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柔弱公主后》 1、第1章 初秋时节,炎热尚未消尽,忽的一阵秋雨急落。 风势一起,将厢房的支摘窗拍得啪啪响,丝丝缕缕的凉风顺着窗棂的间隙吹入房中,却不能缓解屋中人的半分燥热。 厢房内,女子纤细的腰肢被人掐在怀中,她的后背抵着门扉,腰间的衿带让人随手一勾,就脆弱得松散开来,温热的呼吸在她颈间来回逡巡,忽而攀上她小巧莹白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她浑身一颤,唇齿间溢出一声细小的嘤咛。 屋外风雨骤急,墙外一树桂花被雨水打得零落,无力被风卷着飘摇…… 陆云霜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疼欲裂,太阳穴不住跳痛着。 她闭着眼,抬手想要揉揉胀痛的额角,手一动掌心却触及到一片绵软,温软中带着嫩滑的肌肤触感,令她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她怀中,好似躺着一个人? 陆云霜警惕地睁眼望去,先入目的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女子如墨的青丝散在软枕上,隐隐还有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在她发间。 陆云霜拧眉,她侧躺环抱着怀中女子,那女子头靠在她的胸膛上,两人距离近到过分。 她松开臂弯,往后推开些许,伸手抬起女子的下巴,借着床幔间略显昏暗的光线看去。 只这么一眼,就让陆云霜失了神。 她生得极美,一张圆润的鹅蛋脸上没有施抹半点胭脂,但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这清冷精致的容颜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亵渎。 但现下女子雪白软嫩的脸颊上晕着淡淡的粉红色,她尚未清醒,长长的羽睫覆盖而下,似被泪水打湿过,湿成一绺一绺,白里透红的脸颊上还有鲜明的泪痕,一看就知她之前被人欺负哭过。 陆云霜看着这张脸,深呼吸几次,也没能完全冷静下来。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人是谁,沉默几息,她低低喊出那个名字:“季清沅。” 季是国姓。 季清沅,是当朝五公主的名字。 怀中女子似是听到她的呼唤,身体微微一动,似是要醒来。 陆云霜下意识屏住呼吸,然而季清沅并未醒来,她往前挪了挪,手指勾住陆云霜的衣袖,整个人又重新投进她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陆云霜不敢再多一点的动静,手一时尴尬得无处安放,好像放在哪里都会不可避免地碰触到怀中的人。 她直直看着季清沅身后的那面墙,脑子里全是方才那个荒唐的梦境—— 她刚刚梦到自己生活在一个话本子里。 话本的男主是当朝的二皇子季宣廷,女主是孟国公府的嫡小姐孟书宁,整个话本就是季宣廷和孟书宁的虐恋情深,而她是这个故事里一个爱而不得的反派炮灰。 话本里写陆云霜爱慕孟国公府的嫡小姐,整日缠着孟书宁不放,给男女主制造了许多误会,令他们每每错失相互表明心意的机会,一再错过。 陆云霜梦中只觉这段在胡扯,她虽明面上是陆家嫡长子,但实际是个女儿身,怎么会喜欢上另一个女子?更不要她和孟书宁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谈何恋慕? 话本接下来的发展更让陆云霜觉得离奇。 话本中陆云霜遭人设计和男主妹妹,当朝五公主季清沅有了夫妻之实,被一群人撞见,众目睽睽之下,陆云霜无法辩解,最后只能被迫迎娶季清沅。婚后她待季清沅很冷漠,一个月才踏进她院子一次,以至季清沅在陆府和外面受尽非议。 这梦境时而是一段文字,时而是些零散的画面。 梦到这里时,梦境出现一些场景,季清沅一个人在偌大的陆府无人相护撑腰,总会有人为难挑衅,陆云霜看着她隐忍退让,看着她小心躲避二弟陆云谈的纠缠,看着看着就觉得拳头硬了起来。 她一拳头挥向陆云谈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幻境瞬间扭曲变换,她忽而和季清沅睡到了一张榻上,女子绵软的身子被她揉弄得浑身泛起粉色,一声又一声耐不住的嘤咛泄在她耳边,听得人骨头都酥了起来…… 好在这梦境转得快。 一转眼,季宣廷借用陆家的权势登上了帝位,终于和女主孟书宁心意互通,将孟书宁迎进宫中封为皇后。 但话本中陆云霜这个“恋慕”女主的反派,心有不甘,偏执之下竟然选择和敌国合作谋朝篡位,致使整个陆家落得个通敌叛国九族尽灭的下场。 梦中陆云霜看着季清沅冲进宫中,身形纤瘦的女子跪在冷冽的秋雨中,一遍遍地磕头,磕得额头满是血迹,跪到最后脸色苍白失血晕了过去,也没能求来季宣廷的收回成命。 她伸手想要扶住季清沅瘦弱的身子,手指穿过虚无,一抬眼却看到季清沅在给季宣廷斟酒。 酒中下了毒,为了让季宣廷喝下去,季清沅先喝下了那杯毒酒,但事与愿违,季宣廷饮下毒酒却被太医全力救回。 自然无人去管季清沅。 她口中溢出鲜血,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唇畔微颤,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声唤出一个人的名字。 “陆云霜。” 最后一眼,她好像真的破开虚幻的景象,看到站在她面前的陆云霜。 陆云霜没能读懂最后她眼中的情绪,像是依恋,又像是释怀…… 她不明白,季清沅为什么付出性命也要为她报仇,她明明可以享尽公主的荣华好好活下去…… 脑海中的画面停在季清沅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陆云霜深吸一口气,只觉眼前这情况有些棘手。 她刚刚醒来的时候,是不信这话本的。 可如今季清沅真真切切地躺在她怀中,并非虚幻。 若那话本是真的,只怕眼下这情景,好巧不巧正是她们被人“捉奸”的情节。 这里不宜久留。 陆云霜心中有了决断。 少顷,随着窗棂合上的声响落下,厢房明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身着蓝色锦衣的陆府二公子陆云谈走在最前面,七八个人一起将空荡荡的厢房看了个遍,也没搜到一个人影。 有人撞了撞陆云谈的肩膀,笑道:“你不是说有好戏看吗?这什么都没有,哪来的好戏?” 陆云谈闻言,气得一脚踢向身边的小厮:“你不是说看着人进来的吗?人呢?!” * 玉松院的正屋内室。 陆云霜将怀中抱着的人放到软榻上。 她习过武,在陆云谈等人闯进来之前,离开那间厢房并非难事。 只是如此一来,她再怎么小心,也还是惊醒了睡梦中的女子。 季清沅醒来后看到与她同处一榻,短暂的惊愕后很快作出了反应,她将散落在四处的衣裳一一穿上,浅绿色的衣裙遮住了身上的旖旎痕迹,只是她的里衣和外裳都有些被撕扯的裂痕。 陆云霜深知这与她有关,她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季清沅的身上。 季清沅很轻也很瘦,陆云霜抱着她施展轻功离开时,忍不住想,她不是公主吗?难道宫里的伙食还不如外面,她怎么如此清瘦? 抱在怀里一点重量也没有。 现下纤弱的小公主低着头乖乖坐在软榻上,身上披着的宽大外袍将她整个人罩住,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颊,她藏在外袍下面的双手将袖角捏得很紧,紧到指尖泛了白色。 陆云霜站在她面前,屋内明明暗暗,她的影子落下正巧将季清沅完全笼罩住,没有给对方一点闪躲的机会。 谁也没有失忆,虽说是被人设计下了药,但陆云霜清楚记得自己是怎么欺负人家的。 厢房门后她将人困在臂弯之间,从雪白的天鹅颈一路欺负到莹珠似的耳垂,掐在小公主腰上的力道没有半分收敛,她嫌她身上的衣裳繁复碍事,就直接撕开……等她醒来,季清沅躺在她怀里,身上只剩下一件淡紫色绣着莲花的肚兜,什么也没遮住,带子松散地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她的肩头滑落。 女子白玉般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都露在外面,还有那隐隐露出的一截纤细腰肢,细腰两侧有些红痕,像是被勒出来的,覆在雪白的肌肤上犹如雪中红梅,煞是惹眼。 陆云霜当时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多做停留。 这些事情她记着,季清沅自然也记着。 只是她比她想象中要镇静许多,不哭不闹,也不质问,她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安安静静和她离开。 这么听话,难怪梦里要叫人欺负成那样。 “殿下,今日之事……”陆云霜斟酌着开口,她刚说一半,安静垂首坐着的小公主忽然抬头看向她,一双哭过的眸子似水洗一样澄净,直直看着她道:“你,记得我?” 她说着,眸中似带了点点欣喜。 3、第3章 陆云霜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陆云谈瞳孔一震,他本就心虚,当下被陆云霜质问,面上泄了心思,口中还是不肯认:“大哥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话?我一直和好友们在园中赏菊,我闯厢房做什么?我可没那个闲心。” “赏菊赏到我这里?”陆云霜淡声反问。 陆云谈这下倒是有理由,他埋怨道:“还不是你说去透风,人却迟迟不见回来,母亲着急了,这才让我去寻你回去。” 今日这赏菊宴本就是为陆云霜而办,陆云霜自然是要在场的。 陆云谈这话也不假。 他不肯说实话。 陆云霜不想与他兜圈子,她随手拿出一把防身的匕首,不轻不重地搁在桌面上,神色冷淡:“陆云谈,我劝你在我好好说话的时候,把事情都交代出来,不然……” “不然什么?”陆云谈也是个气性大的,他一直与陆云霜不对付,这会儿听到她像是威胁的话,自然要呛回去:“不然你还想打我不成?我好心提醒你回去待客,你若不分青红皂白伤了我,我看你怎么跟父亲交代!” 陆云谈打量着陆云霜也不敢逼供。 不想他刚说完,就听陆云霜轻笑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敢?” 伴随这话音响起的是,匕首出鞘的声响。 陆云霜手中把玩着开刃的匕首,匕首刀刃闪着凌厉寒光,锋利到顷刻间就能夺人性命。 陆云谈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一边退一边还要叫嚣:“陆云霜你敢对我动刀!我一定会告诉父亲的!” 十五岁的少年一遇见事情,还是只会叫嚣着让父亲撑腰。 陆云霜心中嫌弃,她将手中匕首随意一掷,匕首飞出,锋刃擦着陆云谈的手臂而过,直直刺入陆云谈身后的门框中。 陆云谈只觉手臂刺痛,他一摸手臂,掌心沾上黏腻血迹。 陆云霜几步走到门框前,她毫不费力地将匕首拔下来,沾血的刀刃在她指尖翻转,却伤不到她分毫。 她慢悠悠走到陆云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昏暗的光线中她的神情冷漠,看着陆云谈就像是在看一个蝼蚁,“陆云谈,你应当知道我性子,从前你想要我趁我不备推我入河中,我把你的头死死按在河里,那种溺水窒息的感觉,你忘了吗?” 陆云谈双眼猛得瞪大,他当然没忘!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陆云霜就是个疯子!真要惹得她不快,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陆云谈心中的恐惧被唤醒,他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谁知双脚发软使不上力,一个踉跄竟跌坐在地上。 陆云霜蹲下身,她将冰凉的刀身贴在陆云谈的脸上,扬眉笑道:“你该不会真觉得一句父亲就能吓到我吧?还是说,你想再试试溺水的感觉?或者这次试试别的,我手中这匕首锋利得很,也不知能从你身上割下多么薄的一片肉。你看,要不要试试?” 陆云霜说着,手中匕首倾斜,好似真的要去割陆云谈脸上的肉。 她笑着,陆云谈却觉得看到什么魔鬼。 就是、就是这个笑容! 当年陆云霜要淹死他时也是这个笑容! “我说,我说!”陆云谈彻底被吓崩溃,“是荣裕!是他说今日让我盯紧你,还说会有好戏看。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什么也没配合他做……我只是,只是听下人说,你好像进了一间厢房很久没出来,荣裕就撺掇着我去看看……” 陆云谈一五一十地招来,他本来应该一直盯着陆云霜不放,但是今日府中来得美貌小娘子实在太多了,陆夫人又有意让他在那些夫人贵女前露面留个好印象,陆云谈一时就忘了这事。等到荣裕提醒他想起这事时,他才发现陆云霜已经消失许久,这才带着人去寻。 陆云谈根本不经吓。 陆云霜又问了几句话,确信他没有说谎,她收回匕首,冷声道:“滚吧。” 陆云谈闻言连滚带爬地推开门跑了。 陆云霜看着他狼狈的身影,她将匕首收入刀鞘,温九正在此时赶了回来,说是已经将季清沅送回二公主身边。 前面的赏菊宴还没散,陆云霜只在宴会开始前露了个面,后来借口醒酒去后厅休息。 她不喜应付这些宴饮场合,也知道父亲的意思,但她一个女子怎么娶妻?这不是耽误人家吗? 索性悄悄从后厅离开,打算回自己院子歇息。 回去的半路上,她察觉到身体有异样,和同样被药效催得燥热头晕的季清沅撞上,本来还残存着的理智在碰到季清沅的那一刻,彻底溃散…… 以往她最厌恶那些登徒浪荡子,没成想有一日她也会做出那样欺负人的事。 陆云霜烦躁地扔开匕首。 荣裕是荣国公府的三少爷,陆云霜对他有点印象,是个仗着家里势力为所欲为的纨绔。 而二皇子季宣廷的母家正是荣国公府。 此事会与季宣廷有关吗?或者就是他一手谋划? 毕竟话本中她和季清沅成婚后,父亲便开始支持季宣廷了。 季宣廷是荣妃所出,而季清沅生母早亡,养在荣妃膝下,这么多年定是有感情在的。 她若知道自己成了兄长争权夺利的棋子,会不会伤心? 陆云霜想到小公主蹙着眉尖的忧愁神态,她摸了摸袖中的穗子,忽道:“走,我们去花厅。” * 花厅外面的园子摆满各色菊花,秋日微风拂过花瓣,清幽的花香在园子里一层层荡开。 二公主季清岚的身侧围了一群人,有男有女,大多在说写菊的诗词,谈到兴起时还有人当场作诗。 季清岚表面不显,谈笑自如,心里却已经有些烦闷了。 她转头想看看站在身侧的五妹,一低头却没瞧见人,往外看去,只见一身粉衫的小姑娘已经被人挤到了外侧,还有不长眼的拎着一首刚做好的诗就要挤上前。 季清沅本就没站稳,被那不长眼的撞了一下肩膀,又被脚下花盆一绊,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往后跌去。 突然一人手臂横生,抓住季清沅的手腕就将她拽了过去,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在她站稳的下一刻,立刻松了手。 “多谢公子。”季清沅没有抬头,下意识道谢。 头顶有一人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用谢,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去那边坐着,不必强撑。” 她的声音里含着隐隐的关心。 季清沅讶异抬头,在看到陆云霜的一瞬间,她的眼眸里迸发出惊喜的色彩,一双星眸像是霎时被点亮了一样。 “陆……” 她只唤出一个字,很快意识到地点不对,她咽下了剩下的话,小小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叫人看出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抬头偷偷去看陆云霜。 她以为下一次见面要很久,不想这才过了没多久,她竟又见到她了。 陆云霜没等到她接下来的话,一个“陆”字,可以是陆公子陆姑娘,也可以是陆云霜。 在厢房里她欺负人时,把她欺负狠了,她就在她耳边低低唤了几遍她的名字。 “陆云霜。” “陆云霜。” “陆云霜。” 一声比一声柔软婉转,伴着低低的泣音,在那种情形下,并不能让人心软半分,反而让人更想变本加厉地欺负她,让她口中只能一遍遍唤出她的名字。 陆云霜压下回忆,她的目光略过女子粉红的唇瓣,指尖动了动,当然没问她想唤什么。 她看向被人群围在中央的季清岚,季清岚隔着那些人对她微微一笑,笑容掺杂着些许无奈。 “陆公子可来了,还以为今日你不打算再出现了呢。”季清岚隔着人墙笑着道,她一边说一边朝着陆云霜的方向而去。 围着的人也识趣,纷纷让开。 这京都谁不知道,二公主与陆云霜交好,只是不知这种好到什么程度,毕竟二公主的驸马人选也没定呢。 “被一些事情绊住了手脚,这才得空。”陆云霜简短解释道。 季清岚无意探问,她看了看天色,忽的叹道:“上次在你这儿吃的那块芙蓉酥,味道甚好,也不知现下去能不能买到?” 陆云霜会意,“如今时辰尚早,殿下若想买,我陪殿下走一趟也无不可。” “那就麻烦陆公子了。” 客套的话说完,两人一起离开。 季清沅跟在季清岚的右后侧,陆云霜脚步慢了一点,正好与她并排而走。 她想着小公主今日身体不适,她总要多注意些。 不知不觉两人距离似乎越拉越近,近到彼此的衣袖相碰。 季清沅抬头悄悄看向身侧的人,不想目光被人抓个正着,她一瞬受惊,这神色落到陆云霜眼中,却叫她生出了误会。 “怎么,是难受得紧吗?还能不能走?”陆云霜压低声音问道。 她口中的难受,还能指哪里? 她怎么一次次问,她都说了没事的。 季清沅面上羞红。 她微微摇头,稍稍加快了点步伐,以此来证明自己无事。 陆云霜看着突然快走到她前面的小公主,有些困惑。 她怎么,看着像是生气了? 她哪里说得不对吗? 4、第4章 未出陆府,温九便追了上来,在陆云霜耳边轻声道:“荣裕一刻钟前离府,现下去向不明。” 跑了? 陆云霜挑眉,这么看来,今日这事八成和荣裕有关。 “你去找,找到人之后盯紧他身边那个小厮,寻到机会将人打晕藏起来。” 今日陆府人很多,很难查到是谁对她和季清沅下药。 但陆云霜记得,先前她在花厅的时候,被一个匆忙行路的小厮撞了一下。 她还没说什么,荣裕上前就踢了那小厮一脚,骂他不长眼,谁都敢撞。 陆云霜当时嫌弃荣裕身上浓重的香粉味,并未多作停留,直接去了后厅。 如今想来,她察觉到异常之前,唯一还有过身体接触的人,就是荣裕身边的那个小厮。 温九不问绑人要做什么,得了命令就去做事。 陆云霜加快步伐追上季清沅,走到季清沅身侧时,她闻到一股很淡的桂花香味,目光不禁扫过小公主如绸缎一样顺滑的乌发,和那截如雪一样的后颈。 那么纤细的脖颈,她一手就能掌控,按住她的后颈,她会胆怯地瑟缩颤抖。 她似乎很怕别人碰她的后颈。 陆云霜若有所思地想着。 她的目光落到季清沅的身上,却像是化为了实质一般。 季清沅不解地抬头看去,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季清岚,很小声地问道:“怎么了?” 她说着眨了一下水润润的杏眸。 陆云霜指尖微动,她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痒痒的,手几乎不受控制地往上一抬,食指和中指指腹猝不及防地贴上女子白皙的后颈,微凉的指腹轻轻一压再随意一抹。 很轻微的一个动作,甚至没有在皮肤上留下任何痕迹。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触碰,陆云霜感觉到了指腹下,女子纤弱雪颈的轻颤,她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一双清透杏眸里很快升起浓浓雾气,连眼尾似乎都染上了些许晕红。 她往旁边一躲,眸中水光不住颤动,“你、你做什么?” 陆云霜回神,她神色自若地收回手,面不改色道:“刚刚有一个小飞虫落在那里,我帮你赶走了。” 她看起来十分正经,一点也不像是那种会说谎干坏事的人。 “那、那谢谢你了。” “不用谢。” 小公主压住了眼里的水光,匆忙道谢后追上了季清岚。 陆云霜看着她有点落荒而逃的身影,垂落在身侧的指尖轻轻摩挲,女子白玉又柔软般的肌肤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像是一团可以让人随意揉弄的雪白面团。 而她的后颈,是不能随意触碰的禁区。 * 将至午时,马车一路朝着东市长街而去。 陆云霜坐在季清沅的对面,季清沅挺直着脊背,修长的雪颈微微低垂,她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 陆云霜偶尔朝她看几眼,也没见她的动作有一丝变化。 就好像,她曾经保持过这样的姿态很多次。 恭谨又温顺。 和她相比,季清岚的姿态就松散很多,她懒散地靠坐着,膝上搭着一本半开的话本,一双偏狭长的美目在两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半晌似笑非笑道:“刚刚,你们在聊什么?” 一言出,惊得对面的小公主有些慌乱地抬头想要解释几句。 陆云霜看不过去,她一边倒茶一边接话道:“有落叶飞到了五公主的肩上,我帮忙取下而已。” “这样吗?”季清岚显然是不信的,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季清沅,企图从乖巧听话的五妹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陆云霜将倒好的茶往她跟前一递:“殿下,喝茶。” 季清岚笑着接过那杯茶,她促狭地看了一眼陆云霜,适时转变了话题:“叫你陪我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年秋狝我想拿个头名。你箭术那么好,所以我想拜个师。” 少有人知,陆云霜有百步穿杨的箭术。 陆云霜把第二杯茶递给对面的人,她点头应下季清岚的话:“反正我无事,殿下想在哪里学?” “我在永平街那边有个别院,就去那儿吧,”季清岚说着喝了一口热茶,茶水甘醇,她喟叹一声,接着道,“我若天天去陆府,怕是外面少不了闲言碎语,就是要麻烦你来回跑了。” 季清岚是皇后所出的长女,又受陛下宠爱,她可以随意出入宫廷,并不受约束。 两人有来有回地聊着。 季清沅捧着手里的茶杯,她插不进去话,也不好说些什么,就专心听着陆云霜说话。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朗中又带着一点刻意压低的磁性,让人有些忍不住沉浸其中。 正听到她说刚学箭术的人选什么样的弓比较趁手,低垂的视线中忽然多出一碟芙蓉酥。 这是在路上买的,糕点雪白松软,季清沅只尝了一块,她觉得味道很好,却没再开口索要。 “五公主学过射箭吗?”陆云霜一边问,一边把那碟芙蓉酥放到离季清沅最近的地方。 话题突然转到她身上,季清沅小小摇了摇头:“我没有学过。” “那五公主想学吗?” 季清沅一怔,她沉默下来,没有答想或不想。 母妃认为她没有学习这些的必要,所以她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 她想或不想,在其他人眼中,根本不重要。 她的失落,并不难察觉。 陆云霜目光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在她短暂的沉默中,忽道:“殿下若是有兴趣,我可以一起教殿下。” 季清沅一惊,她惊喜抬眸:“你真的愿意教我吗?” 小公主一双杏眸里瞬间盛满星光。 只是教她射箭而已,似乎就已经让她很高兴了。 她这么容易满足吗? “当然,”陆云霜心里想着,承诺道,“初学者会有点难,可能连弓都拉不开,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呢?” “我不怕难。”季清沅赶忙保证,像是生怕陆云霜反悔。 她心底涌起喜悦,当视线里再次看到那碟芙蓉酥,这一次,她没忍住,悄悄捏起一块芙蓉酥。 她以为很轻微的动作,却落进了陆云霜的眼中。 就像她先前偷偷朝着芙蓉酥看过去的一眼,以为谁都没注意到。 她微低着头,陆云霜能看见她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雪白的芙蓉酥消失在她的唇齿间。 马车到了东市,停在金鼎楼前。 季清岚最先下了马车。 季清沅刚要起身,忽觉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陆云霜不知何时靠近她,在她茫然的视线里,她抬手,拇指指腹蓦地贴上她的唇瓣,指腹向下微微一压,在她柔软嫣红的唇瓣上压出一个凹陷。 她的动作来得突然,又亲密。 季清沅来不及问什么,感受到她指腹抚摸过唇瓣的触感,脑中轰的一声,脸颊瞬间通红起来。 她怎么,怎么又突然碰她? 6、第6章 陆云霜刚倒满的一杯桂花酿,现下已大半进了季清沅的口中,杯中摇摇晃晃只剩一点酒液,香气不断弥散,愈发诱人。 陆云霜一时没看出季清沅有没有喝醉,她脸上没有红晕,目光也很清明,就是喜欢盯着她瞧,坐姿没有之前板正了,说话也似带着点吴侬软调。 “你,能喝酒吗?”陆云霜有些迟疑地问道。 “应该,可以吧。”季清沅缓慢点头,她只是觉得头有点晕,其余并无太大不适,且这桂花酒比她想象中要好喝多了。 她还以为这酒会像书中描述的那样,闻起来香,喝起来辛辣呛人。 不想这桂花酿尝起来甜甜的,回味悠长,让人不禁想要再饮一杯。 季清沅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伸出舌尖又舔了下唇,淡红的舌尖探出又缩回,她的唇上泛出盈盈水泽。 陆云霜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目光动了动。 “我还能再喝一杯吗?”季清沅小声问道,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眼巴巴地瞧着陆云霜,等她同意。 小公主求人的模样可怜又可爱。 但其实她根本不用求陆云霜同意,她完全可以自己去倒一杯桂花酿继续喝。 陆云霜没有揭露这个事实。 她拎起白玉酒壶,在季清沅随之转动的视线中,无情地把白玉酒壶放得更远了,接着把盛着梨汁的玉瓶放到季清沅面前。 “你只能喝这个。”陆云霜直接斩断小公主的期望。 “啊。”季清沅失落地看向远处的白玉酒壶,她收回可怜巴巴的一根手指,捧着手中的瓷杯沉默了一会儿,又抬头试探道:“那我可以把这里面剩下的喝完吗?”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声音软软地请求着,一双闪着碎星的眸子眨了又眨,里面盛满了希冀。 被她这么楚楚可怜地盯着,陆云霜再说不出第二句拒绝的话,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己的杯子,终是点了点头:“可以,但只有这一点了。” “嗯。”小公主眉眼弯弯地点头,她珍惜地捧着瓷杯,开始小口小口品尝剩下的一点酒液。 陆云霜观察了一下,发现季清沅唇瓣贴着酒杯的地方,正是她之前饮酒所碰之处。 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没有什么实质的亲密。 更亲密的事她们都做过了,现下只是同用一个杯子而已。 但这看在其他两人的眼中,意义很是不同。 季清岚心中更加确定这两人发生过什么。 而孟书宁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她探究的目光明显,很快有一道冷漠的视线落到她身上。 孟书宁抬眸,对上陆云霜冷淡至极的目光。 若是从前,被她这么瞧着,孟书宁心里定是要伤心的,但现在她没有这样的心思,她只是不解,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数? 不过这样的变数,或许是好的。 比起被人发现那样的事,如今季清沅这般的依赖信任,倒没有什么。 毕竟这里没有外人,不会有人将这些事情传出去。 酒杯中剩下的酒液少得可怜,季清沅喝得再慢,那一点酒液也还是很快被她喝完了。 她看着空空荡荡的酒杯,口中不断回味着桂花酿的味道,视线不自觉就飘到了白玉酒壶上面。 她鼓气勇气转头看向陆云霜,打算开口再要一点,谁知一转头就撞见陆云霜看向对面的人,她往对面一看,看到一个熟悉的姑娘家。 孟书宁。 孟书宁喜欢陆云霜。 季清沅脑海中最先跳出这个念头,她看了看孟书宁,再看看陆云霜,发现陆云霜还是在看孟书宁。 她心里忽然就有那么一点不快,连桂花酿都不那么想喝了。 “还你。”她把杯子塞到陆云霜手中,语气闷闷的。 陆云霜收回警告的目光,她看向身侧的小公主,只见她拿起筷子慢慢吃饭,竟真的不再要求喝酒了。 这么乖? 乖到让人有些心疼。 陆云霜心想,如果不是不知她酒量深浅,让她再多喝一点也无妨。 只是她今日还要回宫,怕她喝多了,酒气散不掉,被人发现了怕是不好。 “喝点梨汁,梨汁也很甜。”陆云霜倒了满满一杯梨汁。 季清沅看了一眼那杯梨汁,没有说话,继续埋头吃饭。 她本就不多话,陆云霜没有察觉她的不对。 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孟书宁是最先起身告辞的。 临走前,她柔柔福了一礼,对着季清岚浅浅一笑:“今日多谢二公主款待,也请二公主和陆公子放心,书宁今日没有见过除二位以外的人。” 没见过季清沅,自然也就什么都没瞧见。 孟书宁是个聪明人,不需她们多做提点。 季清岚赞赏地回以一笑。 出了雅间,孟书宁身边的侍女阿宛止不住担忧地看向孟书宁,她忍不住宽慰道:“姑娘莫放在心上,京中才俊多得是,二皇子殿下不比他……” “阿宛。”孟书宁不轻不重地唤了她一声,她看向懵懂无知的阿宛,在她担心的目光中,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话不许再说,无论是二皇子殿下,还是陆公子,都与我没有关系。” 她早已没了少女心思。 若是有可能,她倒是希望季清沅和陆云霜能圆满。 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喜欢,是一件很苦的事,五公主的心思若能早些被陆云霜发现,或许是一件好事。 * 季清沅喝醉了。 陆云霜现在无比确信这件事。 因为此刻季清沅正拽着她的衣袖,一双盈盈水眸望向她,声音轻细又娇软地请求着:“你不能坐在我旁边吗?” 从金鼎楼出来,午时未过,离宫门下钥的时辰还早,且季清沅有喝醉的迹象,季清岚索性让车夫驾车去永平街的别院。 陆云霜扶着季清沅上了马车,看着她坐下,便准备坐到对面。 谁知刚有动作,衣袖就被人死死拽住了。 小公主楚楚可怜地看向她,一双美目里似要沁出泪珠,眸中水雾蒙蒙,看得人直心软。 陆云霜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依着季清沅的心思坐到她身侧,季清沅眸中的水雾霎时褪去,她唇角轻轻一翘,眼底露出些欢愉欣喜。 马车笃笃向前而去。 离永平街还有一段路程,季清岚斜倚着看话本,余光却在另外两人身上来回扫过。 陆云霜无事可做,索性朝季清岚道:“殿下,还有多余的话本吗?” “有是有,”季清岚迟疑地停顿了一下,“不过你真要看吗?” 陆云霜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点点头:“话本而已,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说得也是。”季清岚笑着从自己身旁的抽屉里取出一册话本,随手丢给陆云霜,“记住,是你自己要看的,与我无关。” 这是什么话? 陆云霜接过话本,她将话本摊开放在自己和季清沅的中间位置,低头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小公主,想了想,她伸手轻轻拍了两下季清沅的后腰位置。 很轻的动作,且隔着衣衫,却把人拍得细腰轻轻一抖,眸中泛水地望向她。 陆云霜想起之前她生气的事,轻咳了一声,收回了手,“放松些,靠着坐更舒服。来,看话本。” 陆云霜拍了拍手中的话本。 季清沅见她低头不瞧自己,轻轻咬了咬下唇。 她压下眸中的水光,将陆云霜的衣袖攥得更紧了,身体顺着她的意思,渐渐放软,圆润的肩头不慎压在了陆云霜的小半边肩膀上。 陆云霜离她很近,触碰不可避免。 季清沅正想着要不要拉开点距离,心中又有点舍不得。 陆云霜却嫌这样翻话本不好翻,索性将手臂穿过季清沅的后腰,把话本放到季清沅的膝上,手臂伸到她身前压住话本另一边。 只是这样一来,就像是她把人圈在了怀里,又过分亲密了些。 陆云霜后知后觉这样可能会让季清沅生气,正要缩回手臂,女子轻软的细腰忽然压了下来。 7、第7章 季清沅好像没有察觉她们的坐姿有什么不对,她的腰肢轻轻软软地靠在陆云霜的手臂上,随着她的身体放松,像是一团软绵的云朵倚在了陆云霜怀里。 又软,又香。 让人有些舍不得松开手。 陆云霜眉心微动,她的手臂不再往回缩,垂眸看向话本。 这话本不是什么新奇故事,是狐妖报恩的老套故事。 书生年少时救了一个落入陷阱的小狐狸,十年过去小狐狸修成人行,化作一个长相柔媚的女子,她踏入人间找寻当年救她的公子。 在京城中见到了骑在马上游街的俊美探花郎,小狐狸一眼认出她的救命恩人,此后用各种方法接近探花郎,想要报恩。 探花郎却对她很是冷淡,让她不要一再纠缠,小狐狸被他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伤透了心,最后决定离开京城。 谁知在她要离开京城的前一夜,早已对她美貌生出觊觎之心的皇子,偷偷在她茶水中下了药,小狐狸察觉身体不对劲化为原形逃跑,晕头转向中冲入了探花郎的屋子,正撞见探花郎在沐浴,她看到了一个身量纤长的女子…… 陆云霜看到这里,顿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话本竟是写女子与女子相恋的。 季清岚居然在看这样的话本? 陆云霜下意识看向身侧的人,季清沅面上也有些许惊疑,但她目光依旧凝在话本上,看来是还有兴趣。 罢了,此刻不看,反倒显得她们心虚了。 陆云霜坦然地翻到下一页—— 被识破女子身份的探花郎发现小狐狸的状态不对,本要外出寻医,谁知被晕头转向焦躁难忍的小狐狸一下撞回了浴桶里,探花郎身上的薄衫尽湿,刚刚化为人形的小狐狸则不着寸缕…… 冷情冷性的探花郎握住了怀中女子的纤腰,她们从浴桶到榻上…… 陆云霜眼看着话本接下来的内容越来越露骨,她“啪”的一声合上话本,惊得怀中的小公主一颤。 陆云霜闭眼深呼吸几下,她现在终于明白季清岚之前为何欲言又止。 不是,季清岚私底下都看这样的话本吗? 还当着她们的面一点不遮掩地看? 陆云霜觉得自己受到了冲击,她把话本丢回桌上,难以置信地看向季清岚:“殿下平日里看得都是这样的话本吗?” 季清岚闻言,将遮脸的话本往下一拉,她瞅了瞅那话本的封页,回想了一下内容,坦然点头:“这不算什么吧,还没我手中这本写得好。我快看完了,你要看吗?” 陆云霜被她理所当然的态度堵到语塞。 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她不好随意置评,只是这样的话本实在太直白了些。 若她一个人私底下看了也就罢了,偏偏是和季清沅一道…… 陆云霜摇了摇头:“不必了,多谢殿下好意。” “好意”两个字被她说得咬牙切齿。 季清岚看出她的尴尬,她瞥了瞥两人亲密的坐姿,禁不住轻笑出声:“别急啊,你怎么不问问我五妹,说不定她想看呢?” 小公主乖巧安静地坐在她身侧,除了刚刚被她猛得合上话本吓了一跳,就没说过话。 陆云霜面无表情地替她回答:“五公主不会喜欢看这种话本。” “哦。”季清岚拖长腔调应了一声,她笑着摇摇头又把话本遮了回去。 陆云霜努力想把看过的内容从脑海中清除,那些露骨的文字来回翻转,陆云霜惊觉,话本中探花郎对小狐狸做的一些事,和她之前欺负季清沅的孟浪行为是一样的。 如此想着,陆云霜的目光微侧,落到了季清沅身上。 她们离得近,只需稍稍侧目,就能看到女子纤弱雪白的玉颈上,淡淡的嫣红似梅花在雪色的肌肤上一层层盛开,渐渐往上,将莹润小巧的耳垂染上诱人绯色。她的衣领有些微松,隐隐露出纤细柔美的锁骨,如瓷的肌肤上有一点淡淡的齿痕,似是被谁咬出来的。 陆云霜移开视线,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季清沅离得太近。 刚看了那样的话本,也怕季清沅误会,陆云霜手臂一动,想要拉开点距离。 谁知她刚有动作,怀中的女子就往后靠了靠,压在她手臂上的力道陡然加重。 女子柔柔纤指抚上额头,她转头看向陆云霜,细长的柳眉微微一蹙,眸中泛起些水光,说话的声音低弱又委屈:“我好像头晕得厉害,你能让我再靠一会儿吗?” 她似难受得紧,说话也没什么力气。 陆云霜哪里说得出“不”字,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没事,实在难受就靠我肩上,待会儿到了别院让人给你煮一碗醒酒汤,饮下会舒服很多。” 季清沅乖巧地点头,她想了想,依言缓缓靠在陆云霜的肩膀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马车行入永平街。 永平街虽不在闹市之中,但街道两旁也不乏摆摊的小贩,各种吆喝声穿过帘子传入马车内,惊醒了正在浅睡的季清沅,她掀开帘子一角就能看到外面的热闹景象。 皇宫虽奢华,却不及市井之中的热闹喧哗真实。 她不像季清岚,能随时出入宫门,很少见到这样的景象。 季清岚买下的别院就在巷口深处,很快就到了。 陆云霜扶着季清沅下了马车,她的衣袖还被她攥在手中,小公主一面跟她走,一面又回头看了看身后。 “怎么了?”陆云霜低头去问。 季清沅收回目光,她犹豫一会儿,在踏入别院前,停下了脚步,声音低软地道:“外面好像有人在卖糖人,我上一次吃糖人,还是五年前……” 市井之中常见的东西,在宫内却是不入流的禁食。 陆云霜诧异,她牵着季清沅的手就转了个方向,“想吃去买便是,走,我这里钱多着呢。” 季清沅拽着她的袖子,她自然而然牵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要比季清沅大上一些,小公主的手捏在掌心软软的。 她身上似乎没有一处不软。 陆云霜心里评价着,没有注意到她身侧的小公主盯着她们交握的手看了好久,直到两人走到了老伯摆着的糖人摊子前。 “想要什么样的?兔子,老虎,狼……”陆云霜列举着。 季清沅不自觉道:“要狐狸吧。” 陆云霜一怔,她看了看季清沅,没见她有什么不对,想着只是她随口一说,转头让老伯做一个狐狸和一只狼。 两人站在摊前等着,陆云霜正问着季清沅要不要买点别的,摊前忽然多了一个穿黄衣裳的姑娘。 这姑娘要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一边等一边看了陆云霜好几眼,主动搭话道:“这位公子也是住在永平街吗?我来这里买了好多次糖人,还是第一次瞧见公子这样俊朗的人呢。” 这姑娘大胆又活泼,陆云霜只回几个字,她还能聊得下去。 季清沅站在一侧,她状若不经意动了动被衣袖遮住的手。 黄衣姑娘低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她们牵着的双手,她满腔热情顿时消了个干净,再没有攀谈的心思。 买了糖人,陆云霜牵着季清沅回了别院,一直将她送到屋内,看着她饮下醒酒汤,“若是晕得厉害就睡一会儿,醒来应该就好了。” 她接过醒酒汤的碗放到桌上,想着季清岚那边还有事,打算离开。 谁知脚步刚迈开,衣袖再一次被人轻轻扯住。 陆云霜回头,她看到一张梨花带雨的芙蓉面,小公主眼中含着一汪泪,像是委屈极了。 “你不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陆云霜一惊,赶忙坐下,“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要哭了?” 季清沅心里那点闷闷的感觉此刻再也藏不住,她伸手,柔软的掌心轻轻贴在了陆云霜的眼上,知道自己无理,却还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陆云霜,你不要看她们好不好?” 9、第9章 浓郁的桂花香被秋风吹散在空中。 陆云霜站在季清沅的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搭箭弯弓。 小公主手上力气不够,借住她的气力才勉强拉开了这把重弓,她尽力一放箭,箭刚飞出去就落到她面前不远处的地上,与目标箭靶相距甚远。 “我果然不行。”季清沅眉眼失落地道,她连弓都握不住,又何谈弯弓射箭? 陆云霜接过她手中的重弓,出言安抚:“不是你的问题,是这弓太重了,改日我去寻个轻一些更适合你的弓。” “真的吗?”季清沅有些不信,她觉得陆云霜在安慰她。 “当然,你刚刚握弓的姿势很标准,你才刚学,能做到这样很不错,”陆云霜很有耐心地道,“慢慢来,别急,不要一上来就否定自己。” 陆云霜转身把弓放下,一回头就对上季清岚似笑非笑的目光。 “嘶,我怎么记得你第一次教我射箭的时候,不是这个态度呢?” 刚刚铁面无情的陆云霜去哪儿了? 要不要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 当她是瞎的吗? 陆云霜面不改色地回她:“殿下记错了。” 季清岚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险些没上来,她长舒一口气,站起来冷笑了一声,“就当我记错了吧。这时辰也不早了,五妹,走,我们回宫。” 天尚且未暗。 只是她们回去得太迟,也不好。 无人敢说季清岚的不是,却未必没有人找季清沅的麻烦。 季清沅抬眼看向陆云霜,她唇瓣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今日能和她相处这么久,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 陆云霜还收下了她亲手编的穗子,她该满足的,但是一想到马上要离开…… 回程的路上,季清沅不出意外的少话,她没有再拽着陆云霜的衣袖不放,两人对面而坐。 陆云霜和季清岚说话,能感觉到对面小公主时而望过来的目光,她似乎情绪有些低落,是因为学习射箭不顺利吗? 陆云霜思索片刻,半路她让车夫停下马车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匆匆回来后手中多了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叠得方方正正,里面放着六块雪白松软的芙蓉酥,陆云霜从车窗的位置,把糕点塞到季清沅的手中,在她惊诧的目光中,笑道:“去得迟了,只剩下六块了,殿下随便尝尝。” 季清沅抱着怀中的芙蓉酥,目光没从她身上移开,“你不上来吗?” “我还有事,两位殿下先行离开吧,我们改日再见。” 既答应了教她们射箭,自然还有再见的机会。 季清沅心中失落一瞬,又升起点期望,她眨着亮晶晶的杏眸软语道别:“好,再见。” 马车渐渐远去,陆云霜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她先是回了陆府一趟,温九一早在玉松院等着了,见她回来立刻上前禀报:“主子,荣裕身边的那个小厮,落水淹死了。” 陆云霜闻言眉目一沉,“人什么时候死的?” “属下查到荣裕去了花楼,追上去刚刚找到荣裕所在,便见有人去跟荣裕禀报,说是他身边的小厮饮酒后不慎落入水中淹死了。属下暗地查了一下尸体,应当是死后被人投入水中作溺亡假象。”温九一如一十地汇报。 一个小厮,死便死了,不会有人去查他到底怎么死的。 这么迫不及待灭口,是生怕她查到什么吗? 现在死无对证,也没有必要再往下查了。 此事八成和季宣廷有关。 陆云霜想着,离开了陆府,去了另一处。 她没有走正门,翻墙进了院子,人刚落到地上,一道清冷的女音就传了过来:“你是不会敲门吗?还是又想帮我试药?” 小院内药香浮动,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正站在院中收拾药草,容色冷艳疏离,她没有抬头看向院中的不速之客。 她的嗓音冷冷的,一听就知道情绪不悦。 站在她身旁的小姑娘十二三岁的年纪,生着一张圆乎乎的脸庞,她背着姜渺对陆云霜无声地道:“药,师父知道了。” 陆云霜了然,她端正身姿朝着姜渺走过去,接过姜渺手中的药草,帮她搬进屋内,“这不是想着姨母您肯定在收拾药草,怕我敲门还要麻烦您来开门。下次,下次我一定敲门,绝不翻墙。” “下次,你口中的下次能信吗?”姜渺冷色瞥了她一眼,她坐下,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江月,“你出去吃点东西吧,给我带一碗馄饨回来就行。” 江月接过荷包,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好,小姑娘蹦蹦跳跳出了门。 陆云霜倒上一杯热茶,姜渺接过那杯茶,垂眸淡声道:“关门,我有话问你。” 陆云霜心里咯噔一下,她转身关上门,回来也不敢坐下,抢在姜渺前面道:“还是先麻烦姨母给我诊个脉,之后姨母想知道什么,我绝不隐瞒。” “怎么,你身体有什么不适吗?”姜渺皱了一下眉,面上冷色却淡了些,“坐下,我帮你看看。” 姜渺从小学医,如今又是宫中御医,医术自是极好。 陆云霜想知道她和季清沅到底中什么药,只让那小厮撞了她一下就能下成功的药,怕不是什么凡品,还是查清楚得好。 只是不知如今她体内是否还有药效残余?也不知姨母能不能诊出来? 若真查不出来也无事,毕竟药效已过,陆云霜如此想着,她看向姜渺,却见姜渺面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大夫面露难色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了?该不会是什么难解的毒药吧?”陆云霜开玩笑地道,她心想季宣廷下手应该不会这么狠,话本中也没写她被毒死啊。 姜渺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只冷声道:“闭嘴。” 陆云霜果断闭上嘴,过了一会儿,姜渺有些烦躁地松开她的手,“你详细说说,你中药前后的症状与反应。” 这是体内还有残余药效? 陆云霜觉得不太对,她将被荣裕小厮撞后的身体反应与感受详细道出,关于厢房里和季清沅的那一段,她含混带过,又说了之后药效缓解的反应。 姜渺越听面色越难看,她似不信,又给陆云霜细细诊了一会儿脉,接着刺破她的手指取血,最后不知从何处找出来一本古籍,翻开一页细细比对之后,她将古籍放到陆云霜面前。 陆云霜低头看去,最先看到上面“情丝蛊”三个字。 她眉心狠狠跳了一下,“情丝蛊是什么?” 姜渺面色难以言喻,她缓声解释,“南巫国的情丝蛊,相传能把两个陌生人变成最恩爱的情侣。我年少时行至南巫,曾见过身中此蛊之人,对这蛊有一定的了解。 “身中情丝蛊的两人,因为体内蛊虫的相互吸引和蛊毒的作用,必须每隔三十日行一次欢好。 “蛊毒发作之时,双方会因为体内情丝蛊的牵引而去寻找对方,相互靠近欢好之后,蛊虫感受到中蛊人的愉悦,会渐渐平息下来。 “相反,体内的情丝蛊会因为感应不到另一半的存在,而去啃噬此人的心脏,蛊毒反噬亦会让人感受到万根银针在血液里四处游走的疼痛……” 姜渺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她看向陆云霜,语气凝重,“若我没有诊错,你体内应是被人种下了情丝蛊。” “情丝蛊,目前无解。”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沉寂。 陆云霜忽然就想到了之前梦中话本的一个情节。 话本中“她”与季清沅成婚后,一个月才踏进她院子一次,而那一月一次,她会将人困在怀中百般欺负,无论她怎么求饶也不肯放过。 所以,她和季清沅被种下了情丝蛊,才会如此? 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季宣廷是要用情丝蛊把她和季清沅永远绑在一起,然后再借用陆家的权势登上皇位。 陆云霜只觉心中一股戾气横生。 这样的事,她要如何与季清沅说? 她敬之尊之的兄长,从一开始,就只把她当成了一颗棋子。 姜渺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事已至此,你也该告诉我对方是谁了,我会想办法帮你们缓解蛊毒发作的频次。这世上没有什么无解的蛊毒,总会有办法的。” 陆云霜闭上眼睛,她揉了揉眉心,“是……五公主。” “什么?!”姜渺惊得起身,但很快她就想清楚了来龙去脉。 五公主和陆云霜成婚,最大得利者是谁,再清楚不过。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此事和五公主……”姜渺怀疑道。 “和她无关,”陆云霜果断截住了她的话,“她不知情。” 姜渺看她如此断然否认,不再说下去。 两人沉默良久,她终是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办,五公主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的女子身份,如今又有情丝蛊在……” “还能如何?”陆云霜苦笑一声。 季清沅那么柔弱,她如何能让她承受蛊毒发作的痛苦。 “或许,我和她成婚,是如今唯一的解。” 只是不知季清沅愿不愿意答应? 10、第10章 暮色四合,廊下一盏盏灯笼渐次亮起。 陆云霜刚踏进陆府,一直守在府门前的小厮就迎了上来,“大公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陆云霜挑了挑眉,猜到是什么原由,她慢慢悠悠地朝着玉竹院而去,刚走到玉竹院,就撞见陆夫人蒋氏从书房里走出来,眼睛看着有点红,像是刚哭过一回。 陆云霜朝她行了个礼,语气淡淡地称呼她一声夫人。 蒋氏是陆旭行的继室,按理说陆云霜该称呼她一句母亲,但这么多年,陆云霜从来只是客套地唤她一句夫人。 疏离尽显。 倒是蒋氏,心里不乐,面上还能挤出一点笑,“老爷有事与你说,你快些进去吧,我先回去照顾淡儿了。” 照顾陆云谈。 这话是在点她呢。 陆云霜神色不变,她抬脚从蒋氏身侧走了过去。 蒋氏早习惯了她的冷淡态度,面上笑意淡去,冷哼了一声,快步离去。 陆云霜踏入书房。 书房内灯火通明,一袭深蓝色常衫的陆旭行正坐在书案后看公文,他眉间紧皱,面上似有薄怒。 陆云霜走到近前行礼,嗓音一如既往的淡漠,“父亲寻我有何要事?” “你不知吗?”陆旭行将手上公文啪的一声合上,他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领,这么多年下来官威甚重,如此明显不悦的语气,足以让人胆寒不安。 陆云霜却面不改色,恍若什么都没察觉,“父亲不说清楚,我又如何能知晓?” 油盐不进。 陆旭行最见不惯她这个样子,面色愈冷,“你莫要在我面前装傻。你弟弟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还有今日你母亲费尽心力办的这赏菊宴,你一共就露了两面,你是与你母亲摆脸色,还是故意与我作对?” “兄弟之间见血,我看你是越来越荒唐了!”陆旭行越说越怒火中烧,“你行事如此无所顾忌,是觉得陆家亏欠了你,还是亏欠了你娘亲?你不想想,你娘为了生你伤了身子,早早离世,她若知道你如今是这个模样,该是何等痛心!” “我陆旭行怎么会有你这样混账的儿子!” 又是这句话。 只是这次不同,陆旭行提到了她母亲。 陆云霜抬头,她的眼神冰冷如刃,说出口的话也失了几分恭敬,“父亲不知我娘亲为何而死吗?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父亲?” “你说什么?!”陆旭行赫然而怒,他像是被人击中了什么痛点,刚吼完一句就立马咳了起来。 一侧随侍的冯管家立即端了茶水上前,一边帮陆旭行顺气,一边劝陆云霜,“大公子莫要和老爷斗气,老爷也是关心您,若真有什么缘由,您和老爷说清楚……” 陆云霜心生烦躁,她本来不想和陆旭行吵起来,是他非要提不该提的事。 “父亲难道在军中也是这样吗,偏听偏信一面之词,上来就要给人判死刑吗?”陆云霜冷声反问。 陆旭行咳了一会儿,先前被蒋氏言语激出的怒火泄了大半,他虽然不满陆云霜的态度和语气,却是能听得进去话的。 “那你说!你弟弟是做了什么事,以至于你要和他动刀子?” 陆云霜看了冯管家一眼,冯管家会意,他转身带着两个小厮离开书房,将门关上后,又让守在外面的人退得更远些。 陆云霜这才开口解释,她一字一句道:“陆云谈在府中与人妄言,说二皇子是天命之子,将来必荣登皇位,而他们这些一早就支持的人,也会功名加身前途无量。” 这是陆云谈“未来”会说的话。 话本中陆家因为陆云谈的这些妄言,被皇帝忌惮,季宣廷也不免被皇帝疏远,陆云谈自是少不了一番责罚。 陆云霜不在乎陆云谈的死活,她只是想用这件事提醒父亲,与二皇子要保持好距离。 “此话当真?”陆旭行眉间快要皱出一个川字,他久在朝为官,当然知道这样的话会惹出什么样的风波。 陆云谈和荣国公府三公子交好,荣裕也是个混不吝的,他们或许真能私下说出这样猖狂的话。 “若非陆云谈说了这样的话,我根本没有必要与他起冲突,”陆云霜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劝诫他莫要妄言,他反而觉得我管得太多,言语冲突之下他竟拔出了我的匕首,说是要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后来争执之下我不慎伤了他的手臂。父亲也不想想,我若真想伤他,他会只破一层皮吗?” 最后一句话充满嘲讽。 陆旭行还没去看陆云谈的伤,他是被蒋氏的哭诉冲昏了头,加上陆云霜今日赏菊宴不配合,刚刚气上头就发了火,这会儿冷静下来觉得陆云霜说得也有道理。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起冲突了,陆云谈之前甚至说出陆云霜想要淹死他这样的混账话,陆云谈的话不能尽信,蒋氏又心疼儿子…… 陆旭行一时没有表态。 陆云霜不等他表态,接着道:“父亲比我看得明白,这两年皇储之争越发激烈,父亲深受陛下信重,保持中立才是上上之策。若是此时传出什么不必要的流言,于陆家而言绝非善事。挑拨陆云谈说出这些话的人,其心可诛。” 陆云霜点到即止。 陆旭行的注意早已不在陆云谈受伤一事上,“那你呢,和二公主走得那么近,不怕牵连陆家?” “父亲说笑了,我一个纨绔,与二公主关系再近,又能如何?” 陆旭行被她口中的纨绔两字再次气到,他还想趁着气氛缓和,再劝说陆云霜几句。 陆云霜适时往后退了一步,“事情已经解释清楚,我便不打扰父亲看公文了。” 她说完,不等陆旭行回个话,转身就走。 陆旭行指着她的背影,又骂了一句“混账”。 夜色如墨,玉松院内只有正屋内室点了两盏昏黄的烛灯。 烛光将一道纤长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这道身影像是凝固了一般,久久没有动作。 许久陆云霜才弯腰捡起衣柜里藏着的衣裙,浅绿色的外裙和白色里衣有些撕扯破碎的裂痕,上面似还留有淡淡的女子馨香。 这是季清沅之前换下来的衣裳,她当时没处理,直接塞进了衣柜里。 这衣裳自是不能留在她这里。 陆云霜没有犹豫,她吹燃火折子,火舌席卷,将宫女样式的绿色衣裙烧成灰烬。 一片火光之中,陆云霜摸出了藏在袖中的穗子,缀着的流苏在红色的火焰前轻轻摇晃,上面似有银光闪过。 陆云霜眉心一动,她拿近仔细看,才发现深蓝色的细线之中掺了极细的银丝,光线昏暗时看不出,若是被阳光一照,随着流苏轻晃,银色会如水波一样荡开。 这……是闲来无事随手做的? 未免也太精细了些。 陆云霜轻轻晃起穗子,心中不由想,季清沅身上的那些痕迹还没消,不知她今日回宫,会不会让人看出不对? 荣妃和季宣廷会试探她吗? 她今夜能平安度过吗? 陆云霜想着,不禁看向皇城的方向。 夜色将皇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檐角模糊显现的凶兽在此刻显得尤其可怖。 季清沅跟在女官的身后踏进了荣妃的寝殿。 坐在贵妃榻上的女子一身艳红华服,眉眼生得有些许凌厉,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很是冷峭。 她正在与对面的锦服男子对弈,男子眉眼间生得与她相似,不同的是他面上带笑,缓和了五官的凌厉感,反倒显得温和起来。 “娘娘,五公主来了。”宫女在珠帘外轻声禀报。 季清沅站定在珠帘外面,没有上前。 荣妃刚刚落下一子,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又低微,不知为何却让人心中一紧。 她抬头看向站在珠帘外,一身青色罗裙的少女,看了一会儿,红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本宫竟不知,阿沅和二公主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二公主竟会帮你偷偷出宫。” 她的声音像是浸在冰水中,冻得人浑身一颤。 11、第11章 侧殿内寂然无声。 荣妃的目光似是尖细的银针落下。 季清沅垂首跪了下去,她的嗓音有些许发颤,“是我想要尝一尝宫外的小食,但念及母妃近日身体不适,不敢用这点小事来叨扰母妃,又恰巧碰上二皇姐要出宫,这才央了二皇姐带我出宫一趟。一切都是阿沅自作主张,还请母妃恕罪。” “是吗?”荣妃清淡地应了一声,她低头,目光又重新落在了棋盘上,思索片刻后,她笑着落下一子,“廷儿的棋艺越发见长,今日母妃怕是赢不了你了。” 坐在她对面的季宣廷温和一笑,执着黑棋落下,“母妃说笑了,棋局不到最后,焉知输赢?” 下一盘棋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荣妃和季宣廷像是都忘记了季清沅的存在。 宫女垂首静默,没有谁敢发出声响。 季清沅就那样安静地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生冷的凉气透过轻薄的衣衫一点点渗进骨头里,今夜似是要降温,半开的窗吹进来的冷风将她背脊吹得一片冰凉。 她像是感受不到寒凉,跪姿没有一丝松懈。 直到一柱线香燃尽,棋局分了输赢。 荣妃将棋子放下,眉眼含笑道:“本来以为要输了,没成想竟赢了,就你会哄母妃。” “是母妃棋艺高超,儿子可没有故意相让。”季宣廷摇头否认,他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无意朝珠帘外看了一眼,眼底没有多少温情,出口的话却是温煦,“五妹胆小,母妃还是不要吓她了,只是出宫玩一玩,不是什么大事,小姑娘性子罢了。” “什么?”荣妃像是不解,她抬头看向珠帘外跪着的少女,冷峭的面容上露了些寒意,“你们怎么做事的?五公主跪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扶一下吗?” 这话是冲着殿内的宫女说得,两名离得近的宫女立刻上前,扶起了季清沅。 这次跪得不算久,季清沅轻微踉跄了一下,很快稳住了身形,垂首恭谨道:“不怪她们,是阿沅做了错事,理应受罚。” “说什么罚不罚的,进来坐下吧。”荣妃面上笑意浅淡。 季清沅依言走了进去,在宫女搬来的绣凳上坐下。 荣妃看着眼前温顺的少女,心中思量划过,“你想出宫与母妃说一声就是,如此不言不语地偷摸出宫,母妃找不到你人,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担心?” “阿沅再也不敢了。”季清沅恭顺回道。 “你这话说得,像是母妃故意不让你出宫似的,”荣妃轻声笑了下,语气似缓和了下来,“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想要出宫玩一玩,也很正常。今日你二皇姐还特意来与我说,想要让你陪她出宫练习一段时间骑射,不知你怎么想的?” 季清沅闻言怔然,她没想到季清岚会主动向荣妃提起此事。 她回宫之后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向母妃说这件事,但似乎无论怎么说,都很难得到母妃的同意。 她一向是没有那么多自由的,她很清楚,也一直没有渴求过。 只是今日她才与陆云霜说了“再见”两个字,难道就要食言吗? 或许错过这次,就再很难有下次了。 季清沅感觉到心里升起的不理智的念头,若是以往她会压下去,但今日她不知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阿沅想要学习骑射,幸而二皇姐愿意教我,还望母妃能够同意。” 她很少请求荣妃答应什么事,她性子一向是乖顺又听话的。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叛逆”。 “这样吗?”荣妃没有说应与不应,她静静打量着季清沅,企图从她柔顺的神态间看出些什么。 恰巧在此时,宫女在珠帘外禀报:“娘娘,赵太医来了。” 赵太医是来给荣妃请平安脉的。 荣妃只是偶感风寒,已然治愈。 赵太医给她诊完脉后,她看向季清沅:“给五公主也看一下吧,本宫瞧着她有些不适。” 季清沅面色有些苍白,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 赵太医给她诊脉一番,摇了摇头:“五公主身体并无大碍,平时注意休息即可。”他说着抬眼看向荣妃,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既然如此,那你便回去休息吧,至于二公主提的事……”荣妃顿了一下,像是在思量,片刻后道:“难得你有感兴趣的事,那便去吧,只是小心不要弄伤了自己。” 最后一句叮嘱很是随意。 季清沅心底瞬间涌起喜悦,她不懂荣妃这次为什么会答应她的请求,只知道她终于有可以再见陆云霜的机会。 “多谢母妃。” 季清沅告退离开。 荣妃抬手挥退了殿中众人,只余下季宣廷和赵太医在内。 赵太医这时才开口道:“回禀娘娘和殿下,五公主体内确已被种下了情丝蛊。” “既然得手了,那今日陆府为何没有消息传出来?”荣妃皱眉问道。 “许是荣裕他们去得迟了,所以没有撞见,”季宣廷分析着,“母妃莫急,情丝蛊一月一发作,只要陆云霜身上也有情丝蛊,他和五妹就只能一直纠缠下去。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她这次想要出宫会不会和陆云霜有关?”荣妃有些猜测,“若是真出去见陆云霜也好,两人若能因此生了情意,顺理成章在一起……她与陆家联姻,你之后的路才能走得更顺利。” 谁不想要陆家的支持呢? 季宣廷不仅想要陆家的支持,更希望孟书宁对陆云霜彻底死心。 还有季清岚,她和陆云霜走得那么近,怕也是别有所图。 正好,让这情丝蛊断了她们所有人的心思。 * 两日后。 陆云霜应约来到永平街。 她坐在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看着远处的马车渐渐驶近,竹帘被人掀起,女子雪白姣好的容颜露了出来,她看了看摆在外面的小摊,转头不知和季清岚说了什么。 马车停了下来。 季清沅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小公主今日穿的是一身桃红色的罗裙,鲜艳亮丽的色彩衬得她肤色愈加莹白,她脚步轻盈地走到卖糖人的摊子前,让老伯现做两个糖人出来。 她今日没有戴面纱,清冷似仙颜的面容引得不少人看过去。 陆云霜眯眼瞧着,只见两个衣着富贵的公子哥凑上前,他们一左一右把季清沅围在中间,不知说了什么,季清沅转身就想走,却被其中一人拦住。 陆云霜冷面放下茶盏。 “姑娘莫要害怕,我们只是想与你说说话,姑娘家住何方,要不要让我们送你回去……”蓝衣公子哥调侃着。 陆云霜从二楼窗口一跃而下,她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把还要伸手占便宜的纨绔直接踢飞出去。 蓝衣公子哥痛得一声喊叫,他怒瞪着眼睛看向陆云霜的方向,“谁敢踢小爷!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他口中正叫嚣着,冷不防对上陆云霜那张凶煞冷面,嗓子一卡,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另一人赶忙跑过去扶起他。 陆云霜转头看向季清沅,小公主面色不太好,像是被那两个纨绔吓到了,下意识捏住了她的衣角。 陆云霜直接握住她的手,问她:“要不要我再揍他们一顿?” 后面两人听到她的话,再看她们牵手的举动,立刻求饶:“是我们有眼无珠,竟没看出这位姑娘是陆公子的人,陆公子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季清沅正在不解陆云霜是怎么出现的,突然听到纨绔的话,她懵了一瞬,意识到不对。 什,什么陆公子的人? 还是不要让人误会的好。 季清沅想着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谁知陆云霜握得又更紧了些,她肯定地点头:“看来是要再揍一顿,看你怕成什么样子了。 12、第12章 陆云霜转身看向那两个纨绔,她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看着马上就要揍人。 两个纨绔见求饶不成,转身就跑,他们有经验,被陆云霜逮到调戏姑娘家,绝对没有好下场。 陆云霜这个霸王,整日就知道在他们这些纨绔头上作威作福! 两人跑得很快,陆云霜追上他们也不难。 她长腿往前一迈,手腕却被人拽住了,身后传来小公主柔弱可怜的声音:“别追了,没关系的。” 陆云霜转头不赞成地看向她,“就算没碰到你,言语调戏也不成,我看他们就是欠教训。” 皇城底下大官小官多得是,多得是仗势欺人之人,平头百姓轻易不敢惹他们,若这次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只会愈加肆无忌惮。 陆云霜觉得季清沅不该这么心软。 谁知小公主下一刻就道:“街上斗殴双方都要受罚,有这么多人看着,若是闹到衙门里,就算他们无理在先,你先动手也是有责任的,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受罚。” 小公主嗓音像春水一样温软,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陆云霜心中莫名舒畅了很多,她略一思索后道:“好,你说得也有道理,我答应你,不在街上揍他们。” 好巧不巧,她知道这两人是谁家的公子。 若是这两日他们不幸被人蒙头揍了一顿,也只能是他们倒霉了,最好让他们家中长辈再“关怀”一下这管教不严的子孙。 陆云霜心里盘算着,面上不露一点心思。 她看起来太正气了,一点也不像是会偷偷做坏事的人。 但季清沅记得她之前撒谎说她后颈落了小飞虫之事,她想了想,又说:“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没有被吓到,也没有生气……” 小公主最是体贴柔善,陆云霜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放心。你不是买了糖人吗?好像快做好了。” 这话成功转移了季清沅的注意力。 她转身从老伯手里接过两个刚做好的糖人,一回头却看见一个小二堵在陆云霜的面前。 小二跑得满头是汗,口中还在抱怨:“客官怎么突从二楼跳下来,幸而你没事,这是客官你忘带的东西,茶钱一共六十文。” 小二把三个纸包递了过去,接过陆云霜给的茶钱,这才松了一口气往回走。 陆云霜正有些尴尬,身后传来小公主着急担心的声音:“你怎么从二楼跳下来?有没有受伤?” 季清沅匆匆上前想要查看她是否受伤。 陆云霜转着圈给她检查了一下,“殿下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吗?放心,那么点高度很轻松的,我不会受伤。” 季清沅这才想起,陆云霜之前抱着她在屋顶上点跃而过的经历,像是飞鸟一样轻灵。 “你没事就好。”季清沅放下心,她握着两个糖人,想了想,还是先上了马车。 季清岚一早听到外面的喧闹,本来准备下去,谁知陆云霜突然跳出来英雄救美,她就又坐了回去。 眼见这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季清岚眼珠转了转,视线忽然停留在季清沅手中的糖人上,“五妹买了两个糖人,是不是准备送我一个?” “啊,这个是……”小公主结结巴巴了一会儿,在季清岚无比热切的目光中,最终没能说出实话,把兔子形状的糖人递了过去,“是要送给皇姐的。” “那就多谢五妹了。”季清岚笑着接过糖人,她一边把糖人咬得嘎嘣响,一边伸手摸向陆云霜身侧放着的三个纸包,“想来这个也是……” “不是,”陆云霜直接拎起三个纸袋,放到了另一侧,“我是买给自己吃的。” 她拒绝得果断干脆,季清岚哼了一声,继续当着她的面把兔子糖人咬得嘎嘣响,没一会儿就只剩下一根细细的竹签。 “哎,五妹买的糖人就是甜,可惜啊可惜。”季清岚叹道,也不知道她在可惜什么。 陆云霜走慢了几步,季清岚一个拐弯消失在她们面前。 季清沅如今手中只剩下一根老虎形状的糖人,她还没吃,双手紧紧握着这一根糖人,看起来有些犹豫。 陆云霜转头把三个纸袋往她怀里一塞,小公主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抱着这三个纸袋,她扑闪着杏眸看向陆云霜,“你怎么给我了?这不是你买给自己吃的吗?” 陆云霜打开其中一个纸袋,一边拿出一块山楂桂花糕,一边解释:“来的时候正巧,就买了一些蜜饯甜糕,我路上吃了一些,只是买得实在太多,殿下若不介意,这些都可以送给殿下,一点小食尝尝鲜。” 陆云霜说着,手中那块四方红红的山楂糕已经抵在了季清沅的唇上。 季清沅不好拒绝,她张开唇瓣,打算一口将这个四方小小的山楂糕吃下去,但因为吃得太快,她的唇瓣不慎触碰到陆云霜的手指。 小公主赶忙低下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嚼着山楂糕。 陆云霜搓了搓指尖,她看着季清沅吃东西时一鼓一鼓的脸颊,没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鼓起的侧脸,惊得小公主抬头困惑看她。 陆云霜目光一转,落到她手中的糖人上,微微一叹:“我本来以为,殿下手中那个多出来的糖人,是要送给我的,没想到……” 小小一块山楂糕很快吃完了,季清沅闻言有些无措地解释:“不是,我没有忘了你,只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买三个的……” 她下车前问过二皇姐要不要吃糖人,二皇姐说不吃,所以她买了两个,没想到二皇姐却突然改变了注意。 说到底还是她行事不够周全。 小公主有些自责地垂下脑袋。 她似乎很善于把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 陆云霜皱了一下眉,她只是想逗一下小姑娘,可没想让她难过,“这不是你的错,其实我也没有很想……” “这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季清沅突然抬头,打断了陆云霜的话,她鼓足了勇气,把老虎糖人递过去,“这个老虎是特意做给你的,你的生肖不是虎吗?” 小公主星灿的一双杏眸看向她,陆云霜再说不出“不想吃”三个字。 她其实挺想吃的。 既然这样…… 陆云霜伸手,她没有直接接过季清沅手中的糖人,而是握住了她绵软的手,修长的手指压住小公主软软的手背,在她惊愕的视线里,咬下了一块糖。 糖融化在唇齿间,甜味像是溢满胸腔。 她的视线没有从季清沅脸上移开,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和她的眼睛对视,轻笑一声道:“殿下手中的糖人似乎更甜些,很好吃。” 她明明是在夸糖人好吃,季清沅耳畔却响起了同样的一句话。 之前在厢房里,陆云霜也这么说过,她咬着她耳垂,轻声又含糊地说着很好吃,却没说什么很好吃。 这无端端的联想,惹得季清沅面上瞬间燃起红云。 她忙不迭把手抽了出来,掩饰地低下头,“二皇姐该等急了,我们快走吧。”说完就脚步匆匆地离去。 陆云霜只瞥到她微红的侧脸,她心想小公主果然还是那么爱脸红。 碰一下就害羞。 不过没有醉酒时那么黏人了。 瞧瞧,根本不等她,走得那么急,是怕她吃人吗? 15、第15章 泪水涟涟沾湿陆云霜肩头的衣裳。 季清沅的哭声细小微弱,压抑着,仿佛在这种时候,她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哭出声。 陆云霜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任由她去哭。 有时候情绪发泄出来,总比压在心里好。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小公主才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她抬头看向陆云霜,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湿漉漉地瞧着人,让人心尖跟着一紧。 陆云霜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低声问她:“还想哭吗?要是还想哭就再哭一会儿。” 她根本不会哄人,也没有哄过人,连安慰人的动作都显得有点笨拙。 季清沅心里本来难过着,被她这么一问,反而不那么想哭了,早知他们是什么样性子的人,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才哭了出来。 这会儿心绪平静了点,也就好了。 “没事,我不难过了。”季清沅取出自己的手帕擦泪,陆云霜扶着她坐下,去外面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沾湿了布巾给她擦脸。 浸过热水的布巾很是熨帖,除了一双眼睛红红的,面上的泪痕都擦干净了。 陆云霜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看着她喝下去,这才稍稍放心些。 “真是不能让你哭,”陆云霜轻叹了一句,对上小公主茫然的视线,她有意指了指自己的肩头,“你看看,衣裳都给你哭湿了,一会儿出去姨母说不定以为我欺负你了,不然怎么能让你哭成这样。” 陆云霜今日穿的是浅蓝色的外袍,肩头的那一小片衣裳已经被泪水打得湿透,颜色变深,极其显眼。 季清沅看到,立时有些慌乱起来。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我会向姜太医解释的,你没有欺负我。”小公主真诚地道歉着。 陆云霜跟着又叹了一口气,她无奈道:“与你说笑呢,你竟也当真,莫不是哭傻了?” 她仔仔细细瞧着小公主的脑袋,像是真怕她把自己哭傻了。 季清沅被她看得有些慌,瞥开了视线,小声反驳:“哪有人会哭傻的?你怎么总是这样,故意欺负人。” “我欺负你?”陆云霜听得不高兴了,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站在季清沅面前,把人遮得严严实实,“你说说,我什么时候故意欺负你了?可不兴这样冤枉人的。” 季清沅被她逼得没法子,仰头气鼓鼓地看她,“上次在陆府,你说我后颈有小飞虫,那是真话吗?还有你说我唇上有糖粉,可以告诉我让我自己擦呀,我醉酒的时候,你也……” “我也什么,来,说清楚。”陆云霜饶有兴致地等着她说下去。 季清沅张了张唇,到底没说下去,说来那事她也心虚,索性低了头不看她,小声埋怨:“总之就是你故意欺负人,不吃你买的糕点,你还要生气,还弄乱我的头发,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陆云霜觉得不对,“这就是欺负人了?我不过轻轻碰了碰你,你要是觉得不好,那我以后离你八丈远好了。” 她说完假意往后退了两步,再要退第三步时,袖子被人扯住了,小公主抬头,泪盈盈地望向她,“你怎么这样,分明是你先与我开玩笑的。” 陆云霜见不得她哭,刚把人哄好,可不能再哭一场了。 “别哭别哭,玩笑话呢。”陆云霜赶紧往前两步,擦了擦她眼角掉出来的泪花,牵住她的手转移话题:“要不要去买弓,再不去时辰就晚了,今日怕是就练不了了。” 她像是一点不把情丝蛊的事放心上,季清沅有些迟疑,“我看医书上写情丝蛊三十日发作一次,我们……” “既然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何必现在为之烦恼?我会想办法的,放心。” 陆云霜看起来很平静,她点了点季清沅的眼角,“比起那么远的事情,你现在该想的是,你眼睛这么红怎么出门。一会儿进了铺子,大家都会知道你哭过了。” 季清沅的思绪被她的话牵走,她照了照铜镜,发现自己眼睛果然红得很,眼里面水润润的,任谁一看就是哭过的。 她有点不想去了,这样出门实在不好,陆云霜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拉着人出门了。 两人正好撞见悠哉悠哉走回来的江月,小姑娘两手的点心,脸颊鼓鼓不知嚼着什么,见到季清沅眼睛一亮,跑上前想说什么,奈何没手又没嘴。 眼睁睁看着陆云霜略过了她,漂亮姐姐还低着头,她连一眼都没瞧到。 气得江月瞪了陆云霜背影好几眼。 刚瞪完,一转身,对上一人冷淡至极的面色。 姜渺淡淡开口:“小月儿,你这两日是不是过得太悠闲了?” 江月头皮一紧,赶紧把口中的糖球嚼碎咽了下去,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大声保证:“师父,你放心!我这就去看书!” 不仅看,她还要抱着医书睡! 该死的,这知识为什么不能识趣一点,直接钻进她的脑子里! * 卖弓弩的铺子里人不多,只有零散几人在挑选弓箭。 陆云霜带着季清沅进来时,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季清沅戴着帷帽,白色软纱遮住了她的面容,也挡住了店内陌生人的窥探。 铺子老板一眼瞧见陆云霜,笑呵呵地上前招呼:“陆公子可有许久没来过了,今日是来买箭还是买弩?” “买弓,给我身旁这位姑娘用,你挑几个出来,我们去后院试一试。” “好嘞,您先去后院等着,我这就挑了给您送过去。”老板知道陆云霜出手大方,很是热情,挑出来的弓也都是偏轻巧的。 这铺子后面是老板住家的院子,院子里放着一个箭靶,陆云霜试了十来把弓,最后挑出三个,让季清沅一一试过,才确定要哪个。 小公主解开自己的荷包,准备付钱。 陆云霜看似在掂量着弓,她随意看了一眼老板,老板瞬间心领神会,说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价。 季清沅今日带的钱不多,她还怕不够,不想这价钱正好,她付了钱,欢欢喜喜抱着属于自己的弓,眉眼间的愁绪都淡去了许多。 “我们现在回去吗?” 陆云霜接过她的弓抱着,想了想,摇了摇头:“也不急在这一时了,我正好还想买点别的东西,殿下可愿陪我逛一逛?” “好,你想买什么?” “发冠吧。” 说是发冠,到了珍宝阁,陆云霜却又看起来发簪步摇珥珰一类的女子饰品。 季清沅知她被男子身份拘束,以为她要买来私底下试一试,陆云霜让她挑,她也就认认真真挑起来。 陆云霜让店家把她挑的东西都包了起来,自己捏着一个缀着红宝石的小珥珰,上了马车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满意,目光不自觉就移到了季清沅的耳垂上。 小小莹白的耳垂近在眼前,她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伸手捏住了,小公主被她捏的一激灵,懵懂地看向她,“你做什么?” “殿下帮我试一试好不好?”陆云霜一点也不心虚地道。 季清沅看了看她的耳垂,知她没有耳洞,想着她都不能光明正大戴这些东西,有点心疼,便点了头:“可以,你给我吧。” “这怎么能麻烦殿下呢,”陆云霜拒绝了,她坐得更近些,言之凿凿道,“当然是我帮殿下戴。” 她捏着小公主软软的耳垂,左试试右试试,不知道是耳洞太小,还是她眼神不好,她捏着耳垂又摸又揉,始终没戴进去。 连耳针都没怎么敢往上戳。 季清沅侧着头,她轻轻咬住了下唇,双手捏紧了帕子,一时不知该不该提醒她动作快点。 许是看出了什么,在季清沅即将开口前,陆云霜终于把耳针穿了过去,她轻呼一口气,叹道:“原来珥珰这么难戴啊。” 听起来颇是真心实意。 季清沅低头,小小的红宝石在她莹白的耳垂上晃了晃,她轻轻应了一声:“嗯,是有点难戴。” “这还有一个呢。”陆云霜无辜地拎起另一只珥珰,说着要换个方向坐下。 季清沅赶忙抱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不用了吧,一个也可以看出效果的。” “啊,”陆云霜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殿下不愿试就罢了吧,反正也没有戴的机会,试与不试又有什么不同。” 她这样子,实在让人不好再拒绝。 季清沅想了想,挣扎之下到底没敌过对陆云霜的心疼,她主动坐到陆云霜的另一侧,微微侧首,握住她的手指往她耳垂上一放,有些紧张道:“没事,你试吧,戴两个更好看效果些。” 小公主太过乖巧可欺。 陆云霜试着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看她抿唇忍着,忽然就有良心不安起来。 好吧,她好像是有点坏心眼故意欺负人了。 16、第16章 珥珰下缀着的红宝石轻轻晃着,映着女子洁白无瑕的肌肤。 陆云霜的指腹划过她耳后的雪肤,装若无意点了点她的脸颊,“殿下,你脸红了。” 季清沅一惊,她抬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却没感觉到滚烫的热度,偏头看向陆云霜,就对上她忍俊不禁的神情,她一恼,似嗔非嗔地道:“你又这样,我不要理你了。” 说着偏过头一副再不理她的模样。 陆云霜没急着哄人,她看着女子雪白的颈项,静思着什么,指尖在膝上缓缓敲着,直到小公主忍不住偷偷偏头瞧她一眼,她精准抓住她的目光,不禁笑出声:“殿下,你这么容易消气,会让人觉得你性子软好欺负的。” “我才没消气。” 季清沅气鼓鼓地垂了眸,她的目光不经意瞥到陆云霜的腰间。 陆云霜的腰间只挂着了一个荷包,其余再无旁饰。 小公主眨了眨眼,心中念头一动,她抬头看向陆云霜,问她:“你想让我消气吗?” 她问得真诚,反叫陆云霜说不出否认的话。 “当然……”陆云霜拖长了音调,在她期待的眼神中,说出一个“想”字。 季清沅心中微微紧张,她认真地道:“想让我消气也不难的,你把我之前送你的穗子戴上就好,我还没看过它挂着腰间在日光下的模样呢。” 陆云霜没想到她会提起穗子,穗子被她放在了家中,现下要戴自是不能的,且…… “若我戴了穗子,让人发现这是殿下做的,恐会引来非议。”陆云霜道。 她是不怕,但不知季清沅怎么想的。 “不会,”季清沅摇了摇头,见她担心,便道,“我一直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编的,没有外人看到过这穗子,上面的平安扣也是我托二皇姐在外面买的,不会让人看出不对。” 本来陆云霜能收下她送的生辰礼,她已经很高兴了。 但或许,人就是贪心的,总想要更进一步。 陆云霜却在这话中听出问题来,“我记得之前殿下与我说,这穗子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做的,既是如此,为何要避着旁人?” “啊,这是,是因为……”季清沅慌张起来。 陆云霜挑了挑眉,她觉得她发现了一个秘密,“殿下是不是一开始就准备将穗子送人?偏巧在我生辰这日来了陆府,又将穗子送予了我,莫不是……” 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人用手捂了回去。 被她笑意绵绵的一双眼睛盯着,季清沅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她垂着头小声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我没承认。” 陆云霜被她自暴自弃的模样逗笑,她抬手摸了一下小公主的发顶,安抚道:“与你说笑呢,下次见面,我就戴上穗子好不好?” “你戴与不戴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季清沅偏了头,不理她,“反正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了,你真要把它压箱底,我也不能如何的。” 说着不能如何,却仿佛她欺负了那穗子似的。 陆云霜握住小公主白嫩的手,向她保证:“下次一定戴,我还是第一次收到那么好看的穗子,上面还有银丝,戴在腰间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定是好看,还是殿下送的生辰礼最是用心难得。” 夸着夸着,小公主挣扎的动作慢了些,任由陆云霜握着她的手不放,慢慢的,眉眼也浅浅弯了起来。 陆云霜瞧着,心想她这性子真是又软又好哄。 难怪会让人想欺负她。 回了别院,陆云霜先教季清沅练习射箭,新弓胜在轻巧,但初学者到底没那么容易,如何握弓搭箭,如何瞄准目标,连看似简单的站姿,做起来都没那么容易。 “腰要挺直,肩不要太紧绷,放松,手臂和手腕也要放松,不要太紧张。” 陆云霜每说一个地方,就轻拍一下,若是季清沅做得不到位,她还会上手去教。 她是在认真教习,奈何距离感太薄弱。 小公主被她拍得脸都红了,问就说是被天热的。 一阵凉爽秋风拂面而过,陆云霜看了看她身上轻薄的衣衫,沉默了一下,决定不去揭穿她的谎言。 比起这一眼就看穿的谎言,更让陆云霜头疼的是,小公主这抓紧时间练习根本不想休息的刻苦劲。 “不急在这一天,你已经练得很好了,”陆云霜把弓抢走,不让她继续练下去,“想要百步穿杨也非一天之功能成,你看看你的手指,都被勒红成什么样了。” 也是她欠考虑了,忘记给她准备护指和扳指了。 季清沅低头看了看自己磨红的手指,她偷偷握手藏了起来,“没什么的,我皮肤本来就容易红,不痛的。” 陆云霜不许她藏,把她的手摊开,仔细看了看她磨红的地方,想了想还是要给她抹一点药油。 季清岚不缺这东西,让人取了来给她。 陆云霜带着人进屋去,不让她自己动手,倒了药油给她磨红的地方慢慢抹上。 抬了这么久的手臂,季清沅双臂都没什么力气了,只垂眸看着她给自己抹药。 药油很凉,陆云霜的指腹却很热,涂在她的伤口上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痛了她。 她怎么碰她,动作都是轻的,很少有很重的时候。 除了……那日在厢房里,陆云霜的动作有点重。 她腰上的红痕现在还没退呢,这两日换衣裳都要注意着,不能让宫人看见不对。 不过,这次侥幸没被发现。 那下一次呢,她们还能轻易逃脱吗? 母妃和兄长也在等下一次的机会吧。 季清沅眉间拢起了淡淡愁绪,她声音很轻地问道:“我们,下一次该怎么办?” 陆云霜闻言,指尖一顿,知道这次不能再含混过去。 她心中已有成算,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想了许多,不如直接相问。 她抬头看向季清沅,见她眉间蹙着,不禁伸手替她抚平眉间那一点愁绪,在她惶然的目光中,轻声开口:“其实破局之法很简单。只是,我还有一问。” “什么?” “我想问,”陆云霜微顿,她看着季清沅清亮的杏眸,一字一句缓声问她,“殿下,你可愿与我成婚?” 17、第17章 “成婚?”季清沅错愕地看向陆云霜,她觉得定是自己听错了音,抑或是陆云霜犯了糊涂,慌忙道,“你应该知晓,我母妃和兄长如此算计,就是为了让我嫁入陆府,你我若成婚,岂不是顺了他们的意?我虽无法解决情丝蛊这件事,但也不想拖累了你。” 陆云霜若娶她,只会迎来数不尽的麻烦。 她不想,也不能…… “那殿下有更好的办法吗?”陆云霜轻声反问,“情丝蛊三十日发作一次,在我们没有找到解药之前,此事是无法避免的。” “我可以忍,再疼我也能忍下去的。”季清沅笃定地道。 