,抬头看过来,见胡蝶把画册翻来翻去也没定好要文什么,出声问道:“你想文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她点头:“你说,我可以画。” “那……”胡蝶侧头看了眼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荆逾,笑道:“那就文一只鲸鱼吧,可以吗?” “可以。”老板伸手够到一旁的画板,很快勾出一只鲸鱼的线条,“如果怕疼可以不上色,只文这种线条感也很好看。” 胡蝶看了眼画稿,女生的笔触很利落,虽然只是草稿,但也不俗,便满意道:“那就不上色了,你觉得呢?” 她回头看向荆逾。 他唇角微抿,沉默半晌,终究松了口:“可以。” “那就文这个。” 胡蝶把画稿递回去,老板跟她确定了文在什么位置,“那你们跟我进来吧,我的工作室在里面。” “好。”胡蝶拉着荆逾跟在她身后进了店里,看她叫了个年轻的男孩子去外面看着摊子。 老板带着胡蝶去里间做准备工作,准备拆工具时看了眼独自一人坐在沙发椅上的女生,又看向坐在门外的男生,淡淡提醒了句:“文身是生不带来,死要带走的东西,你确定想好了?文下去就很难洗掉了。” 听了她的话,胡蝶突然一愣,没等她拿好工具,便有些歉意的站起身:“对不起啊,我不文了。” 她是要走的人。 把他文在身上一起带走,太不吉利了。 老板像是见惯了这样的事,也没多意外,一耸肩说:“ok。” 胡蝶没文身,却买下了那张画稿。 等从店里出来,荆逾看着她小心卷起画稿放在包侧,轻声问道:“怎么又不文了?” “怕疼。”胡蝶笑了下:“那个姐姐说会很疼,我有点害怕,就不想文了。” 荆逾看她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便安慰道:“等回去我拿这个画稿给你定一些文身贴,那样就不用挨疼了。” “好啊。” 两人牵着手在暮色中走进热闹鼎沸的集市。 身后的文身摊前依旧人来人往,等待着下一个有缘人为它停下脚步。 …… 最后一班轮渡在晚上九点结束,胡蝶跟随父母回到医院时已经过了平常睡觉的点。 她洗完澡躺在床上,给荆逾发了晚安,他回得很快。 荆逾:最近好好休息。 荆逾:过两天有惊喜给你。 荆逾:晚安。 胡蝶捧着手机乐,蒋曼穿着睡衣走了进来:“笑什么呢?” “跟荆逾在聊天,他说过几天要给我一个惊喜。”胡蝶回了他一个“好”便放下手机,往床边挪了挪说:“妈妈,今晚你跟我一起睡觉吧。” “好啊。”蒋曼吹干头发,躺进胡蝶给她留出的空位上,问道:“今晚药吃了吗?” “吃过啦,回来就吃了。”胡蝶钻进蒋曼怀里,伸出胳膊搂着她,“妈妈。” “嗯?” 胡蝶闭着眼睛,感受母亲身上的馨香和温度,轻声说道:“我今天在寺里替你和爸爸供了两盏灯,你们明年记得去把灯放了。” 供祈愿灯是潭海寺的古俗,头一年为家人亲属供奉的祈愿灯,要在第二年的同一天由被供奉人亲手放进海里。 早些年榕城倡导保护海洋环境,但潭岛当地政|府又想保留下这一习俗,就拨了一笔公款用于制作可降解的祈愿灯,遇水则融。 蒋曼眼眶一热,忍着鼻酸道:“好。” “好奇怪,我觉得我最近好像比之前有精神多了。”胡蝶笑着道:“也不知道荆逾哥哥给我准备的惊喜是什么。” “那肯定是你喜欢的啊。”蒋曼轻抚着她后背凸起的蝴蝶骨,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妈妈还记得你小的时候说什么都不愿意跟我们睡在一起,非要一个人睡一张床。” 闻言,胡蝶笑了笑说:“因为那时候我刚刚接触花滑,每天都摔得浑身青紫,怕跟你们睡觉被发现。” “我就知道是这个原因。”蒋曼说:“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我总要长大的嘛。”胡蝶怕再说下去,惹得蒋曼伤心,便打了个哈欠道:“好困,妈妈我们睡觉吧。” “好。” 蒋曼伸手关了灯,胡蝶却又在昏暗里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近乎一夜无眠。 几天一过,整个八月就结束了。 胡蝶被荆逾那天说的惊喜折腾得抓心挠肺,好奇心得不到满足,每天都给他发无数条消息。 可这一次,荆逾就跟吃了把锁一样,把嘴守得牢牢的,忙起来的时候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人影。 到后来,连胡远衡也跟着莫名忙了起来。 胡蝶硬生生等了一周多,直到中元节那天才接到荆逾的电话,说要带她去看惊喜。 她坐在荆逾自行车后座上,胳膊圈着他的腰,故意威胁道:“要是不够惊喜,你今天就死定了。” 荆逾也不多解释,只加快了速度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子从斜坡上径直朝前飞驰而去,夏天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少年鼓起的衣衫轻轻吻过少女的脸颊。 十多分钟后,自行车在榕城花滑体育训练馆门口停下。 胡蝶从后座蹦下来,看着面前熟悉的标识,回头看向荆逾:“你是带我来看比赛吗?” “再猜。”荆逾摘下帽子,抬手往后拨了拨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走近她说:“走吧。” 胡蝶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啊?” “进去吧,进去你就知道了。”荆逾牵着她走近训练馆,沿路所有的摆设都还是胡蝶记忆里的模样。 走到冰场,胡蝶才发现中午吃过饭就消失不见的蒋曼和胡远衡换上了国家花滑队的队服站在场外。 还有那些她曾经并肩作战过的队友、带着她南征北战的教练。 还有邵昀和方加一他们,还有很多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全都站在场外或是坐在观众席上。 她忽地意识到什么,侧头看向荆逾。 他抬手搭在她肩上,神情温柔而认真:“今天,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专场表演,我们都是你的观众。” “我……”胡蝶眼睛红着,说不出话来。 荆逾笑了笑,伸手在她后背一推:“去吧。” 胡蝶往前走了一步,蒋曼拎着她过去的训练包走过来:“你的冰鞋和考斯滕妈妈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眼泪猝不及防就落了下来,她看着蒋曼,看着胡远衡,看着场馆里所有的人,深吸了口气说:“我去换衣服。” 蒋曼擦掉她脸上的泪:“走吧,妈妈陪你过去。” 更衣室在换衣室后方,胡蝶在这里换过无数次衣服,从第一次踏上冰场,到后来退役,这里的所有都是见证。 考斯滕是蒋曼这段时间亲手赶工缝制的,淡蓝色的薄纱上绣着许多翩翩起舞的蝴蝶。 等换好衣服穿上冰鞋,胡蝶缓步滑到镜子前,蒋曼走到她身旁,和往常陪伴她参加比赛一样,亲手替她编好了头发。 胡蝶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前仿佛看见那个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的胡蝶在冰面上滑动的身影。 慢慢地,内心深处像是有什么被唤醒,她攥了攥手又松开,心情如同第一次参加比赛一般紧张又激动。 蒋曼拾掇好,拍拍她肩膀:“好了,我们出去吧。” 胡蝶又看了眼镜子中的身影,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点点头说:“好。” 等从更衣室出去,场馆内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胡蝶迎着众人的目光来到入口处。 胡远衡走到她面前,替她捋了捋裙摆,说:“曲目是爸爸给你选的,是你加入中国花样滑冰队后第一次拿冠军用的那首歌。” 花滑配乐在2014年才在正式解禁“人声”,而那一年,胡蝶用这首歌拿到了四大洲花样滑冰竞标赛的冠军, 胡蝶抬头对上父亲的目光,浅笑着点了点头:“谢谢爸爸。” 胡远衡扶着女儿肩膀送她到入口处,伸手在她背后轻轻一推:“去吧,这是你的战场。” 胡蝶入场。 场馆内的大灯落下,只留一盏聚光灯随着她的身影挪动到冰场中央。 她闭着眼,感受周身熟悉的一切,缓慢扬起手臂,右脚往后轻轻一退,是一个起舞的姿势。 音乐前奏响起。 那道坚韧而清澈的女声随着胡蝶的滑动从场馆四周传出。 “你是第一个发现我, 越面无表情越是心里难过, 所以当我不肯落泪地颤抖, 你会心疼的抱我在心口……” …… 歌曲缓慢进入高|潮,胡蝶在冰面上舞动,抬手时袖子上垂下的纱缎,像扇动的蝴蝶翅膀。 她随之起跳,但动作早已做不到像以前那么标准和优美,她甚至连最基础的旋转、跳跃都做不到。 可胡蝶仍旧在坚持,一次又一次,跌倒又爬起来。 “……你比谁都还了解我, 内心的渴望比表面来得多, 所以当我跌断吃放的时候, 你不扶我但陪我学忍痛……” 在胡蝶又一次重重摔倒在冰面上时,她没能像之前很快地站起来,整个人上半身匍匐在地上。 耳边的歌声还在继续,胡蝶撑起手臂,可从浑身关节传来的痛意让她不得不又跌回去。 她闭着眼睛,不知是泪还是汗,滴在了冰面上。 冰场外,荆逾看着倒在地上久久没能站起来的胡蝶,不忍再看下去,正要走进冰场,胡远衡从一旁拉住了他。 “别去。”胡远衡看着女儿瘦弱的身影,眼眶通红,可依然坚持不让荆逾去打断她:“摔倒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努力再站起来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人要有希望。” “这个世界能穿透一切高墙的东西,就是希望。它在我们内心深处,别人无法到达,也接触不到。” “只要你自己深信,那便可一往无前,势如破竹。” 荆逾被胡远衡的几句话钉在原地,他转头看向冰场上重新站起来的胡蝶,耳边的音乐声还在继续。 “……我要去看得最远的地方, 和你手舞足蹈聊梦想, 像从来没有失过望受过伤, 还相信敢飞就有天空那样, 我要在看得最远的地方, 披第一道曙光在肩膀, 被泼过太冷的雨滴和雪花, 更坚持微笑要暖得像太阳……” 歌声唱至末尾,只剩下尾音的余韵回荡在场馆上方。 胡蝶抬起纤长的手臂,微微倾身,做了一个收尾的动作,场馆内炽白的光落在她身上。 她闭着眼,急促地呼吸着,脸上闪耀着自由的光辉,额角的汗混着泪一同挥洒在她最热爱的冰场上。 她是胡蝶。 是飞不过沧海的蝴蝶。 亦是陨落的天才少女。 荆逾曾经以为,他和她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些相似的。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们之间的相似只有万分之一,不同之处却有千万种。 天才陨落,却不堕落。 . 18、奖牌 伴随着音乐声的结束,场馆内有一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场上那道纤瘦而美好的身影上。 邵昀站起身,率先扔出手中的玩偶娃娃,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冰面上逐渐落下各式各样的玩偶娃娃。 掌声伴随着胡蝶朝他们弓身致谢时变得愈发热切,方加一在一旁起哄,口哨声乱飞。 蒋曼捂着脸,在掌声中背过身,压抑的哭声落到周围人的耳里,是痛彻心扉的不舍和难过。 胡远衡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安慰。 荆逾长长呼了口气,等到稳住情绪,才推开入口的门,踩着冰鞋不怎么熟练的滑到胡蝶面前。 他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汗,轻声问道:“开心吗?” “开心。”胡蝶脸颊红红,眼眸亮堂堂的:“荆逾哥哥,谢谢你。” 荆逾笑了笑没说话,而是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胡蝶顺着看过去,眼睫倏地一颤。 是一枚金牌。 “这是我人生里第一枚冠军奖牌。”荆逾垂眸看着手中的奖牌,指腹在上边轻轻摩挲着,“上个月我回了趟b市,邵昀给我听了一些东西,离开的时候,我带走了这枚奖牌。” “受伤之后,我一度觉得游泳对我来说是一件极其错误的事情,它占掉了我人生里几乎所有的时间,甚至因为游泳我错过了我母亲离世前的最后一面,我父亲也因为送我去训练的路上而离世。它过去带给我的荣耀和冠军,在那一刻都像是讽刺一样。”他抬眸,对上胡蝶的目光:“直到遇见你,是你让我重新正视了自己的胆小和懦弱,也让我知道我一直都是我父母的骄傲,游泳带给我的不仅是伤痛和离别,我人生里所有的荣耀都源于它。” “今天我把这枚奖牌送给你。”荆逾抬手将奖牌戴到胡蝶颈间,“也希望,我可以是你的骄傲。” 胡蝶忍不住鼻子一酸,眨眼的瞬间眼泪跟着落了下来,声音哽咽:“一直都是。” 荆逾眼眶潮热,抬手将她搂进怀里,观众席上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胡蝶靠在他怀中,眼泪流不停,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荆逾哥哥,不管以后我走了多远,你余生里所有的荣耀,我都能看见。” 天高海阔,青山路远。 我们永不落幕。 - 从冰场出来后,蒋曼和胡远衡邀请了在场所有人晚上一起去海边的露天餐吧吃饭。 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吃到夜幕降临才散场。 斑斓夜色中,荆逾背着胡蝶走在街边,沿途路过卖水果的小摊,胡蝶从他背上跳下来买了半个西瓜。 她一边走路一边用小勺挖着西瓜,时不时还喂荆逾一口:“甜不甜?” 荆逾神情淡淡,点点头说:“甜。” “不对。” “什么?” “你应该说,西瓜不甜,因为是你喂的才甜。” “……”荆逾皱了下眉,像是被她的土味情话噎住,意有所指道:“我今晚吃了很多。” “那又怎样?” “所以——”荆逾垂眸觑她,“说话注意点,我不想吐出来。” “荆逾!”胡蝶气恼,把西瓜一股脑塞他怀里,“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荆逾乐得笑出声,也没在意她把西瓜塞过来时,白t被溅上了西瓜汁,只是快步跟上她的脚步:“生气了?” 胡蝶没搭理他。 “好嘛,我知道错了。”荆逾碰碰她胳膊:“别生气了。” “哼。” “你再喂我一口。” “不要。” “喂嘛喂嘛。” “……”胡蝶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你好好说话。” “不嘛。” “……”胡蝶捂着耳朵往前小跑,边跑嘴里还念着:“老天,救命啊!” 荆逾笑得不行,拎着西瓜跟过去,“明天上午我送邵昀他们去机场,中午过来陪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天气好热,没什么想吃的。”胡蝶让他把西瓜捧起来,又重新吃了起来,喂他的时候,还不忘说:“别说话,吃就行了。” 荆逾抿着唇,点了点头,等到咽下去才说:“那我给你熬点粥带过来?” “嗯……也行吧。”胡蝶说:“还想喝莲子百合绿豆汤。” “好。” 到了医院门口,胡蝶没让荆逾送自己上楼:“这么晚了,我自己进去就好了,你快回去吧。” 荆逾也没坚持,说:“那我看着你进去。” “干嘛啊。”胡蝶没多说,往里走了两步回头见他仍旧站在原地,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倒退着边走边说:“你快回去吧。” “马上就走了。”荆逾叮嘱道:“你好好走路,别摔着了。” “知道啦!”胡蝶看着他笑道:“荆逾哥哥,明天见!” “明天见。” 荆逾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被夜色吞没,不知怎的,右眼忽地跳了一下。 他没当回事,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回头看了眼。 院墙内,急诊大楼上的红色标识在夜风中格外地刺目。 荆逾回去的路上顺道去了趟超市,买了些莲子和绿豆,到家先去了厨房把煮粥和绿豆汤的食材泡在冷水里。 邵昀听到动静从外面钻进来,看他的架势,忍不住打趣道:“你干吗?这么客气啊,大半夜还给我们整夜宵。” 荆逾淡笑:“你要是睡不着就出去跑两圈,想什么呢。” “哎哟,你这有对象的人就是了不起啊。”邵昀靠着冰箱,看荆逾忙前忙后,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过阵子吧。”荆逾把绿豆淘洗了一遍,找了个干净的大碗,重新放满了冷水把绿豆放进去。 邵昀又问:“那你跟小蝴蝶不是要异地恋了啊?” 荆逾“嗯”了声,下巴轻抬:“让让我拿东西。” 邵昀往旁边挪了一步,想说什么,但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早点睡,明天还要送我们呢。” “我说——”荆逾叫住他。 邵昀回头:“怎么?” “你们不能自己去机场吗?” “滚。” 荆逾低笑,转过头快速处理完剩下的东西,把粥放进电饭煲设好定时便也回了房间。 邵昀跟他睡一屋,荆逾洗完澡出来,他人直接呈大字型趴在床上,占掉了四分之三的位置。 荆逾费了大力气才把他往旁边推了点位置,侧着身刚躺下去,他又一抬腿,差点把荆逾踢下床。 “靠……”荆逾揉着被他踢疼的小腿,起身拿着小毯去了楼下客厅。 客厅沙发能睡人,就是晚上蚊子多,荆逾点了盘蚊香放在茶几上,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 胡蝶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 蝴蝶:到家没? 蝴蝶:喂喂喂!人呢? 荆逾:到了,刚刚在收拾东西。 等了几分钟也没见回复,荆逾估摸着她已经睡着,敲了两个字发过去。 荆逾:晚安。 这一觉,不知是客厅太热还是蚊子太多,荆逾睡得不是很踏实,他梦到了胡蝶。 是在海边露营那次。 梦中的胡蝶血流不止,任凭他怎么叫都没有回应,他看着她被推进抢救室,胳膊垂在床沿,有血顺着指尖落在地砖上。 他往前一步,试图握住她的手,可怎么也抓不住她。 “胡蝶……” “胡蝶——!” 荆逾猛地惊醒,满头大汗,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滚着喉结,拿起手机看了眼,已经凌晨四点多,接近五点,再过一会,天都快要亮了。 荆逾点开微信,和胡蝶的对话还停留在昨晚,他手停在屏幕上,指尖有轻微的颤动。 他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荆逾: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可很快,他又把这条消息撤回,发了别的。 荆逾:刚刚梦到你了。 这个点,自然收不到胡蝶的回复,荆逾放下手机,搓了把脸,掀开毯子起身去厕所。 他洗完脸出来,走到沙发坐下,习惯性拿起手机,看见一通未接来电。 来电人。 胡远衡。 荆逾手抖了一下,点开电话回过去,漫长的嘟声里,那股难以言说的恐慌感再次将他束缚。 无人接听。 他一边安慰自己可能是胡远衡不小心拨错了,一边又不顾时间,给蒋曼打电话。 一样的无人接听。 荆逾又找出胡蝶的号码拨了过去,等待接通的过程里,他甚至想好了怎么跟胡蝶道歉这么晚吵醒她。 可电话却始终没有接通,她连道歉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荆逾从家里跑了出去。 