只是她一说完,就想到陆云霜也要陪她一起忍受这样的痛苦,她忽然就不那么坚定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想要合拢收紧。 陆云霜及时握住她的手指,没有让她碰到刚上完药的地方,“蛊毒发作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哪怕殿下能一次次熬过去,但最多十次,深入脏腑的蛊毒就会伤及性命。到时候连性命都没了,婚事还会显得那么重要吗?” 能解燃眉之急的婚约和危及性命的蛊毒,谁都清楚该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季清沅不是不懂,只是……她觉得很对不住陆云霜,先前勉强压下去的歉疚感再次浮上心头,鼻尖忍不住酸涩,“本就是我害了你,如今还要你拿婚事来给我解围,我、我……” 说着说着盈在眼眶里的泪就要落下来。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陆云霜却见不得她哭,捂住她的唇,不准她再多说一句自责的话。 她不赞同地道:“荣妃和二皇子本就是想要利用陆家,而你我都是他们的棋子,他们妄图做执棋人,不择手段,今日不是你我,也会有别人中了算计。若要将他人的错处都归咎于自身,那我是不是也该哭着向殿下赔罪,说我连累了殿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季清沅慌忙摇头否认,她知道陆云霜说得在理,只是不免会那么想,“我明白的,你说得我都明白,我只是、只是……还没想好。” 她一天之内知晓太多的事情,难免会接受不了。 陆云霜本也不打算今日与她说这件事的,但又怕她回宫后日夜难安,索性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他们要你做那颗棋子,殿下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顺势而为离开皇宫,这样才能摆脱控制。” “当然,我也不是要逼你今日就做出决定,”她伸手抹去季清沅眼角沁出来的泪珠,安抚道,“还有一段日子,你慢慢想也可以。至于下一次情丝蛊发作……我来安排。” 一次情丝蛊发作就是一次欢好。 本来是说着正经严肃的事情,但情丝蛊这东西它本身就很不正经。 一提到它,再言发作,让两人都想到了情丝蛊第一次发作之时发生的事。 小公主本来要哭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微微红了起来,低了头不敢看人,小声道:“一次而已,我可以试着忍一下蛊毒发作……” “不行,”陆云霜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话,“你或许是觉得没有书上写得那么严重,但我姨母见过真正蛊毒发作的人,蛊毒反噬,体内万针游走,纵使你是一个八尺壮汉,也会疼到委顿在地,最后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 “殿下,不要想去尝试那种痛苦。”陆云霜正言厉色地道。 季清沅第一次发现她真正板起脸来也是很凶的,她很乖地点头应下:“嗯,我不会的。这些日子我也要陪二皇姐练习射箭,有出宫的机会,等到那日,应该会、会顺利的。” 什么顺利,彼此心知肚明。 陆云霜终于感觉到了一点尴尬。 她检查了一下小公主掌心的红痕,确定不用再上药后,松开了她的手指。 两人对着静默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先开口,但气氛似乎越发焦灼。 陆云霜忽然就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她轻咳了一声,想要倒茶却发现茶壶空空,干脆起身往外走,“我去外面喝点水。” 她走到院子里,拎起石桌上的茶壶满满倒了一杯茶,仰头饮尽。 但这点水似乎难以解决心头的燥火。 她深呼一口气,转头看向跟过来的小公主,小公主身姿娉婷袅娜,娇娇软软哪里都好捏。 陆云霜没挣扎多久,走过去自然地握住人家的手,带着她往外走,“这天也不早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也省的你回宫再吃了。” 说着完全忘了本该待在院子里的另一个人。 日铺时分,巷外的一条街吆喝声不断,街道两边都摆出了各式热食摊子,腾升的热气袅袅上升,飘来的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动。 “想吃什么?我请殿下吃。”陆云霜低头问。 季清沅在好几个摊位上来回看了几次,犹犹豫豫没能做出一个决定。 陆云霜一眼了然,“没事,想吃那就都尝一下。” “可是我吃不完。”季清沅很诚实地道。 “这有什么?你吃不完我来吃就是。”陆云霜不怎么在意。 她先拉着季清沅坐到一个馄饨摊子上,招呼老板娘上两碗馄饨,又去隔壁的饺子摊子上看了看,这饺子五颜六色,看起来很是新奇。 陆云霜要了一碗饺子,等着的功夫又去买了几块糖糍粑,顺便带了一只冰糖葫芦回来,接着又添了一碗酒酿圆子。 季清沅没想到她会买这么多,一时就很慌,“这么多我真的吃不完,是要带回去给二皇姐吗?” “带回去给她作甚,她饿了自己会出来吃的,”陆云霜说着夹起一个糖糍粑,抵到季清沅的唇上,“这糍粑又软又甜,你快尝尝。” 小公主不得已张口咬了这个糍粑,一口包下去很困难,她就只咬了一半,刚吃完,另一半又被递到了嘴边。 她想说可以自己吃,话没出口,糖葫芦又喂到了嘴边,接着是酒酿圆子,饺子,馄饨…… 季清沅被她喂了一轮,不小心听见旁边客人的笑语。 “这刚成婚的小夫妻就是黏糊,我记得当年你也这样喂我……” 季清沅双颊瞬间飞红,她慌忙推开了陆云霜的投喂,抢了她手中的汤匙,埋头道:“我自己吃就好,你也快吃吧,不然要凉了。” 陆云霜有些遗憾地收回手,她看着小公主脸颊一鼓一鼓地吃东西,就觉得食欲很好,很快就吃完一碗馄饨。 季清沅就吃得很慢了,她被陆云霜投喂过,很勉强才把一碗馄饨吃完,最后剩下的饺子糍粑圆子,全被陆云霜解决了。 回去的路上,季清沅频频看了她好几次,陆云霜奇怪:“怎么,你想吃这糖葫芦吗?” “不,”季清沅立刻摇手拒绝,“我吃不下了。” “那你看我做什么?” “你吃了那么多,不会觉得难受吗?”季清沅诚实发问。 陆云霜无奈摇头:“这才多少东西,我买的本来就不多,倒是你,吃那么少的馄饨。你看看,你腰这么细,一看平时吃饭就不多,这样可不行。” 她说着,上手捏了一把小公主的腰,隔着衣衫捏起一块软肉,惹得人红着脸瞪了她一眼。 陆云霜识趣地松手,她摸了摸鼻头掩饰尴尬。 小公主走得快了些,眼见着要进院子了,陆云霜想到心中那个一直盘桓的问题,到底没忍住把人拉住了。 她把季清沅拉到一棵树后,不待她问,主动附耳过去,很小声地问她:“那个,我一直想问,上次在厢房里,我是不是弄得你很难受?” 18、第18章 这话问得十分直白。 季清沅惊慌地捂住她的唇,眸中难掩震惊,“你说什么呀,这是在外面呢。” 她说着环顾四周,很怕被人听见这荒唐的问话。 陆云霜却不觉得有什么,她隔着季清沅的手,声音含糊地道:“那我们去屋里说?” 她一说话,唇瓣擦着季清沅的手心而过,有一点轻微的酥麻感,季清沅羞恼地收回手,转身想走,“谁要与你说这个,我要回去了。” 陆云霜握着她的手臂不肯放。 她本来也觉得这种话不太好问出口,但想着总要有人先提出来,而以季清沅这性子,她根本不可能主动开口,只会选择隐忍。 这可不行。 “殿下还没回答我呢,我之前是不是弄疼你了,你那时候都站不稳了……” 她还想说更多,唇再次被人急慌慌地捂上了。 季清沅又羞又气,“你、你不许再说了!你再说我就真的生气了。” 小公主生起气来,语调却还是软的,一双潋滟水眸瞪过来,根本没有半点威慑力。 陆云霜见她如此,心想已经把人惹生气了,不能再半途而废。 小公主养在深宫里,平日的教导定是规矩严谨,乍然与她议论这种事,她觉得难堪也很正常。 若只有一次也就罢了。 偏偏是一个月一次。 “殿下再生气我也是要问的,”陆云霜固执开口,“这件事不能逃避,你说哪里难受,我才好去寻法子解决,不能抱着忍一忍就过去的想法。” 陆云霜说得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季清沅却被她逼得耳根子都红了,一张芙蓉面泛出莹莹粉色,她试着掰开陆云霜的手,却根本掰不开一点。 她气极,杏眸中不由泛出泪花,“你怎么这样,你不讲理,你放开我……” 说着说着眼中的泪凝聚成团,很快就要垂落下来。 陆云霜吓得赶忙松开手,伸手要给她擦泪,“你别哭啊,别哭,你若实在不想说了,我不问了,不问了。” 刚刚的坚定想法一瞬间烟消云散,陆云霜只盼着别真把人惹哭了。 季清沅拍开她的手,偏过身子不看人,“谁哭了,你莫要冤枉我。” 说着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也越发委屈起来,“你就是故意拿话羞我,仗着我不会真的与你动气,你先前碰一碰也就算了,现在又这样……” 说着没哭,帕子却很快湿了。 “真不是,”陆云霜站到她面前,见她转身又绕到她前面,急急解释,“可能我刚刚态度太强硬了,让你误会了。殿下不知,我这两日心里愧疚得很,一想到我做的那些事,就想打自己一顿,又怕下一次让你更难受,想了许久,才敢开口相问……” 她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也是我莽撞了,不会说话,还把你惹哭了,我再不问了。” 她这么一说,季清沅擦泪的动作都缓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见陆云霜满脸愧疚,一副自责不已的样子,她放下手中的帕子,语气不由软了下来,有些别扭道:“谁哭了,是我眼中进了东西,擦一下而已。” “嗯嗯,是我误会了,”陆云霜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我们回去吧,这个糖葫芦殿下要带回去吗?” 她岔开话题,似乎完全不打算再提那事。 季清沅却记着她刚刚说的话,什么愧疚,想打自己一顿…… 她怎么想这么多啊? 小公主纠结地捏着手中的帕子,慢吞吞地往前走着,还没离开这棵大树多远,她伸手拽住身旁人的袖子,声音低若蚊蝇地道:“那个,你真的很在意吗?” 在意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陆云霜转头温声道:“没什么,殿下不想说就不说,不必为难自己。” 受过严苛教导的女子在这种事上,是会觉得难以启齿,陆云霜表示理解。 当然她不会承认,自己在言语上耍了一点小小的手段。 小公主的心还是太软了。 刚刚都快被她气哭了,这会儿却犹犹豫豫主动提起这事。 季清沅捏着她的袖子没有放,她站在原地,迟疑不决许久,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把人拉回了大树后。 她上前一步,怕人听不见又不敢太大声,便道:“你把头低一些。” 陆云霜听话地低头,小公主凑过去,在她耳边很轻地道:“那个……是、是有点难受,但也、也不只有难受。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好像有羽毛在全身扫过,有点痒……不、不算难受……其实……也没怎么伤到,不到用药的程度……就是,你下次能轻、轻一点就好了。” 就这么一段话,像是越过了千重山,小公主拼命压着羞意,却还是说得面红耳赤,脸上晕红堪比那日。 陆云霜一偏头,就能看到她红得滴血的耳垂,雪白脖颈间的绯红色泽似乎比耳坠上的红宝石还要深,她不由问道:“殿下身上的那些痕迹,是不是还没消?” “啊,这个,是、是还没消,”季清沅低头,她此时实在不敢和陆云霜对视,“不过我一向这样,磕了碰了痕迹总是很难消,你不要多想。” 说着不要多想,但两人脑海中都回忆起了些许片段。 陆云霜想到她锁骨上的那一点齿痕,她意有所指地隔着衣衫点了点那里:“这里,抹药了吗?” “没什么,不、不用抹药。” 季清沅此刻就像是被投进了滚烫的浴水中,羞意一层层往上攀,说话怎么都止不住结巴。 她忍不住靠到陆云霜的肩膀上,埋头把羞红的脸藏了起来,两手攥着她的袖子,声音闷闷地道:“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我都说了,没什么的。我们……慢慢来就好。” “嗯,”陆云霜点头,很快又话锋一转道,“还是要上药,我这里有一瓶上好的伤药,我帮殿下上药好不好?痕迹早点消了,殿下也能早点安心是不是?” 若身上一直有痕迹,定是怕被人看见发现不对,这如何能安心? “啊,我可以自己来的……” “殿下自己如何能看见?放心,涂药很快的。” 小公主晕晕乎乎被人拉进了屋。 锁骨的位置离脖颈很近,她的情绪还没缓过来,似浑身染了红,紧张得不敢乱动,妥帖的衣领被扯松了些,露出半截纤细的锁骨,雪腻的肌肤上是尚未消去的齿痕。 陆云霜指尖沾了药膏,中指抹上锁骨,绕着那一点齿痕打圈化开药膏,缓慢又专注,直到将药膏彻底融进肌肤里,她才移开手,抬头看向季清沅。 未待她说话,季清沅慌忙低头,把衣领合拢遮住锁骨,她匆忙起身往外走,“我要回宫了。” 刚走两步,手腕被人握住了,陆云霜在她身后道:“那明日我也帮殿下上药吗?” “我自己来也可以的,有镜子的……”季清沅犹豫道,她刚刚是羞得太厉害了,没冷静下来想清楚就答应了她。 “可是,毕竟是我弄出来的伤,殿下真的不打算给我一点弥补的机会吗?” 她的话听起来有点可怜,季清沅想了想,没忍住心软:“行、行吧。” 应了她的话,她脚步匆匆出了门。 陆云霜看着她匆忙慌张的背影,手指微动,那一点触感尤在,她耳边回响起季清沅轻弱的软语。 有点难受。 不算难受。 唔,看来她要去学习一下。 要让季清沅和她一起学习吗? 不够,得让姨母想个办法,看在情丝蛊发作的时候,能不能让她留点理智。 若无理智,她如何克制着让自己轻一点? 19、第19章 陆云霜把人送出了别院。 季清岚先她们一步上了马车,看两人一前一后地出来,再看看自家五妹薄红未消的脸颊,眼神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只是她什么也没问,放下了帘子,将手中拆开的信小心翼翼放回信封里,夹在一本诗集里,珍而重之地放进了一个带锁的小抽屉里。 季清沅掀开车帘进来时,她手中已经重新翻开了一册话本,提醒似地问起桌上的那些锦盒,“这些都是珍宝阁的饰品吧,我瞧你耳上的坠子也是新的,是陆云霜陪你去买?” 她这么一问,季清沅才想起耳上的红宝石坠子还没取下,赶忙掀开车窗的帘子朝外看去。 陆云霜还没走,见小公主急切切地朝她望过来,上前几步靠近,“怎么了?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不是,是你忘了东西,”季清沅捧着那些饰品盒,想要让陆云霜接过,“你把这些饰品放在马车里了,还有我耳朵上这个……” 她两手捧着锦盒,一时无法摘下耳坠,只好偏头让陆云霜看,想要提醒她这件事。 莹白的耳垂近在眼前,坠在下面的红宝石一晃一晃的,直晃得人心痒痒。 陆云霜伸手戳了一下雪软的耳垂,戳得人往回一缩,把锦盒捧得更前些,“你快接过去呀,我来把耳坠取下来。” 陆云霜目光一闪,她没接,反而往后退了一步,笑着道:“给我做什么,我又用不到,放在我这里也是蒙尘,不如殿下怜惜怜惜它们,收下它们可好?” “啊?”季清沅呆呆捧着几个锦盒,反应过来赶忙摇头,“不行的,这些东西都很贵,我不能收你这么贵的东西,你快拿回去。实在不行,你看看能不能退回去?才买没多久呢。” “珍宝阁的东西买了就不能退,这是规定。”陆云霜坚决不收,她心思动了动,忽而又道,“殿下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也对,我这人不会说话,连送礼都不会送,若是殿下实在不愿意收,我也不难为殿下了。” 她说着要伸手去接那些锦盒,满脸的无奈与歉意。 小公主抱着锦盒的手一紧,小声道:“我没有生气啊,你不要想那么多。” “那殿下愿意收下吗?便当是安我的心。”陆云霜趁势道。 季清沅觉得这话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在哪儿听过,她纠结了好一会儿,又怕耽误季清岚的时间,便道:“那我先帮你保管着,若你日后需要了,我再还给你。” “好,”陆云霜浅然一笑,顺便提了个小小要求,“殿下也常戴戴,给它们出来晒晒阳光的机会。” 她说得仿佛这些饰品都有生命力一样。 小公主点头应下,她把盒子放了回去,又掀开帘子问了她一句:“那你今日要怎么回去?这里应该离陆府挺远的。” “我今日骑了马,在那儿。” 陆云霜指向不远处树下拴着的一匹枣红马,马儿高大壮硕,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平日里就被精心照料着。 季清沅看到那马,杏眸微微一亮,不由赞道:“它好漂亮,它有名字吗?” 小公主看着马的眼神好像比看她还要专注。 陆云霜微微挑眉,“它叫追雪,有机会我带殿下骑一骑它。” “嗯。”季清沅这次没犹豫,答应得很快。 她恋恋不舍看了追雪几眼,最后才把目光放回了陆云霜身上,轻声对她道:“那,我们明日再见。” “嗯,明日再见。” 帘子轻轻落下,马车渐远。 陆云霜走回树下,她摸了摸追雪的头,对着什么都不知道的马儿,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看,我还没你受欢迎。” 她让季清沅收下那些首饰,还需费一番口舌,邀她同骑追雪,却是一口应下。 人不如马啊。 “真真叫人心寒啊。” 这边陆云霜叹着心寒。 那边坐在马车里的小公主伸手轻轻碰了碰耳上的坠子,她摸着沁凉的宝石珠子,忽然灵光一闪,想到那句话为何熟悉。 之前她为了让陆云霜收下穗子,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你若不收,我今日回去又怎么能心安呢?” “便当是安我的心。” 她、她学她! “若真是怕首饰蒙尘,又何必买呢?”季清岚状似无意地感叹了一句。 季清沅收回手,她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东西,忽就有些茫然。 难道,这些都是陆云霜特意送给她的吗?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她还是因为那事心有愧疚,所以想着弥补? “回宫之后若有人问起这些东西,就说是我买的,不必太担心。”季清岚以为她担心回宫后不好解释,又补充了一句。 季清沅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点头应下,“嗯,多谢皇姐。” 她手头不算很宽裕,珍宝阁里的首饰价钱都不低,以她的月钱,是买不起这么多的。 “这有什么谢的,我一分不花得了个对妹妹慷慨大方的名声,高兴还来不及。”季清岚玩笑道。 她翻了一页话本,看了看分外拘谨的五妹,脑中念头一闪,忽然探身问道:“对了,上次你醉了还没回我,你想不想看这些话本?皇姐这里还有好多哦。” 她晃了晃手中的话本,话语跟要蛊惑人心似的。 季清沅想到先前看到的那些露骨内容,瞬间有些羞赧,“我、我……” “我觉得上次你看的挺专注的,话本嘛,想看就看,不想看就扔一边,你先拿着。”季清岚直接塞了几本过去,里面正有上次那本探花郎和小狐狸的故事。 这些话本封皮看着都很正经,看起来都像是什么诗集的名字,不翻开根本让人想不到里面的内容。 季清沅手足无措捧着这些话本,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最后想着季清岚帮过她许多次,实在不好意思拂了她的好意,便都收下了。 她这边勉强收下话本。 陆云霜那边直接叫人去书铺里买些图本回来。 “买什么?”温九觉得肯定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然她家主子怎么会让她去买那种东西?! “你没听错,这些都是你的。”陆云霜拿出重金贿赂,把沉沉的银袋子塞进温九手里。 温九圆圆的脸皱成一张包子,重利之下难免心动,但还是有些不情愿,“主子怎么不自己去买?” “你看我这样子去买不奇怪吗?”陆云霜指了指自己一身男子装扮,“书铺老板会用更奇怪的眼光看我的。” 温九去买,书铺老板最多怀疑她是磨镜。 她要自己去买,一定会被认为有什么特殊爱好。 “去吧,这也是你的。”陆云霜再加重金。 “行吧。”温九彻底被钱打动,抱着这脸不要的想法,勇敢出府。 陆云霜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沉沉叹了口气,叹完气,决定去姨母那儿白拿几瓶药膏。 “你要什么?”姜渺用同样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陆云霜。 陆云霜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把自己的要求重复了一遍,“您也知道的,我这不备着,到时候想帮人上药,都没药可用。再说,上次不从您这里拿过一瓶了。” 姜渺冷笑一声,将医书放下,她今晚要在宫中当值,没那么多废话的时间,把陆云霜需要的药拿出来,扔到她怀中,提醒道:“记得给钱,加上上次那瓶的药钱。” “我还是不是您亲外甥女了?!”陆云霜不可思议道。 姜渺无情拍开她的爪子,整理药箱,“你与其在我这里卖惨,不如想想怎么向你父亲交代,他还不知你的打算吧。” 提到父亲,陆云霜也没了说笑的心思,她转了转手中的药瓶,无所谓道:“他不是一直想让我娶妻吗?现在我让他如愿,他应该高兴才是。” 话虽如此,尚公主与迎娶贵女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陆云霜记得,在梦中的那个话本里,因为此事,她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她与季清沅成婚后,她和父亲的关系也一直僵着,季清沅也因此遭受了不少非议。 小公主心思那么细腻敏感,不管话本真假,她都要提前预防一下。 “我会去说的,姨母放心。” “至于药钱,下次哈,下次一定。” 说着,人抱着几瓶药翻过墙头瞬间没影了。 20、第20章 夜色渐浓,一轮清月悬在半空中。 泠泠清辉洒入屋中,落到缠绵悱恻的画纸上。 画纸上黑白二色勾勒出女子纠缠的身形,以及半落未落欲盖弥彰的轻薄衣衫…… 陆云霜随便翻开一页,未曾想就看到这么直白的一张画,她震惊地看着这一页,又往后翻了数页,发现这竟是一整本画作,越往后花样越多。 陆云霜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狠狠冲击到了。 “笃笃。”门外响起两下敲门声。 陆云霜“啪”的一下把画册合上,面上难得有了些许心虚之色,“谁?” “回禀公子,老爷请您去玉竹院一趟,说是有事相谈。”门外的侍女低声道。 “知道了。”陆云霜应声。 父亲找她,无非就那两样事,成家立业。 上次一见面就吵,他还没来得及说上一番,这回让她过去定又是念叨这些事。 若是从前,陆云霜会随意找个借口应付过去,懒得跑这一趟。 但今时今日不同,她要提前去探探口风。 桌上还摆着二十多本不可描述的话本与画册,陆云霜一股脑把它们都塞进了柜子里。 温九怕是书铺老板给忽悠了,让她买几本回来,她倒好,买了二十多本。 给她重金,她还真花重金啊。 这么多本,要是被人发现了,她这脸可以收拾收拾不要了。 本来还想着带季清沅一起看,如果都是这样的画册,要怎么看? 也不知道能不能挑出一本合适的。 陆云霜想了一路,那画册上的水墨美人图还是时不时在她眼前闪现,以至于她神思飘渺,陆旭行与她说了许多话,也没几句落进了她耳中。 “这些都是你母亲精心挑选出来的,你看看有没有合意的,若是有合意的,我让你母亲安排你们见一面。” 陆旭行说到最后,递过来一本画册。 这画册是正经画册,上面是一张张女子画像,还有姑娘家的身份性情描述等。 陆云霜只翻了一页,便扔到一边,赶在陆旭行发火前,淡声道:“我不喜欢她们。”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说!说出来,我让你母亲去找。我还不信了,这满京城找不出一个你喜欢的姑娘家出来。”陆旭行憋着火道。 他的那些军中好友,谁不是早就抱上孙子了。 只有他,日日被两个儿子气得头晕。 “父亲说得当真,只要我喜欢,娶谁都行?”陆云霜顺势道。 这话…… 陆旭行听出些端倪来,他火消了大半,问道:“怎么,我听你这话音,是有喜欢的人了?哪家的姑娘,我让你母亲去……” “八字还没一撇呢,”陆云霜打断道,“现在上门提亲,像是在强迫人家姑娘嫁给我。父亲只需回我,是不是只要我成婚即可,您不在乎对方的家世高低,对吗?” 陆旭行闻言,以为是那姑娘的家世太低,陆云霜才会怕提亲让人觉得压迫,心中甚是宽慰,“看来人家姑娘现在对你还没意思。罢了罢了,你既有心思,我也就不为难你了。你喜欢就好,家世高低不必在意,贵在人品性情,那姑娘品性如何?” “心善温柔端静,在我看来,九天下凡的仙女也比不过她。”陆云霜张口就来。 陆旭行满意地点点头,他挥了挥手,面上露了笑,“行了行了,不必在我面前夸她了,有这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去讨人家姑娘的欢心。看你平日里在京中的名声,说不定人家姑娘对你避之不及。” 这是话到最后还要旁敲侧击,让她整日不要游手好闲。 陆云霜装听不懂,出了书房,还没跨出玉松院,在回廊上撞见了正抱着书垂头丧气朝这边走过来的陆云谈。 才两日没见,陆云谈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折磨一样,再没了之前的嚣张狂妄。 陆云霜走到他身侧,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受了伤还要勤奋读书,二弟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陆云谈正觉得背上疼得厉害,听见这句话,险些没气得仰倒。 天杀的,谁知道他最讨厌读这些四书五经了! “我和荣裕私底下说的话,你怎么会知道?!”陆云谈怒瞪着眼睛问道。 父亲当晚去问他,他还不肯承认,最后被摆出的那些刑具吓破了胆,才承认自己说过什么话,有过什么想法。 “妄言皇储,我看你是活腻了!” 父亲震怒,他没等到陆云霜受罚的消息,反倒自己受了一顿家法,不仅如此,往后下学后他日日都要来玉松院读书习武,没有父亲的允许,还不能随意出府。 他现在还不如陆云霜自由潇洒! 陆云谈的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陆云霜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人拍得龇牙咧嘴,笑容淡淡地道:“你猜猜,只是不知道以你这个贫瘠的大脑,能不能猜得出来?” “陆云霜,你!” “啊!”陆云谈面色扭曲地惨叫一声。 陆云霜依旧笑着,她云淡风轻地捏紧陆云谈的肩膀,在他惊恐的视线中,冷声道:“陆云谈,经此一遭,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姓什么,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看看,被人利用受了罚,人家日日花楼好不快活,你呢?不要人家把你当成蠢猪,你还上赶着去讨好,那样多丢陆家的脸啊。” 陆云谈被她骂得面色涨红,想回骂又不敢,怕陆云霜真的揍他,也怕被玉竹院的人听去,传到父亲耳中,又要受一顿罚。 陆云霜松开手,欣慰地点了点头:“不错,有点长进了,保持住。你不犯蠢,我也不会闲着去揍你。”说完,长腿一迈,跨出了玉竹院。 这漫漫长夜,她可没心思继续“关心”陆云谈。 二十多本话本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挑出合适的一本。 后半夜,玉松院正屋内室的烛火才熄灭。 陆云霜一早就去了永平街,清晨天色微凉,街上行人稀疏。 陆云霜寻了个汤圆摊子坐下吃早饭,热腾腾的芝麻汤圆刚端上来,一片浅蓝色的衣角就飘到了她眼前,女子的声音柔和又惊喜,“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陆云霜抬头一看,身量纤纤的小公主今日换了身浅蓝色的衣裙,正笑盈盈地站在她身侧。 她直接把人拉着坐下来,问她:“吃早膳了吗?” “没有,”季清沅乖乖摇头,“皇姐说,想带我出来吃,她说对面那家酒楼的早膳花样多,汤包多汁又可口。” 陆云霜抬头一瞧,马车正停在酒楼一侧,车夫不在车上等候,看着季清岚是已经进去了。 小公主明显是特地来找她的。 陆云霜想到这儿,莫名就有些愉快,她把汤圆推到季清沅面前,又把勺子塞进她手中,“这家汤圆也很不错,你尝尝。” “可是你还没吃……”季清沅有些犹豫。 “没事,我让老板再煮一碗,你先吃。” 陆云霜说着吩咐老板又煮了一碗豆沙汤圆。 刚出锅的汤圆烫嘴,季清沅小口小口咬着吃,芝麻馅溢满勺子,有一些还沾到她的唇上了。 陆云霜从季清岚那里抢完一笼汤包回来,她才吃完五个汤圆。 她吃得慢,唇上沾上了芝麻也不自知。 陆云霜拿出帕子就给她擦,才擦完,帕子就被人夺了过去,小公主微红着脸道:“我可以自己擦的。” “用我的帕子自己擦?”陆云霜挑眉笑道。 季清沅脸红着,想把她的帕子还回去,看到帕子上那一点芝麻,又犹豫了,“我、我给你洗干净再还你。” 她说着把帕子叠得方方正正放到自己衣袖里,余光再次瞥到放在桌上的锦盒。 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外面还上了锁。 看着有点神秘。 小公主目光没遮掩,陆云霜将锦盒拿过来,拍了拍盒子笑道:“这里面可是好东西,我一晚上学了不少新知识,殿下今日可要和我一起学?” “新知识?”季清沅困惑不解,什么知识能放进盒子里? 陆云霜的话又听着很是热切,加上好奇,她弯着柳眉乖巧点了头:“好呀,这会比学射箭更难吗?” “这倒不会,”陆云霜心虚地摸了摸鼻头,“你放心,这肯定比射箭好学。” 反正她觉得不难,就是花样多。 仅此而已。 要让小公主也了解一下嘛。 这绝对不是什么坏心思。 21、第21章 “来,再吃个豆沙馅的汤圆,”陆云霜一边说,一边舀了个豆沙汤圆放进季清沅的碗中,接着又夹了一个汤包放在碟子里,“这个汤包也尝尝,皮薄汤多,味道确实不错。” 不枉她趁机抢了一笼过来。 这会儿吃早饭的人多,酒楼里来了不少排队要买汤包的人。 季清岚是提前打了招呼,才能一进酒楼就吃上热乎的汤包。 陆云霜懒得等,反正本来就是要和季清沅一起吃的,她只是把属于季清沅的那份拿过来而已。 有问题吗? 没问题。 “你也吃,你都没吃几个呢。”季清沅用手遮住自己的碗,生怕陆云霜再盛个汤圆过来。 她明明都吃了五六个,结果一转眼碗里又满满当当十多个汤圆了。 这样下去她怎么吃得完? 陆云霜被她防备的动作逗笑,她伸出手,两指轻轻松松把季清沅的上臂握住,问她:“看出什么了吗?” “你的手很大?”季清沅茫然道,她不懂吃饭的话题怎么转到这里了,“还是,你的手指很长?” 手指很长…… 陆云霜看了半夜的书,这四个字在她脑海里早已变得不纯洁,会引出无数令人浮想联翩的内容。 她轻咳了一声,挥散那些不纯洁的联想,摇摇头,“不对,你看看,我两根手指就能把你上臂握住,这说明什么?” “什么?” “说明你平日里吃得太少了!”陆云霜叹气道,“你又不是什么小猫咪,一顿吃那么点顶什么用?快多吃点,不吃多点,你哪来的力气去学骑射?” 她说得理直气壮,说着又舀了一个汤圆放进去。 季清沅的关注点却落在了其他地方,“学骑射?你要教我骑马吗?是骑昨天那匹很漂亮的红枣马吗?” 小公主的语气不要太热情欣喜,简直比看见她的时候,还要喜悦万分。 陆云霜忽然就有那么点不快,她不满地捏了捏季清沅的手臂,“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殿下不如想想,怎么把这一碗的汤圆吃完。” “我都快吃完了,是你非要放进来。”季清沅小声抱怨了一句,她抱着满满一碗汤圆,实在觉得有点困难,想了想,抬头看陆云霜,商量道:“那我把这些吃完,你今天带我去骑追雪好不好?” 如果能骑追雪的话,她可以勉强吃完这碗汤圆的。 陆云霜心中的不快更浓了点,她心想她哪里不如一匹马,看着她就吃不下了吗?非要骑马才能吃得下吗? 心里这么想,但对上小公主期盼的目光,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好,你吃完我今天就带你骑追雪。” “一言为定。”小公主嫣然一笑,眉眼间的愁绪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陆云霜拿着勺子戳了戳碗中的汤圆,深沉地叹了口气。 一上午的时间在练习射箭中度过。 陆云霜这次提前准备了指套和扳指,将小公主的手指好生护了起来,没让她再被弓弦和箭羽伤到。 午膳后,她拉着季清沅又进了昨日那间厢房,顺便抱着带锁的盒子。 陆云霜从袖中拿出白色的药瓶,季清沅便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她坐了下去,将衣领微微扯松些,露出一小片莹白的锁骨,目光侧向一旁,不敢看陆云霜,“你快上药吧。” 她的嗓音带着些许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陆云霜指腹沾了药膏,轻轻抹上锁骨,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今日抹药手有点重,指腹抹染其上的触感重到让人难以忽视,目之所及的雪颈上,不知何时染了点红。 陆云霜想到今晨的事,她低头轻轻朝着女子的锁骨上吹了一口气,温热的呼吸扑洒在脆弱的锁骨和颈项上,惊得季清沅往后退了退。 陆云霜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头也不抬,“别动,药还没涂好。” 她没有一点心虚,仿佛刚刚那一点气息,是她无意吹出来的。 季清沅轻咬住下唇,想着许是她误会了,没再往后退去。 只是,这药要上这么久吗? 小公主耐不住想要提醒人,陆云霜及时收回了手,她将药瓶盖上,很淡定地道:“药涂好了。” “嗯。”季清沅微微点头,她将衣领合拢,有些局促地坐在软榻上,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便又看向了那个带锁的盒子,“这里面是什么,可以现在看吗?” “殿下不要小憩一下吗?”陆云霜提醒道。 季清沅轻轻蹙了蹙眉,她揉了揉自己的腹部,摇了摇头,“我午膳好像吃多了,现在有点不舒服。” 不止午膳,今日的早膳和午膳都有点超过她平日的食量了。 “很难受吗?”陆云霜坐到她身侧,伸手按上她的腹部,轻轻揉起来,“是我太心急了,我帮你揉一揉,给你消消食,以后实在吃不下就跟我说,不要强撑。” 季清沅往后一缩,想说不用,后背却靠到了陆云霜的肩上,不等她开口,陆云霜理所当然地道:“靠着也舒服点,你靠着吧。对了,不是要看那个盒子吗,这是钥匙。” 陆云霜把钥匙拿出来。 季清沅听着,只觉得好像是自己主动靠进了人家怀中,她觉得有点不对,想解释,陆云霜偏又岔开了话题。 她把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两本书,最上面这本书封上写着“云间记事”四个字,看不出是写什么的。 季清沅拿出这本书,不解:“你现在要看吗?” “不是我,是我们,”陆云霜纠正道,“我现在不方便,殿下翻书好不好?我们一起看。” 她的手掌还贴在季清沅的腹部,缓慢绕圈揉着。 季清沅觉得小腹那里暖暖的,好像也真不难受了,有了私心,也便不想让她把手移开。 她有意忽略了彼此姿势的不对,翻开了手上这本《云间记事》。 这是一本话本,写的是公主和侍卫的故事。 不知是不是巧合,话本中的公主被人下药,慌乱中扑进了侍卫的怀中,谁知侍卫是女郎,面对公主的软语哀求,她最终动手帮人纾解…… 后面的描写越发细致,甚至贴心地配上了一张插画。 水墨勾勒出来的图画,画得精细,且有十足的冲击力。 季清沅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震惊之后只想赶紧把书合上。 陆云霜却突然伸手,压住了她的手背,她手指向画上的两人,侧头在季清沅耳边低声道:“殿下,你看,这像不像那日的我们?” 季清沅的目光落在陆云霜那修长的手指上。 她今晨还说过,她的手指很长。 而陆云霜还在她耳边继续说着:“殿下看,那日我们也是这样……” 记忆瞬间翻涌而来。 轰的一声,她脑子里的思绪乱成一团。 22、第22章 两人靠得极近。 陆云霜每说一个字,温热的呼吸就扑洒在季清沅的耳廓上。 细小的气流随着略微压低的嗓音,一同进入她的耳蜗,像是一片片细小的羽毛钻进心底,浑身上下似乎都有些颤栗。 她想要往一侧躲,一缕软又细的发丝不知何时落到她的颈上,她一躲,发丝从她的肩上滑落,顺着微松的衣领滑了下去,越过锁骨,发丝的尖端陷在一片软云里。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 耳边的缓缓叙说停了。 陆云霜侧低着头,梳着高高的马尾垂下,她目光顺着自己的发丝尾端一直往下看去,好似看到些许丰盈。 她松手,指腹落到季清沅的锁骨上,两指轻轻并拢,想要捏起那一缕不安分的发丝,像是很难捏起,反反复复来回折腾了几遍,把白润的雪肤磨出一点红,才终于捻起了那一缕发丝。 “抱歉,我没注意。”她说着,把落下的发丝从衣领间抽出来。 发丝轻飘飘划过肌肤,触感没有指腹鲜明,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季清沅像是一下子被什么戳中一样。 她从茫然混乱中回神,“啪”的一声把话本合上了,转头气势汹汹地瞪向陆云霜:“你、你怎么能看这种话本?还说什么新知识,你就是这样学知识的吗?” 陆云霜指尖还捏着一缕发丝。 小公主现下又羞又气,一张芙蓉面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她扬起发丝,用尾端戳了戳小公主的脸,笑盈盈地道:“殿下这话差矣,分明是殿下要与我一起学习新的知识,怎么又成我的错了?” “你、你、你又这样!”季清沅羞恼得不行,偏又说不过她,很快气红了一双眼,“你就是故意欺负人,谁要和你学这种东西,你若一开始说清楚,我才不会看呢。” 她气得起身就想离开,陆云霜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赶忙改口道:“好好好,不学不学。我就知道你看了定是要恼我的,不看不看,我自己学就是,反正也不需要你学……” 明知她看了要恼,还要拿来给她看。 这不是故意是什么? 哼。 季清沅转身就将话本扔进盒子里,迅速锁上,把钥匙藏了起来,然后肃着脸对陆云霜道:“你也不许看!谁要你学这些东西了?你若再看,我就,就……” “就如何,是不理我,还是又要变成个小哭包?”陆云霜说着点了点她红红的眼角,叹道:“你定是水做得吧,一言不合就能落泪。” “谁哭了,你才是哭包。”小公主气哼哼地道,抱起盒子就往外走,“你既嫌我烦,我不在你面前碍眼就是了,也省得你一时一个心思,欺负了人还不肯承认,也不知哪来那些坏心思,肯定是这些话本教坏你了……” 陆云霜闻言只想笑。 话本哪能教坏人,倒不如说她本来就一肚子坏水。 季清沅走得快,陆云霜腿长,她两步作三步追上人,在小公主出门前拦下了人,“好好好,我也不看。莫气了,我也说嫌你烦啊,话本都让你没收了,不气了好不好?生气伤身,我带你去骑马放松放松?” 这是欺负完人就来讨好。 季清沅正想着今日不要理她了,这会儿听见能骑马,心思又有点动摇起来。 “我可没有原谅你,”小公主板着脸强调一句,“是你先答应带我去骑马的,我还生着气呢。” “是,我知道,”陆云霜牵着她往外走,“不过我们殿下最是宽容了,肯定不会一直生气的,对不对?” “谁知道呢?”季清沅才不上当,别以为夸夸她,她就会不生气了。 纵容了这次,肯定还会有下次。 她总是这样。 小公主板着脸就是不肯笑一下,一直到陆云霜牵着追雪出来,她目光才柔和下来。 她小步跑到追雪面前,好奇地望着它,想要上手摸,又有点不敢。 一人一马相互打量着对方。 追雪最先跨出了友好的一步,但它实在太高大了,稍微一动,反而吓到了人家。 季清沅往后一退,陆云霜扶住她的后背,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去,触碰追雪的前额。 “别怕,它喜欢你呢,你摸摸它,和它说说话。” 季清沅摸了几下,追雪就低下了头,似乎很喜欢她的触碰。 “你好漂亮啊,”季清沅不由真心夸道,“也好温柔,我之前见过的马都不让我碰的,你性格真好,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呀?” 像是回应她的话,追雪在她的手心蹭了蹭。 季清沅感受到它的亲近,笑得眉眼弯弯,眸光璀璨似落了星辰。 一人一马相处得分外和谐。 陆云霜默默看着这一幕。 眼见她们对彼此熟悉起来,才扶着季清沅上了马。 她坐在季清沅后面,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面纱,塞进她手里,“一会儿我们要出城,殿下如果不想被人看见,可以戴上。” “出城?” “永平街离南城门最近,城内骑马有诸多限制,出城才好肆意,说不定我还能抓个兔子回来,给殿下烤着吃。” 别人抓兔子是给姑娘家玩,她一想到兔子却是各种吃法。 “驾!” 追雪四蹄往前奔去,在城内陆云霜刻意跑得慢,一出南城门,马奔跑的速度骤然快了起来。 马蹄溅起一片烟尘。 季清沅感受着迎面吹来的秋风,将她的发丝吹乱,也带来一份难以言喻的畅意。 两边的景物迅速后退,前景开阔没有遮拦,她们像是朝着天边飞去,不受任何拘束。 她面上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情,反而乐在其中。 陆云霜低头看了一眼,让追雪跑得更快些,一路跑进了南郊林中。 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落下,光影在林中雀跃。 追雪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林中似有动静传出来,陆云霜松开缰绳,她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 忽然,一直雪白的兔子从草丛中跑了出来。 她拉满弓弦,正要射箭,身前传来微弱的一声,“别。” 箭飞射而出,将将擦过兔子的后脚跟,把它吓了一大跳,慌乱蹿入林深处。 陆云霜低头看向小公主紧张的面色,戳了戳她的脸颊,“怎么,舍不得?那就没有烤兔子吃了。” 季清沅拍开她的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我也不是很想吃。” 她贸然出声,本来以为陆云霜会生气的,但她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你不生气吗?以你的箭术,应该是可以射中那只兔子的。”季清沅抬头问道。 陆云霜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这有什么可气的,本来就是要猎给你吃的,没有兔子还有其他……” 话没说完,林深处传来谁的笑声。 “殿下箭术真是越发精进了!” “宁宁,我们今日可以吃烤兔肉了,哈哈哈哈!” 笑声愈近,三人骑着马出现在光线的间隙中。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身玄青色的锦衣华服,束玉冠,佩金带,五官生得俊朗凌厉,因笑着才显得温润儒雅。 陆云霜一见到那张脸,面上的笑意瞬间淡去。 她掩去眼中的厌恶,低头将身前的小公主按进了自己的怀中,感觉到她的惶然心怯,在她耳边温声安抚:“别怕,有我在。” 她一拽缰绳,就要离开此处。 季宣廷身后的两人此时走了出来,其中一人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忽而朗声道:“呦,这不是陆大公子吗?竟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了。陆大公子这是带着佳人来出游吗?” 孟承晖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季宣廷目光一偏,落到了陆云霜和季清沅身上。 23、第23章 她们同骑一马,连身上的衣衫都是相近的浅蓝色系。 衣摆重叠碰撞在一起,身形纤弱的女子依偎在陆云霜的怀中,从另外三人的角度去看,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陆云霜一点多余的目光都不想给那多余的三人,她只当没看见没听见,拽着缰绳打算径直离开。 孟承晖却不依不饶,驱马上前要一探究竟,“陆云霜你急什么,见到二皇子殿下也不行个礼吗?莫不是你怀中的美人见不得光,才要走这么快?” 季清沅的心高高悬起。 陆云霜感受到她的不安,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她转头看向孟承晖,神情冷得似能冻死人。 “她心善,见不得杀生,这血淋淋的,你也不怕吓到人。” 陆云霜放走的那只兔子,不巧正被季宣廷射中,孟承晖将它捡了起来,这会儿正扔在自己的背篓里,血腥味丝丝缕缕地溢出来,让人有些作呕。 “这有什么吓人?”孟承晖喜欢出游打猎,没觉得有什么,只觉陆云霜在小题大做,“姑娘家胆子可不能这么小,还是要让她多见识见识,你看我妹妹,不就好好的。” 话刚说完,一直走在最后面的女子驱马上前,面色有些难看地开口:“二哥,我有点不适。” 季宣廷本来正在审视陆云霜两人,听到此话,立刻转身看向身后的孟书宁,比孟承晖还快了一步。 “怎么了?是骑马太久累了吗?” 孟书宁对他的关心不为所动,轻轻摇了摇头,她看向孟承晖,有些虚弱地道:“二哥,你能送我回去吗?我好像昨夜吹风受了寒,现下头有些晕。” “好好好,我们回去,现在就回去。” 孟承晖疼妹妹,此刻一心只想回去给妹妹找个大夫。 两人都围绕在孟书宁身边。 陆云霜头也不回地道:“既然二殿下和孟公子有事,我便不打扰了。” 话音一落,追雪就往前跑去,将偶遇的三人远远抛在身后。 这边孟书宁一直说头疼,出了林子就坐上了马车。 孟承晖怕妹妹有事,也一同坐了上去。 他刚坐稳,孟书宁面上的神色就冷了下来,她神色冰冷地看向孟承晖,出言质问,“二哥这是什么意思?问也不问我一句,就约了二皇子,我还是你的妹妹吗?” 孟承晖见此,知她八成没生病,闻言有些心虚地道:“这不是巧遇嘛,你这两日窝在房里看书,二哥这不是怕你看出个毛病来,那些书有什么好看的,出来和二皇子说说话……” “二哥!”孟书宁重重喊了他一声,震得孟承晖没敢继续说下去。 他这个妹妹一生气来,颇像父亲,吓人得很。 “好好好,我承认是我有意为之。宁宁,你刚刚也看到了,陆云霜怀里搂着一个姑娘呢,他哪里有二皇子半分好。二皇子早就该娶正妻了,他是一直在等你,你何苦……”孟承晖苦口婆心地劝着。 孟书宁只觉心中郁气翻涌。 她闭上眼深呼吸,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打断孟承晖的话,“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从前是我犹豫不绝,才让你们认为还有机会。今日回府,我会与父亲母亲说清楚。” 她看向孟承晖,眼里带着决然,“我孟书宁,此生此世绝不会嫁入皇家。” “难道你就非陆云霜不可吗?!”孟承晖惊骇道。 孟书宁摇头,说出这句话,她心绪反倒平静起来,“我不喜欢陆公子,我和她也没有半分关系,以后二哥不必再为了我和她起冲突。” “什么?”孟承晖觉得看不懂自家妹妹了,“两个你都不喜欢,那你要嫁给谁?” 孟书宁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什么笑话,“谁说女子非要嫁人?” “你不嫁人?那你要做什么?” 微风吹起帘子,孟书宁转头看向马车外。 此间秋景灿烂,没有半分颓靡的景象。 “我要科考入仕。”她道。 * “她是在为你解围。”季清沅轻声道。 陆云霜正把一只野鸡扔到背篓里,没太听清楚她说什么,“谁解围?什么解围?” 她说着拿布把背篓遮上,不让季清沅看到那只血淋淋的野鸡,也没急着上马,牵着马往前走了走。 季清沅眼上蒙着帕子,她低头看着眼前隐隐绰绰的人,心中挣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再次开口道:“孟姑娘,她是在为我们解围。” “是吗?”陆云霜没觉得,“应该是你想多了,她可能早就不舒服了。” 和季宣廷那样道貌岸然的人在一起,谁能舒服? 不过她这运气真是,前几日吃饭才碰上孟书宁,今日来骑马散散心,又碰上季宣廷。 一次两次的,若再有一次,还能遮掩过去吗? 也不能次次都想法子遮掩吧,得让他们觉得,她和季清沅在一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陆云霜想着,转身一把搂住小公主的腰,把她从马上抱了下来,揭开她眼上的手帕,凑到她面前问:“一夜了,殿下有考虑我的提议吗?要不要和我成婚?” 她突然靠得极近,险些撞到小公主的鼻子上。 两人鼻尖快要相抵,季清沅垂眸不敢看她,“我还没想好。” 明明是成婚这样的大事,她问起来就像是今日要不要吃饭喝水一样。 和她成婚,陆云霜不会纠结犹豫吗? 还是说因为不是很在乎,所以才不会纠结? 季清沅不由想偏了。 耳边传来一道拖长音调的“哦”字,声音里好像有无尽的失落。 “那你慢慢考虑,我不催你。” 说着不催,却眼巴巴等着人答应。 季清沅暂时抛开了胡思乱想,她推了推陆云霜的手臂,“我们不回去吗?皇姐该醒了,醒了见不到我们……” “醒了就练箭术啊,她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看着吗?” 陆云霜一点也不在意,她牵着小公主软乎乎的手,指了指追雪,“这里草地挺空阔的,殿下要不要试试自己上马,然后我再教你怎么让马慢走。” 季清沅本就喜欢追雪,现下能自己尝试骑它,自然是愿意的。 追雪长得高大,但胜在温驯听话。 季清沅试了几次,凭借自己的力量上了马。 陆云霜教她怎么踩脚蹬,上身直立坐稳马鞍*,让追雪慢走起来。 一人一马速度差不多。 陆云霜陪在身侧,季清沅低头的时候能看到她腰间坠着的深蓝色穗子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的,细碎的银光闪烁,落在眼里,也落在心底。 陆云霜一抬头,对上小公主舒眉展眼的笑颜,一瞬间险些晃了神。 她忽而起了坏心思,伸手拍了一下马屁股,追雪立刻小跑起来。 这速度自然无法和之前相比。 但季清沅自己坐在马上,感受大不相同,她有些惊慌地唤了一声:“陆云霜。” 她很少唤她的名字。 陆云霜低笑一声,追了上去。 她翻身上马,握住缰绳让马停下来,见小公主没有被吓哭,捏了捏她的脸,“看来殿下胆子也不是很小,刚刚唤我什么,再唤一声。” “我才不唤,”季清沅拍了一下她的手,委屈地道,“你就是个坏人,天天就知道欺负人。” “是,我坏,”陆云霜坦然承认,她靠在小公主的肩膀上,央她,“殿下就再唤一声嘛,我想听。” 她难得这么求人。 季清沅被她磨得没办法,软着声音又唤了一声,“陆云霜。” “唔,去掉陆字。” “……云、霜?”她唤得迟疑。 这一声“云霜”却像是击中了哪里,陆云霜没再闹她,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算了,还是不要去掉陆字了。” 不好。 喊得太亲密了。 更让人想欺负她了。 * 那只野鸡最终被拔了毛做成红烧鸡。 陆云霜率先抢了两只鸡腿,一只夹给季清沅,一只给了自己。 气得季清岚险些没吃下饭,“用我的厨子,用我的厨房,你还抢我的鸡腿!”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殿下/体谅体谅,五公主这么瘦弱,当然要多吃点。”陆云霜理直气壮。 这一次她有了经验,没有夹很多菜,属于让季清沅吃得有点饱,但又不会过分饱。 小公主还是太瘦了,要多吃点。 “有想吃的糕点果子吗,明日我带给你。”她问。 小公主不大爱提要求,陆云霜问了几样,她说都可以,她便记下了,打算明日带给她尝。 马车朝着皇城而去,季清沅身上的衣裳早已换成了备用的那一套青色衣裙。 回宫天色将暗。 季清沅想到陆云霜临走前的话,她让她戴一戴她送的首饰。 “不让它们出来晒晒太阳,成日闷在盒里,它们也会伤心的。” 想到她说的话,季清沅不禁弯了唇角,她挑出一个雕刻成玉兰样式的玉簪,正看着,门忽然一下子被人推开。 她一惊,手一抖,玉簪从她手上脱落,落到地上碎裂成两半。 进来的宫女不经通禀,仰着下巴道:“五公主,荣妃娘娘有请。” * 陆云霜第二日正要出门去买糕点蜜饯。 刚出府门,正巧和季清岚的马车迎面撞上。 季清岚不与她废话,让她上了马车,直言:“五妹出事了。” 陆云霜正奇怪季清沅怎么不在,闻言心骤然往下一沉,“出事?出什么事?你说清楚。” 季清岚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昨夜她被罚跪了三个时辰,回来后就高烧不退。我出宫的时候,她才刚刚退烧,到现在也没吃什么……” 以前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她不好插手荣妃宫中的事,季清沅也从不会向她求救。 她这个妹妹,习惯了隐忍。 依她的性子,一定不会想让陆云霜知道这件事。 但季清岚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出宫告诉陆云霜实情。 她们之间,有些不一样。 “她怕是要休息几日,你……”季清岚欲言又止。 陆云霜猜不到她想说什么,也不想猜,她沉默一会儿,忽然抬头问:“你能想办法让我进宫吗?我想去看一看她。” 又是罚跪,又是高烧,小公主现在还不知有多难受。 要她在宫外等着,她做不到。 季清岚对她的话没太大惊奇,她点头道:“可以,你扮成我的侍女进宫,再带个面纱,就说你面上染了红疹。” 她说得干脆,显然是一早就想好了。 “多谢殿下帮忙。”陆云霜郑重对她道谢。 “你我不必说这个。” 一路从宫门到庆宁宫,无人阻拦怀疑,毕竟谁也想不到,陆云霜会伴作宫女模样进宫。 庆宁宫有多处院落,公主们皆住在此处,但各人所住的宫殿大小有所不同。 陆云霜跟着季清岚一路往里走,走进了最小的一间院落,刚踏进明间,就听见“咚”的一声,有人把碗重重放在桌上。 “殿下还是赶紧喝药吧,若是药凉了又要熬,不尽折磨人吗?” “也不知怎么就那么金贵了,跪一跪也能生病。” 宫女的抱怨声在内室响起。 接着是一道虚弱至极的柔弱嗓音,“麻烦姐姐了,我自己来就好,姐姐先出去休息吧。” 陆云霜踏入里间,只见衣衫轻薄的女子正掀开被衾坐起来,她面上没有一点血色,伸手想要端起桌上的药碗。 似是力竭,手一颤,药碗就要倾倒。 陆云霜快步上前,握住女子虚弱的手腕,接住她手中的药碗,温声对她道:“药给奴婢吧。” 她唤自己奴婢,带着面纱,本该让人认不出的。 然而面前的人抬头看向她,眼睫一颤,眼中霎时积聚起水雾。 24-30 第24章 “殿下/体虚,先靠坐着吧。” 陆云霜说着把药碗放在小桌上,将床上的软枕竖起来放在床头,又在腰部的位置添了一个枕头,才扶着季清沅让她靠上去。 “要不要添件外衫,这样会有点冷。” 季清沅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动,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指了指衣柜的方向。 陆云霜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稍厚的外衣,给她穿上,摸到她的手心,是一片汗湿与凉意。 想是退烧不久,身上出了汗,只怕身上也难受得很。 这宫女那么嚣张,定是没有准备热水的。 陆云霜心中有些戾气,到底忍着没发,她现在只是一个宫女,没有资格去管这些事,但既然她来了,就会照顾好病中的小公主。 她坐到床沿,捧起药碗,碗壁摸着不是很烫,她又吹了吹,才喂到季清沅唇边,“药会有些苦,殿下喝完这碗药,奴婢去给您寻些蜜糖来甜甜口。” 她哄着人,像是怕她嫌苦不肯喝。 谁知小公主听话得很,她喂一口她喝一口,一双秋水眸子凝在她身上,像是移不开。 一时屋内只剩下瓷勺和药碗碰撞的清脆声响。 宫女绿烟站在角落里,头也不敢抬头,心里埋怨外面守门的人又去偷懒,刚刚说的话还不知被听去多少,害怕受罚。 季清岚直到此时才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你看清楚怎么照顾人了吗?”她问。 绿烟心一惶然,知道刚刚的言行定是被听去了,赶忙跪了下去,“奴婢看清楚了,以后绝不敢再犯,求五公主饶了奴婢这一次。” 二公主对待犯了错的宫人从不留情。 绿烟知道季清沅一向心软,向她求情,定还有转机。 且她的身份特殊,季清沅不能不顾忌。 她这点小心思再明显不过。 陆云霜身体微动了动,挡住了季清沅的视线,又喂了一勺药到她唇边 ,“最后一点了,很快就喝完了。” 这药看着乌漆麻黑,闻起来苦得厉害,喝进去更是让人难受。 季清沅再能忍,喝着喝着还是蹙起了眉头,只是硬逼着自己喝下去。 药到口边,她压着快要溢出的苦味,张口喝下,勉强咽下去。 也没有心神再去应付绿烟。 绿烟见状还想再张口。 季清岚淡然看了她一眼,“做错了事就去领罚,也让这殿中的人都看看,不尊不敬主子是什么下场。” “秋竹,你去办吧。” “是,殿下。” 进来的宫女一身浅绿色衣裙,面容清秀,她是季清岚的贴身侍女,最是知道她的意思。 绿烟意识到不对,张口刚说出一个“荣”字。 外头不知何时来了两个嬷嬷,拿布把她的口堵住,将人拖了下去。 动作麻利且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一碗药将将喝尽,季清沅再也忍不住,最后一口刚咽下去,险些要呕出来。 陆云霜赶忙放下药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怎么样?难受得很吗?” “没事,”季清沅摇了摇头,她压下作呕的感觉,抬头看向季清岚,有些为难,“绿烟是母妃派来照顾我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 “既然病了就不要想那么多,”季清岚不甚在意。 她站起身,有些意味深长地道:“不论是谁派来照顾你的人,凌驾到主子头上就该重罚。我知五妹心软,今日我便替你料理一番这些懒奴。若这事传到父皇耳中,也只会认为我做得对。” “现在,就让她先照顾你吧。” 她看了看陆云霜,似笑了一下。 转身出去让人关上了门,只留一个宫女在外面候着。 屋内安静下来,苦涩的药味却依旧没有散去。 陆云霜握住小公主的手,摸了摸她的手心,还是湿的,“身上是不是很难受?我看你出了很多汗,要不要用热水擦一下身体?对了,我去让外面的宫女看能不能找一点蜜糖来,你刚喝了药口中定是苦得厉害。” 她松开小公主的手,还没起身,袖子就被人拽住了。 转身看她,她却低了头不与她对视,“你上次送我的蜜饯还没吃完,在这里。” 她指向小桌下面的抽屉,陆云霜一打开抽屉,果然见到了上次送出去的纸袋。 蜜饯能放得久,一下子又很难吃完,里面还剩着大半袋。 陆云霜从里面挑出一个包着的蜜枣,拆开油纸,喂给小公主嘴边,“尝尝,看看甜不甜。” “唔,甜的。”小公主把蜜枣包进口中,慢慢嚼着。 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不像刚刚一直盯着她瞧。 陆云霜趁机凑过去摸了一把她的后背,衣领很松,她的手一下子就探进去了,摸到一片微湿和沁凉。 惊得人一下子抬头看向她,慌忙把她的手拨开,“你、你……这是在宫中呢。” “这里又没人,”陆云霜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她皱眉,“这样不行,你要擦洗一下,身上这样湿着,既难受,对身体也不好。你等等,我让人去烧一些热水来。” 她安抚地拍了拍季清沅的手,起身走到门口,让守在门外的宫女去吩咐人烧些热水。 小公主孤零零一个人在屋中等了她一会儿,等她回来后,像是怕人消失似的,紧紧拽着她的袖子,眼巴巴看着她,问她:“你什么时候走?是不是一会儿就走了?” 分明不想让人离开,却说不出口。 心思被一双水润润的杏眸表露无遗。 陆云霜又拆开一个蜜枣塞进她口中,在她期盼的眼神中摇了摇头,“不急,至少要等你睡下我再走。” “这样吗?但是我不困哎。”小公主口中包着蜜枣,声音含混地道。 陆云霜看着她眼下青色的痕迹,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嗯,那就等你困了睡下我再走。一会儿要换身衣裳,我帮你拿一套干净的?” “好。”小公主乖乖点头。 陆云霜去她的衣柜里找出一套新的白色里衣,打开下面的抽屉一看,看到好几件颜色不同的肚兜,摆在最上面是一件淡粉色绣着玉兰的肚兜。 她直接拿了最上面的一件,抱着新的里衣走回床边。 季清沅一看见她手中勾着一件淡粉色的肚兜,抬手就把衣裳抢过来塞进了被窝中,不好意思抬头看她。 陆云霜笑了一下,坐下来问她:“一会儿我帮你擦身体,你也要这样害羞吗?” “什么?”季清沅不可置信抬头看她,“我、我可以自己来的,不用你帮忙的。” 陆云霜笑了笑,不说话。 这让季清沅更慌起来,“真的,我可以自己擦身体的。” 话刚说完,外面的宫女敲了门,“殿下,热水端来了。” 满满一盆热水放到桌上,陆云霜伸出手探了探温度,感觉合适,转头看向满面局促的小公主,轻笑道:“殿下,该脱衣裳了。” 季清沅瞪着她,病弱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些许生气,“我自己可以的。” “可是,布巾在我手中哦。”陆云霜晃了晃手中的白色布巾。 季清沅伸手要抢,但许是在病中头还晕着,布巾没抢到,人险些跌下床去。 陆云霜及时抱住了她,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与你开玩笑呢,你脱了衣裳进被窝吧,我把毛巾弄湿拧干,给你递进去。” 她把季清沅塞进了被窝,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开玩笑,还背过了身子,“殿下放心,我看不见的。” “不许回头。”小公主在后面气鼓鼓地强调一句。 “好。” 白色的里衣和淡紫色的肚兜被脱了下来,放在床里。 小公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外面,面上的紧张之色显而易见。 陆云霜转身把布巾浸入热水,又拧干保证不会有水滴下来,才往前递去。 女子雪白的藕臂从被窝里探了出来,她接过热乎乎的布巾,迅速将手缩了回去。 一截雪白晃了人眼,又很快消失。 季清沅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陆云霜看着鼓起的被衾,能猜到她大概在擦什么地方,先是手臂,再是腰腹,最后是修长的双腿。 布巾换了几个来回。 陆云霜再一次拧干布巾递过去。 季清沅没再接,她避开陆云霜的眼睛,道:“我擦完了。” 陆云霜挑眉,毫不留情戳穿她的谎言,“后背没擦,殿下不要想骗我。” “我、那里擦不到,也没什么的。” 小公主不擅长撒谎,被人戳穿,只好承认。 陆云霜把布巾又放进热水里浸了一下,没有拒绝余地地道:“你趴着,我帮你擦,隔着被子,我看不见的。” 她态度有些强硬,季清沅说不用,又被她否决了。 “我们都是女子,殿下在怕什么?还是说觉得我心思不正吗?”陆云霜义正词严地道。 季清沅反驳不了她,又觉得她说得对,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过擦个后背而已。 隔着布巾甚至触碰不到。 如此想着,她转过身子,面颊朝着躺着,声音小小地道:“那你、你擦吧。” 陆云霜握着布巾探进被窝,她看不见,布巾最先碰到了季清沅的腰窝,她从后腰往上擦,拇指握在布巾下方,不免要触碰到她的后背。 一点点往上擦去,饶是她没有什么心思,也能感受到季清沅的躲闪轻颤。 以为隔着布巾触碰不到,偏偏指背划过了她整个后背,四处蜿蜒停留,最后还停在了她最脆弱的后颈上。 只是轻轻磨了一下而已,手却被人握住了。 季清沅张皇转身,上身微微直起,握住她的手臂,水眸里似一片潋滟春光,颤着嗓音道:“好,好了。” 她转身转得太急,被子滑落至肩头。 陆云霜视线正好落在女子纤柔的锁骨和雪腻的弧度上,一点红樱一闪而过。 季清沅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立刻裹上了被子,声音又羞又恼地道:“你快背过身子,我要穿衣裳了。” 陆云霜松开握紧的布巾,直接将布巾丢进盆中,她一转身,直接踏出了内室。 季清沅听见她走远的脚步声,一时又有些急,急忙将里衣穿上,掀开被子下床就要去寻人。 “咚”的一声。 陆云霜正在外面喝凉茶,听见这一声,放下茶杯就朝里走。 一进去,就看见季清沅跌坐在床边,见她进来,一双杏眸惶然又不安地看向她,似要落泪,“你不是说现在不走吗?” 陆云霜心一紧,扶着她坐起来,解释道:“我只是出去喝点水,你不是不让我看你穿衣裳嘛,这不是怕你又生气。” “我没有生气。” 小公主紧握着她的手,像是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似的,也不恼她的话了。 陆云霜把外衫给她披上,看了看她的双膝,“是不是这里疼得厉害,才会跌倒?上了药吗,我看看。” 她说着卷起宽松的裤脚,一双修长匀称的双腿渐渐露出,与白无瑕的肤色相比,女子双膝上的淤青简直浓重到刺眼。 生生在冰凉的地面上跪了三个时辰,又受了夜寒,发了高烧,她的双膝上根本还未上药。 眼见陆云霜面色冷沉,季清沅想要把裤脚放下去,“没什么的,不是很疼,你不用……嘶。” 膝上的淤青被人轻轻按了一下,季清沅没忍住疼,发出一点声音。 “撒谎,”陆云霜说着从袖中拿出一瓶药,把药倒在手中揉了揉,“应该会很疼,但是这伤必须上药,殿下忍忍好吗?” 她进宫之前,特意先去姨母那儿拿了一瓶上好的药油,就是怕没人给她上药。 “我没事的,你上药吧。” 季清沅偏过头,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想让陆云霜认为她很脆弱。 但是…… 太疼了。 只是轻轻揉着,也很疼。 她不由把头抵在陆云霜的肩膀上,膝上的力道放轻了一点。 陆云霜对她道:“实在疼的话,你咬我的肩膀,没事我不怕疼。” 怎么会有人不怕疼呢? “不要。”小公主忍着疼道。 上药的过程缓慢又煎熬,陆云霜尽量放轻力道,让药渗进伤处。 药上完,季清沅没有抬头。 陆云霜任由她靠着自己,把她的裤脚放下,掀开被子小心给她双腿盖上,怕她受了寒。 “是困了吗?还是吃些东西再睡,喝点热粥,好吗?” 她哄着人,怀中的小公主摇了摇头,说不困。 陆云霜让外面的宫女端来一碗热粥,并几碟小菜。 似是没力气,季清沅像刚刚一样,任由她喂着自己吃完这一碗粥和一碟蔬菜。 小公主乖得很,除了不肯睡觉。 吃完饭又说立刻躺下睡觉不好,让陆云霜拿了一本游记陪她一起看。 陆云霜坐在床沿,她就靠在陆云霜怀中,看着看着不知是游记不好看,还是太困了,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陆云霜无奈地看向她,合上了游记,“睡吧。” “我不困。”她倔强地道。 陆云霜把游记放到桌上,掀开被子,问她:“那我困了,殿下能不能让出一半的位置,给我睡呢?” 季清沅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她有些失落地垂眸,“好吧,我睡就是了。” 她以为陆云霜在说笑,脱了外衫躺下,被子却又被人掀开了。 陆云霜当真脱了外衫,一同钻进了被窝里。 她握住季清沅有些凉的手,问她:“殿下要不要睡我怀里,我身上很暖和。” 小公主身体有点凉,手脚都不暖,陆云霜说着就把她双脚夹到自己小腿间,给她暖着,“好了,这样会暖和一点。” 季清沅被她突如其来这么一闹,刚刚以为她要走的那点失落又没了,她想了又想,还是慢慢挪到了陆云霜的怀中,双手无处可放,就拽着陆云霜的衣摆不放。 身子渐渐暖了起来,她整个人被抱着,心像是落到了实处,渐渐困意愈重。 迷迷糊糊间,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陆云霜没听清,低头轻声问她:“什么?” “不要走。” 小公主的声音又轻又细,有些含混,显然不是清醒之下的言语。 陆云霜忽然就明白了,她为何一直不肯睡觉。 原来,季清沅不想让她走吗? “好,我不走,等你醒。”她轻声回了一句。 这句话像飘进了季清沅耳中,她下意识往陆云霜怀里又靠了靠,原本拽着她衣摆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转而寻起更合适的地方,摸索着搭上了陆云霜的腰。 陆云霜一时就有些僵,她抱着季清沅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季清沅忽然主动抱她,她像是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心口,心跳跳得快了些。 渐渐的,她似也生了困意,不由将怀中的人抱紧些,睡了过去。 一觉过去,快要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脸颊上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一触即离。 第25章 这柔软的触感离开得太快。 陆云霜没有分辨清楚是什么,先感受到怀中人动了动。 她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睡姿,如今平躺着,女子纤软的手臂搭在她的胸膛上,一手还抱着她的手臂,隔着里衣,绵软的弧度压过来。 陆云霜闭着眼翻了个身,她找到季清沅的手握上去,睁眼要和她说话,谁知入目是一片雪白,从她的视角很轻松地往下看去,能看到两个雪团被她的手臂压得微微向下凹去。 季清沅早已醒了,本来正有点心虚,见她睁眼不说话,顺着她的目光垂头一看,立刻收回自己的手,去合拢衣领,一时羞得脸有点红,直接翻身背对着陆云霜,小声问她:“你怎么还没走呀?” 小公主以为这样就能防范住了。 可是背对着她,上衣衣摆睡得往上卷去,一截细腰又露了出来。 陆云霜一扫而过,伸手把她的衣摆往下拽了拽,指尖不可避免触碰到她的后腰,恼得人又往里挪了挪,“你的手,不准再乱碰了。” 没有什么作用的威胁。 陆云霜也往里挪了挪,手伸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揉了揉手心,靠着她的肩头道:“嗯,手心很热,身上还冷吗?头还晕不晕?” 她的头搁在小公主的肩头上,一说话气息直扑在季清沅的耳边。 温热的呼吸像是能点燃她身上的温度。 她刚刚才做了坏事,这会儿怕被人看出来,想往里躲,奈何两只手都被人握住了,躲无可躲。 “不冷了,头也不晕了。你干什么呀,不起来吗?” “不起。”陆云霜说着蹭了蹭她的脸,红扑扑软乎乎的,直把人蹭得脸上更红,才懒洋洋地道:“才醒呢,要赖一会儿床再起。” 谁一醒来就起床啊,可不得多躺会儿。 “那你躺着,我要起来了。” 季清沅说着想要拨开她的手起身,陆云霜靠得实在太近了,她后背就贴着她的胸膛,两人都只穿了里衣,薄薄的里衣根本拦不住什么,衣摆卷起,腰身贴着腰身,后腰那里就像贴着烧红的炭,热气一点点往上蹿,止不住得想脸红。 陆云霜不放人,她吹了吹小公主耳边的碎发,很闲散地道:“别急嘛,要是时辰不早了,你皇姐肯定来催,她没催就说明还早,再躺一会儿。” 说躺着,手上也没个安分的,一会儿捏捏手心,一会儿摸摸手臂,再一不小心碰碰她的细腰,无聊了再吹吹她的碎发,吹得人耳边心里都痒痒的。 季清沅被她闹得没法子,转了个身面向她,警告她:“你不许再乱动了,不然你就别躺了。” 小公主面红耳热,努力板起来脸来做严肃模样。 陆云霜遗憾地叹了口气,往后退退,“好吧,不碰了。” 这语气听起来失落得很。 季清沅才不理她。 两人安静躺了一会儿,陆云霜的手指不止何时又勾上了她的尾指。 季清沅正要躲开,便听见她问:“为什么会受罚?是因为昨日我带你出去骑马,被你皇兄碰上了吗?他是不是认出你了?” 一早想问,陆云霜顾念着她病着,就没提,这会儿四下无人,想着还是问出来了。 季清沅身子一僵,她垂眸,低声道:“不是,是别的原因。” “真的吗?”陆云霜不信,她低下头要去看季清沅的眼睛,却被她躲开了,无奈叹道:“你看看,你说谎的时候都不敢看人眼睛,这如何骗得过人?” 季清沅抿着唇不说话。 陆云霜捏了捏她的尾指,继续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定是我连累了你,只是我不能代你受罚,反让你受了三个时辰的苦,你打我消消气吧。” 她抬起季清沅的手要往自己脸上打,季清沅不肯,有些急:“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不要多想,真的不是因为昨日的事。” “那是因为什么?”陆云霜追问着。 季清沅又沉默下来,眼见陆云霜非要知道原因,许久才闷声道:“母妃说,要我主动亲近你,要让我嫁入陆家,我……拒绝了。” 她说完根本不敢看陆云霜的脸色,不敢想她听见“拒绝”二字会是什么反应。 陆云霜的确很惊讶,她的心恍惚间沉了一下,但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对。 “为什么?” 嫁给她是最有利的选择,季清沅拒绝才不对,更不要说为此受了罚。 “可能因为那一瞬间,我不想做他们的棋子了。”季清沅缓缓道。 她没说的是,她不想把陆云霜拉入浑水中,不想因为棋子的身份去利用陆家,利用陆云霜。 她不想那么做,所以拒绝了。 就连荣妃都很惊讶,她会说出“不愿”二字。 荣妃不是突然发难的。 林中季宣廷不能确认陆云霜怀中的人是不是季清沅,回来后他将此事告知荣妃。 若是,自然最好。 若不是,说明陆云霜可能有了心上人,如此自然要防范着,不能让旁人钻了空子。 所以荣妃第一次将话与季清沅说明白了。 以公主之尊嫁入陆家,等季宣廷登基,她就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当年若非母妃及时救下了病中的你,你又何来这些年的安逸生活?阿沅,人要知恩图报,更要看清局势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威胁,利诱…… 她一向是最听话乖顺的,荣妃觉得她定会答应下来。 可是…… 少女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说她不愿。 不愿做棋子,不愿利用陆云霜。 第一次的反抗,就换来了在院子里,在寒冷的夜风中,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却依旧没有改口,直到她晕了过去被带回了庆宁宫。 屋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彼此的呼吸起伏缠绕,季清沅面上的红晕一点点褪去,她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是她自己拒绝了啊。 这让陆云霜还能怎么想? 陆云霜往后退了退,她松开季清沅的手,像是要离开。 季清沅指尖动了动,这一次忍住了没有拽她的衣袖。 然而下一刻,有人捧住她的脸,让她抬头。 陆云霜直直看着她,眸中闪着笑意,“既然不想做棋子,那就做执棋人吧。” “什么?”季清沅有些怔愣。 陆云霜轻笑道:“世间事万种变法,谁说他们一定是执棋人?他们想要利用你,你就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吗?你想要离开皇宫,不再受制于人,而他们给了你一条坦途,等离开了这皇宫,他们若再想随便拿捏你,可就困难了。” 做执棋人,谋一己安身之处。 这是季清沅从未想过的角度。 她愣愣地看着陆云霜,忽然觉得遮在眼前的阴翳好像散开了些。 “我知道你心中再忧虑什么,无非是觉得嫁给我,会牵连陆府。但你除了是荣妃的养女,更是圣上的女儿。我娶的是季清沅,是五公主,不是谁的棋子。你我成婚或许会有风波,但我们可以一起度过去,等到情丝蛊解了,一切有了定局,你我还可以和离。那时候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没有人能说定你的未来。 “殿下,有时候,你认为错误的选择,未必是错的,相反它是最好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比起上次有些匆忙的相问,这一次陆云霜说清楚自己的打算,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用一门婚约绑住季清沅的后半生。 在她的计划里,她会安排好一切,让季清沅可以安心离开去过自己的舒心日子。 她过去十几年被困在宫中,往后总要过一过随心舒畅的生活。 陆云霜这么想着,也便这么说了。 季清沅面上的恍惚怔然之色渐渐散去,她理解了陆云霜的意思,似在思考。 陆云霜给她考虑的时间,松开她软乎乎的脸颊,起身坐了起来,“我先出去让人准备熬药还有吃食,殿下再躺一会儿。” 她说着穿上了外衫,坐在床沿穿上鞋,要起身时,手腕被人握住了。 陆云霜转身,温声问道:“怎么了?” “我……我想清楚了。” 季清沅语气不再犹疑,她一字一句道:“陆云霜,我们成婚吧。” 少女盈盈笑着的眸似散了星光在里面,陆云霜看着她的眼,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季清沅凑近了她,在她耳边重复了一句,“陆云霜,我们成婚吧,我愿意嫁给你。” 从一开始就是愿意的,只是那些外因让她不敢往前走。 可是,人总要勇敢一回的。 温柔又坚定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陆云霜终于回神,她陷在那片眼中的星海,郑重点头,“好,我们成婚。” 但要如何成婚呢? 荣妃是有这个想法,她和季宣廷也会一力促成这件事。 只是陆云霜不想让外人觉得,是荣妃把季清沅硬塞给她的。 “这些日子我想过了,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我们的婚事顺理成章,不过要等到秋狝。若是荣妃再提起这件事,你就说之前是你觉得我纨绔不成器,才不愿答应,如今已经想清楚了,想先试着接近我,看能不能让我主动促成婚事,也好不叫外面的人多想。” 陆云霜教着季清沅怎么说谎,怕她说不好,让她演了几遍,才放心。 黑乎乎的一碗药被端了进来,季清沅喝药前,有些奇怪地看着陆云霜,问她:“你这么擅长教人说谎,是不是也经常面不改色地撒谎呀?” “好像是,你每次有坏心思,面上都正经得很。” 陆云霜一口水喝得险些呛出来,她转头无辜道:“殿下说什么呢,我哪里有坏心思了,我本来就很正经啊。” 季清沅轻轻哼了一声,握着汤匙慢慢喝药,不理她的话。 日头西斜,窗外的光线变得昏黄起来。 秋竹踏进屋内,对陆云霜道:“阿悦,快快出宫,你家中来信,说是你父亲染了重病,你快些回去看望一番,这是殿下的一点心意。” 秋竹说着把一封信和一袋银子塞给了陆云霜。 季清沅放下喝了一半的药,知道陆云霜该走了,有些不舍地望着她。 陆云霜回头看她,她眼中的不舍已经掩下,露出一点笑意,“今日麻烦阿悦姐姐了,我这里很好,阿悦姐姐快回去看望家人吧。” 一口一个姐姐,喊得人有点走不动路。 陆云霜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把药拿出来放在桌上,叮嘱道:“这药一日抹两次,殿下不要忘了。” “好。” 季清沅握紧药碗。 陆云霜又往前一步,她低声道:“会很快再见的。” “嗯。”季清沅点头。 心中却想,她如今膝上有了伤,又和荣妃闹了矛盾,最近一段日子怕是不能出宫了。 她没想到,她竟真的很快见到了陆云霜。 三日后,在皇家御林苑。 她看到了骑在马上意气飞扬的陆云霜。 第26章 御林苑建在皇城东边。 与皇城衔接的东边,引来活水挖了一弯清澈碧湖,园中种了许多花草植被,亭台楼阁与湖光水色交相辉映;北边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林子,秋日里也不见半分萧瑟之意;而南边留了块宽阔的空地,供贵人们骑射比武,建了殿堂楼阁,马厩里养着数十匹品种优良的马匹。 日日在皇城里待着,不免枯燥烦闷,这御林苑就像一个小的皇家猎场,供圣上和皇亲贵戚前来散心游乐。 外人不可擅入御林苑,但若得了准允,有了令牌,一样可以出入御林苑。 这对季清岚来说并不困难。 只是…… “近来父皇偶尔会去御林苑,你不怕被撞上吗?到时候你的箭术可就瞒不住了。父皇爱才,你若入了他的眼,日后怕是不能再像现在这般潇洒不羁了。” 仁丰帝一直想要朝堂上多些将才,他有野心想要收复前朝遗失的故土,扩大晟朝疆土,灭南巫就是第一步。 而这两年,晟朝与西戎之间的摩擦不断。 季清岚比谁都清楚,父皇对将才的渴望。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明白陆云霜此举意义的不同。 陆云霜这些年一直做一副纨绔模样,外人皆言她文不成武不就,与她父亲是天差地别。 “我从前几番劝你,你都说不想参与朝堂纷争,如今这是怎么了?短短几日间就想通了?”季清岚道。 陆云霜接过令牌,她看着手中金色的令牌,嗤笑了一声,“我若一直是个纨绔,等到别人把刀架到我脖子上时,我可就一点反手之力都没有了。” 这些年,她有和父亲作对的意思,父亲对她的期望她不是看不出,只是懒得理会。但梦中那个预言似的话本,让她看清楚了一件事,若想不为人鱼肉,必须手中有权。 “你呢,不怕让其他皇子知道你私下练习箭术的事?到时候大家一起练,秋狝的头名可就没那么容易得了。”陆云霜开玩笑地道。 季清岚根本不在意,“你是不了解他们,要么没天赋,要么不愿学,给他们机会也把握不住,他们不会愿意受这个苦的。” 金尊玉贵养大的皇子,只想享乐谁愿意天天为了练箭,累得双臂酸痛? 秋狝头名,他们才不在乎。 所以季清岚压根不怕被人知道这件事。 她不刻意瞒,消息很快也就传了出去。 陆云霜第一次跨进御林苑,便和诸位皇子们打了个照面。 季宣廷走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 三个皇子皆是笑容满面,初见陆云霜就像是见到了多年挚友,很是热络。 陆云霜一视同仁地对待,听闻他们个个想要学习射箭,十分欣然地应下。 一人丢了一把重弓过去,上来就让他们摆出正确的站姿。 季清岚对这三位皇弟的预判十分准确,才站了没一刻钟,个个表情都扭曲起来,像是受了什么酷刑似的,更不要说拉弓射箭了。 连弓都握不住,谈何射箭? 陆云霜对他们可没那么宽容。 眼见着五皇子想要偷偷把弓放下来,她扬声道:“练习射箭非一朝一夕之功,诸位皇子都是天潢贵胄,想来更明白坚持的意义,说好了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不能半途而废。” 五皇子手臂一僵,想放又不好意思放。 毕竟另外两个皇兄还坚持着呢,他要是现在放弃,岂不是很没面子? “三位殿下看看二皇子,射艺如此精湛,却还是在苦练,果真毅力非常。” 季宣廷比起拉不开弓的三位皇子要好一点,他能拉开弓射出箭,箭术是不上不下的水平。 陆云霜心想,上次那只兔子只怕也是侥幸射中。 亏得孟承晖那厮能夸得出“箭术精进”四个字。 她心中鄙夷着,面上却毫不吝啬地夸赞着,直夸得三位皇子心中满是抱怨,看向季宣廷的目光都变得奇怪起来。 他们拉不开弓,他却在那里射射射,这不是故意让他们丢脸是什么? 季宣廷这厮,果真是个心思阴暗之辈。 三人腹诽着,只觉着今日的日头实在毒辣了些,手臂渐渐颤抖起来,艰难维持着握弓的姿势。 陆云霜欣赏了一会儿他们的面目扭曲,实在觉得难看。 她移开目光,和远处一个宫人的视线对上,那宫人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陆云霜心知时机到了,她转头看向季宣廷,心中冷笑一声,面上表情如常道:“我早先听闻二皇子武艺骑射皆出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知二皇子愿不愿意与我马上比试一番?今日若能和二皇子过一过招,便是我陆某之幸。” 马上比试,风险更甚。 刀枪无眼,还要控制身下的马儿,往常只有武将之间会这么比试。 武将都是经过战场上厮杀的,自然知晓如何和马儿合作御敌。 而他们,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子,一个是京中闻名的纨绔。 季宣廷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然陆云霜怎么会敢提出马上比试? 他正要出言拒绝,一个侍卫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季宣廷心中一跳,抬头朝不远处的阁楼上看了一眼,像是随意一瞥,很快移开了目光。 “比试点到即止,二皇子可愿给陆某这个机会?”陆云霜追问道。 季宣廷心中有些意动,他考虑一番,心想陆云霜不过是一个不擅武艺的纨绔,而他得大将军教导过,怎么也能赢得过陆云霜。 “既然陆公子如此心切,那便比试一番吧。” 季宣廷摆出一副从容自信的模样,像是胜券在握。 陆云霜要的就是他这不知死活的自信,这样一会儿打脸才够痛不是吗? 两人要比试,三个皇子终于有了理由放下重若千斤的大弓,兴致勃勃去看戏。 宫人牵来两匹温驯的马。 陆云霜选了一匹黑马,季宣廷则选了与他身上衣衫颜色相近的白马。 两人皆选了长枪作为武器。 季宣廷手中的红缨长枪,是他惯常用的,最是顺手不过。 陆云霜挑了一柄黑色长缨的枪,重量不轻的长枪她握得轻轻松松,一跃上了马背。 季清沅正是此时到的。 季清岚与她一同慢悠悠地前来。 两人正巧看见陆云霜一跃上马这一幕。 她坐在马背上,手中握着一柄长枪,高高束起的马尾随风飘扬,背影利落潇洒,是少见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季清沅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她一瞬间觉得又看见了当年那个握剑挡在她身前的少女,只是这一次少了决然。 她没有出声唤她。 陆云霜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她骑马转了个身,看到站在场边的小公主,在阳光下对她露了个笑。 “两位殿下来得正巧,我正要和二皇子比试一番,也请两位殿下做个见证。” 比试? 季清沅这才意识到不对,她想要往前一步,手臂却被人握住了。 季清岚懒散道:“放心,今日还不定是谁吃亏呢,我们去看台上坐着看,在这里站着多累啊。” 她把季清沅拉上了看台,宫人还准备了瓜果糕点,甚是悠闲自在。 三个皇子见此,凑上来也想吃一点。 季清岚大方地与他们分享,一边剥橘子一边问他们,“三位皇弟觉得,今日这比试,谁输谁赢?” “二皇兄会赢吧,他受过大将军教导,”四皇子塞了一颗葡萄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父皇不是一向夸他最有圣祖之风吗?” “这种话也就你信信,”五皇子不乐意地反驳道,“陆云霜的父亲还是宣威大将军呢,他武艺能差?” 五皇子现在无比希望季宣廷能输,这样今日他也不算很丢脸了。 毕竟他是一个唯一没有拉开弓的! “不好说,皇姐认为呢,谁会赢?”三皇子最为谨慎,谁也不愿得罪。 季清岚轻笑了一声,扔了一瓣橘子进嘴里,“急什么,这不开始比了吗?” 铜锣一响。 季宣廷主动攻击刺出一枪,枪尖擦着陆云霜的面颊而过,似险险要伤了她。 看台上两位皇子惊呼一声。 季清沅心尖一紧,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上陆云霜的身影。 陆云霜及时避开那一枪,她没有主动出击,季宣廷攻击她只躲,次次躲得凶险,好像随时要被挑下马去。 惹得季清沅的心思一上一下,心中恼她为何要比试,这么凶险的事也敢随意尝试。 小公主关心则乱,全然看不出陆云霜次次躲得及时,根本不像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 如此来了几个回合,陆云霜轻易看出季宣廷的招式杂乱无章,想是平日里根本没用过几回手中的长枪。 攻得这么急,无非是怕一会儿枪都握不住,丢了大脸。 不巧,她正是来让他丢脸的。 