凌晨的街道,连车子都没有,一排排路灯下,一道身影飞快地跑了过去,寂静的月光落在他身后的长街。 医院离海榕街并不远,可今晚的荆逾却觉得这条路好像长得没有尽头,他在风里急促地呼吸着,好像又回到那天晚上。 他背着虚弱的胡蝶,祈求奇迹降临,祈求上天不要那么早剥夺走他人生里仅剩的美好。 可漫漫人生,奇迹只会发生一次。 凌晨三点五十七,胡蝶突发严重出血情况,伴有咳血、昏迷,被送入抢救室后,最终于凌晨五点十六分抢救无效,离开人世。 年仅十八。 那个被无数记者传颂过的天才少女,在这一夜,彻底陨落。 当荆逾赶到医院的时候,胡蝶刚从抢救室被推出来,蒋曼趴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护士要推走她,蒋曼抓着移动床的栏杆,嚎啕大哭,“月月,月月……” 胡远衡紧紧扶着妻子几乎瘫倒在地上的身体,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覆在女儿身上的白布上。 荆逾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瞬间他好像听不见所有的声音,连心跳似乎都停了下来。 她就躺在那里,在母亲的哭泣和拉扯中,手臂从白布下垂落。 和梦里的情形一模一样。 荆逾忽地笑了出来,像是找到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低声道:“原来还在做梦啊,你吓死我了。” 他转身往回走,好像不去看不去听,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护士推着移动床从他身旁走过,不舍得女儿就这么离开蒋曼从后面跟了上来,她趴在移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挣扎间,覆在胡蝶身上的白布往下滑落,露出她安静苍白的脸庞。 蒋曼抖着手去抚摸,声音已经沙哑:“月月……” 走廊笼罩着浓重的悲伤情绪,荆逾紧攥着手站在一旁,连眼泪什么时候落下来的都不知道。 两个护士红着眼别开了头,胡远衡扶着妻子,哽声安慰:“别哭了,我们让月月安心的走……” 蒋曼捂着脸靠在丈夫怀里,几乎快昏过去。 护士推着胡蝶进了通往楼下太平间的电梯,一转身看见跟着走进来的荆逾,其中一个正要出声提醒:“哎——” 另外一个护士和胡蝶熟识,也知道她和眼前男生的关系,拦着没让她说,抬头看着荆逾:“进来吧,我们要送她走了,你陪陪她也好过些。” 荆逾想开口说谢谢,嗓子却像糊满了东西,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努力吞咽了几次,才模糊的说了声:“……谢谢。” 电梯下滑的速度好像很慢。 荆逾看着和自己不过咫尺距离的胡蝶,忽然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他不敢再看,挪开视线看一旁跳动的楼层。 只是看着看着,视线便被水汽模糊了。 …… 电梯抵达一楼之后,护士将胡蝶送到地方便离开了,临走前让荆逾也不要多留,医院有医院的规章制度。 荆逾点点头,依旧没发出什么声音。 他走进那间小小的房间,四周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很小的排风扇口,白炽灯亮得有些渗人。 “胡蝶。” 他轻声叫她的名字。 荆逾走近床边,白布重新覆了回去,他却没有勇气掀开,只是蹲在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你骗我。”他低着头,眼泪掉在她的手心里,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不是说好明天见。” 无人回应。 空旷的房间内不再有说话声,只剩下那压抑而崩溃的哭声。 天不会亮了。 我们也不会再见了。 胡蝶的葬礼在三天后,失去女儿的痛让蒋曼和胡远衡都仿佛老了十多岁,蒋曼在葬礼上甚至一度哭昏过去。 邵昀他们得知胡蝶去世的消息后,也全都留了下来,跟着荆逾忙前忙后。 等火化的时候,蒋曼和胡远衡强撑着悲伤,从送女儿进去到接女儿出来,都没敢掉眼泪。 去往墓地的路上,邵昀拿了瓶水给荆逾,他一天没吃没喝,连话都没怎么说,“不吃东西,那总要喝点水吧?” 荆逾却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你这样,小蝴蝶怎么放心。”邵昀压着声说:“你也算她父母半个儿子了,你要是倒了,两个老人怎么办?” 荆逾闭着眼睛,呼吸渐渐急促,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邵昀转过头,眼眶通红。 整个葬礼结束后,蒋曼因为体力不支,还没走出墓园人就晕了过去,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方加一和邵昀他们在一旁看着还站在胡蝶墓前的人影,他忍不住叹了声气:“他这样,还能回学校吗?” “他会的。”邵昀低头咬着根没点着的烟,“就算不为了他自己,为了小蝴蝶,他也会回去的。” “哎。” 荆逾在胡蝶墓前站了很久,他看着墓碑上那张永远笑得生动鲜活的脸,脑海里回想着和她相识的过往,只觉得满满都是遗憾。 他缓慢地蹲下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文身贴压在墓前:“之前说好要给你买的,还没来得及给你,你就走了。” “我要回b市了,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你要是想我了,就来梦里找我吧。” 荆逾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久到夜幕降临,他才起身站起来,抬手抚着碑上的照片,低声道:“答应你的,我不会食言,我走了。” 话音落,忽地吹来一阵风。 他闭上眼,抬起手感受风从指间吹过的感觉,轻声问道:“是你吗?” 风声依旧。 只是恍惚里,荆逾好像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点点笑意,在他耳畔响起:“荆逾哥哥,再见啦。” 他仍旧闭着双眼,喉结轻滚,咽下那上涌的情绪,忍着鼻腔的酸意,格外温柔的应道:“再见。” 从墓园出来后,荆逾没跟着邵昀他们回去,而是顺着马路去了他和胡蝶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站在海浪汹涌的礁石岸边,纵身一跃,径直跳入了波涛翻滚的海水中。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邵昀和李致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匆忙跑过去,只见月光下,他如鲸鱼一般,潜游在海水中,身形灵动,快速朝前游动着。 荆逾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又游了多远。 他游到精疲力竭,仰泳在海面上,海浪声灌入耳朵。 荆逾想起和胡蝶的初遇,潮热盈满眼眶,又被海水卷走。 月光下,他抬起湿漉的手,恍惚间,仿佛看见一只蝴蝶停留在他指尖。 . 19、冠军 “榕城气象台于2018年7月23日15时27分变更发布台风红色预警,今夜我市沿海风力将逐渐增强到11~13级,榕城市区最大阵风可达11~13级,23日全市有暴雨到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降雨量可——” 最近这样的报道数不胜数,荆逾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几口喝完碗里的粥,起身离开桌边时,抬手在莫海脑袋上揉了一把:“你刷碗。” 这一年,莫海依旧没长大,鼓着腮帮又不敢反抗:“好吧,好吧。” 荆逾走到窗前,榕城的雨从上星期就一直下个不停,这会雨势看着小了些,但风却很大。 他心里正想着事,莫海在背后叫了声:“哥!你电话!” “来了。” 荆逾回到桌旁,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拿起来刚一接通,就听见邵昀在那边大吼大叫:“你丫傻逼了吧,训练期你乱跑什么,老王发话了,等你回来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 邵昀骂骂咧咧说完却没听见荆逾的声音,拿开手机看了眼,还在通话中,又道:“喂喂?喂!!!大哥、大爷、荆祖宗!你在听吗?” “在。”荆逾应了声。 “靠。”邵昀问:“你回去干吗啊?下个月就是亚运会了,你现在耽误一天就离冠军远一步,你不知道事情轻重吗?你到底在想——” 荆逾轻声打断他的怒吼,语气格外平静地说了句:“今天是她的生日。” 邵昀登时愣了下,“我……” “我心里有数,不会耽误训练的。”荆逾是昨天半夜到的榕城,原先是想一早去了墓园后,再赶上午的航班回b市,没想到碰上台风天,航班和高铁基本上都停了。 “随你便了。”邵昀语气缓下来不少:“这两天榕城刮台风呢,你注意安全,教练那边我帮你顶着。” “谢了啊。” “免了,你亚运会帮我们多拿块金牌,我跪下来谢谢你。” 荆逾低低笑了声:“你现在对我的崇拜……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滚蛋!” 邵昀气呼呼挂了电话,荆逾笑着放下手机,转头看莫海在厨房刷碗的身影,自顾沉思了会,说:“莫海,哥哥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莫海听了,立马沾着满手的泡沫从厨房跑了出来:“我妈说今天不让出门,会被风刮走的。” “哥哥去办点事情,很快就回来,不会被风刮走的。”