季宣廷再一次攻来之时,陆云霜不躲不避,她握紧长枪,直到枪尖快要迎面而来之时,她才往后一仰,挥出长枪,用了十足的力气。 长枪相撞的一瞬间,季宣廷感觉到虎口一阵发麻,接着像是被一股大力往外扯去,他手中的枪带着他的人一起飞下了马,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缓过来。 刚抬头,锋锐的枪尖就对准了他的眉心。 陆云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声一笑道:“殿下,承让了。” 这一幕转折太快。 前一幕还是季宣廷攻得陆云霜慌乱逃窜,这一转眼,季宣廷竟然被陆云霜一枪挑下了马,一点反手之力都没有。 在地上滚了那么一圈,衣裳头发上都沾了灰尘,发冠似乎都歪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噗嗤。” 五皇子最先忍不出笑出声来。 很好,他不是最丢脸的那个了。 活该,这就是出风头的下场,哈哈哈。 第27章 场上陷入短暂的诡异安静后,五皇子的一声笑打破了宁静表面。 陆云霜收回了枪,她利落下马,把长枪递给宫人,伸手似要扶季宣廷起来。 偏巧季宣廷的侍卫这个时候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扶起了季宣廷。 陆云霜顺势收回了手,面上带有歉意地拱手道:“陆某下手没有轻重,不知殿下可有受伤?” 说是点到即止,她也确实点到即止了,只是这个点止得实在让人丢脸。 白衣染尘最是显眼,季宣廷现下成了整个场中的笑话,且这个笑话还被季清岚和三位皇弟看得清清楚楚。 不止他们,还有…… 今日简直是他的奇耻大辱! 季宣廷面色阴沉下来,他盯着陆云霜,企图在她面上看出些什么。 刚刚长枪相撞,陆云霜的枪尖勾缠上来,用力一扯才致使他跌落下马。 她若只是将他手中的枪打飞,也不至于让他如此狼狈。 陆云霜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不是说她纨绔不成器吗? 这是个纨绔该有的样子吗?! 季宣廷只觉心中的火气快要喷出来,烧得他失去理智。他上前一步,打算质问一番,忽而脚步一顿,他瞳孔一缩,理智瞬间回笼,面上又挂上了妥帖得体的温和笑容。 “比试出现意外很正常,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是我未曾料到,陆公子竟有这样好的身手,不知师出何门?” “殿下谬赞了,今日实属是陆某侥幸之胜。多谢殿下宽宏大量,不在意陆某的唐突。”陆云霜随口夸赞着,低着头面上神情却没有一点恭敬之色。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众人回望,只见身着金黄色龙袍的帝王朗声一笑,正朝着这边走来。 他们像是都没想到皇帝会出现,一时间所有人都退去懒散姿态,敛去外露的表情和心思,向帝王行礼。 “陛下/父皇圣安!” 皇帝挥了挥手,笑道:“不必拘谨,朕是听说,你们今日都在御林苑练习箭术,这才想来看一看,不想就看到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皇帝说着,转头对身后的人道:“陆爱卿你看看,令郎身手如此利落矫捷,哪里像你说的顽劣不堪?依朕看,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跟在皇帝身后的官员正是陆旭行。 他弯腰上前,汗颜一笑道:“陛下过誉了,这孩子不过是仗着力气大些才敢胡来,回去后臣定好好教育他,绝不让他再如此莽撞行事。” “欸,”皇帝不以为然,“当年圣祖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少年人就该如此有血性,我们大晟江山需要像他们这样的儿郎。” 皇帝将陆云霜召上前去说话。 在帝王面前,陆云霜也没有半分露怯,言语有度,进退有礼。 季宣廷回去换了一身衣裳回来,皇帝还在和陆云霜说话。 他在后面看着,面色越发阴郁难看。 陆云霜今日简直是踩在他的脸上出的风头。 圣上曾经夸他有圣祖之风,这一度成为他在外的美言,可今日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武功有多烂,“圣祖之风”这四个字会成为笑柄,成为对他的讽刺! 那些武将对他的赞赏也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季宣廷现在无比后悔,他就不应该答应陆云霜的比试。 在父皇面前出风头不成,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声。 之后他比试落败的消息定会传遍京城,季清岚和皇弟们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季宣廷看着,只觉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面上的笑容都是对他的嘲讽。 他心中暗恨,索性没有跨入校场,直接转身离去。 季清岚看到这一幕,她站在皇帝身侧,开玩笑似地道:“父皇,二哥该不会是生气了吧?怎么不进来直接走了?” 皇帝闻言看去,看到季宣廷走得又急又快的背影,眉头轻皱了一下。 自己应下的比试,无论输赢,都不该让人看出情绪不对。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儿子这么沉不住气? 皇帝面上的不满一闪而过,他转头提起另一件事,对陆云霜道:“岚儿一直夸你的箭术不凡,今日便让朕看看你的箭术如何。” 皇帝有心考验,命人取来的弓箭竟是当年圣祖爷用过的铁弓。 此弓常人难以举起,握住已是困难至极,何谈弯弓射箭? 季清沅看着宫人们合力抱来的盒子,心高高悬起,她站在季清岚身侧,不能做什么,双手握紧目光担忧地看向陆云霜。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明显。 陆云霜接过长弓的时候,似无意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她的目光在季清沅发间微颤的蝶翅上停留了一瞬,接着眨眼笑了笑,似在安抚她。 季清沅知道她注意到发间这支发钗了,她抿唇一笑,眉眼弯成月牙。 这是那日在珍宝阁买的,她不知今日会碰见陆云霜,晨起梳妆时,却还是挑选出这支蝶钗戴上了。 正好,让她看见了。 小公主的笑容腼腆又粲然。 陆云霜瞬间觉得手中的铁弓算不上什么。 皇帝没有说让她射什么,她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瞄准远处树上落下的一片枯叶,接着手指一松,羽箭飞射而出,直直射中那片随风飘摇的落叶,将它一箭钉在墙上。 几息的寂静之后,皇帝抚掌大笑:“好好好!朕有很多年没有看过这么精绝的箭术了。朕记得,宫中的武傅一职是不是还空着?” “回禀陛下,教导皇子们的武傅一职确实已经空缺许久。”皇帝身边的内侍崔德全躬身回话。 宫中教导皇子皇女的学傅一职,有文傅和武傅之分,官职不高是六品。 如今皇子皇女们大多已年长,文傅和武傅的职位皆是空着的。 皇帝此言一出,在场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朕看你们一个个都软绵绵有气无力,正好,让陆学傅教一教你们骑马射箭,秋狝时都不要让朕失望!” 皇帝金口玉言。 陆云霜当即跪下谢恩,“臣,叩谢陛下圣恩。” “好了,起来吧。”皇帝抬了抬手,又看了一眼三个面露苦色的儿子,看得他们浑身一抖,个个保证一定好好练,绝不让父皇失望。 皇帝一离开,三个皇子挤到了陆云霜面前道贺。 六品官职虽然不高,但这是圣上钦点的。 从今往后,陆云霜将不再是旁人口中的纨绔。 她不可能永远是宫中武傅,早晚会进军营历练,现下和她拉拢关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看这天色还早,几位殿下要不要再练一会儿?毕竟离秋狝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陆云霜此言一出,三位皇子不约而同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他们虽然想和陆云霜讨近乎,但不想用这样的办法啊! 距秋狝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皇帝下了命令,他们不想练也得练。 不求练得多好,起码要有点成效出来。 三人个个心中哀嚎着,无精打采地握起重弓。 转眼便看见季清岚和季清沅走到陆云霜面前,两人拿起弓箭,十分认真地跟陆云霜请教。 就连看着最柔弱的五皇妹,握起弓箭的姿势都有模有样,甚至能拉得开弓,简直比他们不知好上多少。 不是,发生了什么? “殿下涂药了吗?膝盖还痛不痛?要不要去坐着歇一会儿?”陆云霜一边指导着,一边悄声问道。 “不疼了,”季清沅很小声地回她,“你专心教我们射箭,我没事的。” 陆云霜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 如今在宫中,不比外面,不能随意碰碰贴贴。 她心里不乐意,觉得这武傅一职也没什么好的,借着调整小公主握弓姿势的机会,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指,被季清沅小小瞪了一下,无所畏惧地收回了手。 五人排排站下来,约莫练了一个时辰,三四五皇子再也撑不住,个个宫中有了事,找了借口跑得比兔子都快。 季清岚慢悠悠放下了弓,她望着远处的蓝天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云霜让季清沅去坐着休息,把橘子剥了皮和丝络,趁人不注意,塞进了小公主手里。 那边季清岚看了一会儿蓝色白云,转身走过来,面上带着几分深思道:“刚刚路过东园,我看了一眼云碧湖,里面的鱼长得都挺肥的。” “是宫人喂食太多了吗?”季清沅单纯地问道。 陆云霜险些笑出声来,她摇了摇头,“你皇姐的意思,是鱼肥了,该吃了。” 宫廷御湖里的鱼,一般来说是没人敢钓上来吃的,更不要说在湖边把钓上来的鱼烤着吃。 季清岚说要吃就要吃,让宫人找来钓鱼的工具,摆上烧烤的架子。 三人一人一个小矮凳上,坐在湖边认认真真钓起鱼来。 这湖里的鱼一个比一个肥,也一个比一个笨。 没一会儿,一人钓了一条肥鱼上来,放在生火的烧烤架子上烤着。 陆云霜看着这场景,隐约觉得有些熟悉起来,她想了会儿,突然道:“五年前我在宫中伴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在这湖边钓过鱼,我记得烤鱼的香味还引来了人,好像是……沈蕴微!对,就是她,劈头盖脸把我们训了一顿,五公主好像还被训哭了。” “我没有哭。”季清沅反驳道。 陆云霜改口,“对,没哭没哭,是险些被训哭了。” 可不是险些被训哭了,沈蕴微那个人,凶得很,把她们都骂了之后,还要一人问一句,知不知道错了? 季清沅那时候才十一二岁,大大的眼睛里包着泪,又不敢掉下来,委委屈屈说知道错了,再也不敢逃课了。 沈蕴微一走,她眼里的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陆云霜还没来得及哄她,她自己伸手抹了眼角的泪,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着她们往回走。 惹得陆云霜心里愧疚得不行,季清沅是被她们拉过来钓鱼的,她临时起的心思,叫人家挨了骂受了委屈。 以至于后面的伴读日子,她总是想办法弥补一二,小公主课业有不懂的地方她教,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她想尽办法带进宫…… 似乎是对人太好了,以至于人家觉得受之有愧,说不知该怎么谢她。 她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陆云霜想了会儿,目光落到了季清沅白白嫩嫩的脸颊上。 “我可以戳一下你的脸颊吗?看起来软软的。” 雪白得跟面团一样柔软的脸蛋,她戳了好几下,把人戳得脸红,说她欺负人,一连好几日没理她。 陆云霜看得出神,一时没顾着手上的烤鱼,直到小公主在她耳边惊呼一声,“你快翻面呀,鱼要烤糊了。” 陆云霜手中的鱼到底是烤焦了。 季清岚的鱼烤得最成功,但她显然没有与人分享的意思,一边挑刺一边慢悠悠地道:“看来当年沈学傅说得没错,鱼到你手中也是被糟蹋了。” 陆云霜冷哼了一声,她转头看向季清沅,眨着眼睛道:“殿下肯定愿意和我分享的对不对?” “我烤的可能不好吃,你如果觉得不行,不要逼自己……” 小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把盘子里的鱼递了过去。 陆云霜夹起一块鱼肉尝了尝,她面上没什么表情。 季清沅以为不好吃,正要把盘子拿回来,陆云霜一把抱住了盘子,眼睛蹭得一下亮了起来,笑着道:“这么好吃的鱼,殿下这是舍不得分享了吗?” “真的好吃吗?” “当然,你尝尝。” 陆云霜没太注意,拿自己的玉箸夹起一块鱼肉,抵到了季清沅唇边。 季清沅生怕被人发现,将那块鱼肉抿进嘴里,推了推她的手,“你自己吃就好,我不是很饿。” 陆云霜再一次感叹,宫中真麻烦。 “对了,当年殿下回去后,有被荣妃娘娘责罚吗?” 当年陆云霜不知季清沅的处境,如今想来才觉得当时那件事,极有可能让她受罚。 谁知小公主摇了摇头,“没有,沈学傅替我们遮掩过去了,事情没有传到母妃耳中。” “她可比你要细心,”季清岚斜睨了一眼陆云霜,“当年她让我把消息瞒住了,若是真传出去了,五妹还不知怎么样呢。” 季清岚轻描淡写地说着。 陆云霜一时沉默下来,她自觉给季清沅带来不少麻烦,默默不说话了。 一只烤鱼两人吃着,很快就吃完了。 眼瞧着天色要暗了,陆云霜该出宫了。 她今日是从御林苑的南门进来的,而季清沅和季清岚则是跨过东园到的御林苑。 三人走到一片假山附近,眼看着要朝两个方向而去。 季清沅犹豫着,脚步慢了点,她和陆云霜并排走着,忽而转头看向她,“其实,你不用太在意那件事的,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能见识到那么多宫外的有趣物件。” 陆云霜正沉在回忆里,她细想自己还做过什么,季清沅的一句话,唤回了她的神思。 “那些东西,你很喜欢?” “当然,你忘了吗,我第一次吃糖人,就是你买给我的呀,是一只卷着尾巴睡觉的小狐狸呢。” 狐狸形状的糖人? “我上一次吃糖人,还是五年前……” “要狐狸吧。” 所以上次她要买狐狸形状的糖人,是因为她一直记得五年前的事? 一个糖人而已,又不值钱,隔了这么久,她竟记得这么清楚吗? 陆云霜想着,不由问了出来,“为什么,还记着?” 季清沅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反问,她捏紧自己的手指,低下头很小声地道:“可能因为,喜欢吧。我很喜欢那个糖人的味道,也很喜欢它的形状,所以忘不掉。” 只是因为喜欢糖人吗? “那等你下次出宫,你想吃多少糖人,我买多少。”陆云霜保证道。 “你……”季清沅欲言又止地看向她,最后小声嘟囔了什么。 陆云霜没听清楚。 她想可能季清沅觉得出宫的日子还远,第二日来御林苑,便带了两个糖人。 两位公主一人一个,也不会显得厚此薄彼。 可惜的是,这次的糖人似乎不好吃,小公主也没怎么露个笑颜。 这不好吃,那就换一个。 一连半个月,她换着花样带吃食进来。 三个皇子看着,嘴馋想吃,却连一点糖渣都分不到! 陆云霜的严厉程度,堪比当年玉颜冷面的沈蕴微,一连半个月下来,大家都有了可喜可贺的进步。 季清沅的进步最明显,她从开始的脱靶,到射中箭靶的外圈,再到一箭射中靶心。 而今日,她一连三支箭都射中了靶心,没有一支偏移。 季清沅眉眼渐渐跃上喜悦,她正想和陆云霜说几句话,一转头却看见了面露笑容的帝王。 她射第三支箭时,皇帝就已经来了,让人不准出声,看着她射中了靶心。 “沅儿进步很大,与父皇说说,最近有什么想要的吗?父皇都能允准。”皇帝欣慰道。 比起三个不成器的儿子,这个一向被他忽视的女儿,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季清沅赶忙行了礼,在帝王关爱的视线里,她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回禀父皇,儿臣听说宫外西郊的枫叶红了,儿臣想要出宫看一看,请父皇准许。” 陆云霜闻言,眉间动了动。 出宫? 小公主这是日日听她念叨宫中拘谨,所以才提起出宫吗? 第28章 “出宫?”皇帝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的要求,“也是,你们少年心性,整日待在宫中难免嫌闷,之后父皇让人给你送一块御牌,你可持此御牌出宫。” 有了御牌,便可随意出入宫廷。 季清沅没想到一句请求会换来一块御牌,她压住情绪,语气有些轻快地道:“儿臣多谢父皇。” 少女心性,再怎么压抑,还是泄露了出来。 皇帝不觉得有什么,他从前几次见这个女儿,只觉得她过于沉闷守规矩,性子又太软,才会被自己殿中的人欺负。 如今看来是活泼了一些。 这很好,他的女儿再怎么也是个金尊玉贵的公主,不能随意让人摆弄欺辱。 皇帝如此想着,日光微一晃眼,他注意到季清沅耳边垂坠的红宝石,忽而想到:“朕记得,云墒之前进贡了一块上好的红玉。崔德全,吩咐人将那块红玉打成一套首饰送给五公主。” 一连赐了御牌和云墒红玉,任谁都能看出皇帝今日对五公主的表现甚为满意。 与之相比,三位皇子的进步就显得微不足道。 皇帝不仅没夸,还将人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言他们若射不中箭靶,秋狝也不必一道去了。 若当真去不了秋狝,便等同于告知宫外的人,他们惹了圣怒,不被父皇所喜。 这简直比季宣廷那日比试输了,丢脸的后果还要严重。 偏巧陆云霜第二日就告假,说是家中有事,让他们自己练习。 从未在骑射一事上认真用过心的三位皇子,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临时抱佛脚。 佛脚临时跑了,那就抓紧找新的! 与此同时,季清沅第一次持着御牌独自出宫。 她带了两个侍卫和一个侍女。 侍女叫银袖,是季清沅自己在一众宫女里选出来的,家世清白干净,年长她两岁,处事利落,短短几日就将她宫中的人治得服服帖帖。 马车一路行至西郊红枫林。 如今正是枫叶变红的时节,前来西郊踏青游玩的人很多。 种下这片红枫林的主人在枫林里建了一座宅院,这座宅院建得雅致,透过游廊的花窗往外看,一步一景,枫叶点缀其中,构成一幅幅清幽的画。 不过宅院不对外开放,季清沅也是手执一块玉牌,才能入内。 这玉牌是陆云霜给她的,她们约了今日在此相见。 到了院子外面,季清沅让侍卫和银袖等在外面的凉亭里,会有下人给他们准备茶点。 银袖谨慎,不放心季清沅独自入内,“殿下真的不需要我陪伴在侧吗?” 季清沅轻缓一笑,对她摇了摇头,“你放心,院内是我非常信任的人,我只是进去与她说说话。你若觉得待在这里无趣,也可以出去逛一逛,约莫一个时辰后回来就行。” 从前她和皇姐出去,都是不带侍女的。 皇姐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护卫皆藏在暗处。 她则是不信任绿烟等人。 这些日子,皇姐忙着准备秋狝出京的事,抽不开身,自然没有什么心思来赏枫叶。 她大着胆子请求了这次机会,也是有些事情要问陆云霜。 她和陆云霜的关系还是秘密,哪怕银袖表现得很忠心,她也不能完全放心信任。 季清沅如此说,银袖便不再要求入内,只说会在外面一直等着。 院门轻响,一身青绿罗裙的少女推门而入。 院内空空荡荡不见一人,她往前走到正屋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响应。 她抿了抿唇,迟疑着开口:“阿云,你在里面吗?” 她咬字轻软,一声“阿云”唤得似是情人间的密语。 这是她们事先约定的称呼。 陆云霜在屋内听得心口怦然一动,她耐着性子没有出声。 屋外的少女迟疑了一会儿,她伸手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没上锁 ,又道:“阿云,我要进来了。” 第二声的“阿云”似更熟稔了些。 陆云霜唇畔微微勾起,她欣然等着,等人将屋门推开,上前走了几步,忽而坏心思地出现在她背后,伸手把她的眼睛蒙住了。 吓得人在她怀中一抖,要把她的手拨开,着急问道:“阿云,是你吗?” “是我。”陆云霜把人抵到桌前,在她耳边沉沉应了一声,她搂着女子细软的腰,稍稍用力就把人提到了桌子上坐下。 季清沅恼得拍了一下她的手,作势要推开她下去,“你做什么呢?喊你也不出声,这么突然出现,就是想吓我对不对?” “哪有,”陆云霜才不承认,她往前一站,左腿抵开季清沅的膝盖,站到她双腿之间,让她进退不得,“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认出我,果然是没认出来。” 她说着还一副很失落的模样。 季清沅不信她的话,又推了推她的肩膀,“你干嘛呀,我是来看枫叶的,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骗人的话,你快快让开,我要去看枫叶。” 说着要看枫叶,却是自己主动投进了网里。 陆云霜当然不会放人,她指尖一点,落在了女子的左膝上,“这里,淤青都消了吗?” 她从姨母那儿拿来的药很好,如今过去了半个多月,按理说应该没有痕迹了。 “自然是消了的,不然我也不能天天去练习射箭的。” 季清沅说着推开她的手,不知为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她也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是因为她们现在的姿势太奇怪了吧。 “我有事情要问你,你不要在这里站着,让我下去。”季清沅推不动人,只能和陆云霜讲道理。 陆云霜不想听道理,她的手落在了女子青绿的裙摆边,勾着裙摆就往上翻,“不行,我要先检查一下。你这性子,什么伤什么痛也不会往外说。上次要不是你皇姐出宫告知我,你定是要瞒着我。” 季清沅一晃而过的心虚,眼见陆云霜真要把她裙摆拨上来,赶忙阻止她,“你别,我没有骗你,淤青真的消了。” “既然消了,让我检查一下怎么了?”陆云霜理直气壮,“殿下如此不情不愿,难不成是心虚,是不是腿上留疤了?” “都没破皮怎么会留疤呢?”季清沅觉得她在强词夺理。 “怎么不会?有人就会留下消除不掉的黑印,殿下如此,是不是心虚?” 陆云霜说要检查一下,就一定要查。 季清沅实在拗不过她,“那,那我们去榻上,不要在这里。” 坐在桌上已经很奇怪了,再要掀开裙子检查,就更奇怪了。 陆云霜听着她这句话,再看看彼此的距离,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副画。 衣衫尽褪的公主被侍卫抵在桌前,侍卫的手也如她现在一般,放在公主的纤纤细腿上。 只可惜她只看了一遍,话本又被小公主没收了,再看不了第二遍。 陆云霜轻咳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掩饰地道:“嗯,这里是有点不合适。” 说着却没有让开。 季清沅推了推她的肩膀,“你让开呀,你不让开我怎么……啊!” 身形纤长的少女被人轻松打横抱起。 季清沅骤然腾空,慌张之下抱住了陆云霜的脖颈。 陆云霜抱着她往里走去,轻松掂了掂,“你看看你,我不用什么力气就能抱动你,一看就是平日没有好好吃饭。” “才不是,我这些日子吃得都多了些。”季清沅在她耳边不服气地反驳。 她日日练习箭术,白日里消耗得多,回去吃得也多了些。 “银袖都说我胖了些,就你,整日说我没吃饱,天天带那些吃食来,再吃下去,脸都要长圆了。” 之前在宫中不好抱怨,现下只有两人,季清沅随心说着不满,她必须让陆云霜明白,她真的已经吃很多了! “是吗?” 陆云霜把她放到床上,伸手捏了捏小公主软软的脸,还夹起一块软肉在手中反复揉弄,揉得人脸颊脖颈都红了起来,恼得一把推开她的手。 “你不是要检查吗?”怕她再揉下去,季清沅提醒道,“快些,你检查完了,我还有事情要与你说呢。” “殿下想说什么,现在就能说,我可以一边检查,一边和你说话。” 陆云霜说着,手指勾住了轻软的裙摆,这布料纤软,她刚拨上去,裙摆就顺势滑了下去,露出里面穿着的雪白里衣。 季清沅觉得有些不对,她为什么要让陆云霜亲自来卷起她的裤脚呢,她可以自己来的呀。 可惜她反应得太迟,微松的裤脚从白袜里露了出来,已经落入了陆云霜的手中。 陆云霜手指勾着纤软的裤脚,漫不经心地往上勾着,她的食指顺着女子纤白的小腿往上划去,像是在画一条笔直的线,沿着那条线往上,直到停留在她曲起的膝盖上。 这感觉似是一片羽毛持续不断地划过,有些痒,有些麻。 指下的膝盖微微躲了躲。 季清沅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应该理陆云霜的无理取闹。 明明上次陆云霜给她上药也是同样的动作,但如今的感受大不相同,或许是这次她的动作变慢了些,又或许是她卷起裤脚的动作不同。 她莫名有些慌。 陆云霜用同样的方式勾起了她另一只裤脚,指腹停留在她光洁的膝盖上,轻轻画了个圈。 下一刻,手就被人推开了。 小公主迫不及待放下裤脚,低垂着头道:“你看到了吧,淤青都消了的。” 陆云霜轻“嗯”了一声,她盯着眼前女子渐渐红起来的耳廓,忽而凑近了些,在她耳边道:“殿下,我们去泡温泉吧。” “什么?”季清沅不明白话题怎么转移到这里了。 陆云霜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在她快要恼起来之时,与她道:“殿下忘了吗?情丝蛊第二次发作快要来了。我已经和你皇姐商议好了,会让你在温泉山庄暂住两日。” “殿下,你怕吗?” 她说着,对上了少女清透的双眸。 季清沅被她看得心中一慌,侧偏了头,小声道:“我才不怕。” “真的吗?” 陆云霜看着她快要把自己烧起来的模样,低低笑了一声,落在她耳垂上的手指缓缓往下滑去,路过她修长的雪颈,转个了弯,点到了她的后颈上。 像是一片羽毛轻盈跳舞。 季清沅被她点得浑身一颤,就想躲开。 陆云霜一手撑在了她身侧,堵住了她的退路,她的指腹落下,两指轻捏起后颈一片软云,反复抚揉,看着她双目渐渐漫上水雾,往前轻轻一靠,抵着她的额头问:“这样呢,也不怕吗?” “唔。” 季清沅低低泄了一声软调,她身体软软扑进陆云霜的怀中,软语骂她:“你欺负人。” 说着她欺负人。 却让人更想欺负了。 啧。 第29章 陆云霜看着怀中的小公主,她像是被咬住后颈束手无策的小猫咪,缩在她怀里轻颤着肩膀,抬手要拨开她作乱的手。 “你不准碰了,你放开。” 她的手软软搭在她的手臂上,怎么推也推不动,语调软成春水,根本起不了什么威慑的作用。 她抬头,一双水雾杏眸里的水光颤动着,似是要落泪。 若是之前惹了她生气要哭,陆云霜定是着急要哄人, 但现下看见季清沅泪凝于睫将垂未垂的模样,她心中在想,若是季清沅此时哭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如此想着,她眸色暗了些。 她俯身,温软的唇瓣触碰到女子的耳廓,季清沅往旁边一躲,她轻声一笑,唇畔抵在她的耳廓边问她:“这还不叫怕?殿下之前还说,要给我欺负呢。” 声音贴着耳边太近,说话的振动声响仿佛牵连着心脏一起跳动。 季清沅感觉耳边一热,躲闪着她的呼吸,“我哪里有说过?你莫想骗我。” 她现在明白了,陆云霜想要欺负人的时候,嘴上的话就听不得真。 “是吗?” 陆云霜又低低笑了一声,她的指腹始终没有移开,在女子脆弱的后颈上来回作乱,似在拨弄琴弦,轻拢慢捻。 “是殿下忘了,上次殿下喝了我的桂花酿,喝醉了,拉着我的手放到你的后颈上,说我答应若只看你,你就给我欺负。” “我现在只看着殿下呢,殿下给我欺负吗?” 她的声音压低又轻缓,一字一句像是撞在人的心上。 季清沅想起了那段回忆,她做过什么她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到那日的醉言,如今被陆云霜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她努力忽略后颈的触感,强撑着镇定道:“醉言算不得真的,你忘了吧。” “忘?” 陆云霜语调稍稍上扬,她有些不满,重重磨了一下小公主的后颈,逼得人眼角沁出一点泪珠。 她以唇含住那点泪珠,看着季清沅水雾弥漫的一双眸,低着嗓音道:“我记性很好,殿下若想让我忘,得先让我满意了才行。” “那,你要如何才能满意?”季清沅试探地问道。 陆云霜不作思考地道:“很简单,唤我的名字。” “唤你?”季清沅不懂这个要求有什么意义,她软声唤了一句:“陆云霜。” “继续。” “陆云霜。” 第二声落,贴在后颈上的指腹作乱得更凶了些。 季清沅眸光一颤,来不及阻止,又听得她道:“喊我的名。” “云霜。” “云霜。” “阿云……” 似要求饶,她唤了更亲昵的称呼,眸中积聚的水光化作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垂落而下,又被某人以唇抹去。 她终是失了所有力气,倒在陆云霜的怀中,低低的泣音传来。 陆云霜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她反应过来自己过火了些,却又觉得诧异,“你,一直如此吗?碰不得后颈?” 她是有坏心思,没成想真能将人逼得落泪。 季清沅缓了一会儿,手臂软软地推了一把陆云霜的胸膛,似羞又恼地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会儿又装什么无辜?”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我要走了。” 她说着穿上鞋就要离开。 本来今日来就是为了商量情丝蛊二次发作的事,陆云霜既然已经计划好了,她与她也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陆云霜知道她恼起来了,赶忙握住她的手腕,“殿下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你还记得我有话要和你说啊,”小公主冷面道,她啪的一下打开陆云霜的手,“你净会欺负人,莫要拉我,我现在没什么要和你说的了。” 陆云霜改抓住她的衣袖,跟着她道:“殿下不是想看枫叶吗?那我带你去看枫叶好不好?” “我可以自己看。”季清沅坚定不给她好脸色。 “我们不在下面看,这附近有一个小阁楼,上了三楼,可以俯瞰整个西郊的枫叶林,殿下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吗?” 陆云霜一早计划好了,手中拿着阁楼的钥匙。 谁知小公主固执地道:“我也可以自己去。” “殿下第一次来肯定不认路,我带你过去,若你实在嫌我烦,我将你送上去再离开好不好?”陆云霜很是真诚道。 季清沅瞥开眼睛不看她,轻哼了一声,“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一起去了小阁楼。 小阁楼在院子的后面,陆云霜带着她从院子后门离开,没有惊动在前面的银袖和侍卫。 两人走过一段石子路。 季清沅不许她碰自己,两人并肩走着,衣袖都不会碰一下。 陆云霜第一次守着规矩,没有越雷池一步。 一路上小公主都板着面孔,被外面的秋风吹了吹,她面上和脖颈处的红晕才渐渐散去,一张白玉冷清的面庞,半点不露笑。 陆云霜发现她如此冷着面庞,倒真的会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若真心想疏远一个人,或许真能叫人半分靠近不得。 幸好,她看见的是小公主软糯性情的一面。 阁楼一共三层,陆云霜用钥匙打开阁楼门,进去后反手就将门栓插上了。 二楼和三楼都建了赏景台,栏杆围在四周,檐角坠下的铃铛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高处观景与下面的感觉大不相同。 连绵的山脉与蓝天白云相接,火红的枫叶染红了整个西郊,风一动树叶翻涌,落叶被席卷着往上飞来。 季清沅站定在栏杆前,一片枫叶被风卷着,正巧落在她的手心。 她仔细看着手上这片飞上来的红叶,看着它的脉络文理。 突然一阵肉香飘了过来。 她转身一看,只见陆云霜坐在一个烤架前,两边不知从哪里变出来几盘肉和蔬菜。 陆云霜正给肉片上刷着油,烤架下的炭火烧得发红,烤得肉片滋啦作响。 烤肉的香味直直钻进她的鼻子里。 她呆呆看着这一幕,甚至忘记了赏景。 陆云霜烤好几片肉,给一片烤肉沾了调料,起身喂给小公主,“尝尝,我找酒楼老板学的调料配方,你看看味道行不行?” 上次的烤鱼实在太失败,陆云霜试了几次,她觉得这次的调料味道应该是可以的。 季清沅吃下那片烤肉,她慢慢嚼着,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好不好吃。 “味道不行吗?” 陆云霜有些怀疑自己了,她尝了一块,又觉得味道还行。 正想问是不是调料味太辣了,一转头却见小公主杏眸一弯,眉梢动了动,她笑着道:“看来,骗人也不是很难嘛。” 之前陆云霜教她在荣妃面前撒谎,她对着镜子试了许多次,才在荣妃面前说出了准备好的那番话。 如今看来之前的练习是有效了,现在都能面不改色对着她演戏了。 陆云霜不恼,反而觉得很欣慰。 “既然觉得好吃,那就多吃点,除了肉还想吃什么蔬菜,我给你烤。” 两人坐在烤架前,一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红枫林景。 季清沅怎么也想不到,她以为应该很清幽诗意的赏景,最终变成了一边吃烤肉,一边赏景。 枫叶虽美,但似乎没有眼前的烤肉好吃。 季清沅觉得自己好像变馋了些,明明以前她不会这样的。 之前她连一块糕点都不敢索求,如今却会与陆云霜讨论,一块肉哪里烤得不行,烤得是否太焦。 渐渐的,小公主眉眼柔和了下来。 即将离开此处时,她轻轻扯了一下陆云霜的袖子,“你等一下。” 陆云霜看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帕子,素洁的白帕叠得整整齐齐,季清沅把帕子交到了她手中,“这是上次说要洗干净还你的帕子,你拿着吧。” 之前一直没有机会给。 刚刚又太生气,险些把这件事忘了。 陆云霜接过这帕子,她没认真看,随意塞进了怀中,“一块帕子而已,何必真要洗干净了还我?殿下未免和我太生分了。” “你的东西肯定要还你的。”季清沅不赞同道,她见陆云霜浑然不在意帕子,没忍住提醒了一句,“你一会儿记得检查一下帕子有没有洗干净。” “殿下洗的帕子能不干净?怎么可能?”陆云霜反驳道。 季清沅被她的话一堵,心里有点闷。 陆云霜将人送到了院门口,与她道:“明日见。” “嗯,明日见。” 季清沅很喜欢这样的道别语。 她小小弯了一下唇,手搭在门上,又回头道了一句,“你记得看看帕子呀。”说完似怕陆云霜追问,她打开门脚步略快地离开。 陆云霜听着院外的动静。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远到听不见。 她想起季清沅临走前的叮嘱,终于起了点好奇,把怀中的帕子重新拿了出来,掀开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她看到了一片刺绣。 不是花不是景,却是一个背影。 身着红衣,手持一把利剑,剑上滴着血。 这人左肩上还中了一箭,箭从背后插入,背影似透着决然。 陆云霜看着这幅刺绣,久远的回忆被鲜明的画面刺激出来,她忽然想起来,她是何时送给季清沅那个狐狸糖人的。 也是那一日,她执剑挡在季清沅的身前,言:“非我死,绝不退。” 第30章 这幅刺绣栩栩如生。 仿佛这个背影,这个场景,曾被刺绣的主人反复描摹记忆,才能将当年那一幕如此真实地还原在手帕上。 陆云霜指尖抚过细密的红线,耳边回响起季清沅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呼唤。 “陆云霜,你睁开眼看看我啊,你不要睡,你不能睡,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睡……” 不知唤了多少遍她的名字,泪珠成串地往下落,落到她的脸上,冰冰凉凉,哭得人心尖一痛。 她费力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张哭成花猫似的脸。 “咦,这是五公主送的帕子吗?上面绣着什么让我看看。” 头顶传来一道好奇的声音。 陆云霜把手中的帕子一折,抬头看去,就见江月这丫头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墙头上,坐在上面往院子里瞅。 见她把帕子收起来,还撇了撇嘴,“不就一张帕子吗?上次五公主可是给了我好多银子,糖球可好吃了,可惜没来得及给五公主一个,下次见面定要让她也尝一尝……” 刚刚季清沅来的时候,她正在外面和温九一起赏枫叶吃烤肉,回来得迟了。 小丫头坐在上面絮絮叨叨地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的来临。 陆云霜出了院子,看了一眼搭在墙边的木梯,上手就把梯子放倒了。 江月瞳孔一惊,忙道:“陆大哥,我错了,你快把梯子竖起来,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急什么,”陆云霜语调悠闲地道,“不是要爬墙吗?那你就爬下来吧,我相信你可以的。” “我不行啊,我下不去的!你别走啊!” 陆云霜头也不回地往花厅走去,独留江月一人在墙头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叫喊声惊了树上的鸟雀,也惊了在花厅里等待的人。 温九习武,听到动静,想要出去看看。 陆云霜摆了摆手,“别急,让她在上面待一会儿,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温九摸了摸鼻头,不说话。 她想,原来自家主子知道翻墙是不好的啊。 “南溪呢?怎么不在这里?” 陆云霜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账本,有些嫌烦,懒得看,随便翻了翻,又放了回去。 “我心想东家应该想我做的冻糕了,特地去厨房取来了。” 花厅外传来女子清亮的嗓音,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跨入厅内,她面容清丽,脸型有些偏向瓜子脸,一双笑眸让人不由多生好感。 温九主动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碟子,放到了桌上。 吕南溪对着陆云霜盈盈行了一礼,“多日不见,东家可好?” “不好,”陆云霜捏起一块冻糕,叹气道,“你不在,我感觉酒楼的生意都不好了,钱越花越少。” “东家一口价盘下了这云枫苑,当然要囊中羞涩了,”吕南溪笑言,“东家还是太心急了,再商议商议,价钱应该能压得更低。” 这云枫苑的主人做生意赔了很多钱,急着要把这云枫苑卖出去。 陆云霜曾经看过这院子,她当初一见就觉得喜欢,得了消息自然想要买下。 若是日后在陆府住得不舒服,她可以带着季清沅来这里小住几日。 “我自然知道他见我心喜,要价高了些,就当我是我发善心吧,一口价也买的开心不是?” 吕南溪闻言低头一笑。 是啊,东家一向是心软的。 当年若非东家发善心,她怕是早已被父亲逼得入府为妾。 父亲认为女子该守于内院不能抛头露面,将祖父留下的产业败光,这种时候却想到可以拿她的婚事做筹码,让她嫁给那个性情暴戾的浪荡子做妾,好拿她的聘礼堵上自己欠下的债。 她不愿,反抗之下逃出家,遇到了陆云霜和温九。 陆云霜将她父亲欠下的钱还了,说要让她留在身边做侍女,实际让她和父亲划清了干系,不再受其拖累,又让她母亲和离,安排好了母亲的住处。 知她有心思经商,给她银钱让她去做生意,任她施展。 那时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眼前的天地也可以那么广阔。 “反正有你在,我还怕没钱花?”陆云霜不在意地咬了一口冻糕。 “东家这么说,我压力可就大了,”吕南溪似惆怅道,“要是酒楼生意不行怎么办?若我也亏了钱呢?” “亏就亏了。” 陆云霜将剩下的冻糕装了起来,准备明日带给季清沅吃。 “谁做生意能一帆风顺?我相信你,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若真亏了,也没什么。” 陆云霜起身松了松筋骨,“这院子我暂且不住,你既然接了你母亲上京,就让你母亲住在这里吧,这附近正好有集市,平日里买东西也方便。至于这些账本,我看得实在头疼,你看着处理就行。” 陆云霜说完,拎着装着冻糕的食盒扬长而去。 温九没跟着她走,她看了看空空荡荡的碟子,又假装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吕南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知道你想吃,特意给你留了,在厨房呢。” 温九眼睛一亮,她转身要往厨房走,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把一袋银子塞到了吕南溪怀中。 吕南溪惊讶地看着这不轻的银袋子,“你哪里来得这么多钱?” 温九不好说这是陆云霜让她买话本的“贿赂”,她摇了摇头,“不能说,但你放心,银子是干净的。” “好吧,那你给我做什么?”吕南溪不懂。 “你不是要做新生意吗?”温九单纯笑了笑,“怕你钱不够,给你。” “东家已经给了我本钱了,你没必要……” 当年父亲欠了许多债,吕南溪前些日子才将这些银钱全部还上,包括陆云霜当初出的那笔钱。 “反正给你了就给你了,”温九往后退了两步,拒绝收回钱,“我也不怎么花钱,你拿着就是。” 生怕吕南溪非要把钱退回来,温九脚步飞快地跨出花厅。 吕南溪无奈地在她身后追了一句,“你别忘了把江姑娘放下来。” “知道了!” 声音远远地传来。 吕南溪看着手中份量不轻一袋银子,噗嗤一声轻笑。 这傻姑娘,整日穿得那么朴素,也不知道给自己买几件衣裳。 钱都给她了,那她就费心些,看着给她做几身衣裳好了。 * 转眼过了三日。 陆云霜只去了御林苑一日,之后便让人进宫传信,说是夜里受了寒,高烧起来,又反复咳嗽,怕传染给几位皇子皇女 ,故而告假几日。 她在府中装了两日的病,第三日让温九装着屋里有人,自己偷偷出府,去了京郊的温泉山庄。 季清岚一早安排好了,她一身女子装扮戴着面纱入内,在温泉山庄等了半日,才在未时等来了人。 季清沅今日换了一身浅粉色的衣裙,粉粉嫩嫩的颜色极衬肤色。 陆云霜在屋内等着她,透过屏风看着她小步轻移,待到屋门完全关上,她才稍稍加快了点步伐,绕过屏风走向她。 待她看清陆云霜的装束,她忽而一怔,愣在了原地。 与上次熟悉的宫女服饰不同,陆云霜今日也穿了一身浅粉色的轻纱褶裙,内搭白色的诃子,露出了锁骨和颈项。 这是季清沅第二次看她穿女装,她今日的眉形也画得更纤细柔丽些。 小公主看得眼睛一眨不眨。 陆云霜走上前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让她回神,“怎么,是觉得我今天很好看吗?” 季清沅点了点头头,“嗯,这衣裳很衬你,我们今日是一样的粉色呢。” 屋子里有等身的长镜,两人站在镜前,看着就似一对璧人。 陆云霜站在小公主的身后,手伸到她身前,掌心一翻,露出一个瓷瓶。 她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抵到季清沅的唇间。 季清沅也不问她这是什么,抿唇含了进去。 陆云霜在她唇上轻轻抹了一下,含笑道:“也不问问,要是毒药怎么办?” 季清沅将药丸咽下,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地道:“你不会的。” “这么相信我?”陆云霜说着,指尖一点一点她的唇瓣。 季清沅把她的手拉了下来,不让她碰,“你没必要给我下毒呀。” “说得也是,”碰不到唇瓣,陆云霜改去捏她的手指,“这是我姨母研制出来的药,能在情丝蛊发作的时候,帮我们维持一些清醒和神智,不至于完全被情丝蛊控制,失了分寸。” 她也不想在做那事的时候,完全是被情丝蛊牵引。 “哦。” 小公主没说更多的话,她略低了头,不太敢和镜中的陆云霜对视。 陆云霜往后勾了一个椅子过来,她坐下,顺手把小公主揽到腿上坐着,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看向镜中的她。 “怎么了,紧张吗?” 季清沅想下去,陆云霜抱着不撒手。 她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不紧张。” 明日就是情丝蛊发作的日子,说不紧张是假的。 陆云霜知道她在说谎,没有拆穿她,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侧脸,贴在她耳边道:“没事,我会一直和你待在此处。从这屋子后门出去,有一个小温泉,你若想泡,现在就可以去。” “一直?”季清沅的关注不在温泉上,她想到一件事,“那、那今夜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你如果不习惯的话,我可以睡榻上。” 陆云霜手指了指那方窄窄的软榻。 以她的身长睡上去,或许会有些难受。 季清沅看了一下那软榻,小小犹豫了一下,她轻轻戳了戳陆云霜的手指,“没事,你和我一起睡吧,我没有不习惯。” “殿下真好。”陆云霜在她耳边感叹了一句。 季清沅推了推她,不让她呼吸那么近,“我带了诗集来,这会儿没事做,你要和我看诗集吗?” 听到诗集两字,陆云霜只觉得头大,“我带了话本,我们看话本。” “什么话本?”季清沅警惕地问道。 陆云霜抱着她起身,带着她坐到了软榻上,接着从靠枕后面拿出一本话本,“放心,正经话本,讲什么神仙妖魔的。” 季清沅闻言放心了些,但觉得两人姿势有些不太好。 她坐在陆云霜的腿上,靠得有些太近了,“我可以坐下去的,你别……” “就这样看嘛,很方便的。” 她说着又把头放到了季清沅的肩膀上,双手绕在她身前,翻开了话本。 季清沅最后还是没能坐到软榻上。 好在陆云霜手中的话本当真是正经话本,情节还挺引人入胜。 两人在屋中用了晚膳,又在软榻上看了许久,直到季清沅悄悄打起了哈欠。 “怎么,困了?” “还好,”季清沅不想说她昨夜辗转反侧没睡好,“我们看完这一节再睡。” 一节没看完,季清沅到底没能抵过困意,昏昏沉沉被陆云霜抱上了床。 陆云霜身上很暖,她习惯得靠近热源,抱住她的手臂说要睡了。 许是真的太困了,这会儿两人同床共寝,季清沅也没觉得有什么,卧在她怀里安心地闭眼入眠。 陆云霜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儿,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小公主没有半点反应,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睡得还挺快,还以为你要睡不着呢。”陆云霜无奈感叹一句。 其实她也很紧张。 紧张到昨夜把那些画册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如今怀里抱着人,她无事可做,听着季清沅绵长的呼吸,渐渐也来了困意,闭上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 天刚亮,陆云霜被体内躁动的蛊虫唤醒。 她额上生了细密的汗珠,呼吸声又急又重,体内就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烧得她浑身骨骼难受,异常燥热。 但意识,比上次清醒了许多。 她往旁边看去,里侧空空荡荡 ,原本睡在她怀里的小公主不知去了何处,内室独独剩下她一人。 她掀开被子下床,看了一圈屋子,确信屋里没人,便推开了通向后方温泉的那扇小门。 越近温泉,她越发觉得热意难抵,不由松了松白色的寝衣领口。 衣领斜斜挂在肩膀上 ,她推开了温泉外围的竹门。 热气瞬间扑面而来,她光脚踩上大理石铺成的台面上,挥开重重雾气,站到岸边,目光垂落到季清沅身上。 季清沅也是同样一身白色的寝衣,她应该是刚刚踏入温泉不久,还站着水底的石阶上,腰线以下都泡在了水里,寝衣湿透。 陆云霜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背影,忽而低声道:“殿下是想泡温泉了吗?” 季清沅被她的声音一惊,她转头有些惊惧地看向陆云霜,脚往后一滑,栽进了水里。 陆云霜赶忙跳入水中,沉下去将人捞了上来。 “咳咳咳……” 季清沅咳着,她头发衣衫尽湿,不断有水珠从她的面颊上滑落,轻薄的白色寝衣此刻再也遮不住什么。 她双手紧紧抱着陆云霜的脖颈。 她不会凫水,脚踩不到底,刚刚险些溺水的经历太吓人,现在怎么也不敢松手。 “好些了吗?”陆云霜拍着她的后背,见她不咳了,轻声问她。 季清沅抬头看向她,想说没事了,可看到陆云霜通红的脸颊和脖子,她终于意识到什么,眨眼间只觉得体内的燥热越发不能忽视。 她比陆云霜早醒,先一步感受到异样,下意识地选择了躲开。 却还是被找到了。 “没事。” 她低头偏开视线,轻咬住下唇,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陆云霜没急着带她回岸上,她的手搭在季清沅的细月要上,上衣在水中浮了起来,她的手心贴着月要窝,指腹轻轻蹭了蹭。 季清沅瑟缩着躲了躲,她有些怯弱地抬眸,一滴水珠顺着她眼角滑落,似是垂泪。 陆云霜低头,唇瓣碰触到她的耳廓,轻声呢喃:“阿沅,别怕。” 季清沅被水浸湿的眼睫一颤。 陆云霜一向是唤她殿下,这是第一次,她这么亲昵地唤她的名。 “我……” 她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耳垂被什么轻轻抿了一下,接着一路往下…… 在温泉的最深处,她无力支撑自己。 水流声蔓延,轻薄的寝衣被温热的泉水卷走。 她觉得很热,热到无法呼吸。 不知什么时候,她们回到了岸边,陆云霜踩在石阶上,把她抱上了冰凉的台面。 一瞬的凉意刺激,季清沅来不及往后退,陆云霜握着她的月要,低下了头。 她想要推开她,指尖搭在她的肩膀上,指腹下不是平滑的皮肤。 眼前弥漫着水雾,她朦朦胧胧中看到了一个伤疤,在陆云霜的左后肩。 她恍惚间想到这是什么。 下一刻,眸中的破碎水光剧烈震颤起来。 她哭出了声。 * 陆云霜回屋拿了新的寝衣,回到温泉处,把小公主抱在怀中,替她擦干净了身上的水,又拿长长的布巾把她的湿发包裹起来,这才将人打横抱着回了屋子。 季清沅缩在她怀中,一路上也没说话,脸埋着不叫她看上一眼。 刚把人放上床,卷着被子就要往里躺去。 陆云霜拽住了她软绵绵的胳膊,“头发湿着不好,我帮你擦干,你睡在外侧吧。” 小公主缩在被窝里,闷不吭声地躺着,把被子掀了上来,盖住脸。 陆云霜把抱着她头发的布巾散开,拿着干的布巾细细替她擦着发上的水珠,她动作尽量放轻,但到底没做过这样的事,给自己擦发也向来很迅速。 一不小心,就扯到了人家的头发。 被子往下挪了挪,季清沅露出了一双水润润的眸,声音闷在被子里,有一点点哑,“你扯到我头发了。” “那我再轻点。”陆云霜说完,放轻了动作。 季清沅听着这熟悉的一句话,轻哼了一声 ,侧头不想理她。 什么轻点,都是口上说说罢了。 骗子。 想着不理人,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又移了过去。 她看向陆云霜的左肩,想到之前看到的伤疤,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问她:“你左肩上那个疤,是当年中箭留下来的吗?” 40-50 第41章 银霜月色似带着彻骨寒意,血腥惊恐溢满整个园子。 御前侍卫涌进景园内,一层层将帝王掩护在最后面。 行刺之事发生得突然,但幸在人少,解决得很快。 六个幻术师死了四个,剩下两个一个重伤一个被敲晕。 陆云霜卸了身边这个重伤的幻术师的下巴,从他的牙齿间取走带毒的药包,免得他自杀死无对证。 侍卫中的细作被压着跪到帝王身前。 陆云霜看了他片刻,伸手一撕,从他耳后将整块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是易容。” 她将整块人.皮面具奉上前。 崔德全下去将人.皮面具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奉到帝王面前。 皇帝看着那张能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呼吸越发粗重。 他登基多年,许久没有遇到这般凶险的刺杀了。 那暗器差一点就朝着他面门射来,若非陆云霜掷出玉珏将其击偏,他如今还能站在这里吗? “给朕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胆敢谋逆犯上!” 帝王震怒。 所有人鸦雀无声。 一场赏月佳宴被突如其来的刺杀打断。 皇帝在御前侍卫的保护下先行离开。 众人胆战心惊地离开景园,回去的步伐一个比一个快,生怕再出点什么乱子连累自己的性命。 陆云霜临走前,回头寻了一下季清沅,隔着侍卫与她对上视线,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她身上脸上都有血,看着很是骇人,怕小公主担心。 季清沅自然是担心焦急的,她看着陆云霜亲手诛杀那些刺客,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生怕那些凌厉的刀锋落到她身上。 她其实很想冲到陆云霜的面前,问她有没有事,问她受没受伤。 但她知道,她此刻什么都做不了。 景园的乱子还没结束。 整个行宫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那个被替代的侍卫尸体。 有前车之鉴在,所有人被一一盘查,一直查到天明时分才结束。 如此一来,今日是不可能回京了。 众人悬着心等了一夜,这会儿有人撑不住,先回去睡了。 陆云霜也是一夜未睡,她将身上的血迹洗净,换了身干净衣裳,一直在屋里静候。 将至巳时,皇帝身边的内侍来请,说是陛下要见陆大公子一面。 陆旭行看了一眼陆云霜,语重心长地对她道:“昨夜我对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陆云霜救驾有功,皇帝召见是必然。 陆旭行怕她御前出错,教她如何在御前回话。 陆云霜难得做了一回听话孩子的模样,颔首道:“父亲放心,我都记住了。” “那便去吧。” 陆旭行将人一路送出门,心里始终有些担忧。 他如今是越发看不透陆云霜的心思了。 昨日她反应那么快,也着实惊到他了。 那六个幻术师,御前侍卫未必不能拦下。 最致命的是那个藏在侍卫中的奸细,出手又快又狠,一连飞出十数个暗器,若非陆云霜拦得快,第一个暗器会不会刺中帝王,当真不好说。 这是毋庸置疑的救驾之功。 陆旭行希望陆云霜凭这个救驾之功去换青云直上的锦绣前程。 只是这些话在行宫内不能明言。 而陆云霜只当没听懂,没有给他回应。 皇帝寝宫内。 帝王上前扶起臣子,“昨夜若没有爱卿相救,朕只怕难逃厄运,朕要多谢爱卿的救命之恩。” 陆云霜垂着头,态度恭谨敬慎,“陛下有真龙护体,即便没有微臣在,也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而臣子护佑帝王本就是应尽之责,臣做得都是分内之事,怎敢言恩?” 帝王可以言谢,臣子却不可以顺应其话而下。 这种最基本的道理,陆云霜怎会不懂? 但同样的,皇帝也不会什么表示都没有。 他本就欣赏陆云霜,觉得她是一个可塑造的将才,如今见她性子不骄不躁,愈发赞赏。 “话是如此,可昨夜刺客暴露之时,你第一个反应过来,并且毫不畏惧地冲入场中赤手与之搏斗,如此谨敏英勇,该当奖赏。” 皇帝笑着坐下,“说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即便是高官厚禄,朕也可以赏你。” 这是摆在面前的青云梯,皇帝想看陆云霜会不会踏上去。 “多谢陛下恩赏,臣不需要什么高官厚禄,”陆云霜语气沉稳,没有一丝情绪变化,“臣若想要功名,可以像父亲一样去战场上搏杀,凭功绩而得,否则即便臣此刻上去,也会被人瞧不起。臣想要自己一步步走上去,让人心服口服。” “好,有志气,”皇帝扬声称赞,“不过朕说要奖赏你,便不能食言。你且好好想想,是否还有真心想要的东西,若现在想不出来也不要紧,待你有想法了,与朕说便是。” 得到帝王的承诺,已是极大的恩德。 陆云霜跪下谢恩,她没有急着起身,语气有些犹豫道:“臣……确实有一个请求,不知该不该说。” “哦?”皇帝生出些许好奇,“什么事让爱卿如此为难,说来听听。” 陆云霜沉默几息,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俯首道:“臣心慕五公主已久,只是不知五公主心意如何,若是对臣无意,臣不敢强求,只当今日什么都没说。” 季清沅跟着皇后和季清岚走到寝宫外。 正听见这句“臣心慕五公主已久”,她忽然定在原地,抬头错愕地看向寝宫内,站在这里瞧不见陆云霜的身影,她也想象不到陆云霜说出“心慕”二字的表情。 但她能感觉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脸上不可遏制地泛起热意。 皇后和季清岚同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季清岚低低笑了一声,“这我们刚到,陆公子这边就要问五妹的心意,这不正巧吗?” 有内侍进去通传皇后、二公主和五公主的到来。 皇帝心下也觉得巧,让皇后带着人先去了后殿,把陆云霜的意思传递过去,让皇后先去询问五公主的意思。 一来一回耽搁了许久。 其实皇帝可以直接略过询问五公主心意这一过程,只是陆云霜提到了,皇帝便不好不问。 内侍从后殿回来,在皇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皇帝眉眼一展,眸中露出笑意,“既然如此,朕便许了这一桩喜事,等回京之后,朕便赐婚,陆爱卿可欢喜?” 这是五公主应下婚事的意思了。 “臣叩谢圣恩。”陆云霜磕头谢恩,声音带着欣喜与激动。 皇帝自然听得出来,叹他还是少年心性,也知他是真的对五公主有意,便更加放心。 虽然没有赐婚圣旨,但消息传得很快。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行宫内众人皆知此事。 这几日荣裕一直躲在屋内养伤,听到这个消息还没得及发怒,先被荣国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若非你无能,这门婚事怎么会轮到陆家?你真是一点比不上你的两个哥哥!” 荣国公前两日找了机会和皇帝说起此事,皇帝只说五公主年纪尚小,不急着成婚。 荣国公当即就知道圣上的意思了。 五公主年已十七,正是议亲的好时候。 这是觉得荣家和荣裕不行。 荣国公不会觉得荣家不行,他只会觉得是荣裕不成器,才让皇帝看不上。 荣裕闻言心中一凉。 “又不是没有庶子承爵的先例。”陆云霜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他一时万分惶恐,直向荣国公保证,日后再不会贪玩胡闹,定会痛改前非好好读书。 与这里的闹剧相比,荣妃的寝宫就显得过于安静了。 季宣廷面色惨白地坐在榻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荣妃见他如此,自然也是心疼,“到底是谁下的药,还没有查出来吗?” “昨夜那么乱,便是我有心想查也不好查下去,若是再闹出什么动静,惹得父皇不喜,那便得不偿失了。”季宣廷有气无力地道。 昨日不知是哪个歹人在他的茶水饮食中下了泻药,害得他宴前开始腹泻不断。 景园的乱子都结束了,他的肚子还在持续地生痛。 赵太医什么法子都试了,一点作用不起,一直闹到后半夜才算结束。 被人陷害腹泻这种事,便是说出去也是平白惹笑话。 季宣廷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心里恨得要死,却无法找出罪魁祸首泄恨。 “此话也对,”荣妃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不过今次也不算全无收获,这次秋狝由二公主负责,她让刺客混了进来,若不能给出一个好的交代,只怕之后你父皇不会再那么信任她了。” “再者,五公主和陆家的婚事已经成了,之后你多与陆家来往,陆家会明白谁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旦季清岚失势,诸皇子中最有名望的便是季宣廷,朝臣们会明白该怎么选择。 “这是昨夜刺客使用的暗器,”季清岚把昨夜收集起来的暗器递给陆云霜,“你这会儿不去见五妹,怎么来我这里要暗器了?” “你先让我看看,”陆云霜拿起盘子里的银针仔细看去,“御医怎么说,这银针上面是什么毒?” “说是西戎那边的火毒,中毒者如被烈火焚烧,若无解药,最后五脏六腑会被火毒消融殆尽,化为血水而亡。” 如此凶残的火毒,即便没有命中皇帝的要害,也足够让皇帝受一番苦了。 “刺客呢,审出来了吗?” “审问了一夜,才有一个肯召出来,”季清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是西戎派来的奸细,要行刺陛下让大晟生内乱。” 西戎与大晟矛盾不断,若真是如此也没什么不对。 陆云霜将银针放了回去,面色严肃地道:“我看可能不止如此。” “什么?”季清岚当即睁眼看向她,“你看出什么了?” “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们遇到的那场刺杀吗?”陆云霜指了指盘子里的银针,“若我没有记错,这个混在侍卫里的奸细和当年那些刺客的身法很是相似,便是这银针,当年我也差点中了一次。” “使用银针作为暗器并不特殊,”季清岚皱眉,“当年那些刺客留下的活口已经证实,他们是逆党余孽。你的意思是这次刺杀也和逆党有关系?难道朝中还有逆党余孽?” 所谓逆党,说的是当年皇帝尚是皇子之时,一直与他针锋相对的厉王一党。 厉王谋逆落败,自尽于宫中。 但他当年豢养的死士不知去向,一直是皇帝心中的隐忧。 “是与不是,我说了不算,得让那个侍卫开口才行。” 季清岚说起这件事就很愁,“不是没试过,那人骨头太硬了,什么刑法都用了,就是不肯张口,再这样熬下去我怕父皇没有耐心了。” “那试试这个。”陆云霜从怀中掏出一瓶药。 季清岚好奇地拎起来,“这是什么?” “能让人吐真言的药,极伤大脑,会致疯。”陆云霜简略答道。 “你怎么会有这个?”季清岚十分诧异。 “有备无患。” 陆云霜当然不会说是提前准备的,她既知道会有刺杀之事,自然会准备一瓶真言药。 “那便多谢了。”季清岚起身松了松筋骨,只觉满身的疲惫消了大半。 若此事真和逆党余孽有关,那便不同了,彻查下去,倒霉的不一定是谁呢。 “我要去大牢一趟,你也别在这里耽搁了,”季清岚摆了摆手,“快去揽星阁吧,别让人等久了。” 昨夜的事再加上今晨的赐婚,陆云霜知道季清沅应该有话要与她说,所以让季清岚帮她约在揽星阁。 揽星阁建有六层,季清沅在最上面等人。 她站在栏杆处,往下看去,能看到陆云霜脚步飞快地往前走来。 她双眸一瞬间亮起,不愿在上面等着,提着裙摆踩着楼梯往下迎去。 陆云霜刚刚迈上二楼,便与她在楼梯处撞上。 小公主跑得太急了,现下有些气喘,额上还沁出些许薄汗。 陆云霜掏出帕子给她擦汗,笑着道:“殿下这么急做什么?莫不是想早点见到我?” 季清沅被她说得脸一羞,撇开脸不看她,“谁急着要见你了,我是看你一直不来,打算离开呢。” “这样吗?”陆云霜收回手,很是遗憾道,“既然殿下不想见我,那我走就是了。” 她说着真要转身离开。 季清沅急急迈下一个楼梯,扯住她袖子,“我又没有那样说,你怎么这么计较呀?我等了你许久呢。” “若是不想见,何必等你。”小公主埋怨了一句,声音极低。 陆云霜满心愉悦地转头瞧她,捏了一下她的脸,“我就知道,殿下是想见我的。” 季清沅赶忙拍开她的手,“你做什么呢,银袖还在呢。” “这有什么?”陆云霜根本不在意,“陛下已经答应给我和殿下赐婚,我们现在是定了亲的关系,有什么好怕的?” 以后她在外面想怎么碰小公主就怎么碰,看谁敢多说一句不是! 第42章 季清沅听到那句“定了亲的关系”,低头抿唇笑了一下。 她转头对银袖道:“银袖,你在二楼休息吧。” “是,殿下。” 两人一看就是有话要说的样子,银袖自知没有必要跟上去打扰。 且她心中有猜测,那日画舫上陆公子出现得突然,殿下又在屋中待了许久…… 但不该说的话她不会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一起慢悠悠地往上走去,拐了个弯再瞧不见外人,陆云霜直接牵起了小公主的手,把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有些懒洋洋地道:“我走不动了,要不我们就在三楼歇着吧。” “怎么了?是受伤了吗?”季清沅满心关切与焦急,“快让我瞧瞧。” 昨日那场面看着实在骇人,陆云霜离开的时候,满脸满身的血,她分不清那血是刺客的,还是她身上的。 “没有受伤,就是一夜没睡,有些撑不住了。” 陆云霜揽着人的腰,说着走不动路,却能一把将人提起来,踹开眼前的门,在屋内看了一圈,发现软榻上铺着软垫放着薄毯,直接带着人一起卧躺了上去。 “怎么会一夜没睡呢?”季清沅被她抱着,仰着白嫩嫩的脸蛋看向她,手指点了点她的眼下,“是有点青黑,是因为羽林卫一直在查奸细吗?既然困了,让人来说一声,不来便是,我也不是非要今日见你的。” 虽说会有点失落,但见她一夜没睡,更多的是心疼。 陆云霜握住她的手指贴向自己的脸颊,轻轻揉着,“知道你担心,怎么能不来?倒也不全是因为奸细的事,是怕陛下不知什么时候召见,父亲又一直有话和我睡,睡也睡不安稳。” 按理说,其实现在最着急见她的,应该是陆旭行。 但她最着急想见的,是季清沅。 “你昨日真的没有受伤?你没有骗我吧?”季清沅怕她隐瞒伤情不报,又问了一遍。 陆云霜索性直接平躺,摊开四肢,握着季清沅的手按到自己的腰带上,“来,不放心就自己检查一下。” 季清沅脸颊一烫,想要缩回手,又拽不回来,羞恼地瞪了她一眼,“谁要亲自检查了?你既要睡觉,不如我先回去……” 话没说完,陆云霜又翻身把她抱住了,手上不安分地揉着她的腰窝,蹭着她的脸颊道:“陪我睡一会儿嘛,我现在回去,父亲定有许多话等着我,肯定不得安生。” 季清沅想到她和陆旭行的关系,除了心疼还是心疼,“那你睡觉就睡觉,不要随便乱动。” 她又不是什么抱枕,怎么非要这里捏捏,那里捏捏的? 小公主被她捏得满脸绯红,恼着声音让她安分些。 陆云霜勉强听了话,将薄毯抽出来,盖在两人身上,手搭在小公主的后腰轻轻拍了拍,“那我睡了,你也闭眼休息一下,要是我睡得太久,你就叫醒我。” 说着就闭上眼睛入睡。 季清沅被她拍得身体轻轻一颤,面上红意更添三分,心里嫌她不规矩,却又离得更近了些。 其实昨夜她也没睡好,羽林卫在查奸细,整个行宫灯火通明,她心里又惦记着陆云霜,梦里时不时出现血淋淋的场景,根本无法安睡。 景园内发生的一切,对于甚少见血的她来说,还是太过血腥了。 这会儿许是在陆云霜身边,那种不安恐惧感远去,季清沅睡意朦胧间,依从本意将手搭在陆云霜的腰上,脑袋往她怀中钻了钻,浓浓的安心感围绕着她,她渐渐睡去。 自然没注意到,在她依赖的小动作后,陆云霜轻轻勾了一下唇角。 瞧,还说她爱抱来抱去,分明她自己也喜欢抱抱。 小公主脸皮薄,不肯承认,那她就多担待些,主动抱抱。 两人相拥着入眠。 不知睡了多久,陆云霜感觉到些许不对劲,她睁眼去瞧怀中的小公主,只见她额上生着冷汗,紧紧蹙着 眉,口中不断小声念着什么。 陆云霜凑近了去听,听见含混的“不要”、“陆云霜”等字眼。 这是做了什么噩梦? 怎生在梦中也唤她的名字? “阿沅,醒醒,阿沅……”陆云霜轻轻晃着她的肩膀,一连唤了好几声,才把人从梦中唤醒。 季清沅睁眼一瞧见她,水意氤氲的眸立刻落下泪来,她扑上前去猛地把人抱住,嗓音哽咽地道:“云霜,你不要死,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你不能死,不能……” 小公主泣不成声,显然是陷在梦里还没醒过来。 陆云霜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抬头瞧自己,“阿沅,你看看我,我就在这里,我好好的呢,你捏一捏我的脸,是真实的。” 陆云霜握着她的手去捏自己的脸,季清沅手都是抖的,捏她脸的力度轻得不行。 “我梦到你死了,”季清沅眉眼间溢满悲伤,她摸着陆云霜的脸颊,感受着真实的她,尚未从梦境中走出来,“那么多的箭一齐射向你,我要你走,你不走,你为什么不走?你为什么要那么傻?” “那都是梦,不是真的,”陆云霜安慰着她,“我没有中箭,我好好的在你面前呢,不要相信那些噩梦,我不会死的,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陆云霜见她还是恍惚着,握着她的手,含住她的手指轻轻咬了一下,“你看,是不是疼的?这才是真的。” 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和濡湿感,还有舌尖相碰的柔软触感。 虚幻的梦境带来的悲切渐渐消散,季清沅反应过来,却更加委屈,她投进陆云霜的怀中,埋着头不说话。 陆云霜继续轻拍她的后背,见她不哭了便放心许多,“到底是梦到什么,把你吓成这样?是不是昨日的场景吓到你了?” 季清沅在她怀中摇了摇头,闷着嗓音道:“不是。” “那是梦到什么了?”陆云霜语气轻柔地问着。 “梦到……”季清沅的语气略微一顿,她发现她忽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只模糊记得一些片段,“我好像是站在一个高楼上,周围有很多人把箭对着你……他们说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好像是喊着让你走,你不走,然后那些箭就都射了出去……” 季清沅不敢再往下想,每想一次心脏就被扯着痛,痛到她不能呼吸,只想把眼前的人抱得越来越紧才好,这样才能确信她是真的,梦是假的。 陆云霜感觉到她的情绪再次波动,不再往下问,“没事没事啊,都是假的,你肯定是被刺客吓到了,回去我让姨母给你配点安神药,之后就不会再噩梦了。” “好。”季清沅在她怀里点头应着。 陆云霜怕她一直想着这事,低头去瞧她,“饿不饿?我让银袖去弄点吃的,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季清沅抬头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又重新埋进她怀里,“我不饿,不想吃,你不要下去。” 她不想让她现在离开。 陆云霜觉得不行,再要劝上两句。 楼梯处传来轻响,房门被人轻轻叩响,银袖在外轻声道:“殿下,已经午时正刻了,您要不要用午膳?” 陆云霜心想她来得正好,扬声对外面道:“准备一些轻淡的饮食,让人摆在六楼,我和殿下一会儿上去。” 六楼层高,登高望远,说不定能冲淡噩梦的影响。 直到宫人把膳食都摆上了六楼。 陆云霜才把人从怀中哄了起来,给她穿上鞋,牵着她的手往上走。 季清沅尤嫌不够,靠她极近,一双水润润的眸紧紧盯着她,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陆云霜无奈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头,“放心,我就在这里,消失不了。” 被她点破心思,季清沅也不恼,上了六楼,不让她坐对面,两人坐在一起吃饭。 季清沅确实是没什么胃口,陆云霜尽量让她多用了一些,用完膳后,带着她瞧整个行宫的景色。 行宫和皇城大差不差,四四方方的围墙圈起一个又一个院落,季清沅对这里的景色没有多喜欢,她朝着远处的山峰看去,“我们能去骑马吗?应该这两日就要回去了,下一次还要等好久。” 山林的景色更加赏心悦目。 只是现在行宫戒严,进出不太容易。 陆云霜与守宫门的侍卫言说了一番,成功把人带了出去。 两人各骑一马。 等到瞧不见外人了,季清沅渐渐放慢马速,她转头看向陆云霜,眨着眼睛道:“我能和你骑一匹马吗?” 小公主水灵灵的杏眸一眨,陆云霜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乐意至极。 她揽着小公主的腰把人抱到自己身前,再次策马奔腾。 追雪一路往北而行,最终停在了上次那块空草地上。 陆云霜抱着人下了马,让追雪和那匹白马一起去河边饮水。 两人慢悠悠走在这块光秃秃的草地上。 季清沅不时扭头看她几眼,又很快移开目光。 再一次看过来时,下巴被人捏住了,“看什么,我脸上有花?还是有话要说?” 季清沅微微鼓了鼓脸颊,朝她走进了一点,犹犹豫豫道:“你、会不会觉得我任性啊?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还闹着要出来骑马玩,是不是很不懂事?” 她一时心郁才提了这个要求,没想到陆云霜当真带她出来了。 “这就任性了?”陆云霜诧异挑眉,“那你是没见过我任性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能立刻收拾包袱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季清沅完全不敢想这样的事。 “嗯,一直待在京城也很闷的,”陆云霜不觉得有什么,“所以我实在待不住的时候,就会随便收拾点东西,带着温九直接出京,说来我之前出京还救了一个姑娘家,之后带你见见她。她经商有道,多亏她在,我才能那么随意挥霍。” 陆云霜把吕南溪的事情说了。 季清沅听得认真,末了夸赞一句,“她好厉害呀。” “确实厉害,短短两年就把她父亲欠下的债还清了,她是我第一个见过这么会赚钱的人。”陆云霜真心实意地夸着。 她没有注意到季清沅的表情一时有些黯淡。 两人走到河边,陆云霜捡起一个石子打起水漂,刚投出去一个,便听见身旁的人声音低闷地道:“我既不如孟姑娘那般秀外慧中,也比不上这位吕姑娘经商有才,和你认识的这些人相比,我是不是很不好?” 陆云霜手中的第二枚石子一歪,噗通一声落进水里。 她错愕地看向季清沅,正要反驳,又听她道:“我这样,是不是没有人会喜欢?” 季清沅抬头瞧她,一双眸子不知何时漫上水意,“你是不是,也不会喜欢我这样?” 第43章 季清沅一双泫然欲泣的水眸盈盈看过来。 陆云霜满心的错愕化成了慌乱与心疼,她一把将手中的石子抛了出去,擦干净手上的灰尘,才去碰她白软的面颊。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当然喜欢你!”陆云霜忙中出错,否定完季清沅的话才觉得不对,“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很好,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我怎么不会喜欢你?” 一会儿喜欢,一会儿又否认。 季清沅心中觉得更加委屈难言,她侧过身子,声音有有些哽咽道:“你就是安慰我罢了,我哪里比得过她们?又怎么担得上你口中的一句最好?若非是情丝蛊,你又何曾注意到我?早将我们年少时一起读书的情分忘光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这些话她一早就想说了。 她比不过孟书宁,也比不过那个吕姑娘,她凭什么占着陆云霜不放呢? 她才是那个最自私自利的。 如此一想,越发委屈和难堪,眼中的泪珠不自觉就滑落下来。 陆云霜见她真哭起来,心里着急,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谁说我忘了?我记着呢,我又不是什么记性很不好的人,这五年前的事怎么说忘就忘?只是后来我们甚少有见面的机会,便是在宫宴上遇见也都隔着很远的距离,我瞧不见你也瞧不清你。” 她们之间隔着重重宫墙。 如果没有人主动踏出一步,关系势必会越来越疏远。 陆云霜说得在理。 季清沅不是不懂,她就是无法遏制的委屈难受。 难受极了,也不管合不合适,扑进陆云霜的怀中,抱住她,在她身前哽咽哭着道:“我明白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只要一想到你身边围绕那么多的人,就感觉自己好像被挤到了外围,好像踮起脚尖也看不见你。我怕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怕我最后成为你眼中的过客,所以我想去你的生辰宴上给你送一个礼物,结果却害得你被设计。”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再自责。即便那日你没来陆府,他们也会另找机会的。” 陆云霜的衣襟被泪水湿透,她轻轻拍着季清沅的后背,企图安抚她的情绪。 季清沅在她怀中摇了摇头,“不止这一件。当年你为了救我,差点死在那些刺客手中。而这次你为了求赐婚,不顾一切去救驾。这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给你带来这些不好的事情,我应该离你远一点才对的。” 可是她做不到。 她很自私,她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接近的借口,自私卑劣地不愿放开。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一点都不善良,我根本比不上她们,我很自私很自私,你怎么会喜欢这样的我呢?你肯定不会喜欢的。” 眼泪越流越凶,双手却把人抱得越来越紧,像是怕一松开,就再也抓不住。 陆云霜听了许多,理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 她昨日虽然没有受伤,但是在季清沅眼中,那样的场景是很凶险的。 在季清沅看来,她是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求一个赐婚的机会。 加上之前的两件事,她难免会有心理负担。 小公主本就一个敏感多思的性格,习惯性的隐忍。 今日能说出来,怕还是因为她之前的鼓励。 说出来就好,说出来就能对症下药。 “那完了,依殿下这么说,看来我也是个很自私的人。”陆云霜语气颇有些沉重地道,她捧起小公主哭花的一张脸,拿着帕子给她擦泪,叹息着道:“不瞒你说,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情丝蛊,或许我和殿下之间的关系会一直淡漠下去,就像你说的,成为彼此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但是因为有了情丝蛊,所以不同了。” 季清沅怔然地望着她,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什么?” “因为情丝蛊在,所以我们相互靠近,我才能有理由接近殿下,才能发现殿下这么软糯可欺,红着脸的时候好看,羞恼的时候好看,笑着的时候更好看。要说罪恶感,我日日这么欺负殿下,如今还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岂不是更该有罪恶感?” 陆云霜说着罪恶感,面上却没有一点罪恶感。 季清沅觉得她的话说得好奇怪,更奇怪的是,她心里平静了一点,有点别扭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是啊,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陆云霜接过她的话,顺势捏了一把小公主被泪水沾湿的脸庞,揉着她的脸上的软肉,“你看,我这难道不是欺负吗?但是殿下不认为我在欺负你对不对?所以我为什么要有罪恶感呢?” “你明明就是在欺负。”季清沅小声反驳了一句,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好吧,那就是欺负,那殿下觉得我应该有罪恶感吗?” 陆云霜改去抱她的腰。 季清沅这次没拦着她,她有些不太明白话题为什么会转到这里,懵懂地摇了摇头,“这倒不必。” “对啊,殿下认为我不必有罪恶感,所以我不会有。那同样的,救你,种情丝蛊,救驾……我认为殿下也不必有愧疚感。除了情丝蛊这件事是被人设计,剩下两件是我自愿做的事,无人逼迫,既是我自愿做的事,你为什么要背上罪恶感呢?” 陆云霜循循善诱,再歪的话也被她成功拉了回来。 季清沅呆呆地眨了两下眼睛。 陆云霜看她被自己说得一愣一愣的,险些没笑出来,努力忍住笑,接着道:“再说回情丝蛊这件事,我还觉得它种得妙呢,没有它,我现在能抱着殿下吗?那我这么想,是不是也很自私?” 如此真实的想法,陆云霜直接说了出来。 季清沅恍惚地反应过来,这是她之前有过的想法,但她会觉得这是不对,是自私的。 可当陆云霜有着同样的想法之后,她忽然觉得一切好像都是自己多思多虑。 “你真的这么想过吗?”季清沅有点不信。 “当然,骗你作甚?”陆云霜说着抬手又捏了一下她的脸,“要我说,殿下这脸皮就是太薄了些,厚一点就不会想这么多了。看看这哭的,眼睛红着这样,不知道还以为我带你出来做坏事了呢。” 陆云霜口中的坏事能是什么坏事? 季清沅觉得又羞又后悔,她低头躲在人怀里不让瞧,“你莫要再拿话羞我了,早知道不说了。” 明明刚刚还难过得不行,现下怎么就觉得,那些想法很没有必要了呢? “不羞不羞,我把帕子沾水给你擦一下脸。” 陆云霜将帕子沾水又拧干,一点点擦干净季清沅面上的泪痕。 小公主乖乖站在她面前,眨着眼睛问她:“那你,不觉得我很麻烦吗?我爱哭又多想。” “不觉得。”陆云霜拧干帕子上的水分,又给她最后擦了一下,牵起她的手往回走,“我就喜欢殿下这样,什么孟姑娘吕姑娘,便是天上的仙子与我又何干?在我心里,殿下永远是最好的。” 甜言蜜语惑人心,哪怕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季清沅依旧会心动,会开心。 她往陆云霜身边走得更近,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让我看看你的脸。” 陆云霜被她捏得一愣。 季清沅捏了一下,煞有其事地道:“嗯,果然是比我厚的,难怪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 陆云霜不服气,“真心话和脸皮厚不厚有什么关系?!” “我才不信。” 干了坏事的小公主急步往前走,生怕被她抓住,一会儿又要把她的脸揉得通红。 陆云霜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追着。 她看着小公主轻松的背影,眉目扬起,心思转动着,不经意间想起季清沅先前醒来说的话。 那个噩梦…… 孟书宁纸上寥寥几笔,写她前世被乱箭射死。 这与话本的结局不同。 而季清沅说梦中的她站在高楼上看着那些箭射了出去。 所以“季清沅”是亲眼目睹“她”被乱箭射死的场景。 她这么心软爱哭,该有多痛? 她会不会认为,是因为自己,才导致了后来的一切? 若是这么想,她如何还能活得下去? 季清沅在前面等了一会儿,不见陆云霜追上来,回头看她。 “你怎么了?” 陆云霜大跨步往前走到她身前,忽而用力将她抱入了怀中,在她耳边坚定地道:“阿沅,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下去,一定会。” 她要让她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不再背负那些不该有的愧疚。 季清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盈盈笑着回抱住了她,“我知道呀,我们会一起走下去的。” 翌日,皇帝玉辂自行宫而出,一路向着京城而去。 因为之前的刺杀事件,一路上羽林卫十分警戒,生怕再发生什么事情惊扰到帝王。 好在一路平安回京。 但风浪并没有停息。 季清岚用了那瓶真言药,侍卫奸细召出他是厉王豢养的死士,他听命于死士头领,易容混入羽林卫,意图和西戎的刺客一起刺杀帝王。 但他从未见过死士头领的真容,道出的会面地点,也早已人去楼空。 皇帝一直忌惮厉王留下的这些死士,知道此事与逆党有关,怒气攻心险些晕了过去。 更大的风浪紧接而至。 大理寺和刑部查到,幻术师是由五皇子的人引荐给礼部的官员,这才加入今次的秋狝。 五皇子当然喊冤,声称此事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 他的母妃宁妃跪在重华殿外,哭晕了过去,要陛下明察。 五皇子被审了一日,脑子忽然灵光起来,记起是二皇子与他提到幻术表演,言幻术表演精彩绝伦,说不定能引得父皇心喜,他这才想法子找了这六个幻术师。 一下子牵扯两个皇子。 大理寺和刑部自然为难,再加上逆党一案,若是查下去再牵扯更多的人,他们能担得起吗? 皇帝看得出他们的犹疑,思虑着该将此事交到谁手上。 正在此时,外面的内侍来报,说是沈大人刚刚回京,前来觐见陛下。 “沈大人?” 皇帝一时没想起是谁。 崔德全在一旁轻声提醒:“陛下前些日子才下的调令,将沈蕴微沈大人调任回京,她应该今日才赶回京城。” 皇帝恍然想起。 沈蕴微,沈阁老的独孙女,天资聪颖,自小受沈阁老亲自教导,满腹才华。 许是受沈阁老的影响,她一向严肃又板正,当初在宫中担任学傅之时,从不偏袒任何一个皇子皇女,谁犯了错都要受罚。 给皇子皇女们留下不小的阴影。 她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也不会针对任何一方,凡事讲究公正。 恰巧是最好的人选。 第44章 陆府正厅。 宫里派出的内官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宣读着圣意。 陆云霜跪在最前面,陆家其他人相继跪在她身后。 圣旨上先是盛赞之词,表陆云霜临危不惧的英勇,赞其谨敏英武,后言五公主仪静端雅,二人甚为般配,宜结良缘。 长长一道圣旨宣读完毕。 陆云霜磕头谢恩,起身接过明黄色的圣旨,将早已备好的荷包塞进内官的手中。 内官掂着分量不轻的荷包,面上笑意深了些。 他挥了挥手,让身后宫人将几个花纹繁复的盒子捧了进来,“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给陆大人的。” 陛下御赐之物皆是价值千金的贵重之物。 陆云霜示意温九让人接过,又是一番感谢天恩的话,将内官好生送出门。 她回到正厅,陆旭行、陆云谈和蒋氏尚在。 陆云谈忍不住去看那些御赐之物,想看看都是些什么,刚打开一个盒子,尚未瞧清楚。 陆云霜啪的一声将盒子合上。 他吓得立马缩回了手,瞪着陆云霜道:“你关那么快做什么?夹到我的手怎么办?” “你要是不偷看,我能夹到你的手?” 陆云霜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吩咐温九把这些盒子搬进玉松院。 陆云谈眼睛跟着那些盒子走,他不甘心,想也知道那些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虽说这些东西都是陛下赏给你的,但我们都是一家人,你怎么可以把这些东西私自收起来?应该放入库房由我母亲一起管着。”陆云谈理直气壮地道。 陆云霜没有反驳他,她看向陆旭行,似笑非笑地道:“父亲也这样认为吗?” 蒋氏和陆云谈的目光一起落到陆旭行的身上。 陆旭行不看蒋氏,怒视着陆云谈,“你在说什么胡话!这些都是你兄长的东西,陛下的赏赐你也敢要?我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陆云谈被劈头盖脸一顿训。 蒋氏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 陆云霜悠哉悠哉地走出正厅,不去管这鸡飞狗跳的一家人。 陆旭行发现她不见了,便让小厮去请。 他转头看了一眼不成器的二儿子,冷着脸训他:“你要是有你兄长一半长进,就不会在这里叫嚣着什么偏心。你看看你这些年吃得用得穿得,你母亲哪一样缺过你短过你?我看你就是过得太好了,以为什么都该是你的,文不成武不就,离了陆家,你还剩什么?回去好好反省,想清楚了再来说。” 陆旭行一甩袖子满面怒容地离开。 陆云谈被训得灰头土脸,转头就要向蒋氏哭诉。 谁知这次蒋氏没纵着他,声音也冷了些,“哭什么哭,你父亲说得不对吗?我给你请的先生也是花了大价钱,你可有半分心思在读书上吗?你若日日跟着你父亲好好习武,不求能习成什么样子,至少父子情分要比现在深!你怎么就一点不着急?一点不想着以后?” “娘,怎么你也说我?!”陆云谈觉得自己今日是撞了霉运了,不然怎么一个两个都说他的不是? 蒋氏见他丝毫不知反省的模样,连骂他都难得骂了。 这些年陆云谈被纵得太过,脑子都蠢得厉害。 蒋氏先前觉得没什么,觉得孩子还小可以慢慢来。 但现在她不这么觉得了。 陆云霜先是有了救驾之功接着又尚公主,陆旭行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陆府将来的主人是谁很清楚。 “这些日子你给我待在府中好好读书,没事不要去招惹陆云霜。你要是再敢胡来,我就将你的银子都扣了,让你连陆府的大门都出不去。” 蒋氏严厉地警告,陆云谈叫苦不叠,又是一番吵闹。 而此刻,陆云霜看着下人搬过来的等身长镜,看着里面映照出自己的身影,越看越满意,叫人摆进内室。 “买这么长的镜子做什么?”温九不明白。 陆云霜也不是那么喜欢照镜子摆弄衣饰的人。 “你不懂,不要多问。”陆云霜拒绝解释,她看了几眼温九身上的新衣裳,摸了摸那上面精致的刺绣,“难得你穿这么花里胡哨,这是你自己去买的衣裳?” 这丫头什么时候改喜好了? 温九往后退了两步,不让陆云霜碰她的新衣裳,“不是,是南溪给我做的,这是她亲自绣的,我今天才穿,不能碰坏了。” “什么叫碰坏了?”陆云霜觉得好大一口黑锅罩了下来,“我就摸了摸,还能给你新衣裳摸坏了?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惜衣裳了?怎么南溪给你做的,就要当宝贝供着?” “嗯,要当宝贝供着。”温九圆圆的脸上满是认真。 “行,不摸就不摸,”陆云霜生气地收回手,“既然要供着,你还穿着干什么,应该架起来,这样才对。” “不行的,我穿着南溪看见会高兴。”温九认真解释。 陆云霜彻底不想和她说话了,她摸着腰间的蓝色穗子,告诉自己这没什么。 衣服嘛,她上街去买多方便。 反正她有钱。 如此劝着自己,一路走到了玉竹院。 她耽搁了有一会儿,陆旭行一直在等她,见她姗姗来迟,没像往日一样出口就是训斥。 “把门关上,让人都离远些。” 冯管家会意,转身出去关上书房的门,让在外面的下人通通退到了外院。 如此阵仗,陆云霜知道他想说什么。 “父亲有话直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旭行一早忍了许多话,行宫里不便问出口,如今赐婚圣旨已下,木已成舟,他必须问清楚陆云霜的意思。 “你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话吗?你说这两年皇储之争愈发激烈,陆家保持中立才是上上之策。”陆旭行道。 陆云霜点头,“自然记得。” “你还说你是个纨绔,和二公主关系再好也无事,可如今你不是什么纨绔了,你应该明白,你的一言一行会影响到陆家,影响到外人对陆家的看法。”陆旭行声音沉了下来。 陆云霜无奈,她以为陆旭行会直言相问,没想到他会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索性先挑明:“我如今身上只有六品武傅之职,改变不了什么。我求娶五公主,是因为我心悦她,与二皇子和朝堂之争没有任何关系,希望父亲不要想岔了。至于我与二公主的关系,私人之交,若说站队,未免严重了些。” 她一面求娶五公主,一面又和季清岚关系很好。 反倒让人摸不准她的心思,不知道她到底想支持谁。 陆旭行看不明白也问不出来,知她心中有数,不再追问下去。 “如今你将踏上朝堂,一言一行都要多多注意些,不要让人握住把柄。若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来问为父。” “多谢父亲。” 父女两人的相处似乎第一次这样和谐。 陆旭行想到上次马车上的谈话,趁着和缓的气氛道:“之前为父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从前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为父其实一直很看重你,也许有的时候待你过于严苛了些,是希望你能将心思放到正道上来。你如今即将成家,等你做了父亲,便会懂为父的良苦用心。” 说是道歉,实际是要让人理解他从前的那些偏待与严苛。 陆云霜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她淡淡地道:“父亲的意思我明白。” 至于明白什么,她没说。 陆旭行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沉默几息,转了话题,“这几日你和你母亲商议一下,看看怎么修整府内,尚公主不是小事,你需多多上心,不要有什么纰漏之处。” “父亲放心,我已经着人在收拾西苑了,这几日我会画个图纸出来,让木工们根据我的图纸改造。” 说起修整院子,陆云霜的话多了些。 陆旭行听着她的打算,最后听得不耐烦,挥手让她出去。 之前还觉得她口中那句“心慕”或许不真,如今见她对修整院子这么上心,反而信了。 若非真心喜欢,怎么会这么上心,甚至要重新修个更大的院子出来让五公主住? 陆云霜花了几天的时间大概规划了一下西苑的安排。 半个月后,她带着这几张图纸前往公主府。 陛下赐了一座宅子给季清沅作为公主府,府内才收拾了几天,里面大多陈设还没摆全。 季清沅说着要去公主府看看,住上两日四处走走,计划一下该如何安排公主府。 她有圣上给的御牌,近日来又很得圣上欢喜,出宫小住自然没什么问题。 陆云霜到公主府的时候,季清沅刚刚看了主院那边,两人在长廊上撞上。 “怎么来得这么早?” 她约在未时,现在才刚过巳时正刻。 “反正在府内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来陪你,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说着出去走一走,却把人带到了珍宝阁。 季清沅这次再不信什么帮她挑首饰的说法,说着上次买的簪子还没戴完,怎么也不肯要新的。 陆云霜在她耳边小声道:“便当是明日我欺负你的赔礼,好不好?” 她说得极小声,无辜地眨着眼睛。 三十日过得太快了,转眼便要到情丝蛊发作的日子。 季清沅想不到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这事,羞红着脸恼道:“你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哎呀,挑嘛挑嘛,”陆云霜拉着她走到放着耳坠的柜台前,“我钱很多的,不花放着可惜了,你看这些漂漂亮亮的耳坠,真的没有喜欢的吗?” 入目是各式精巧的耳坠。 小公主也才十七岁,怎么会不喜欢这些首饰? 陆云霜不让掌柜报价钱,等着季清沅挑好自己喜欢的,她也选了几样。 其中有一条脚链,银色的链条上坠着几个铃铛,轻晃起来声音很是清脆。 季清沅看得出她对这脚链的喜欢,不解,“我不戴脚链的,你买这个做什么?” “好看就买了,反正也不贵。” 陆云霜看起来很正经。 季清沅一时便没有多想。 直到这脚链被戴到她的脚上,在安静的阁楼内不断发出声响的时候,她才明白陆云霜为何这么喜欢这条脚链。 第45章 当下季清沅自然不知陆云霜的坏心思。 她看着陆云霜将银色脚链放回盒中,似是对其没了兴趣。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你与我回公主府吗?” 虽然公主府没有收拾干净,但如果她真要住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不出意外,她们接下来两晚都是要住在一起的。 比起陆府,肯定还是公主府要妥当一点。 陆云霜上前牵住小公主的手,扶着她上了马车,“不急,我们先去西街的醉仙楼吃个饭,然后去云枫苑怎么样?虽说景色没有之前美了,但还是可以一观的。” 季清沅知道云枫苑已经被她买下,颔首应下:“好。” 马车一路朝着西街而去,到醉仙楼的时候,将至午时,醉仙楼外人来人往。 一进大堂,一楼坐得人满为患,二楼的雅间似也都坐满了人。 站在柜台后正在清算账目的吕南溪一抬头,瞧见陆云霜牵着一个姑娘家走了进来。 那姑娘生得眉目清冷,看向陆云霜的目光却柔和亲近。 吕南溪当下反应过来这是谁,从柜台后迎了出来,笑道:“今日真是巧,二公主刚刚来了醉仙楼,您便来了,想来这位就是五公主吧?” 吕南溪低身要给季清沅行礼。 季清沅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吕姑娘不必多礼,我们只是来吃个饭,与店里的客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五公主认得我?是东家与您提过吗?”吕南溪笑意盈盈地道。 季清沅想到上次的事,有些不好意思。 陆云霜只是提了几句这位吕姑娘,她便多思多想到落泪,如今想来不免懊悔。 “嗯,她说你经商有道,很厉害。” “东家如此夸我吗?”吕南溪面上笑容更加灿烂,“正好最近醉仙楼上了些新的菜品,一会儿东家和五公主尝尝,也可给我一点建议。不过现下二公主坐在甲字号雅间里,东家可否愿意和二公主坐一个雅间?” 甲字号雅间一直是给陆云霜留着的。 后来季清岚知道她是醉仙楼的东家,一来二去也有这个特权。 一般来说两人不会撞上,便是撞上坐在一起也没什么。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陆云霜习惯了,她牵住季清沅的手,带她往上走。 小公主手被她牵着,人却不朝她这边看,和吕南溪一路聊得甚是开心,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殿下若是想学,日后我可以教殿下怎么做。只是厨房油烟重,怕殿下不习惯。” “没事的,我是见你这么忙,怕误了你的事情,待你有空了,你再教我。” 短短一段楼梯,两人快要把日后学做的菜谱都说完了。 陆云霜不高兴地扭头看了一眼,带着人走进雅间后,揉着她白白嫩嫩的手背,不理解:“你想吃什么让厨子去做不就好了,何必要自己动手?要是油点烫到手怎么办?不疼吗?” 她这还没下厨,陆云霜仿佛已经想到她被烫伤的情形。 越想越觉得不行。 季清沅无奈,把手抽了出来,“你不要大惊小怪,人家吕姑娘能做,我为什么不可以呢?还是说你觉得我不如吕姑娘吗?” “我没有这么说,”陆云霜立刻否认,“好嘛,你想学就学,到时候我给你准备一双手套,保证不让你被烫到。” 说着又去牵小公主的手。 两人说了一会儿的话,谁也没先坐下。 季清岚坐在位子上,看着她们小声说话,终于忍不住轻叩桌面,“怎么,我这么大一个人看不见啊?我说,你们要说悄悄话能不能换个地方?” 出来吃个饭还要撞见她们,这是什么缘分? 陆云霜也很无奈,“你怎么不去金鼎楼吃饭,非跑到西街这边做什么?” “我约了人,她家离这里比较近。”季清岚挑了挑眉,话里有话地道:“你们真打算和我一起吃饭?待会儿可不要后悔。” “吃个饭能后什么悔?” 陆云霜拉开椅子让季清沅坐下,坐到她旁边先倒了一杯茶,“来,先喝点温水润润嗓子,有什么想吃的吗?这里的饭菜会比较偏辣一点,要不要加几道清淡的菜?” 醉仙楼以西蜀菜色闻名。 吕南溪说得那几道新菜,只有一道是清淡的。 季清沅一向饮食偏清淡些,陆云霜怕她吃不惯。 “没事,我可以吃辣的,我也想尝尝这些菜。”季清沅道。 季清岚在一旁也添了几道菜,无一例外都是少油少盐的清淡菜式。 “你这朋友不吃辣吗?”陆云霜难得好奇问了一句。 季清岚点头:“她不喜欢重盐重油的食物,一点辣都碰不得。” “那与你倒是两个极端。”陆云霜道。 季清岚一向最爱食辣,她什么时候有一个不能吃辣的朋友了? 陆云霜想不出这人是谁,问季清岚她也不肯说,索性不问了。 “话说,你这些天可见过沈蕴微?”陆云霜觉得不好真的把季清岚冷在一边,随便找了个话题来聊,“两年没见她和从前有什么区别吗?该不会还是那副不茍言笑的玉面冷颜吧?” 许是在沈阁老身边长大的缘故,沈蕴微的性子过于严冷了些。 从前在宫中伴读的时候,陆云霜闲来无聊会和人打赌,赌沈学傅今天会不会笑。 “她真的从来没笑过一次,”陆云霜颇为感叹地道,“偏五皇子不信邪,每次都赌她会笑,最后只能哭着把钱交给我。” 然后那些钱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吃食,到了季清沅怀中。 “我记得殿下那时候最喜欢吃米糕了,我们回去时候买些桂花米糕好不好?”陆云霜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了季清沅的身上。 季清沅抿唇一笑,点头应下。 季清岚简直觉得没眼看,她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见过,她要查逆党的案子,自然要问我的话。沈家如今唯剩她一人,她会如此,也很正常。” 沈蕴微父母去得早,早些年沈阁老也走了,偌大的沈宅只剩下她一个人和一个老管家,人走茶凉,她要独自撑着沈宅,性子便愈发沉冷了些。 “你如今倒是很理解她,”陆云霜轻笑一声,“我记得你之前也觉得她很严苛,被罚抄的时候可是一句好话都没有。” 季清岚轻咳一声,很不想提那些过往。 正要叫陆云霜别说了,外面堂倌的声音传进来,“就是这间雅间,您请进。” 雅间的门被打开。 一身墨紫色衣裙的女子迈步走了进来,她身材高挑,气质清冷,面上不带半点笑意,一双狭长漂亮的丹凤眼抬起看人,不觉让人心生压力。 陆云霜所有的话瞬间噎在嗓子里,她看着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貌,波涛般的情绪化为了诡异的平静。 雅间内,三人一起站起身,异口同声地唤上一句“沈学傅”。 沈蕴微顿了一下,看到雅间内多出来的两人,表情未变。 “二公主这是有约吗?”沈蕴微看向季清岚。 季清岚感觉到压力,立刻无奈道:“真是巧合,我也没想到陆公子会带着五妹过来,只是吃顿饭而已,沈学傅应该不介意吧?” 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陆云霜初时的震惊过后,已经努力平复了自己,“对,我们是碰巧过来的,沈大人若是不介意,一起用膳吧。” 沈学傅这三个字实在太有压制性了。 还是沈大人好些。 沈蕴微落座,三人都拘谨起来。 堂倌送了一壶醉仙酿上来,感觉到雅间内过于安静的气氛,立刻低头不作声退了下去。 陆云霜看着那壶醉仙酿,正要伸手去拿,袖子被人轻轻一扯,季清沅在她身侧小声道:“你不要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 陆云霜的手没伸出去。 季清岚的手刚伸出去一半,一道凉凉的声音传了过来,“殿下如今会饮酒了吗?” 季清岚的手默默缩了回去,对着沈蕴微一笑,“只是偶尔尝一下,不常喝的。我是想说既然没人饮酒,不如就将这壶酒撤下去吧。” 陆云霜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是明晃晃的斥责。 季清岚当没看到。 一顿饭吃得陆云霜浑身刺挠。 要说害怕,季清沅是最怕沈蕴微的,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留下吃饭。 难怪季清岚说她要后悔! 三人安静地用完了饭菜,陆云霜牵起季清沅的手,立刻要告辞。 沈蕴微跟着一道起身,她端起一杯茶,敬向陆云霜的方向,“多谢陆公子先前的那封信,这个人情沈某记下了。” 陆云霜眉间一动,摇头,“区区小事,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信?你给沈学傅写了什么信?”上了马车,季清沅才问起这件事。 陆云霜抱着她坐到自己怀中,“就是写信告诉她要小心,防止回京途中有人要害她。” 按理说,沈蕴微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陆云霜之前问过季清岚,听说是孟国公向陛下提及此事,换言之,是孟书宁催动了此事。 孟国公与沈阁老有交情,如今帮忙一则是长辈情分,二则若是孟书宁将来当真走上仕途,这便是沈蕴微欠下的人情。 沈蕴微外放两年,将随州这个苦寒之地治理得物阜民丰,其实早该能回京了,不过是有人不想让她回来罢了。 梦中她去沈宅悼念过,所以陛下调令下来之后,她书信一封送至随州,提醒沈蕴微小心不要泄露行踪。 “你还记得二皇子说的那句话吗?” “什么话?” “他对孟书宁说,沈蕴微外放,能不能回京还不一定。但那时,陛下已经调沈蕴微回京了。” 陛下调令都下了,他还对孟书宁说出那种话,有什么心思显而易见。 沈蕴微如今谢她,怕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陆云霜如今提起此事,是要让季清沅知道,季宣廷到底是个怎样心狠手辣的人。 “你日后对他一定要有防范,他说什么你都别信,千万别和他单独相处。” 陆云霜叮嘱着,季清沅乖乖点头应下。 事情说着说着,陆云霜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她的绣鞋,轻轻一碰就把她的绣鞋碰掉了。 季清沅把脚往后一缩,弯腰要捡起鞋子。 陆云霜不让她捡,把放着脚链的盒子拿了过来,“鞋子掉都掉了,不如试试这个脚链?你戴上肯定好看。” “我说了我不戴脚链的。”季清沅不想戴,她总觉得怪怪的。 “戴嘛戴嘛,就试一次。” 陆云霜缠着人不放,说着说着就去脱她的足衣,季清沅抵不过她的力气,只好任她把这银色脚链戴到了脚腕上。 冰凉的银色链子贴近皮肤,她略一瑟缩,落在脚背上的铃铛摇晃出清脆的声响。 第46章 陆云霜伸手握住季清沅纤细的脚踝,兴致十足地拨弄着那几个小铃铛,一声声叮铃声响清脆悦耳。 她的手指不知何时移到季清沅的脚心,勾起指腹轻轻一刮。 一阵痒意袭来。 季清沅难耐地往后缩,偏生左脚落在陆云霜的掌心中,半分挪动不得。 她一动,铃铛不需拨动,自然发出乐声。 陆云霜似是起了玩心,又勾了两下她的脚心,看着银色脚链在她的脚踝上晃荡声响。 越看,似心越痒。 季清沅觉得脚心痒得厉害,弯腰要拨开她的手,“你不要闹我了,都已经试过了,可以摘下来了吧。” “不急,”陆云霜松开她的脚,一手环抱住她的腰身,不让她摘,“再戴一会儿,真的挺好看的,要不……明日你也戴着好不好?” 她不说还好,她一这么说,季清沅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不行,我不戴。”她毫不犹豫地拒绝。 别以为她不知道,真要戴上了,怕是要响个不停,让人听见怎么办? “你哪里来的这些心思,”季清沅有些怀疑,“你是不是又看那种话本了?” “哪种话本?殿下不说清楚些,我怎么知道?”陆云霜装不懂。 季清沅说不出来,扭过头不理她,“我才懒得理你,反正我不戴,你有多少个心思,也与我无关。” “殿下真要这么狠心吗?其实这脚链花了不少钱呢,不戴岂不可惜了?”陆云霜磨着人。 只是她心思暴露得太早,季清沅早看透了,回头冷哼一声,“既然可惜那你自己戴呀,明天你也可以戴。”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难道戴你脚上就不响了吗?” “我戴不好看。” “那你戴一个给我看看好不好看。” 陆云霜顿时语塞,看得出季清沅是铁了心不答应她,伸手就去勾她的脚心。 季清沅这次来了脾气,偏不让她碰。 一气之下踹进她怀里,陆云霜趁机握住她的脚不放,一手控着她的脚踝,往上折去,将人压在身下,低身在她耳边低叹:“殿下身体好软,好像什么姿势都能摆出来。” 若是从前,季清沅不一定能听懂。 但如今她明明白白听懂陆云霜的话,气得又轻踹了她一下,“你就知道欺负我,你就不怕我真的不理你了吗?” “你不会的,”陆云霜将人抱住蹭了蹭脸颊,“就戴一回嘛,我们今晚睡在小阁楼里,不会让人听见的,就戴一回,保证没有下次。我今天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呢,好阿沅,就答应我一次好不好?” 季清沅一向心软,最架不住人求。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陆云霜。 “你要送我什么?若我不喜欢,我是不会应你的。” 换言之,她若喜欢,就答应戴一回。 陆云霜自信满满,“你肯定喜欢。” 马车快速朝着云枫苑而去。 而此刻,沈蕴微在醉仙楼用完膳,走回沈宅。 沈宅下人很少,除了几个负责洒扫的下人,便只剩下陈伯。 陈伯是一直看着沈蕴微长大的,他如今算是沈蕴微唯一一个亲人,从她手里接过醉仙楼带回来的陈酿,和蔼一笑:“姑娘今日瞧着心情不错,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沈蕴微面对陈伯表情轻松舒缓很多,“哪有什么好事?陈伯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姑娘不说我便不问了,”陈伯笑呵呵地放下陈酿,“只要姑娘开心就好。” 老人家固执得很,非说她心情好,沈蕴微不与他争。 “知道您爱酒,但是这酒不能多喝,我会定期让大夫给您诊脉,您若是饮多了,下个月就要没收。” 沈蕴微在饮酒多少一事上向来认真。 陈伯心里有数,“我还想多陪姑娘几年,姑娘放心。” 叮嘱完陈伯,沈蕴微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身边一向不留人伺候,下人洒扫过便去外院歇息,未经她允许,不会入内打扰。 沈蕴微刚脱下外衣,便听得院内墙头一阵声响。 她眸光倏地严寒起来,将外衣罩了回去,随手握剑走了出去。 待看清对面墙头上的人是谁后,她眸中寒意顿消,反多了些玩味。 “二公主不回宫,怎么跑来翻在下的墙头?” 季清岚是从隔壁院子翻过来的,她被困在墙头上,上下不得,苦着一张脸看向沈蕴微,“沈蕴微,我下不去了,你快帮帮我。” 对外喊她沈学傅,但私底下还有信中,都喜欢直呼她的名字。 不让她喊,她偏要喊。 沈蕴微把剑放到一旁,双臂环胸冷冷看着她,一点心软的意思都没有,“殿下既然能爬上去,就一定能爬下来,最多摔一下。” “摔下来很疼的!”季清岚强调。 “那就当是教训,这样以后就不敢随便爬别人的墙头。”沈蕴微淡淡地道。 季清岚表情更苦了,她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严厉得要命。 这种时候还不忘教训她。 “谁说是别人的墙头了?我租了这家人的院子,现在这个墙头也是我的,我怎么不能爬了?”季清岚理直气壮地道。 沈蕴微点头,“殿下说得有理,那殿下慢慢爬,我先回去了。”说着转头就走,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季清岚气到不行,一咬牙就要往下跳,喊了一声,“你有本事就别管我。”说完纵身往下一跃。 人到底是没跌在地上,沈蕴微转身大跨步往前接住了她。 季清岚顺势搂住她的脖颈,笑眯眯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下来。”沈蕴微冷然道。 “不下,我走不动路了,你抱我进屋坐坐。”说不松手就不松手,还抱得更紧了,力道大的似要把人的脖子勒断。 沈蕴微无奈,不想和她闹,便抱着她进屋,把她放到榻上,“跑来做什么?不怕被旁人发现?” “我来之前让影卫看过,没有人盯着。” 季清岚根本坐不住,她四下看看沈蕴微的住处,屋内摆置很少,最多的就是书。 “方才在醉仙楼不好问,陆云霜给你写什么信,值得你欠一个人情?” 沈蕴微任她四下巡逻,坐到桌前饮茶,“我的调令到随州之后,同时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陆大公子的,一封是孟小姐的,两人不约而同提醒我回京之时要小心,最好放出一个假消息,不要让人知道我回京的真实路线。” 季清岚瞬间没了闲看的心思,她坐到沈蕴微的对面,“你遇到危险了?是什么人做的?” “没有,”沈蕴微摇头,倒了一杯茶水放到对面,“我改走水路,和那些刺客错开了。我派去的人前些日子回信,说是在途中遇到了一波刺客,个个出手狠绝。最为巧合的是,他们中也有人用毒针作为暗器。” “什么?”季清岚皱眉,“难道和逆党有关?可我印象里沈阁老没有和厉王结仇。” 所以他们为何要针对沈蕴微? “或许,这些逆党背后另有其人。”沈蕴微若有所思,“我记得,当年你遇到刺杀之前,宫中传出了陛下将要册封你为皇太女的消息,若是……这二者之间有关联呢?” 若是有关联,便说明有人不想要季清岚成为皇太女。 利益相关者,无非就那几个人。 “你的意思是皇子中有人和逆党勾结?”季清岚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厉王生前极恨父皇,他的属下怎么会和父皇的儿子合作?这对他们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比如,扰乱大晟朝堂,越乱才越有机会。”沈蕴微道。 不过都是没有证据的事。 “这次逆党的案子揪出来不少人,有意思的是,其中有几人和二皇子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所以,季宣廷是首要怀疑对象。 季清岚明白了,“我会派人去查,先看看荣家从前和厉王有没有什么关系。” 说完朝堂上的事,季清岚便有些懒洋洋的,她伸手去摸沈蕴微衣上的纹饰,“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去刑部?” 沈蕴微捉住她的手,扔到一边,“最多还有两刻钟。” “那还是挺久的。” 季清岚起身,她按住沈蕴微的肩膀,膝盖一弯单腿跪到她的腿上,不断拉近距离,“你两年前离开的时候,说要我想清楚,我对你的心思是不是一时玩闹。如今我想清楚了,那你呢?沈蕴微,你想清楚了吗?” 两人近到彼此呼吸交缠。 沈蕴微面上神色微动,她在季清岚的眼里看到毫不遮掩的爱慕之情,她听到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然而…… “殿下才十九,未来还有很多变数,莫要妄下定言。” * “你真的把它送给我吗?” 季清沅看着眼前这匹漂亮的白马,它毛色纯白雪亮,性情很温驯亲人。 季清沅摸了它一会儿,它便高兴地摇起尾巴。 “我一看到它就知道你肯定喜欢,它还没有名字,殿下给它取个名字吧。” 季清沅现在不用人扶,已经可以自己上马了。 她骑到白马的背上,看到满山的枫树,再看向毛发枣红的追雪,思索了一会儿,在陆云霜手心写下两个字,“栖枫,如何?” “风字会不会更好一些?”陆云霜建议道。 季清沅摇头,“我还是更喜欢枫树的枫。” 追雪,栖枫。 甚好。 “你要不要和我比一比,看看谁跑得更快?”小公主很有兴致。 陆云霜自然乐意陪她,“赢了有什么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 “唔,殿下好像都没送过我什么,我若赢了,殿下送我一个礼物?” 她才不是在意温九的新衣。 她只是想要小公主送她一个礼物而已。 季清沅闻言,认真想了想,才发现她只送给陆云霜一个穗子,那张绣着她背影的帕子原本也是陆云霜的。 “好,不过要等你先赢了我再说。” 季清沅说完,骑着栖枫就跑了出去。 张扬的肆意像是要乘风而去。 陆云霜不急不躁追在她身后,最后还是慢了她一点,没有赢过她。 “我赢了!”小公主欢欣地道。 她转头看向陆云霜,忽才想起之前的约定。 她都赢了,还怎么送陆云霜礼物呀? “怎么了?刚刚不还挺高兴的吗?”陆云霜下马,牵起小公主的手,顺便揉了揉。 “你明明能赢的,何必让我?” 季清沅和她同骑过马,知道她的实力。 “赢了才高兴嘛,”陆云霜不觉得有什么,“你不高兴吗?” “高兴的。”季清沅纠结了一会儿,转头对她道:“那既然你让我高兴了,我给你一个奖励,你要不要?” “什么奖励?”陆云霜故意装作不懂。 “我没想好,你若不是很想要,那我就不做了。” 季清沅有些失落,她觉得陆云霜也没那么想要她的礼物,不然怎么不赢她呢? 这失落还没维持两息,一块桂花米糕被喂到了她嘴边,陆云霜笑着对她道:“我还想着我输了,殿下不会给我礼物了呢。我当然想要,殿下做什么我都喜欢。” 季清沅这才反应过来又被她骗了,一生气把所有的米糕抢了过来,“不给你吃了,我要去休息了。” 银袖和侍卫早已来了云枫苑。 陆云霜见她不理自己了,当真告辞离去。 季清沅一人闷闷地推开小阁楼的房门,里面重新布置过,床上铺着云软的被褥,她卧躺上去,翻个身把被子裹住,遮住自己的脸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陆云霜没听清,“殿下在说什么?” 季清沅瞬间掀开被子,只见陆云霜正站在桌边倒茶喝,仿佛没有消失过。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还以为她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呢。 陆云霜喝完茶,坐到床边,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从前门到后门,很快的。” 她根本没准备离开。 “这是上次那药,可以维持清醒,”陆云霜从药瓶中倒出两粒药丸,没急着服用,“不过会像上次一样,情丝蛊在一天之内频繁发作,殿下要不要吃?” 不吃就完全被情丝蛊控制,其实真论起来也没什么,相反情丝蛊反复发作,才折腾人些。 陆云霜见季清沅没回答,以为她不想吃,准备收回手。 谁知季清沅思考后,伸手从她掌心拿走一粒药丸,她低着头不瞧人,声音很低地道:“没关系的。” 她说完,将药丸含了进去。 陆云霜怔了一瞬,没问什么,将手中的那粒药丸也吞了下去。 第47章 清晨浓雾弥漫,初升的日光透不进浓厚的雾气中。 偶有风吹来,檐角下坠着的铃铛叮铃作响。 地板有些生硬的冷意,季清沅光脚走在上面,她几若无声地走到桌前,静静看了一会儿放在桌上的酒壶,终于生出勇气,将酒塞打开。 酒香弥漫,似能醉人心,也能给人无尽的勇气。 这是陆云霜从醉仙楼带回来的醉仙酿,她昨夜晚饭喝过之后,便放在桌上。 季清沅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所以她打算只喝一点,一点点就好。 她有想做的事情,如果不喝酒的话,她实在没有勇气。 她小心捧起酒壶,往茶杯里倒了小半杯,喝一口就能见底的程度。 “好辣。”极小的一声。 她说完赶忙回头看一眼睡在床上的人,见陆云霜没有反应,这才放下心,把酒塞按回去,再次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 她睡在里侧,想要回去必须越过陆云霜。 季清沅起身站在床侧,小心地抬脚往里踩,刚刚踩到里侧的锦被上,被子忽然被人拽了一下,她脚下一滑,跌坐在床尾。 这一动静不小。 陆云霜刚醒,她拽完被子,听到床上的动静,睁眼朝床里一看,见没人,一坐起来,便瞧见跌坐在床尾的人。 季清沅坐在床尾没动,她看起来有些呆呆的,一双杏眸蒙着水雾,脸上晕着淡淡的红。 忽见她瞧过来,目光有了聚焦之处,眸光亮得惊人。 “云霜,抱抱。” 她朝着陆云霜的方向伸出双臂,歪着头粲然一笑。 陆云霜被她笑得心尖怦怦跳,唤醒她的情丝蛊似是躁动得更加厉害。 她把人从床尾抱过来。 季清沅乖乖软软地卧在她怀里,不像是上次因为害怕逃跑,她这一次格外认真地盯着她看,聚精会神得像是在瞧什么宝物。 陆云霜觉得奇怪,手背贴了贴她的脸,感觉到一片温热,“很不舒服吗?什么时候醒的,怎么跑到床尾去睡了?” 季清沅没有立即回答,她看着陆云霜,一会儿才迟缓地道:“我有点渴,下去喝水。”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陆云霜很快意识到哪里不对,“喝水?我怎么好像闻到一股酒味?” 醉仙酿的酒香没有散干净,她逼近季清沅的脸颊,仔细闻了闻,“你是不是喝酒了?我闻到醉仙酿的味道了。” 季清沅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唇,眨了眨眼,不再撒谎:“唔,我喝了一点点。”说着还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下,很小的量。 “一点点?”陆云霜看着她脸上越来越深的红晕,有些无奈,“你不知道自己酒量浅吗?怎么还喝酒?不怕醉了?” “没事的。” 季清沅摇头,她觉得自己很清醒,就是脸很热。 她看了一会儿陆云霜,忽而伸手按向她的唇瓣,软声问她:“你……要不要做点什么?” 陆云霜呼吸一窒,她神色十分复杂地道:“殿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呀,”季清沅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一贴,滚烫的热度顺着掌心不断蔓延,她弯起唇角甜甜一笑,“你上次先亲我的呢,我记得,是这里。” 她握着陆云霜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耳垂。 与她的脸颊一样,圆润的耳垂像是被火灼一样,很热很热。 陆云霜眸色愈深,她顺势捏了一下季清沅的耳垂,声音低沉下来,“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的,你不要重复问我。” 季清沅松手,她伸手按到陆云霜的肩膀上。 她软绵绵的胳膊一用力,陆云霜顺势躺了下去,看着她坐到自己腰上,讶异地挑了挑眉,“殿下这是做什么?” 季清沅食指抵上她的唇,不高兴地道:“你今天话好多呀。” 陆云霜意外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嫌她话多,什么都不做是吗? “好,那我不说话了。” 陆云霜抬手握住那一截细腰,从衣摆下钻进去,掌心贴上滚烫的肌肤,往上攀爬,在她后背略一用力,压着人倒向她的方向。 一瞬间近到鼻尖相碰。 她的手指从衣领间钻了出来,抚摸着她的后颈,慢慢摩挲着,眼见季清沅眸中水光震颤,一滴泪垂落下来。 衣领松散,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肩头滑落。 陆云霜一低眸能看到一捧雪。 季清沅看着她,目光没有落进她的眼里,她轻咬着唇,忽而又往她靠近了一些。 温热的唇瓣相互碰撞。 陆云霜指尖一顿。 季清沅抵着她的唇瓣小声说:“这一次应该是我先亲你。” 她想主动一次,所以饮了酒。 日渐黄昏,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 季清沅靠在陆云霜怀里,一抬眼瞧见她唇角的细微伤口,红着脸低头,不敢再瞧人。 醉仙酿的酒意早散了。 但做下的事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饮酒壮胆主动亲人,动作轻缓不得其法。 陆云霜说要教她,她还不服气,一不小心在陆云霜的唇角处留下伤口。 “这个,怎么办呀?” 小公主问着,不安地动了动脚。 纤细的脚踝上缀着一对银色脚链,她轻轻一动,银色铃铛清脆作响。 这声音时歇时停,一直从清晨响到黄昏时分。 陆云霜不觉得有什么,夹了一个圆子喂给季清沅,“就说不小心碰到的,没人会多想的。” 哪怕多想也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来。 “那就好。”季清沅闻言安心下来。 饭菜撤下去之后,陆云霜抱着她坐到梳妆台前,梳妆台上放着几张图纸,正是陆府西苑的一些布局改造。 “你看看有没有哪里要改动的,”陆云霜一张张翻着给她看,“这张是正房,目前是打算这样摆置,你有没有想添的东西?” 图纸绘得详细。 陆云霜画不出来这么详细,是请人画的。 纸上是未来她们的住处,季清沅起了几分兴趣,与陆云霜讨论着,提议在书房窗外种一棵玉兰树,这是她从前在书上看到的,有过这个想法。 “好,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想要的。” 陆云霜没有不应的。 一直看到正房的屋内摆置,季清沅发现内室里有一处放着等身的长镜,她指着那镜子问道:“为什么要放这么长的镜子?” 还特意在图纸上标注出来,像是怕忘了似的。 陆云霜伸手盖住那一处,“就是想着你以后试衣裳可以照镜子看看好不好看,比起这种铜镜肯定要更好用。” 她们面前就是一面圆圆的铜镜,一抬头就能看到镜中的彼此。 与镜中的人对视一刹那,像是什么被唤醒。 最后一张图纸看得模模糊糊,季清沅始终难以集中注意去看纸上的布局。 偏陆云霜还在耳边不停问她的意见,她提不出意见就要受罚。 脚上铃铛不停晃动。 恍惚间她听见陆云霜让她抬头,她含着泪光抬头往前看去,泪珠滚落而下,她看清镜中的自己,慌乱要躲。 银袖不知何时上楼,轻叩房门。 “殿下,热水已经备好了,您要下去吗?” 她捂着唇没有回话。 陆云霜无辜地看着她,在她耳边小声道:“殿下,你再不说话,银袖说不定就要着急地推门进来了。” 她话音一落,银袖当真在门外又问了一声,“殿下,您在里面吗?” “我在。” 极轻细的一声,尾声带着轻颤。 “我一会儿下去,你不要进来。” 之前已经吩咐她们不准近身伺候,上下连着铃铛,有事会拉响铃铛。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 季清沅气极,咬上陆云霜的肩膀,这次用了些许力气,留下一点齿印,谴责她,“你又欺负我!” 陆云霜把人抱起来往外走,“这次是我过分了,你要气就继续咬我,不要心疼我。” “谁心疼你了?” 说着不心疼,咬人却像给人挠痒痒。 陆云霜聪明地没有反驳。 温热的浴水环绕周身,银色铃铛沉入水下,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浴水满溢…… 陆云霜又把人抱了回去。 外面天色已黑。 陆云霜刚把人放到床上,季清沅便很快钻进被窝里,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背着身子一言不发。 陆云霜吹了烛火,上去试探握她的手,刚碰到手指,手背就被人狠狠打了一下,“你不许碰我,离我远点。” “阿沅,我真的知道错了,”陆云霜揪住她衣袖的一角晃了晃,语气可怜巴巴,“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一定没有下次了。”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小公主嗓音冷漠得很,把衣袖也抽了出来,往里挪了挪,与她拉开距离。 陆云霜不敢得罪人,一个人孤单地躺在外侧。 屋内极暗极安静。 不知何时响起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陆云霜一点点挪啊挪,挪着挪着就把人挤到了墙边,怕她贴上冰凉的墙面,赶忙把被子掖好了。 “夜里凉,我们一起睡才暖和。” 季清沅躲无可躲,气不过,转身瞪着她,严厉地控诉:“你今天真的很过分,你说,你为什么要在内室放那个长镜子?” 什么照衣裳好不好看,她再不信了。 陆云霜心虚得很,立刻摇头,“还没放进去呢,你要实在不想放就不放了。刚才我在想,我们的婚期会定在什么时候,得看一看要不要快点收拾西苑。” 她刻意转移了话题,偏偏转的话题是季清沅在意的。 “按惯例,公主出嫁至少要五个月。”季清沅闷声道。 走六礼的时间就很长,五个月还算短的。 “不行,太久了,”陆云霜皱眉,“我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婚期缩短一些,三个多月虽然仓促但也不是不行。” “三个月,年前吗?” “对,年前,快一点比较好。” 季清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毕竟情丝蛊一月一发作,早些成婚才能早点安心。 陆云霜成功转移话题,将人抱住,“快一点成婚,这样我才不用日日提心吊胆,怕荣妃和二皇子对你不利。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不止是因为情丝蛊的事,更多是想要她在自己身边。 季清沅眸光微微一动,唇角轻轻弯了弯,她不由自主往陆云霜怀里靠了靠,“好,那就快一点。” 其实,她也想快一点的。 第48章 轻盈的日光跃入房中。 薄透的轻纱挡不住越发明亮的光线,陆云霜伸手将被子拉高,遮住刺眼的光线,感觉到怀中人动了动,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再睡一会儿,还早呢。” “不早了,”季清沅把遮脸的被子往下拉了拉,“该起了,昨日都忘了给你后背上药,今日不能再忘了。” 昨日陆云霜缠她缠得太近,沐浴之后回来再没什么心思给她上药。 其实也是不敢,怕这药上着上着心思又浮动起来。 “不上也行的。”陆云霜不在意,她现在更想抱着小公主美美睡下去。 “不行,必须上药。”季清沅不容反驳地道,她说着坐起身,纤长的手臂越过陆云霜,在床头的小抽屉里翻了翻,找出上次的那瓶药,“你快起来,我给你上药。” 陆云霜不起,抱着小公主的腰挡着日光,“不起,除非你也让我帮你上药。” “我没有说不行呀。”季清沅软声软语,捉住她在腰侧作乱的手,“你不要再闹了,你再闹……” “怎么样?是不帮我上药了吗?”陆云霜睁眼去瞧她,她捏着小公主腰上的软肉,眼见她脸红起来,坐起来,逼近她绯红的脸颊,“我说的是全身上下,殿下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季清沅眨了眨眼,她理解了一会儿,在陆云霜的暗示下,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捏紧手里的药瓶,低头不看她,“不行,我可以自己涂药。” “可是你看不见,”陆云霜理直气壮地反驳,“你帮我涂药不就是因为我看不见后背吗?那我帮你涂药不也很正常吗?还是说,殿下想到什么了,才觉得不正常?” 她如此说着,仿佛自己纯洁得什么都没想到。 季清沅气得把药瓶扔她怀里,“你才想到什么呢,明明是你的错,昨日沐浴前你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出尔反尔……” 说了不要她帮自己擦身体,非要帮,没一会儿,双手环绕到她身前,靠在她肩膀上,“殿下想不想?” 闹得浴桶里的浴水溅得满地都是。 季清沅一想到这件事就生气,她觉得自己昨日就不该饮酒,不该主动。 “那会儿要是让银袖听出什么怎么办?”季清沅气得抬眼瞪人,“我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陆云霜没想到一句话让人动了气,赶忙把药瓶塞到她怀里,再不提什么要求,“你帮我上药吧,便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她说着转身直接脱下上衣,动作利落得很。 季清沅在她背后冷哼了一声,还是打开药瓶细心地给她后背抹药。 看到她满背的伤痕,再大的气也消了。 陆云霜穿好上衣,顺手从抽屉里拿了两瓶药出来。 “你自己涂吗?”她把两瓶药递过去,不敢多说一句。 季清沅从她手中接过药瓶,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纠结了一会儿,捏住她的手指小声道:“那你不许胡来,你要胡来,之后我都不见你了。” 陆云霜自然不会胡来。 只是涂了个药,湿了一张帕子。 小公主整个人缩进被窝里,从脖颈到脸颊泛着粉红,心里埋怨自己不争气,再不肯露脸。 陆云霜索性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我要走了,你不看看我吗?” 季清沅露出半张脸,水润的眸子瞧着她,“看过了。” 陆云霜无奈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再过几日我就要去禁卫军中任职,不能常去宫中,我们见面的机会可能真的会变少。” 让她进禁卫军,是皇帝的意思。 陆云霜其实不太想这么早进禁卫军中做事,但是旨意已下,也没有拒绝的可能。 “我知道的,”季清沅瞧着她,忽然就有些舍不得了,“你今天,可以不走吗?” “不行,我有事在身。”陆云霜很是遗憾地道。 “那好吧。”季清沅不好强留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失望表露得太明显,低头把脸又埋进了被子里,“那你走吧,一会儿银袖可能要过来了。” “那我走了。” 陆云霜把人放下,她穿好衣裳,往外走去。 没有上次的去而复返,她这次走得急。 季清沅掀开被子往外瞧,屋内已经没了人。 她着急地穿上鞋推开门看去,屋外空空荡荡,观景台上也没人。 陆云霜当真走了。 她心里没来由升起浓浓的失落。 银袖上来问要不要摆早膳,她无精打彩应了声好。 早膳摆上桌,季清沅夹起一个汤包慢吞吞地吃着,一个小汤包咬了许久还没吃完。 银袖见她有些不高兴,本打算问一问。 护卫忽然在外禀报道:“启禀殿下,陆公子来了,在外问能否进来与您共进早膳。” 汤包一下掉回了碗里。 季清沅愣愣地问了一句,“你说谁来了?” “殿下,是陆公子,要让他进来吗?”银袖问道。 季清沅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她装作犹豫了一小会儿,矜持点头:“这早膳挺多的,便让她进来吧。” 她瞧着门口望去,明亮的视线中,很快出现陆云霜的身影。 陆云霜换了一身衣裳,她像是刚刚来此,笑着道:“今日我来得早,忘记用早膳,多谢殿下愿意分我一份。” 季清沅微低了头,掩饰唇角的笑意,“这有什么可谢的,你快坐下吃吧。” 刚刚还觉得索然无味的早膳,如今多了一人,仿佛就变得美味起来。 更何况陆云霜在,不可能让她吃得少。 银袖知道自己不必再问公主失落的原因,悄声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季清沅抬头看向陆云霜,“你不是说你今日有事在身吗?” “对啊,”陆云霜给她添了半碗粥,十分理所当然地道,“我今日要陪五公主一整日,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哼,”小公主轻哼一声,话里有些嗔怪,“你说的话果然不能轻信。” 如此说着,眼里却是真切的欢欣愉悦。 “殿下今日想去哪里?还想骑马吗?”陆云霜一边投喂小公主,一边问她今日的安排,“还是说去街上逛逛,买些钗环衣裳或者好玩的东西?” “唔,”季清沅把口中的包子嚼完,“我想去书肆买些书,然后我们去一趟公主府好不好,我还没想好怎么布置呢。” “可以,殿下想买什么书?” “唔,是诗集。”小公主含混地道。 陆云霜一听见是诗集,不再继续往下问。 离开云枫苑,一路往东市的书肆而去。 陆云霜不怎么进书肆,季清沅说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这书肆名唤清风书肆,陆云霜和季清沅走进去,书肆内只有一个姑娘家在看书。 她捧着手中的书看得认真,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 直到陆云霜在她身前的桌上敲了敲,她才反应过来,抬眼瞧了一下,立刻放下书,笑着道:“两位想要看什么书?放心我们清风书肆什么书都有,只要你想要没有我们找不出来的。” “诗集有吗?” “有的,在这边。” 这姑娘指着一排的诗集,笑着问:“你们想要谁的诗集?我帮你们找。” 陆云霜一看到诗集就开始觉得头疼,她默默看向了旁边。 季清沅从中拿了一本诗集,翻开一页页看得认真。 陆云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话本的摆放处。 季清沅抬眼瞧了她一下,见她离得有些远了,转头看向身旁的姑娘,极小声地问了她一句什么。 “有的有的,东家私留了一本,今日刚刚好看完,我给姑娘包好拿出来?”阿欢体贴地道。 她在书肆里待久了,自然看得出这姑娘不想要让身边人知道自己买了什么。 “多谢。”季清沅轻声道谢。 包好再拿出来,便不怕陆云霜发现是什么了。 皇姐之前送她的话本,有一本是没写完的,她是听说出了下本,这才想来书肆买。 这是不好让陆云霜知道的。 不然她日后看那些话本,岂不是更理直气壮? “挑好了?”陆云霜看她手中拿了几本诗集,走了过来,“要不要再买几本话本,我看这几本还不错。” 陆云霜把挑出来的话本一并递过去付钱,没注意到诗集中有一本很特殊。 她接过沉沉的书,牵起小公主的手往外走。 刚走出书肆,迎面撞上一人。 “姨母?”陆云霜惊愕地唤道。 姜渺脚步一顿,她怀中打横抱着一个青衣女子,女子身若无骨地靠在她怀中,听见这一声姨母,从姜渺怀中抬头看人。 她视线从陆云霜和季清沅的面上扫过,不知看出了什么,妩媚一笑,“阿渺,这就是我未来的外甥吗?” 陆云霜彻底呆在了原地。 阿渺? 未来的外甥? 姜渺低头警告地看了一眼秦苒,她抱着秦苒往里走,“你一起进来。” 这话是对陆云霜说得。 书肆内的阿欢瞧见人又回来,看清姜渺怀中的人,赶忙上前问道:“东家这是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不小心崴了脚,她不放心才抱我回来。”秦苒笑着回答。 姜渺直接抱着她进了后院。 陆云霜跟在她们身后,待到眼前的门被嘭的一声关上,她才回神。 她转头看向季清沅,神情有些复杂地道:“我不知道我的猜想对不对,但我觉得……她们两个有问题。” 不对啊。 姨母她要么去太医院当值,要么在家中看医书? 她是怎么抱到的美人?! 而屋内,秦苒坐在榻上,看着姜渺给她看脚上的伤势,忽而笑道:“若我看得没错,外面那两个,是被种了情丝蛊吧。我瞧着,她们感情挺好的,你说,这情丝蛊会不会种对了?” 姜渺握着她脚踝的手一僵,她抬头看向秦苒,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秦苒指尖划过姜渺的下巴,笑得魅惑,“情丝蛊是不能让人生出感情的。动心,只是因为你动心了。” “所以,何必自欺欺人呢?” 第49章 陆云霜在屋外等了一小会儿,眼前的门被人拉开。 姜渺面色冷淡地对她们道:“进来吧。” 秦苒坐在榻上,瞧着两人走进来,弯眉一笑,“我脚上有伤,你们若想喝茶,可以让阿欢去准备,就是在书肆里的那个小姑娘。” 陆云霜一看姜渺的表情,就知道她心情不好,赶紧摇头:“我们不渴,您脚上有伤,坐着休息便是。” 她说完转头看向姜渺,“姨母让我们留下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是有事情,”姜渺点头,她看向秦苒,伸出手,“拿出来吧。” “我如何拿给你?”秦苒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脚。 姜渺沉默一瞬,走到她面前,“放在何处,我去找。” “在我屋里,左边架子下那个木箱子里,你翻到最底层,把压箱底的那本书拿出来。”秦苒指挥着姜渺去拿。 陆云霜在一旁看着,心里称奇。 她从未见过姨母这么听谁的话,平日里与旁人的距离都是越远越好,今日又是抱人回来,又是听话去找书,当真像换了个人。 当然她面上不会表露半点。 半晌后,姜渺走出来,她手中拿着一本古旧的书,将书交到秦苒手中。 秦苒将书翻过来,露出底封被小刀划开的侧面,“我前几日嫌来无事收拾这些旧物,偶然发现这本书的底封有些厚,便划开看一看,结果从里面翻出这一页纸。” 秦苒说着,取出夹在底封里的一张薄纸。 不知放在里面多久,纸页泛黄陈旧,薄脆到仿佛一碰就会碎。 她将这张纸连同书一起递给姜渺,无奈道:“我也没想到,情丝蛊的解药配方会放在这里。” 陆云霜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叫情丝蛊的解药配方? 这么轻易找到了? “这真的是解药配方?”陆云霜与季清沅一道上前去看。 待看清上面的文字,陆云霜皱眉道:“这是什么字,我怎么一个看不懂?” 写得歪七扭八的,跟鬼画符一样。 “这是南巫旧时的文字,你们看不懂很正常。”秦苒在一旁解释。 陆云霜看不懂索性就不看了。 姨母看得认真,一看就是看得懂的样子。 陆云霜很放心。 三人静静等了半晌。 姜渺把纸合在书中,面上神情没有半点松缓。 陆云霜迫不及待地上前问:“怎么样,是真的解药配方吗?” “真假不知,需得试验之后才知,”姜渺把书放到桌上,神情严肃,“这上面的药草都很珍奇,其中几味草药若是费些心思去找,或许能找到。只有一味,南巫的莫离草,无处可寻。” “无处可寻?”陆云霜不明白,“这什么莫离草,长在什么地方?我让人去找,说不定能找到呢。” “南巫的莫离草,自然是长在南巫,”秦苒轻声一笑,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旧书的封页,语气平静,“南巫灭国的那一日,南巫的大祭司在宫中燃了一把火,将整个星楼烧成一片废墟,那些种在星楼内的莫离草,也在这场大火烧成灰烬。大祭司葬身火场,世人再无人种得出莫离草,所以无处可寻。” 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连皇宫都烧了大半。 听说南巫皇室的几个皇子,都被烧死在这场大火里。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 陆云霜知道此事,她没有那么悲观,“莫离草既然能长在星楼里,说不定也能长在南巫别的地方,或者有人提前摘了莫离草呢?这莫离草长什么样子,我派人去找,先试试再说。” “你倒是挺乐观,”秦苒笑着抬眸看向陆云霜,又瞥了一眼她身旁的季清沅,“如此着急去寻莫离草,怎么,迫不及待要解开情丝蛊吗?” 陆云霜上前,将季清沅挡在身后,“毕竟是害人的蛊虫,早些解了才好,不过前辈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有这本古书,总该有个来历吧。” 秦苒瞧见她护人的动作,轻轻一叹,“果然,阿渺什么都没和你说。她还是想要抹去我们的过往,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声轻叹,仿佛姜渺是什么负心人。 陆云霜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秦苒。”姜渺冷着嗓音道。 秦苒仿佛没听懂她的警告,伤心地瞧着她,“你总要说清楚的,不然她们可要把我当成什么坏人了。” 事到如今,姜渺自然知道要把事情说清楚。 “你知道莫离草长什么模样吗?”她问秦苒。 “我当然知道。”秦苒点头,目露忧伤地道:“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只想与我撇清关系,我帮你这么多,又有何用呢?”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 陆云霜越发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 她牵着季清沅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我先出去,有什么事你们再喊我。” 她毫不犹疑地转身就走,出去时不忘贴心地关上门。 季清沅跟在她身侧,她望着陆云霜的背影,停下脚步,没再往前走。 陆云霜转头瞧她,“怎么了?” “我在想……”季清沅有些纠结,她不知该不该问出口,怕答案让自己失望。 “想什么?”陆云霜捏了捏她的手,“你说,我听着呢。” 陆云霜眼神鼓励,季清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出口,“我在想,如果找到了莫离草,情丝蛊解了,我们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陆云霜不太明白。 季清沅望着她,朝她靠近一小步,有些忐忑,“你忘了吗?你说过,如果情丝蛊解了,我们……可以和离。” 明明还未成婚,竟然说到了和离的事。 陆云霜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她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我记得,但是那莫离草还不一定能找到呢,如今说这个是不是早了些?” “那假使呢,假使到了那一步,你会……”季清沅追问着。 她话没说完,正屋的门被人拉开。 姜渺在她们身后道:“云霜,你跟我来。” 姜渺朝着东侧的厢房而去。 “姨母应该是要和我说里面那位的事。”陆云霜小声道,她很好奇姜渺和那位的事,眼里放光,“外面冷,你要不要去屋里坐一会儿?” “我没事的,你快去吧。”季清沅松开她的手,看着陆云霜进了东厢房。 一阵瑟冷秋风吹来,深秋时节,冷风已有刺骨的感觉。 季清沅在门口踌躇着,屋内忽然传出女子轻柔的声音:“进来吧,外面那么冷,不要染了风寒。” “什么,你们也被种过情丝蛊?!”陆云霜震惊地道。 姜渺看着院内的枯枝,淡声道:“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南巫还没灭国,我随师父游历到南巫,与她结识,阴差阳错之下被人种下情丝蛊。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南巫大祭司座下的弟子,她有意设计在我身上试验情丝蛊,被我得知实情后,她从她师姐手中花重金得到解药,解了情丝蛊。当年我得知自己被骗,决然离开南巫。后来南巫国灭,我再寻不到她的半点音信。直到三个月前,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一如从前那么笑着,仿佛她们之间没有谎言,没有分别。 她不想再有牵扯,但总是做不到。 一次次心软,一次次沉沦。 陆云霜恍然大悟。 所以姨母根本不是见过身种情丝蛊的人,而是切身体会过,所以才能第一次给她把脉,便诊断出她体内有情丝蛊。 “南巫大祭司很信重她吗?”陆云霜仍有不解,“若非信重,那本古书如何在她手中?” 若是得大祭司信重,又为什么要从师姐手中拿解药? “她说她只是大祭司座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子,”姜渺眼中闪过讽刺,“她从未想过与我说实话,便是我去问,她也只会编个理由搪塞我。” 陆云霜从这话中听出些别的情绪,她闭上嘴不再多问。 姨母知道她可疑那就行了。 至于她们之间的感情问题,与她无关。 她怕多问几句,姨母会训她。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姜渺转身问道。 陆云霜想了想,还真想出一个问题,“我想把婚期定在年前,我算了一下,如果婚期定在十二月,按照惯例成婚一个月前,我们不能再见面,到时候怕是她也不好出宫。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压制情丝蛊发作的药?” 生生熬过去还是太痛了。 她不想让季清沅体会蛊毒发作的噬心疼痛。 姜渺沉默几息,道:“有,可以压制二十日左右,但是下一次发作,你们两日内不能离开彼此,若是距离过远,一样会感觉到疼痛。” 陆云霜了然。 姨母这么清楚,一看就是经历过。 “好,那就麻烦姨母了。” 一株枝叶火红纤细的莫离草渐渐在纸上成型。 秦苒落下最后一笔,吹干上面的墨水,抬头看向对面坐得规规矩矩的小姑娘,递过去,“要看看吗?这就是莫离草的形状,是不是很美?” 季清沅接过,低头去看纸上的莫离草,线条绘得精细,可见秦苒对其印象至深。 “嗯,红艳似火,像是画中的美人。”季清沅点头赞道。 秦苒往身后的软枕靠去,她看着眼前眉眼漂亮精致的小姑娘,忽而道:“陆公子嘴角的小裂口,是你咬出来的吧。” 一句话让眼前的小姑娘顿时方寸大乱。 季清沅错愕地抬头看她,着急想要解释:“不是,那个是她不小心碰到的……” 秦苒低低一笑,“别紧张,这很正常。我瞧你看她的眼神,很是欢喜,你喜欢她吧。” 又是一句肯定的话。 季清沅觉得自己仿佛被看透了,她放下纸,捏紧自己的袖角,“我没有,你看错了。” “是吗?”秦苒轻声笑着,“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只是作为过来人,我想告诉你,想要什么要主动,不要怕,也不要想那么多。你若能抓住她的心,到时候情丝蛊解与不解,又有什么区别呢?” “主动?”季清沅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对,主动,”秦苒耐心教着,“可以对她好,可以让她习惯身边有你,你一天不在她都不舒服,让她离不开你。” 若是如此,等到情丝蛊解的那一日,陆云霜还会再提和离吗? 季清沅心里有些不确定,“可我若有意让她喜欢上我,岂不是从一开始就心思不正?” “这如何就是心思不正了?”秦苒没想到这小姑娘有这么大的心理包袱,“你喜欢她,想要对她好,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你和她即将成婚,你在她身边也很正常。你只是依从本心做了你想做的事情,她若动心,是她的问题,何来心思不正一说?” “小姑娘,我还是那句话,想要什么就去争,这样才不会后悔。” 第50章 窗棂半开,冷风吹起轻薄的纸张。 纸张轻飘落地,落到姜渺的身前,她一低头,正好看到纸上绘着的莫离草。 火红似是天边的一轮红日,热烈张扬。 陆云霜先她一步,弯腰捡起这张画纸,拱手对秦苒道谢:“多谢前辈帮我画出莫离草的形状,不知晚辈该如何感谢?” “感谢就不必了,你姨母已经答应我的条件了,”秦苒柔媚一笑,“你也不要一口一个前辈了,我姓秦,唤我秦姨就好。” “好,多谢秦姨。”陆云霜顺势道,她虽然很想知道姨母答应了什么,但显然不好多问。 她将画纸妥帖放好,一边牵起季清沅的手,一边对姜渺和秦苒道:“姨母,秦姨,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两人手牵着手离开。 秦苒透过那扇半开的窗,看着她们的身影愈行愈远。 忽而,这扇窗被人关上,冷风被悉数挡在了窗外。 秦苒的视线落到姜渺的身上,她半撑着下颌,看着眼前这张冷淡的面孔,“怎么,你是打算这几日都这样冷冷看着我吗?若是如此,那你还是不要照顾我了,我怕我夜里都要梦到你这张冷漠的脸,夜难安枕。” 先前她们说好了,秦苒画出莫离草的形状,姜渺答应在她脚好之前照顾她。 “你会梦到我?”姜渺靠在窗边,看着眼前似乎从未变过的女子。 秦苒总是笑着,像是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受其影响。 姜渺不认为她会梦到自己。 “为什么不会呢?”秦苒知道她的意思,话音一转道:“你知道南巫皇室为什么那么喜欢莫离草吗?” 喜欢到要在整座星楼里种满莫离草,将其奉为圣物。 姜渺不知,“为什么?” “因为他们心存妄念。”秦苒眼中的笑意带上讽刺,“莫离草娇气难养,南巫皇族做尽恶事,拿活人试炼蛊毒,却希望能长生不死。古书记载莫离草可制长生不老药,服下莫离草,幻境犹如登临仙境,所以他们乐此不彼。” 一次次服下莫离草,一次次祈求不可得的长生仙境,可笑至极。 秦苒低头,掩盖住眼底愈发浓烈的嘲讽。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姜渺不明白秦苒为什么要说这些。 “是啊,与你无关。”秦苒低着头,眼底多了些难言的苦涩,她不想让姜渺看见,所以不会抬头,“那年你走后,我也曾服过莫离草制成的仙境丹,但我看到的不是什么仙境。我看到的是,在盛夏日里,你你站在小院门口遥遥对我笑着,说你不走了。” 她们在春日初识,盛夏分别,而今又在盛夏里重逢。 但中间隔了太久,久到让人觉得当年的相遇相爱是一场幻梦。 姜渺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了起来,她的嗓音有些干涩,“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秦苒轻笑出声,她抬头看向姜渺,神色落寞许多,“我每每梦醒,满屋荒凉,唯有握在怀中的木簪余些真实,也让我无比真切地意识到,你不会再回来了。” “姜渺,你的心何其狠。” “一声道别都不与我说,一句话都不留下,就那么走了。” 泪珠滑落,将视线模糊。 秦苒隐约看到姜渺朝她走了过来。 眼前的泪被人用帕子抹去,视线变得清晰起来,她仰头看向姜渺,“姜渺,当年你说你是因为情丝蛊才生出那些虚幻之情,如今你还是这么认为吗?” 姜渺沉默看着她,没有回答。 秦苒得不到她的回答,心一点点冷了下来,她甩开姜渺的手,“我不用你可怜,你若真的已经对我没有半分感情,现在就走,我绝不会再缠着你。你我从此以后,便是陌路人。” 她说得决绝,似是不想再看到姜渺,撑着桌子起身就要离开。 “那你呢?”姜渺出声,她按住秦苒放在桌上的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口中的真心又有几分是真的?” “我说了你信吗?”秦苒目含泪光地望向她。 姜渺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只要你说,我就愿意信。” 一双柔荑抱住姜渺的脖颈,耳边的吐息温热真实,“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秦苒这个名字,这个人,这颗心,一直是真的。” “姜渺,是你不肯信我。” 冰凉的泪珠从脸颊上垂落,滴落在姜渺的颈间。 姜渺静静地站着,片刻后眼中露出自嘲的笑意。 “我刚刚说过,你说我便信。”她的手握住眼前女子的软腰,接着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着内室而去。 内室里,左边架子下面的木箱打开着。 摆在最上面的木盒被人动过,木盒里放着一支雕刻简单的桃花木簪。 存放多年,依旧完好如初。 * 马车朝着公主府而去。 陆云霜翻过手中的话本,季清沅坐在她身侧,两人仿佛都在很认真地看着话本。 直到进了公主府,将整个公主府看了半圈下来,陆云霜先忍不住叹了一句:“真没想到姨母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姜渺说得不多,但陆云霜可以想象出来许多纠葛。 若非纠葛太深,怎么会多年后再见还放不下呢? 季清沅听完,有些担心,“我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不好?” 陆云霜诧异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好?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姨母肯定知道我会与你说的,别怕哈。” “那你是怎么想的?”季清沅试探地道,“她们都是女子,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陆云霜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她看了那么多的话本,早已习惯,“女子和女子怎么了,相互喜欢就好,谁说一定要和男子在一起?难道殿下是这么想的?” “不是,我没有,”季清沅摆了摆手,她放下心,“你不这么觉得就好,你说得对,相互喜欢就好,为什么要顾忌那么多呢?” 陆云霜满意地点头,“走了这么久,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季清沅本想说不累,念头一转,点了点头,“嗯,是有点累了。那里有个凉亭,我们去坐一下?” “好。”陆云霜走过去,掏出帕子擦了一下靠栏,“好了,干净了,坐吧。” 这靠栏座椅可以容得下三四人。 陆云霜坐得靠里一些,季清沅贴着她坐下,两人像是一起挤到角落里坐着。 “我有点累,可以靠一下你的肩膀吗?” 小公主纯澈透亮的杏眸瞧过来,陆云霜哪里会不应,“靠吧。” 她说着把人搂到怀中,季清沅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握住她的手,“若是别的姑娘累了,你也会让她这么靠在你肩膀上吗?” 陆云霜奇怪,“哪里来别的姑娘?别的姑娘又为什么要靠我的肩膀?” “你不要问这么多,”季清沅不想让她把话题岔开,“你只说你会不会?” 陆云霜当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我身边就这几个姑娘,除了你,应该没人要靠我的肩膀。”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季清沅不满意这个回答,她想了想,伸出双手勾住陆云霜的脖颈,在她耳边撒娇似地道:“反正我不许,除了我,不可以有其他人靠你的肩膀,你也不可以搂其他姑娘,知道吗?” 小公主嗓音本就软如春水,一撒起娇来更是让人没有招架之力。 一字一句的滚烫吐息像是在陆云霜耳边点火。 陆云霜觉得心砰砰跳得快了些,她揉了揉小公主的纤腰,一口答应,“好,只给你靠,只抱你,不会有别人的。” “你说话算话吗?”季清沅抬头瞧她,眼睛水润润的,看着让人想欺负。 陆云霜行随心动,捏住她的脸颊揉了揉,“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的。” “那……”季清沅停顿半晌,抿着唇望着她,最后像是下定决心,忽而凑近,在陆云霜的侧脸上很轻的碰了一下,接着羞红了脸低头靠到她的肩膀上,低声道:“这是我给你的奖励。” 奖励? 什么奖励? 陆云霜觉得自己大脑有点迟缓,不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虽然她平日里会抱抱捏捏小公主,但是像亲吻这种事,她们只在情丝蛊发作的时候才会做。 好吧,其实刚刚也不能算是亲。 季清沅就是很轻地在她脸颊上碰了一下,都没碰她的唇,算什么亲? 这不算亲吗? 好像也可以算吧。 陆云霜感觉脑子打结了,一时想不清楚。 她没有回应,季清沅便忐忑起来,怕自己做得过分了,引得人厌恶,抬头小心瞧她,“你怎么不说话呀?是我……做错了吗?” 小公主红着一张脸,眸中泛水,看得人甚是心软。 陆云霜直接把她抱到了腿上坐着,严肃问她:“你刚刚是在亲我吗?” 季清沅见她如此肃言厉色,以为她不喜欢,心中委屈起来,“你昨天也亲我了呀,我亲你一下不行吗?只是奖励呀,这也不可以吗?” 她心里难受,眼中的泪就滚了下来。 陆云霜见不得她委屈地哭,赶忙给她擦眼泪,“可以,当然可以,我没说不行啊。不哭不哭,你想亲就亲,我们都要成婚了,亲一亲有什么的?没事的,不行你再亲一下。” 陆云霜把脸贴过去。 季清沅撇开脸,不瞅她,“谁要亲你了?我为什么要随便亲你?刚刚是给你的奖励,奖励又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我才不亲。”说着还要从她腿上下来。 陆云霜抱着她不撒手,“不是说累了吗?这才坐了多久,再坐一会儿。” “谁要坐你腿上了?旁边还有那么大的空位呢。” 话是这么说,却没再闹着要离开。 小公主坐在她腿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头又靠到她的肩上,“你下次不要这么严肃,我会害怕的。” “肯定没有下次了。”陆云霜斩钉截铁地道,她刚刚就是太震惊了,想要弄清楚算不算亲。 过了会儿,她捏了一下小公主的手,问她:“那你下次奖励我的时候,还会亲我吗?” 季清沅把手抽了出来,不让她摸,“这个要看我心情的,要是每次亲你一下,都要看一次你的冷脸,我是不亲的。” “怎么会冷脸呢?刚刚都是误会,你现在亲我,我保证不冷脸。”陆云霜信誓旦旦。 季清沅不理她,闭上眼睛,“你不要说话了,我想休息一下。” 这是不肯再亲的意思了。 行吧。 陆云霜感觉有些遗憾,转念一想又道:“那下次奖励,换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才不一样。”季清沅小声嘟囔了一句。 换陆云霜亲她,能只亲侧脸吗? “你再说下去,就没有下次了。” 凉亭内顿时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再无人开口说话。 午后两人将公主府剩下的地方走了一下,讨论着该如何布置,转眼就到了黄昏。 陆云霜把人送到宫门口,叹着气道:“后日我就要去禁卫军中,你便是出来我也不能陪你了,若是什么急事,就让人去找温九,她会帮你的。” “你放心,我这里没事。” 季清沅细心叮嘱:“你在军中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听说禁卫军中有人对刚进去的人不太友好,你凡事尽量不要和人起冲突,不要让自己受伤。若真受了伤,一定要让人告诉我,不能瞒着我,知道吗?” 陆云霜一一点头应下。 小公主叮嘱完,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 陆云霜站在原地,季清沅一回头,她就扬起笑脸,待到看不见小公主的身影,她才转身离去。 如季清沅担心的那样,禁卫军中确实有人看陆云霜不顺眼。 她一来就得了百夫长的官职,自然有人觉得她是仗着陆家的权势才能如此,没有亲眼见过她救驾的人,揣测她是碰巧救了陛下,或许没有真才实学。 倘若有,陛下为什么只给一个百夫长的官职? 头两日还好,大家压着心思不说,等到话传开了,不满的情绪升腾,终于有人开始寻陆云霜的麻烦。 陆云霜简单粗暴地选择和这人比试,赤手空拳把人打趴在地上。 一个不满打一个,一双不满打一双。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再多的流言都会消散。 大家开始变得客气起来。 陆云霜渐渐习惯军营里的生活,训练虽然辛苦,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她平日里也要练武,现在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练。 就是每日天不亮起床,回府之后天也黑了,完全抽不出一点时间去看小公主。 还有一些人真的很烦,动不动就喜欢勾肩搭背。 陆云霜冷冷地扫过去,身旁的人立刻收回了手,“我搭一下你是能少块肉吗?” “不会,但是你的手会断。”陆云霜冷声道。 赵阳立刻想到之前被她痛揍的经历,往后退了两步。 这人一看就是不高兴,不高兴的时候不能惹,惹了会被揍。 陆云霜收回目光,心里烦着,懒得理他。 她正要往前走,后面忽然来了个人,扬声对她道:“陆云霜,有人找你。” 找她? 陆云霜皱着眉走到军营门口,待看清军营门口站着的人是谁后,她眉间的阴郁顿时消散,像是雨过天晴似的,大步朝前走去。 “殿下怎么来了?”陆云霜看着眼前的人,语气愉悦,“是有什么事吗?” 季清沅正站在外面张望,见她走过来,浅浅一笑,“我没有事,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来之前还特地问了一下皇姐,可不可以去看人,得到肯定的回答,才鼓足勇气跑这一趟。 “我好得很,你看看是不是跟之前一模一样?”陆云霜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季清沅仔细瞧了瞧她,摇头,“不一样,你好像瘦了一点,是最近休息得不好吗?” “有吗?” “有的,你肯定是累到了。” 季清沅越看越心疼,她转头从银袖手中把食盒接了过来,“我带了一些糕点,你要不要吃?” “好啊,”陆云霜把食盒接过,顺便牵起小公主的手,“我还能休息半个时辰左右,你陪我去马车上坐一会儿好不好?” 季清沅以为只能见她一面,这会儿还有时间独处,自然愿意。 两人手牵着手上了马车。 赵阳跟过来在后头瞧着,搭上身旁人的肩膀,“你瞧,搭个肩膀都不行,这会儿主动牵人家手了,区别对待啊。” 刚刚还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这会儿就喜笑颜开了,啧啧。 身旁人把他的手挪开,理所当然地道:“你当谁都像你,光杆一个?” “欸,你怎么说话呢?!” 马车上,陆云霜打开食盒。 食盒中放着一盘白玉糕和一盘芙蓉酥。 陆云霜先尝了白玉糕,她吃得快,三两下吃完一个。 季清沅瞧着她,有点紧张,“怎么样?好吃吗?” “还不错,”陆云霜拿起一块投喂给小公主,“你也尝尝,感觉甜味正好,比我常吃的那家甜味要淡些。” “我不吃,你吃吧,你都瘦了。”季清沅推开糕点。 “真的瘦了吗?”陆云霜捏了一下自己的脸。 季清沅认真点头,“真的瘦了,是不是军营里很累?” “还好。”陆云霜把手上这块很快吃完,她抱住小公主,心思一活络,忽然把脸凑了过去,“那你看我都瘦了,你要不要亲一下?亲一下我就胖回来了。” 她还记着上次那个奖励的亲亲。 这会儿没奖励,也要随便捏个理由。 “亲一下是胖不回来的,”季清沅摇头,她把糕点拿起来,递给陆云霜,“多吃,多吃才能胖回来。” “你不亲一下,怎么知道胖不回来呢?”陆云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行,你要试一下才知道。” 60-70 第61章 季清沅的目光落在含烟眼尾的那点小痣上。 她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含烟,但她记得,梦中寥寥几个片段中,她身侧跟着一个侍女。 侍女如含烟一般,眼尾落着一点小痣。 心中那种难以遏制的排斥厌恶,更加让她坚定不能收下含烟。 “阿沅觉得她如何?”荣妃见季清沅不表示,话语柔和道,“她刚进宫不久,处事机灵,又很守规矩,应该能帮到你一些。” 季清沅垂眸,抱紧手中的暖炉,犹豫道:“母妃难得得了这么一个可心的妙人,儿臣怎么能自私地将她带走呢?” 这是不愿意收下。 荣妃面上的笑容微收,她看着眼前表情乖顺的少女,眼底泛出些冷意。 她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这话怎么说得,”荣妃将手轻轻搭在季清沅的手背上,指上修长的护甲华丽又冷硬,“你如今年纪小,不懂后宅里的弯弯绕绕。虽然陆家人少,但陆夫人是续弦,又有自己的儿子。且外面传言,陆云霜和陆将军的关系不好。你嫁过去后,陆夫人是个什么态度尚未可知。你身边若不多带几个人,母妃如何能安心?” 一片慈母之心,快要从言语中满溢出来。 季清沅缓慢抬首,看向荣妃,眸中水光盈盈,“阿沅明白母妃的苦心,只是、只是……” 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季清沅始终说不出后面的话,眨眼间泪珠滑落,她移开目光,捏着帕子擦着眼角不说话。 荣妃察觉不对,挥手让含烟退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受人欺负了?”荣妃关心又急切地道,“是不是陆云霜欺负你了?你不要怕,说清楚。” “不、不是她的错,”季清沅急忙为陆云霜辩解,像是委屈极了,掉下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声音哽咽地道:“是我和她之间生了些矛盾。她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觉得是我有意接近她,对她和陆家存了利用之心。我百般解释她也不听,甚至将我送予她的腰带还给我,说今后我们只需相敬如宾。” 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陆云霜知道季清沅哭起来最让人怜爱,所以昨夜告诉她一定要哭得很惨。 惨到让荣妃觉得她没有一句假话。 毕竟荣妃心中有鬼,她知道情丝蛊的存在,陆云霜如此“怀疑”很正常。 荣妃要借用这门婚事利用陆家,若是季清沅与她婚前关系就僵硬起来,婚后还如何让陆家去支持季宣廷? “他怎么能这么说?”荣妃带着怒气道,她捏着帕子给季清沅擦泪,“若是如此,这门亲不如不结得好,也省得你嫁过去受苦。” “这不怪她,”季清沅哭着摇头,“她有此疑心也很正常。我不知该如何让她相信我,赌气之余便与她说,若是不信我,我嫁进陆家后,身边的侍女随从一应由她安排。如此一来,便不必再怕我向宫中通风报信。” 荣妃闻言皱眉,“若是如此,你日后受了委屈怎么办?” 她知道季清沅软弱,不想她软弱成这幅模样,竟说出这样荒唐的话。 “这是暂时的,我毕竟是公主,她怎么可能真的薄待我?”季清沅勉强压住泪意,“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对她是真心的。我刚说了这样的话,若是成婚前又在身边添人,她定会多想。” “求母妃体谅,”季清沅说着起身,跪在荣妃面前,“儿臣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若是她不信我,日后我们还如何相处?她又如何肯帮皇兄?毕竟……儿臣心中也有愧。” 利用陆家,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季清沅如今明说,就是想告诉荣妃,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而一切的前提,是先赢得陆云霜的信任。 荣妃静默不言,她没有让季清沅起身,细瞧着她,目带审视。 片刻后,她抬手扶起季清沅,叹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跪?母妃知道你心中为难,罢了,让银袖好好照顾你。若是日后陆云霜真的敢对你不好,母妃定不会饶过他。” 这便是松口的意思了。 季清沅再次落泪,说些感激的话,识大体地道:“儿臣心里清楚,皇兄才是儿臣唯一的亲人。我们兄妹荣辱一体,儿臣永远是向着母妃与皇兄的。” 她哭得眼睛通红,话语诚挚,叫人看不出一点不对。 …… 屋外寒风凛冽。 季清沅走在廊下,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冷风,心里微松。 她刚刚的那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短时间内荣妃应该不会再寻她的麻烦。 她以前要么是忍耐,要么是被逼急反抗。 从未想过,可以使计策耍阴谋。 如今被陆云霜教导着,反倒演得越来越熟练。 也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季清沅想着,朝着宫墙外看去。 天际落下一片片轻盈的雪花,化雪之后的日子愈发严寒。 季清沅没再出宫,却派人出宫给在禁卫营的陆云霜送去一副护膝和护腕。 五公主的关切之意满营皆知。 营中人借此调侃,陆云霜往往板着脸不接话,要么直接离开。 这与她之前炫耀腰带的得意模样差异巨大。 消息递到荣妃耳中,荣妃对季清沅的话又信了几分。 转眼过去七八日。 陆云霜从禁卫营回来,转道去永平街寻季清岚。 她没有走正门,翻墙而入。 她最近要和季清岚保持距离,免得引来闲言碎语,顺便让荣妃等人安安心。 季清岚早已在屋中备好热茶,见她进来,将查出来的消息告知她。 “穆阗的来历不清楚,只能查到他是四年前来到京城。之前平州知府侵吞税银一案,季宣廷和荣家能成功脱身,也是他在其中出谋划策。季宣廷如今很信重他,与其贸然除去,不如盯紧他,还能有个防备。” 陆云霜一口将热茶饮尽,将之前看到的情形告知季清岚,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日我瞧他那样子,怕是受过什么刺激,看着有些不正常,就怕他来历不明心思不轨,又或是和西戎有什么关系……” 陆云霜这些日子越想越觉得,穆阗这人奇怪。 她将捡到的那粒种子交给姨母,姨母竟看不出那是什么植物的种子,只说先试着种上一段时间。 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疯子,在季宣廷登基后,控制季宣廷疯狂想要毁灭大晟。 定是有缘由的。 最有可能是西戎的奸细。 “若是奸细最好,那季宣廷就完了。”季清岚愉悦地道。 前脚才和刺客扯上关系,后脚身边再出个奸细,可不得完了。 “可惜没查出他的来历,捂得这么严实,肯定有问题。”陆云霜说着,朝屋子四周看了看,“你这屋子,是不是有点冷?” 季清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怕冷了?” “我怎么会冷,你不知道吗?”陆云霜声音扬起,拍了拍自己的双膝,“我这里戴着护膝呢,五公主亲手做的,可暖和了。你要不要看看?刺绣精致,用料厚实……” 话还没说完,季清岚翻了个白眼,指了指门的方向,“快走,不送。” 她就说陆云霜怎么不辞辛劳跑来别院一趟。 明明这些话送个信也能递过去。 感情过来不是说穆阗的事,是来炫耀她的护膝。 “哎呀,你再听我说两句……”陆云霜不想走,她最近在禁卫营装冷漠装得太辛苦了,连护腕都不敢带,这会儿逮到一个人,怎么能轻易放过? 季清岚无奈听她念叨好一会儿,最后成功把人推出门外,“天这么冷,你赶紧回去抱着你的护膝睡觉吧。” “那你记得偷偷跟殿下说,我很喜欢她做的护膝护腕,千万别忘了!”陆云霜最后提醒一句。 “知道了,快走快走。”季清岚挥着手赶人。 陆云霜抬脚要走,想到什么,又转过身。 季清岚无奈对她道:“我真的记住了,你不用再提醒了……” “不是这件事,”陆云霜指了指外面,“我来时看了一眼院子的后门,好像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不知是谁家的,你记得让人去看一眼。” 小心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季清岚点头,看着人离开,转头让人去后门那里看看。 很快护卫回来,禀报道:“回禀殿下,马车里的人说她姓梅,是殿下的知交故友,说若今日殿下不见她,她会一直等下去。” 夜里寒风愈加刺骨。 季清岚小心从后门侧边探出脑袋,左右看看没看到马车,心里有些失落。 她就知道,沈蕴微不会一直等下去。 梅姓是她们的约定暗号。 这些日子她一直躲着沈蕴微,不敢见她。 她也没想到她醉酒后会那么冲动啊,一觉醒来沈蕴微去了刑部,给她留下一句话,让她晚上等她。 她哪里敢等她回来,马不停蹄地逃走了。 “大骗子!”季清岚恨恨地骂道。 刚骂完,她视角看不见的地方,有人从黑夜里缓步走出来,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淡声问她:“殿下是在骂我吗?” 季清岚震惊地看着眼前像鬼一样出现的人,她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就想跑。 身后传来一道凉飕飕的话。 “殿下若现在走了,以后我们便不必再见了。” 季清岚脚步一顿,彻底僵在原地。 第62章 屋外朔风寒厉。 屋内几盏烛灯晕着暖黄的光。 一杯热茶放在桌上,向上漂浮着白雾热气。 季清岚隔着朦朦雾气看向坐在对面的沈蕴微,她从刚刚进来就没说话,一直握着手中的茶杯,不喝不言,看着不像是来算账的,更像是一尊不会有任何变化的石像。 季清岚知道,她是在等待自己先交代错处。 从前沈蕴微在宫中教书时,她若犯错,沈蕴微就会像现在这样,把她叫过去,然后将她丢在一边,做自己的事。 她那时没什么耐心,待不足一刻就要与她理论。 可如今不同了,她绝不会做那个最先沉不住气的人。 屋内一时安静得过分。 直到茶面再无白雾升起,沈蕴微杯中的茶水见底。 季清沅将自己的茶杯撂在桌上,扭头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语气不快地道:“你如果没事情要说,现在就可以走了,我没心思陪你干坐着。” 说着没心思,她还是坐在椅子上没动。 沈蕴微抬眼,眉梢弯起一点弧度,“不错,超过一刻钟了。” 季清岚立刻觉得一股无名火往上蹿,她转头瞪向沈蕴微,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我、没、错。” 沈蕴微不就是想要她认错吗? 她偏不认。 沈蕴微眉间一动,她将茶杯放到桌上,淡声道:“真的没错吗?” “对,没错。”季清岚无比坚定地道,“我知道你的来意,无非就是想要我承认一切都是我酒后醉言醉行,当不得真。” “但我告诉你。”季清岚起身,往前倾身,挡住沈蕴微眼前的光,盯着她的眼睛道:“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是我真心想要做的事,既是真言真意,何错之有?” “我不像你,是个胆小鬼,我敢作敢当!” 