荆逾看着他:“你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吗?” “不怕!有变形金刚陪我。” 闻言,荆逾一愣,随即看向立在茶几上的变形金刚。 那是去年莫海过生日,胡蝶送他的礼物。 当时荆逾还担心过不了多久莫海就会把它拆了,可这一年过去,它仍旧好好的摆在那里。 只是物是人非。 荆逾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行,那哥哥回来给你带冰淇淋。” “好!” 事实证明,台风天出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从海榕街到墓园大概有两三公里的距离,荆逾走到那里时,身上的雨衣已经起不到任何防御的作用,湿透的衣衫紧紧黏着他的身体。 墓地管理员推开窗户探头看过来,问了句:“你也是去三号墓地的?” “是,您怎么知道?”荆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现在能上去吗?” “能去,你前不久刚上去一个呢,也是去三号墓地的。”管理员让他进屋填个登记表,“不过你也别留太久,马上台风就要来了。” “行,谢谢。”荆逾心里对刚上去的人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快速填完表,便又戴上雨帽匆匆进了墓园。 胡远衡也是等了一天,看傍晚雨小了才出门,荆逾过去时,他已经准备要走了。 蒋曼一人在家,他不太放心,看见荆逾,胡远衡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夜里。”荆逾隔着雨帘看向碑上的照片:“想回来看看。” “难为你有心了。”胡远衡把手里的伞往他头顶遮了遮,“这个天也烧不了什么,她妈妈在家里念叨,我看着雨小了就跑了一趟。这一年啊,过得也真快。” 荆逾“嗯”了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行了,这雨看着又要大了,你也别多留,我先下去等你。” “好。” 看着胡远衡撑伞走远,荆逾才在胡蝶墓前蹲下,语气似开玩笑:“都一年了,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回到b市以后,他以为会时常梦见她,可一次都没有。 “你也把我忘得太快了。” 大雨瓢泼,砸在石板地面上,哗啦啦地响。 荆逾看着碑上的那张照片,露出一个很轻很淡的笑:“生日快乐。” 从来这里到离开,荆逾就说了这么三句话,回去是胡远衡开车送他,车子在雨中缓慢前行着。 在一个红灯口,胡远衡停下车子,忽然说了句:“明年别来了吧。” 荆逾看着眼前不停摆动的雨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你的路还很长。”胡远衡说:“你可以永远记着她,但不要活在过去,人总要往前看的。” 荆逾始终沉默着,像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 胡远衡看了他一眼,等红灯变绿,也没再开口。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海榕街巷子口停下,荆逾手搭上车门的把手,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今天谢谢叔叔,我先走了。” 胡远衡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沉默着看他走进大雨中。 荆逾回到家里时才想起忘记给莫海带冰淇淋,又折身去巷子口买,回来时,莫海却已经早早睡下了。 他把冰淇淋连着袋子塞进冰箱,脱掉湿衣服进了浴室。 热水浇下来时,荆逾想起胡远衡的话,微仰着头,任由热水从脸上淋过,喉结滚动着,有什么顺着热水一起流了下来。 他不想忘。 喜欢她,是一辈子的事情。 这一夜,荆逾头一回梦见了胡蝶,她还是记忆里那个模样,流着泪喊他荆逾哥哥,问他为什么要忘了她。 没有…… 我没有…… 荆逾陡然从梦中惊醒,醒来的那一秒嘴里还在喊着他没有忘,深夜的雨声格外清晰。 他起身坐在床边,伸手够到一旁的书包,准备拿烟和打火机的时候,看见了放在夹层里的一个信封。 那是去年荆逾离开榕城之前,胡远衡交给他的,是胡蝶写给他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他看过之后,一直带在身上。 荆逾松开烟盒,拿出了那封信。 封口已经被拆开过,他抽出里面信纸,入眼是熟悉的字迹,内容他几乎倒背如流。 “荆逾哥哥: 今天是2017年8月16号,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去了别的地方。(好俗套的开头啊tvt) 这段时间我总是流鼻血,胸闷,前两天我发现我好像尝不出味道了,可能我是真的要走啦,所以趁着今天心情好,给你写点东西。 嗯……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别人的遗书都是怎么写的(叹气)。 我知道你肯定会很难过很难过,但我希望你不要难过太久,我并没有离开,我一直都在的。 你看日落,我就是太阳旁边的云朵,你看月亮,我就是月亮旁边的星星。 也许我还会是路边的小草,参天的大树,是你淋过的雨、吹过的风,甚至是你呼吸的空气。 我会像你送我的那颗水晶球里的蝴蝶一样,永远陪在你身边。 所以荆逾哥哥,不要为我难过,带着我们共同的梦想,一直努力往前游吧。 我会在人生的终点等你。 ——你的小蝴蝶留。” …… 信纸上有几个字已经变得模糊,一圈圈水渍在周边晕开,荆逾深吸了口气,指腹摩挲着末尾的落款,难过和悲伤的情绪在一瞬间朝他袭来。 他低着头,眼泪打湿信纸,又有几个字变得模糊。 - 荆逾是在一周后回的b市,王罔教练对他进行了最后的封闭训练。 八月中旬,中国参加亚运会的所有运动员,启程飞往雅加达。 对于传闻中已经退役如今却又返回赛场的荆逾,是大部分记者采访和关注的对象之一。 为了不影响到他的状态,也为了不让游泳队其他队员有心态问题,飞机一落地,王罔就交代人带着整队人先一步上了大巴车。 亚运会在两天后正式开幕,各项目运动员都在这仅剩的时间里开始熟悉比赛流程和场地。 邵昀和荆逾住在同一屋,他两参加的项目不同,但比赛时间都在同一天,后面还共同参加了混合泳接力赛。 比赛前一天晚上,王罔叫他们去开会,开完回来到宿舍,邵昀给了荆逾一个录音笔。 邵昀挠着后脖颈,“那什么,上次录音的张康华叔叔他们听说你回来参加比赛了,给你录了几句话,你自己听吧,我先去洗澡了。” 说完不等荆逾反应,他便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荆逾拿起那只录音笔,伴随着水声摁了播放。 “小逾啊,我是你张叔叔,听说你参加了这一届的亚运会,我们就托小邵同学帮忙给你加个油。来来来,你们都说一句——” “小逾,我是宋阿姨,祝你比赛加油,嗯……你一个人在国外多注意,那地方气温高,小心中暑。” “欸!说点好的。”蒋忠强道:“小逾加油!比赛当天我跟你叔叔阿姨们都会看直播的,你加油啊!别给我们丢脸!” “你们真是的,给孩子那么大压力干吗。”说话的是杜立远,他笑道:“小逾别听他们的,你就正常发挥,拿不拿冠军我们另说,重要的是比赛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辜负自己这么久以来的辛苦,还有啊,你爸也搁天上看着呢,他要是看到你重回赛场,肯定比我们都高兴。” 张康华也道:“是啊,老荆最大的骄傲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游啊,我们等你回来。” …… 到最后几个加起来两三百岁的中年人差点因为谁说的话不好听吵起来,但荆逾听着却格外地亲切。 他笑着拿起录音笔,按了回放,把这段录音来回听了三遍,最后一遍的时候,他没再按倒回,打算等着录音自动播完停止。 最后一句话是宋敬华说的:“哎呀,这录音怎么没关。” 而后便是窸窸窣窣地一阵动静,荆逾正准备伸手将录音笔收起来,却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里传了出来。 “荆逾哥哥,比赛加油啊。” 荆逾倏地一愣,整个人像是被定在原地,他不可置信一般将录音按了回放,又不停点着快进。 在这过程里,邵昀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刚好听见胡蝶那句“荆逾哥哥,比赛加油啊”。 他擦着头发停在原地,看着荆逾沉默的背影,开口道:“小蝴蝶去世之前发给我的,让我等你回来参赛的时候再拿给你听。” “……谢谢。”荆逾回头看着邵昀笑了下,这一次,他没再掉眼泪。 这一年,中国队以135金、90银、67铜牌的成绩位列奖牌榜第一名,而被众望所归的荆逾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以两金一银的成绩被国内记者写为“涅槃归来的王者”。 亚运会结束后,荆逾又消失了段时间,等再到队里,b市已经是秋天了。 王罔教练对他的行为进行了严厉批评:“下次你要再这样打一声招呼就找不到人,你就不用回来了,我们队里不缺人。” 荆逾也没辩驳什么,说:“对不起教练,我以后不会了。” 王罔仍旧板着脸:“行了,去训练吧。” 荆逾点点头,拎着自己的运动包往更衣室去,躲在一旁的邵昀搭上荆逾的肩膀跟着他往前走,“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一直在榕城。”荆逾推门进了更衣室,“换衣服训练吧。” “得嘞。”