她眼神坚定得像是下一刻就要上战场杀敌。 仿佛之前躲了半个多月的人不是她一样。 沈蕴微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面上的笑意愈浓,像是粉色的玉兰花渐渐绽开花瓣,不浓丽,清雅淡美,依旧让人移不开目光。 季清岚被她笑得有些慌张,板着脸道:“你笑什么?你是在嘲笑我吗?” “我为何要嘲笑你?”沈蕴微轻轻摇头。 季清岚鬓边的青丝垂落而下,她捏住那一缕青丝的尾端,轻声道:“若真要嘲笑,我也该嘲笑自己,明知心意为何,却不敢往前进一步。” 沈蕴微的笑就像是带着勾子一样,狭长凌厉的丹凤眸含笑望向季清岚,看得她不由紧张起来。 “你什么意思?” “殿下希望我是什么意思?”沈蕴微不答反问,她松了那一缕青丝,往后微退。 季清岚立刻往前进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你快说,你口中的心意是什么?” 难道,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她越着急,沈蕴微越气定神闲。 “殿下知道我两年前为什么会离京外放吗?” “是因为季宣廷针对你。”季清岚一提起这事就来气。 “这只能算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想离京。” 季宣廷的针对,同僚的陷害,让她更加顺理成章地离开京都。 便不会显得那么狼狈慌乱。 “是因为我,”季清岚目光微黯,想要松开沈蕴微的手,“是因为我说喜欢你,所以你为了躲开我,才想要离京,对吗?” 当年她不是没有这么怀疑过,但她不敢想太多,怕想太多,便不敢再往前进。 “是,”沈蕴微坦然点头,她看着季清岚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殿下从小受尽万千宠爱,很少有得不到的东西。若殿下是一时兴起,或许我避开是最好的办法。” “我不是。”季清岚讨厌这句话,刚松开的手又用力握了回去,“沈蕴微,你不能因为我比你小五岁,就觉得我的话不可信。你没有接受我的心意,就否定我的心意,这不公平。” “那殿下能保证自己的心意永不改变吗?”沈蕴微抬眸,望向季清岚的双眼,“等有一日你登上那个位置,你会发现,只要是你喜欢的,你皆唾手可得,那时候你的心意还会如初吗?” 其实这问题没有什么意义。 是或不是又如何? 那是以后的事情,如今的承诺,在将来还会有效吗? 沈蕴微本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她还是问出口了。 季清岚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在沈蕴微的目光中,笃定地道:“当然,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长情。不信你去我宫中看一看,我最喜欢的物件都是很久之前的,我才不会喜新厌旧,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 季清岚说着说着生起气来,“当初可是你说的,让我想清楚,说会回京之后给我一个交代。我等了你两年多,你现在是怎么个意思,明明是你出尔反尔,怎么现在句句怀疑我的心意?哪有你这样的人!” 季清岚目光灼灼地盯着人,颇有一种醉酒之后要咬人的架势。 沈蕴微听完她的话,忽而利落起身。 季清岚以为她要走,心里又气又难过,索性松了她的手,往椅子上一坐,学她刚刚的话,“你走吧,你今日走了,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说着扭过头,不看沈蕴微,连余光都不关注她。 直到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她以为要走的人,上前一步走到她的面前,正低头看着她。 “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季清岚气着,起身推了一把沈蕴微,“你不是要走吗?门在你身后,慢走不送。” 沈蕴微被她推得往后一退,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往身前一拉。 季清岚猝不及防扑过去,察觉到什么,抬眸瞧她,“你拉我做什么?” 声音软了几分。 沈蕴微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下头,在她唇角轻碰一下。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季清岚彻底呆住。 沈蕴微的声音近在耳畔,但好似又离得极远,“殿下忘了吗?你不是给我盖章了吗?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人吗?” “你现在,又在怕什么呢?” 季清岚眼睛缓缓眨了眨,她对上沈蕴微满含笑意的双眸,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沈蕴微是她的人了? 这不是梦吧? “我可以咬你一下吗?”季清岚语气真诚地问道,“我觉得现在有点虚幻。” “不行。”沈蕴微摇头,她按住季清岚的双唇,话音一转道:“但是,可以亲。” 咬了留下伤口,难解释。 “殿下若是不会,我可以教你。”沈蕴微意有所指地道。 季清岚胆子大雨点小,那夜嚣张完没多久,就扑到在她身上睡着了。 说是亲,其实就是碰了两下。 眼前的人真实无比,季清岚仍有些恍惚,“你今天不会也喝酒了吧?” 要是明天她一觉醒来说都是误会怎么办? 她可在话本里看过不少这样的桥段。 沈蕴微无奈一笑,她往前靠近,温热的呼吸交缠而来,“是与不是,殿下很快就知道了。” 她从不后悔。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既然无法保持理智,那就伸手抓住。 抓住了就是她的。 她不会给季清岚后退的机会。 * 转眼到冬月上旬。 京城的天愈发严寒,与之相比,温泉山庄暖如春日。 季清沅许久没再出宫,此次借着散心的理由前往温泉山庄。 陆云霜以阿云的身份陪伴在她身侧,尝着她刚刚做出来的梅花糕,和以蜡梅泡出的茶水。 “怎么样?味道如何?” “阿沅做得自然好吃,日日吃也是吃不腻的。”陆云霜夸完糕点,饮上一口梅花茶,清香沁鼻,她不禁轻叹一声,“殿下这次回宫后,我们是不是要等到下月成婚再见了?” 婚前一月不能相见是规矩。 季清沅听出她语气中的失落,她反而有些期待,“听说婚前一月新人见面不吉利,不过日子过得很快的,一个月眨眼便过去了。” 陆云霜转念一想,眉目轻扬,“也对,成婚近在眼前,我们要高兴才对。” 成婚之后,她就能日日见到季清沅,想想就高兴! 第63章 陆云霜越想心情越愉悦,揽腰将人抱到怀里,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殿下高兴吗?成婚以后日日都能见到我,你不会嫌我烦吧?” 现在偶尔见个面,有时还会惹人生气。 若是日日相见,说不得季清沅真要嫌她烦。 “谁嫌你烦了?”季清沅被她亲得脸红,轻轻捏着她的手指,唇角翘起小小的弧度,“我也很高兴的,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不说话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也很好。” 只要一抬头,便能看见她在身边就好。 这是想想便觉得满心欢喜的事。 季清沅眼里的雀跃期盼做不得假,陆云霜一时觉得胸腔被春水满溢,心被泡得软乎乎的,勾起小公主的手指问她:“要不要现在去泡温泉?泡完再睡觉。” “你要现在泡吗?”季清沅有些犹豫。 “对呀,现在。”陆云霜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好吧。”季清沅伸手揽住她的脖颈,有些依赖道:“那你抱我过去好了。” 外面依旧有些冷,但一进温泉,温暖的泉水朝周身涌来,将寒意彻底驱散。 岸上备着一些茶食糕点,陆云霜舒展四肢泡在泉水中,时而尝尝糕点喝喝茶水,只觉得满心舒畅。 季清沅离她不远,盯着水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陆云霜伸手将人拉到身边,端起一盘子糕点,“要不要吃点,这个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 水波晃动,季清沅缓缓抬起手臂,湿透的衣袖往下落去,白皙的手臂上沾着盈盈晃动的水珠,随着她的动作掉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陆云霜的视线本来在她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落到她的手臂上,盈盈水珠一颤,在她的注视下滴落在水面上,荡起的细小涟漪下,衣衫浸透,雪白起伏。 陆云霜微微一愣,很快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样,好吃吗?要不要再尝尝这块?” 陆云霜将注意力都放在糕点上面。 季清沅尝过三块之后,把碟子往她这边一推,“我不想吃了,你陪我安静地泡一会儿,好不好?” “殿下这是嫌我话多了吗?”陆云霜把糕点放回岸上,面露难过地道。 季清沅在水下握住她的左手,一点点嵌入她的指缝间,十指相扣地握上,“我哪有这样说?我只是想和你安静地待一会儿,不说话听听水流声也好。你若实在想说话,我还能拦着你吗?” 季清沅轻轻靠到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搭在她的右手掌心,像是调皮的猫咪一样,偶尔挠上一挠。 轻微的酥痒从掌心传遍身体的每一条经络。 温热的泉水环绕着周身,水下衣摆翻飞,肌肤不知何时相贴在一起。 季清沅贴得很近,近到陆云霜能感觉到身前相贴的弧度。 那一层湿透的雪白寝衣,根本遮不住什么。 陆云霜不敢乱动,亦不敢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四周无人声喧嚣,唯余清泠的水流声,夹杂着愈发混乱急促的心跳声。 季清沅离她很近,自然能听见她的心跳声,她想瞒都瞒不住。 季清沅抬头瞧她,湿润的双眸盈盈看过来,话语小声又轻软,“云霜,你心跳好快呀,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说着,伸手贴上陆云霜的心口位置,感受着她一下一下的心跳,“是真的好快,你要不要出去休息一下?” 湿润的水汽压下来,陆云霜眼睑微垂,落入那一双清润透亮的杏眸中。 她抬手,握住季清沅贴在她心口的那只手,目光越发幽暗。 “阿沅,我……”陆云霜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很不舒服吗?” “没事,”陆云霜轻声一叹,顺从本心将怀中的人抱住,“只是想抱一抱你,抱抱就好了。” 怀中柔软的身躯贴近她,季清沅将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轻轻回抱住她。 水下相拥,再无其他。 直至夜色浓郁。 屋内一盏烛灯微微亮着。 陆云霜平躺在床上,她身侧的季清沅已然熟睡,而她毫无睡意。 一闭眼,温泉里的画面似在眼前重现。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那时的意图,情丝蛊发作好几次,她很清楚,这一次不是情丝蛊发作的原因。 情丝蛊没有发作,但是……她想做更亲密的事。 姨母的话恍惚在耳边重现。 “情丝蛊将你和她牵在一起,如此下去天长日久,你不怕有一日守不住自己的心吗?” 好像,真的有点守不住了。 或许更早的时候就守不住了。 只是她一直不敢深想,纵容自己以各种借口任性地亲近季清沅。 她记得她答应过季清沅,说过会给她自由。 她不想成为另一个束缚她自由的人。 “阿沅。”陆云霜转身将人抱在怀中,轻轻唤了一声。 季清沅不知听没听见,习惯地往她怀里靠了靠,轻轻蹭了一下。 陆云霜感觉到她的小动作,很轻地笑了一下,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阿沅。” “我的好阿沅。” 一声又一声轻叹,伴随着些许无奈与自嘲。 情丝蛊尚在,她如何能吐露这些她自己都不确定的心思? 再等一等吧。 等到季清沅能毫无束缚地做出选择,等到她完全确定自己的心意…… 月落星沉。 陆云霜没睡多久,她醒得很早,感受到体内异样的躁动,但一直什么都没做,静静等着季清沅醒来。 仿佛看着她的脸也能看上许久,正数着她眼睫上的睫毛,忽而眼睫一颤,季清沅缓缓睁开双眼,第一眼落入她的眼中。 陆云霜轻扬眉梢,“醒了?饿不饿?” 季清沅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这个,之前几次,好像都是她先醒过来。 “不饿,我、我们……”季清沅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做什么。 “怎么了?”陆云霜仿佛看不出她的为难,“殿下忘了吗?我们上次说好的,这次我听你的。” “我记得的。”季清沅小声道,她深吸一口气,绕过陆云霜把床头柜子里放着的红绳和红绸拿了出来,心里紧张着,面上作出镇定的模样,“我要绑你。” “绑吧。”陆云霜交出双手,看着季清沅握着红绳在她眼前绕啊绕,绕错了还提醒她一句,“不对,要从中间穿过去。” “我记得的,你不要打扰我。”季清沅专心致志对付着红绳。 陆云霜则专心致志看着她,看着她脸颊越来越红,随她胡乱绑着。 反正不管怎么绑,她都可以挣开。 “好了。” 红绳绑得顺序不太对,好在看起来是将双手牢牢绑在一起了。 季清沅抓住那截红绸,看向陆云霜的眼睛,“该遮眼了。” 小公主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一件一件按顺序来。 陆云霜止住想笑的心情,坐起来面对着她,闭上眼,“来吧。” 身前馨软的身子靠近,红绸轻轻覆到眼上,一双柔荑般的手绕到她的脑后,披散的青丝从季清沅肩头落下,不经意间扫过陆云霜的脖颈。 酥酥麻麻的感觉袭来。 红绸后,陆云霜睁开双眼。 大片的红色模糊遮挡着视线,她隐约看见面前有人,而后这模糊的身影往后一退,与她对面而坐。 她看不清季清沅的表情,不过想也知道她在为难纠结什么,故意逗她,“阿沅不知道该怎么做吗?要不要我教你?” “谁要你教了?”季清沅断然反驳,她鼓起勇气一把将陆云霜推倒在床上,气势汹汹地道:“我要亲你。” 屋外的日光愈发耀眼。 明亮的光线穿透床上的轻纱,落在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上。 陆云霜手中的红绳还没解开,季清沅解了几下都没解开,泪珠子越掉越多,泪盈盈地望着人,“你自己解呀,我解不开。” “我说过我今日都听你的,”陆云霜在她耳边轻啄,“不过,你要求一求我。你求我,我就解开绳子。” 手被绑着,眼被蒙着,明明该处于劣势的她,不知什么时候占了上风,屈膝往上,将人逼得崩溃哭泣。 遮眼的红绸随意一扯就开了。 偏这绑手的红绳怎么解也解不开。 季清沅低泣着道:“云霜,阿云,你帮帮我好不好?” 一声不行,便多唤几声。 一声比一声亲昵缠人。 缚手的红绳被轻易挣开,陆云霜将人抱到怀里坐着,轻声问道:“阿沅,你看到那面等身的长镜了吗?” 寝殿内有一面等身镜,镜面清晰光可鉴人。 季清沅口中的“不许”不知何时变了音调。 她在镜中看见自己泪凝于睫覆满绯色的面颊,以及…… 她仓皇躲入陆云霜的怀中,低声埋怨:“云霜,你真的是越来越坏了。” “那你喜欢吗?”陆云霜低笑一声。 季清沅咬着唇不回答她…… 黄昏时分。 陆云霜将刚刚摘来的粉色小花,双手捧到季清沅面前,眨着眼睛问她:“好不好看,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冬日里难见开得这么灿烂的花,唯有温泉附近可见。 季清沅懒得与她生气,将她手中的花接过来,强调一句:“你不许在卧房里放等身镜,我看见也会让人搬走的。” 寝殿里的等身镜刚刚已经被宫人搬走了。 陆云霜见她不与自己生气,立刻点头答应:“好,不放。等你进西苑,不符合你心意的地方,都可以重新摆置,随你喜欢就好。” “我哪有那么挑剔?”季清沅嗔了她一眼,“你亲自布置的,我自然欢喜。” 陆云霜听见那句“欢喜”,觉得自己心里仿佛也欢喜起来。 她轻轻抱住小公主,在她耳边叹了一句,“阿沅,你怎么这么好呀?” 好得让她舍不得放手。 贪恋越生越多,多到无法忽视。 第64章 “你对我也很好啊。”季清沅没有听出陆云霜话中的未竟之意,抬手将粉色小花戴到陆云霜的发间,弯眸一笑,“这花你戴着才好看。” 季清沅说好看,陆云霜便一直戴着。 直到晚间入睡前,她才将花取下,完好地放在梳妆台上。 本以为一夜过去,这花会闭合枯萎。 不想第二日醒来,梳妆台上的粉色小花依旧盛放着,灿烂如初,像是美好的预兆。 季清沅见之欢喜,让陆云霜将花别在她发间。 两人在铜镜里对视,一时双方静默无言。 陆云霜最先打破沉默,贪恋地将人拥在怀中。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我知道的。”季清沅在她怀中低声应答。 迟来的不舍让彼此不愿早早分离,一直到了午后,眼见再不回宫时辰会晚,两人才一起坐上马车回京。 临近宫门前,马车停下。 陆云霜合上话本,准备起身。 衣袖被人轻轻扯住,季清沅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腰,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望着她的眼睛,含笑道:“云霜,我等你来接我。” 离得太近,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陆云霜目光微沉,她抬手,指腹压在季清沅的唇瓣上,说出一句不该说的话,“阿沅,我现在能亲你吗?” 她的意思很明显,不是脸颊轻碰的接触,而是唇舌相接的吻。 季清沅怔愣间,陆云霜离得更近,言语似在蛊惑,“可以吗?” 只要再往前一点,她们的唇瓣便会相碰。 季清沅紧张得不知该怎么办,她感觉心口越跳越快,几息后极小声地应了一声,“好。” 话音一落,她闭上双眼。 陆云霜的唇瓣轻轻贴了过来,像是品尝美味的糕点,先舔一舔糕点表面的糖分,再往前进,一口咬下含着蜜糖的软芯。 轻柔细雨的吻,带着珍视的情意,缓慢品尝每一处。 直到怀中的人轻轻推了推她的胸膛,陆云霜往后稍退,湿润过的唇瓣红润艳丽,诱人深入。 季清沅微微侧身,不敢再看陆云霜。 她不用摸也知道,脸上定是滚烫一片。 陆云霜不舍地勾住她手指,慢吞吞地道:“我走了。” 季清沅没有回头瞧她。 “我真的走了。” 她说完,松开季清沅的手指,起身掀开帘子。 外面的寒风吹进来,衣袖的一角再次被人攥住。 陆云霜回头,冁然一笑,无声地道:“等我。” 季清沅慢慢松开她的衣袖。 厚重的帘子垂下,完全遮住陆云霜的身影。 马车朝前而去,季清沅忍不住探出窗子,朝后看去。 陆云霜站在那里,与她相视一笑。 心中的不舍与欣喜同时升起。 直到再也看不见彼此,陆云霜转身朝着陆府的方向而去。 再过几日,便是下聘的日子。 她需要回府确认聘礼准备得是否周全。 毕竟是尚公主,聘礼自然要准备得充足。 除去陆旭行准备的那部分,陆云霜自己也添了不少东西,件件价值连城,看得陆云谈眼热到不行。 甚至怀疑陆旭行是不是私底下给了陆云霜不少银钱。 此话一出,免不了被陆旭行责骂一顿。 陆府一边鸡飞狗跳,一边欢喜热闹。 转眼到下聘的日子,陆云霜与陆旭行一起将聘礼送至宫中,次日皇帝在宫中设宴,陆家众人赴宴。 陆云谈此次一起赴宴,蒋氏在进宫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万不可在宫中任性胡闹,若是惹了圣怒,谁也救不了他。 重重威吓之下,陆云谈一进宫中就大气不敢出,被皇帝问上一句话,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来,最后还是陆云霜替他解围。 蒋氏在席间看着,眼底失望愈浓,心里最后的期待破灭。 一月转瞬即逝。 转眼到成婚的前一日。 陆云霜第一次觉得白日过得那么漫长,像是怎么也等不到天黑的时刻。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捏着季清沅给她做的香囊,难以静心。 这是她下聘那日,季清沅托宫人送来的回礼,是她亲手绣的香囊,里面放着静心安神的香草。 此刻这香囊完全失去作用。 陆云霜索性起床,点上灯,翻出柜子里的话本,重新开始看。 直看到后半夜,勉强生出困意,躺上床浅眠几个时辰。 外面一有动静,她很快醒过来。 腊月二十,吉日至。 陆云霜换上喜服,束上金冠,骑马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 季清沅比她起得要更早些,绞面梳妆绾发,最后再换上繁复华丽的喜服,红色扇面遮住瑰姿艳逸的娇靥,她静静坐到喜床上。 若是依照惯例,驸马应当在玄清门外等候,公主向皇帝皇后生母行完告别礼,行至玄清门外坐上喜轿,与驸马一同离开皇宫。 但此次不同,季清岚提议热闹一些,依照民间成婚的习俗,陆云霜将至喜房内接季清沅。 自然也会有拦门这关。 季清岚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正大光明为难陆云霜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殿外喧嚣渐起。 季清沅一颗心高高悬起,她不由握紧手中的扇柄。 季清岚整好衣饰,胸有成竹地道:“五妹,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她轻易进来的。” “别……”季清沅小声喊道。 季清岚回头看她,狡黠一笑:“这个时候不能心软哦。” “我没有。”季清沅微红着脸低下头。 眼见陆云霜一行人行至殿外,季清岚和其他几个姑娘家一同出去。 第一关就是正殿前的十八罗汉,个个手持红色木棍,面带微笑,看似和善。 陆云霜身后有人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季清岚扬声笑道:“陆大公子武功卓绝,想来这些小小木棒,是拦不下你的。” “这不好吧。” “这要是打到身上得多疼啊。” 一根根棍子那么粗,二公主这是拦门,还是要搅黄这门婚事啊? 陆云霜身后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齐齐压在陆云霜的身上。 他们要相信她! 陆云霜上前一步,十八罗汉立时握紧手中木棍,她再往前一步,第一棒立刻落下。 陆云霜极快地闪身而过,她轻巧躲过凌乱落下的木棍,像是一阵风片刻间穿过去。 然而她身后的几人皆被拦下来。 独她一人站在正殿前,等着季清岚继续出招。 武试之后是文试,季清岚不知从哪里找出那些难猜的灯谜,殿前殿外的人绞尽脑汁地想,猜完灯谜,接著作诗,最后还要陆云霜清唱一曲以表诚心。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季清岚及时作罢,暗示十八罗汉退下,被拦在殿外的几人一起进来,将喜房的门撞开。 他们止步于门外,陆云霜踏进殿内。 隔着扇面,陆云霜隐约觉得季清沅在朝她看过来。 愈近的脚步声催促彼此的心跳。 陆云霜走近,她微微弯腰,朝着季清沅伸出右手。 季清沅抬手,将手指搭上她的掌心,指腹微湿。 陆云霜的掌心生出些汗,这暴露出她很紧张的事实。 季清沅起身站到她身侧,唇角微微翘起,陆云霜侧目,正好看到她翘起的唇角。 猜到她在笑什么,陆云霜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不许她再笑。 谁知小公主唇角越翘越高。 陆云霜侧头看着她,看着看着不知为何也想笑,嘴角刚刚弯起弧度,有人在一旁轻轻咳了声。 她转头的动作实在太过明显。 礼官尚未说完祝词,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陆云霜立刻收回目光,端正站姿,在旁人看不见的视角里,悄悄勾着季清沅的手心。 手心酥痒的触感袭来,陆云霜仗着别人看不见,毫不收敛。 季清沅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指,警告着她。 谁知陆云霜变本加厉,手指悄然往上攀爬,在她手腕处轻轻画着圈。 季清沅奈何不了她,索性由她去。 反正别人看不见。 直到礼官念完祝词,陆云霜才停下这些小动作,牵着季清沅的手走出正殿。 两人一起前往明华宫向皇帝皇后荣妃等人行告别礼,最后行至玄清门外坐上喜轿,离开皇宫。 喜轿绕上一圈才到陆府门外。 一路上喜糖漫天撒,看热闹的百姓们和孩童追着花轿,数着看不到尽头的嫁妆,等着一窥公主殿下的容姿。 喜轿停在陆府门前,喜娘将轿帘掀开。 纤细柔白的指尖探出轿帘,落至陆云霜的掌心。 陆云霜紧紧握住季清沅的手,将她扶出花轿。 侍女拿来红牵,两人各执一端,往府内走去。 玉扇遮容颜,华美瑰丽的嫁衣引来围观百姓的一阵惊叹。 季清沅转身,点缀着珍珠的侧颜一闪而过。 “好一对玉人!” 人群中有人出声感叹,引来无数赞同。 陆云霜不禁再次转头看向身侧之人,像是心有灵犀,季清沅也微微偏头看向她。 她们对彼此现在的模样很好奇。 一系列繁杂礼仪完成,“夫妻对拜”之后,宾客们催着陆云霜作却扇诗。 却扇诗自是一早作好,陆云霜一连念出三首,季清沅手中的玉扇缓缓放下来。 扇面之下,灼灼其华。 季清沅一向素净淡颜,今日施朱傅粉,额间绘着繁美的花钿,眼角点缀着璀璨的珍珠,双唇染着最红艳的口脂。 公主嫣然一笑,仙姿佚貌,令人失神。 周围是宾客的吸气声。 陆云霜仿佛听不见。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季清沅,她想把她抱入怀中,将此刻的她藏起来,不叫旁人看见。 季清沅同样没有见过陆云霜着红衣束金冠的模样,她一向懒散,长发梳成马尾随意飘扬着,今日却是束金冠戴金簪,眉形像是精细修过,面上也似傅粉,与往里有些不同,更显俊美。 周围的人声渐渐远离。 她们凝望着对方,此刻唯有彼此的身影最鲜妍。 第65章 周围的宾客很快看出她们的失神,与陆云霜熟识的人朗声笑道:“陆大公子,你再看下去,这天可都要黑了。” 季清沅立刻回神,她赶忙低下头,掩盖住目光里的羞涩。 陆云霜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地道:“我看我的夫人,有什么不行吗?” “行,当然行,就是别忘了你们合卺酒还没喝。” 合卺酒没喝,洞房没入,夫妻之礼不算正式完成。 西苑,玉松院内。 观礼的宾客站在珠帘后面。 陆云霜与季清沅坐在喜床上,喜娘从她们鬓间各剪下一绺头发,拿红绳系着一起,放入雕刻精细的锦盒中存放,说着“永结同心”一类的吉祥话。 侍女端着两杯合卺酒上前。 陆云霜接过两杯酒,将其中一杯转交给季清沅,低声道:“放心,兑了水。” 兑水的合卺酒味道很淡,不会醉人。 季清沅酒量太浅,陆云霜不放心让她直饮一杯。 两人绕过彼此的臂弯,饮下手中的合卺酒。 她们离得很近,能看清彼此的模样,察觉到更细微的不同。 含情似水的眼眸,被酒水润泽的红唇…… 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牵动彼此的心。 不需要更多的接触,心跳失控。 一杯合卺酒,在两人脸颊上晕出淡淡的红。 季清沅有些拘谨地坐直身子。 外面那么多人,她不敢再偷看陆云霜。 陆云霜不怕,正大光明看着她,细心嘱咐:“我一会儿要先去前面招待宾客,可能会有点久。你若是饿了,便吩咐人去厨房准备些吃的。我看你这凤冠也很重,先取下来,若是疲乏得很,让人准备热水沐浴一番。院子里的人随你差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拘束。” 外面的宾客在闹着要让陆云霜赶紧去前院,陪他们喝酒。 季清沅见她马上要走,捏住她衣袖,一双盈盈水眸望过来,“我等你回来。” 陆云霜愈发觉得外面的宾客吵闹,奈何这是礼节,她不可能真的不去前院。 “我很快回来。” 她轻轻拍了一下季清沅的手背,笑着离开。 陆云霜和宾客们一起离开,屋内顿时清静下来。 银袖帮忙取下季清沅头上的凤冠,轻声问道:“殿下可要吃些什么?” 从清晨一直到现在,季清沅所食甚少,这些礼仪走下来,耗费不少精力,所以陆云霜才会担心她饿。 “我不饿,”季清沅摇头,“再等等吧。” 银袖低笑一声,“殿下可是要等驸马回来,一起用膳?” 季清沅被猜出心思,抿唇浅笑,没有否认。 她想要和陆云霜一起吃饭。 这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陆云霜在前厅敬酒,中途吃了几块糕点填填肚子。 这些宾客大有要把她灌醉的架势,一杯接一杯的敬酒。 陆云霜眼见外面夜色愈浓,想着季清沅在等她,索性装出醉酒的架势,脚步虚浮地摆手说喝不下去了。 温九和禁卫营的朋友替她挡着,陆云霜趁机溜走。 离开众人的视线范围,她健步如飞地往回走,再无一点醉酒的姿态。 整个玉松院灯火通明,正屋的窗纸晕着暖黄的光线。 陆云霜看着这满屋灯火,只觉心中一暖。 她迫不及待地推开屋门,放轻脚步往里走,见季清沅坐在软榻上,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她摆手示意银袖不要出声,银袖会意,悄然往后退去。 陆云霜悄然靠近,忽而从季清沅背后抱住她,将头搭在她的肩膀上,出声道:“在做什么?” 季清沅被她吓了一跳,立刻合上手中的书。 陆云霜探头一瞧,在看清桌上摆着什么后,整个人一愣。 不是,她藏在柜子里的二十多本话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陆云霜顿感心虚,默默把话本推到一旁。 季清沅转头看她,她轻咳一声,解释道:“之前好奇买来的,没怎么看,我都忘了放在哪里,你怎么找出来的?” “在你衣柜里找到的,这些书都有看过的痕迹。” 季清沅毫不留情戳穿她的谎言,一双纯澈的黑眸看向陆云霜,问她:“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陆云霜被她看得更加心虚,承认道:“好吧,我承认,我都看过,你不要生气嘛。” “谁要和你生气了?”季清沅意外的平静,“我才没那么小气。” 她早猜到陆云霜在看这类话本,只是这数量有些惊人。 她自己也藏着一些话本,若是现在和陆云霜计较,将来被她发现,还不知道又要怎么闹她。 上次一起看这种话本,就是很错误的决定。 她肯定不会再犯的。 陆云霜不知季清沅的小心思,只觉小公主心善宽容,抱着她亲上一口,“我的阿沅最好了,能娶到你真是我三生有幸。” “别亲,我脸上还有粉呢。”季清沅把她推远些。 陆云霜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妆容没卸,身上的嫁衣也没换。 除了没戴凤冠,与先前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同。 “怎么不沐浴?不累吗?” “想着让你再看一看呀,”季清沅捏着她的手指,有些不好意思,“你走得那么急,我也没有好好看看你的样子呢。” “那现在看。” 陆云霜微微抬起她的下巴,细细观察她的妆容,指尖从她的眉梢落到眼角,在她的脸颊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季清沅抹着朱红口脂的唇瓣上。 她来回轻揉,指腹染上些许口脂的颜色。 不知是不是刚刚饮的酒太多,陆云霜此刻觉得酒意有些上头,她靠近低声问道:“阿沅,这口脂能吃吗?” 季清沅知道她的意思,脸上的红晕愈深,小声道:“可以的。” “那我尝一尝好不好吃。” 陆云霜贴近她的红唇,在她的唇瓣上轻磨着,将朱红的口脂一点点吮尽,趁她不备撬开齿端,攻城略地,愈发激进。 季清沅摸索着握住她的手,指尖探入她的指缝间,接着被她更用力地回握住,将她的手压至头顶。 疾风正骤时。 忽有人在外轻声道:“殿下,驸马,晚膳已经备好了。” 陆云霜骤然回神,她望向季清沅的双唇,唇上的口脂被她吃尽,不余一点。 季清沅双眼蒙着水雾,一眼便足以颤她心神。 陆云霜立刻移开目光,将她扶起来,“你还没用膳吗?” “嗯,”季清沅低着头不敢看人,“我想着你肯定也没吃,所以想等你回来一起用膳。” “那我们先吃饭吧,你肯定饿了。”陆云霜如此道。 她心知自己有些失控,不敢再这样独处下去。 侍女们端着膳食进来。 银袖注意到季清沅唇上消失的口脂,意识到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 她只顾念着殿下尚未用膳,却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陆云霜难得沉默地吃完一顿饭。 浴房备好热水,季清沅让陆云霜先进去沐浴。 陆云霜洗得很快,她身着寝衣回到内室,一踏进内室,一股酒香迎面而来。 季清沅坐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个很小的玉壶,正仰头喝完最后一点。 陆云霜走上前,将玉壶从她手中拿过来,放到鼻端一闻,便知是酒。 “殿下怎么在喝酒?”陆云霜有些诧异。 季清沅见被她发现,有些心虚但不多,“皇姐说,这新出的琼露很好喝,所以我就想尝一点。” 这玉壶很小,最多能装下一小杯琼露的量。 但陆云霜清楚,这么一点,足以让季清沅醉酒。 她提醒道:“殿下一会儿沐浴,要不要让银袖进去服侍?” 她怕季清沅在沐浴的时候出什么事。 “不要,”季清沅果断拒绝,她眨着眼睛看向陆云霜,拽住她一条胳膊,“你要是担心,你陪我好不好?” 陆云霜想说不行,她怕自己再次失去理智,“我刚刚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处理……” “新婚之夜你怎么可能有别的事?”季清沅不信,她揽住陆云霜的脖颈,双眸泛泪,“难道新婚第一夜,你就开始烦我了吗?” “怎么会?你不要多想。” “那你就陪我沐浴,我沐浴很快的。” 季清沅不依不饶,陆云霜又不敢让她单独沐浴,最后还是陪着她走进浴房。 陆云霜背过身子,等她进入浴桶。 不想等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小公主委屈的声音,“云霜,我解不开,这嫁衣好麻烦啊。” 嫁衣里一层外一层,华美好看但是难解。 陆云霜让她再耐心一些,季清沅却一点耐心不了,拽住她的手,把她拽得转身,“你帮我解,腰带好像打结了。” 她东扯西扯把腰带缠在一起,陆云霜解了好一会儿,才帮她解开腰带。 繁复的嫁衣被置于椅上,最里面一层红色里衣显露,雪白的肤色被红色里衣衬得更加莹白细腻。 陆云霜默默移开目光。 身旁水花溅起,季清沅踏入浴桶内,似是没站稳,轻声“哎呀”一声。 陆云霜赶忙转头看她,见她身子不稳,立刻扶住她的手臂。 季清沅抬头瞧她,神色楚楚可怜地道:“我站不稳,头好晕啊,你能进来陪我吗?” 第66章 陆云霜的目光凝在季清沅的面颊上,不敢往旁处看上一眼。 “我扶着你,你坐下去便不会跌倒了。” “可是我头好晕啊,”季清沅抱着她的手臂,一双雾气朦胧的杏眸紧盯着她,“我现在没什么力气,你帮我擦洗一下也不行吗?” “我可以在外面帮你擦洗。”陆云霜试图劝服她。 季清沅微微蹙眉,不解又委屈,“云霜,你今日怎么了?之前我不让你和我一起洗,你偏要和我一起洗。现在我让你进来帮我一下,你偏不肯,你怎么这样?” 季清沅委屈地控诉着,眸中泪光盈动,似要满溢而出。 之前每次情丝蛊发作后,她们都是一起沐浴。 陆云霜百口莫辩,想说不行,又怕再说下去,浴桶里的水凉了。 “那你先坐下去,我把寝衣脱了。” 陆云霜松口,她扶着季清沅先坐下,接着利落解开寝衣,踏入浴桶内。 热水往上溢出。 陆云霜坐到季清沅身后,拿起一侧的布巾,闭上双眼,开始帮她擦洗后背,擦到一半,浴水骤然掀起波澜。 季清沅转身面向她,抬手抚上她的眼睫,似是困惑,“云霜,你怎么闭着眼睛?” 季清沅的指腹在她的眼睑上来回抚揉。 陆云霜握着布巾的手不断收紧,她固执地不肯睁眼,季清沅缓慢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软语:“阿云,你是不敢看我吗?你是在紧张吗?” 她说着,在水下轻柔握住陆云霜的手指,摊开她的掌心,指尖在她掌心缓慢画着圈,“今天你手心出汗了呢,你是不是很紧张?” 季清沅学着她的动作,指尖不断往上,像是作画一样在她手心手腕上留下无形的线条,带起无法忽视的酥麻触感。 线条延升到她的臂弯处,陆云霜骤然睁开双眼,在水下一把捉住季清沅作乱的手指,神色无奈道:“阿沅,不要胡闹了,再闹下去水该凉了。” “我没有胡闹,”季清沅往她身前靠近,提醒她,“你忘了吗?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夜,本就该做一些亲密的事。 “我记得。”陆云霜轻声应道。 她怎么可能忘了今夜该做什么?只是…… 季清沅看清楚她的犹豫,情绪低落下来,“难道……只有情丝蛊发作的时候,你才会那么做吗?” “也对,如果没有情丝蛊,你我根本不会成婚,这场婚事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 季清沅神色落寞地转身。 陆云霜清晰地看见她眼中落下的泪,她赶忙把人抱入怀中,抬手抹去她落下的泪珠,“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怕……” “怕什么?”季清沅湿着眼眸望向她。 陆云霜被她看得心一软再软,“我怕……我会失控,我怕我失去分寸,怕你……不愿意。” 陆云霜诚实道出心中的想法。 季清沅心中的不安散去,她抬手,轻柔揽住陆云霜的脖颈,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愿意的。” 陆云霜握着她的腰身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 季清沅停顿片刻,又道:“云霜,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一生唯有一次,你若是错过,以后便找不回了。” 从一开始的饮酒,再到与她同浴……陆云霜再傻,如今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将怀中的人抱得越来越紧,像是要把她融入骨血中,在她耳边轻叹道:“阿沅,你不该这么纵容我的。” 季清沅弯眸一笑,眸中情意愈浓,“我不纵容你,纵容谁呢?” 明知陆云霜会放肆,她也会更进一步。 季清沅第一次在清醒时碰上陆云霜的唇瓣,她闭上双眼,信赖地将自己交给陆云霜。 陆云霜逼近,她也不后退。 浴桶内的热水满溢而出,湿了一地。 热水渐渐转凉,陆云霜及时停下,将人打横抱起,帮她穿上寝衣,裹上披风,抱着她回到内室。 内室里燃着熏笼,在冬夜里暖得过分。 季清沅的手心生出些汗,陆云霜嵌入她的指间十指相扣,低声笑道:“阿沅还要笑我紧张出汗吗?” 季清沅恼得咬上她的肩膀,声音有些急促,“你,快点呀。” 陆云霜在浴房半途而废,季清沅知道她是故意的。 月明如水,浴桶里的热水再次变凉。 陆云霜把人塞入被窝里。 季清沅习惯得往她怀里靠去,疲惫得不想睁开眼睛。 陆云霜抱着她亲了亲,被她闭着眼睛推开,“不要闹了,明日还要去请安呢。” “这会儿又嫌我闹了。”陆云霜不满地嘟囔道,最后亲了一下脸颊才罢休。 季清沅昏昏欲睡,忽而耳边有人小声道:“阿沅,你只能纵容我。” 季清沅困倦中抱上陆云霜的腰,在她怀中小幅度点头,“嗯,只纵容你。” 陆云霜瞬间心满意足,抱着人安然睡去。 翌日,晨光探入室内,透过红色床幔,唤醒睡梦中的人。 陆云霜早就醒过来,她不想睁眼,将被子往上一拉,抱着季清沅继续睡。 睡了一会儿,怀中的人有了点动静,像是醒了过来。 陆云霜故意没动。 季清沅动作越发轻微,忽而她脸颊上一软,有什么贴了过来,停留了两息,又很快离去,像是怕被发现。 陆云霜觉得这触感似曾相识。 她一时没想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只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季清沅刚刚在偷亲她! 小公主偷亲完,似乎还想继续睡。 陆云霜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戳穿她的小秘密,闭着眼睛在她耳边小声道:“阿沅,我早醒了哦。” 怀中的人明显一僵,没有回她的话。 陆云霜闭着眼睛,体贴道:“你要是希望我没醒,我现在也可以没醒。” 说着没醒,手上小动作不断。 季清沅按住她的手,反应过来,“既然醒了,那便起吧,应该要到请安的时辰了。” 如此明显地岔开话题,陆云霜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睁眼,盯着季清沅的眼睛,笑着问她:“阿沅刚刚是在偷亲我吗?” 季清沅躲无可躲,面不改色地道:“不是,是你脸上有脏东西,我给你擦一下。” 陆云霜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破绽,季清沅在她训练之下,现在说谎脸不红心不跳。 陆云霜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长叹一声,“阿沅是觉得,我连手指和嘴唇的触感都分不清吗?你明明就是亲我了。” 季清沅知道骗不过她,不理她的话。 陆云霜不依不饶地道:“你想亲我直接亲就好,为什么要在我睡着的时候亲?你亲了我又不知道,那不是白亲了吗?我现在醒了,你要不要再亲一下?” 陆云霜把脸贴过去。 季清沅现在不想亲,推了推她,“你这不是知道了?算什么白亲?” 她若再不承认,陆云霜定能说出更多的话。 “那不一样,刚刚我闭着眼,现在我睁着眼,感觉不一样的。” 陆云霜还是说出了更多的话。 季清沅被她缠得紧,亲一下她的脸颊,“好了,亲完了,不许再闹了。” “你又嫌我闹,”陆云霜很不高兴地道,“你明明说会纵容我,这才纵容一个晚上,这就开始嫌弃了。” 以往都是陆云霜哄她,季清沅还是第一次见陆云霜闹脾气。 “我哪有嫌弃你?”季清沅否认道,“你让我亲我也亲了,那你还要怎么办嘛?” 反问的话,带着撒娇的语气。 好似她提什么要求,小公主都会答应。 陆云霜眼睛一亮,“那,换我亲你。” 她亲起来自然不会只亲脸颊。 季清沅没哄过人,想着陆云霜哄过她那么多次,纵容她一两回,任由她胡来也不是不行。 谁知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温九的声音传进来,“主子,快到请安的时辰了,该起了。” 嫁进陆府第一日,季清沅自然不想误了请安的时辰,给陆家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陆云霜无法再闹下去,只好与她一道起床,起来的时候,嘀咕道:“殿下之前是不是也偷亲过我?我怎么觉得刚刚的触感似曾相识呢?” 季清沅背对她,掩饰眼里的心虚,“我才没有,定是你记错了。” “是吗?”陆云霜实在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季清沅穿好外衣,转身看向她,见她腰带还没系,就接过来帮她系上,一边系一边提醒她,“你现在还要喊我殿下吗?会不会生疏了些?” 昨日她喊阿沅多一些,但偶尔还是会冒出两句殿下。 季清沅不太喜欢这样的称呼。 以往是为了保持适当距离,现在不需要了呀。 “那以后都喊你阿沅,或者夫人,好不好?”陆云霜抱住她,笑吟吟地道。 季清沅低头,抿唇一笑,“随你,喊什么都行的。” 只要显得她们亲密一些就好。 第67章 “那你唤我什么?云霜?阿云?” “你更喜欢哪个称呼?” “都行,反正你怎么唤我,我听起来都舒服。” 陆云霜想到昨夜季清沅唤她的语调,绵言细语中带着点求人的软酥,像是蜜糖融化在心间,满心都是甜意。 怎么都好,怎么都舒适。 季清沅看她笑得高兴,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你笑什么?” “你在我身边,我心情就好。”陆云霜说着,拿起一旁的斗篷,披在季清沅的身上,低头系着颈间的抽绳,“外面冷,要不要再带个暖手炉?” 今日天寒,好在出了太阳。 季清沅被陆云霜裹得严严实实,手中抱着暖手炉,一路走到玉兰院,一点没感觉到冬日的严寒。 她们到的时辰刚刚好。 季清沅先后给陆旭行和蒋氏请安,收下两个厚实的红封。 蒋氏笑着送出一套华贵的头面,尽显主母的慈善柔和,“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式的,你若是觉得不好,改日我们再一起去挑选几件你喜欢的。” 这头面一看就价值不菲,上面点缀的蓝色玉石剔透纯亮。 季清沅一时拿不定主意。 陆云霜看出她的犹豫,示意银袖接过,“多谢夫人好意,我替阿沅先收下了。阿沅若是有什么喜欢的,我会陪她去买,就不麻烦夫人了。” 一句夫人,尽显疏离。 季清沅刚刚请安时,唤的是母亲。 如今陆云霜这话,摆明是不肯拉近关系。 陆旭行面上的笑意一淡。 蒋氏早有预料,抢先在他前面开口,“你们过来时,是不是还没用早膳?你二弟马上过来了,不如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早膳,可好?” 说曹操曹操到。 陆云谈姗姗来迟,进门后不情不愿地给陆云霜和季清沅行礼。 季清沅将一早准备好的见面礼,送给陆云谈。 她不知陆云谈喜欢什么,便依陆云霜的意思,准备了一方名砚。 陆云谈满面不喜,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陆云霜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笑眯眯地道:“二弟肯定会好好用这方砚台的,对不对?可不要辜负你长嫂的一片好意啊。” 陆云谈感受到肩膀上的力道,立刻咽下所有不满,挤出一个笑容,“大哥说得是,我怎么敢辜负长嫂的好意?一定会努力坚持用的。” “那就好。”陆云霜笑着松开他的肩膀。 陆家一家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友好,难得坐在一起吃顿早膳。 陆云霜不管其他人什么心思想法,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季清沅身上,一会儿舀粥,一会儿夹包子,一会儿又担心她是不是渴了…… 季清沅感觉到旁人的注意,在桌底下轻轻扯了一下陆云霜的衣袖,小声对她道:“你自己吃,不用管我的。” “我在吃啊,你再吃一个包子。” 陆云霜说着,又夹了一个汤包放进季清沅的碗中。 季清沅劝不动她,只好作罢,专心吃碗中的汤包。 耳边传来陆云霜的提醒,“小心烫,要不要我给你吹吹?” 在座的其他三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陆云霜这么体贴入微的模样,难得一见。 蒋氏见她如此,心中不由生出一个主意。 早膳后,陆云谈刚想跑出去,陆云霜在后面淡淡来了一句,“二弟这么急,是不是打算去试一试你长嫂送的砚台?记得写几页,让我看看你最近有没有长进。” 临近除夕,学堂早放了假。 陆云谈被管了好一阵子,难得逢陆云霜的喜事,陆旭行最近不太管他。 陆云霜这么一提,陆旭行想到陆云谈那糟糕的课业,面色一冷,“你该去玉竹院读书了,今夜若再背不出那篇文章,便抄上百遍。” 陆云谈欲哭无泪地看向蒋氏,刚叫了一声“娘”,蒋氏挥手让他走,“快去吧,你早些背出来,也早些歇息。” 陆云谈孤立无援,垂头丧气地离开。 陆云霜喝完茶水,牵着季清沅起身,正要离开,被陆旭行拦下。 “我有事与你说,你进来一趟。” 陆云霜被陆旭行叫到最东侧的书房说话。 季清沅留下来陪蒋氏坐着,蒋氏看她的眼神亲切又和善,“今日见云霜对你这么关怀备至,我也就放心了,想来你在他心中定是很重要。” 季清沅低头,面上适当露出一抹羞怯笑意。 她看着性情心软柔善。 蒋氏轻声一叹,“刚刚你也能看出,云霜和我之间关系不睦,我到底是续弦,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与我有隔阂也是正常的。如今你来了,他身上有你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我才能放下心。还有这府中诸事,早晚也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若不嫌弃,平日多来这玉兰院,我教你如何料理这些事情。” 陆云霜不肯亲近,蒋氏便想让季清沅多多与她来往。 陆旭行也是同样的想法,他想陆家人真正的亲如一家。 陆云霜没耐心听他口中的那些大道理,新婚第一日也不想和陆旭行吵,丢下一句“听不懂”转身就走。 她出来时,正巧听见季清沅在说,“我都听云霜的,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信她。” 换言之,她信陆云霜,不信蒋氏。 蒋氏一愣,她本以为季清沅是个好说话的,不想碰上个软钉子。 陆云霜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只觉满心郁闷散个干净。 “阿沅。”她轻声一唤。 季清沅转身瞧见她,笑容跃上眉梢,立刻起身走到她身侧。 陆云霜牵住她的手,对蒋氏微微颔首,“我们先回去了。” 蒋氏自不好拦她们,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开。 她本以为公主进府,会是个转机。 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陆旭行走出来,沉默与她对视一眼。 他如今越发觉得,陆云霜和她母亲一样,一旦打定主意便再难回头。 他们的心思最后怕是一场空。 屋外日光渐盛。 季清沅不想这么快回去,陆云霜便带她去看看西苑的其他地方。 “我听母亲的意思,她应该是想要我来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季清沅将蒋氏的话都说了出来,她想知道陆云霜的意思,“你呢,你怎么想的?你若不想我和她走得太近,我便不与她走近。” 陆云霜心里冷哼一声,“父亲的意思也大差不差,他们大概是觉得陆云谈将来还是要靠我这个兄长,所以尽力想要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 “不必管他们,”陆云霜推开眼前小花园的门,“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他们示好你就收着,也不用推辞,至于其他的看你心意。若是谁不长眼招惹你不快,那就教训回去,总之绝对不能忍气吞声,知道吗?” 陆云霜还记得梦里梦见的几个场景。 陆云谈平日欺负不到她头上,便转而去找季清沅的麻烦。 梦中的季清沅定是没说这些事情,以她的性子,怕是都忍了下来。 陆云霜怕她也会像梦中一样忍气吞声,重重强调最后一句。 “好,我记住了,”季清沅认真应下她的话,“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陆云霜满意一笑,捧住她的脸捏了捏,“反正万事以你高兴为准,若是觉得陆府待得不开心,我就和你一起住到公主府去,绝对不能受一点欺负。” “你放心,我不会受欺负的,”季清沅被她的再三强调逗笑,“要说欺负,明明是你天天在欺负我,你把我的脸都揉红了。” 陆云霜轻咳一声,默默收回手,转身介绍起花园,“这个花园是我特意找花匠布置的,这里是一个蔷薇花架,等到来年初夏蔷薇花盛开,你可以坐在这架秋千上,看着满园花开,也可以坐在那个凉亭里,画画看书吃茶点都好。” 陆云霜早将西苑的大多布置绘在图纸上,给季清沅看过。 除了这个小花园,这是她给季清沅的一个惊喜。 只是如今在冬日里,花园里的花大多没开,只有墙角的一树蜡梅开得热烈,馨香扑鼻。 “你别看现在荒凉得很,等到春日,这些花都开了,定会很好看,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你让府中花匠重新布置一下……” 陆云霜的话还没说完。 季清沅转身抱住她,亮晶晶的眸子瞧着她,莞尔一笑,“我喜欢的。” 她说着,踮起脚尖,在陆云霜脸颊上轻轻一吻,“我最喜欢那蔷薇花架。” 在大晟,蔷薇花有示爱的意思。 哪怕陆云霜不明白,她还是最喜欢蔷薇花架。 “我也最喜欢蔷薇花架。”陆云霜笑着亲了回去。 亲一亲,心情好百倍。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蔷薇花有示爱的意思,藏点小心思在里面,多正常。 在花园里逛了一圈,穿过花园,推开对面那扇门,进入一方宽阔天地。 这里空旷得很,空地上竖着三个箭靶。 季清沅想起图纸上的内容,“这是你练武的地方吗?” 陆云霜拉着她走到正中间,点头又摇头,“不止是我练武的地方,还有你。” “我?”季清沅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不会呀。” “我知道。”陆云霜趁她不备,忽而反剪她的双手,将她困在身前,低头在她耳边道:“所以我要教你,等你学会防身之术,以后就不会被我轻易欺负了。” 第68章 季清沅试着挣扎,发现根本无法挣脱陆云霜的桎梏。 她很是困惑不解,“可是我力气比不过你,你又不会真的对我不利,我为什么要学防身术呢?” 陆云霜见她手腕渐红,松开她的手,扶着她的双肩,把她转向自己,“我是不会对你不利,但是难保其他人不会有坏心。” “你不是会在我身边吗?”季清沅有些依赖,“有你在,别人欺负不到我的。” “那若我不在呢?”陆云霜反问。 季清沅闻言一怔,她不喜欢这个假设,“你为什么会不在?还是说,你觉得日日陪在我身边很无趣吗?” “当然不是,”陆云霜断然否认,她将季清沅有些冰凉的双手揣入怀中捂着,“我当然想天天陪在你身边,但是禁卫营中事多繁杂,我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如今朝局未定,我们不确定将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想着,你多一分自保的能力,我便多一分安心。”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要是哪日季宣廷狗急跳墙,真不好说他敢做什么。 所以陆云霜才想提前防范。 “且你学一学防身之术,身体也能变得更矫健一些,便不会那么轻易喊累了。”陆云霜补充道。 后面这句话暴露出她暗藏的小心思。 季清沅想到陆云霜昨夜她在耳边的嘟囔,说她身子弱,该多多锻炼身体。 本以为她是随口一说,不想是真有这个心思。 季清沅知她前面的话说得在理,当作没听懂后面的话,微微颔首,“那好吧,我跟你学。但是提前说好了,学防身术就是学防身术,你不准有别的私心。” “我能有什么私心?”陆云霜把人抱过来,一派无辜模样,“学防身术肯定要有身体接触的,这可不是我的私心,阿沅可不能这么冤我。” 私不私心的,全看她怎么想。 季清沅不想和她争辩,把手从她怀中抽出来,“那你现在教我吗?” “不急,我们都走了这么远的路,回去休息一下吧。”陆云霜捉住她的手,握在手中反复揉捏,“起那么早,困不困?要不要回去补个觉?” “哪里就困了?要睡你自己睡,我不困。” 季清沅前话才拒绝,后脚回到玉松院,就被陆云霜抱到床上补眠。 她们昨夜睡得有些迟,今晨为了请安起得又早,小公主嘴上说着不困,结果靠在陆云霜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两人相拥着睡到午后。 季清沅醒来才察觉时辰晚了,抬头朝桌上的漏刻看去,“我们是不是错过午膳的时辰了?” 在宫中她若是错过用膳时辰,再要用膳就需要向御膳房使些银子才行,若是婢女不愿走那一趟,那就只能等到下次用膳的时辰。 宫中处处有规矩,若想要不守规矩,要么有势,要么有钱。 陆云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将人揽了回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没关系,西苑有小厨房,我雇了两个厨娘,你有什么想吃的,吩咐她们就行。” “那父亲他们那边……” “除了年节时候,我们基本不在一起吃饭。” 说是一家人,其实很疏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如今才想起拉近关系,本就是痴心妄想。 季清沅有些明白过来,她往前抱住陆云霜,目光心疼,“你这些年,是不是也很苦?” 陆家如此,会给陆云霜成长该有的关爱吗? “哪里就苦了?”陆云霜轻声一笑,“他们不在乎我,我还有姨母、温九在身边。现在又有你陪在身侧,怎么也和苦字扯不上关系。倒是你,从前在宫中还不知道怎么被人欺负过。” 荣妃送来的婢女都敢在她病中欺负她,之前还不知道如何轻视与慢待,才让她的性子变得如此谨小慎微。 所以陆云霜将西苑和陆府做了一些分割,西苑有小厨房有临街的后门。 季清沅平日若不想和他们有来往,便可以关上西苑的门过自己的日子。 她不想季清沅在陆府在受任何的委屈。 季清沅又怎么会不理解她的一片心意? “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苦的,”她在陆云霜怀中摇头,“我不像你,日日要练武读书,你背后还有那么多的伤疤,你不知比我辛苦多少倍……” 陆云霜听着听着,突然噗嗤一笑。 季清沅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陆云霜止不住笑意,“我越听越觉得像是两个小苦瓜在争论,谁更苦一些,有点忍不住。” 季清沅满心的疼惜消散,她轻锤一下陆云霜的肩膀,嗔她:“你才是苦瓜呢。” “不苦不苦,我们现在都是甜瓜。” 两个小苦瓜碰到一起,变成了甜瓜。 陆云霜抱着人蹭了蹭脸颊,“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厨娘去做。” “我想吃些辣的,”季清沅大胆提要求,“今日有些晚了,明日让厨房炖猪蹄好不好?汤要煨成奶白色,猪蹄入口即化,黄豆软糯……” 季清沅循着记忆里的味道描述。 陆云霜一口应下,将明日提到今晚,小公主描述得太详细,她根本等不到明天。 厨房准备午膳需要时间。 季清沅趁着这段时间,让陆云霜把上衣脱了,给她后背上药。 她后背的疤痕又淡了一些,因为不常用,所以药效起得慢。 “我之前问过姨母,姨母说,这药坚持一日一次,用上一个月,你背后的疤应该就能完全消干净了。” 姜渺去太医院上值时,季清沅特意去问了她一次。 陆云霜整个后背,最狰狞的一道疤痕,还是左肩处的那道箭疤。 季清沅不仅问了此事,“我问了姨母,她说当年那支箭上有倒刺,取下来时你流了很多血,幸而箭上无毒,止血及时,不然……” 季清沅不敢想那个如果,她的指尖停留在那道箭疤上。 陆云霜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从她的言语中听出她的情绪。她穿上外衣,遮住那道伤疤,转头轻松道:“没事,都过去了,我都想不起那时的感觉了。” “可是我记得,”季清沅抬头望她,“其实……当年我去看过你。” “啊?你去看过我?什么时候的事?”陆云霜搜寻着记忆,发现记忆里并没有这一段,眼神愈发困惑。 季清沅低头,捏紧衣袖,“就是你昏迷的那几天,荣妃答应让我出宫看你一次。我到的时候,你正昏睡着,哪怕在睡梦中你的眉头都是紧皱的。” 若非太疼,怎么会睡梦中都不安稳? 所有人都跟她说陆云霜没事,可当真看到陆云霜面色惨白眉头紧皱地躺在床上,她还是觉得心中好难受,难受到忍不住落泪。 可是昏睡中的陆云霜并不能安慰她别哭。 她只能抹掉眼泪,珍惜出宫的那点时间,看着陆云霜。 “你来过,姨母怎么没告诉我?”陆云霜还是不解。 她当时养伤住在姨母处,一来清静,二来方便。 季清沅眸中闪过些许心虚之色,“是我让姨母不要告诉你的,我想着你没醒,没必要拿这点小事打扰你。” “这怎么能算小事呢?”陆云霜不赞同地道,“你不知道,二公主每次来看我的时候,我都会朝她身后看,想看你有没有跟过来,结果一次都没看到,我那时候还有点失望呢。” 季清岚说季清沅出宫不易,她才无奈接受这个事实。 从那以后,她也很少进宫,两人见面的次数越发减少,对彼此也越来越陌生。 那次刺杀,就像是一个分水岭,将她们短暂的交接划开。 “其实……我当时还做了一件事。”季清沅本来不想说的,现在看陆云霜这么在意她有没有去过,想着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什么事?” “我当时见你眉头皱得太紧,便担心你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所以我……”季清沅有些吞吞吐吐,不太敢看陆云霜,“我就掀开你的衣裳,想看看包扎的纱布上有没有血渗出来,结果看到了不该看的。” 她实在没想到会那么突然发现陆云霜是女子之事,惊慌错乱之下,便让姜渺隐瞒自己来过的事实,决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陆云霜很快反应过来,她捧起季清沅的脸,惊讶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子了?” “嗯。”季清沅点头,回忆道:“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原来女子可以不拘于宅内,可以一己之身护佑他人。虽然后来我们见得少了,但那些记忆从未淡去,我一闭眼,就能回想起你站在我身前护着我的模样。” 一遍又一遍描摹的记忆,最终成为手帕上栩栩如生的背影。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心思悄悄转变。 她越发在意能不能在宫宴上看见陆云霜,越发想知道陆云霜的消息,以至于最后忍不住,冒险去了那场名为赏菊实为相看的生辰宴。 她不仅仅是想送出亲手做的生辰礼,她也想知道,陆云霜对她还没有印象。 她怕这次不见,再见便要看着陆云霜与别人站在一处。 她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 她一直是有私心的,她想要站在陆云霜身侧之人是她。 第69章 所有心思与爱念隐藏在未竟的话语中。 但仅仅是这些话语,已经足够让陆云霜心跳加速,尤其对上季清沅明亮又诚挚的双眸,她觉得自己控制不住得欢喜起来。 她的小公主从未忘记过她,一直记得她。 有什么比这个更叫人欢喜呢? 不等陆云霜表达自己的喜悦,季清沅缓慢垂眸,声音低落起来,“可是我们在陆府重见,你并没有认出我,你早忘了那些事情,只是因为在去岁宫宴上见过我,才勉强认出我。” 她本以为陆云霜也记得她,得知不是,自然失落。 五年未见,她认不出也很正常的。 但是心里就是有些难过。 “谁说我不记得了?”陆云霜立刻否认,“即便没有在宫宴上相见,我也肯定能认出你。” 季清沅抬眸瞧她,“当真?” “当真!”陆云霜无比肯定地点头。 季清沅明知她是在安慰自己,心里还是轻松了许多,“那好,我相信你。” 一起用过午膳,时辰尚早。 季清沅想起陆云霜说的防身术一事,想学一学。 陆云霜见外面太冷,便让人撤去屋中的一些摆置,空出一块地方,又在地上铺上绒毯防止季清沅摔倒受伤。 “你力气弱,不适合正面迎敌,所以反应要快,如果真有人出其不意要对你不利,你需很快躲闪,借力打力。” 陆云霜教的这些防身术,都是她根据季清沅的身体情况特意研究的。 季清沅刚学,自然反应不及时,很快就被她制出双手,又或是趁机捏一下脸。 “你看你反应就不够快,不然就不会被我捏到脸了。”陆云霜捏完她的脸,还要刺激她。 季清沅终于明白她口中的身体接触是什么意思,羞恼之余,不免生出斗志。 她非要练好不可,看陆云霜以后怎么轻易欺负她。 小公主斗志昂扬。 陆云霜十分满意。 练习一个时辰后,陆云霜及时停下,拉住小公主的手,把人抱过来想要亲一下。 季清沅偏头躲开她不让亲。 陆云霜抱着人不撒手,试图讲理:“练习是练习,平常没有必要躲我的。” 季清沅轻哼一声,依旧不理她。 “不要急嘛。”陆云霜捏着她的手指,安慰道:“这才第一日,你躲不开我很正常。你平日也可以做一些强身健体的事,比如跑一跑跳一跳,反正在西苑,你就算跳到天上去,也没人敢说你的不是。你一个月后再看,肯定比现在好很多。” “你才要跳到天上去呢。”季清沅被她逗笑,强忍着笑意道:“我渴了,你不要在这里挡着,我要喝水。” “我倒给你喝。”陆云霜不想松手,直接把人抱到腿上坐着,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唇边,亲自喂给她喝。 晚间用膳的时候,又说她今日疲累,非要伺候她用膳,一口汤一块肉都要亲自喂进她口中才作罢。 季清沅注意到侍女眼中的笑意,脸颊羞得通红,按住陆云霜的手腕不准她再喂,“你再闹下去,我可要恼了。” “这也叫闹吗?”陆云霜觉得冤枉得很,“我看话本中,人家新婚夫妻不都这样黏黏糊糊的吗?我们怎么不行?” 其实以前她也觉得这样腻歪得难受。 但现在她发现,是她不懂这样的快乐,腻腻歪歪黏黏糊糊多好,最好形影不离。 “那我喂你,你看你都没吃上几口。” 季清沅劝不了她,便想要她也尝尝这种时时刻刻让人照顾的滋味。 陆云霜欣然接受。 比起季清沅的尴尬脸红,她倒是享受得很,眼眸弯弯笑意盈盈地望着人,望着望着,小公主的脸又红了起来。 “我看你平日完全不用抹胭脂,现在这样就很好。”陆云霜在她耳边小声道。 季清沅不用摸,都知道自己脸颊定是红了。 她将剩下的猪蹄全放进陆云霜碗中,“这些都是你的了,你必须吃完。” 驳是驳不了她,那便只能用吃堵住她的嘴。 陆云霜快速把猪蹄解决,饭后静坐小半个时辰,季清沅还在看书,她便说着困了,将人抱到床上睡觉。 说睡觉便真的睡觉。 不过说了两三句话的功夫,陆云霜便打起哈欠,蹭着小公主的脸颊说要睡了。 季清沅本以为她要做些什么,等着等着,等来她渐渐平稳的呼吸。 陆云霜一向很少失眠,入睡极快。 睡意迷蒙之时,她隐约听到季清沅说了什么,习惯凑近去听,听到她重复了一句,“笨阿云。” “你又说我。”陆云霜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腰,把人掐得浑身一抖 ,又拍了一下后腰,“快睡觉,不许骂我了,我才不笨。” 季清沅眼角泛红地瞪着她,见她不肯睁眼,气鼓鼓地又骂了她一句笨,转身背对着她睡。 陆云霜不明白自己怎么把人惹恼了,贴过去抱紧些,“要不你再骂两句解解气?” “谁要骂你?” 季清沅想拨开她的手,奈何推开几次都无用,索性闭上眼睛不理她。 陆云霜这才发现她好像真生气了,抱着人翻了个身,睁开眼瞧她,困惑不解地道:“怎么了?我做什么惹你生气了?是因为我没让你看完那本书吗?” 季清沅怎么好说她在气什么,闭着眼睛不理她,语气平静道:“我没生气,你不是困了吗?快睡吧。” 这哪里是没生气,这分明就是很生气! “不,你就是生气了,你要不说,我今晚是睡不着了。” 陆云霜试着去拨开季清沅的眼睑,刚刚拨开一条缝,手背“啪”得被人拍了一下。 “嘶,好疼啊。”陆云霜捂着手背叫痛。 季清沅犹疑着睁开双眼,有些不信,“你不要装了,我打得很轻的。” “手是不疼,心疼啊,”陆云霜抓着她的手摸向自己心口,“你摸摸心是不是在叫疼?叫得可大声了。” “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季清沅有些想笑,努力忍住,“油嘴滑舌,定是那些话本教坏你了。” “那你还生气吗?”陆云霜眨着眼睛问,“要不要告诉我在气什么?” 季清沅被她眨得心慌意乱,又知陆云霜不问出结果不会罢休的性子,低下头迟疑地道:“你今夜……不想吗?” “想什么?”陆云霜没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季清沅抬眸看她,水润的杏眸轻轻眨了眨,她轻咬住下唇,难以开口。 陆云霜瞧着她,奇迹般地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有些错愕,“阿沅,你的意思是……” “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这会儿又没喝酒,季清沅觉得脸颊热得快要烧起来,根本没有勇气说更多的话,转身想要避开陆云霜。 陆云霜哪里还会让她躲避,握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快速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说我不想。你今日逛了西苑,又学了防身术,我想着你肯定很累,所以想让你早点睡,我不知道你想……” 话语戛然而止。 季清沅不想她说出更详细的话,鼓足勇气一抬头堵住她的唇。 陆云霜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柔润的红唇倾压过来,齿端间有舌尖跃跃欲试。 陆云霜松开双唇,任由她去探寻,见她耐心渐失,才主动起来。 暖炉将房内熏得过热。 季清沅一双眼眸热得潮润起来,泪珠从眼角滑落,她抱紧陆云霜的脖颈,在她耳边小声解释:“今日才新婚第一日,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们感情不好。” 如此便算是感情好了。 一会儿备水,银袖温九都会知道她们做了什么。 陆云霜一时分不清心里是喜是忧。 季清沅解释得认真,她分不出真假,最后在她耳边感叹道:“阿沅还说我笨,我看你才笨得很,这会儿怎么能分神呢?如此是要受罚的。” 说是要罚,却顾念着她白日太累,没太折腾人。 尽管如此,季清沅第二日还是睡迟了。 她醒来的时候习惯往身旁一探,手掌落空,身边空无一人。 她惊醒过来,一瞬间以为之前大婚皆是虚幻,待看到内室熟悉的摆置,才确信自己是在玉松院。 “银袖,驸马去了何处?”季清沅急急将人唤进屋内询问。 “驸马说禁卫营有些急事需要他回去处理,见您睡得熟便没有吵醒您,说是最多不过午后便会回来。”银袖道。 季清沅悬在空中的心暂时放了回去,没一会儿又生出困惑,陆云霜说过在她归宁前,她不需要去禁卫营。 这是什么急事,非要她去处理? 白日里,京城最热闹的柳巷不似夜晚那般繁闹喧哗。 秦香楼大门紧闭,楼内来来往往大多是洒扫的奴仆。 赵阳带着人在暗处埋伏着,身边的人有些着急地道:“陆武卫怎么还没出来,我们真的还要再等下去吗?” 赵阳心中也着急,他算着时辰,还差一些,“再等等,不到约定的时间冲进去,坏了他的计划,小心他出来揍人。” 赵阳自然担心。 不过陆云霜武功那么好,应该不会出事吧。 他心中正纠结着。 突然,秦香楼内,一束信号烟火骤然升空。 赵阳当即大喝一声:“快,随我进去捉拿西戎奸细!” 第70章 秦香楼内顿时乱成一锅粥。 大批官兵进入楼中,威吓住楼中洒扫的奴仆和花容失色的花娘们,秦香楼里里外外被封个彻底,一只苍蝇都跑不出去。 陆云霜守在密室前,单手执刃击退敌人,迷香一洒,屋内几人相继倒下去。 赵阳冲进来,看见她完好地站在屋内,一口气还没松完,眼尖地发现她左臂上的划伤。 “你受伤了?严不严重?”赵阳一边吩咐人把细作抬下去,一边上前要细看她的伤口。 陆云霜直接把密室打开,把他推进去,“擦破一层皮而已,密室里有机关暗器,不小心着了道。” “那你还让我进去?”赵阳死活不肯再往里走。 陆云霜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暗器都射完了,放心大胆地进去吧。防止他们还有后手,快把里面的密信军械都拿出来。” 赵阳一听还有密信在里面,不敢再耽搁,抬手朝旁边的几人道:“你们几个跟我进去,你们再去外面喊些人进来,快点把密室挪空。” 密道里还有几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 ,赵阳一并将这几人带了出来。 满满一箱密信被抬出来,箱子上有烧灼的痕迹。 赵阳佩服地看了一眼陆云霜,“你预料得真不错,他们还真会狗急跳墙放火毁尸灭迹。” “这都话本里常见的套路。”陆云霜淡声道。 主角赶到之前,那些密信密报必定早已被烧毁。 所以她才提前进入密室,想着看看会不会真有密信名单一类的东西。 不想这些西戎细作做事还真细致,来往密信、人员名单清清楚楚地记录在册。 陆云霜从怀中取出差点被烧毁的名册,高举手中的金色御牌,厉声道:“城门已封!尔等即刻捉拿所有细作!” 城门突然被封,百姓惊慌。 陆云霜行动迅速,她提前让人封城,以防细作闻风而逃,几方人马同时依照名单上的记录去抓人。 有人察觉到秦香楼内情况不对,想去通风报信,早已来不及。 日渐黄昏,陆云霜进宫向陛下禀明情况后,回到陆府。 今日动静闹得大,季清沅在府中听到不少消息,说什么城门被封,陆云霜在抓人,还有说陆云霜受伤的。 季清沅心急如焚,让银袖一再去探外面的消息。 当她透过窗棂看到陆云霜疾步往院中走来时,再也顾不得礼仪,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陆云霜见她跑出来,张开双臂迎接她。 谁知小公主没让她抱,紧张得绕着她转圈,细细检查她身上每一处,“你是不是受伤了?快让我看看,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陆云霜捉住她的手,笑着道:“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 也不知哪个多嘴多舌把消息传到季清沅这边,让她知道非得揍一顿不可。 此刻远在大理寺继续善后的赵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打完继续拍着同僚的肩膀道:“我那么贴心地把消息传给五公主,五公主肯定万分心疼陆云霜。你看,他之后肯定要感谢我的。” 同僚笑了一下,回他道:“但愿如此吧。” “你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哪里好了?” 季清沅愈发不信,她将陆云霜拉入屋内,拉开她的衣衫,要检查伤口。 待看到陆云霜左臂上包扎的白布,眼眶立即红了,“我就知道你是哄我的,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你有没有让姨母看一看?” “真的不严重,”陆云霜眼见她快要哭出来,干脆把白布拆开,露出下面的伤口,“你看,就是一点擦伤,我没骗你吧。” 暗器擦破她左臂的衣袖,留下一道很浅的擦伤,上面有凝结的血痂。 陆云霜特意换了身衣裳回来,不想还是没瞒住。 季清沅的心放下去一半,依旧心疼,“你拆开做什么,要不要重新上药?你这里有伤药吗?放在哪里?” 陆云霜打算站起来去拿药,季清沅直接把她按坐在榻上,“你别动了,你说放在哪里我去拿。” 一点擦伤而已,在陆云霜眼里,这样的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但她还是听话得坐在软榻上,看着季清沅忙来忙去,一会儿给她清理伤口,一会儿给她上药,一边撒药粉一边细心吹着,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仿佛吹吹就能不痛了。 若是以前,陆云霜必定会觉得这样很矫情。 但是现在她不这么觉得。 她很快发现,让季清沅知道她受伤并不是一件坏事。 比如现在,只要她说一句手疼,茶水糕点就会送到她嘴边。 无论她提什么要求,季清沅都能答应她。 “阿沅真好。” 陆云霜单手把人抱入怀中,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季清沅不躲,任由她蹭了一会儿,鬓间发钗被取下,青丝散落肩头,陆云霜有些得寸进尺。 季清沅握住她探向后颈的手,试图和她谈论正事,“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是不是该与我说说今日发生什么了?我听说外面闹得很厉害,禁卫营抓了不少人吗?” 今日这一整日闹得人心惶惶。 季清沅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比起抓人一事,她更担心陆云霜的安危,现在确信陆云霜无事,她才有心思去关心外面的事。 “是在抓人,”陆云霜摸着小公主松散而下的青丝,据实相告,“我们抓了不少西戎的细作。” “西戎细作?”季清沅面露愕然,“西戎的细作竟敢藏身在京都?” “他们当然敢,天子脚下浑水摸鱼,又能最快探得京都的消息,虽然冒险却并非不可为。” 陆云霜说着,余光瞥到桌上的芙蓉酥,她捏起两块,投喂给小公主一块,自己迅速吃下一块。 糕点刚咽下去,季清沅端着一杯热茶递到她手边,“吃这么快做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陆云霜把手缩回去,看着茶杯不动。 季清沅会意,把茶杯递到她嘴边,小声说她:“你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 “右手要抱你啊。”陆云霜理所当然地道,舒心地喝完茶水,接着刚刚的话道:“之前秋狝,西戎派出刺客刺杀陛下,当时因为逆党一案,大家都被转移了注意力,加上没从西戎刺客口中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此事便不了了之。但是一个月前,又出了一桩事,引起陛下的注意。” 陆云霜忽而停下。 季清沅果然生出好奇心,“是什么事?” 小公主一双纯澈水眸看过来,让人不禁想要逗逗她。 陆云霜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先亲我一下,你亲完我就说。” 季清沅无奈地瞧着她,见她一副你不亲我不说的模样,配合地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角,“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好,可以说了。”陆云霜展眉一笑,将事情娓娓道来,“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兵部左侍郎孙钤在府中丢了一张图纸,这张图纸是大晟火炮的制作图,不过幸运的是,丢的是一张假图。但是孙钤心中惊惶,主动进宫将此事告诉陛下,说是自己府上可能出了奸细,许是和西戎有关,他怕打草惊蛇,不敢擅自做主,所以进宫请示陛下的意思。” “陛下本就因为西戎刺客一事恼怒,得知京都可能还暗藏着西戎的细作,自然要派人彻查。” “所以父皇让你去查此事?”季清沅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前,我进宫送聘礼第二日,陛下在宫中设宴,与我畅谈,期间交给我一块御牌,将此事交到了我手上。”陆云霜详细解释:“那时你我不能见面,这件事不能外泄,所以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想着这两日再与你说清楚。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不仅瞒着她没说,还让她在府中焦急等了一日。 陆云霜其实很心虚。 “我才没那么小气呢,”季清沅摇了摇头,她知晓事情轻重缓急,“你没事就好,这种机密的事,你瞒着我是对的。” 小公主如此体贴,反叫陆云霜生出更多愧意,想着下次有事定要提前与她说清楚,免得她独自在府中担忧。 她继续解释:“我从孙钤府上的细作顺藤摸瓜,一路查到秦香楼,今日便是去秦香楼抓这些细作,顺便去他们的密室里走了一趟,从密室里得到他们的名册,封城抓了一日。不抓不知道,一抓才发现,西戎的细作遍布各个行当营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 这是早就有的谋划。 西戎一直对大晟虎视眈眈,若非孙钤察觉不对,这些人还不知道要藏到什么时候。 而他们费尽心思偷去的火炮图之所以是假的,是因为孟书宁曾好心提醒过孙钤,这样重要的东西需要多备几份,真假难辨才好。 孟书宁给出线头,陆云霜要做的,是顺着线头将这乱麻一样的线团梳理清楚。 “那你是不是要去处理后面的事情?”季清沅抓住其中的重点,“你们抓了那么多人,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 季清沅没想到,这才新婚第二日,陆云霜就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忙。 陆云霜从她的语气和神态中,看出些什么。 本要否认的话被咽了回去。 她将人抱紧些,低头靠在季清沅的肩膀上,语气无奈道:“是啊,那些细作一一审问下来,还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没事,你去忙吧。” 季清沅尽量保持着正常的语气,但失落难以隐藏。 陆云霜抬头,可怜巴巴地瞧着她,“那你,会想我吗?” 90-100 第91章 “你们,想不想听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会有点长。” 秦苒看向三人。 陆云霜和季清沅一同点头,季清沅嗓音轻柔:“没事,您慢慢说,我们今日没什么事,不急的。” “那好,我说,你们听。这个故事是发生在南巫还没有灭国的时候——” “南巫有古籍记载,承受万蛊之虫的女子血液可以养活南巫的圣草,此圣草可以让人登临仙境,若得机缘,受仙人指点,可以用圣草制作出仙丹,从此脱离凡身肉胎成为仙人……” 南巫皇族最渴长生,南巫的几任皇帝都曾用活人试炼蛊毒。 他将无辜的少女抓到宫中,在她们身上种下一个又一个恶毒的蛊虫,企图找出可以承受万蛊之虫的女子。 但他们不敢做得太明显,怕引来百姓的注意,引起民怨。 直到这任皇帝渐渐年老,他开始疯狂地追求长生,无所顾忌地利用少女试炼蛊毒,外面的人皆以为这些少女是进宫服侍帝王,享受荣华富贵。 无人知道,她们日日受蛊虫的折磨,一个个形销骨立,有的甚至熬不过三日。 在这些众多的少女中,有一对姐妹陪伴着彼此熬过一次又一次的蛊毒发作,她们撑下来的时间最久。 皇帝来看过她们,说只要她们能活下来,等着她们的将是无上的荣华。 可是她们不想要什么荣华,她们只想回家。 她们苦苦哀求皇帝放她们回家,皇帝不允,身后跟来的皇子骂她们不识好歹,言语间尽是鄙夷。 姐姐彻底心冷,但她想若能熬过去,也许可以放妹妹回家。 她没有想到,第二日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她问那些侍卫,侍卫说,妹妹死了,被大火烧了。她要去见妹妹最后一面,侍卫不肯,将她推回了屋内。 她从白日枯坐到晚上,手中握着很久之前藏下来的碎瓷,只要狠下心,她就可以割破自己的手腕,去陪妹妹。 可她心中不甘。 终于,她下定决心,握着碎瓷割伤手腕,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烟花盛放的声响。 门口的侍卫在议论,说是皇帝在为皇长子庆贺生辰。 烟花那么美,妹妹一直想看,却没有看到。 姐姐站在窗前,她看不到烟花,只能听到声音。 等到烟花燃尽,她放下了手中的碎瓷。 死多容易啊,可她死了,那些人却还活着。 她要活下来。 她承受住了万蛊之毒,皇帝一如当初的允诺,给予她无限的风光荣华,让她成为大祭司,让她以血去养那些娇贵的圣草,甚至为此建了一座星楼。 皇室无人不爱圣草,他们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其实一个比一个疯狂残虐。 南巫内外腐败不堪,大祭司身边看守的人渐渐变少,开始有人为她做事,她座下的弟子无一不忠心于她。 皇帝因为一场梦相信她是天命之女,相信她会研制出仙丹,年老的皇帝开始害怕皇长子会夺他的权,她甚至比皇长子更得信任。 终于,她等到大晟攻破皇城的那一日。 她告诉皇帝,她研制出了仙丹,但需要在星楼最高处服下仙丹,才能直登仙境。 皇帝相信了,他带着整个皇族登上星楼,服下圣草制成的丹药,深陷幻境,丝毫没有察觉到殿门被锁住了。 最终,天火燃尽了他们的肉体凡胎。 当年那个少女站在星楼下,她亲眼看着这场大火,烧尽了她恨的一切…… “你们说,这个故事写成话本,会不会有人买?” 秦苒笑着望向她们,仿佛她不是刚刚那个故事里受尽蛊毒折磨的少女,不是那个连自由都来之不易的大祭司。 她是秦苒,但或许已不再是故事中的人。 “当然,”陆云霜会心一笑,“大仇得报,前尘尽燃,如果有人写这个故事,我一定买。” “那就多谢你捧场了,”秦苒眉目越发柔和,“阿欢近来总说要写话本,不如就让她将这个故事写出来吧,说不定真能大卖。” “你说呢?”秦苒转头看向姜渺。 姜渺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她所有的情绪最后只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 “好,你想写便写,我可以帮你审读。” “你今日倒是好说话,”秦苒轻松一笑,话音一转,提到故事中的一个人,“至于那位南巫大皇子……” 秦苒话语一顿,摇头:“错了,是那位穆先生,他做过不少恶事,最后一定会恶人有恶报,对吗?” 那么一场大火,秦苒想不到穆阗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他永远都只能是穆阗这个身份,并且以这个身份死去。 “若你们做不到,我也可以帮忙。” 秦苒有无数能让人死得悄无声息的法子,陆云霜知道她能忍着不动手,已是最大的退让。 她保证道:“秦姨放心,他活着只是因为他还有用处,他终会为他做下的恶付出代价。” “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秦苒将所有的事情说完,状态明显比之前松闲许多。 陆云霜看得出她们有话要说,十分识趣地起身告辞。 只是在临走前,她和季清沅不约而同看向窗边种着的那棵不知名的小草。 南巫圣草,需得大祭司的鲜血才能养活。 而很巧的是,陆云霜捡到的这颗红色种子也需要秦苒的血才能发芽。 穆阗那么发疯急切地想要种出这颗种子,是否也是在期盼那些虚幻的仙境? 秦苒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这才想起这件事还没说,向她们解释:“南巫圣草,又名莫离草。不过它现在还没有长成,所以你们还不到抉择的时候。” 等到莫离草长成,她的枝叶会彻底变成火红色。 那时,她们需要考虑,是否解开情丝蛊,是否有足够信心去抵抗幻境? 陆云霜和季清沅的目光同时从莫离草上移开,她们看向彼此,不需更多言语已明其意。 她们不需要什么虚幻的美梦,更不会被那些幻境迷惑。 屋门轻合。 屋内一时变得有些寂静。 秦苒说了太多的话,一时不太想说什么。 旁人走了,她也不再端着,让姜渺把她抱到榻上坐着,懒散地靠在姜渺的怀中,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 她不说话,姜渺也不说话,默默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秦苒被她看得无奈,戳了一下她的脸。 “怎么,不说些心疼我的话?” 姜渺摇了摇头,握紧她的手,“你应该不会想听那些话。” 她说再多,也不能改变既定的过去,她知道秦苒不需要那样的安慰。 秦苒轻声一笑,抬手描摹着她的眉眼,指尖落到她的唇瓣上时,说起一个后续:“其实,我想过,要不要也投进那场大火里?可是我又想到,和某人一起住着的小院里,还有一个孤苦无依的妹妹。我不能像你这个负心人一样,狠心抛下妹妹独自离去。” 其实阿欢和她的妹妹长得不像,相像的是她们的心性。 她可以选择将阿欢托付给可以信任的人,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亲自照顾妹妹。 “我想过,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再次见到你这个负心人。若是见到,定是要痛骂你一顿的。” “你没有。”姜渺将她深深抱进怀中,只觉心脏刺痛难忍,“你见到我的第一眼,哭了。” “是啊,我连骂你都舍不得,你却舍得对我冷脸,姜大夫真是好狠的一颗心。” “是我做得不对,是我的错。” 姜渺不明白,她当年是怎么做到那么狠心离开的? 她没有告诉秦苒她的去处,这茫茫天地间,若是错过,很可能一辈子再不相见。 她不敢想象那样的结局。 “既然错了,那可要补偿我,”秦苒将她推开些,挑起一抹柔媚的笑,“你要如何补偿我?” “只要你想,什么补偿都可以。”姜渺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这个人这颗心都是你的。” 姜渺不会说情话,如今这话完全是出自本心。 秦苒忍不住笑出声,推了一下她,“罢了,你还是继续做那个冷漠的姜大夫吧,你这样我不习惯。” 不习惯的何止秦苒一人。 玉松院内。 陆云霜颇为感叹地道:“难怪书上都写小别胜新婚,之前姨母在我们面前,可不会那么主动地握秦姨的手,这才十日没见,与之前就是不同了。” 如今又听了秦姨的过往,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季清沅正在看书,闻言轻瞥了她一眼,“你也想小别吗?正好明日开始我们不用整日在一处了。” 她这话一下子戳到陆云霜的痛处,陆云霜整个人都蔫了下来,“阿沅,你现在好狠的心啊。你是不是嫌我烦了?你再也不是之前那个会眼巴巴跑去禁卫营看我的阿沅了,我要伤心了。” 一想到明日要去上值,她的悲伤就溢于言表,根本不需要演。 即便她是演的,季清沅也照样心软。 小公主放下书,神色有些无奈,“我就说了你一句,你从哪里听出来,我嫌你烦的?” “两只耳朵都听见了,”陆云霜难过地指向自己的心口,“我这里好痛啊,你都不安慰我吗?” “那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痛了。” 小公主伸手给她揉心口,隔着衣衫什么都感受不到。 陆云霜垂头丧气地靠到她肩头,“这样是不行的,除非你换个方式哄我。 “那你想怎么哄?今日顺着你一些也不是不行。” 陆云霜立刻万分期待地看向她,“我想再看一次小狐狸,可以吗?” 季清沅终于知道她闹这一番的目的了,想说不行,话还没开口。 陆云霜的表情又变得可怜巴巴起来,“我明日要起那么早,回来说不定天都黑了,你难道不心疼我吗?你的小将军她只是想再看一次小狐狸啊,她没有坏心的。” 季清沅才不相信她没有坏心,但口中的拒绝到底没有说出来。 “那,就再看一次。” 不谙世事的小狐狸再次被小将军骗去。 小将军一改之前颓丧的模样,极其嚣张地道:“你看,我就说你会主动露出尾巴和耳朵吧。” 银铃颤个不停,小狐狸一口咬上她的肩膀,“骗子。” 小将军被她骂了,很是不服气,逼着她问:“那你说,你是不是心甘情愿被我骗的?不然我能这么轻易把你带下山吗?” 小狐狸被她逼得面红颈赤,用力抓了一下她的手臂,气哼哼地道:“是又如何?难道我就不能骗你吗?” 若非她情愿,小将军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到她呢? 乖顺的小狐狸变得有些张牙舞爪起来。 陆云霜只觉满心的喜欢快要溢出来,她俯身亲了一下季清沅红润的脸颊,笑着道:“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可惜没有真的狐狸尾巴和狐狸耳朵,不然摸起来肯定很软。 第92章 日渐和暖,春风吹去了冬日的严寒,吹开了枝头的花苞。 书房窗外,玉兰树枝头的花苞开了几朵,白色的花瓣轻柔地舒展,被春风吹得盈盈颤动。 季清沅坐在窗前,怔怔看着窗外的春景。 许久后,她低头看向放在面前的小册子,上面笔墨刚干,新添了一行字—— 云霜早出晚归,虽日日能见,可与之前日日相伴到底不同,有些不习惯。 这上面如此写,但昨日陆云霜问她,白日里有没有想她,她违心地说了没有。 小公主在这里记录着心事,想着今日还有多少时辰能见到陆云霜,外面忽而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陆云霜推门而进,看见季清沅手中捧着一本书,抬眸惊讶地朝她看过来。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若是往常,陆云霜得到酉时左右才能回来,现在才刚到申时。 陆云霜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小公主抱了起来,高兴地道:“迎接使出京的日子定下来了,再过六日就走,我作为这次的护军统领,一同前往。” 这里面自然少不了季清岚的助力。 外邦使臣来京,需要经过一道道关卡的盘查,以防其中有人怀有异心。 迎接使到达律州后,会和律州府衙一同审查这些人的身份,确保无误之后,才会陪同这些人一同上京,参加京都的万寿节。 换言之,六日后她们就会出发前往律州。 季清沅眼眸一亮,期待地看向陆云霜,“那我和你一起吗?” 她们身上还有情丝蛊,肯定是要一起去的。 那去律州的路上,她们又可以日日在一处了,真好。 小公主眼里的喜悦快要满溢而出。 陆云霜忽然就想逗她一下,“好像不能带家人一起去,这可怎么办?” “不能吗?”季清沅眼里的光一下子暗了下来,她有些不信,“真的不能吗?那我雇个马车,跟在你们后面呢?我不打扰你们做事,这样就不算带着我了。” “可是这样我不放心,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怎么办?”陆云霜不赞同她的办法,有些不舍地道:“要不我还是让姨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压制一下情丝蛊,之前听秦姨说,好像有什么药草可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季清沅默默松开她的手,抿唇看了她一会儿,忽道:“谁要和你一起去了?我自己坐马车去,再请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反正你也不想和我一起,我何必非要缠着你?” 小公主说完,兀自坐下翻开手中的书,不理人了。 陆云霜怀中一空,这才发现自己把人惹恼了,挤过去要和她一起坐。 “怎么了?生我的气了?我没说不想和你一起去……” “你说了,”季清沅转过身子不理她,“有那么多办法可以让我和你一起去,你偏偏要说不行,你就是不想,不用骗我了。” 季清沅越想越气,直接合上书,要离开书房。 椅子就这么大点的地方,陆云霜把她的位置占了,她让给她还不行吗? 她刚起身,陆云霜顺势把她那么点位置也挤占了,气得她转身要走,刚迈步一步,就被人拦腰抱了回去。 陆云霜把她抱到腿上坐着,瞅了瞅她的眼睛,叹道:“果然红了。” “谁红眼睛了?你才红眼睛了。”季清沅气得直推她,奈何根本推不动,眼眶越来越红,“之前还说我变了,我看你才是变了,不想见我就直说,拐弯抹角说什么不行……” 越说越气,气得泪珠掉了出来。 陆云霜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解释:“不是,真不是,我刚刚就是犯糊涂了,想着逗一逗你,早知道会惹你哭,就不逗你了。” 昨日她问小公主白日想不想她,小公主说不想,看起来她在不在,都是一样的。 所以她才想逗一逗她,看看是不是真的不想。 结果这话还没套出来,先把人惹哭了。 “你不用安慰我,”季清沅似是不信她的话,冷着一张脸,“你既说不行,我便不和你一起,我和银袖温九一路玩乐赏景,也不必急着去什么律州。之前看书上说江州风景很好,那我们就去江州看看……” 这话说得,像是要把陆云霜彻底抛下。 小公主连温九都愿意带上,却是不愿和她一起去律州。 陆云霜心里堵得慌,越发不想听她说那些冷漠的话,伸手捂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 “殿下真是绝情,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你不要倒打一耙,分明是你不想和我一起,怎么是我不要你了?” 陆云霜越发后悔刚刚的“灵机一闪”,眼见小公主还要和她辩驳,她灵机一动,凑上去亲了一下。 季清沅正要再生气的说些什么,被她突如其来这么一亲,思绪打断了一瞬,有些懵地看向她。 陆云霜见她愣着,又凑上去亲了一下。 季清沅这下反应过来了,捂住她的唇,瞪着她:“你不许再亲了,先把话说清楚。” 陆云霜眨了眨眼,隔着她的手,声音有些闷地传出来,“是我不该逗你,肯定是要和你一起去的,我就是想试探一下,看你会不会想我,你昨日都说不想我的。” “有什么好想的,”季清沅放下手,神情松缓了些,“我们晚上又不是见不到。” “那不一样,”陆云霜知道她不气了,握住她的手指捏了捏,“我们之前是时时在一处,现在和之前怎么能比?我就是想知道你白日会不会想起我,你说不想,我也不知道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今天一整天都在琢磨……” “今天还没有过去一整天呢。”季清沅打断她的话,反问她:“那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会想我吗?你白日见不到我,难道一直在想我吗?” “想啊,怎么不想?”陆云霜说着,想变戏法一样,掌心忽然多了两个山楂球,“你看,你昨日说想吃山楂球,我今日去特意去买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陆云霜捏着一颗山楂球,喂到小公主嘴里。 季清沅嚼着酸甜的山楂球,越嚼越觉得刚刚的争吵没有什么意义。 唔,要是以前,她肯定不会这样和陆云霜争的。 小公主吃完一颗山楂球,忽然变得沉默下来。 陆云霜见她不说话,心里上上下下的,“怎么了?是山楂球不好吃吗?” “不是,”季清沅看着她,摇了摇头,蹙眉道,“我在想,我刚刚是不是在和你争吵,而且吵得很没有意义,这是不是不应该?” 她想象中的婚后生活,一定是和和美美的,不应该会有争吵才对。 “这有什么,”陆云霜不以为然,把另一颗糖球喂到她嘴里,“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看你刚刚还生气着,我亲你两下你不就不气了。” 本来很严肃困扰的问题,到陆云霜口中,成了完全不重要的小问题。 季清沅努力嚼完口中的山楂球,反驳她:“我不是被你亲得不生气了,我是听了你的解释,才不生气的。” “这不重要,”陆云霜抱着她又亲了一下,“你不生气就好,至于你想不想我,我不问了就是。” 说着不问,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我想知道。 季清沅刚刚吃完她两个山楂球,这会儿心里正有些过意不去,绞着她的手指,想了一会儿,轻声道:“想呀,怎么不想?可是我们又不是见不到,我怕我太黏人了,你以后会觉得不好。你现在喜欢我,肯定觉得我什么都好,要是以后……” 陆云霜越听越觉得不对,伸手捧住她的脸,不让她逃避,“什么叫以后,难道你觉得,以后我会变心,我会觉得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才成婚一个月,小公主怎么开始担心她变心了? 陆云霜大为震撼,“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容易变心的人吗?” 季清沅立刻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会这儿想?”陆云霜追问道。 她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小公主在她追问之下,吞吞吐吐地道:“我这两天看了一个话本,那话本最后,两个相爱的人分道扬镳,我就……多想了些。” “什么话本,在哪里,拿出来,我要烧了它。”陆云霜十分果断。 这种害人的话本,不烧留着做什么。 季清沅拦着不让她动,“是我自己爱多想,和话本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陆云霜觉得就是那话本有问题,“你多看看那些卿卿我我的话本,肯定就不会这么想了。” 季清沅被她的话逗笑,“我看你什么都不多,就是卿卿我我的话本多。” “你想看吗?我给你买多几本回来。” 陆云霜越说话题越偏,甚至开始讨论去律州要带什么书。 季清沅被她绕得忘了刚刚的想法。 不想最后,陆云霜主动把话题绕了回来,她看着季清沅,认真地道:“你若问我,我肯定说我不会变心,但你会这么担心,也很正常。假如,我说假如,假如真像你担心的一样,到时候你一定要狠下心,不要留在那个陆云霜身边,因为她不配。” 她才不希望小公主受那样的委屈。 不再喜欢她的陆云霜,自然也不配拥有她。 季清沅怔怔望着她,她没想到陆云霜会这么说,心软地抱住她,在她怀中摇了摇头,“你才不会变心呢,是我不该那么想,我以后一定多看卿卿我我的话本。” “不要以后了,”陆云霜把她抱到书案上坐着,笑着望向她,“看别人卿卿我我做什么?不如我们自己来。” 小公主这几日觉得她上值很累,已经让她食素好几日了。 季清沅想说不行,这是书房,书房怎么可以做那种事? 虽然,虽然她们也不是没有在书房做过…… 窗外的玉兰花在阳光下徐徐展开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书房的光亮自是要充足的,陆云霜只合上了一侧的窗户,日光从另一侧偷溜进来,将一切照得分明。 小公主梨花带雨地藏在她怀中。 陆云霜在她耳边保证:“只有我能看见,不怕不怕。” 季清沅气得咬上她的肩膀,不敢看书案上的水渍。 “我要换书案。” 这张书案是不能留了。 书房的书案和椅子一起换了,没过两天,情丝蛊发作后,季清沅又想换,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换。 又换书案,这不是明晃晃告诉外面人发生了什么吗? 罢了,说不定还有下次,没必要折腾。 第93章 出京日子近在眼前。 陆云霜白日里和礼部的官员商议出京的各项事宜,傍晚回府后和季清沅一起收拾行囊。 这一去少说有一个月的时间,律州离得远,行路就得占一大半的时间。 “马车坐久了会不舒服,而且有时候赶路,要是来不及到下一个驿站,我们可能会在歇在野外。现在虽然是春日了,但是晚上还是会凉,所以要备一些厚实的被褥和垫子,这样不论坐还是躺都能舒服很多。” 陆云霜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向季清沅解释带这些东西的原因。 她之前出京过,有经验,再加上季清沅是第一次出远门,所以她想尽可能准备得充足。 季清沅眼见她要带的东西越来越多,及时阻止,“这些就够用了,我没有那么娇气的。再说还有许多人一起同行,我们带太多的东西也不好。” 单单是这些东西,就要多一辆马车了。 季清沅不想让她们显得太突兀。 陆云霜想说没关系,见她坚持,不再增添,保证那些东西能在一辆马车里塞完。 “你看看,这是我们的行路路线,大约要走半个月。你之前不是说江州风景好吗?我们会经过江州桐县,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在那里停留半日,我带你去逛逛。” “桐县?” 季清沅垂眸看向书案上的舆图。 陆云霜把她们一路会经过的地方都画了出来,甚至每个地方有什么风景美食都标注出来了。 季清沅有一瞬恍惚觉得,她们像是要去出游。 “对,桐县,怎么了?” 陆云霜在桐县这个地界上敲了敲,思量道:“我记得这里好像花糕最出名,正好在春日里,我们到时候多买些花糕在路上吃。” 比起风景,陆云霜显然更在意各种吃食。 季清沅接过她的话,笑着点头:“对,桐县多花糕,嬷嬷说是因为她们那里花树多,所以大家喜欢把花融入糕点中,做成各种各样的美食。” “嬷嬷?”陆云霜是第三次听到她提这个嬷嬷,“是那个对你很好的嬷嬷吗?她的籍贯是在桐县吗?” “对,嬷嬷是在桐县长大的,她以前常常和说她年少时在桐县的生活,”季清沅的目光里充满回忆,“她说是有一年桐县遭了灾,她辗转到了京城,才入宫做了宫女。她在宫内待了半辈子,出宫那日对我说,她要回桐县生活,让我日后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她。” 季清沅知道,这是嬷嬷说来安慰她的话。 她身处深宫,如何能出宫去看远在桐县的嬷嬷呢? 即便真的有机会去了桐县,茫茫人海如何能寻到嬷嬷呢? 如今提及这事,不免伤感。 陆云霜轻柔抱住她,温声安慰:“也许我们到桐县,正好就能碰见她呢,缘分这种事是很难说的。” “是啊,”季清沅轻轻颔首,“即便见不到,尝一尝嬷嬷口中说的花糕,也是好的。” 陆云霜怕她一直想着这件事,心里难受,索性合上舆图,牵着她往外走。 “走,我们去练武场,我试试你的防身术。” 成婚后这一个多月,季清沅一直在练习防身术,平日里也会锻炼身体,不像以前在宫中,一直在屋中待着。 她以前不懂,陆云霜日日练武,每日怎么还有那么多精力无处可使? 现在她明白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与以往不同,精力变得更加充足,再不会像以前那么容易疲累,反应也变得敏捷无比。 陆云霜试了她几个来回,没有一次抓住她。 小公主像是水中一尾灵活的游鱼,你看着要抓住她了,手指却擦着她的裙角而过,抓住一片空气。 甚至学会了借力打力,直接将她撂倒在地。 陆云霜躺倒在冰凉的地面上,深深叹了口气。 她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感伤。 季清沅蹲下身子去瞧她,有些担心:“我摔疼你了吗?我扶你起来。” “不起,好累。”陆云霜叹着气,捉住她的手捏来捏去,语气幽幽地道:“阿沅,我怀疑你是被耽误了,你就应该从小学武,说不定现在比我还厉害。” 季清沅被她夸得脸红,眉梢扬起,“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也是你教得好呀,没有你,我现在也不能变得这么厉害。你快起来,地上凉,躺久了不好。” 小公主口上谦虚着,却直说自己厉害。 陆云霜越看她越想亲,伸手要捧她的脸,结果双手被季清沅抓住,动弹不得。 “怎么了,我亲你一下不行吗?” 季清沅看了看她的手,提醒她:“我们可以先洗个手的。” 地上难免灰尘,陆云霜刚摔那么一下,衣裳也沾了不少灰尘。 “你嫌弃我!”陆云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你是不是嫌弃我手脏?” “没有,我刚刚也让你握手了呀,花园里有湖水,我们去那里洗一下也行的。” 小公主拉着她要往花园去。 陆云霜站定在原地,纹丝不动,“不洗,除非你亲我一下。” 季清沅拉不动她,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她的唇,“好了,亲完了,可以去洗了。” 陆云霜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 不要以为她没看出来,小公主在敷衍她,彻彻底底的敷衍! 之前的木门改成了月洞门,跨过月洞门,满园春色尽入眼底。 潺潺流水流过花园,被风吹落的花瓣在水面上荡漾起伏。 小公主握着她的手浸入湖水中,细心地给她洗净,又拿帕子擦干净水珠,笑意盈盈地望向她,“好啦,洗干净了,你想摸就摸吧。” 她握着陆云霜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示意她可以捏捏揉揉了。 陆云霜捏了一下她的脸,视线落到一旁的秋千上,“我们去荡秋千吧。” “好呀。” 如今这春光正好,最适合荡秋千了。 秋千荡高的一瞬间,可以将满园的景色纳入眼底,像是天空飞翔的鸟儿一样,自在惬意。 陆云霜站在秋千后面,给季清沅推了几个来回,推得小公主喜笑盈腮地望向她,问她要不要也坐上来。 秋千椅子可以正好坐上两个人。 只是如此一来,就没有人在后面推秋千了。 季清沅尝试着和她一起荡秋千,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她们很难一起使力,没法让秋千荡起来。 “我去推你好了。”小公主说着要起身离开。 陆云霜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抱到怀中,“不用那么麻烦,你坐我怀里,这样就能荡起来了。” 话说着,她往后一退,秋千瞬间荡了起来。 仿佛刚刚的困难不存在。 季清沅慌忙抱住她,生怕自己飞了出去。 两个人一起荡,虽然没有刚刚荡得那么高,但这样轻轻悠悠的,也很舒适。 季清沅很快就适应了,悠闲地坐在她怀里,欣赏着园里的景色。 陆云霜在她耳边问:“这样是不是很开心?” “嗯,很舒适。” 小公主眉欢眼笑,心情全然写在脸上。 陆云霜又问她:“那想不想更开心?” “还能更开心吗?”季清沅好奇地望向她。 陆云霜点头,“我还有更开心的法子,你要不要尝试?” “好呀,是什么法子?” “你先闭上眼睛,我再告诉你。” 季清沅毫不怀疑地闭上眼睛,松开双手,乖巧地坐在她怀里。 一看就让人想亲。 陆云霜想到刚刚那个敷衍的亲,她心想一定要补回来,在亲上去之前,说了一句,“那我要亲了哦。” 季清沅诧异了一瞬,刚想说为什么要亲,下一刻秋千荡了起来。 她下意识抱住陆云霜,疑问没来得及出口,反让陆云霜趁机探入她的齿端间,将她的呼吸一点点剥夺掠走。 她能感觉到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往上飞,也能感觉到唇舌间炽热的温度。 她紧紧抱住陆云霜,没有睁眼,任由自己沉溺下去。 身体失控带来的不安感,渐渐被另一种感觉取代。 失控似乎只在一瞬间。 她跪坐在陆云霜怀中,双手抵着她的肩膀,眸中的泪溢出,“不行,会被人看见的。” 陆云霜轻轻啄吻她的唇,安抚着她:“不会,这里没有人过来。” 在她的掌控之下,季清沅扬起雪白的长颈,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一只蝴蝶,落在秋千架上的花朵,久久不肯离去。 她终是泣出了声。 整个人陷在陆云霜的怀中,轻声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漂亮的蝴蝶终于飞走了。 陆云霜在她耳边低声问:“如何,是不是更开心了?” 季清沅抬眸瞪她,眸中水光潋滟,看得人心尖一颤。 陆云霜无奈捂住她的眼睛,“阿沅,可不能这么看我,不然……” “你不许说话了,抱我回去。” 季清沅打断她的话,不准她再说那些惹人脸红的话语。 陆云霜果断闭嘴,安静抱着她回去。 小公主不生气,这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她不能得寸进尺。 两人默契地没再提这件事,回去沐浴一番,又开始挑选出京要带的衣裳。 之前在锦绣坊定做的衣裳,今日正好送了过来。 屋内的等身镜上次拿出来后,就没有再搬回去。 季清沅不问,陆云霜不提,也就一直放在这里。 眼前清晰的镜面将她们的身影照出,彼此身上的衣裳从颜色到花纹刺绣无一不同。 镜中的小公主眉目微弯,眼中是藏不住的欢喜。 陆云霜从背后抱住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我们就带几套衣裳去好了,然后再带一些厚的衣裳,以防变天。” 镜中的小公主眉目轻扬,矜持地点头:“嗯,就依你的意思。” 陆云霜一见她这样子,又想亲了。 刚要碰她的脸颊,就被季清沅挡了一下,“东西还没收拾完呢,你不要一天天就想着这些。” “那我没办法嘛,”陆云霜捏着她的手指撒娇,“我就是喜欢你呀,这是我表达喜欢的方式,难道你不想亲我吗?” 一句一个喜欢。 季清沅现在觉得,陆云霜比她还会撒娇,她根本抗拒不了。 “不行,”小公主还是决定硬下心肠,“先收拾东西,收拾完再说。” 换言之,收拾完再亲。 陆云霜行动瞬间快了起来。 一日后,迎接使出京。 陆云霜临走前又看了一眼放在书案上的桌屏,摸了摸上面的刺绣和剪纸。 这桌屏刚刚做好,她还没来得及欣赏几日,本来想着要不带在路上,转念一想又怕碰坏了,还是决定不带。 “走啦,回来再看,它又不会消失。” 季清沅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屋外春光正好,迎面的日光照过来,陆云霜清晰看到季清沅面上的期待。 她的小公主啊,昨夜甚至兴奋得没有睡着。 还要骗她说没有。 她是那么好骗的吗? 陆云霜轻声一笑,忽而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我带你去看春景。” 第94章 马车出城后,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不同。 京城是热闹繁华的,而城外则是富有生机的春日景象。 春光和煦,草长莺飞。 即使是路边的一朵小野花,也能吸引季清沅的注意。 陆云霜骑马在外面,目及她所指的方向,骑马过去折了那朵蓝色小花,驱马追上,将花插入她的鬓间。 “好看,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我给你摘。” 季清沅摸了摸鬓间的花,仰头笑盈盈地看着她,“不用了,有它就行了。你要不要上马车里坐着,骑马累不累?” “不累。”陆云霜摇头,她望了望前路,低头笑道:“你要不要骑马?我带你骑,一直在马车里坐着也拘束。” 这次陆云霜只带了追雪这匹马出来,将她送给季清沅的那匹白马留在了府中。 长途奔波,若是不常骑马,骤然骑那么远的路,身体会受不住。 季清沅主要还是坐马车,偶尔出来和她骑一下马,放松一下也可以。 温九驾着马车停下。 季清沅拎起裙摆打算踩着矮凳下去,陆云霜直接伸手把她抱到追雪背上,让她坐在前面。 坐在追雪背上,视野瞬间开阔了许多。 季清沅忽然觉得有些可惜,“早知道还是将栖枫带过来了,这样我就能和你一起骑马了。” “你现在不就在和我一起骑马吗?” 陆云霜说着,骑着追雪疾跑起来。 她们这儿耽搁了一下,要赶快追上前面的队伍。 追雪骤然疾跑,季清沅往后贴紧陆云霜的胸膛,迎面的暖风吹来,令人心情格外舒畅。 入夜前,她们赶到下一城池,暂时在驿馆里歇息一夜。 陆云霜一路骑马带着季清沅入城。 季清沅半路怎么也不肯下来,说觉得骑马视野更好更舒畅。 陆云霜见她开心,也就没有多想。 直到她们下了马,进了驿馆,陆云霜才发现不对。 走在前面的小公主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勉强保持着正常的走路姿势。 陆云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她跟身侧的人交代完事情,两三步追上季清沅,直接当众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季清沅被她一吓,感觉到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极其不好意思,“你放我下来,这么多人呢,我可以自己走的。” “还骗我,刚刚就不应该顺着你。” 这会儿路都走不了了,还逞强。 季清沅见她看出来了,小声反驳:“我没事的,就是有一点不舒服。” 这话说得极其没有底气。 “撒谎。”陆云霜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抱着她进了二楼的客舍,把她放到床上,站在她面前,冷面看着她,“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季清沅在她的冷视下,默默垂下脑袋,“我自己解。” 解开衿带,脱下外裙和衬裤,才能看到大腿内侧的磨痕。 陆云霜仔细看了一下,磨伤还不算严重,有些发红,但好在没有破皮。 她掏出一早备好的药,把药膏倒在指腹上,轻轻涂抹到磨痕上。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肌肤,季清沅微微躲了一下,抿着忍着。 陆云霜抬头望了她一眼,涂药的力道放得更轻,忍不住念叨她:“那会儿我怎么说的,要是不舒服就去马车里坐着。你怎么回我的,说不会有事的,你看这叫没事吗?刚刚还要逞强,装作没事,那要是我没看出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她说了这么多句话,小公主愣是一句没回。 陆云霜以为她心里知道错了,先帮她把药涂完,涂完抬头一看。 只见季清沅默默红了眼眶,神色格外委屈地望着她,见她看过来,将头一低,沉默着把衣裳穿回去。 “怎么了,是涂药太疼了吗?” 陆云霜试探地去握她的手。 小公主没躲,她的心放下去一半。 “你说得没错,是我不该逞强,”季清沅声音闷闷的,低垂着眸,不看她,“没有下次了,我以后都坐马车。” 这话可不像是在认错,明显是在赌气。 陆云霜低头去瞅她,季清沅转过身不让她瞧。 陆云霜从背后抱住她,看向她的侧脸,手指抚过她的眼角,沾上一滴水珠。 “我都看到你哭了,躲也没用了,”陆云霜把指尖的那一滴泪递给她看,“这是疼哭了,还是委屈哭了?” 季清沅被她这么一说,心里更难受了,继续往一旁躲,带着鼻音地道:“我现在连哭也不行了吗?你要嫌碍眼,不看就是了。” “我可没有说嫌你碍眼,”陆云霜不让她继续躲,把她抱过来面向自己,“可是你总得告诉我,你为什么哭,要是腿上太疼了,我就去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没有很疼的。”季清沅打断她的话,抬起泪盈盈的眸,偷偷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去,声音愈发酸涩:“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很娇气?你刚刚那么凶,还那么冷着脸看着我,你之前都没对我冷过脸的。” 小公主越说越委屈,又掉了两颗金豆子。 陆云霜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难受了,一边帮她擦金豆子,一边解释:“我是担心你,怕你伤了痛了不和我说,是我没注意,我不该那么冷脸,是不是吓到你了?” 禁卫营里的那些兄弟,好像说过,她冷起脸来很吓人。 刚刚也是一时心急,她的神色可能确实不太好看。 “吓人倒不至于,”季清沅攥着袖角的手指松开,伸过去,轻轻捏住陆云霜的尾指,“就是你那样太凶了,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和你说,难道就是因为逞强吗?” “那是因为什么?”陆云霜顺势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近些。 季清沅缓缓抬头看向她,眸中还浮着泪光,“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呀,骑着马我又没有什么感觉,下了马才觉得难受起来,我想着等到房里再和你说,没有想要瞒着你的。结果你一上来就说我的不对,都不给我辩驳的机会。” 关心则乱。 陆云霜被她说得愧疚起来,把人抱到怀里坐着,诚恳道歉:“这是我做得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就是和你说一下,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才那样的,”季清沅往她怀里靠了靠,她说完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我们之间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但是下次,你不许对我那么冷脸了,我一看到你那么冷脸,我心里就难受,我就忍不住想哭,我也不是故意哭的……” 今日这事她也有不对的地方,这一哭,倒像是故意要人哄着了。 她不想让陆云霜误会。 陆云霜被她的解释逗笑,捏了捏她的鼻子,“故意哭的也没关系,我下次肯定不对你冷脸了,有什么事我和你好好说。” “嗯。”季清沅望着她,点了点头,一会儿又低下头,抬手抱住她的脖颈,在她颈边像小猫咪一样蹭了蹭,“我在其他人面前没这么爱哭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面对你,就会忍不住。” “所以呢,这是我的错?”陆云霜调侃地道。 季清沅抬头看了她一下,认真点头:“应该就是你的错,不然为什么我不对别人哭呢?” 陆云霜给她气笑了,抬手往下拍了一下,“好啊,你这才叫倒打一耙呢。” 季清沅骤然瞪大眼睛望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能拍那里?” “怎么不能了?”陆云霜说着,又拍了一下她的臀部,“不听话就是要受罚的,看你下次还敢骑那么长时间的马吗?” 这会儿说的话,跟刚刚冷脸说出来的意味明显不一样。 季清沅脸一红,伸手抓住她的双手,不准她再乱动,“我说不行就不行,我饿了,我去问问银袖有什么吃的。” 小公主穿上鞋就想往外走。 陆云霜起身把她按了回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刚刚受的伤就忘了,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端进来。” 吃过晚膳,又简单梳洗了一下,便要入睡了。 陆云霜吹灭房中最后一盏烛灯,借着月色躺上床,把小公主抱进怀里。 昨夜季清沅睡得少,这会儿靠到她怀里,没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陆云霜还在酝酿睡意的时候,听见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凑过去听,听见她含混地说什么“不许拍”。 不许拍? 陆云霜想到之前的事,在夜里轻笑出声,伸手往下轻拍一下。 小公主往她怀里靠得更近了,又小声说了一句“坏”。 她分不清梦与现实,要躲陆云霜的手,反而离得更近了。 陆云霜静心平气,收回手,抱着她安然睡去。 翌日又是赶路的一天。 这次陆云霜没骑马,和季清沅一起坐马车,陪着她看书煮茶。 茶水咕嘟嘟地冒着热气,陆云霜拎起茶壶,添了两杯茶。 季清沅正看书看得认真,完全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仿佛昨日不是她说,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陆云霜把其中一杯茶递到她眼前,小公主眼睛也不挪一下,手伸过来就要接茶杯。 陆云霜稳稳握着茶杯。 季清沅没拿动,抬头困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陆云霜目光幽幽地看着她,“话本是不是很好看?看来我还是骑马更好。” “就差一点了,我马上看完了。” 小公主给她扬了扬手中话本剩下的几页。 陆云霜轻声一叹,把茶杯塞到她手里,自己一个人坐到角落里。 “没事,你看吧,不用管我。” 季清沅见她如此,心里又想看完,便坐到她身侧,把话本摊在两人中间,“真的只剩一点了,你和我一起看,很快的。”说着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话本上。 陆云霜不想看话本,拨着她头上的珠钗玩,嫌这个不好玩,手往下落,又落到了她的耳垂上。 季清沅任由她闹着,以最快的速度看完了话本,然后把话本一合,笑盈盈的望向她:“好啦,看完了,你想做什么?我陪你做。” 陆云霜松开手,不高兴地看着她:“这会儿想起我了,我还不如你手中的话本,昨日你说想要我陪着,定是哄我的话。” “没哄你,是真心话。” 季清沅抱住她的腰,亲了一下她的唇,软着声音道:“亲一下,不生气了好不好?” 以前这话都是陆云霜对她说的,现在她也会拿这话来哄陆云霜了。 她们好像越来越像对方了。 “不好,”陆云霜把那可恶的话本往旁边一扔,“要亲就好好亲,这么亲算什么?” “那,好好亲?” 小公主都这么说了,陆云霜哪有不亲的道理,亲着亲着,把人压在身下,啄吻着她滚烫的耳廓,突然问道:“阿沅昨夜梦到了什么?在梦中还说我坏,让我不许拍,不许拍什么?” 季清沅被她问得一怔,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说梦话,躲闪着避开她的视线。 “没梦到什么,你听错了吧。” “不可能,”陆云霜捏着她的耳垂,直视她的眼睛,“我的耳力可好了,不会听错。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你梦到我拍你的……” 季清沅伸手把她的话堵了回去,没有什么威慑力地瞪了她一下,“你再说我就生气了。” “好好好,不说了。” 陆云霜见她羞得很,主动作罢。 季清沅以为这事过去了,不想当晚到了驿馆,她才发现,陆云霜的记性有多好。 “我梦里是这样做的吗?” 月色倾洒而入,落入床笫间。 季清沅面颊潮红,她坐在陆云霜的腰上,轻捶了一下她的手臂,“你果然是存着坏心。” “我没有,”陆云霜无辜地看着她,“是你自己梦到的,怎么是我存着坏心呢?” 她说着,又轻拍一下。 季清沅肩膀细微一颤,俯身咬了一下她的唇角,“就是你坏。” “好吧,那就是我坏,我还能更坏哦。” 话是这么说,明日还要赶路,陆云霜没太过分,端来热水洗漱后,在小公主耳边低声道:“没事,我刚看了一下,没有痕迹。” 她用的力道极轻。 季清沅把脸藏在她怀里,红红的耳尖露在外面,“我要睡觉了。” 陆云霜捏了一下她的耳尖,把人抱紧了些,“好,睡觉。” 之后又是连着赶路几日。 转眼快要到江州地界。 陆云霜看着舆图,算了一下时日,“到桐县应该可以停留半日,半日的时间足以到下一个驿馆,正好让大家停留一下,松散一下筋骨,莫要太过倦怠了。” 时间够,能休息半日,礼部跟来的那些官员也很乐意。 季清沅见大家都没有异议,心才放了下去。 陆云霜走到她身边,挤了挤眼,“你看,能挤出半日休息,没谁会不乐意的。” 陆云霜一早看出来那个年纪最大也是主事的礼部官员,有些熬不住了,这才提出来要休息。 这成日里在马车里坐着赶路,说实话也没多舒坦,第二日起得又很早,能得半日休息,谁还会往外推不成? 她的提议顺理成章,合理至极。 季清沅一想到能在桐县停留半日,心里欢喜不止,趁着无人的时候,踮起脚尖亲了一下陆云霜的脸颊,“云霜,你真好。” 陆云霜瞅着她,轻叹一声:“我这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也不知道哪句是真的。” "那肯定是你好才是真话呀。"小公主甜甜地对她道。 陆云霜被她笑容甜得心里悸动,伸手要抱住她。 季清沅往旁边一绕,看向她的身后,“温九好像抓了鱼回来,我给你烤鱼,好不好?” 人没抱到,能吃到烤鱼,那也行吧。 又赶了两日的路,一行人顺利在日落前赶到桐县。 明日能休息半日,大家没有急着回房歇息,出去各自放松去了。 桐县虽小,不比京城热闹,却另有一种悠闲惬意的舒适感。 晚风轻悠吹着,河岸边杨柳依依,随处可见花树,风一吹,花瓣随风飘舞,空气里仿佛充盈着花香。 陆云霜和季清沅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路旁米糕的香气飘过来,陆云霜走过去买了两个米糕,顺便问了一句哪里有卖花糕的。 老伯给她们包好米糕,笑呵呵地道:“就在前面,正好我也要回家了,我带你们过去,给你们指个路。她家花糕味道好得很,就是不知道这会儿还有没有。” “没事,我们去认个路,要是没了,我们明日再来买。” “那行,就在前面,拐个弯再进巷子,很快就到了。” 老伯热情地给她们领路到巷口,指着巷口,“你们一直往里走,走到尽头就是她家。” 这巷子不深,很快就到了尽头,一抬头就看到门上用毛笔写着“何记花糕”四个字。 与其说是牌匾,不如说是一块木板,写上名字挂在上面。 院门敞着,院子里种着两棵桃树,风把桃花吹到了院门外面,同时有一股香味飘了出来。 季清沅觉得这香味熟悉得很,从前在宫中,嬷嬷偷偷给她做过两次花糕,和这个味道很像。 她不由自主跨入院中,朝着厨房而去。 厨房不算大,门开着,站到门口,能看到有人正在灶台前忙活。 那人穿着深蓝色的布衣,发丝半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边转身一边道:“可是要来买花糕的?这里刚刚蒸好了一笼,你看看……” 转身的老妇人看到站在门口的小姑娘,愣了一瞬,话语戛然而止。 她觉得这姑娘眼熟,却又不敢认。 季清沅怔怔望着她,眼前的人与记忆里的嬷嬷模样重合,她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嬷嬷?” 何氏手一松,手中握着的幡布骤然落地。 她急急走到季清沅的面前,又想到什么,保持了距离,“你是……阿沅?” 陆云霜现在无比确定,眼前这人就是季清沅口中所说的何嬷嬷。 刚刚她还想这么巧,这店主也姓何。 不想不仅仅是姓相同,她们竟真的是同一个人。 季清沅听到她喊自己,往前两步,将那点距离缩短于无。 “嬷嬷,是我,我是阿沅。” 季清沅想要对着嬷嬷笑,眼泪却倏然而落。 这重逢突如其来,她克制不住情绪,喜极而泣地望着嬷嬷。 何氏想给她擦泪,注意到手上的面粉,赶忙在围布上擦了擦,又想去找干净的手帕。 陆云霜及时拿出手帕,递给她。 何氏接过陆云霜的帕子,她拿着帕子细细给季清沅擦着泪,“怎么还这么爱哭,你能来看我,这是好事啊,可不能哭红了眼睛,会难受的。” “我也不想哭的,就是控制不住。”季清沅握住嬷嬷的手,嬷嬷的手一如她记忆里那么温暖,她忍住鼻尖酸涩,努力不让自己再哭,“我没想到,真的能见到您,竟然真的见到您了。”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美梦。 陆云霜所说的缘分,或许真的存在吧。 何氏看着眼前长大的小姑娘,眼中也忍不住泛出泪花。 她是看着季清沅长大的,看着她一步步在深宫中举步维艰,需得处处谨慎退让,才能求得一隅安宁之地。 她心疼这个孩子,总想着能护她多久就多久。 可惜她终究只是一个宫人,荣妃派来的掌事宫女容不下她,若非季清沅苦苦求情,她也不能好生地离开皇宫。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以为,她今生都不能再见到这个孩子了。 但她又想,也许呢,也许将来有一天,季清沅会到桐县来寻她,她总要做点什么,让她能更容易地寻到她。 她做了几年的花糕,幸得街坊的喜欢,口口相传,如今也算是有名。 而她们当真是因此寻过来的。 “不要在这里站着了,去屋里坐着。” 何氏要带她们去屋里,刚走了两步,又想到刚刚蒸好的花糕,转身回去把花糕放到盘子里,一并带回屋内。 “正好,你以前总是想吃,你尝尝,味道好不好?” 季清沅尝了一块花糕,红着眼睛点头,“嗯,好吃的,又甜又软还有花香,跟我印象里的味道一样。” 她说着,又拿了一块递给陆云霜,“你也尝尝,嬷嬷做得花糕可好吃了,是外面尝不到的味道。” 陆云霜接过那块花糕,感慨小公主这会儿还能想起自己。 何氏看向她们,试探地问道:“这位是……” “我姓陆,是阿沅的夫君,我们刚刚成婚一个多月。”陆云霜自报家门,顺便解释季清沅来此的原因,“这次是因为我要去律州办事,所以阿沅和我一道,路过桐县,便想来看看。” 何氏听她说自己姓陆,想到一个可能,“陆公子之前是不是在宫中伴读过?” “对,我六年前曾在宫中伴读,便是在那时认识阿沅的。” “原来如此。”何氏想起一些事情,回忆道:“我记得那时,阿沅每次下学回来,都很高兴,手里总会多些好玩的物件,那些是不是陆公子送的?” 陆云霜看了一眼季清沅,季清沅低头吃着糕点,不看她。 “是,那时我害阿沅受了罚,所以想做一些弥补。我送她东西,她总说不要,我还以为她不喜欢。” 陆云霜如此说,又看了一眼季清沅。 季清沅抬头,她看向何氏,岔开话题:“嬷嬷当年出宫后,是直接来了桐县吗?这些年一直在这里生活吗?” “是啊,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何氏感慨地道,与她说起这几年的经历。 她们默契地舍去波折,只谈彼此那些高兴的事情。 夜里何氏让她们歇在这里,季清沅进屋和她说了许久的话,出来后却不见陆云霜人影。 她唤了几声,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陆云霜从屋顶上飞下来,问她要不要看星星。 季清沅点头,被她抱着上了屋顶,正在认真数星星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陆云霜的声音。 “阿沅,你之前见到我都很高兴吗?” 第95章 季清沅指着星星的手指一停,接着若无其事地指向下一颗星星,“有吗?我记不清了,也有可能是嬷嬷记错了。” “怎么可能记错,”陆云霜握住她的手,打断她数星星的节奏,“我只说我姓陆,嬷嬷就能想到当年陪你伴读的我,明显是对我很有印象,你是不是经常和嬷嬷提及我,都是怎么说的?” 陆云霜对季清沅当时的想法很有兴趣。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季清沅那时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看起来并不喜欢她。 但嬷嬷话中显然不是这个样子。 季清沅见她意兴盎然,有些不太想让她失望,犹豫一会儿,坦诚道:“当然是说你今日又给我带了什么好吃好玩的。嬷嬷问我学堂里发生了什么,我说着说着就会说到你,也许是因为这样,嬷嬷才记住了你吧。” “就只说这些吗?”陆云霜继续追问,“还有没有其他的?” 季清沅知道她想问什么,在她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里,说不出谎话。 她低下头,捏着陆云霜的手指,慢吞吞地道:“我还对嬷嬷说过,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喜欢你送的那些东西。但是……我害怕我的喜欢表露得太明显,会给你招来麻烦,也怕你对我的好只是一时的,所以我装作不在意不亲近的模样,想着只要保持距离就好了。” 陆云霜早晚会离开的,她们的相遇只是暂时的。 季清沅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但她的目光依旧会偷偷追随着陆云霜,在她即将发现的时候,默默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年少的喜欢最是单纯又难以隐藏。 身处深宫需格外小心谨慎的小公主,乍然遇见一个对她很好很特殊的人,难免会想要亲近,会觉得见到她很高兴。 这些隐秘的感情,在后来的日子里,渐渐变成了无法克制的喜欢,成为她第一次擅自出宫的冲动。 陆云霜没有发现,是因为她不曾特别注意过。 “所以之前你是骗我的,你很早就喜欢我对不对?当然如果不是也没关系。” 之前因为喜不喜欢这个问题,她们差点吵起来,所以陆云霜这次问得格外小心翼翼。 季清沅抬头瞧她,思量了一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是喜欢,但是和现在的喜欢不一样,那时应该算是朋友间的情谊。” 尽管不一样,这话依旧让陆云霜心动不止,她看向季清沅,抵着她的额头,问道:“那现在,是什么样的喜欢?” “唔……”季清沅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她想了一会儿,忽然在陆云霜脸颊上亲了一下,“现在,是这样的喜欢。” 现在的喜欢是难以克制的心悦,是带有占有欲的爱恋。 但这样的话太直白。 虽然,亲一下也没有很含蓄。 她果然是变得越来越像陆云霜了,喜欢也要用亲一下来表达。 小公主都这么主动了,陆云霜怎么可能再看什么星星? 她捧起季清沅的脸颊,轻柔地覆上她的唇瓣,没有急切,没有焦躁,一点一点慢慢地品尝。 风变得格外缓慢,月色如轻纱而落。 不知过了多久,季清沅轻轻推了一下陆云霜,分开的时候,一条银丝闪现,小公主整个人藏进怀中,软声软气地道:“我们回去睡觉吧。” “这个觉是什么觉?”陆云霜故意捏住她通红的耳垂,语带调笑地道。 季清沅拧了一下她的手背,有些羞恼:“这是在嬷嬷家中,你什么都不要想。” “我想什么了?殿下不如说清楚些?” 陆云霜低头,唇碰了一下她灼热的耳尖。 季清沅往旁边一躲,闷声闷气道:“你不要喊什么殿下,怪怪的。” “是吗?”陆云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一开始不让她喊,确实是因为不喜欢这么疏远的称呼。 但现在,明显不是了。 称呼恭敬,与行为截然相反,季清沅反应会更敏感些。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她就要恼了。 陆云霜抱着她飞下屋顶,回到屋内,单纯地抱着小公主入睡。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听到外面有动静,看了一眼熟睡的季清沅,起身掖好被角,穿上外衣走出去。 出去一看,果然是何氏起来了。 何氏正在厨房烧水,转头看到她很惊讶,“怎么这么早就起了?阿沅也起了吗?” “她还在睡,我听到声音所以出来看看。”陆云霜一边说着,一边帮何氏做些事情,“主要还是想问问您,我可以跟着您学做一下花糕吗?” 今日中午便要离开桐县。 季清沅那么喜欢吃何氏做的花糕,陆云霜不想让她以后只能回忆这个味道。 京城或许有比花糕更好吃的糕点,但到底是不同的。 何氏看得出她为何要学,心里欣慰,点头应道:“这也不是什么秘方,你想学自然可以,不过先吃点东西,我这儿蒸个包子,也是阿沅喜欢吃的馅。” 热腾腾的蒸气往上飘去。 何氏在一旁做花糕,陆云霜认真看着,在纸上记下那些要点。 何氏见她如此用心,心中思量过后,笑着道:“陆公子怕是不知道,当年你被刺客所伤,伤重未愈的那段日子,阿沅每日夜里都会偷偷哭,总是噩梦,说是自己害了你,想要替你受那些痛。” “她这孩子,心软,总是把错处归到自己身上,想得也多。若是平日里你们有什么争执,陆公子多问几句,看看她心里的真实想法,莫要因为一些言语上的争执,误解彼此……” 何氏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她不能多做什么,只想让陆云霜知道,季清沅心里是有她的,让她多些包容。 这些话透过门窗,传到门外。 陆云霜出去泼水的时候,看到躲在墙壁后,眼睛红红的季清沅。 她默默擦完眼泪,对着陆云霜挤出一个笑容,“这样能看出来吗?” 陆云霜摸了摸她的头,摇头:“看不出来,包子要好了,吃包子吗?” 季清沅点点头,和她一起进去。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极快,好像转眼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刻。 何氏将装好的花糕递给季清沅,心中盘绕着许多话,最后只说出一句:“以后有机会再来,嬷嬷这里很好,以后不用再担心了。” 季清沅忍着眼泪,扑过去抱住何氏,“我们回京城的时候,还会再来的。” “那还哭什么呢?一路顺顺当当的,你好好的,嬷嬷就放心了。” 季清沅拼命忍着泪水,一直到坐上马车,再也看不见何氏的身影后,她扑进陆云霜怀中,哭了出来。 “昨夜我问嬷嬷,要不要和我一起回京城,她说她还是更想要留在这里,这个地方寄托了她太多的怀念,她想在这里生活下去,直到……” “不会,”陆云霜打断她的话,语气肯定,“嬷嬷一看就身体康健,定是长命百岁。你忘了,她今天起得比你还早,精气神看起来比我们还好。” 陆云霜的安慰总是另辟蹊径。 季清沅又想哭又想笑,“你是在说我贪睡吗?” “当然不是,”陆云霜捧着她的脸颊,细细给她擦着泪,“能睡是福。嬷嬷想要留下来,说明她喜欢这里的生活,能回到自己的故乡悠然度日,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们应该替她高兴不是吗?” “我知道的,”季清沅又埋头藏进她怀里,“我就是,就是有点克制不住的难过。” 但知道嬷嬷过得好,她心里也是宽慰的。 离别的伤心终会随着时间淡去。 出京半个多月后,陆云霜一行人终于到了律州。 律州州治设在泾城,已是边关之地,这里与西境的商贩往来频繁,城内可见各种身着异族服饰的西境人,长相与大晟的人也不太相同。 陆云霜骑马走在外面,她长相不凡,骑着一匹红马实在耀眼。 经过一处酒楼时,忽然有什么从天而坠,她警觉地拔剑阻拦,将那物劈成了两半。 丝线断裂,珠子落了一地,有两颗甚至落到了陆云霜的怀中。 陆云霜抬头看去,只见二楼窗边站着一个身着紫衣的异族女子。 异族女子见她看过来,笑容明媚地望向她,对她喊道:“公子劈断我的手钏,可要赔我一个新的?” 陆云霜转头对温九说了什么,温九下马朝着二楼而去。 马车停下,季清沅听见那女子的声音,她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掀开帘子朝外看去。 她一露脸,旁边有不少人的吸气声响起。 二楼的女子看到她的容貌,恍惚了一瞬,忽然就不那么想下楼了。 温九要赔她银钱,她也欣然接受,转头继续坐下喝酒,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小小插曲过去。 到了驿站后,季清沅先上楼休息,陆云霜交代完事情,紧随其上。 “一会儿要不要出去逛逛?我瞧着这泾城和其他地方倒是很不同。” 季清沅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陆云霜觉得那一眼不太对,问她:“怎么了?” 季清沅看她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轻哼一声:“招蜂引蝶。” 第96章 “什么?谁招蜂引蝶?” 陆云霜不解地反问,她完全不觉得小公主说的是自己。 季清沅斜睨她一眼,“你说呢?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我?!”陆云霜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她从来没想过这四个字还能用在自己身上,越想越觉得奇怪,捧住季清沅的脸使劲揉了揉,“你说清楚,我哪里招蜂引蝶了?你不说清楚,我今日和你没完了。” 季清沅见她一无所觉的模样,拨开她的手,“说就说,你不许动手,把手放下去。” 陆云霜被迫放下双手,顺势握住了小公主的手。 季清沅有理有据地问她:“你难道不知道刚刚路过那个酒楼,二楼那个姑娘为什么要向你丢手钏吗?” “那不是意外吗?”陆云霜根本没多想一点,“那手钏看着轻,但要是真砸下来,肯定能砸疼人。你不关心我会不会被砸疼,竟然还冤枉我招蜂引蝶!” 陆云霜越说越觉得自己满腹委屈。 季清沅不为所动,“你不要装傻,你难道不知道吗?在京城,女子若是遇见心仪的郎君,可以向其丢香囊帕子表明心意,明面上都是说不小心掉落,人家不过就是换了个手钏,你就看不出来了?”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陆云霜终于反应过来,迟疑地道:“所以,刚刚那个姑娘是在向我示好?” “你说呢?”季清沅冷哼一声,把手抽了出来,不看她,“这才刚到泾城,就有人急忙忙地要朝你丢手钏,你这不叫招蜂引蝶叫什么?难不成我还要说你受人喜欢吗?” 小公主闹起脾气来,看也不愿看她一眼。 陆云霜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难怪我想那个手钏怎么掉得那么巧呢?那个姑娘好像不是泾城人,看穿着像是异族人,隔得有点远,我也没看清样貌……” “你还想看清?”季清沅骤然打断她的回忆,转头瞪着她,“你说,是不是我耽误你了,要是我不在,你是不是就能上去和人家说说话谈谈心?看来我就不应该跟着你来,你是不是后悔带我来了,你说啊。” 小公主被她的话点燃火气,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地看向她,里面还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陆云霜摇了摇头,认真解释:“我看清她做什么?我抬头看那么一眼,是在意外发生之后的习惯反射,一看是有人手滑,当然是让温九赔银子了事。你在或不在,我都是这么做。她有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件事……” 陆云霜故意停顿没有说下去。 季清沅眼里的火气消了下去,问她:“你知道什么?” “当然是,”陆云霜一下子捧住她的脸,笑容再也压制不住,“我的阿沅,你在吃醋啊,醋味都快要溢出来了,一闻就闻到了。” “我、我才没有吃醋,”季清沅不肯承认,往后退去不让她揉脸,“我就是想问问清楚,仅此而已。” “真的吗?”陆云霜步步逼近,把人逼到榻间的小角落里,手落到她的后颈上,不疾不徐地点了两下,“问问清楚而已,怎么把自己问生气了呢?” “我才没有生气,”季清沅倔强地不肯承认,“反正今日就是你的错,你要是和我一起坐马车,不就不会被人丢手钏了。” 小公主说着要推开她,伸过来的手反被她扣在怀中。 陆云霜抵到她的鼻尖,轻笑一声,“你现在可真是,越来越会说我的不是了,这样可不行,我要给你一点教训。” 彼此的气息缠绕侵占,季清沅的后颈被她咬住,敏感又脆弱的后颈落在她的齿端间,最后只能颤着肩膀承认是吃醋。 陆云霜亲了亲她洇红的眼角,心满意足地道:“早承认不就好了,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哼,”季清沅抬起绵软的手指,轻拧了一下她的手背,“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承认了你也会有借口的,反正你没理也能成有理。” 季清沅对她的本性看得透透的。 陆云霜一点也不心虚,扶着她坐起来,“那一会儿要不要出去逛逛?要是出去的话,这里可能要遮一下。” 陆云霜点了点她后颈,那里留着一点齿痕。 季清沅轻轻一颤,湿漉漉的一双眼眸朝她看过来,“都怪你,我又看不见,怎么涂?” “我帮你涂啊。”陆云霜理所当然地道。 “我才不要你涂,”季清沅拔下发钗,如墨的青丝披散下来,遮盖住后颈的痕迹,“我挽一半的发就是了,你的话才不可信。” 季清沅要换衣梳妆,把陆云霜推了出去。 正巧此时楼下来人。 来人是律州同知周衡,说是知府今日公务繁忙,让他先行前来接待一下迎接使,又说晚上知府要在玉珑楼设接风宴招待众人。 今日来的都是京官,梁束想要好生招待一番,也在常理之中。 陆云霜正想着找什么机会,见一见季清岚这位舅父。 如今机会送上门,她自然不会拒绝。 泾城风光和京城属实不同,单是路边摆的那些小摊,上面卖的东西就各有各的新奇,大多是从西境外传过来的,带着浓浓的异域风采。 陆云霜和季清沅逛了半个多时辰,买了许多新奇的玩意。 陆云霜最喜欢的就是眼前这个银色链条连接成的衣裳,说是衣裳也不准确,毕竟这件“衣裳”什么也遮不住。 这是她们误入一家店铺,陆云霜执意要买下的。 季清沅一把将这件“衣裳”抢过来,丢进盒子里盖上,“你不许再看了,也不准再拿出来。” 陆云霜买这个的心思,她能不知道吗? “好好好,不看不看,”陆云霜果断把盒子放到一边,把人抱到怀里,“我就是觉得新奇买来瞅一瞅,瞅完了我就放回去。” 季清沅戳着她的心口,根本不信:“你不要忘了,你上次买那件云墒衣,也是这么说的。” 陆云霜眨了眨眼,很是难过:“难道你对我连这么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没有,除非你现在就将它扔了。” “那不信任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 “陆云霜!” 小公主气极地喊了她一声。 再多的话被堵了回去,陆云霜把人亲得软绵绵地倒在怀里,勾着她的发丝低声道:“你放心,你不想穿,我肯定不会逼你穿的。” 她肯定会让小公主心甘情愿穿上这“衣裳”。 季清沅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狠狠”掐了一下她的手背,“我就知道。” 陆云霜低笑一声,又亲了一下她红红的耳尖。 哎呀,谁让小公主心软又喜欢她呢? * 夕阳西下,余霞成绮。 陆云霜与季清沅踏入玉珑楼内,这家酒楼与旁处的布置不同,内有假山流水,园林布景,一派雅致景象。 玉珑楼的堂倌引着她们走进一处花厅。 陆云霜一眼看到上座的梁束,梁束样貌生得周正,一看便是浑身正气之人。 虽从面貌不能看出一人的好坏,但是梁束这模样,还是让陆云霜放心了不少。 只要问题不是出在梁束身上,那就能解决。 “今日公务繁忙,梁某未能亲自去迎接五公主和各位大人,还望各位海涵,梁某在这里先致歉了。” “梁知府哪里的话,律州公务繁多,我们岂有归罪知府之意?” 礼部这次来的长官姓李,这位李大人和梁束从前有过交往,便是没有交往,以梁家的身份地位,李大人也能说出几分交往来。 陆云霜之前问过这位李大人对梁束的看法,言辞间尽是赞扬之意,隐隐有一种意思——若非梁束是梁皇后的兄长,他或许早被调任回京了。 皇帝疼爱二公主,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有忌惮。 梁束的能力众人看在眼里,为何不能调任回京,大家也清楚。 所以前世,众人猜测梁束为何要叛国,许多人都说他是久不得志才如此。 律州不是什么繁庶之地,又临近边关,多受西戎侵扰。 梁束或许真的心存恨意? 但他的妹妹是当朝皇后,二公主又有可以争夺皇位的资格,他完全可以耐心等待下去。 这个理由也显得荒唐了些。 前世梁束叛国谋逆一案,最大的证据就是西戎的奸细拿着知府的令牌,在夜里下令打开城门,致使西戎军轻易入城夺掠。 大晟连失三城,连制作兵器的图纸也让西戎夺了去。 而在这种时候,梁束失踪了,生死不知,自然是什么脏水都能往他身上泼。 皇帝盛怒之下,又猛然得知秋狝刺杀和季清岚有关,心痛失望之下,又怎会察觉不对? 第97章 “这位就是陆大人吗?闻名不如一见,陆大人果然是神采英拔,卓尔不凡。今日真是荣幸得见陆大人一面。” 迎面而来是一位身量不高,身材很胖的中年男子。 这人面上挤满笑容,夸奖称赞的词层出不穷。 梁束介绍之下,陆云霜才知道他是律州兵械司的司正程远。 律州盛产铁矿,兵器铸造工艺成熟,又临近边关,所以朝廷特设兵械司,负责律州铁矿和兵器铸造之事。 陆云霜打量着这位程司正,如果说梁束是一看就正气凛然之人,那这位程司正一看就是八面玲珑心思活络之辈。 今日这接风宴是梁束所办,按理说与兵械司没有什么关系,也不知这位程司正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赶着过来参加这场接风宴。 众人依次落座。 玉珑楼内的堂倌奉上酒菜,梁束举杯,向众人敬酒。 陆云霜提前给季清沅倒了一杯清茶,让她以茶代酒,以免喝醉。 刚上的菜正热着,席间的大多数人心思却不在佳肴上,而是寻着机会与这些京官说话。 陆云霜一边给季清沅夹菜,一边应付着程远等人的热络交谈。 酒过半巡,程远举杯笑道:“诸位赶路至此,想是疲乏,不若听一听我们律州的琴曲,松缓松缓?” 在座的除了陆云霜和季清沅以外,皆是男子。 程远说是琴曲,他们心中却已明了,欣赏的不单单是琴曲。 果然,门外走进来两个妩媚娇艳的女子,一人双手抱着一把古琴,一人身着舞姬的服饰。 白衣如雪的女子坐下弹奏古琴,身着朱色舞衣的女子则应着琴曲翩翩起舞。 花厅内一时只余袅袅琴音,再无人闲聊谈笑。 程远心中满意至极,他先是看向梁束,梁束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但面上也没恼怒之色。 此次接风宴毕竟不是他做东,若是梁束是个小心眼的,可能要怪他的擅作主张。 但显然梁束不是这样的人。 程远心放一半,看向对面首座上的人。 如此佳人妙曲在前,这位陆大人却看也不看一眼,低着头不知在和五公主说什么,又往五公主碗里添了菜。 “我不知道他们有此安排,若是知道我定不来了。” 今日白日里小公主刚吃过醋,陆云霜怕她瞎想什么,立刻撇清自己的关系。 “我又没说什么。” 季清沅抬头看向那两个女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两人在若有若无地看向陆云霜,尤其那位舞姬的水袖,像是在往陆云霜的方向甩来。 然而陆云霜没空看一眼,夹着几道好吃的菜继续往季清沅碗里放,“你吃得太少了,是不喜欢这里的菜吗?一会儿要不要出去再吃点,刚刚路过的时候,我看旁边好像有一家烤肉的食肆,闻着挺香的。” 到一个新地方,若不尝尝这里的饮食,岂不是白来? 季清沅目光收回,对上她认真询问的目光,忽然觉得那点异样心思都消失干净了。 “不用,一会儿应该吃不下了,我们明日来吃?” 她也有许久没吃烤肉了,有点想吃。 陆云霜笑着点头应下,“当然行,那你要把碗里的吃完,只吃那么一点,真的不行。” 在陆云霜的努力投喂下,季清沅吃得很饱,再吃不下一点。 而这时,那两个舞女默默退了下去。 厅内一时寂静下来。 旁人都在回想刚刚的琴音,唯独程远,面色复杂地看着对面。 他好几次看向对面,这两位一直在吃,就像是听不见那琴音,又或者说,琴音不及美食一点。 这位陆大人,真是与众不同。 难怪穆先生要他好好挑选一下人,只是没成想,这精心挑选出来的人,人家压根没看一眼。 夜色渐深,此间觥筹交错终于停了下来。 那位与梁束交好的李大人已经喝醉了,拉着梁束的手,非要和他聊一聊年少时的情伤。 陆云霜在梁束的面上,清晰地看到无奈两个字。 “今日实在疲累,改日再和程司正相聚。” 陆云霜三言两语推拒了程远的邀约,带着季清沅匆匆离开花厅。 她怕再不走,李大人就能拉着她叙旧了。 一出花厅,清凉的夜风拂面而来。 春日的夜风最是舒服,不冷不躁,轻柔拂过面颊。 玉珑楼内布景确实不错,陆云霜没急着离开,和季清沅四处走了走,顺便消消食。 她们越走越往里,陆云霜没太记来时的路,一问小公主,小公主也是一脸茫然地看向她。 “我以为你记着路呢。”季清沅眨着清澈无辜的水眸望向她。 陆云霜无奈一笑,“这长廊九曲十八弯,还真有点把我绕晕了,要不……我们上去看看?” 在下面不知道往哪里走,上去看看不就清楚了。 陆云霜搂着季清沅的腰,飞身上了最近的屋顶。 登高望远,整个玉珑楼的布局清晰一览,楼内灯火通明,一看就知玉珑楼生意有多好。 陆云霜看了看来时长长的路,有点不太想走回去了,她低头问季清沅:“要不我飞着带你回去?这样也快点,省得走那么多的路,还累腿。” 季清沅没回她,仔细盯着下方某个地方瞧,伸手指向那处,“你看,那是不是我们刚见过的程司正?” 陆云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一处院落内。 院外守着两人,院内程远正在和谁说话,夜色下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季清沅能认出程远,还是因为程远那圆滚的身材。 守在院外的其中一人像是听到什么动静,抬头往上一看,不远处的屋顶上空无一人。 守卫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收回目光,继续守着院子。 这两个守卫太警醒,陆云霜不再试图靠近,带着季清沅下了屋顶。 “你没看错,其中一人确实是程远,不过他和谁见面,需要这样鬼鬼祟祟?” 如此偷偷摸摸,必定有问题。 陆云霜刚说完,耳尖一动,手中暗器瞬间飞向一旁的树梢,“谁在那里!出来!” 黑夜中树叶震颤。 有人跳了下来,身影渐渐被灯笼的烛光照得清晰。 陆云霜双眸一眯,“是你。”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紫色的异族服饰,高鼻梁,样貌英气。 女子的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流转,轻盈一笑:“看来我与公子姑娘有缘,竟能在此处又相遇。” 这女子正是白日里故意朝陆云霜丢手钏的那位。 季清沅见到她,有些防备,默默将陆云霜的手握得更紧了,整个人也朝陆云霜那里靠得更近。 “姑娘偷听我们说话,怕是不好吧。”陆云霜面色冷淡,审视着她。 紫衣女子笑容不减,往她们面前走近了些,“二位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凑巧,我们盯上了同一个人而已。” 同一个人? 陆云霜想到院子里看不清面貌的那人,眼神依旧警惕,“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紫衣女子看得出她戒心很重,笑着介绍自己:“陆大人何必如此紧张,我是此次云墒的使臣,来自云墒祝氏,名唤祝锦玉。你若不信,派人一查便知。” 云墒祝氏,一向受云墒国主的重视。 陆云霜听闻如今的祝家家主便是女子。 这话若是假的,一查便知。 陆云霜收敛起眼中的防备之色,神情稍有缓和:“不知祝姑娘在此做什么?难道也是迷路了,要站在高处寻路吗?” 陆云霜这话看似是在问,实则是在解释自己刚刚的举动。 祝锦玉笑着点头:“是啊,我也是迷路了呢。” 她说着,往前又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刚刚在那个院子里的人,一个是你们大晟兵械司的司正,一个是西戎的三皇子慕容策,他乔装改扮混入西戎使臣中间,陆大人不好奇他的意图吗?” 如此要紧的秘密,祝锦玉毫不隐瞒。 陆云霜往后一退,拉开些许距离,“祝姑娘为何要与在下说这些?” “还能为什么?当然希望你们盯紧他啊,”祝锦玉看出她的避让,心里虽困惑面上却没显露出来,“我们云墒只想过安生日子,自然不希望这位三皇子闹出什么事,陆大人应该明白我的苦心。” 云墒领土和势力都不够强大。 大晟如今压制着西戎,这就是最好的局面。 若是平衡被打破,西戎更进一步,难保下一个遭殃的不是云墒。 “既是乔装改扮,祝姑娘又是如何认出他的?” “他又没有易容,不过是仗着你们大晟无人认得他罢了,不巧我见过他,不过他不认得我。” 慕容策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早被识穿,就不会如此安心地留在泾城了。 祝锦玉不想打草惊蛇,她更想知道慕容策想做什么。 “这位三皇子颇受帝宠,只是他非嫡非长,不如他的大哥得民心。如今不留在西戎境内,想方设法争夺储位,却跑来你们大晟境内,想也知道心思不轨。陆大人肯定不会任由他闹事,对吗?” 祝锦玉这一口一个陆大人。 陆云霜知道,祝锦玉定是查过她的身份。 不然此时,祝锦玉不会和盘托出。 在泾城内,她能做的事,到底不如陆云霜能做的多。 与其自己费心费力,不如将此事交到大晟人的手中,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这几日都没睡好。” 祝锦玉准备离开,离开前目光在陆云霜和季清沅之间转了会儿。 她忽而凑近去瞧季清沅。 季清沅被她一惊,极快地躲到陆云霜身后。 祝锦玉微微挑眉,这姑娘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要敏捷很多。 陆云霜皱眉,拦在季清沅身前:“祝姑娘这是做什么?” “不要紧张,我就是想看看大晟的风水有多养人,”祝锦玉望向季清沅,和善一笑,“这么白皙好看的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呢。这两日殿下若是有空,要不要和我出去逛一逛?” “不必了,我会陪她。”陆云霜替季清沅回答。 祝锦玉轻声一叹,“行吧。不过没关系,若我有时间,我会去找殿下的。”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不然今日也不会朝着陆云霜丢手钏。 这种纯粹的欣赏,落到陆云霜眼中,让她很是不悦。 她忽然就很能理解季清沅白日的情绪了。 祝锦玉隐隐感觉到陆云霜态度的不善。 她不理解,她们两个都是女子,这位陆大人在介意什么?难道这种醋也要吃吗? 祝锦玉不解,她绕到侧边,笑着看了一眼季清沅,摆了摆手,“殿下,我们下次见哦。” 话说完,不等陆云霜再次替季清沅拒绝,祝锦玉很快消失。 显然,这位祝姑娘也不想走回去。 这玉珑楼里面真的太绕了。 陆云霜默默抱着小公主回到驿站,她异样的沉默,任谁都能看出她不高兴。 季清沅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问她:“你怎么了,是在烦恼西戎的事吗?” “不是。”陆云霜摇头,一脸严肃地道:“我是在想,那位祝姑娘会不会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来偷偷找你。” 一想就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 她又不可能天天守在小公主身边,祝锦玉肯定会钻空子的! 季清沅被她的神情逗笑,捏着她的手指,歪头看着她:“你这是在吃醋吗?你的醋味怎么闻着比我的还浓?” “我就是吃醋。”陆云霜坦然承认。 她越想越觉得不行,神色极其认真地道:“如果她真的来见你,你一定要和她保持距离,我感觉她不像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季清沅从未想过,吃醋还能吃得这么光明正大。 陆云霜当真是一点都不隐晦。 “你都不会不好意思吗?”小公主好奇地望向她。 陆云霜不解:“什么不好意思?” “就是吃醋呀。”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陆云霜大为诧异,她想到季清沅白日的表现,把人往她榻间一压,极其自然地道:“吃醋就吃醋呗,我不仅吃醋,我有时候还想把你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呢。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有什么不许,也尽管说。” “你说话就说话,不许乱动。” 季清沅红着脸抓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左捏又揉。 陆云霜低头亲了她一口,“你这样我就没法把你藏起来了。” “那你刚刚还说有什么不许,尽管说。” “那不一样啊,情境不一样的。” 季清沅说不过她,陆云霜反正什么话都有理。 蓬松的被子往上一盖,陆云霜彻底把她的小公主藏了起来,一边藏着一边还要她说喜欢,不说就为难她。 季清沅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句喜欢,最后嗓子说得沙哑,喝了水才缓过来。 临睡前她想,陆云霜还是不要吃醋比较好。 白日里她吃醋,陆云霜要亲她让她承认吃醋。 夜里陆云霜吃醋,又要亲她把她藏起来。 唔,她们还是都不要吃醋比较好。 * 翌日陆云霜去了府衙。 她和礼部的人一起办事,将早已入城的使者名单记录在册,核查各人的身份。 她不仅见到了祝锦玉,也见到了那位乔装改扮的三皇子慕容策。 慕容策化名顶替了一个文官的身份,这种核查主要是查文书,顺便试一试各人的身手。 陆云霜试了慕容策的身手,比普通人强,但又没有好多少。 她试的时候,祝锦玉就在一旁看着,看到慕容策这么弱的模样,啧啧摇了摇头。 慕容策被陆云霜压得肩膀下压,艰难抬头看向祝锦玉的方向,眸中有杀意闪过。 祝锦玉毫不在意,慢悠悠地从他身旁走过,摇着头道:“连我十岁的妹妹都不如。” 祝锦玉没明指是谁,慕容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但为了隐瞒身份,他只能硬生生压下不满。 陆云霜在一旁瞧着,终于想起很久之前听过的一桩事—— 云墒曾有意与西戎和亲,和亲人选似乎就是出自祝家,若是此事成,那位祝家姑娘就会嫁给西戎的三皇子。 只是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此事最终没有成。 祝锦玉认识慕容策,难道是与这件事有关? 陆云霜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又不在意了。 祝锦玉与慕容策有什么恩怨情仇,她不关心,她在意的是慕容策的图谋。 这位三皇子胆子也是大,既然到了大晟的地盘,她一定会让他好好做一回“客人”。 陆云霜忙完这些事情,抽空去见了梁束一面。 她将季清岚一早写好的信交给梁束,信中是季清岚对舅父的思念之情,并无什么朝政之事。 梁束看完信,将信纸好生放回信封,转身出去对陆云霜行了一个谢礼。 陆云霜赶忙扶住:“梁大人不必多礼,一封信而已,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殿下肯让你送信,定是信你,倘若陆大人这几日有什么事要让梁某帮忙,尽管开口。” 梁束深知季清岚不会将家信随意交到一个人的手中,她如此做,就是在告诉他,陆云霜可以信任。 而陆云霜送完信本可以离去,却要等到现在,也许是有事相求。 “梁大人言重了,不过陆某确实有一件事要说。” 陆云霜思虑过后,还是决定将昨日程远和慕容策见面一事告诉梁束。 梁束叛国一事实在太过荒谬,而现在,程远的嫌疑很大。 陆云霜说完,梁束面上却没有很大的惊疑。 他沉思半晌,道出一件事:“事已至此,我也不瞒陆大人,我早先便在怀疑程司正和西戎有所往来,一直在暗中探查此事。” 陆云霜眉眼一动,追问道:“梁大人可查到了什么?为何会有此怀疑?” 第98章 “前些日子,我们从西戎的士兵手中缴获了一批兵器。” 梁束转身进内屋取出几把兵器,递给陆云霜看,“不知陆大人能否看出,这些兵器有什么不对?” 陆云霜仔细看着眼前的几把兵器,拿着手上掂了掂,又试了试刀刃的锋利程度,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陆云霜神色凝重地看着手中的军刀,“虽然我没有上过战场,但我见过西戎制造出来的兵器,如此锋利坚硬,不像是西戎造出来的,倒像是……” 陆云霜欲言又止。 梁束接过她的话,“像是我们造出来的兵器,对吗?” 但是西戎怎么会有他们造出来的兵器? 还是说,西戎已经知道大晟兵器的铸造方式?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很麻烦。 陆云霜放下军刀,她明白梁束的意思了,“您是怀疑,有人将我们铸造的兵器私底下卖给了西戎,又或者说是,有人泄露了铸造方法?” 很明显,兵械司有很大的嫌疑。 “是,”梁束点头,“我派人盯过程远一段时间,发现他偷偷和西戎的商人有过往来,但是并没有找到他贩卖兵器的证据。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怀疑错人了?西戎野心勃勃,身为大晟子民,我很难相信,程远能做出这样的事。” 然而事与愿违。 程远私底下偷偷和西戎三皇子见面,已经能说明一切。 他们差的是证据。 陆云霜面色冷凝,“对于有些人来说,什么都比不过钱财利欲。” 不管程远一开始是因为什么做出这些事,但当他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门窗紧闭的屋内,程远看向眼前身形消瘦的男子,心里始终忐忑难安。 “穆先生,殿下当真要这么做吗?若是被查出来,这可是通敌叛国的死罪啊。” 程远声音压低了些,面上难掩惊惶之色。 “咳咳咳。”穆阗伸手捂唇,压住一连串的咳声。 他的面色苍白,没有血色,一看就是大病初愈之人。 这一个月来,一场时疫将他折磨得接近半死,夜里会不断地咳出声,白日里倒还好些。 许是见他咳得太厉害,程远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他眼前,站得远了些。 穆阗这么咳着,实在叫他害怕,他怕自己会染上什么病。 他这退避三舍的态度,穆阗当然能看出是因何,他心里骂这人是蠢货,面上冷淡地道:“程司正若是害怕,一开始就不应该和西戎商人有所往来,如今谈懊悔,未免太迟了。” 程远面色难看起来,他这些年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已经很少有人会这么给他摆脸色了。 若非穆阗代表的是二皇子,他早就翻脸了。 “穆先生说笑了,在下有什么懊悔的?”程远压住心里的怒意,“这些年,在下也给二皇子敬了不少忠心,想来二皇子能明白我的担忧。” 他是被季宣廷扶持上来的,从一开始就听命于季宣廷,是安插在梁束身边的一条暗线。 程远爱财,每年又要给季宣廷进献不少银钱,他总不能凭空变出这些钱来。 一开始他想,西戎商人出那么高的价钱,他只私底下铸造一些兵器贩卖,这没什么的。 但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他以为他做得隐秘,不想远在京城的二皇子竟然知晓了此事。 如今还要他与西戎的三皇子交易兵器,配合穆阗,将此事栽赃到梁束的头上。 这次交易的兵器数量太大,若是栽赃不成功,死的就是他程远。 而收了那些脏银的二皇子,自然也要遭殃。 “程司正说得不错,”穆阗缓和面色,“我已经将二皇子的亲笔密信交给了司正,这封信足以说明二皇子对你的信任。程司正不如想想,若是此计成功,梁家覆灭,二皇子赢得帝心,你还需要待在这偏僻边关之地吗?京城的繁华富贵,程司正不想去看一看吗?” 程远眉心一动,他当然想。 若是此计成,二皇子登上帝位,他作为从龙功臣,拥有的将是无尽的权财。 这幅美好的图景足以打动他,彻底打消他心底最后一丝犹豫。 更何况,程远很清楚,他早已没了退路,如今只有放手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穆先生放心,在下一切听穆先生的吩咐。” 半刻后,穆阗离开此处,坐上马车。 马车在城内绕了许久,最后才停在一间小院前。 院内有耳听八方的护卫守着,温九无法再近身,她等了许久,先后看着穆阗和慕容策离去,转身回了驿站。 陆云霜刚刚回到驿站,她正准备上楼去见季清沅,便看见银袖端着一盘糕点往驿站后面走去。 小公主出来透风了? 陆云霜抱着困惑,跟着银袖走到后院,便见后院的石桌旁,坐着两个女子。 祝锦玉正认真看着季清沅,试探地伸出手,“殿下,我能碰一下您的脸颊吗?就轻轻戳一下。” 她想看看有多软,反正她们都是女子,戳一下应该不要紧。 季清沅立刻就要婉拒,话没出口,有人比她先一步拒绝。 “不行。” 陆云霜快步上前,挡在季清沅面前,眼神冷漠地看向祝锦玉,“祝姑娘要是很闲,我可以陪你比试一番。” “打架有什么意思。”祝锦玉惋惜地收回手。 陆云霜把人护得严严实实,她显然是没有机会了。 “我不过是和殿下说说话,陆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祝锦玉笑着起身,“难不成还怕我抢走你的公主?” “祝姑娘说笑了。”陆云霜面无表情地道。 祝锦玉看着她这张脸,越发可惜那个手钏,如此善妒的男子,她可不要。 “既然陆大人不欢迎我,那我走就是了。”祝锦玉叹息着道。 她本想绕开陆云霜,向季清沅道别。 不想她绕一下,陆云霜跟着绕一下,生怕她多看一眼。 “啧。”祝锦玉从没遇见过如此小心眼的人,她隔着陆云霜,向季清沅道别:“五公主,我们改日再见。” 陆云霜很想回她一句,再也不见。 祝锦玉悠哉悠哉地离去。 陆云霜转身看向身后的小公主,她一脸无辜地瞧着自己,“祝姑娘说有事要和我说,我总不能真的不见她吧,她毕竟是云墒的使者,这样不好。” “那她和你说什么要紧事了?”陆云霜语气闷闷地问道。 季清沅牵住她的手,往回走,“没说什么,她就说了一些云墒的风俗,好像云墒的女子可以娶不止一个男子,又说她本来不想来大晟的,忽有某一日生出强烈的冲动,才决定加入使团中,还说……” 季清沅停顿了一下。 陆云霜立刻追问:“她还说了什么?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没有不能听,”季清沅想了想,还是复述出祝锦玉的话,“她还说,或许这就是上天示意,让她来遇见我。” “什么?!” 陆云霜越想越气,她就知道,祝锦玉没安好心。 “你别信她的鬼话,这种话亏她说得出口,就是说来骗你的,讨你欢心的小把戏!”陆云霜无比笃定地道。 “我当然没信,”季清沅怕她再不安抚几句,陆云霜就要被醋淹没了,“就说了这些话,再没别的了。我听说祝姑娘已经结了亲,对方是个男子,想来她是没有什么其他心思的。” 要说有什么心思,那就纯然是对漂亮小姑娘的欣赏。 “欣赏就欣赏,她还要摸你的脸,要不是我回来得早……” “你没回来,我也会拒绝的,”季清沅说着,抬手抚着她的胸口,帮她顺气,“好了好了,不气了不气了,生气伤身。” 陆云霜委屈地看向她,“你可不能让她的花言巧语骗走了,这些话她不知道对多少小姑娘说过。” “我知道,”季清沅见她还绕在这个话题上,凑上去亲了她一下,“好啦,你放心,除了你的花言巧语,我谁的话也不会轻信的。” “我的话怎么能是花言巧语呢?”陆云霜迅速反驳,抱住小公主亲了好多下,才觉得心中宽慰了点,强调道:“那都是我的真心话,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我。” “我们不谈这个了好不好,”季清沅决定转移话题,“你之前说要去吃那家食肆的烤肉,不如我们今日去?” 这两日她们吃着别的美食,一时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陆云霜自然应好,临出门前,正好和回来的温九撞个迎面。 这两日温九一直在盯着穆阗那边,她将先前看到的事情说出,复述出穆阗和程远的对话。 “慕容策那边守着的人太多,未免打草惊蛇,我没有上前去探听。” 至于穆阗和程远那边,则没有那么多的高手守着,几个看门的家丁而已,温九躲过他们不是难事。 “他们竟真的在和西戎交易兵器。”季清沅面色复杂地道。 更令她觉得难言的是,季宣廷身为皇室子弟,为了夺得储位,竟已不择手段到了这种程度。 陆云霜让她知道这些事情,本就是想让她看清季宣廷的丑恶面目。 但这些事情在前,季清沅明显没了吃烤肉的胃口。 陆云霜让温九回去休息,找了驿站的人去附近的食肆买些吃的回来。 她给的银钱多,驿站的人自然乐得帮忙。 “心里再堵得慌,也是要吃饭的。” 陆云霜把筷子塞进季清沅的手中,看她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别担心,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真的吗?”季清沅忧心忡忡地看向她,“刚刚温九说,那位西戎皇子身边有许多高手,我担心……” 陆云霜既然在查这件事,日后必定会与那些人交手,季清沅很难不担心。 “高手又如何?”陆云霜毫不在意,见季清沅实在担心,捧出一大堆药瓶放在桌上,“你看,这都是姨母和秦姨给我的毒药,还有一些解百毒的药丸。西戎最出名的不就是火毒吗?你看,这就是火毒的解药。” 陆云霜详细介绍着那些毒药的作用,她一瓶瓶介绍过来,说得有些口干舌燥。 季清沅显然没想到她会做这么充足的准备,呆愣地看着满桌的药瓶。 陆云霜喝完水,被她的表情逗笑,戳了一下她的脸颊,“怎么了?听傻了?” 季清沅摇摇头,她抬头十分认真地道:“姨母和秦姨真好,你有准备什么谢礼吗?” “秦姨说了,等阿欢写出话本,让我和我的朋友大力支持,不能让小姑娘第一本书就受挫。” @无限好文,尽在 “阿欢已经在写了吗?” 季清沅很惊讶,她以为当日秦苒那么说,是为了不让气氛太沉重。 不想她是真的有这个想法。 “是啊,”陆云霜拉着小公主回到食案前,“阿欢行动力很强,听说已经写出了几章,说不定我们回去,她已经写出一本了。” “那我一定多买几本支持她。” 季清沅刚刚承诺完,嘴里就被塞进一颗圆子。 她鼓着脸颊嚼完圆子,伸手挡住陆云霜的筷子,“不能再加了,你没觉得我最近腰上多了些肉吗?” “有吗?”陆云霜伸手量了一下她的腰,摇头:“没有,还是这么细,不信你摸摸我的,肯定比你粗。” 陆云霜握着小公主的手往她腰上按。 季清沅心里的那么一点焦虑被她打消,抽回自己的手,埋头吃饭,“谁要摸你的了。” 入睡时分,陆云霜揽着小公主的一截细腰,在她耳边道:“你看,真的没骗你,还是这么细,我一手就抱过来了。” 季清沅红着脸推她,“谁要你这么量了?” “不这么量怎么量,隔着衣衫肯定不准啊,”陆云霜理直气壮,“再说了,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第99章 虽说有充分的毒药储备,但是季清沅依旧放不下心。 一连几日都紧绷着心神,担心着那位西戎三皇子和程远会闹出什么事。 她隐隐觉得,或许不止交易兵器这一件事。 再一次情丝蛊发作的前夜,陆云霜弯腰在箱子里翻找,一连翻了三个箱子,终于在第三个箱子的底部,翻到那件被藏起来的银链衣裳。 她正要展开一看,刚找出来的衣裳就被人夺了过去。 陆云霜起身,勾着小公主的尾指晃啊晃,“真的不能穿吗?我们放松一下嘛,不要天天想那些愁苦的事。” “我什么时候想愁苦的事了?” 季清沅撇开她的手指,把手中的链条团啊团,又要塞回箱子底部。 陆云霜跟着她一起蹲下去,继续勾着她的尾指晃悠,“我看得出来,你这几日嘴上没说,心里一直在担心会出事。日日这么紧张不好的,我们做点事情松松心神也好。” “松缓心情有那么多的方法,你怎么就只能想到这个?” 季清沅扭头看她,一巴掌把箱子盖了回去。 