邵昀松开手,走到自己的柜前,脱掉衣服放进去,拿着泳帽和泳镜一转身看见荆逾的后背,没忍住爆了句脏话:“操。” 荆逾正扬着手臂脱t恤,闻声问了句:“怎么了?” “你这?文身啊?”邵昀指了指他右肩胛骨的位置。 那里文着一头鲸鱼和一只蝴蝶。 没有上色,只是简单的黑色线稿。 荆逾没怎么在意的“嗯”了声。 邵昀问:“你回榕城就是去文身了?” 荆逾点点头:“老王没说过不让文身吧?” “没说过是没说过,但队里也没人敢文啊。”邵昀啧了声:“你小心点,他今天本来就气你失联,要是再看到你这文身,指不定真的把你赶出游泳队了。” 荆逾笑了声:“那到时就拜托你帮我多说几句好话了。” “滚吧,你文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我?”邵昀推开他示好示弱的胳膊:“你就仗着老王宠你,为所欲为。” 荆逾倒也不否认,笑道:“那以后你被骂,我会帮你多说几句好话的。” “……”邵昀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声音清脆。 荆逾眉头一皱:“靠……” 邵昀在他动手之前,笑着跑了出去:“走咯,训练去了。” 荆逾对着镜子看了眼,背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在它右上方,是那个蝴蝶与鲸鱼的文身。 鲸鱼是胡蝶以前想文却没文的那个稿子,他这趟回去找那个文身师在鲸鱼上方加了一只蝴蝶。 因为没上色,只用了一个月便养好了。 他勾手碰了碰,关上柜门走了出去。 王罔对荆逾文身这事倒没说什么,毕竟很多国际赛事上的游泳运动员都有文身,他只是沉默着一脚把正在做热身运动的荆逾踹进了泳池里。 末了,还冷着脸说:“你给我好好练。” 荆逾浮在水中,抹了把脸上的水,用食指和中指两指并拢抵在太阳穴边朝他做了个致敬的手势:“遵命!” 王罔气得直接拎起放在一旁的运动器材准备朝他砸过去。 荆逾大笑着游远了。 王罔看着他,好似又看到了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放下手中的运动器材,队里另一个教练走过来,看着荆逾在水里快速摆动的身形,笑道:“看着是恢复过来了。” 王罔叹道:“是啊,不容易。” 荆逾没在水里,并未听见教练们的对话,他不停挥动长臂,长腿配合着踩出浪花。 一朵又一朵。 一年又一年。 2019年7月12日,第18届国际泳联世界锦标赛在韩国光州正式开幕,荆逾再次斩获男子200米和400米自由泳冠军,并带领队友在男女4x100米混合泳中夺得冠军。 这一年,荆逾大大小小获奖无数,距离他大满贯征途只剩下最后一个1500自由泳的冠军奖牌。 2020年的夏天,带着这一目标,荆逾参加了东京奥运会50m和1500m自由泳。 如果再夺冠,他将是中国泳坛史上第一位也是最年轻的大满贯选手。 也因为此,比赛当天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位涅槃归来的王者,期盼他能够再次创下奇迹。 不同于队友的激动和紧张,荆逾自己却很平常心,赛前还在跟王罔开玩笑,要是真拿了冠军,回去也要让王罔试试被人从泳池边踹进泳池的滋味。 王罔觑了声:“你先拿了冠军再说。” 荆逾笑道:“那你这是答应了?” “去去去,做你的赛前体检去。” 王罔作势又要替他,荆逾先一步跑开了,在离得不远的地方又突然回过头:“老王,你就等着被我踢下去吧。” “你这小子——”王罔一咬牙,看他跑远,终究没崩住笑了出来。 走完赛前一系列的流程,荆逾站到了自己的赛道旁,他不知道现场有多少镜头对着他,也不知道电视机前有多少人在看着他。 他自顾做着赛前的热身,后背上的文身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裁判吹响口哨,所有选手全都站到了赛道上。 荆逾拨下戴在头顶的泳镜,忽地又勾手碰了碰肩胛骨的文身,而后才俯身做好下水准备。 耳畔是满场热切的讨论声,欢呼声。 他垂眸,盯着晃动的泳池水面,恍惚中,好似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荆逾哥哥,比赛加油啊!” “嘟——!” 哨声响。 荆逾猛地钻入水中,修长的身形在水中如同游鱼一般快速朝前游动着,他听不见场上的欢呼声,也看不到周围竞争选手的身影。 他奋力朝前游,又不停折返。 脑海里是父母骄傲的神情,是胡蝶生动的笑容,是队友和教练和所有关注他的人期盼的目光。 他要赢。 最后一圈,荆逾忽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只见他以甩开第二名将近半身的距离,快速朝着终点游了过去。 现场的加油声几乎要掀掉棚顶,王罔和邵昀他们站在场外,视线紧紧盯着大屏上荆逾的身影。 “嘟——!” 哨声又响,大屏上逐一出现各选手的成绩。 1jing.y14′30″09china …… “冠军!荆逾是冠军!”邵昀大叫一声,抬手一把搂住王罔,激动的眼眶都在发红:“破纪录了!破纪录了!!!世界纪录!他做到了!!!” 王罔被邵昀搂着整个人都在晃,但一点也没不耐烦,脸上全是笑意:“好小子。” 邵昀和方加一他们等着荆逾从赛道上下来,立马拿着五星红旗朝他飞奔而去,大家笑着闹着,把荆逾围在中间,红旗被高高举起。 几个人拥着荆逾往外走,沿路都是要来采访的记者,外网的国内的,最后荆逾停在一位采访过他很多次的记者面前。 记者问他此刻的感受如何。 彼时的场馆内到处都是欢呼声,无数闪光灯下,荆逾忽然想起胡蝶,想起她留给他的那封信,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不难过,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刻,有你在,会更好。” 闻言,记者愣了一瞬。 熟悉内情的邵昀也停下了欢呼的动作,正要替荆逾解释些什么的时候,他又突然笑道:“现在心情很激动。” 记者也跟着笑道:“那这次你破了1500m的世界纪录,又是第一位拿了大满贯的选手,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嗯……”荆逾沉思几秒,抬眸对着镜头,语气认真:“只能说我的成功可以算是站在各位泳坛前辈的肩膀上取得的,我是第一位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位,我相信中国游泳队,他们会创造更多的奇迹。” 记者:“好,恭喜你完成一个大的征途,也祝愿你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再获佳绩。” 荆逾笑道:“谢谢。” 眼看着围过来的记者越来越多,邵昀当机立断拉着荆逾先离开了人潮,等到颁完奖,荆逾更是直接躲进了休息室。 这一年奥运会,中国队依然取得了傲人的成绩,回国的当天,机场围满了前来接机的粉丝。 荆逾和邵昀他们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回到大巴车上。 晚上队里安排了庆功宴,荆逾自然是主要被灌酒的对象,等到散场,人已经有些醉了。 邵昀扶着他回到宿舍,进门时没顾得上开灯,屋里只有一点月光。 荆逾躺在床上,长腿还搭在床沿,邵昀帮他脱了鞋,隐约听见什么动静,抬头看了眼。 寂静月光中,邵昀看见他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水光,整个人愣在原地:“你……” 荆逾没说话,只抬手捂住眼睛,喉结飞快滚动着,像是在压抑着情绪。 邵昀干脆在他床边坐下,感叹道:“这两年都没见你回去,我还以为你已经放下了呢。” 他依旧没开口,邵昀看着他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但还是劝道:“忘了吧,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总是活在过去,能记住就只有痛苦。” 荆逾哽声道:“忘不了……” “可你总要往前走吧。”邵昀说:“我知道这很难,但我想小蝴蝶肯定也不想看见你现在这样。” 荆逾侧过身,始终沉默着。 邵昀看着,也没再说,只是轻轻叹了声气。 这一年的夏天,荆逾又回了榕城。 海榕街被划入政|府规划,即将拆迁,荆逾搬进了政|府安置的回迁房,晚上去莫海家里吃饭,姑姑姑父提出要给他一半的拆迁款。 “我用不到,你们留着吧。”荆逾放下筷子:“我在b市吃在队里住在队里,根本花不了几个钱,更何况我爸那里也还有余的。” “那我帮你存个基金,等你以后结婚了肯定还要有用钱的地方。”姑姑看着他,“你这两年都没回来,这次可要在家里多住一段时间了。” “行。”荆逾笑着点头。 晚上莫海非要和荆逾挤一间屋子,荆逾看他睡觉也拿着变形金刚,叫了声:“莫海。” “嗯?” “你还记得这个变形金刚是谁送你的吗?” “记得。”这一年,莫海稍微长大了些,刚刚好能理解死亡的意义,知道胡蝶不会再来了,语气变得低了些:“胡蝶姐姐送的。” “你还记得她。” “嗯!姐姐漂亮!给我买好多好吃的。”莫海忽地想到什么,激动的语气不过几秒又停了下来:“我好久没见到姐姐了。” 荆逾眼眶倏地一酸,别开头说:“过几天,我带你去见姐姐。” “真的吗?”莫海挪到了他跟前,眼睛亮亮的。 “嗯。”荆逾摸摸他脑袋:“睡觉吧。” “好!” 荆逾在姑姑家里住了三天,准备带莫海去墓园那天,他先回了趟家,一进屋,他就看见那株从老房子挪回来的山地玫瑰死掉了。 这盆多肉是胡蝶生前养的其中一株,她去世之后,荆逾只要了它,一直养在老房子的院子里。 可能是突然换了地方,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它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枯萎了。 