陆云霜探出去的手停在半空,默默缩了回来,与小公主一起坐到软榻上。 她低下头左捏捏右捏捏小公主的手,“那不是有个词,叫及时行乐吗?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当然现在想做什么就做啊。” “陆云霜。”季清沅冷冷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陆云霜浑身一激灵,小公主这么连名带姓地喊她,明显是要生气了。 陆云霜抬头望去,对上一双委屈的眼眸。 季清沅就那么看着她,再不多说一句话。 陆云霜恨不得将刚刚的话收回来,一连呸了三下,“呸呸呸!是我说错话了。” 她伸手捂住季清沅的耳朵,掩耳盗铃一般,“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我也什么都没说。” 季清沅本就担心她,她再说这些话,不是扎她的心吗? 季清沅眼睫微垂,没有回她的话,无声靠到她的怀中,默默将她抱紧。 陆云霜顿时心里愧疚更浓,轻轻抚着她的背,“你千万不要想太多,刚刚都是我瞎说的,我就是想让你戴那个银链,才这么说的。你要实在不想穿,我们就不穿了,没什么大事的,我武功高着呢,还有那么多瓶毒药呢……” 话没说完,怀中的小公主抬起头看她,问她:“你很想看我穿吗?” “我……”陆云霜有点犹豫,她不知道该应什么,虽然她心里确实很想,“你要是不想穿的话,我不强求的……” “那就穿一次好了。”季清沅看着她道。 “啊?”陆云霜有点没反应过来。 小公主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刚刚不还是不愿意吗? 季清沅低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不是你说的吗?及时行乐,我们不要有遗憾,想到什么就做吧。” 陆云霜心里微叹,她知道季清沅还是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了,轻轻一叹:“你啊,这么纵着我可不好。” 季清沅侧头看向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抬手,指尖顺着她的鼻梁而下,“没什么不好的,我喜欢你,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陆云霜握住她的手,转头看她:“真的什么都喜欢?” 这话问得隐晦。 她怕太直白,小公主直接不理她了。 季清沅听懂她的意思,沉默片刻,脸颊渐渐浮上一抹红晕,靠近她的耳边,极小声地道:“什么都喜欢,若不喜欢,也不能一次次纵着你呀。” 陆云霜的心猛跳了几下,她一把捂住小公主的唇,不敢让她说更多的话了。 “不行,你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我怕今晚不能安生了。” “那……”季清沅黑亮纯澈的眼眸静静望着她,“就不安生吧。” 最后,那件银链衣裳被早早翻了出来,终究没等到明日。 一盏暖黄的烛光将室内照得半明半暗,季清沅站在屏风后。 陆云霜站在外面,看着屏风上映出的隐隐绰绰的身影,像是过了许久,屏风后才穿出细小的一声。 “好了。” 陆云霜脚步略快地走到屏风后,入眼是季清沅的背影。 背后的银色链条组成了一朵花的模样,花朵形状柔软易变,及腰的墨发散在女子身前。 季清沅转身,低着头不敢看人,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头发。 陆云霜上前几步,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抬手,将季清沅身前披散的青丝,缓慢拨到她的身后。 与后背同样的银色花朵,但是有两朵。 陆云霜呼吸停滞了一瞬,眼也不眨地看着。 屋内安静无声,季清沅有些不安地抬头看她,“是,不好看吗?” “怎么会?”陆云霜瞬间恢复呼吸,她毫不迟疑地道:“好看,就是……太好看了。” 好看到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哪怕情丝蛊没有发作,她也感觉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 第二日陆云霜没去府衙,和季清沅一整日没有出客房。 傍晚的余晖洒落屋中,银色链条挂在窗台上,最终没放住,“啪嗒”掉在了地上。 浴桶里的热气渐散,陆云霜把满身疲惫的小公主抱出浴桶。 路过窗边的时候,季清沅看到掉在地上的银色链条,上面似乎还染着水渍。 “那个,要洗的。”她小声提醒陆云霜。 陆云霜扭头看了一眼,应了声好。 之前清洗过一次,不然她也不会让季清沅穿。 小公主既然没说要扔,那她就肯定好好保管起来。 “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季清沅不想起床,换上寝衣就缩在被窝里不愿动弹了。 “馄饨吧,还要汤圆,要芝麻和红豆的。” 她一个人肯定吃不完,但是有陆云霜在,就可以多吃一个口味。 陆云霜捡起地上的银色链条,反复洗了几次,拿布巾把水擦尽,才将它放回盒内。 驿站附近就有卖馄饨和汤圆的店。 她来回没花多少时间,见有卖山楂片的,顺便带了山楂片回去。 汤圆太甜了,山楂的酸正好中和一下。 陆云霜带着吃食回来,刚踏上楼梯,就见有人站在门前。 很眼熟的一个人,不出意外又是祝锦玉。 银袖站在门前,对她道:“祝姑娘,殿下今日有些不适,不太想见人。” “既然如此,那麻烦银袖姑娘帮我把这些药材带给殿下,也不知道管不管用,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祝锦玉没有纠缠的意思,将药材递给银袖,转身便要离开。 一转身,正好对上双手都是吃食的陆云霜。 祝锦玉看到她如此悠闲的样子,眉间微皱:“陆大人倒是很有闲心,胃口也挺好的。”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 陆云霜知道她是误会了。 她今日找的借口是,季清沅身体不适,她要照顾一日。 这会儿人在里面“病”着,她出去买吃的,确实看起来有点怪。 “阿沅好不容易有了点胃口,我当然要抓紧去买吃的。” 陆云霜解释完,就要从祝锦玉身侧走过。 忽而这时,祝锦玉压低声音问道:“你们不急吗?” 再过几日,迎接使就要回京了。 祝锦玉等到现在,也没等到陆云霜这边有什么动静。 陆云霜扭头看了她一眼,很是淡定:“别人不急,我急什么。” 慕容策不可能等到迎接使离开泾城后再行动。 就这几日的事了。 说来,她还得感谢他们行动迟,不然又要吃药推迟情丝蛊发作。 祝锦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她放下心,轻声一笑:“倒是我多管闲事了,陆大人心中有数就好。” “祝姑娘能少来几趟,我会更宽心的。”陆云霜直言道。 祝锦玉没想到她能说得这么直白,到底没忍住:“我还真没见过,比陆大人更会吃醋的人。” “那是,谁让我家殿下喜欢我呢。” 陆云霜说完,悠哉悠哉地离开。 祝锦玉回头看了一下她的背影,隐隐约约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不是,她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说这种话的? 屋内,季清沅接过汤匙,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刚刚你是在外面和祝姑娘说话吗?你们说什么了?” “我说你喜欢我,所以我才能无所顾忌地吃醋。”陆云霜坦然得很。 季清沅忽然觉得刚刚的问话有点多余,低头舀了一个汤圆吹吹凉。 陆云霜低声一笑,戳穿她的小心思,“不然你以为我说什么了?” 季清沅把舀出来的汤圆,递到她嘴边,“我刚刚吹凉的,给你吃。” “哦。”陆云霜握着她的手,慢吞吞把这个堵嘴的汤圆吃完了。 一连几日又是风平浪静。 迎接使即将离开泾城的前一夜,夜晚的风骤然刮得猛烈,乌云遮蔽星月,夜色浓郁到像是一只张口巨口的猛兽,要将整个泾城吞噬殆尽。 城东一间别院的地下密室,冷肃寒硬的兵器堆满了密室。 慕容策拎起一把弯刀,试了试刀刃的锋利程度,转头看向程远,欣然笑道:“程司正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如此好的兵器,程司正费心了。” “哪里哪里,三皇子给了足够的银钱,我自然要奉上诚意。”程远笑了笑,望向这数量众多的兵器,“只是,不知三皇子要如何运走这些兵器?如此数量,怕是要小心些,才能不让人发现。” “这不是什么难事,我早已做好了准备。”慕容策将弯刀丢了回去,很是自信:“程司正放心,我定不会连累你的。” 程远听到他的保证,正要笑着说些客气话,外面传来一些响动。 夜间风声鹤唳,这声音听着不真切。 程远以为自己听错了,再要开口。 忽有侍卫冲进密室,对慕容策疾色道:“殿下,快走,有人冲进来了。” 第100章 “什么?” 慕容策当即转头看向程远,直接拔出侍卫的剑,直指程远喉间:“是你通风报信?” 剑尖寒厉,程远匆忙往后退了两步,神情慌乱:“怎么可能!我若通风报信,这不是把我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程远心中亦是惊骇,他赶忙去问冲进来的侍卫:“外面是什么人?不是说你们殿下的守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吗?怎么会让人轻易闯进来?!” “看着像是泾城守军,他们手中有极厉害的药物,”侍卫急声解释,“殿下,不能再等了,属下即刻护您离开此处!” “泾城守军?!”程远只觉头顶轰隆一声,眼看着慕容策要在侍卫保护下离开,赶忙要跟上去。 刚刚那名侍卫再次拔剑相向,“还请程司正自寻退路。” 若是让程远跟上来,谁知他会不会泄露他们的行踪? 慕容策身边的人此刻已无法信任程远。 “密室就那么一个出口,我总要先出去啊!” 程远惊慌失色,他完全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情况,只想赶快离开。 但是泾城守军出现,他真的能逃走吗? 逃走之后呢,他之前与西戎交易兵器的事是否已经败露? 穆阗到底在做什么?不是说今夜不会出现意外吗? 难道穆阗骗了他? 比起程远的满心惶然,慕容策要显得镇静许多。 他十分相信父皇派给他的这些侍卫,区区泾城守军而已,他不信他能出什么事。 然而这样的自信并没有维持多久。 侍卫护着慕容策离开密室,他们打算从侧门离开,避开那些人。 浓重的夜色掩盖住藏在暗处的人。 忽有利箭从暗夜中射出,直接命中程远的肩膀。 程远哀嚎一声,还想再挣扎几下,不想全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走一般,他无力地委顿在地。 慕容策身边的侍卫立刻警惕起来。 接二连三的利箭射出,如箭雨一般落下。 陆云霜站在暗夜里,射出去的箭无比精准地命中那些侍卫的身体。 箭镞一旦入体,涂抹在箭镞上的毒药立即发挥作用,会让他们失去行动的能力。 慕容策身边的侍卫身手确实很好,但再好的身手在这些精心炼制的毒药面前,也无济于事。 慕容策身边的守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当最后一个侍卫倒下之时,慕容策立刻朝着夜色大喊:“我是西戎的三皇子,你若敢射杀我,西戎必让大晟血债血偿!” “嗤。” 风声掩盖住这一声嗤笑。 陆云霜拉紧弓弦,瞄准慕容策的左腿。 弓弦一松,利箭飞出,箭镞直接刺入慕容策的大腿。 这位三皇子身边侍卫多得很,自己却没有什么自保之力,当即跪倒在地,面色疼到扭曲,“你敢伤我?!” “三皇子说笑了,您来大晟做客,这是我送给您的见面礼。” 陆云霜缓慢走出来,对着慕容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是你!”慕容策震惊地看向陆云霜。 “是啊,是我,一会儿还要麻烦三皇子再陪我去个地方,今夜您可能没法安睡了。” 陆云霜句句客气有理,但这样的语气更加让人愤怒。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还不速速放我离开!不然西戎必定……” “必定不会放过我们大晟是吗?”陆云霜打断他的话,朝着泾城府衙的方向看去。 浓墨一般的夜色里,忽而一束明亮的烟火升天。 陆云霜转头看向慕容策,十分和善地笑道:“我也觉得三皇子说得有理,所以今夜要请三皇子平息一下西戎的怒火。” 此刻的府衙后院,一群身着黑衣的刺客被五花大绑起来。 半个时辰不到,有人匆忙跑进府衙中,高声急报:“西戎大军攻城了!” 黑压压的西戎军立在城墙之下,一次又一次尝试撞开城门,搭云梯攻上城墙。 陆云霜拎着慕容策上了城墙,下面的将领正在叫喊,让他们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尽快投降保命。 “将军要不先看看!这位是谁?” 陆云霜拎着慕容策的后领,明晃晃的烛火照在慕容策的脸上,一瞬间显得他如鬼脸一般。 下面的叫嚣声顿时消弭。 西戎将领仔细看着那张脸,终于确定这是他们西戎的三皇子。 三皇子早先与他们约定,今夜他设法打开城门,他们一举攻入泾城,将整个律州收入囊中。 但到了约定的时辰,城门未开,三皇子生死未知。 他们不能一味等下去,攻城,或许能为三皇子赢得一线生机。 然而事情终究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此举实在冒险,若非慕容策执意如此,这位将领也不会同意。 “将军可想好了,我听说你们这位三皇子深受帝宠,这要是我一个手抖,”陆云霜说着,手上的烛火离慕容策的脸更近,“不小心烧伤你们三皇子的脸,那可怎么办?” 灼热的烛火迫近,慕容策生怕这烛火真碰到他的脸,不断往后退去。 陆云霜觉得他挣扎得厉害,直接抬脚踹了他一下,声音压低:“三皇子还是安分些,不然这烛火要真燎了您的头发,那可是后悔都来不及。” 慕容策很想骂人,但奈何性命被人捏在手中,他再一次学会忍耐。 “你若放了三皇子,我们今夜即刻退兵!”下面的将领朝城墙上喊道,“泾城守军不多,你们是无法与我们抗衡的。” 陆云霜觉得自己听到了笑话,她丢了烛火,换成一把匕首在慕容策脸上拍了拍,笑出声:“这位将军是把我当成三岁孩童吗?我若现在放了他,你们还能信守承诺吗?将军若是不诚心,我不介意送你们三皇子一点见面礼。” 陆云霜手中的匕首一斜,似要朝着慕容策的脸上划去,“三皇子,你看,你们这位将军好像不是很在意你的死活。” 慕容策生怕她真的划上来,当即对下面喊道:“朱将军,我命令你即刻退兵!速速回都城,将我的情况告知父皇,父皇他必定会派人来救我!” 这位朱将军本就是慕容策的心腹,主上如此开口,他如何再僵持下去? 结果显而易见。 泾城是否能攻下来尚且不知,若是在这期间,三皇子再出什么差池,他们必会被严惩。 只要慕容策在大晟手中一日,他们就不能轻举妄动。 这位朱将军最终还是下令退兵。 至于怎么将慕容策救回去,大家心知肚明。 这场危机解除不久,陆云霜又带着慕容策去了泾城的牢房。 今夜这牢房热闹得很。 慕容策刚被拎进来,便听得一声高昂的哀嚎声。 陆云霜带着他走进一间审讯的牢房,幽幽烛火将各种刑具照得清清楚楚。 慕容策一抬头就看到被绑在铁架上的程远,他身上鲜血淋漓,像是被鞭子抽过。 刚刚那么一叫,似是痛极,昏了过去。 狱卒一盆盐水泼过去,程远瞬间痛醒,哭着求饶:“我说,我什么都说……” 慕容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陆云霜拿着烧红的烙铁接近他,他顿时吓得惊慌失措,跌坐在地。 “你、你要做什么!” 陆云霜晃了晃手中的烙铁,和气笑道:“三皇子放心,只要我问什么,你说什么,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换言之,慕容策要是嘴硬,这块烙铁说不定真的会印到他身上。 比起这两位的栗栗危惧,另一间牢房里的犯人,就显得镇静许多。 穆阗醒过来之时,就已经身处这间牢房,他猜到事情已经败露,什么都不肯说。 “你们这是屈打成招,皇帝不会信的。” “陛下会不会信,那是之后的事,现在穆先生不应该想这件事。” 梁束很是沉着,他们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陪着他们慢慢耗。 这件事情缓不得,若是迟缓一步,让京城的人得到消息,作出反应,便会棘手许多。 天色微明时分,陆云霜先后看完三份供词,将其递给梁束,“后面的事情要麻烦梁知府,我不便插手。此事一定要快,也要多派些人手押送他们上京,以免中途出现意外。” “陆大人放心,梁某明白。”梁束说着要弯腰道谢,“还是要多谢陆大人相帮,梁某在此替泾城百姓谢过陆大人。” 能不费一兵一卒平息战事,这是最好的结果。 陆云霜立刻扶住他的手臂,“我身为大晟子民,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 季宣廷不在乎这些百姓的死活,但是有人在乎。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既然不明白这个道理,那就不要妄想能坐上那个位置。 今日本也是迎接使回京的日子。 出了这么大的事,虽然没有准确的消息传出来,但也足够让人心惶然。 礼部的李大人几次试探陆云霜的口风,陆云霜只说不知。 “那我们今日还回京吗?”李大人有些犹豫。 “当然回。”陆云霜一边朝楼上走,一边道:“让大家赶紧收拾东西,今日就启程回京,陛下的万寿节可耽搁不得。” 虽然她不知道回京后,皇帝还有没有心思办万寿节。 但是该她做的事情,她还是要做完的。 陆云霜一推开客房的门,季清沅就朝她扑了过来,看到她衣衫上的血迹,顿时紧张起来,“你受伤了吗?这里怎么有血?” 陆云霜一早派人传了消息过来,说她无事。 但季清沅还是忧心了一整夜。 如今两人眼下都带着淡淡的青黑,一看就没有睡好。 陆云霜低头看了一眼,立刻摇头:“不是,是别人的血,我没事,好好的。” 她说着转了一圈给季清沅看,见她依旧有点担心,便道:“你要是不放心,看着我换衣裳也行。” 这衣裳肯定是要换的,血腥的味道实在不好闻。 不想季清沅竟真点了头:“那好,我要看一看才能放心。” 陆云霜一时哭笑不得,当着小公主的面将衣裳从里到外换了,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看,我没骗你吧,”陆云霜抱着她举了一下,“我现在还能把你举高高呢,能有什么事?” “好,我知道了,”季清沅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快放我下来,我刚听你和李大人说,现在就要启程回京,可不能耽搁了。” 刚刚也是因为李大人在外面,所以她才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见陆云霜。 “是,现在就走。” 陆云霜本也没想耽搁,听她如此说,忍不住亲了她一下。 大家一早收拾好了行囊,只是这次离开的人多,要加上赴京的使团。 西戎的使团不在其中。 祝锦玉看出来,骑着马往陆云霜她们这边走来,正准备说几句话。 陆云霜直接带着季清沅上了马车,对温九道:“走吧,时辰不早了。” 刚刚过来的祝锦玉:…… 不是,刚刚还不紧不慢,现在就急了? 100-110 第101章 如今已是阳春时节。 官道两旁的草木生长得郁郁葱葱,密林间时有鸟鸣声响起。 马车穿过这片树林,陆云霜一行人,赶在黄昏时分到达桐县。 驿站住不下这么多的人,桐县本也不大,骤然涌入这么多的人 ,引得很多人好奇观望。 使团中不乏服饰奇异之人,孩童们躲在父母身后,探出脑袋去看,一个比一个眼睛亮。 这种纯善友好的目光并不惹人厌烦。 使团中不乏有人对这座小城心生好感,四处走走看看,有甚者直接掏出纸笔,开始作画。 小孩们就围聚在这人的身后,看着他一笔一划勾勒出湖边的风光。 季清沅也难免好奇,她喜欢作画,又见那人作画的风格和她往日所见不同,便站在不远处看着。 祝锦玉在这时候走过来与她闲谈,禁不住道:“这一路上我想和殿下单独说话,真是不容易。话说,陆大人守你守得如此紧,殿下不会觉得不高兴吗?” 季清沅闻言,不解地看向她:“为何要不高兴?” 祝锦玉理所当然地道:“他妨碍你了啊,因为有他在,你都不能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连和我说话,都会引起他的不悦,这不是拘束吗?” 云墒女子一向自在洒脱,所以祝锦玉很烦这种行为。 季清沅看了她一会儿,不答反问:“祝姑娘应该还没有喜欢的人吧?” “啊?”祝锦玉不懂她怎么提及这个,又想到那门被安排的亲事,烦躁地踢了一脚路边的世子,“有什么好喜欢的,成婚这种事,不就是家族之间的联姻吗?喜不喜欢又不重要。” 季清沅从她的话中听出些许无奈,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她不便多说什么。 但有一点她知道。 她看向远处正快步朝她走来的陆云霜,轻柔一笑:“喜欢还是很重要的。祝姑娘觉得所谓的妨碍拘束,在我看来并不是那样。她哪怕在我身边多待一刻,我都会很开心,所以不是她在拘束我,而是我想要牵绊住她。” “牵绊?”祝锦玉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但她注意到,季清沅看向陆云霜柔和的目光和笑容,她想或许是她误解了? 陆云霜匆匆上前,她牵住小公主的手,不大愉快地问道:“她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又在说我的坏话?” “没有,”季清沅笑着反驳,“祝姑娘也觉得那人画得好,与我一同看了会儿。” “真的?”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祝锦玉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越走越远。 这一次她从她们的背影中,看出来些许不同。 那种自然的亲密感,是无法留给他人一丝缝隙的。 “喜欢,牵绊。”她不由喃喃重复季清沅的话。 或许,有一日,她也会体会到这样的感情吗? 陆云霜和季清沅尚未到何氏的住处,便在半路遇见了何氏。 “今日怎么这么巧?正好遇见嬷嬷了呢。”季清沅眸中露出惊喜,上前挽住何氏的胳膊。 何必拍了拍她的手臂,摇着头笑道:“哪里是巧,来买花糕的人说街上来了好多人,像是上次来过这里的官员。我心想,肯定是你们,所以出来迎一迎你们。” “那也是巧啊,这要是走了不同的路,岂不是错过了?” “你这么说,确实也是。”何氏带着季清沅往前拐个弯,“既然出来了,不如就在外面吃饭?再往前走一段,有一家食肆味道不错,嬷嬷带你去尝尝。” “好呀。”季清沅笑着应下,与嬷嬷说话之时,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陆云霜,伸手勾了一下她的食指,轻轻捏了捏。 这是在说,她没有忘记她呢。 陆云霜上前一步,走到她身侧,回捏了她一下。 小公主要挽着何氏的胳膊,再和她牵手,实在有点为难了。 罢了,暂时就不牵了吧。 在那家食肆吃完饭,她们一起回到何氏的住处。 时辰尚早,季清沅与何氏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不如嬷嬷现在教我们做花糕,我们按照你的步骤来,看能不能做出来好不好?” 她说的是我们,陆云霜自然也是要参与的。 之前陆云霜记了食谱,但一直也没时间真去做一次。 这次何氏在一旁指点,她们两个一起在厨房忙活。 在陆云霜又一次添了倒忙之后,季清沅很是无奈地看向她:“你再帮下去,我们今天就吃不到桃花糕了。” “你是嫌弃我了吗?”陆云霜可怜巴巴地看向她。 季清沅看到她脸上的面粉,忍住没笑,转头对何氏道:“嬷嬷,要是我们做得难吃,你可不能笑话我们。” “第一次做都是这样,多尝试几次就好了。”何氏笑着递过来一张帕子,“陆公子,给你。” 陆云霜接过去,不太明白,“嬷嬷给我帕子做什么?” “噗嗤”一声,季清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陆云霜转头看向她,她很快恢复一阵正经的样子,指了指她的左脸,“你擦擦这里。” 陆云霜瞬间明悟,一边拿着帕子擦脸,一边默默盯着小公主。 季清沅被她盯得心虚,轻咳一声,低头继续做糕点。 好在虽然过程艰难,但是最后她们成功做出十个桃花糕。 何氏教着她们调出的味道,恰到好处的甜味,还有两层夹心在里面,口感丰富。 只是夜间不能多吃,她们一人尝了一个,剩下七个留着明日再吃。 回京不能耽搁,所以这次她们不会停留半日,明日一早就需要离开。 季清沅有些不舍,一想到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嬷嬷,心里难免难过。 陆云霜见她闷闷的,想了想,建议道:“要不你今夜和嬷嬷一起睡?” “可以吗?”季清沅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陆云霜把她拉到怀中,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要不先对着镜子看看你的表情,再问我行不行。” 季清沅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抬手揽住她的脖颈,“就这一夜而已,你肯定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陆云霜摸着冰凉的床铺,长叹一口气,“就是长夜漫漫,无人懂我心中孤寂罢了。” “那……”季清沅犹豫一会儿,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下次补偿你好了,怎么补偿由你决定。” 陆云霜眉间一动,她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看着有些为难道:“那行吧,我给你抱被子过去。” 何氏那边还没睡,见季清沅要和她一起睡,又见陆云霜亲自抱了被子过来,便没拒绝。 季清沅幼时害怕雷雨时,何氏便会哄着她睡觉。 时隔多年,一切似乎还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 但从前那个害怕雷雨的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 何氏拨开落到她眼前的长发,欣慰道:“之前总在担忧,怕你哪里过得不好,今日瞧着,却是不用担心了。” 上次因为突然重逢,一上来便是喜极而泣。 何氏以为季清沅还和她印象中一样,今日却真切感受到她的不同。 昔日处处需要谨小慎微的小公主,如今变得越发明快灵动,性子也变得俏皮了些。 何氏以前一直觉得,季清沅的婚事大抵是由不得自己的,如今见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当然为她高兴。 她看得出陆云霜待季清沅很好,也看得出季清沅对陆云霜的喜欢信赖。 这样就很好了。 “嬷嬷放心,”季清沅知道何氏的担忧,俏皮一笑,“如今已经没有人能让我受委屈了,只有我让旁人受委屈的份呢。” 何氏被她逗笑,替她掖了掖被子,“嬷嬷知道你的性子,你啊,不会欺负人,但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谁好谁坏。” 季清沅知道她说的坏人是谁。 她想告诉嬷嬷,或许她口中的坏人,也很快不能欺负人了。 但想了想,到底没开口。 在没有定局之前,还是不要让嬷嬷担心朝局之事了。 一夜过得很快。 转瞬便要到分别之时,这一次何氏有了准备,提前备了许多东西,都是季清沅喜欢的吃食。 季清沅临走前,答应一定会给何氏写信,让何氏不要担心她。 等上了马车,不出意外,像上次一样,哭了出来。 陆云霜轻轻拍着她的背,向她许诺:“等以后有机会,我们来桐县住上一段日子,到时候谁也不能催我们离开,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好。”季清沅在她怀中点头。 她相信陆云霜说的不是假话。 只是这个时机,可能要再晚一点。 迎接使在三月下旬回到京都。 陆云霜进京后,先去处理使团进京的事情,期间被皇帝召进宫中一趟。 她忙到天黑才回到陆府,与此同时,也打探清楚京城最近发生的事。 季清沅知道她进宫的事,挥手让所有人退下,“父皇为何召你进宫?” “是为了律州的事,”陆云霜抱着她坐下,将外面听来的消息告诉她,“二皇子如今被幽禁中,程远的案子交由三司会审,只怕还有的闹。” 但不管怎么闹,这一次她们一定会把季宣廷捶死。 第102章 陆云霜猜得没错。 此案交由三司会审,一直审到三月末,也没有交出一个定论。 当初梁束以最快的速度送了一份文书进京,紧接着程远等人就被押送上京,根本没有给季宣廷一丝喘息之机。 三份供词和证据被奉送至皇帝面前,将事情理得清清楚楚—— 律州兵械司司正程远,为了私利,暗地与西戎商人交易兵器;经西戎三皇子慕容策所言证实,那西戎商人乃是西戎大皇子的手下,有意接近程远,以重金说动他与其交易兵器。 此事虽办得隐秘,却让季宣廷的幕僚——穆阗安排在程远身边的手下,发现蛛丝马迹,将此事书信告知穆阗。 穆阗在得知此事后,将事情禀报给季宣廷。 季宣廷不想着将此事上禀帝王,竟与穆阗商议后,生出一条毒计——他们想要将此事全数栽赃到梁束的头上。 穆阗为此前往律州,不想在路途中染上时疫,耽搁二十多日才赶至律州。 此时程远已经按照季宣廷在信中的交代,偷偷锻造出一大批兵器。 穆阗将季宣廷亲笔书写的信件交由程远,让他万事听自己吩咐。 而此时,西戎三皇子乔装打扮进入泾城,他一早知道西戎大皇子在和程远交易兵器,他不想让大皇子占尽好处,也意图与程远交易。 程远在穆阗的帮助下,与西戎三皇子见面,西戎三皇子出两倍的价钱买下这批兵器。 程远以为,他此次和西戎三皇子交易兵器,不仅能获得真金白银,还能在穆阗的帮助下,将此事栽赃到梁束的头上。 他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穆阗和西戎三皇子的目标就不仅仅是这批兵器。 交易兵器的当夜,若是梁束没有在陆云霜的提醒下提前防范,慕容策身边的高手会潜入府衙后院,偷走知府令牌,后以急事下令打开城门,迎西戎军入城。 至于那批程远担心不好运走的兵器,当泾城已被西戎军收入囊中,此事还有什么难处? 虽然大晟会失去泾城乃至律州,但是梁束乃至梁家梁皇后,会因为此事,彻底失势。 季宣廷身为皇室子弟,他不在乎大晟百姓的死活,觉得区区几座城池不算什么,一心只想和二公主作对,竟然与西戎合作,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扳倒梁家。 这样的消息一传出来,哪怕此案还没有定论,民间百姓也早已唾弃季宣廷一万遍。 至于穆阗是怎么和西戎三皇子联系上的? 这又牵扯到另一桩事,经季宣廷身边的心腹证实,季宣廷一直和京都的那些西戎细作有联系。 当初那些西戎细作计划要在秋狝期间刺杀皇帝,季宣廷早知此事却不说。 这不由又让人联想到,当初彻查秋狝刺杀一案时,季宣廷因为引导五皇子对幻术表演燃起兴趣,而被牵扯其中的事情。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但如今两件事结合起来,不由让人疑问,季宣廷想要做什么? 他是不是在帮助西戎细作混入秋狝的表演中? 难道他也想要皇帝死在秋狝的刺杀中? 又是叛国,又是弑父,紧接着又出了一桩事。 之前平洲知府侵吞税银一案竟又出了新的证据。 账本上清晰地记载了那些脏银的去处,其中一大部分被孝敬给了荣家和二皇子。 风波骤起,愈演愈烈。 季宣廷当然不愿承认这些罪名,他死死抓住一个点不放—— 穆阗乃是慕容策的人,他就是一个奸细,慕容策身为西戎皇子,他们的话信不得。 书信是可以伪造的,他拒不承认那些与西戎细作和程远的往来书信是真的。 皇帝不下令,谁敢对皇子用刑? 局面自然就僵住了。 陆云霜一早料到会如此。 前世大晟失去律州,梁束生死不知,民间民怨沸腾。 再加之,程远被发现在家中自缢,临死前些写了一封血书,阐述自己的罪行,说是一切受梁束指使,心中愧然,自裁谢罪。 这封血书辗转到了京城,成了又一“铁证”。 梁家覆灭,梁皇后被废。 但是皇帝依旧想以季清岚不知情为由,将她摘出其中。 不想偏在此时,季宣廷派人捉拿潜藏在京都的西戎细作,陷害季清岚,言她和西戎细作合谋刺杀皇帝,想要伪造遗诏登基。 他们甚至真的找出了一封伪造的遗诏。 皇帝失望痛心至极,这才下令将季清岚贬为庶人,终身囚禁。 同样是弑父罪名在前,皇帝不愿赐死季清岚,最后甚至还想要为她平反。 陆云霜不相信,季清岚会真的在冷宫服毒自尽,想也知道,自尽一事定是季宣廷的手笔。 如今季宣廷面对同样的罪名,当然他的罪名要更多一些,也更无可反驳。 陆云霜想过,皇帝是否依旧会犹豫? 皇长子年幼夭折,季宣廷身为二皇子,算是皇帝第一个看着长大的儿子,更别说他还有荣妃这个得宠的母妃。 怕就怕皇帝心中顾念着血缘亲情,最终也是下令终身幽禁。 陆云霜可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在宫中举办万寿节前,陆云霜私底下和季清岚见了一面,而后安心去赴宫中的万寿宴。 此次的万寿宴尤其盛大,各国使臣代表纷纷入宫进献寿礼。 而在这种重要场合,季宣廷依旧在幽闭中,无法在此盛宴上现身。 众人心中明了,二皇子此次也许能活下来,但与储位再也无缘了。 他们没想到的是,还有更大的风波等着季宣廷。 万寿宴后,京都不知何时传出一则流言,有人言前朝厉王和宫中那位荣妃娘娘,曾在浔州相遇,有过一段情爱过往。 这种话以前大家是不敢传的,但今时不同往日,消息愈传愈广。 传言中荣妃和厉王相识相爱的经过也变得越发详细,说厉王去浔州寻医医治腿疾,恰巧在遇见在浔州暂住的荣家大姑娘,两人对彼此一见钟情。 荣家大姑娘为了给厉王寻药,不慎跌落山坡,被树枝划破手臂,在左臂上留下一道不小的疤痕……二人情意绵长,不想荣家大姑娘被家族所迫,嫁给当今圣上为妻。 厉王恨圣上夺妻,又眼见皇位无望,最终逼宫造反,兵败后自尽于宫中。 这则流言最终传到了宫中。 重华殿内,皇帝坐在书案后,闭目暂歇。 那些流言历历在耳,他想起荣妃左臂上的那道伤疤,她说是年少时玩闹不慎被划伤的,后寻了许多祛疤的药也除不尽,还是留下淡淡的疤痕。 外面的流言能准确说出荣妃左臂上的疤痕,必是有备而来。 皇帝也经历过夺储,他大抵能猜到流言出自何方。 “陛下,”崔德全进入殿内,低声道,“荣妃娘娘那边派人来,说想要见陛下一面。” “不见。”皇帝冷淡道。 他知道这会儿见了荣妃,荣妃会说些什么话。 既如此,不如不去。 而荣妃也猜到皇帝可能不会见她,又让人传话过来,“荣妃娘娘说,宫外那些都是谣言,只盼陛下能查清谣言的来处,还她一个清白。” 皇帝不去,这些话还是到了他耳中。 他沉默不发一言,显然没有要下令彻查流言的意思。 崔德全默默退了下去。 偌大的重华殿再次空了下来。 皇帝睁眼看向空荡荡的重华殿。 他还记得,厉王谋反的那夜,这里被血染尽的模样。 他目眦尽裂,最后竟是长笑一声,死前最后一句话,是说他永远不会输。 皇帝本以为,厉王这话的意思,是指他那些藏在暗处,如鬼魅一般,随时会冲出来刺杀的死士。 但如今他不由去想,也许不是这个意思呢? 这些年,那些死士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在他有意封季清岚为皇太女后,死士出现要刺杀季清岚。 第二次是在秋狝宫宴上,和西戎的细作一起出现,意图刺杀他。 而现在,季宣廷和秋狝刺杀一案有着关系。 当时清查逆党余孽一案,便有一个疑点,厉王留下来的死士是如何得知,西戎细作要在景园宫宴上刺杀的?难道他们也和西戎细作有联系? 此时再重想这件事,皇帝不免想到另一个可能,一个他心底最不愿相信的可能。 当年若是季清岚死在那场刺杀中,她无法成为皇太女,利得者便是一直想要和她争的人。 他的这些孩子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季宣廷。 皇帝从前觉得,死士刺杀他最宠爱的女儿,是为了让他痛苦。 但如今他回想这件事,只觉心中那个念头愈发强烈,强烈到他仿佛再次看到,厉王死前在他面前时,嚣张狂笑的模样。 若是……季宣廷不是他的儿子呢? 那些死士听命于他,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 京城流言甚嚣尘上。 陆云霜不在风暴的中心,她和季清沅去了一趟姜渺的住处。 秦苒捧着那个花盆出来,把花盆放在她们面前,指尖抚过莫离草纤细火红的枝叶,笑着对她们道:“你们运气很好,这大抵是世间最后一株莫离草了,它现在已经长成了。” 离开这么多日子,那株幼苗已经彻底褪去翠绿色,长成了它最原本的模样,枝叶染上如血一般的红色。 “之前你派人去寻的草药,如今都已集齐了,再加上这株莫离草,”秦苒欣慰一笑,“你们可以解蛊了。” 第103章 “但是制作解药还需要时间,”姜渺在一旁接过秦苒的话,详细解释解蛊的过程,“解蛊总共需要服下两颗解药,我按照你们情丝蛊发作的时间算了一下,你们需要在四月情丝蛊发作后,服下第一颗解药,之后你们必须分离十日。” 姜渺说到这个,陆云霜唇瓣微动,似乎想问什么。 姜渺不等她开口,语气断然道:“我说的是必须,就是不容商量的意思。” 陆云霜闭上嘴,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行吧,为了解蛊,忍一忍也不是不行。 但是十日未免也太久了! 姜渺看出她的不情不愿,懒得理她,继续解释:“这个时候,情丝蛊刚刚发作完,那时候它最为安静且蛊毒伤害最弱。第一颗解药可以削弱情丝蛊,这期间身体会有疼痛感,心口刺痛尤其明显,但不致命,熬一熬可以撑过去。但是在情丝蛊的牵引下,你们会很想见到对方,此时见面不利于解蛊,所以记得一定要忍住,实在不行找人看住自己。” 姜渺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定在陆云霜的身上。 她的意思很明显,要陆云霜看住自己,别误事。 陆云霜心里又是沉沉一叹,面上应得利落:“姨母放心,到时候阿沅去公主府住着,这样我们就见不到了。” 公主府和陆府距离挺远。 姜渺赞同地点点头,往下道:“等这十日过后,你们同时服下第二颗解药,这颗解药主要由莫离草制成,你们会陷入昏睡中,也许会看到莫离草制成的幻境,记得一定要让自己清醒过来,不要沉迷其中,否则……” 否则什么,她们很清楚。 陆云霜握紧季清沅的手,与她对视,两人坚定点头:“我们不会被幻象所迷的。” 姜渺看着她们如此信任对方,心中稍宽:“只要你们在两日内清醒,那情丝蛊便算顺利解了,还有疑问吗?” 陆云霜和季清沅同时摇头。 姜渺解释得很清楚了,只有一点—— 陆云霜问道:“我怕事情耽搁,也许可能要拖到五月解蛊。” 她没说是什么事,姜渺也不问,点头:“可以,这个时间你们自己看着办,只要是在情丝蛊发作后就行。” “那就多谢姨母和秦姨了。”陆云霜弯腰道谢。 姜渺摆了摆手,“没事就走吧。” 陆云霜对着季清沅耸了耸肩,意思很明显:你看,跟姨母她们完全不需要这么客气。 姜渺既然这么说,她们也没有久待,牵着手离去。 她们走后,姜渺将那纸解药配方再次拿出来,从头到尾细细看去。 她刚刚说得沉着冷静,但心底还是担忧的。 解蛊毕竟是有风险的,她不可能不担心,所以这几日在反复看着解药配方,生怕有什么遗漏之处。 秦苒坐在她对面,静静望着她专注认真的神情,看透她表面下的深忧,抬手,指尖轻轻划过她的侧脸。 姜渺抬头望向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一件事,”秦苒媚眼一弯,笑着道,“我当年就是看中你这张脸,所以才决定在你身上试验情丝蛊的。” 那时她虽已掌权,但心中苦闷难当。 偶然见到在医馆坐诊的姜渺,那时她一身青衣,正低头写着药方,神色专注,忽一抬头,那张清冷出尘的脸就落进秦苒的眼底。 秦苒心知,她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她把姜渺当成她苦闷中的解忧,在彼此身上种下情丝蛊,化作一个柔弱女子住进姜渺的小院。 她那时不知情丝蛊的危害,也不知情丝蛊的解法,更不知道,她会控制不住那颗心,失陷之后,疯狂去找情丝蛊的解药。 她不想再绑住姜渺了,所以故意让姜渺听到那段对话,让姜渺误会她完全无情,只是为了试验情丝蛊而已。 解蛊的时候,她们没有被幻象所迷。 因为她们都知道,那些美好的幻象不可能是真的。 她们有自己的事要去做,谁也不可能放下一切沉在那样的幻象中。 只是秦苒没有料到,姜渺会那么狠心,真的一言不留地离去…… 姜渺微微皱眉,面上有点冷,“所以呢,你现在看的也是这张脸吗?” “当然不是,”秦苒柔媚轻笑,指尖滑落到她的心口,隔着衣衫转了个圈,“容颜易老,我现在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姜渺微微眯眸,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秦苒在说她容颜变得不年轻了? 她放下解药配药,将其夹进书中,接着起身走到秦苒身侧,弯腰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秦苒丝毫不惊讶,挑着姜渺的下巴勾了勾,“现在是白日,姜大夫要白日纵欢吗?” 姜渺淡然道:“并无不可。” 她会让秦苒知道,她到底年不年轻。 回到陆府,季清沅想起一件事,对陆云霜问道:“你刚刚说会有事情耽搁,是说什么事?是不是指二皇兄的案子?” “嗯,”陆云霜点头,脑袋蔫巴巴地搭在她肩上,无精打采地解释,“至少得等这案子结了,我才能安心解蛊。” 季宣廷不死,她心中始终梗着,必须先除掉这个祸害。 季清沅感觉到她状态不对,大抵知道是什么事导致的,安抚她:“其实十日并不长的。” “十日还不长吗?”陆云霜猛地抬头看向她,算给她听,“一个月才三十日,十日就占了三分之一的时间,这还不长吗?” “那也是没办法呀,”季清沅努力安慰她,“忍一忍就过去了。” 陆云霜想说忍不了,但又确实不得不忍,又蔫了回去,“行吧,我努力忍一忍。” 不然还能怎么办? 该死的情丝蛊! 该死的季宣廷! 四月上旬,西戎的使者终于赶到大晟京都,开始与大晟的人商讨如何换回他们的三皇子。 来之前,西戎皇帝就下了命令,不管是何代价,一定要将慕容策安然带回来。 如此良机,大晟如何会放过? 大晟派出的官员一开口,就是要西戎归还漓州,外加无数马匹钱粮,另外要将之前买去的兵器,通通归还。 漓州是前前朝遗失的大晟领土,一直被西戎霸占着。 西戎的使者当然不愿意答应这样的条件,两方的谈判最终不欢而散。 大晟的官员不肯退让,两方就此僵持下来,看谁先耐不住性子,主动退让。 与此同时,今年的科考结束。 皇榜放出那日,孟家大姑娘孟书宁的名字一时传遍京城。 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孟书宁中了探花郎。 状元游街那日,陆云霜和季清沅去看了热闹。 孟书宁身着深蓝色的进士袍,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行至长街中央,怀中已落了不少香囊荷包帕子等物。 这些都是楼上和楼下的姑娘们扔过去的。 孟书宁身为女子,得中科举,她们引以为荣,再加上状元和榜眼的年纪都不小,这些姑娘自然更乐意去瞧孟书宁。 陆云霜看着此刻意气风发的孟书宁,心里忍不住想,前世季宣廷还真是耽误孟书宁了。 幸而这世孟书宁看清他的真面目,走出了自己的路。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明显,走在底下的孟书宁忽然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她看到站在窗前的陆云霜和季清沅,朝她们露出一个友好的笑意。 她想到,她曾经也站在那楼上,往下看到打马而过的陆云霜。 她那时觉得陆云霜是那么的潇洒自在,一晃而过的景象,打动她年少的心。 而如今,她不再需要那样的寄托了。 她也可以成为她曾经想成为的人,如今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住她的人和事。 孟书宁那一笑,引得二楼的姑娘们叫出声。 她们在猜孟书宁看的是谁,陆云霜在这些议论声中,关上了窗户。 她看向季清沅,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却见她表情如常。 季清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有些好笑:“怎么,我看起来像是会那么吃醋的人吗?” “那当然不是,我家小公主最宽容大方了。” “哼,你就知道哄我。” 季清沅才不信她的话,她想到孟书宁刚刚那一眼,那是单纯的善意与友好。 她想孟书宁应该已经放下了。 孟书宁能如此,她也替她高兴。 她不再是世人眼中端庄柔淑的孟家大姑娘。 这一次,京城的人记住的是她的名字——孟书宁。 琼林宴后,陆云霜被召进宫中一趟。 她跪在重华殿内向皇帝行礼,皇帝揉了揉眉心,眉间透露出疲态,“起来吧,今日召你来,是有事问你。” 陆云霜起身,恭谨道:“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抬眼,看向陆云霜,沉声问道:“在泾城时,是你想出计策对付西戎三皇子身边的那些高手。朕问你,如果那些人换成厉王留下来的死士,你还有把握对付他们吗?” 陆云霜心中微惊,面上不露分毫,“还请臣多问一句,陛下想要在何处歼灭那些死士?” “在大理寺的死牢,如何?”皇帝的问话有一种压迫感。 陆云霜稳住心神,周全答道:“死牢是一个封闭的环境,臣一人之力或许不行,若能多些人手,配以毒烟等物,或许可以一试。” 话不能说绝,要是说绝做不到,那可是欺君之罪。 皇帝知道她这是有把握,敛眸思考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陆卿,朕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务必要完成。” 陆云霜离开重华殿前,稍微用余光看了一眼帝王。 皇帝似乎比她上次所见要更苍老一些,脸上疲惫之意尽显,似是觉得头疼,抬手不停地揉着额际。 即便是帝王,面对这些事情,也难免要受影响。 当初她和季清岚商讨的时候,不仅仅是担心皇帝会顾念血缘亲情,更担心的是,皇帝不会轻易相信“弑父”这个罪名。 墙倒众人推,难保皇帝不会怀疑,这是季清岚在背后推动的结果,若是皇帝心中犹疑,季宣廷最后说不定真能留一条命。 但如今定是不能了。 季清岚一直在查荣妃和厉王的往事,那些流言不全是假的,真真假假编出一个动人凄然的故事,如此才更令人信服。 陆云霜一直觉得,前世季宣廷救驾救得太巧合,身中西戎火毒竟然还能解,一切更像是一场苦肉计。 季宣廷必定和厉王留下来的死士有关系。 而孟书宁也证实过这一点,她知道季宣廷身边一直有神秘的影卫,但这些影卫是怎么来的,她不知道,也问不出来。 如今流言不断,皇帝和朝臣会怀疑季宣廷血统的纯正,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陆云霜本来还在想如何推动下一步,不想现在皇帝主动决定了。 陆云霜回府后,不久,宫内传出皇帝下旨两日后赐死二皇子的消息。 “两日后,在大理寺死牢,圣上会赐下毒酒,让二皇子服下。” 宫人将这个消息传给荣妃。 荣妃疯了一般要闯出寝宫,要外面的人传话,说她要见皇帝。 然而直到深夜,她也没有见到皇帝,也走不出被锁上的宫殿。 她凄惶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终于明白,皇帝不会心软了。 但是她的儿子不能死。 季清沅欺她骗她,也绝不能饶过,她要让陆云霜后悔一生。 一封密信从墙角递出,辗转出了皇宫。 两日后,光线惨淡的死牢中,季宣廷面色憔悴地坐在稻草堆上,他有些神志不清了,口中不断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 他不相信自己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不相信父皇会真的狠心赐死他。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内侍端着毒酒进来,声音尖利地道:“时辰已到,请二皇子上路吧。” “上什么路!”季宣廷目眦尽裂地看向他们,一挥手将侍卫手中的毒酒打倒,“大胆奴才,谁允许你这么对我说话的?我堂堂二皇子……” 他还想说些嚣张之言,忽而有些动静传过来。 像是刀兵碰撞的声响,有黑衣人正要接近这间死牢,他拿着钥匙正要打开死牢的门,忽然一枚暗器飞了过来。 他闪身一躲,直接朝着来人扔出银针。 陆云霜避开那银针,与这人缠斗起来,一时难分上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牢内渐渐弥漫起淡淡的白烟,烟入口鼻,黑衣人的动作迟缓了一分。 陆云霜趁机,手起刀落,一刀砍断了他的胳膊。 死牢内的人看到这幅场景,内侍和季宣廷同时尖叫起来。 季宣廷仓皇后退,不断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迷烟助阵,黑衣人最终也没有打开死牢的门,咬碎口中的毒药丸,服毒自尽。 但今日劫狱的不止他一人,有人侥幸没死成,自然是要受审问的。 大理寺的人用了陆云霜给的“真言药”,方才撬开那人的口,得知是首领收到宫中传出来的消息,要他们去营救季宣廷。 这位首领,就是方才和陆云霜打得难分输赢的那位。 至于这个消息,是从何人口中传出,也很清楚了。 陆云霜临走前,看了一眼待在死牢里的季宣廷。 季宣廷注意到她,忽然冲过来,抓着牢门,瞪大着眼看向他,眼中尽是仇恨,“是你!是你设计害我!你一直在骗我!我不会放过你的!还有季清沅那个贱人,我一定要让她后悔……” 他还想骂更多,陆云霜直接进牢里揍了他一顿,揍得他缩在墙角再也不敢说话。 这个消息不会传出去。 季宣廷活不过今夜了。 厉王留下来的死士受荣妃的命令,来救季宣廷。 原因是什么,显而易见。 皇帝最后的一丝犹豫,会彻底断去。 陆云霜离开大理寺的死牢,刚回到陆府西苑,就见季清沅飞快地跑出来,直接扑进她的怀中。 陆云霜以为她担心自己受伤,抱住她解释:“我没受伤,你别担心……” 话没说完,季清沅抬头看她,眼中残余着惊恐与泪意。 陆云霜立刻意识到不对,“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府中、府中刚刚来了两个刺客。”季清沅难掩惊惧。 “什么?”陆云霜的心一瞬提了起来,赶忙瞧季清沅周身,“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 季清沅摇头:“我没受伤,但是,佛珠断了。” 陆云霜这才注意对她手腕上没了佛珠,“这没事,哪里来的刺客,现下人在何处?” 陆云霜如此问,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测。 季清沅拼命压下惊怕,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出来—— “当时我正在练武场射箭,那两个刺客化作仆人进入,说是夫人派他们来送糕点。他们趁着放下糕点的时机,意欲拔刀攻击我。恰巧在那时,佛珠莫名其妙断了,我一瞬注意到刺客抽出的刀,闪身夺过了。幸好有你安排的那些护卫,他们将我护住,只是那两个刺客难缠,有一人险些要伤了温九,我情急之下向他射了一箭,竟然真的射中了他的心口……” 至于剩下那个,眼见不敌,服毒自尽了。 陆云霜听她说完,已经确信那两个刺客是荣妃派来的。 她一早在西苑添了护卫,就是怕出事,不想还真的出了事。 荣妃到了这个地步,不想着全力救她的儿子,竟然真的想害阿沅。 他们母子果真是一个模样,临死前都要想着报复。 陆云霜心中庆幸自己加了护卫,心中又难免后怕,“好在,好在什么都没发生。” 不然她不敢想象她要如何后悔…… 季清沅本来还在怕,见她如此,反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我没事的,如果不是你教我射箭,又让我练防身术,我很难反应那么快的。我现在好好的,你不要害怕了。” 陆云霜紧紧抱着她,闻言抬头看向她,手指抚过她的眉间,“你不也是在害怕吗?是刺客吓到你了吗?” 季清沅摇头又点头,“是也不是,我是……忘不了那一箭。云霜,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虽然杀的是坏人,但她心绪难免会波动。 陆云霜知道这是怎样的感受,当年她第一次杀人,就是为了护季清沅。 人血是温热的,溅到脸上仿佛还有余温。 但那时候她来不及害怕,事后养病的时候,才不断做起噩梦。 不过季清沅比她好,至少场景没有那么血腥。 “没事,他是坏人,死有余辜。若他敢来梦中扰你,我必定一剑斩断他的恶魂。”陆云霜安慰道。 “我知道的,”季清沅靠近她的怀中,“有你在,我总不会很害怕的,会好的。” 只要陆云霜在她身边,这样的害怕就不足为惧。 只是……只是还需要时间。 小公主不想显得自己太软弱,陆云霜也不拆穿她的心思,不再说这件事。 酉时前,宫内传来消息—— 二皇子季宣廷叛国弑父,已被赐毒酒,死于大理寺的死牢中。 而参与西戎交易兵器一案的人,皆判处斩刑,三日后行刑。 陆云霜应秦苒的要求,给穆阗的饭菜中下了一种命为血蛊的蛊毒,三日时间不足以致死,但足够让穆阗在牢中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年南巫皇室在无辜女子身上试验蛊毒,如今也该让他尝一尝这种滋味。 一个将死之人,狱卒根本不会管他的死活,甚至在看到他脸上那可怖的烧伤之后,还要呸一句晦气,敲着牢门让他喊得小声点。 穆阗在无尽的疼痛中,恍惚想起当年—— 那时他还是一国皇子 ,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不是那场大火,他怎么会被烧伤半张脸? 他被彼时在南巫的慕容策救下,慕容策本是来与他们商议一起进攻大晟的计划,但当大晟攻入南巫皇城,慕容策立刻如丧家之犬一般躲了起来。 他厌恶慕容策的蠢,却又不得不和他合作。 他想要摧毁大晟。 然而筹谋多年,最后只能顶着他人的名字和身份死去。 与此同时,荣家因为参与平州知府侵吞税银一案,抄家罢爵,全家流放。 荣裕在府中得知这个消息,一瞬间天塌了下来。 他没想到,他有一日真的会像陆云霜说得那样,连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乞丐尚有自由,他一个罪人,后半生只能在流放之地为奴为仆,有数不清的苦等着他去吃。 皇帝最终还是没有将季宣廷血统不正的消息传出来。 只是他到底心有不甘,在荣妃临死前,去见了她一面。 昔日高高在上容颜华丽的女子,如今一身素白跪坐在地上,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她抬起一张惨败满是泪痕的脸,往外看去。 皇帝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她。 荣妃望着他无言,半晌嗤笑一声:“陛下已经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如今又来做什么?看看我临死前的惨状吗?” 第104章 皇帝见她如此,面上有些许动容,但一想到她是在为季宣廷着素,又觉得嫌恶。 “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一句实话。” 额间痛意不断加剧,皇帝神色冷漠下来,“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待朕?” “不薄?”荣妃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她缓缓起身,转身面向皇帝,看着这个枕边人,神情变得讥讽,“什么叫不薄?纳我为妾,让我在这宫中争斗不休是不薄?还是让我看着可望不可及的皇后之位是不薄?你坐拥三千佳丽,难道我就不能心悦过他人吗?” 皇帝觉得这话刺耳得很,耳边像是有嗡鸣声响起。 他往前一步,逼问道:“你这是承认你和厉王的过往了?这些年,你待在朕的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荣妃讽刺地笑出声,眼里再无从前的恭敬与依恋,“当然是为了荣华,陛下不如去问问这满宫的女人,有几个是真心喜欢你的?若非为了这份荣华,谁又愿意留在你的身边?只可惜,我苦心经营多年,还是落到这个下场,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这番话当真是一丝情意没有。 皇帝只觉怒上心头,他一想到荣妃日日想着厉王,心口似乎也在抽痛,“你既然如此爱他,当年为什么还要嫁给朕?你竟然还生下那个孽种,让朕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皇帝不想将季宣廷的血统一事传出去,就是想维护皇室颜面。 但他口中的“孽种”二字真切地刺痛荣妃的心。 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当年她眼见厉王与储位无缘,毅然另嫁他人。 后又为了安抚厉王,撒谎骗他,说腹中孩子是他的骨肉。 不想他竟然将暗卫令牌交予她,让她可以差使那些神出鬼没的影卫。 她当然不想放弃这些影卫,想着终于一日会用上。 可没想到,最后竟也是这些影卫,害死了她的儿子。 “孽种?”荣妃眼中露出强烈的恨意,她忽然拔下手中的发簪,朝着皇帝冲过去。 御前侍卫立刻上前,将她推回殿内。 膝盖磕到冷硬的地面上,荣妃一时难以起身,她看向皇帝不可置信的一张脸,凄凉又讽刺地笑道:“当年若是厉王登基,我就是皇后,廷儿就是太子。若没有你,我们本该有很美好的未来。是你!是你毁了这一切!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荣妃声嘶力竭,不复往日的柔宁美好。 皇帝只觉头疼得厉害,再不愿看她的脸,“你疯了,朕今日就不该来见你。” 皇帝转身要走。 荣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厉声喊道:“陛下,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皇帝没有理她这句话,疾步走出景翠宫。 突然眼前的景象扭曲一瞬,喉头顿感腥甜。 皇帝突然喷出一口血,紧接着人就晕了过去。 消息没有传出皇宫,太医们轮番诊脉,也没有查出病因。 姜渺今日本是休沐,也被紧急召回宫中,她一再探脉检查,眉头紧皱。 皇帝初醒,面色苍白,看出她的犹疑,知道她定是诊出了什么。 “姜太医尽管说,朕不会怪罪你,朕今日到底是因何吐血?” 姜渺往后一退,低首道:“依臣微见,陛下极有可能是中了一种蛊毒,此蛊毒初时会让人疲惫头疼,当中毒者心绪剧烈起伏时,蛊毒会侵蚀心脏,令其心痛难耐,期间伴有耳鸣头痛等症。若是吐血,则说明……” 姜渺话语微顿。 “说明什么?”皇帝心中已有不好的感觉。 “说明此人中毒已深,此时若想解毒……机会渺茫。” 殿内霎时陷入死寂。 姜渺立刻跪下道:“微臣医术浅薄,还请陛下恕罪。” 她说着跪伏在地。 皇帝沉默着,许久才开口:“起来吧,你再详细说说这蛊毒……” “回禀陛下,此蛊毒出自前南巫皇室,臣曾游历至南巫,所以才会识得……” 皇帝看似在听姜渺说话,心中却在想荣妃死前的那句话。 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给他下毒呢? 当然只有他的枕边人。 她这是迫不及待,要他给那个孽种让位! 皇帝一想到这里,心绪难免起伏,心口一阵扯痛。 姜渺立刻上前为他施针,才勉强压下他的头痛。 虽说机会渺茫,但是皇帝怎么会放弃希望? 只是一日日的汤药不见效用,人也越来越消瘦疲累,在西戎的使者离京后,皇帝将政事交到了季清岚手中。 西戎使者最终还是答应大晟的要求,大晟承诺漓州归还当日,在漓州外放慕容策回西戎。 一手交地一手交人,很是公平。 毕竟谁知道西戎会不会临时反悔呢? 不日,宫内传出旨意。 皇帝封二公主季清岚为皇太女,季清岚正式入主东宫。 储位一定,京城掀了多时的风雨,终于停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落至屋中,窗棂半开,微风入内,轻轻吹动床幔,掀起一角又落下。 细白的手腕探出床幔,正要将其拨开,又被人拉了回去。 陆云霜把季清沅的手抓回来,紧紧抱着她不愿起身,嘟囔道:“不起。” “可是我一会儿要走呀,”季清沅试图与她讲道理,“秦姨都已经住到了公主府,我今夜总不好去太迟的。” 今日情丝蛊发作后,她们就要服下第一颗解药。 季清沅一早将东西收拾好了,她搬去公主府,秦苒照顾她。 姜渺则暂时住进西苑,看着陆云霜的情况。 早就说好的事情,这会儿也不能改变注意。 陆云霜还是不情不愿,“我们要分离十日,不对,不止十日,你就没有一点不舍吗?” 她的舍不得,就是缠着人一天,这会儿还不愿放人离开。 季清沅已经很能体会她的“不舍”了,抱着她的腰,点点头:“我也不想的,我在公主府会每天都想你的,我们稍微忍一忍,等情丝蛊解开就好了。” 陆云霜深沉一叹,埋在她侧颈边蹭了蹭,“行吧,我努力忍,但你还是不要每天都想我了,不然会更痛的。” 这疼痛虽不能与情丝蛊蛊毒的发作的疼痛相比,但也不好受。 少想一点,便能少痛一些。 季清沅乖乖点头:“好,那你也不要太想我。” 话是如此,季清沅刚刚踏出西苑侧门,见陆云霜没有跟上来,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心中骤然涌起一股不舍之意,突然转身跑回去,猛地扑进陆云霜的怀中。 “怎么了?”陆云霜稳稳接住她,挥挥手示意温九先走,“你刚刚还劝我呢,这会儿不想走了?” “嗯,不想走,”季清沅抬头看她,面上是浓浓的依恋不舍,“我还是会想你的,痛一点没关系的,我们要很快再见。” 陆云霜现在其实很想把人抱回去,但看到外面等待的马车,又冷静下来,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别怕,就十日而已,很快的,”陆云霜牵着她往外走,“我醒来之后,就立刻去公主府找你,你待在府中等我就好。” 要是她们一个人跑去公主府,一个人跑去陆府,那不就正好错过了吗? 陆云霜不想这样的错误出现。 “好,那我等你。”季清沅依依不舍地道。 陆云霜把她送上马车,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才下去。 小公主掀开帘子眼巴巴地望着她。 直到马车远去,她的视线消失在转弯处。 陆云霜原地叹了口气,“十日,真的很长啊。” 之前十日或许还能过得快点,这十日却慢得像是蜗牛爬一样,服药后,身体会时不时有一种刺痛感。 这里刚舒坦了,那里就痛起来,心里还跟被针扎着一样。 再看到满屋季清沅留下的痕迹,陆云霜觉得再不找点东西转移注意力,她能立刻飞到公主府去。 转移注意力最快的办法就是看书。 陆云霜把刚买的话本拿出来,一本接一本看,一日一日消磨下去,直到话本也变得无趣起来,好像什么情节都不能吸引她的兴趣。 她叹出今日不知道第多少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身体又刺痛起来。 陆云霜再次踏进书房,翻着架上的书,看到季清沅留下来的几本诗集。 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小公主有在书上标记的习惯。 架上几本很快翻完了,陆云霜不想看诗,她只看季清沅标记的内容。 她继续东找找西找找,脚尖一下子踢到一个箱子。 陆云霜看着这个箱子,想到很久之前,在里面看到过诗集,便把箱子搬上来,想着季清沅怎么没把这箱子带走? 难道里面的诗集不重要吗? 她将放在最上面的诗集拿出来放到书案上,看到诗集下面放着三个盒子,又挨个翻开看看是什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三个木盒里面装的都是一些好玩的物件,比如九连环机关鸟等等。 陆云霜一眼认出,这是她当年送给季清沅的。 看来真像何嬷嬷说得那样,季清沅很喜欢这些物件,不然怎么会保管得这么好? 陆云霜玩了一会儿九连环,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开,顿觉无趣,正要去研究机关鸟,余光忽然瞥到箱子底部放着一本书。 准确来说,是一个小册子,有点厚度,书页被包着,看起来是怕被压坏了。 既然怕压坏?为什么还要放在箱子底部? 陆云霜不太能理解,她拿起来随手一翻,翻到某一页,猛地被第一行字惊到了—— “陆云霜好笨,她竟然不知道蔷薇花有示爱的意思。我说她笨她还不承认,那我就看在这朵蔷薇花的份上勉强体谅她吧。” 陆云霜第一反应是,季清沅怎么又说她笨? 第二反应是,季清沅竟然知道蔷薇花有示爱的意思? 等等,感觉不太对,再看看。 第105章 这页末尾画着一朵小小的蔷薇花。 陆云霜记得,她第一次送季清沅蔷薇花,是在秋狝之时。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把蔷薇花给小公主戴上,小公主没说不喜欢,最后却莫名其妙骂她笨。 害她郁闷了两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笨了。 但现在,她隐隐猜到季清沅为什么要骂她笨了。 这小册子,上面记录的都是她的心事吗? 陆云霜有点犹豫,她觉得偷看别人的日志,是不是不太好? 虽然季清沅也不是别人,虽然这上面好像写的内容和她有关……陆云霜把小册子放回箱子底部,把所有东西压上去,决定眼不见为净。 净了不到半个时辰,她又回到书房,把箱子搬上来,把诗集和盒子通通拿出来,捧出那本小册子,决定不道德一回。 这一次她从头开始翻,季清沅记录之初,是在她进宫伴读之前—— “今日嬷嬷因为给我做花糕,被母妃责罚了。我不该那么贪吃的,如果不是我闹着要嬷嬷再做给我尝一次,嬷嬷也不会受罚,我不应该这么任性的。要记下来,不能忘,不可以再让嬷嬷因为我被罚了。” 纸上字迹稚嫩,陆云霜几乎能想到,季清沅端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写下这些话的神态模样,必是充满内疚,才要记下来让自己永远记得。 这篇日志的由来,竟是因为这样一件事。 陆云霜静静看了一会儿,接着才翻到下一页继续读,她想知道季清沅那些年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今日姜太医来给二皇姐看风寒之症,我试探问了一下,不想姜太医真的给了我一瓶治外伤的药,还说不会让外人知道。我要给她钱,她不肯收,姜太医人真好,希望嬷嬷身上的伤快点好。” “姜太医给的药很管用,嬷嬷身上的伤快好了。今日我还听母妃说,过些日子宫中要办一个学堂,我也要和皇姐们一起去读书。这样会很热闹吧,我一定好好读书,不让母妃失望。” 然而下一页,说着要好好读书的五公主,在第五日就学会了逃课—— “今日好丢脸,被沈学傅训哭了,好像还被那位陆公子看到了,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哭呢?可是……自己亲手烤的鱼真的很香,不像那位陆公子烤的,都黑了,她还去抢二皇姐的烤鱼。我们都有烤鱼吃,不好让她一个人空手坐着的,所以我分了她一半。那看在她夸我烤鱼好吃的份上,我就原谅她偷看我哭的事情吧。” 陆云霜:…… 很好,她又想起那条被她烤得焦黑的鱼了。 但别说,小公主烤的鱼真的很好吃,皮酥肉嫩,想想就馋了。 陆云霜果断放下册子,先去外面吩咐一声,今晚吃烤鱼。 然后回来接着往下翻,后面她出场的次数越来越多—— “今日陆公子给我带了一盒米糕,说是昨日让我受罚抄书的赔罪礼。我不想收,她把米糕塞到我怀里就跑了。米糕不热了,但是香气一直往我鼻子里钻,我没忍住,吃了一块,很好吃。我把剩下的米糕悄悄带回来了,幸好没人看见,嬷嬷尝过也说好吃。” “今日陆公子又给我带了吃的,说昨日她和五皇兄赌沈学傅会不会笑,五皇兄输了,她就拿着赢的钱买了这些吃的,一个人吃不完,就想分给我,还说希望我不要嫌弃。她这么说,我怕推拒了,她误会,所以收下了。唔,很好吃,但是吃独食不好,所以我分给二皇姐一半了。” “今日陆公子给我带了一个九连环,我解了好久也没有解开,她接过去一下子就解开了,她好厉害呀。” 如此朴实真诚的夸赞,让陆云霜心里无限愉悦,她接着往下翻,每隔几页开头就是“今日陆公子给我带了……”,最后终于小公主在一页尾端写道:“她怎么总是送我东西呢?我是不是不应该收下的?要不明日我对她说,让她不要再送了。” 然而在她这么想的下一日,陆云霜就因为上课困觉被沈蕴微罚站,五皇子还在课下嘲笑她。 陆云霜本就是因为家事心气不顺,五皇子撞上来,她直接怼得五皇子面红耳赤说不出话,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乘凉去。 不想季清沅悄悄跟了上来,她才想起今日荷包里放的糖,还没送给小公主—— “陆云霜今日被罚站了,她还记得给我糖,我看她似乎很不高兴,所以就没说,收下了她的糖。可是我没忍住问她,为什么要一直给我带东西,我受之有愧,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本来是想让她不要继续带了,不想她竟然说……” “我可以戳一下你的脸颊吗?看起来软软的。” 陆云霜双目熠熠地望着她,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可是她太过分了,明明是说戳一下的,她戳了好多下!她决定要好几天不理这个不诚实的人。 季清沅说到做到,后面几页都没写到她,说了一些日常的琐事,直到—— “陆云霜今日来向我道歉了,她又是送礼又是赔罪,我本来也没那么气的,感觉她那么诚心,我再生气下去,好像有点小气,那就原谅她一下吧。” 然而很快,“我上次就不应该原谅她,她今日又偷偷戳我脸了,有什么好戳的,我的脸又不是面团,我再也不要理她了。” 又过几日,“要不还是理她一下?她还是很诚心的。” 往后的日志,季清沅一直写的是她的名字,再没有出现过“陆公子”三个字。 转眼伴读的时光一闪而过,陆云霜在离开皇宫前,最后给季清沅带了一盒米糕,笑着向她道别。 那日小公主压在眼眶里的泪险些落下来,只低着头说以后有机会再见。 “我不想让她瞧见我哭了,可是我心里好难过,我说着以后有机会再见,可是下一次机会在什么时候呢,我想不到。” 纸上有洇开的水迹。 陆云霜心里一叹,当时的小公主还是背着她哭了。 这个想不到的机会,很快来了。 季清岚外出踏亲,将季清沅一并带上。 季清沅在纸上写满了期待,然而期待落空,她们遇到刺客行刺,她险些看到陆云霜死在她面前。 这件事的冲击太大,季清沅那时没心思去记录什么,直到她出宫看望了一次陆云霜,她发现陆云霜是女子。 册子中间被撕下一页,像是写了什么又怕有一日让人看到,最终只留下两句话:“陆云霜,你要快点好起来。如果是我连累了你,我以后再也不见你。” 而往后数年,她们只在宫宴上见过寥寥几面。 尽管如此,陆云霜这三个字在她的日志中出现的频率依旧很高。 她记录下每一次在宫宴上见到陆云霜的模样,第二页画着陆云霜当时的模样,她们隔得有些远,季清沅只能凭借自己看到的,努力画出她完整的模样。 从季清沅的记录中,陆云霜仿佛看到当时的场景。季清沅趁着旁人不注意,一次又一次偷看她,再将她看到的,绘于纸上。 画上的她惟妙惟肖,足以看出季清沅画得有多么认真。 陆云霜看着这些画,忽然就明白了,曾经季清沅为何那么在意,她能不能认出她这件事。 因为季清沅,一定会认出她。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一直在留意她的一切消息,知道季清岚与她交好,时而会去问季清岚,关于她的消息。 很快,她知道陆府要办赏菊宴的事。 “今日二皇姐说,陆云霜可能要议亲了。陆府过几日要办一场赏菊宴,正巧是陆云霜的生辰之日,又邀请了许多闺秀女子,其意明显。 “陆云霜真的要成亲了吗?如果她成亲了,以后我再见她,她身边是不是会多一个陌生的女子,她肯定会对那个姑娘很好很好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很难过,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上,重得我喘不过气来。 “二皇姐问我怎么了,我编了一个故事,问她这是为什么?皇姐告诉我,这是因为喜欢。因为喜欢,所以知道对方要迎娶她人,会难过到喘不过气来。所以……我喜欢陆云霜吗?” 这页的日志到此戛然而止,陆云霜没有看到答案,她紧紧盯着这些字,觉得自己好像跟当时的季清沅一样,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是不同的是,她是因为难以压制的激动。 季清沅是不是早就喜欢她? 陆云霜从未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即便是上次季清沅亲口承认的喜欢,也与两情相慕的喜欢不同。 但现在,她隐隐有一种感觉,一次深呼吸后,她缓缓翻到下一页—— “我想了一夜,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陆云霜的,我想见她,很想很想见她。我想把我亲手做的平安穗送给她,我想告诉她,我一直没有忘记她。可是,我该怎么出宫呢?” 一向谨慎小心的五公主,第一次开始思考,该怎么出宫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她明知此举冒险,依旧要扮做季清岚的侍女,去见陆云霜一面。 长久的困惑在此刻得到答案,陆云霜盯着这一页的日志看了许久,久到她险些忘记呼吸。 她如今就像日志中的季清沅一样,很想很想见到她。 然而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 陆云霜只能逼迫自己冷静,继续往下翻。 季清沅的满心欢喜,换来荣妃和季宣廷的设计。 她总是在想,如果她没有因为私心而出宫,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她就不会连累陆云霜。 但她很快发现,她心底藏着一丝庆幸,因为情丝蛊的存在,她与陆云霜又有了交集,她私心想要把彼此间的牵绊加深,想要一点点俘获陆云霜的心。 直到她们成婚后,她们第一次因为是否解开情丝蛊的问题生出矛盾。 季清沅负气去书房独自待着,陆云霜后来才知道她趁机画了玉冠的图纸,准备新年给她一个惊喜。 但她不知道,季清沅也在日志中写下了自己的担忧: “我到底该不该和云霜说出我的心意呢?要是我主动戳破,却发现我们之间隔的不是窗户纸怎么办?陆云霜她那么好,即便娶的人不是我,她肯定也会对那个姑娘很好的。从一开始,就是我在强求,我不应该生她的气的,她想要解开情丝蛊,也是为了我们好,我有点后悔了。” 陆云霜几乎能想到她懊悔的模样,要不是那日她爬窗爬得快,季清沅怕是就要主动出书房了。 这次冷战,让陆云霜意识到不同,她想要季清沅一直陪着她。 现实中的季清沅答应她了,日志里的小公主亲笔写下:“她怎么会认为我不愿意呢?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刻。云霜,我真的好喜欢你啊,越来越喜欢你了。我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黏人一点怎么了,我就要黏着你,让你除了我再看不到别人。” 日志中的小公主,一如现实中那般讨人喜欢,她将所有不曾道出的情话蜜语藏在日志中,陆云霜看出了她另一面——娇蛮又占有欲浓。 当她们讨论到变心这个话题时,季清沅在日志里如此写:“虽然我相信云霜不会变心,但是她非要那么假设,那我假设一下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要不要试着想办法把陆云霜藏起来呢?藏起来让她只能看到我一个人,让她再重新喜欢上我……唔,好像有些过分,罢了罢了,不想了。” 当她们因为祝锦玉的出现而彼此吃醋时,季清沅在日志里这样写:“其实,我还蛮喜欢看云霜吃醋的,但是她吃醋的时候能不要老是亲我就好了,就不能多说些喜欢我的话吗?总是缠着我说,她怎么不在我耳边说一百句喜欢,我也会很高兴的。” 当她们因为情丝蛊发作在客栈里待了一整日,季清沅第二日在日志里写道:“其实,我觉得多尝试尝试也是挺好的,但我不能表现得太愿意,不然云霜肯定要得寸进尺。要不是我拦着,她说不定还想在马车里……唔,之前看话本里写,在马车里好像感觉不太一样,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想尝试。不对不对,不能这么想,我还是要少看那些话本,回去就都扔了。” 陆云霜回头看了一眼摆在书架上整整齐齐的话本,终于没忍住笑出声。 她的小公主,真的太可爱了。 一百句喜欢也不是不行,还有她想的马车,可以一起来嘛,保证完成小公主的每一个愿望。 至于要把她藏起来,以后可以找机会试一试,让她看看小公主强硬的一面。 陆云霜心情愉悦地往下翻去,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留有两句话:“十日是挺长的,但是也会很快的。陆云霜,我们要快点见面,我会每天想你。” 虽然思念会让彼此疼痛,但思念难止,情丝难断。 陆云霜将整本日志合上,此刻她想见季清沅的心,达到了顶峰。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待下去,准备出去找温九打一架,忽又想到温九去找吕南溪了,便挑了两个护卫来练手。 一直到傍晚,温九才回来,手中还拎着食盒。 陆云霜正吃着烤鱼思念小公主,抬头望了她一眼,见她皱着眉头,有些稀奇:“你不是去找南溪了吗?怎么愁眉苦脸的,难不成又把南溪给你做的衣裳划破了?” 除了这个,陆云霜想不到,温九会愁什么。 “不是,”温九摇头,把食盒放到桌上,“这是醉仙楼新的菜品,南溪让我带回来给您尝一尝,说是吃完可以提点意见。至于我愁的是……” 温九欲言又止。 陆云霜更加好奇了,“快说,别吞吞吐吐的,让我听听是什么。” 温九一狠心,把吕南溪告诉她的话说了出来,“南溪说,外面最近在传,说是您和五公主快要和离了。” “什么?”陆云霜觉得自己听岔了,不然这话怎么这么难理解,“谁和离?我和阿沅和离?” 这些人疯了不成?怎么什么都传? “是的,”温九一板一眼地应声,“外面传,五公主是荣妃收养长大的,当初您娶五公主,就是为了攀附二皇子。如今荣妃和二皇子都没了,五公主现在又搬到公主府去住,而您多日不去寻她,想是准备和离了,正在想法子呢。” 温九一字不差地把外面的流言说完。 陆云霜顿时觉得手中的烤鱼没滋味了,她就知道,分居十日太久了! 看,这和离的流言都出来了。 这日子,就不能过得快点吗?! 她要让外面那些嘴碎的人看看,谁和离,她们都不可能和离! 在陆云霜的满心焦躁中,十日终于过完了。 第十日,戌时初刻。 分在两地的陆云霜和季清沅,同时服下第二颗解药,不久深沉的睡意袭来。 解蛊最危险的一关就是此刻。 这两日,秦苒和姜渺会时刻守着她们,若有不对,会施针帮她们清醒。 但是否能够清醒,最终还是要看她们自己。 浓墨一般的夜色中,一颗放在盒中的淡紫色玉珠发出莹莹的光亮。 那日刺客袭来,佛珠断裂,其中一颗佛珠落地后,碎裂成两半,露出藏在里面的一颗淡紫色玉珠。 陆云霜觉得这佛珠是有灵性的,那日如此巧合的断裂,或许就是在提醒季清沅有刺客。 所以她将这颗玉珠留下来,收进盒中。 此刻,这玉珠光亮愈发明亮,细小不可察的两缕紫色光芒,飞出木盒,悄然进入陆云霜和季清沅的额间。 陆云霜本以为她会看到莫离草制造的迷幻假象,不想却看到另一幅景象—— 陡峭的悬崖上,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悬崖边,风吹不动她的头发与衣饰,她的身影有些模糊。 陆云霜骤然看到她,莫名想要伸手触碰她,然而她的手指传过女子的身体,根本无法接触她。 女子恰巧在此时转身回头,她的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忧愁,声音卷在风声中有些细微,“若是云霜看到如今的景象,她会痛心的。” 陆云霜整个人怔在原地,她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面庞,是她这十日日日夜夜思念不止的人。 她是季清沅? 不对,季清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像是一张薄透的纸? 她看起来,不像是人。 而这个季清沅,也不是在对她说话。 陆云霜转头看去,她看到了本该早已圆寂的云隐大师。 当初季清沅为噩梦所扰,她们去灵云寺见云隐大师,云隐大师给了她们那串佛珠,这才将季清沅的噩梦压下去。 而当日陆云霜见到的云隐,比如今见到的这位,要苍老很多。 云隐上前,看着季清沅愈发虚弱的魂体,“施主若再留于此世,或许很快就要消散了。” “我知道,”季清沅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紫色玉珠,她缓慢抚摸着这颗玉珠,“当初若非云霜替我求来佛珠保平安,我也不会因为这颗魂珠留存于世这么久。我总想着,我能留下来,或许是因为我还能做些什么,可原来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眼看着云霜一直想要守护的山河就此破碎,百姓流离失所,我却只能看着。” 她的话刚说完,有一个小沙弥急匆匆地跑到这里,脸上带着惊惧地对云隐道:“师父,西戎的士兵闯进来了,说要让师父去见新皇一面。” 西戎士兵?新皇? 陆云霜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现世。 这是孟书宁口中的前世,是在大晟灭国之后。 西戎新皇如今要见云隐,无非就是想要云隐说,他是天命所授,以得民心。 然而事实是,这位新皇残暴不堪,将大晟百姓的命视如草芥。 云隐不说诳言,所以已经推拒两次。 这是第三次。 小沙弥满面惊恐地道:“他们说师父若再不去,他们就要杀尽灵云寺的人,让灵云寺从此成为一座废庙。” 云隐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乎这些无辜的人。 直到三日后的天黑,云隐才回到灵云寺。 季清沅一直在等他,她的魂体愈发虚弱了,仿佛只要风一吹就能消散。 云隐面上尽是疲态,他看向季清沅,最后一次劝她:“施主若愿意,老衲可以为你超度,也许下一世,你还能遇到她。” “云隐大师忘了吗?”季清沅轻轻摇头,依旧是一样的回答,“即使再遇,她也不是我想见的那个人了。我执留于此世,是想要这一世的圆满,她的圆满。” 不同的身世与经历,即使再遇,也不是陆云霜了。 季清沅勘不破这一点,所以她不愿离开。 “若你就此消散,那便什么都没有了。”云隐道。 季清沅垂眸,指尖又抚上腕上那颗玉珠。 这玉珠,是陆云霜留给她唯一能触碰的东西了。 她轻声道:“那便,如此吧。” 即便消散,她也不愿离去。 陆云霜看着她如此固执,她不懂季清沅在坚持什么,但她很快明白了。 云隐沉思一夜,翌日推开房门,看向屋外更加虚弱的季清沅:“既然施主执意,那老衲就帮你一次。以你身上往世积累的福德,再加上如今百姓的祈愿之力,你或许可以在天机阵中找到一丝逆回的生机,但也有可能,你的魂体会被天机阵搅碎,彻底消散于无。” “我愿意。”季清沅很快飘上前,眉眼间终于露出笑意。 陆云霜看着她微弯的眉眼,她伸手,掌心贴着季清沅的轮廓,心里一时难过得很。 她的小公主,执留于此世,竟是在等那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云隐可以打开天机阵,但这种违逆天道的事情,必定会遭到反噬。 天机阵打开的一瞬,云隐发丝尽白。 他没有说,如果季清沅找到那一丝生机,当这世重来,他会比今世逝去得更早。 他终究是没有勘破这世间轮回迷障,决意改变一次。 陆云霜眼睁睁看着,季清沅那抹虚弱的魂体飘入天机阵,而后四周涌来万千华光。 陆云霜一时觉得耳边有很多声音,是那些百姓的祈愿之力。 他们在求,求上苍改变这一切,让苦难结束…… 乌云密聚,惊雷阵阵,依旧压不住这些华光。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景象开始慢慢淡去,直到化为一片虚无。 陆云霜眼前闪过许多画面,前世经历依次展开—— 此世陆云谈一行人闯进厢房,发现她和季清沅的事,荣裕当场认出季清沅是五公主。 消息传进宫中,荣妃想要陛下赐婚。 陆云霜在得知情丝蛊的存在后,在季清岚的帮助下,约季清沅出宫,带她去见姜渺,告诉她情丝蛊的事情。 季清沅怔愣在那里,她猜到这一切的缘由,却没有哭出来,将所有的情绪强压下去。 陆云霜想要安慰她,然而抬手的一瞬间,季清沅往后退了一步。 “今日如此,皆是我连累你,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陆云霜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她从季清岚口中知道,季清沅跪在荣妃殿外,求荣妃不要让她嫁进陆家,宁愿去皇家道观终身祈福。 荣妃当然不会答应,任由她跪在外面让她清醒。 因为此事,陆云霜以为季清沅心里始终是不想嫁她的,她们是被一场错误捆绑在一起。 她不想让季清沅为难,所以成婚后,她住进书房,不怎么去玉松院。 她想这样,季清沅会自在很多。 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 新婚夫妻刚成婚就分房而睡,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只会让季清沅受尽非议。 情丝蛊发作的前一日,陆云霜去玉松院,刚一进屋,便看到季清沅坐在榻上,正在给膝盖上药。 她的膝盖淤青,擦破一层皮。 陆云霜当即上前询问,季清沅一开始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 若是寻常,陆云霜不会逼她,但今日她如此,只会让陆云霜觉得她在府中受了什么委屈。 “你不说,那我去问外面的人,我不信偌大的陆府,没有一个人知道真相。” 陆云霜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季清沅第一次伸手,攥住了她的袖子,“我说,你不要将事情闹大。” 是今日陆云谈带了一只大狗回府,他觉得陆云霜不看重季清沅,所以对季清沅多有不敬,故意放开那只大狗。 大狗猛地冲上前,把季清沅撞倒在地,膝盖狠狠磕在碎石子路上,这才受了伤。 当然在季清沅口中,这一切都是意外。 陆云霜可不相信她口中的意外,帮她上完药,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就去找了陆云谈。 她没有遮掩,把陆云谈关进屋中,揍得他哭爹喊娘,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季清沅,见到长嫂必定尊之重之。 她就是要做给陆府的人看,以后谁再敢轻视季清沅,就是这个下场。 消息自然传到季清沅的耳中,陆云霜去见她,她还要为陆云谈遮掩两句。 小公主不想因为她,让陆云霜和陆云谈生出嫌隙。 不想陆云霜无所谓地道:“我们关系本来就不行,你不用担心。你只要记住,以后谁敢惹你,你就让温九打回去,你不需要和他们讲道理。” 但是小公主性子实在太软了。 陆云霜想到外面那些流言就不放心,她最终决定搬回玉松院。 日日相处,因为情丝蛊一次又一次的缠绵,她们看向彼此的目光越发不同。 然而变故骤生。 梁束通敌叛国,西戎夺取律州,梁家倒台,季清岚被废为庶人终身幽禁。 而季宣廷一力主和,最终促成和西戎的和谈。 当然这样的太平也没有维持多久。 季宣廷登基后,西戎步步逼近,陆旭行在战场上受了重伤,陆云霜最终披甲上了战场。 因为情丝蛊的存在,季宣廷答应让季清沅随军。 战场凶险,即使陆云霜一路旗开得胜,也难免会有受伤的时候。 一次她因为箭上有毒而昏迷不醒。 季清沅伏在她床前,不知哭了多久。 陆云霜隐隐约约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听到季清沅说喜欢她,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她,她后悔没有早将这些话说出来。 