荆逾站在桌旁静静看了会,出门前,把这株山地玫瑰连着盆一起带下楼扔进了垃圾桶里。 去往墓园的路上,莫海少有的安静下来,他好像也知道即将去的地方不适合大笑大闹。 今天是个大好的晴天。 荆逾站在胡蝶墓前,一别两年,碑上的那张照片都有了岁月的痕迹,他抬手抚了抚照片边缘,慢慢蹲了下去:“好久不见。” “莫海说想你了,我带他来看看你。”荆逾从袋子里拿出她爱吃的一些东西,最后才从口袋里摸出那枚不久前获得的冠军奖牌搁在墓前,“这两年,我一直努力训练,参加比赛,该拿的奖也都拿了差不多,今年还破了记录,拿了大满贯。答应你的,我应该算是都做到了,就不算食言了。” “他们都劝我忘了你,可我不想忘。”他看着照片里的胡蝶,没再继续说下去,转头看向一旁:“莫海,过来跟姐姐打声招呼,我们走了。” “哦。”莫海乖乖走到墓前,从口袋里翻出一个迷你版的变形金刚放在墓前:“姐姐,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要害怕,我把它留下来保护你,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姐姐再见。” 莫海先往回走了,荆逾起身,看着她的照片,忽地说了句:“你别怪我。” 墓园起风了。 荆逾转身离开这处。 墓碑上,少女依旧笑得生动而鲜活,在墓前放着的那枚奖牌在暮色中闪耀着淡淡的光芒。 从墓园出来后,荆逾带着莫海走到了之前和胡蝶初遇的那片海域,他坐在礁石岸边,莫海吃着冰淇淋贴着他坐在一旁。 夜色来袭,海边的人声逐渐远去。 莫海揉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你想回去了?”荆逾转头看着他。 “嗯……我饿了。” “那你先回去吧。”荆逾说:“我不回去了。” “你今天不去我家吃饭了吗?” “嗯。” “好吧。” 荆逾看着他慢慢走远,又叫住他:“莫海。” “嗯?” “今天是几月几号?” “我不知道。” “今天是8月22,如果你能记得,以后每年这个时间,都来这里替哥哥看一次日落可以吗?” “好!我能记住!”莫海像是得到什么重大的任务,回家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荆逾看着他走远了才收回视线,远处的海面上,一轮圆月升起,今夜风平浪静。 他起身走到岸边,像三年前那个夜晚一样,纵身一跃。 海面因他的坠入而掀起一阵浪花,他缓慢地朝前游着,岸上的音乐餐馆有歌声传来。 “最初的一心一意,深信不疑, 不能没有你。 最后的情非得已,身不由己, 当物换星移,今夕是何夕。 我属于,你的注定。 不属于,我的命运。 不要命,不要清醒。 还有梦能紧紧抱住你。 爱写出,我的诗经, 算不出,我的命运……” 荆逾浮在海面上,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月亮,缓缓闭上眼睛,身体跟着下沉,冰冷的海水逐渐没过了他的头顶。 小蝴蝶。 对不起啊,我游不动了。 - “他是遨游海洋的鲸鱼,偶然的一天,一只蝴蝶无意闯入他的频率。”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瞬间。” —— 蝴蝶与鲸鱼 文/岁见 全文完 . 【end】 冠军 “榕城气象台于2018年7月23日15时27分变更发布台风红色预警,今夜我市沿海风力将逐渐增强到11~13级,榕城市区最大阵风可达11~13级,23日全市有暴雨到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降雨量可——” 最近这样的报道数不胜数,荆逾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几口喝完碗里的粥,起身离开桌边时,抬手在莫海脑袋上揉了一把:“你刷碗。” 这一年,莫海依旧没长大,鼓着腮帮又不敢反抗:“好吧,好吧。” 荆逾走到窗前,榕城的雨从上星期就一直下个不停,这会雨势看着小了些,但风却很大。 他心里正想着事,莫海在背后叫了声:“哥!你电话!” “来了。” 荆逾回到桌旁,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拿起来刚一接通,就听见邵昀在那边大吼大叫:“你丫傻逼了吧,训练期你乱跑什么,老王发话了,等你回来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 邵昀骂骂咧咧说完却没听见荆逾的声音,拿开手机看了眼,还在通话中,又道:“喂喂?喂!!!大哥、大爷、荆祖宗!你在听吗?” “在。”荆逾应了声。 “靠。”邵昀问:“你回去干吗啊?下个月就是亚运会了,你现在耽误一天就离冠军远一步,你不知道事情轻重吗?你到底在想——” 荆逾轻声打断他的怒吼,语气格外平静地说了句:“今天是她的生日。” 邵昀登时愣了下,“我……” “我心里有数,不会耽误训练的。”荆逾是昨天半夜到的榕城,原先是想一早去了墓园后,再赶上午的航班回B市,没想到碰上台风天,航班和高铁基本上都停了。 “随你便了。”邵昀语气缓下来不少:“这两天榕城刮台风呢,你注意安全,教练那边我帮你顶着。” “谢了啊。” “免了,你亚运会帮我们多拿块金牌,我跪下来谢谢你。” 荆逾低低笑了声:“你现在对我的崇拜……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滚蛋!” 邵昀气呼呼挂了电话,荆逾笑着放下手机,转头看莫海在厨房刷碗的身影,自顾沉思了会,说:“莫海,哥哥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莫海听了,立马沾着满手的泡沫从厨房跑了出来:“我妈说今天不让出门,会被风刮走的。” “哥哥去办点事情,很快就回来,不会被风刮走的。”荆逾看着他:“你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吗?” “不怕!有变形金刚陪我。” 闻言,荆逾一愣,随即看向立在茶几上的变形金刚。 那是去年莫海过生日,胡蝶送他的礼物。 当时荆逾还担心过不了多久莫海就会把它拆了,可这一年过去,它仍旧好好的摆在那里。 只是物是人非。 荆逾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行,那哥哥回来给你带冰淇淋。” “好!” 事实证明,台风天出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从海榕街到墓园大概有两三公里的距离,荆逾走到那里时,身上的雨衣已经起不到任何防御的作用,湿透的衣衫紧紧黏着他的身体。 墓地管理员推开窗户探头看过来,问了句:“你也是三号墓地的?” “是,您怎么知道?”荆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现在能上去吗?” “能去,你前不久刚上去一个呢,也是去三号墓地的。”管理员让他进屋填个登记表,“不过你也别留太久,马上台风就要来了。” “行,谢谢。”荆逾心里对刚上去的人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快速填完表,便又戴上雨帽匆匆进了墓园。 胡远衡也是等了一天,看傍晚雨小了才出门,荆逾过去时,他已经准备要走了。 蒋曼一人在家,他不太放心,看见荆逾,胡远衡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夜里。”荆逾隔着雨帘看向碑上的照片:“想回来看看。” “难为你有心了。”胡远衡把手里的伞往他头顶遮了遮,“这个天也烧不了什么,她妈妈在家里念叨,我看着雨小了就跑了一趟。这一年啊,过得也真快。” 荆逾“嗯”了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行了,这雨看着又要大了,你也别多留,我先下去等你。” “好。” 看着胡远衡撑伞走远,荆逾才在胡蝶墓前蹲下,语气似开玩笑:“都一年了,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回到B市以后,他以为会时常梦见她,可一次都没有。 “你也把我忘得太快了。” 大雨瓢泼,砸在石板地面上,哗啦啦地响。 荆逾看着碑上的那张照片,露出一个很轻很淡的笑:“生日快乐。” 从来这里到离开,荆逾就说了这么三句话,回去是胡远衡开车送他,车子在雨中缓慢前行着。 在一个红灯口,胡远衡停下车子,忽然说了句:“明年别来了吧。” 荆逾看着眼前不停摆动的雨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你的路还很长。”胡远衡说:“你可以永远记着她,但不要活在过去,人总要往前看的。” 荆逾始终沉默着,像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 胡远衡看了他一眼,等红灯变绿,也没再开口。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海榕街巷子口停下,荆逾手搭上车门的把手,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今天谢谢叔叔,我先走了。” 胡远衡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沉默着看他走进大雨中。 荆逾回到家里时才想起忘记给莫海带冰淇淋,又折身去巷子口买,回来时,莫海却已经早早睡下了。 他把冰淇淋连着袋子塞进冰箱,脱掉湿衣服进了浴室。 热水浇下来时,荆逾想起胡远衡的话,微仰着头,任由热水从脸上淋过,喉结滚动着,有什么顺着热水一起流了下来。 他不想忘。 喜欢她,是一辈子的事情。 这一夜,荆逾头一回梦见了胡蝶,她还是记忆里那个模样,流着泪喊他荆逾哥哥,问他为什么要忘了她。 没有…… 我没有…… 荆逾陡然从梦中惊醒,醒来的那一秒嘴里还在喊着他没有忘,深夜的雨声格外清晰。 他起身坐在床边,伸手够到一旁的书包,准备拿烟和打火机的时候,看见了放在夹层里的一个信封。 那是去年荆逾离开榕城之前,胡远衡交给他的,是胡蝶写给他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他看过之后,一直带在身上。 荆逾松开烟盒,拿出了那封信。 封口已经被拆开过,他抽出里面信纸,入眼是熟悉的字迹,内容他几乎倒背如流。 “荆逾哥哥: 今天是2017年8月16号,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去了别的地方。(好俗套的开头啊TvT) 这段时间我总是流鼻血,胸闷,前两天我发现我好像尝不出味道了,可能我是真的要走啦,所以趁着今天心情好,给你写点东西。 嗯……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别人的遗书都是怎么写的(叹气)。 我知道你肯定会很难过很难过,但我希望你不要难过太久,我并没有离开,我一直都在的。 你看日落,我就是太阳旁边的云朵,你看月亮,我就是月亮旁边的星星。 也许我还会是路边的小草,参天的大树,是你淋过的雨、吹过的风,甚至是你呼吸的空气。 我会像你送我的那颗水晶球里的蝴蝶一样,永远陪在你身边。 所以荆逾哥哥,不要为我难过,带我们共同的梦想,一直努力往前游吧。 我会在人生的终点等你。 ——你的小蝴蝶留。” …… 信纸上有几个字已经变得模糊,一圈圈水渍在周边晕开,荆逾深吸了口气,指腹摩挲着末尾的落款,难过和悲伤的情绪在一瞬间朝他袭来。 他低着头,眼泪打湿信纸,又有几个字变得模糊- 荆逾是在一周后回的B市,王罔教练对他进行了最后的封闭训练。 八月中旬,中国参加亚运会的所有运动员,启程飞往雅加达。 对于传闻中已经退役如今却又返回赛场的荆逾,是大部分记者采访和关注的对象之一。 为了不影响到他的状态,也为了不让游泳队其他队员有心态问题,飞机一落地,王罔就交代人带着整队人先一步上了大巴车。 亚运会在两天后正式开幕,各项目运动员都在这仅剩的时间里开始熟悉比赛流程和场地。 邵昀和荆逾住在同一屋,他两参加的项目不同,但比赛时间都在同一天,后面还共同参加了混合泳接力赛。 比赛前一天晚上,王罔叫他们去开会,开完回来到宿舍,邵昀给了荆逾一个录音笔。 邵昀挠着后脖颈,“那什么,上次录音的张康华叔叔他们听说你回来参加比赛了,给你录了几句话,你自己听吧,我先去洗澡了。” 说完不等荆逾反应,他便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荆逾拿起那只录音笔,伴随着水声摁了播放。 “小逾啊,我是你张叔叔,听说你参加了这一届的亚运会,我们就托小邵同学帮忙给你加个油。来来来,你们都说一句——” “小逾,我是宋阿姨,祝你比赛加油,嗯……你一个人在国外多注意,那地方气温高,小心中暑。” “欸!说点好的。”蒋忠强道:“小逾加油!比赛当天我跟你叔叔阿姨们都会看直播的,你加油啊!别给我们丢脸!” “你们真是的,给孩子那么大压力干吗。”说话的是杜立远,他笑道:“小逾别听他们的,你就正常发挥,拿不拿冠军我们另说,重要的是比赛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辜负自己这么久以来的辛苦,还有啊,你爸也搁天上看着呢,他要是看到你重回赛场,肯定比我们都高兴。” 张康华也道:“是啊,老荆最大的骄傲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游啊,我们等你回来。” …… 到最后几个加起来两三百岁的中年人差点因为谁说的话不好听吵起来,但荆逾听着却格外地亲切。 他笑着拿起录音笔,按了回放,把这段录音来回听了三遍,最后一遍的时候,他没再按倒回,打算等着录音自动播完停止。 最后一句话是宋敬华说的:“哎呀,这录音怎么没关。” 而后便是窸窸窣窣地一阵动静,荆逾正准备伸手将录音笔收起来,却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里传了出来。 “荆逾哥哥,比赛加油啊。” 荆逾倏地一愣,整个人像是被定在原地,他不可置信一般将录音按了回放,又不停点着快进。 在这过程里,邵昀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刚好听见胡蝶那句“荆逾哥哥,比赛加油啊!”。 他擦着头发停在原地,看着荆逾沉默的背影,开口道:“小蝴蝶去世之前发给我的,让你等你回来参赛的时候再拿给你听。” “……谢谢。”荆逾回头看着邵昀笑了下,这一次,他没再掉眼泪。 这一年,中国队以132金、92银、65铜牌的成绩位列奖牌榜第一名,而被所有人众望所归的荆逾也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以两金一银的成绩被国内记者写为“涅槃归来的王者”。 亚运会结束后,荆逾又消失了段时间,等再到队里,B市已经是秋天了。 王罔教练对他的行为进行了严厉批评:“下次你要再这样打一声招呼就找不到人,你就不用回来了,我们队里不缺人。” 荆逾也没辩驳什么,说:“对不起教练,我以后不会了。” 王罔仍旧板着脸:“行了,去训练吧。” 荆逾点点头,拎着自己的运动包往更衣室去,躲在一旁的邵昀搭上荆逾的肩膀跟着他往前走,“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一直在榕城。”荆逾推门进了更衣室,“换衣服训练吧。” “得嘞。”邵昀松开手,走到自己的柜前,脱掉衣服放进去,拿着泳帽和泳镜一转身看见荆逾的后背,没忍住爆了句脏话:“操。” 荆逾正扬着手臂脱T恤,闻声问了句:“怎么了?” “你这?文身啊?”邵昀指了指他右肩胛骨的位置。 那里文着一头鲸鱼和一只蝴蝶。 没有上色,只是简单的黑色线稿。 荆逾没怎么在意的“嗯”了声。 邵昀问:“你回榕城就是去文身了?” 荆逾点点头:“老王没说过不让文身吧?” “没说过是没说过,但队里也没人敢文啊。”邵昀啧了声:“你小心点,他今天本来就气你失联,要是再看到你这文身,指不定真的把你赶出游泳队了。” 荆逾笑了声:“那到时就拜托你帮我多说几句好话了。” “滚吧,你文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我?”邵昀推开他示好示弱的胳膊:“你就仗着老王宠你,为所欲为。” 荆逾倒也不否认,笑道:“那以后你被骂,我会帮你多说几句好话的。” “……”邵昀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声音清脆。 荆逾眉头一皱:“靠……” 邵昀在他动手之前,笑着跑了出去:“走咯,训练去了。” 荆逾对着镜子看了眼,背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在它右上方,是那个蝴蝶与鲸鱼的文身。 鲸鱼是胡蝶以前想文却没文的那个稿子,他这趟回去找那个文身师在鲸鱼上方加了一只蝴蝶。 因为没上色,只用了一个月便养好了。 他勾手碰了碰,关上柜门走了出去。 王罔对荆逾文身这事倒没说什么,毕竟很多国际赛事上的游泳运动员都有文身,他只是沉默着一脚把正在做热身运动的荆逾踹进了泳池里。 末了,还冷着脸说:“你给我好好练。” 荆逾浮在水中,抹了把脸上的水,用食指和中指两指并拢抵在太阳穴边朝他做了个致敬的手势:“遵命!” 王罔气得直接拎起放在一旁的运动器材准备朝他砸过去。 荆逾大笑着游远了。 王罔看着他,好似又看到了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放下手中的运动器材,队里另一个教练走过来,看着荆逾在水里快速摆动的身形,笑道:“看着是恢复过来了。” 王罔叹道:“是啊,不容易。” 荆逾没在水里,并未听见教练们的对话,他不停挥动长臂,长腿配合着踩出浪花。 一朵又一朵。 一年又一年。 2019年7月12日,第18届国际泳联世界锦标赛在韩国光州正式开幕,荆逾再次斩获男子200米和400米自由泳冠军,并带领队友在男女4X100米混合泳中夺得冠军。 这一年,荆逾大大小小获奖无数,距离他大满贯征途只剩下最后一个1500自由泳的冠军奖牌。 2020年的夏天,带着这一目标,荆逾参加了东京奥运会50m和1500m自由泳。 如果再夺冠,他将是中国泳坛史上第一位也是最年轻的大满贯选手。 也因为此,比赛当天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位涅槃归来的王者,期盼他能够再次创下奇迹。 不同于队友的激动和紧张,荆逾自己却很平常心,赛前还在跟王罔开玩笑,要是真拿了冠军,回去也要让王罔试试被人从泳池边踹进泳池的滋味。 王罔觑了声:“你先拿了冠军再说。” 荆逾笑道:“那你这是答应了?” “去去去,做你的赛前体检去。” 王罔作势又要替他,荆逾先一步跑开了,在离得不远的地方又突然回过头:“老王,你就等着被我踢下去吧。” “你这小子——”王罔一咬牙,看他跑远,终究没崩住笑了出来。 走完赛前一系列的流程,荆逾站到了自己的赛道旁,他不知道现场有多少镜头对着他,也不知道电视机前有多少人在看着他。 他自顾做着赛前的热身,后背上的文身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裁判吹响口哨,所有选手全都站到了赛道上。 荆逾拨下戴在头顶的泳镜,忽地又勾手碰了碰肩胛骨的文身,而后才俯身坐好下水准备。 耳畔是满场热切的讨论声,欢呼声。 他垂眸,盯着晃动的泳池水面,恍惚中,好似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荆逾哥哥,比赛加油啊!” “嘟——!” 哨声响。 荆逾猛地钻入水中,修长的身形在水中如同游鱼一般快速朝前游动着,他听不见场上的欢呼声,也看不到周围竞争选手的身影。 他奋力朝前游,又不停折返。 脑海里是父母骄傲的神情,是胡蝶生动的笑容,是队友和教练和所有关注他的人期盼的目光。 他要赢。 最后一圈,荆逾忽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只见他以甩开第二名将近半身的距离,快速朝着终点游了过去。 现场的加油声几乎要掀掉棚顶,王罔和邵昀他们站在场外,视线紧紧盯着大屏上荆逾的身影。 “嘟——!” 哨声又响,大屏上逐一出现各选手的成绩。 1 JING.Y 14′30″09 CHINA …… “冠军!荆逾是冠军!”邵昀大叫一声,抬手一把搂住王罔,激动的眼眶都在发红:“破纪录了!破纪录了!!!世界纪录!他做到了!!!” 王罔被邵昀搂着整个人都在晃,但一点也没不耐烦,脸上全是笑意:“好小子。” 邵昀和方加一他们等着荆逾从赛道上下来,立马拿着五星红旗朝他飞奔而去,大家笑着闹着,把荆逾围在中间,红旗被高高举起。 几个人拥着荆逾往外走,沿路都是要来采访的记者,外网的国内的,最后荆逾停在一位采访过他很多次的记者面前。 记者问他此刻的感受如何。 彼时的场馆内到处都是欢呼声,无数闪光灯下,荆逾忽然想起胡蝶,想起她留给他的那封信,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不难过,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刻,有你在,会更好。” 闻言,记者愣了一瞬。 熟悉内情的邵昀也停下了欢呼的动作,正要替荆逾解释些什么的时候,他又突然笑道:“现在心情很激动。” 记者也跟着笑道:“那这次你破了1500m的世界纪录,又是第一位拿了大满贯的选手,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嗯……”荆逾沉思几秒,抬眸对着镜头,语气认真:“只能说我的成功可以算是站在各位泳坛前辈的肩膀上取得的,我是第一位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位,我相信中国游泳队,他们会创造更多的奇迹。” 记者:“好,恭喜你完成一个大的征途,也祝愿你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再获佳绩。” 荆逾笑道:“谢谢。” 眼看着围过来的记者越来越多,邵昀当机立断拉着荆逾先离开了人潮,等到颁完奖,荆逾更是直接躲进了休息室。 这一年奥运会,中国队依然取得了傲人的成绩,回国的当天,机场围满了前来接机的粉丝。 荆逾和邵昀他们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回到大巴车上。 晚上队里安排了庆功宴,荆逾自然是主要被灌酒的对象,等到散场,人已经有些醉了。 邵昀扶着他回到宿舍,进门时没顾得上开灯,屋里只有一点月光。 荆逾躺在床上,长腿还搭在床沿,邵昀帮他脱了鞋,隐约听见什么动静,抬头看了眼。 寂静月光中,邵昀看见他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水光,整个人愣在原地:“你……” 荆逾没说话,只抬手捂住眼睛,喉结飞快滚动着,像是在压抑着情绪。 邵昀干脆在他床边坐下,感叹道:“这两年都没见你回去,我还以为你已经放下了呢。” 他依旧没开口,邵昀看着他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但还是劝道:“忘了吧,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总是活在过去,能记住就只有痛苦。” 荆逾哽声道:“忘不了……” “可你总要往前走吧。”邵昀说:“我知道这很难,但我想小蝴蝶肯定也不想看见你现在这样。” 荆逾侧过身,始终沉默着。 邵昀看着,也没再说,只是轻轻叹了声气。 这一年的夏天,荆逾又回了榕城。 海榕街被划入政|府规划,即将拆迁,荆逾搬进了政|府安置的回迁房,晚上去莫海家里吃饭,姑姑姑父提出要给他一半的拆迁款。 “我用不到,你们留着吧。”荆逾放下筷子:“我在B市吃在队里住在队里,根本花不了几个钱,更何况我爸那里也还有余的。” “那我帮你存个基金,等你以后结婚了肯定还要有用钱的地方。”姑姑看着他,“你这两年都没回来,这次可要在家里多住一段时间了。” “行。”荆逾笑着点头。 晚上莫海非要和荆逾挤一间屋子,荆逾看他睡觉也拿着变形金刚,叫了声:“莫海。” “嗯?” “你还记得这个变形金刚是谁送你的吗?” “记得。”这一年,莫海稍微长大了些,刚刚好能理解死亡的意义,知道胡蝶不会再来了,语气变得低了些:“胡蝶姐姐送的。” “你还记得她。” “嗯!姐姐漂亮!给我买好多好吃的。”莫海忽地想到什么,激动的语气不过几秒又停了下来:“我好久没见到姐姐了。” 荆逾眼眶倏地一酸,别开头说:“过几天,我带你去见姐姐。” “真的吗?”莫海挪到了他跟前,眼睛亮亮的。 “嗯。”荆逾摸摸他脑袋:“睡觉吧。” “好!” 荆逾在姑姑家里住了三天,准备带莫海去墓园那天,他先回了趟家,一进屋,他就看见那株从老房子挪回来的那株山地玫瑰死掉了。 这盆多肉是胡蝶生前养的其中一株,她去世之后,荆逾只要了它,一直养在老房子的院子里。 可能是突然换了地方,亦或是其他的原因,它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枯萎了。 荆逾站在桌旁静静看了会,出门前,把这株山地玫瑰连着盆一起带下楼扔进了垃圾桶里。 去往墓园的路上,莫海少有的安静下来,他好像也知道即将去的地方不适合大笑大闹。 今天是个大好的晴天。 荆逾站在胡蝶墓前,一别两年,碑上的那张照片都有了岁月的痕迹,他抬手抚了抚照片边缘,慢慢蹲了下去:“好久不见。” “莫海说想你了,我带他来看看你。”荆逾从袋子里拿出她爱吃的一些东西,最后才从口袋里摸出那枚不久前获得的冠军奖牌搁在墓前,“这两年,我一直努力训练,参加比赛,该拿的奖也都拿了差不多,今年还破了记录,拿了大满贯。答应你的,我应该算是都做到了,就不算食言了。” “他们都劝我忘了你,可我不想忘。”他看着照片里的胡蝶,没再继续说下去,转头看向一旁:“莫海,过来跟姐姐打声招呼,我们走了。” “哦。”莫海乖乖走到墓前,从口袋里翻出一个迷你版的变形金刚放在墓前:“姐姐,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要害怕,我把它留下来保护你,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姐姐再见。” 莫海先往回走了,荆逾起身,看着她的照片,忽地说了句:“你别怪我。” 墓园起风了。 荆逾转身离开这处。 墓碑上,少女依旧笑得生动而鲜活,在墓前放着的那枚奖牌在暮色中闪耀着淡淡的光芒。 从墓园出来后,荆逾带着莫海走到了之前和胡蝶初遇的那片海域,他坐在礁石岸边,莫海吃着冰淇淋贴着他坐在一旁。 夜色来袭,海边的人声逐渐远去。 莫海揉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你想回去了?”荆逾转头看着他。 “嗯……我饿了。” “那你先回去吧。”荆逾说:“我不回去了。” “你今天不去我家吃饭了吗?” “嗯。” “好吧。” 荆逾看着他慢慢走远,又叫住他:“莫海。” “嗯?” “今天是几月几号?” “我不知道。” “今天是8月22,如果你能记得,以后每年这个时间,都来这里替哥哥看一次日落可以吗?” “好!我能记住!”莫海像是得到什么重大的任务,回家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荆逾看着他走远了才收回视线,远处的海面上,一轮圆月升起,今夜风平浪静。 他起身走到岸边,像三年前那个夜晚一样,纵身一跃。 海面因他的坠入而掀起一阵浪花,他缓慢地朝前游着,岸上的音乐餐馆有歌声传来。 “最初的一心一意,深信不疑, 不能没有你。 最后的情非得已,身不由己, 当物换星移,今夕是何夕。 我属于,你的注定。 不属于,我的命运。 不要命,不要清醒。 还有梦能紧紧抱住你。 爱写出,我的诗经, 算不出,我的命运……” 荆逾浮在海面上,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月亮,缓缓闭上眼睛,身体跟着下沉,冰冷的海水逐渐没过了他的头顶。 小蝴蝶。 对不起啊,我游不动了- “他是遨游海洋的鲸鱼,偶然的一天,一只蝴蝶无意闯入他的频率。”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瞬间。” —— 蝴蝶与鲸鱼 文/岁见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故事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难很多,不是写不出,而是不舍得继续往下写。 我想不到荆逾拿到冠军,履行了他和胡蝶的约定之后,怎么过没有她的生活。 所有人都在劝他忘记,可他不想忘记,这是他唯一能选择的结局- 全文完,感谢大家的等待和陪伴,即使前路艰难,也不要忘记梦想。 本文已收录在即将出版的实体短篇合集中,希望阅读后大家能给一个五星好评- 注:1、开头新闻稿,有部分来源网络,侵删。 2、“最初的一心一意,深信不疑,不能没有你。最后的情非得已,身不由己,当物换星移,今夕是何夕。我属于,你的注定。不属于,我的命运。不要命,不要清醒。还有梦能紧紧抱住你。爱写出,我的诗经,算不出,我的命运……”——家家《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