陆云霜挣扎着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地对她道:“阿沅,我也心悦你。” 即使身上再痛,她也要让季清沅立刻知道她的心意。 两心相许,本该是好事。 但她们之间,很难圆满。 陆云霜一路夺回漓州,再要往前进,季宣廷竟下旨命她回京。 一日,禁军围困皇城,陆云霜奉皇命带兵进宫救驾。 然而禁军没有围困皇城,陆云霜成了与西戎勾结,想要弑君的贼子。 她之所以能一路顺利夺回律州和漓州,是因为她早和西戎有所勾连,想要借此取信帝王,再夺得兵权谋反。 而她女子的身份也早被含烟泄露。 含烟是季清沅的陪嫁侍女,看似孤苦无依的含烟,实则是荣妃悄然安插到季清沅身边的细作。 她寻着蛛丝马迹发现陆云霜的女子身份,将消息传给了季宣廷。 女扮男装,欺君之罪。 季宣廷有一百种理由可以让陆云霜立刻去死。 但唯有季清沅,才能让陆云霜放下手中的长枪。 摘星楼前,陆云霜为了让季清沅活命,放弃最后的抵抗。 她任由利箭穿破身上的银甲,目光一直落到季清沅身上,她知道她的小公主必定是哭了,她肯定很害怕。 所以当季清沅冲到她面前时,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她:“阿沅,别怕。” 季清沅满目是泪,她唤不醒陆云霜。 而这一次,陆云霜也不能再为她擦泪了。 季宣廷要将她的身体挂在城墙外曝尸三天。 季清沅跪在肃冷的秋雨中,一遍遍地求季宣廷,让他把陆云霜还给她,然而直到她跪昏过去,季宣廷也没有出来见她一面。 最后她亲手火化了陆云霜的身体。 而此时,季宣廷想要与西戎和亲,季清沅是最好的人选。 “皇妹愿意和亲,今以一杯薄酒向皇兄道别,望皇兄今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清沅先饮下那杯毒酒,取得季宣廷信任,让他喝下那杯道别酒。 然而事与愿违,季宣廷没有死。 她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口中不断溢出鲜血,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去唤一个人的名字。 “陆云霜。” 陆云霜猛地从梦中惊醒,趴到床边呕出一口黑血。 她捂着心口,眼前恍惚还是季清沅倒下去的模样,心口像是被刀绞一般,疼得她喘不气来。 姜渺没想到她这么快清醒过来,发现她情况不太对,“怎么了?是心口疼吗?疼得剧烈吗?” “我没事。”陆云霜摇头,她掀开被子,推开姜渺的手,快步往外走。 梦里是假的,现在才是真的。 她的阿沅一定还好好的在公主府等她。 她要立刻去见她。 第106章 急促的马蹄声惊起银霜似的月色。 陆云霜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公主府,眼见公主府的大门越来越近,她正要勒停追雪,眼前紧闭的大门骤然打开。 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季清沅从公主府内跑了出来。 陆云霜立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接住朝她扑过来的阿沅。 季清沅这一下没收着力道,她眼里写满了急切,眸中泛着些许泪花,“我就知道是你,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我以为,以为这才是一场梦……” 梦? 陆云霜抬手给她擦泪,她不由想到梦中她死前,季清沅在她眼前泪如雨下的模样。 梦里的她无法给季清沅擦泪,好在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陆云霜心里猜她可能也梦到了什么,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你看,我捏你的脸,你是不是会疼?” 她捏得这么轻,季清沅感觉不到疼意,只能感觉到她指腹的温热触感。 陆云霜是有温度的,她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真的,但是我害怕,很害怕……”季清沅一时不知该怎么说那些事。 陆云霜摸了摸她手臂,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先不说了,我们先进屋,你穿得太少了,手臂都是冷的。” 季清沅急着出来等她,衣服穿得不多,如今夜里还是有些凉,陆云霜不放心她继续待在外面。 她抱着季清沅回到寝殿。 秦苒还没睡,瞧见她们一起回来,心彻底放了回去,轻松一笑,转身离去。 银袖没有跟进去。 陆云霜抱着人一进去,她就把寝殿的门合上了,顺便吩咐其他人无事不得靠近打扰。 陆云霜把人放到软榻上,给她盖上薄毯,又去掂了一下茶壶,见有热茶,就倒了两杯出来。 “先喝点热水,不急,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说。” 季清沅听到她的话,心安了一些,接过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陆云霜早一口饮完了,喝完水就盯着她瞧,瞧得季清沅忍不住抬眼看她,“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就是觉得你好像瘦了一点,”陆云霜量了量她的手臂,点头,“是瘦了一点,我不在,你肯定没有好好吃饭,这样不行的。” “我没有瘦啊,”季清沅放下茶杯,拉着她坐近些,“你这是太久没见我了,有了错觉。” “是吗?那我再瞧瞧。” 说是瞧,偏要上手量,量来量去,不知道怎么就把人量到怀里了,一本正经地道:“不对,就是瘦了,肯定是想我想得吃不好饭,你看你腰都细了。” 季清沅被她左量右量,量得满脸通红,“你想让我说想你,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那你想我吗?”陆云霜也不含蓄,盯着她的眼睛瞧。 季清沅不躲不闪,直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想的,很想很想,可能就是因为太想你了,刚刚还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季清沅说着,眉间轻拧,染了些许哀愁。 陆云霜想到站在悬崖边的季清沅,她也是这样的神情,眉宇间的哀愁浓到化不开。 陆云霜抬手,抹去她眉间的忧愁,“什么梦?是之前那个噩梦吗?” “是,但又不太一样,”季清沅有些犹豫,“我这次梦到了更多,就好像,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其实,”陆云霜心里已经确定了,“我也做了一场梦,梦里我们的经历和现在不同……” 季清沅瞪大眼睛看着她,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或许那个梦是真的。 陆云霜将梦里的事情大概说了出来,她知道季清沅心里还有困惑,索性将所有事情说了出来:“其实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我之前也做过一个梦,那梦是以孟书宁和季宣廷为主角的一本话本,我通过那个梦预知到一些未来的事情,有真有假。而我一醒来,就看到你躺在我旁边,正巧是在赏菊宴上……秋狝的时候,孟书宁私底下和我见过一面,她说她是死而复生,她死之前正是大晟灭国的时候。所以,我们先前梦中的那一切,或许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季清沅一直很害怕那一切是真的,陆云霜本来想一直隐瞒下去,但事到如今,或许将事情说清楚才是最好的。 梦中的阿沅不惜灭魂也要求今世的圆满。 云隐大师圆寂前留下那串佛珠,或许为的就是今日,让她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让她更加明白今世的不易。 这世间,有时候最难求的就是圆满二字。 “所以,真的有那样的过去,我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万箭穿心……” 季清沅害怕的永远是这一点,她只要一想到摘星楼前发生的一切,便觉得心如绞痛。 “但那是过去,”陆云霜握紧她的双手,让季清沅感知到她的存在,“梦里的阿沅求来这一切,就是想要我们珍惜此刻的一切,我们不该沉浸在那样的过去里,是不是?” 季清沅与她做了一样的梦,她知道梦里的自己做了什么选择,甚至有一瞬间,她仿佛真的变成梦里的季清沅,去经历她所经历过的一切,爱得欢喜,也痛得悲彻。 所以她醒来的一瞬间,才会有一种恍惚感,怀疑眼前的一切或许也是一场美梦。 但幸好,不是。 “你说得对,”季清沅目光凝落在她身上,满眼珍视,“不管梦里是真是假,我们都不应该沉浸在那样的悲伤里,如果是真的,我们更要珍惜。” 陆云霜见她想通,心放了下去,“那要不要洗一下脸,你刚哭过,温水擦一下脸会舒服很多。” “好。”季清沅点头。 陆云霜出去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给她擦完脸,把布巾放到架上时,忽听得身后的小公主问她:“对了,你刚刚说孟姑娘也经历过那些,那你和她见过很多次吗?” 季清沅仿佛是随口一问。 陆云霜立刻察觉到危机,她转身毫不迟疑地解释:“秋狝那夜见面,你是知道的,当时孟姑娘是希望我能阻拦季宣廷救驾,顺势改变一些事情。后来回京之后你画出穆阗的画像,我又去见了她一次,这次确实是瞒着你的,因为我没想好,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你。你那时候那么害怕噩梦,我怕你接受不了,所以就借口说是友人。” 她神情话语丝毫不作假。 季清沅轻轻一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又不会和你计较。” “那不好说,”陆云霜想到日志里的内容,“说不定你哪日心血来潮,想要把我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呢?” “我才不会,”季清沅摇头,“那是你才会有的想法,你不要按到我的头上。” “是吗?”陆云霜语调一仰,忽又想到偷看日志,这种行为不太好,语调又低了下去,一边捏着小公主的手指,一边慢吞吞道:“阿沅,你知道的,我这几日想你想得紧,又不能来见你,话本看多了便觉得没意思得很,我就想着去书房找找你的诗集,看一看你在诗集上作的注解,如此也能睹字思人……” 季清沅听她提到诗集,心里一跳。 她本来是想走之前把书房那个箱子带走的,但被陆云霜缠了一日,便将这事忘了。 本来想着上面压着诗集,陆云霜应该不会翻,现在她说什么,翻诗集? 她觉得先沉住气,等陆云霜说完。 陆云霜见她神色冷静,便一鼓作气说完:“书架上几本诗集很快看完了,我就想到你那个箱子里还放着一些,我就把箱子搬了出来,把诗集拿出来后,我又翻了翻下面的盒子,接着把盒子也拿出来了,最后我看到了一本有点厚的册子,我随手翻了一下……” 陆云霜话还没说完,手就被人甩开了。 季清沅站起身,不可置信望着她,“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发誓,我真的是无意的,”陆云霜起身指天发誓,“就是我看到上面有我的名字,我实在没压住好奇心,我本来都把箱子放回去了,然后我又搬了上来……” 陆云霜越说越底气不足,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阿沅,我真的错了,我就是太想你了,总想看一看和你有关的东西,我没想到会翻出来它……” “那你明明可以不看的。”季清沅很生气,日志里写的都是她的秘密心事,现在全让陆云霜知道了,她心里又是气又是羞,气得转身不想看陆云霜,“你就是故意的,你现在还故意说出来……” “没有故意说出来,”陆云霜绕到她面前,见她转身,再绕过去,“我若不说,那不更过分吗?我都看了,还要瞒着你,那你以后要再在上面写点什么,不全让我知道了?” “你现在不就是全知道了吗?”季清沅快要给她气哭了,“你就是故意的,我不想理你了,你走,你现在就走。” 刚刚才说要珍惜,这会儿气起来又顾不上那么多了。 陆云霜哪敢走,捏住她的尾指不放,“我们才见面,你真的要赶我走吗?外面天都黑了,你要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哪儿?” “那、那你今夜睡榻上。”季清沅把薄毯扔给她,终究狠不下心赶她出去,“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困了。” 陆云霜攥住她的手腕不放,把薄毯扔一边去,“你生气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但我不想分床睡。我们都分开十日了,日日盼着今日相见,怎么可以分床睡呢?你今夜让我做什么都行,但我不要分床睡。” 陆云霜守着最后的底线不放。 季清沅走又走不掉,瞪着她:“那你把你看到的都忘了。” “这,”陆云霜有点为难,“阿沅,你知道的,我记性一向很好的。” “那你还说什么?”季清沅要掰开她的手。 陆云霜赶忙松开,怕她掰得手疼,又改去抱她,“阿沅,你是气我看了你的日志?还是让我知道你的那些心事?” “有区别吗?”季清沅要推开她的手臂。 “当然有区别,”陆云霜语气认真,“如果是后者,虽然你会生气,但我还是要说,我很开心能知道你的那些心事。因为我的阿沅,那么喜欢我,就像我喜欢她一样,很喜欢很喜欢我。” 季清沅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弱。 陆云霜望着她的眼睛,目光熠熠:“我也想告诉她,如果她没有出现,我根本不会娶妻。我想成婚,是因为我想和她成为家人,想要照顾她,想要保护她。我也不是对每个人都那么好,我只对她一个人那么好。从始至终,我的妻子只会是季清沅,所以从来就没有强求,是你情我愿才对。” 第107章 季清沅记得自己在日志里写了什么,她与陆云霜的视线错开,有些别扭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哄我,做了错事就花言巧语,惯会哄人。” 如此说着,她却没有再要推开陆云霜的意思。 她知道陆云霜这段话的意思,是在回应她日志里的一段话: “陆云霜她那么好,即便娶的人不是我,她肯定也会对那个姑娘很好的。从一开始,就是我在强求。” 陆云霜是在告诉她,她的担心是莫须有的,她从来不会娶旁人。 “这可不是花言巧语,”陆云霜追着她的眼睛,“你看看我,这都是我的真心话,在心里藏了许久,就等着今日告诉你呢。你不生气,我也是要说的。” 季清沅故意在她双臂间转了个圈,背过身子去。 陆云霜又绕到她面前,“是不是我说得不够清楚,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是我心中唯一的选择,是顶顶重要的,没有谁能比得过你,我最最最最喜欢阿沅了。” 小公主不是想听她说喜欢吗?她能不睡觉说一箩筐出来。 季清沅不说话,低垂着目光就是不看她。 陆云霜逼近她的脸颊,抵住她的额头,“我的好阿沅,你真的舍得最最最最喜欢你的云霜去睡硬邦邦的木榻吗?” “那榻哪里硬了?”季清沅抬眸反问她,对上她忽闪忽闪的眼睛,又错开目光,轻咳一声,“算了,看在我们今日刚刚见面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我也困了,我要睡觉了。” 这意思很明显了。 陆云霜眉间一展,欣然抱起她的阿沅,大步朝着拔步床而去,“好,睡觉,今夜也累了,有什么明日再说。” 说睡觉就睡觉。 她们刚刚解完毒,还是要以休息为重。 陆云霜抱着怀中的小公主,一夜安枕到天明。 翌日她先睡醒,醒来就一直盯着季清沅红润润的脸庞看,看了好一会儿,见她眼睫微动,似要醒来,立刻凑上前,在她左边脸颊上亲了一下。 季清沅眼睫一颤,她感觉到脸颊上的触感,懵懵懂懂地看向陆云霜,“你做什么呢?” “偷亲你啊,”陆云霜说着又亲了一下她的右脸颊,“这触感不明显吗?” 季清沅嫌日光刺眼,往她怀里一钻,闭着眼睛,语调轻软:“你想亲就亲好了,干嘛还要偷亲?” “因为我也想尝试一下,”陆云霜勾着她的发丝绕啊绕,“我之前就觉得熟悉,偏想不起来在哪里有过这个触感,后来才想起来,原来那日我去宫里探望你,陪你同睡的时候,你也偷亲过我一次,那应该是第一次吧……” 季清沅被荣妃罚跪那一次,陆云霜去宫内看望她,那时候的小公主担心一觉睡醒见不到她,不肯入睡。 陆云霜便陪她同睡,当时她快要醒来,感觉到脸颊有一触即离的温软触感,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当然也不是她突然想起来这事,而是季清沅在日志里写到这件事,言其是一次“隐秘的欢欣”。 陆云霜想着也体验一次,但到底心境不同,她觉得没什么区别。 就像小公主说的,她现在想亲就亲,何需偷亲? “那你详细说说,你这个后来是什么时候?”季清沅抬头瞧她。 如今偷亲一事被陆云霜知道,她也不会害羞了。 陆云霜现在知道的秘密多得很,她根本计较不过来。 她这话一问,陆云霜立刻转移话题:“对了,我昨夜忘了和你说,我想把东西都搬到公主府来,以后我就住在公主府好不好?” 这个话题成功转走季清沅的注意力。 她有些担忧:“怎么了,是这几日府中出了什么事吗?你和父亲……” “不是,我们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见,”陆云霜摇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就是在想,不如趁这次机会,索性搬出来。我不可能一直女扮男装,早晚是要捅破这件事的。到时候若是住在陆府,肯定少不了麻烦。若是住在公主府,还能清静些。” 如今皇帝的身子一日日衰弱,季清岚登基是迟早的事。 陆云霜一早就和季清岚商议好了,到时候她会入宫表明自己的女子身份,自请责罚。 季清沅听完她的计划,难免忧心:“你们想好对策了吗?必定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的。” 梦中的前世,季宣廷就因为此事,给陆云霜又加上一个欺君之罪。 “没什么要紧的,”陆云霜不是很在意,“最坏的结果就是革职在家。这样的话,我就能日日陪着你,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任何拘束,岂不更好?” 陆云霜心里挺期待“革职”在家的日子,日日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公主,那多好。 季清沅看不出她有半分忧愁,也不再那么担心,一边起身一边道:“但是我觉得,皇姐可能不愿意让你悠闲那么久。” 陆云霜刚升起的美梦被她一句话戳破,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了解你的皇姐。” 许是被人背后议论,身处东宫的季清岚,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扫了扫鼻子,小声嘀咕:“难道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是不是今日天冷?”沈蕴微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凉,“要不回去休息一下?” “不要,”季清岚摇头,“日日待在宫里闷得慌,出来吹吹风也是好的。” 四下没有宫人,季清岚说完,顺势往沈蕴微怀中一靠,“你抱我去秋千那里坐会儿吧,我不想走了。” 她不愿回去,沈蕴微也不想强迫她,将外袍披到她的身上,抱着她到秋千架旁。 季清岚拉着她一起坐到秋千架上,懒洋洋地靠在她的怀中,看了一会儿她的脸,忽而一叹:“幸好还有你。” “很累吗?”沈蕴微抬手替她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眼里藏着关切。 这些日子,季清岚一边要给皇帝侍疾,一边要处理朝政,再加上朝中有些老臣,思想顽固不化,认为女子不如男,处处找她的麻烦。 季清岚烦得很。 越烦就越想见沈蕴微,索性召她进宫,说是政事,其实只是想和她待上一会儿。 初夏时分,风都带着些许燥热。 季清岚摇了摇头,一边戳她着长长的睫毛,一边有些无奈地道:“倒不是累,就是心里烦,有很多事想做,又有很多阻拦,知道要慢慢来,但还是忍不住烦躁。” 沈蕴微被她戳得有些睁不开眼,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戳,嗓音清润:“不必烦躁,我在。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不用过于担心。” 这话听着舒心。 季清岚瞧着她那双往日冷清的淡色凤眸,如今里面装着满满的她,让她心里惬意不少,“你如今怎么这么好说话,感觉都不像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沈蕴微了。” “那是从前的好,还是现在的好?”沈蕴微言语淡淡。 季清岚捧住她的脸,清然一笑:“都好,但我更喜欢现在的,因为现在的沈蕴微对我很偏爱。” 谁不希望,自己在心上人心里是唯一且特殊的呢? 但是…… 季清岚想到近日一直在想的事,犹豫之后,还是决定问一下:“只是,我暂且还不能给你名分,你会生气吗?” 她如今不能光明正大和沈蕴微在一起。 若是消息传出去,那些老臣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风波。 况且如果现在道出她和沈蕴微的关系,沈蕴微该如何自处?让她进宫吗?沈蕴微真的愿意与她一起待在这皇城中吗? 季清岚觉得这样很自私,“我想你也不愿意待在这宫中吧,你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我不想你因为我们的关系被人非议……” 季清岚越想越多。 沈蕴微神色淡了些,打断她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啊?”季清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道:“这不是想想就知道的事吗?这皇城看着是大,但其实也是一种束缚,没有人会喜欢被束缚吧……” “所以呢,你不想我受到束缚?”沈蕴微打断她的话,她没想到季清岚有一日也会想这么多,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一日日都在想些什么?我既然决定和你在一起,必定是将一切都想清楚了。你如此说,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你自己?” “我没有不信任你,”季清岚立刻摇头,有些迟疑,“我就是,就是多想了些,怕你在意名分,又怕你不想要名分……你不知道,虽然我们如今在一起,但我常常会有一种恍惚感,仿佛这一切不是真的。” 季清岚在一切事情上都很笃定,唯独感觉抓不住沈蕴微的心。 她面上有些许茫然之色。 沈蕴微这是第一次发现,她心里有如此强烈的不安感。 “看着我。”沈蕴微忽而道。 季清岚闻言视线落到她的眼中,“怎么了?” 沈蕴微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在意名分,我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只要你的心永远属于我,有无名分,宫内宫外,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不同。于我而言,住在何处都是一样的,若能陪着你,自然更好。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不愿意。但是……” 季清岚心里一紧,她感觉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然,沈蕴微面色淡淡地道:“若有一日你变心,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绝不会回头。” 季清岚立即否认:“没有这种假如,我才不会变心!要担心也该是我担心,外面那么多漂亮小娘子,说不定哪日你就喜欢上别的……” 沈蕴微眉间微动,一瞬间眼神能冻死人。 季清岚剩下的话全数咽了回去。 她决定见好就收,往日沈蕴微可不会说这么多好听的话。 “好了,我们不提这些了,好不容易见一面,你对我多笑一笑吧。”季清岚满是期待地看着沈蕴微。 沈蕴微眼里的冷意渐渐散去,她看着季清岚,缓缓露出一抹清雅淡丽的笑。 她靠近些许,在季清岚的眼角轻柔落下一吻,语气似宠溺似无奈:“殿下,你的担心,实在多余。” 季清岚只觉多日沉积的烦躁在此刻烟消云散。 沈蕴微的笑颜,于她而言,大抵就是能解世间万般愁的良药了。 陆云霜回陆府收整了一番,与陆旭行说了要去公主府住上一段日子。 陆旭行显然不想同意,但陆云霜不会听他的话。 西苑所有的东西陆陆续续搬到公主府。 陆云霜看着寝殿内被她们的东西慢慢填满,她转身拉住季清沅的手,笑着道:“阿沅,以后我就要靠你养着了,你可不能嫌弃我。” 第108章 “这可不好说,若你哪日惹我生气……” 季清沅话没说完,陆云霜就把她抱起来往里走,否认道:“我怎么会惹你生气呢?我天天哄你开心还来不及呢。” “是吗?”季清沅轻哼一声,抵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我、不、信。你一日日心思多的是,反正再过两日,你就要去上值了,白日里也惹不到我生气。” 陆云霜这次请了半月的病假,眼瞅着这日子快要过完了,还要被小公主这么扎心一戳。 她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欲哭无泪:“阿沅,你忘了吗,你从前都是希望我日日陪着你的,你当真开始嫌弃我了吗?你这样说,我的心好痛啊。” “你有这么脆弱吗?”季清沅不信她真的心痛,却还是伸手抚向她的心口,“若是心疼得厉害,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大夫看看?” “不用,你就是我的大夫,亲一亲就好了。”陆云霜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眨着眼睛等着季清沅动作。 季清沅“噗嗤”一声轻笑,抬手环抱住她的脖颈,轻轻在她脸颊上碰了一下,“好啦,骗你的。即便你真的惹我生气,也至多让你睡书房。” “不行,书房榻那么窄,你舍得我去睡吗?”陆云霜立刻斩断这个可能。 “那……”季清沅拍了拍身下的榻,意有所指地道,“睡这张硬榻?” 这榻实在称不上一个“硬”字。 而且同处一室,陆云霜当真能安静睡在这张榻上吗? 果不其然,陆云霜也不想同意这个提议,“我们干嘛要假设这种事情?我们之间肯定不会有隔夜气,若我真的惹你生气,肯定当天就哄得你消气。” “这样啊,”季清沅作出思考的模样,细细一想,“这是不是说明,我太好哄了?要不下次……” “好了好了,”陆云霜捂住她的唇,主动跳过这个话题,“我们不说这个了。昨夜你不是说想办一个女子书院吗?我想了想,不如将书院设在云枫苑?那里地方宽敞景色也好,平日也是闲置着,正好可以设为书院。” 这是季清沅近来的想法。 孟书宁科考中举一事让她心生感想,如今女子读书的机会还是太少,她若有能力,为什么不能为她们创造更多的读书机会呢? 也许,将来会出现更多如孟书宁和沈蕴微一样的女子,即便没有显赫的家世支撑,她们亦能站到人前,实现她们心中的理想抱负。 然而这只是她一时的想法,她还没有细想要如何去做,“我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做成这件事,若是要用云枫苑,必定是要改建的,到时候如果书院没办起来……” “那有什么?”陆云霜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叹道:“傻阿沅,事情不是靠想出来的,是靠做出来。你与其在这里担心一箩筐的事,不如先去看看云枫苑适不适合做书院。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天也好,我们现在就去。” 陆云霜说行动就行动。 季清沅再迟疑,也敌不过她行动得快。 她就是想得多,然而陆云霜恰恰相反,有什么想法她就立即去完成。 很快两人到了云枫苑。 陆云霜让温九把马车驾到云枫苑侧门处,没有急着带季清沅下去。 她让温九先进去,对上季清沅不解困惑的目光,低头在她耳边小声道:“进去之前,我们要不要先试试在马车里那样?” 季清沅刚想问她是哪样,对上她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忽然就明白过来,脸颊蹭得一下变红,抬手要把人推开,“你想什么呢?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正事是要办,但也不急在这一时。”陆云霜抓住她的手,继续悄声道:“之前回京你让我独睡空床,说过要给我补偿,就当是那个补偿好不好?” 那夜季清沅不舍嬷嬷,与何嬷嬷一起睡,让陆云霜独守空床。 她自己答应的补偿,还说如何补偿由陆云霜决定。 如今陆云霜真来讨要这个补偿,她有些想后悔,“不行的,回去你想如何就如何,但这是在外面……” 云枫苑虽不在闹市之中,但附近偶尔会有人来枫林中漫步散心。 陆云霜将马车停在侧门处,也是有这个考量。 “我刚刚看过了,四周没有人,”陆云霜将人抱到腿上坐着,不断蹭着她的鼻尖,指尖悄悄按压到她的唇上,“阿沅,好阿沅,我们都好久没有卿卿我我了,难道你一点不想吗?” 这两日她们谨遵医嘱,最多亲一下。 陆云霜觉得自己耐心已经很好了,但总不能一直这样素下去吧。 “这是在外面,若是被人看到……”季清沅有些犹豫,虽然她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但这实在太出格了。 陆云霜如今能提出这件事,必定是看到她日志中的那段话了。 “没有人,我真的没骗你,”陆云霜的唇瓣已经触到她的下唇,“你要不相信,我掀开帘子让你看一下。” 她说着要掀开帘子,季清沅立刻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来。 这会儿都快亲上了,要是外面有人,岂不让看个正着? “你就会乱来。”季清沅气得轻咬她的下唇,然而没有再多拒绝的话。 陆云霜握紧她的细腰,缓慢轻啄,指腹掌控着她的后颈,感受着她肌肤温度一寸寸的攀升。 她像是在品尝美好的糕点,探进她的齿端,在每一个角落留下自己的印记。 不知亲了多久,感觉到胸膛被人推了一下。 陆云霜退让些许,看着眼前被她亲得晕晕乎乎,双眸潮润的小公主。 她抵着季清沅的鼻梁,声音清晰地道:“喜欢。” “什么?”季清沅不懂她的意思。 她喜欢什么? 然而她很快明白陆云霜是什么意思。 陆云霜的唇落到她的眼尾,说了一句“喜欢”。 亲了一下她的耳垂,又说了一句“喜欢”。 在她的锁骨上印下一枚红梅印记,又是一句“喜欢”…… 季清沅不知道自己听到多少句的“喜欢”,直到那一刻,她扬起雪白的细颈,感觉到陆云霜的吻落在她的耳侧,对她说:“阿沅,我心悦你。我喜欢,你的每一处。” 陆云霜知道,如何让她失控。 即便没有情丝蛊,在某些时候,她也会失去理智,满心满眼只能看到陆云霜一个人。 不知外面的风声渐大,不知有人声渐渐传来。 陆云霜将外袍拽过来,披在她的身上,低声唤她:“阿沅。” “云霜,阿云。”季清沅下意识回应她的名字,触碰到她的唇瓣,轻咬着她的下唇,一双湿漉漉的杏眸望着她。 陆云霜片刻的冷静消失。 倏然,一阵风吹过来,掀起遮得严实的帘子,有人的说话声传进来。 “这天瞧着是要变了,快些回家!” “已经走很快了,你总不能让我飞起来吧。” 这声音来得突然,季清沅陡然被这说话声惊到,她感觉到风吹在脸上的微微冷意,整个人瑟缩往陆云霜怀里一藏,仓皇掩住自己覆满绯色的面颊。 陆云霜挥手将帘子落下,把帘子固定起来,以防再被吹开。 这风来得突然,她也没想到会突然变天。 她做完这一切,轻轻拍着季清沅的后背安抚:“没事,她们急着回家,没注意到我们。” 帘子落回去,季清沅心下稍安,想想又很气,气得打了一下陆云霜的手臂,“都怪你,一日日不知哪来这些坏心思,就想着欺负我。” 小公主的手臂软绵绵的,落到她身上没什么力道。 陆云霜轻笑一声,揉了一下她的耳垂,“殿下真是越来越不讲理了,不是你在小册子里写想试一试,怎么又成我欺负你了?” “谁要跟你讲理?”季清沅撇开她的手,低头整理衣裳。 陆云霜看到她衣领下的红痕,拿着外袍将她裹得严实,有些心虚:“是我坏,阿沅最好了,肯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季清沅轻哼一声,又捶了一下她的肩膀,“本来就是你坏。我看我就是太好哄了,才纵得你一日日越发过分。” 话是如此,面上却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 好哄的小公主被陆云霜抱进云枫苑,一番沐浴之后,屋外风雨骤来,如此只能找来云枫苑的建造图纸,计划着怎么改建合适。 云枫苑本身的布置构造很巧妙,季清沅不想改建太多,她在图纸上改改画画,不时问一问陆云霜的建议。 “对了,你有想过给书院取什么名字吗?”陆云霜在她身侧问道。 季清沅点头,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两个字。 云锋。 “云锋,有什么寓意吗?”陆云霜有些好奇。 季清沅看着这两个字,轻声慢语:“我觉得,即便是柔软的云,有一日也可以像出鞘的宝剑一样锋锐。没有世俗的本应该,女子本身就有无限的可能,不应该被低估。” 陆云霜让她明白,即便力弱如她,也可以握弓杀人。 这世间女子能做到的事很多,她也想尽力一试,让更多的女子得到改变的机会。 纸上笔墨未干,陆云霜举起这张纸,很是赞同:“好,改日你写下书院名字,我去找人做成牌匾挂起来。我相信,你想做的事必定能做成。” 陆云霜的信任,足以让季清沅心中微末的犹豫散尽。 两日过得很快,陆云霜回到禁卫营做事,季清沅白日就忙著书院的事情。 一连五日,陆云霜回来的时辰都比往常晚些。 季清沅问起,她就说是禁卫营事多,再有几日就忙完了。 直到这日清晨,陆云霜早早醒来,一如之前,她又轻又缓地起身,尽量不吵醒季清沅。 屋外天蒙蒙亮,陆云霜抱着衣裳轻手轻脚地走到侧间,穿好衣裳又几近无声地出门。 所幸,没有吵醒小公主。 陆云霜安心加快步伐走进厨房,厨娘已经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 陆云霜看着眼前的面团深呼一口气,开始依照昨日学的步骤按顺序做起来。 屋外光线越来越明亮,季清沅被刺目的日光唤醒,手下意识地摸向身侧。 身侧空空荡荡,她恍然想起,陆云霜今日依旧要去禁卫营。 她怔愣了片刻,心中有些许的失落,闷闷地起床穿衣,坐到梳妆台前,随意拿了一根发带,将长发束住。 季清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间蹙了一下。 陆云霜,真的忘了她的生辰吗? 成婚之时,生辰贴上有写她的生辰,难道陆云霜没有记着吗? 虽然往年也是一个人过的,但今年不同,她一想到今日要一个人过生辰,心里不免又难过起来。 “殿下,要用早膳吗?”银袖在外问道。 季清沅心中轻轻一叹,点了点头。 早膳摆在外间,季清沅起身缓缓往外走,坐到食案前等了一会儿。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又缓又慢,像是捧着珍贵的瓷器。 季清沅听到这脚步声,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她不禁起身往外看去。 清晨的曦光中,她看到她期盼的人正朝着她走过来,她的双眸愈发明亮,有些呆怔在原地。 陆云霜踏进屋内,她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走到食案前,将托盘放下,把那碗刚刚做好的长寿面端到季清沅的面前,又把筷子塞到她手中,“快尝尝,我亲手做的长寿面,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季清沅终于反应过来,呆呆地问她:“你今日不是要去上值吗?怎么没去?” “还能是为什么?”陆云霜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当然是要留下来给你过生辰啊,一年只有一次,我怎么能不陪着你?” “我以为你忘了。”季清沅低头看向食案上的那碗长寿面,有些后悔刚刚那么误会她。 “就是要给你惊喜呀,”陆云霜摸了摸她的头,“好啦,快吃面,不然坨了就不好吃了,我精心做的面条,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好,我尝尝。”季清沅握着筷子,去夹碗中的面条。 长寿面,顾名思义面条要是一长条不能断,这考验做面条人的手艺,也考验吃的人。 毕竟想要一口气吃完还是有些困难的。 陆云霜看着季清沅较真地想要一下子吃完,没忍住笑出声,“没事,吃不完就嚼断,我们不讲究这些。” 季清沅听她的话,咬断那根面条。 她咽下口中的长寿面,抬头望向她,眼眶有些红,“很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长寿面了,你要不也尝尝?” “给你做的长寿面,当然要你一个人吃完,”陆云霜抬手摸了一下她的眼尾,“吃饭的时候可不能哭,对身体不好。” “我没哭,”季清沅低头否认,“是你看错了。” “好,是我看错了,那你专心吃面。” 季清沅吃面,陆云霜就坐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将一碗长寿面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连面汤都喝完了。 说再多的好吃,也比不过此刻的行动来得真实。 陆云霜虽然没吃,却感觉到莫大的满足。 她抬手抚向季清沅松散的长发,“怎么没有绾发髻,是觉得我忘了你的生辰,没有心思梳妆打扮了吗?” 她一言戳中小公主的心思。 季清沅不想承认:“我就是刚刚起来没力气,现在去绾也不迟。” “那我帮你。”陆云霜牵着她的手往内室走去,按着小公主的肩膀,让她坐在梳妆台前。 季清沅透过铜镜不解地望向她:“你要帮我绾发?你不是不会吗?” “这么些日子,我看也看懂了,我应该还没笨到那个程度。”陆云霜执起玉梳穿过如瀑青丝。 她没说的是,她私底下拿温九的头发试验了很多次,保证万无一失。 陆云霜表现得熟练淡定,两手交换间,手中多了一支玉簪,仅用这一支玉簪就将季清沅的长发绾起。 这是最简单的发髻,浓墨色泽的青丝中,一支温润的玉簪莹莹泛着光。 季清沅抬手抚向发间的簪子,拿起小铜镜照了照,“这是……” “我送你的生辰礼,我亲手雕刻的,”陆云霜接过她手中的铜镜,照给她看,“之前解蛊的那几日,再加上这些日子我刻意回来迟些,才将这簪子雕刻完好,簪头是蔷薇花的模样,雕刻得像不像?” 她特意请教珍宝阁的师傅,来来回回磨了很多次,才磨出这最满意的一支。 “我知道肯定和珍宝阁的簪子比不了,但这是我做出来最好看的一个……”陆云霜话没说完。 季清沅起身扑进她的怀中,声音藏不住喜悦:“在我眼中,它就是最好看的一支簪子,谁也比不过它,我很喜欢。” 言语不足以表达喜悦,季清沅踮起脚尖,亲了一下陆云霜的脸颊,再次强调:“我最最喜欢这根玉簪。” 陆云霜心中的紧张散尽,握着她的细腰,摇头:“那可不行,你最最喜欢的只能是我。” “好,我最最喜欢你,其次喜欢这根玉簪。”小公主笑意盈盈地道。 陆云霜不禁心动,揽着她的腰,把她抱到高几上坐着,问她:“是现在出去逛逛,还是之后出去逛逛?” 季清沅默契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她抵着陆云霜的额头,小声道:“唔,之后吧。” 窄窄细细的高几,季清沅的双腿落不到地面,陆云霜站着甚至比她矮了一点,然而居下位者依旧能掌控她的欢愉,令她一次次失控唤出她的名字。 直到午后,她们才离开公主府。 陆云霜之前说要支持阿欢的话本,如今听说阿欢写完一册话本了,便趁着今日有空去买上几本。 阿欢给自己的笔名取为“月欢”,简单直接地取了自己和江月的名。 因为江月在她的创作中也付出了很多,做她第一个读者,给了她许多鼓励。 话本刚刚出来,知道的人不多。 但随着看到话本的人越来越多,阿欢迎来她人生中第一次小小的成功。 “高兴吗?这么多人来买你的话本。”江月躲在帘子后,看著书肆里挤满的人,扭头问阿欢。 阿欢显得淡定许多,她点头又摇头:“高兴,但也不是那么高兴。大家喜欢的是姐姐的故事。若我有一日,能写出完全由我构想的故事,或许我会更高兴。” 再者她知道,话本能这么快被人知晓,是因为陆云霜她们在背后努力宣传。 “哎呀,不要想那么多嘛,”江月把手搭到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她的肩膀,拍去她那些沉重的思绪,“你能把这个故事写出来,让这么多人喜欢,已经说明你很厉害了。走,现在我们要去吃点好吃的犒劳自己!” 秦苒转头一看,两人已经不在帘子后面了。 她将两个小姑娘的对话听在耳中,轻笑着摇摇头。 往日阿欢整日守在这书肆里,她都怕她闷出什么问题来,如今有了江月作伴,倒是不用担心了。 时日一转眼到了五月下旬。 一日清晨,天色将明时分,沉重的钟声响彻京都。 陆云霜和季清沅被这钟声惊醒,她们匆匆起身,走到屋外,看向皇城的方向。 这是帝王驾崩的丧钟。 第109章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 礼部一早在着手准备各项事宜,如今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一切有条有理,民间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一月国丧过后,朝堂基本稳定下来。 陆云霜择了一日,进宫向季清岚请罪。 一日间,陆家大公子陆云霜女扮男装的消息传遍京城,传闻陛下在宫中惊怒,责令陆云霜回府禁闭半月。 此事实在太过惊人,朝臣们众说纷纭,有人说要严惩,也有人说小惩大诫即可。 毕竟陆云霜是立过功的。 她救过圣驾,除尽西戎细作,又一力绑了西戎的三皇子,阻止西戎侵吞律州的阴谋,使得西戎不得不归还漓州……这么多的功劳,难道因为她是女子,便将一切抹尽吗? 若论功与过,陆云霜也该是功大于过。 再者,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的罪名,到底重不重,也要看那位君上的意思。 而很明显,季清岚不想严惩陆云霜,惊怒之下也只是禁闭半月的责罚。 虽说有老臣不服气,不停地上折子怒斥此事,但那些折子通通被季清岚压了下来。 朝堂辩论,又有沈蕴微在,谁能说得过她? 无非就是吵吵嚷嚷,又能吵多久? 民间女子都在赞赏陆云霜,民意如此,还有什么好吵的? 季清岚早有预料,很是淡定,只是她一想到陆云霜在府中悠哉悠哉,而她要面对这些吵嚷的文臣,就觉得头疼。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这几日,陆云霜丝毫不在意外面的漫天议论,禁闭而已,日日有季清沅作伴,她乐得清闲自在。 只是有一点,她发现,季清沅近来有了装扮她的爱好。 小公主将她从前买来的那些首饰,一个个在她发间试戴,每日一起来,首要做的事情就是为她挑选首饰衣裳,为她描眉上妆。 陆云霜以前的眉形都会画得英气一些,如今季清沅为她描上纤细的眉形,为她涂上淡淡的胭脂,又加以钗环罗裙。 镜中的女子越发耀眼夺目起来,恍然一见,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季清沅站在她身侧,与她身着相近颜色的衣衫。 两人站在一起,竟比以前看起来更要般配,仿佛一开始便该是如此。 女子成婚相守,在大晟是没有先例之事。 外面的人都在猜测,她们是不是要和离? 甚至公主府内的下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这两位是不是要分开了? 然而她们很快发现,陆云霜和季清沅的相处与从前别无二样,她们依旧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琴瑟和谐。 和离,是完全没影的事。 或许,五公主早就知道陆姑娘的女子身份,从一开始嫁她,便是为她做掩护。 又或许,是婚后发现陆云霜的女子身份,却还是喜欢上她。 “他们都猜错了,殿下是好早好早之前就喜欢上我了,不惜冒着风险也要给我送我生辰礼呢。” 陆云霜从背后抱住季清沅,蹭了蹭她的侧脸,发间钗环碰撞出愉悦的声响,身后洒入的日光落在她身上红色的衣裙上。 从前她爱看季清沅穿这般颜色的衣裳,如今季清沅也爱看她穿这般鲜艳的颜色。 她们的喜好,渐渐相似。 “你如今真是,”季清沅推了一下她的脑袋,“看我日志,还当着我的面说,你这不是惹我生气是什么?” “那你生气吗?”陆云霜眨着眼睛无辜地瞧着她,“殿下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与我计较这些事情的,对不对?” “哼,”季清沅低头不看她,翻了一页膝上的书,“看似夸我,实则在为自己讨饶,我才懒得理你。” “啊,你不理我,那我怎么办?”陆云霜说着,抽走她膝上的书,“这书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我没有书好看吗?这可是你亲自打扮出来的,你不应该好好看一看吗?” 陆云霜无理取闹起来,那是丝毫道理不讲。 季清沅够不到书,想叫她把书拿过来,一抬头对上她那双熠熠生辉含情脉脉的眼睛,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陆云霜见她有些怔愣,知道自己的美貌今日又成功蛊惑到小公主,得意一笑,“我就说我比书好看吧,我还比书懂你呢。” 如何懂,懂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季清沅微红着脸,想到昨日在榻上的荒唐,捂住她的唇,“你今日不要想了,安安心心陪我看一会儿书,你若安静不下来,我自去书房看。” “阿沅,你不要这么狠心嘛。” 陆云霜还想着缠她一会儿,话说一半,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温九在门外道:“主子,陆大人来了,说要见您一面。” 温九口中的陆大人当然只有那位。 陆旭行来了。 陆云霜面上笑意淡了些,“知道了,一会儿过去。” 她说着起身下榻,季清沅帮她整理衣裳,眸中有些担忧:“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陆云霜摇了摇头,摸了一下她的头,“安心,不会有什么大事,他无非是来问一问缘由,我说完就回来。” 陆云霜本以为陆旭行第一日就要来此质问她,不想竟等了五日才来此。 也不知他这五日在想些什么,是不相信此事,还是不想见她这个女儿? 陆云霜心中随意猜测着,她一袭红色衣裙步入待客的花厅,目光落在陆旭行的身上。 陆旭行一抬头,便看见她一身女子的衣饰,一瞬间有些晃了神。 陆云霜如今这模样,看起来更像她的母亲姜浔。 陆旭行一时陷入无言之中,静静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陆云霜在他对面坐下,端起一盏茶耐心等着,她大抵能猜到陆旭行开口第一句话是什么。 陆旭行沉默许久,见陆云霜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终于沉声开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果然是这句话。 陆云霜吹开茶水面上的浮沫,浅尝一口后放下,她淡然望向陆旭行,言语无波无澜:“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祖父当年急切想要一个孙子,母亲怕她过世后,我一个女儿家在陆府过得艰难,这才想出这个法子。这么显而易见的原由,父亲想不到吗?” “我……”陆旭行想说什么,又哑然片刻。 他怎么会猜不到? 他只是旁观而已,仿佛那样的局面与他无关,粉饰太平。 而今陆云霜这么平淡地说出原由,陆旭行在她面上看不到一丝讽刺愤怒,这种平静反而让他有些心慌。 他想到外面的纷纭议论,又道:“你若早与我说,或许不到如今的局面。” “局面?”陆云霜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她对自己的处境清楚得很,“什么局面?还是父亲觉得我连累陆府的名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旭行否认,皱眉道:“我只是觉得,若你母亲一开始没有选择隐瞒你的女子身份,或许这些年你能过得轻松些。毕竟你一个女儿家……” “父亲是不是想说,”陆云霜骤然打断他的话,眼中有些许波澜,“我一个女儿家,应该安心在后院学习琴棋书画,将来再听继母的话,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儿郎嫁过去,如此便是安顺的一生了。” 陆旭行眉间皱得更紧,他不解:“难道不是如此吗?当年我与你母亲说过这样的话,她也是这样认为。” 陆云霜看着陆旭行理所当然的态度,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父亲这些年,是不是一直以为,是祖父的顽固才导致了你和母亲的悲剧?” 旧事重提,陆旭行面上的表情越发难看。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事情,”陆旭行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是想问你接下来的打算,你与五公主皆是女子,你们不再是夫妻,你不适合再留在公主府。你搬回西苑,为父会帮你……” “帮我什么,帮我去过您心中安顺的一生吗?”陆云霜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旭行,神情越发冷漠,“先皇亲赐的婚事,我看谁敢说一声不是。” “你!”陆旭行惊愕地起身,“难道你想和一个女子永远在一起?” “是又如何?”陆云霜余光瞥到花窗边露出的身影,言语愈发坚定,“我往后余生都会伴在五公主身侧,我心悦于她,此心无可更改。至于父亲心中的那些想法,大可就此打消。” 陆旭行面上终于显出怒意,他想开口驳斥什么。 陆云霜懒得再听他那些废话,抢先开口:“今日我就把话与您说清楚,当年祖父撮合在前,您动心在后。您其实与祖父一样,心中认为女子不如男,母亲就是知道您这样的心思,才会让我扮作男子。她说过,她不希望她的女儿去过那所谓安顺的一生。她想要我活得肆意,活得畅快,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姜浔试过那所谓安顺的生活,最终得到了负心与背叛。 她怎会愿意她的女儿再过那样的生活? 她不相信陆旭行,是因为她早将陆旭行看透了。 陆云霜如她一般,看透陆旭行面上的伪装,“父亲不必再多言,您改变不了我的想法,我也改变不了您的想法。左右您还有陆云谈这个儿子,便让祖父看看,他这么心疼的孙子能不能撑起陆家,又比您看不起的女儿家到底好多少。” 陆云霜不欲再多言,她说完转身要走。 陆旭行在她身后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和陆家划清关系吗?” “我既已与五公主成婚,往后便是五公主的人。再说,我一个女儿家,父亲难道还指望我继承陆府的家业吗?” 陆云霜致命一问,问得陆旭行哑然。 他再想说什么,陆云霜已经转身离开花厅。 她脚步极快地追上走在她前面的季清沅,上前牵住她的手,弯眉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不放心跟过来,现在安心了吗?” 季清沅想到她刚刚那么铿锵有力的表白,知道陆云霜定是一早发现她在,没有否认,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嗯,我听到你那些话了。你放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你还有我呢。” 那样的陆家,不如不回去。 “是啊,我还有我的阿沅呢。”陆云霜笑着抱住她,低头在她耳边问:“那你一会儿是要看我,还是要看书?” “不能都要吗?”季清沅反问道。 “这样啊,那也不是不行。”陆云霜作出思考的模样。 季清沅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命令她不许再想下去。 然而陆云霜一旦动过的念头,就没有消下去的可能。 在书案前摆上长镜,约莫等于一边看书一边看人,最后书和人都看不清,只有耳边的一声声“阿沅”最真切。 日子慢悠悠地过着,七月初正是最热的时候,陆云霜懒洋洋地待在府内,哪也不想去。 她今日一起来,目光就追着季清沅跑,心中一直在想,季清沅今日会送给她什么生辰礼呢? 去年此时,她们在陆府重逢。 今年此时,她们已是彼此密不可分的一半。 陆云霜越发想知道,她今年的生辰礼会是什么?会是季清沅亲手绣的荷包香囊吗? 她有意无意多次抚过腰间的平安穗,然而季清沅面上不显分毫,就像是完全不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 陆云霜不信她能忘,耐心地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晚上,终于要耐不住性子问上一问。 季清沅忽然要出去一趟。 陆云霜眉间一动,知道她要行动了,果断点头:“好,我在屋内等你。” 今日殿内点的烛灯不多,银袖进来又熄灭了两盏。 约莫三刻钟后,外间有了些许动静。 陆云霜记起季清沅的嘱咐,安静坐在屏风后等待。 脚步声愈近,眼前的屏风上渐渐映出一抹熟悉的身影,单单是站在那里便已足够让她心动,更不要说那抹身影动了起来。 屏风后的季清沅翩翩起舞,悦耳的银铃声响起,仿佛一首欢快的乐曲。 她的舞姿映在屏风上,隐隐绰绰,婀娜摇曳,令人愈发想要一窥真容。 在陆云霜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屏风后的身影轻盈一闪。 季清沅绕过屏风,出现在她面前。 她身上的红色舞衣与当初那件云墒衣有异曲同工之妙,腰间坠着一串银铃,长长的舞袖如流云逸散,落到陆云霜的掌心,又轻悠离去。 季清沅绕着她翩迁起舞,陆云霜视线随着她转动,她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什么清甜的果香,引人生津。 飘逸的舞袖再一次落到她的掌心,这一次它没有离去,季清沅一步步朝她而来,完成最后的动作。 她双手揽住陆云霜的脖颈,踮起脚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眸光如星辰耀眼,“这一舞,作为你的生辰礼,如何?” “很美。”陆云霜松开手中的舞袖,转而抱住她的软腰,上身的舞衣不长,她温热的掌心直接贴在季清沅的后腰上,“得仙女为我一舞,我此生无憾了。” 季清沅感受到后腰的热度,往她怀中靠近了一点,“那就好,我是想着平日也能为你做荷包穗子,你的生辰总要特殊些。这是我第一次跳舞,你喜欢就好。” 为了准备这个惊喜,陆云霜白日去禁卫营,她就苦练此舞,好在成效不错。 也幸得时机合适,不然若再迟些,她要避开陆云霜练舞也很难的。 “我当然喜欢,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陆云霜说着,掌心再次贴上季清沅的后腰,“那现在呢,还要做什么吗?” 季清沅躲不开,索性不躲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当然是随你心意。”她说着凑到陆云霜的耳边,小声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股清香离得更近了,陆云霜低头,鼻尖触在季清沅的颈间,深吸一口,“好香,是用了什么香料吗?” “嗯,”季清沅感觉到她的气息浮在颈间,感觉那块皮肤也灼烫起来,“沐浴时加了香料,所以有香味。” 陆云霜恍然,难怪她等了那么久,原来还要先沐浴熏香。 “那我可要好好闻一闻。”陆云霜把人抱起来,她余光注意到屋内的冰盆,心里起了一个主意。 季清沅不知道她离去要做什么,眼睛上蒙着红色的轻纱,她轻唤一声:“云霜。” “我在。”陆云霜回到她身侧,手中握着的冰块滴下冰水,落在季清沅的锁骨上,冰凉的触感激得她瑟缩一下,“这是什么?” “猜不到吗?”陆云霜握着冰块,冰块游走间蜿蜒留下水痕,季清沅想躲又躲不开,猜到是什么:“是冰块,太凉了,你别……” “没事,它很快就化掉了。” 陆云霜低头触碰她灼热的颈项,如此温度,冰块只能渐渐融化为水,垂落到被衾上,留下一片片水渍。 遮眼的轻纱被扔到一旁,陆云霜还是喜欢季清沅眼中满是她的模样。 那样的小公主,除了她,谁也看不到。 陆云霜半月禁闭结束后,季清岚没有另外的处罚。 又过了半月,季清岚言她功大于过,令她继续任禁卫营中尉一职。 这等同于在说,陆云霜女扮男装一事该翻篇了。 自然是有人不满的,但再不满又能如何?有本事他们也立一个功劳试试,不然就闭紧嘴巴。 不想,这个机会当真来了。 西戎三皇子回到西戎后,西戎朝中动荡不安,而今终于有了定局。 西戎大皇子弑弟逼宫谋反,坐上皇位,为证明他是天命所授,撕毁之前与大晟签订的盟约,势要夺回漓州。 西戎来势汹汹,一时之间朝堂民间皆在议论此事。 陆云霜日日早出晚归,回来之后也会展开舆图一看,季清沅隐约意识到什么。 转眼到中秋之夜,一轮圆月高悬空中,月下是相聚宴饮的人们。 今夜公主府尤其热闹。 姜渺和秦苒带着阿欢与江月一起过来吃饭,温九和吕南溪也在。 众人吃饭闲聊,许久之后,大家都带了些微醉意,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陆云霜饮了酒,面上也染着些微醺红。 她牵着季清沅的手,缓步走在清朗的月色下,几次扭头看向季清沅,欲言又止,似不知该怎么开口。 当她再一次看过来时,季清沅转头对上她的视线,拉着她的手停了下来,静静望了她好一会儿。 那种眼神,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永远记在心里,带着强烈的不舍与眷念。 陆云霜忽然就明白了,她将人抱入怀中,声音含着浓浓的愧疚,“你是不是猜到了?” “嗯,”季清沅在她怀中点头,伸手环抱住她,“你日日展开舆图,我如何猜不出来?你是想要一同出征,对不对?” 西戎主动进犯,季清岚不可能求和,势必是要派兵出击。 如今大晟的情形不似梦中那般危急,陆云霜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但季清沅清楚地知道,陆云霜会作出与梦中的她一样的选择。 从军出征,保家卫国,她一直有这个想法,不然屋中不会放着那么多的兵书。 如今机会摆在她面前,季清沅无法叫她放弃。 “对不起,”陆云霜的神情愈发歉疚,“我之前才说会一直陪着你,现在却……”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季清沅摇摇头,伸手抚摸她被酒意醺红的脸颊,指尖温柔,“你想要保护大晟的百姓和领土,我为你感到高兴。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战场上刀枪无眼,陆云霜武功再高,仍是血肉之躯,怎么会不受伤呢? 分离之苦她尚可忍受,但只要一想到陆云霜会受伤,她便止不住地害怕。 季清沅低头,将陆云霜抱紧,不敢让她瞧自己的眼睛,“你不会带我去,是不是?” 梦中她们是因为情丝蛊牵绊而同行,如今情丝蛊既解,陆云霜又怎么会带她一起去边境? “战场凶险,我不放心将你带过去,”陆云霜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再说,你还要筹办书院,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也不想你为了我,将这件事放下。” “我就知道,”季清沅鼻尖越来越酸,拼命抱紧眼前的人,仿佛她下一刻就会消失,“其实我真的很想拦着你,不让你去,可是……我不能那么做。” 她忍不住抬头望向陆云霜,眼眶通红,“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真的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吗?” “舍不得,”陆云霜见她落泪,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一边给她擦泪,一边保持冷静,“但是我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吗?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的回来,不会很久。我每个月给你写一封信,将我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你,保证不让你担心,好吗?” “你就是狠心。”季清沅眼中的泪越落越凶,她生气地捶着陆云霜的胸膛,捶了几下又舍不得再打,扑进她怀里哽咽着道:“你说话算话,你若敢对我有一丝的隐瞒,等你回来我必定是要找你算账的。” “好,若真如此,到时候任你打骂出气,”陆云霜轻叹一声,“就是不要赶我去书房睡,也不要睡那张硬榻。” 总之,就是不要分床睡。 季清沅本来哭得不行,听到她的话又气笑了一下,捏着帕子把泪擦尽了,“那看来,我要去重新挑一张软榻,再给书房添张床。” 陆云霜可怜巴巴地看向她:“阿沅当真要如此狠心吗?” 季清沅斩钉截铁地道:“当真。” 话说得狠心,实际却做不到那么狠心。 接下来的几日,季清沅将书院的事暂时抛到一边,整日与陆云霜待在一处。 然而几日过得很快,分离的前一夜,季清沅一夜未睡。 陆云霜有一点动静,她就将人抱得更紧,紧到陆云霜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揪住,同样难以入眠。 直到晨光熹微,一夜的相拥终有尽时。 季清沅一路将陆云霜送出城门,她站在城门口,看着陆云霜翻身上马,追雪往她跟前走了两步。 季清沅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一叹:“你也舍不得我吗?” 追雪像是听懂她的话,蹭了蹭她的掌心。 季清沅抬头,陆云霜身处阳光之下,今日的阳光似乎尤其刺眼,她有些看不清陆云霜的脸。 忽而,陆云霜弯腰低身,她的脸近在咫尺,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我带你去桐县住一段日子。” 季清沅仰头望着她,第一次在人前,不顾他人的视线,搂住陆云霜的脖颈,在她唇上回以轻柔一吻,短暂又缱绻。 她望着陆云霜的眼睛,压下泪意,弯眉莞尔一笑:“陆云霜,你要记得,我在时刻盼着你念着你,等你回来。” 有人盼着念着,那么无论遇到什么,有多么困难,她都会拼尽一切回到她身边。 “好,我会记得给你写信,你也不要忘了给我回信。” 陆云霜直起身子,渐渐松开她的手。 指尖最后一点触碰远离,季清沅想要往前一步,又硬生生忍住了。 马蹄扬起一片尘土,距离模糊彼此的模样。 陆云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目光在季清沅身上停留片刻,最终敛去所有不舍,转身离去。 大军一路朝着漓州而去。 此次领军的将领是范老将军,陆云霜作为他手下的副将一同出征。 军营里隐隐有传言,有人觉得陆云霜是仗着与季清岚的交情,才坐上副将的职位,实际对战场一点不了解,就是来蹭功绩的。 这流言传到陆云霜耳中,她只当没有听见,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大军赶到漓州的前一日,陆云霜进了范老将军的军营,随后不久,她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难道是临阵脱逃了?”有人嗤笑着讥讽,“我就知道,她一个女子,上什么战场,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更明显的嗤笑,“我怎么记得,是谁昨日主动招惹,却在比武台上惨败?” 那人脸上余有青肿之色,闻言黑着脸起身:“赵阳,你这么帮着她说话,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赵阳双眸一眯,目光冷厉了些,“自己没本事,就不要把别人都想得无能。生得五大三粗,却在背后议人是非,你也是够有出息的,希望上了战场,你也能这么出息。” “你!”那人气得要上前,却被身边人拽住了。 私下斗殴,在军营里是要重罚的。 昨日他与陆云霜比武,都是在比武台上点到即止。 赵阳哂笑一声,转身往回走,丢下一句话,“我就欣赏有本事的人,男女都一样。” 他在禁卫营跟陆云霜处事那么久,知道陆云霜是怎样的人。 女子又如何? 今日他们瞧不起陆云霜,那就看来日这脸打得痛不痛。 陆云霜当然没有临阵脱逃,她带领一队人马提前赶到漓州。 西戎的大军已经到达漓州城外,这几日正在穷尽心思攻城。 乌云蔽月,夜色浓郁到化不开。 忽而,军营西边燃起火星,火星随风而起,越燃越烈,似要烧红那片夜色。 军营瞬间混乱起来,西边营帐是储藏粮草的地方! 如今漓州久攻不下,若是此刻粮草烧光了,他们怎么和大晟耗下去? 士兵们齐力想要灭火,然而今夜天公不作美,风越刮越猛,却没有一丝雨滴降落。 火势乘风而起,刺眼的火光刺破黑夜。 “走!”陆云霜挥舞银枪,替身边的人拦下一支利箭,带着他们突出重围。 身后的烈火越烧越猛,黑夜中火光灼目耀眼。 陆云霜手中的一杆银枪染尽鲜血。 逆风迎面而来,带着秋夜里的寒凉,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第二日,大晟的援军赶到。 陆云霜烧毁西戎军粮草的消息一传出,军营中质疑的话语瞬间烟消云散。 她带着那些人毫发无伤地离开西戎军营,为身边的人挡下致命一击,自有人为她去辩解。 只是有些时候,辩解太多,不如直接打脸来得痛快。 自此以后,再不会有人说“一个女子如何如何……”。 此次西戎军失去粮草,更加迫切地想要攻下漓州。 漓州本就易守难攻,所以当初西戎才不愿意归还漓州,如今他们想要重新夺回来,难比登天。 而这一次,大晟派遣这么多的援军前来,一看就知,不仅仅是为了守卫漓州,加之威力更强的火炮…… 军营的生活简单又枯燥,陆云霜大多数时候不是在打仗就是练兵,唯一的乐趣,就是每月季清沅写给她的信。 小公主以日志的形式记录自己的生活,在信中写了她认为重要的一些事情—— 【九月】经历三个多月的筹备,云锋书院终于开门了。书院来了很多爱读书的小姑娘,我平日里也会教那些她们射箭骑马,练习防身术。她们很爱学,觉得防身术大有益处。所以我将你之前教的防身术画了出来,准备书院人手一本。 【十月】今日在街上巧遇孟姑娘,与其一番交谈后,她说她想要休沐之时来书院教书,我同意了。孟姑娘学识渊博,只来一日就受到书院众人的喜欢,这样真好。 对了,我在想要不要找几个武学师父,书院里也有很爱练武的小姑娘,温九一个人也顾不来那么多的人,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十一月】云霜,你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温九和南溪在一起了!我竟然一直没发现,她们牵着手走到我面前,我才知道这件事。不过好像吕夫人不愿意答应这件事,她们能劝服吕夫人吗?希望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最好的。 【十二月】云霜,吕夫人同意温九和南溪在一起了,真好。温九今日穿着南溪做的新衣裳,舞剑的动作都小心起来,一看就是怕划破身上的衣裳。就是动作太慢,跟着她学习的学生问她今日是不是没吃饱,还要把偷藏的糕点塞给她,南溪在一旁笑得险些岔气。 如此欢乐的景象,可惜你不在。 云霜,你肯定猜不到,书院近日来了一位客人。她说她姓杨,是你的师父,本是路过京城来看看你,见你不在,本要离开。 我留了她两日,不想她说在书院里发现几个根骨不错的小姑娘,说要暂时留下来,教一教她们武功。也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见到她? 【除夕】云霜,除夕到了。 我今夜也玩了烟花棒,但总觉得和去年有些不同。 可能,是因为你不在吧。 也不知道这封信到你那边,是什么时候。 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云霜,新年如意,我等你回来。 【正月】云霜,今年我又去猜金玉阁的灯谜了,可能是因为去年我和沈蕴微猜得太快,今年的灯谜有些难度了,但是没有难到我。 我又赢了他们的大花灯,今年是一个很大的老虎形状的花灯,做得栩栩如生,我画了一张图给你看,是你拎着它的模样,这样我可以当作你今年也陪着我。 【正月尽】云霜,书房外的玉兰花开了,小花园里的花也渐次盛放了。但是秋千我一个人荡不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 云霜,我很想你。 一滴泪落在“你”字上面,晕染了墨迹。 陆云霜将信收进匣子中,她看向营帐外面,冬去春来,万象更新。 离别之时她以为不过两三月的时间,不想一晃眼快要半年了。 如今,她终于要回京了。 再不回去,她怕她的小公主要整日以泪洗面,她要回去好好抱抱她的阿沅。 真的,太久了。 捷报传回京城。 陆云霜带兵攻破西戎都城,生擒西戎皇帝,此战终于结束了。 西戎的领土尽归大晟,云墒本就势弱,不愿与大晟为敌,派使臣前来大晟,主动俯首称臣。 先帝生前未能完成的心愿,季清岚做到了,当即下令让大军班师回朝。 季清沅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停下写日志的动作,有些怔愣地看向书房外面的玉兰。 陆云霜真的要回来了吗? 时隔太久,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变得更加漫长。 季清沅每一日都在等,幸而她每日要教书院的学生射箭,如此也能消磨一点时间。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季清沅示范射出一箭,箭镞正中靶心,立刻得到身旁小姑娘们的一阵欢呼。 季清沅蹲下身子与她们平视,将定制的轻弓交到身边最近一个小姑娘的手中。 这个小姑娘握着弓有些忐忑,眸中藏着担忧,“我真的能学会射箭吗?他们都说射箭好难,不是我一个姑娘家学得会的。” “没事,慢慢来,”季清沅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语气轻柔,“不要一上来就否定自己,我们才刚学,不要求一下子能做到多好,努力就行。” 陆云霜一走近,便听见这句熟悉的话。 这是季清沅刚开始学射箭时,她对季清沅说过的话。 不远处阳光下的女子神情温柔,眉眼轻弯,笑容与往昔无异。 陆云霜停下脚步,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阿沅。” 季清沅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她缓慢转身,待看清身后之人,周遭一切顿时失了色彩,她顾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场,直接丢了弓,朝着陆云霜飞奔过去。 陆云霜展开双臂,稳稳接过飞过来的小公主,声音染了笑意,“这么多日不见,你的性子倒是急了些。” 季清沅抱到真真切切的她,不再是梦中虚幻的影像,她看着陆云霜,眼中渐渐浮现泪意,“不是说还要有两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快马先行一步,料到你肯定迫不及待要见我,这个惊喜怎么样?”陆云霜抬手触碰她温软的脸颊,她也一样在梦中见过季清沅无数次,如今终于能触碰到真实的她。 季清沅仔仔细细瞧着她,眸中泪意更盛,“我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你,什么都没准备,你想吃的白玉糕我还没做,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回去做给你吃。” 说着要回去,却舍不得放开眼前的人。 陆云霜抹去她眼角落下的泪,眸中含笑,“吃不吃的不要紧,能看到你抱到你就好。我快马赶回来,是为了见你,又不是为了白玉糕。” 她之前在信中写,说回来要吃她亲手做的糕点,小公主这是记在心上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清沅勉强压住泪意,“我就是,就是突然见到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就不说了,你不是说想我吗,那摸摸我。”陆云霜握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季清沅感觉到指腹下的触感真实,她的手指抚过陆云霜的眉眼间,看出些许不同,“你变瘦了,看起来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经历战场的杀伐,行军的风餐露宿,陆云霜有着明显的变化,她的眉眼变得更加凌厉,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成熟坚毅。 “那是变得好看了?还是变得不好看了?”陆云霜握着她的手没放,目光紧盯着她。 季清沅轻抚她的眉梢,破涕为笑:“好看的,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那就好,我还怕……”陆云霜话没说完,忽闻身后一声轻咳。 她转头一看,正要看看是谁这么没眼力见,待看清那人是谁,眉间一扬,唤了一声“师父”。 身后之人一身飒爽紫衣,她的眉骨和鼻梁生得高,乍见之下给人一种锋利之感,身上又带着独属于江湖人的潇洒之气,走近些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 陆云霜一早在季清沅的信中得知,师父杨雪亭来此,她松开季清沅,朝着杨雪亭抱拳行礼,“多年不见,师父还是像之前一样潇洒不羁,今日能在此见到师父,真是徒儿之幸。” “行了,”杨雪亭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她如今的稳重可靠,摆了摆手,“不必说这些客套之言。你们自去办你们的事,这几个孩子我来教就是。” 杨雪亭不说,季清沅都快忘了她本来应该在做什么,回头一看,几个小姑娘正睁大眼睛望着她和陆云霜,见她看过去,又纷纷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季清沅感觉到迟来的羞意,红着脸低下头,却没松开陆云霜的衣袖一角。 “那就多谢师父了。”陆云霜没有一点不好意思,道完谢,牵起季清沅的手就往外走。 身后的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和同伴小声说着什么。 杨雪亭走到她们面前,一人分了一把弓,“好了,有什么课下再说,现在专心跟我学射箭。” 她一声令下,没人敢不从。 别看杨师父平日里好说话,但在教习的时候最是认真,绝不容许有人分神。 与之相比,季清沅要显得温柔很多。 但显然,季清沅此刻顾不得她们,她跟着陆云霜走出园子,目光紧紧盯着她,根本不看路。 眼见前面是石阶,小公主也不低头看一下,陆云霜直接把她抱起来,往上一跃,“罢了,你走路也不看路,还是这样快些。” 当初云枫苑改建的时候,并未动那座小阁楼。 陆云霜带着人飞上三楼,进屋将门拍上,快步走到床前坐下,把人紧紧抱在怀中深吸一口气,“可算是能好好抱一抱你了,这下没人看了,你不用害羞了。” 季清沅坐在她怀中,并未因为她的言语羞怯,她抬手抚摸陆云霜的脸颊,嗓音轻软认真:“云霜,我真的很想你,想到梦中都是你的身影,还有很多次梦到你受伤……” 然后被吓醒,安慰自己梦是反的,不必过于担心。 但直到这一刻,她看到陆云霜完好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觉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陆云霜可以想见她被噩梦惊醒的难受,很是心疼:“都是我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 “这不是你的错。”季清沅摇头,她靠近陆云霜,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如当初离别时陆云霜那一吻,带着温情与留恋,停留了一会儿。 离得近了便瞧不清陆云霜的模样,她又退开些许距离,“你只是在做你想做的事,没有错。只要你回来了,一切都好。” 历经这么久的相思之苦,再见唯有喷涌而出的爱意与欢喜。 眼前的人仿佛发着光,眼中绵绵情意如星河涌出,陆云霜不觉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你不生气就好。离开这么久,我越发觉得,什么都不如和你待在一起好,就这样静静坐着就很好。” 抱着对方,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不需要多言什么,已有一种充斥胸腔的幸福感。 “我也是这样想的。”季清沅抬手环抱住她,埋头在她的肩膀上,本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在陆云霜的衣领后瞧见一丝不对,像是伤疤。 她突然想起什么,往后一退,伸手就要解开陆云霜的上衣,“你把衣裳脱了让我看一看,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在信中怎么没有说过这件事?” “没事,就是一点轻伤,早好了。”陆云霜本来还不想解,奈何刚刚还温情柔意的小公主,这会儿态度十分强硬,她只好解开衣衫,露出后背。 当初小公主日日给她涂药才除去她后背的伤疤,可如今她的后背之上又添了一些新的疤痕,说是轻伤,伤疤看起来却骇人得很。 季清沅还发现她左臂上有一道刀伤,应是刚好不久,她伸手触碰这道伤疤,明知伤口好了,却还是怕碰疼她。心中疼极了,不免落下泪来,“我就知道你不会说实话,定是受伤了也会瞒着我,什么事无巨细,都是骗人的。” 陆云霜当初承诺会把她的事情事无巨细写在信中,后来捷报频传,陆云霜信中从未写过她受伤与否,季清沅想问又不敢问。 她远在京城,即使知道陆云霜受伤又能如何?她怕自己的忧心扰了陆云霜的心神,便一直没有问。 此刻真切看到这些伤痕,言语虽是埋怨,神情却满是疼惜。 陆云霜赶忙把衣裳穿了回去,不让她继续看,“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生龙活虎的吗?倒是你,再哭下去,可要变成一个小哭包了。” “你才是哭包,”季清沅拍开她的手,拿出帕子擦泪,“当初说了你若有一丝隐瞒,我定是要与你算账的。你说说,你要我怎么罚你?” “啊,”陆云霜神情立刻变得可怜,“我们才刚刚重逢,你就要罚我吗?你当真舍得吗?” 季清沅当然舍不得,把帕子丢到她怀里,“你就是看准我对你心软,才敢肆意隐瞒的。要不是看你受了这么多的伤,我定是要……” “要什么,要好好检查一番吗?”陆云霜打断她的话,握着她的手放在她的衣领上,“没事,实在不放心,就再仔细检查一下。” 这会儿再检查,意义便不一样了。 季清沅拽又拽不动自己的手,想起一件事,提醒她:“你刚刚回京,不要先去宫中面圣吗?” “不用,”陆云霜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陛下一早派人说过,准我回京之后先回来见你,再去宫中面圣。” 季清岚知她们分离之苦,当初下令大军班师回朝之时,贴心地让人传了这句话。 现下无事来扰,季清沅心中其实也有些意动,她抬眸瞧向陆云霜,不禁靠近一些,“那,我们做些什么?” “阿沅想做什么?”陆云霜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季清沅知道她想让自己主动,她没有犹豫太久,抬手揽住陆云霜的脖颈,主动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问她:“做这些,可好?” “好。”陆云霜的掌心贴住她的后腰,一手按在她的脖颈后,加深刚刚那个短暂的吻。 季清沅有时会歇在云枫苑,床上被衾染着她的气息。 陆云霜此刻觉得这气息比军营中最烈的酒还要醉人,她此刻什么都不想,只想把她怀中柔软的小公主融入她的骨血中,好好解一解这相思之苦。 晚风袭来,阁楼檐角下的铃铛被风吹得叮铃作响。 一夜过去,陆云霜让人备了沐浴的热水,抱着小公主踏入温热的浴水中。 季清沅疲惫得只想入睡,她没有一点力气,靠在陆云霜怀中,由着她帮自己清洗,回到被窝后就只想入睡。 感觉到陆云霜没有上床,她又勉强睁开眼睛朝着陆云霜看去,见她在穿衣,困意散了一些,“你去做什么?” 陆云霜把腰带系好,蹲下身子看向她,替她掖了掖被子,“进宫面圣,你还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我回来带些吃的给你?” “不用,”季清沅微微摇头,感觉困意再度袭来,勉强撑着,“那你早去早回。” “嗯,睡吧,你醒了我就回来了。”陆云霜摸了摸她的头,见她安心睡去,便转身离开,轻轻将房门带上。 陆云霜进宫面圣,也无甚重要之事,很多事情早已在折子里上报给季清岚了,她主要有一件事挂在心上。 当初临行前,她向季清沅承诺,回来后会带她去桐县住上一段时日。 如今春和景明,正是繁花盛放的时节,此时不去又待何时? 季清岚准允她三个月的告假,见她欢欢喜喜离去,悠悠叹了一口气,走到屏风后,看向正在翻看折子的沈蕴微。 见她不理自己,季清岚走到她怀中坐下,感叹道:“如此大好春日,难道沈大人没有一点其他的想法吗?” 沈蕴微的视线从折子上挪开,抬头看向她,“不把这些折子处理完,你如何出去踏青?” 季清岚眼眸一亮,喜出望外:“你这是答应陪我出宫踏青了?” “我何时没有答应?”沈蕴微眉间一挑,“是你昨日说的时机不对,我才没有应你。” 那种时候,她还有心思与她商议别的事,沈蕴微只会认为自己不够努力,她才会分神。 季清岚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我这不是觉得你那时候比较好说话嘛。” 她现在不比从前,一出行必是要跟随一大堆的人,又麻烦又显眼。 所以季清岚这次想的是乔装出行,怕沈蕴微不应,才那时候问她行不行。 结果非但没求得沈蕴微答应,还因为分神被她“责罚”。 沈蕴微看起来正经,在那种事情上,却是不正经得很,非要学她看的话本上那些招数,又学得那么快…… 季清岚越想越脸红,赶忙起身坐到一旁,端正身姿,拿起一本折子来看。 沈蕴微看她一眼,就知她刚刚想到什么,眉间微动,却是什么都没说。 这还有许多公文要处理,有些事情,可以之后再说。 比起她们的繁忙,陆云霜那边就要悠闲许多。 大军入城后,宫内的封赏一同下来,陆云霜被封为清安候,外加无数赏赐。 大晟历来鲜有女子封爵,陆云霜此次让她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文臣武将,女子亦可。 所谓世俗,也该变一变了。 这消息传到陆府,陆旭行和蒋氏刚刚用完膳,听得这消息,两人皆是沉默下来。 陆旭行想起上次他和陆云霜的争执。 陆云霜最终没有选择他认为的“安顺”,闯出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但同时,也斩断了她和陆家的关系。 陆旭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蒋氏道:“过几日,我打算将云谈送到军营去磨砺一番。” “军营?”蒋氏一惊,“云谈自小没有吃过苦,他去军营怕是熬不下去……” “就是因为没有吃过苦,他才会如此顽劣,”陆旭行心思已定,他不可能再任由陆云谈如此下去,“你不必多言,这军营他非去不可。” 陆云谈当然不同意去军营,在府中折腾哭闹,最终还是被陆旭行强行送到军营里。 陆云霜听到这个消息,轻声嗤了一下。 陆旭行这是明显还不想放弃他,要挽救一下。 只可惜陆云谈这些年养尊处优,军营的苦怕是有得他受,想想他接下来会过得痛苦煎熬,陆云霜心里又舒坦起来。 折腾好啊,使劲折腾。 她也可以去好心叮嘱一下,这既进了军营,当然不能再看在陆云谈的身份上有所宽待,不然还磨砺什么? “你在笑什么?”季清沅端着一碟白玉糕进来,便见陆云霜笑得正高兴,“你尝尝,这是刚做好的白玉糕。” 陆云霜捏起一块白玉糕尝了尝,不忘给小公主投喂一块,戳了一下她吃得鼓鼓的脸颊,“我在想,临走前要不要让大家在府中聚一聚?” 再过几日,她们就要出发去桐县,这一去就是三个月的时间,陆云霜有心聚一聚。 季清沅自然同意,“那我让府中准备一下,正好之前也说要和师父吃饭,大家聚在一起也热闹些。” 时隔半年多,众人再次齐聚一堂。 这次季清沅小小饮了一些酒,她的脸颊看起来比陆云霜上次还要红,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跟你说,这半年我有偷偷喝酒哦,我的酒量已经见长了。” 陆云霜看了一眼她醺红的脸颊,再看看她水润润的眸子,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我们阿沅真棒,今日喝了这么多酒,都没有醉,那要不要我奖励你一下?” “唔,你要奖励我什么?”季清沅期待地望着她。 “我先抱你进房再说好不好?外面有些冷不宜久待。”陆云霜扶着她起身。 季清沅不明白有什么事要回房再说,她下意识选择相信陆云霜,乖乖跟着她回房看奖励。 杨雪亭本来正在给阿欢和江月说她的那些往事,听到这边的对话,余光瞥见陆云霜把人抱起来,往园子外走去。 她这徒弟,这么多年骗人还是这么自然。 当初还说要学她一样肆意江湖,不沾染情爱。 如今怕是早将这话忘到九霄云外了。 “情爱啊,最是令人捉摸不透。”杨雪亭悠声一声,在两个小姑娘好奇的目光中,慢慢悠悠地说着她那些江湖经历。 阿欢听得认真,时不时拿出纸笔记一下。 她一直不知该写什么样的故事,如今有了一点思路,她看了一眼对面的江月,在纸上认真写下“侠女与魔女”几个字。 想起江月近来跟着秦苒学制毒,颇有成效,她又在纸上添上一行字:魔女医毒双修,看似冷面实则是心软之人…… “小月儿确实有制毒的天分,你这么担心,难不成怕我把她教坏了?”秦苒依靠在廊柱上,面上染着些许薄红。 今日公主府备的酒有些烈,她喝得多了些,不免染上些醉意。 姜渺上前扶住她,“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怕她一心二用,到头来什么都学不好。不过她既然实在想学,那就让她学吧。” “那就好,”秦苒被她一扶,顺势靠到她身上,“我有些累了,你带我去歇息。” 她说着闭眼靠在姜渺的肩上,任由她抱起自己,往厢房而去。 夜色已深,她们暂时歇在公主府。 吕南溪看着眼前脸颊烧红的温九,哭笑不得:“我都说了,那酒很烈,你还非要喝那么多。看,喝醉了吧。” 温九晃了晃脑袋,觉得眼前的人好似一分为二,嘴上还在逞强:“我没喝醉,就是有点头晕,练会剑就好了。” 她说着要去院子里练剑,吕南溪赶忙把她拉回来。 温九踉跄着压到她身上,吕南溪险些没站稳,“你是傻吗?这会儿练剑你怕是连剑和树枝都分不清,跟我回去,喝点醒酒汤就好了。” 吕南溪想拽她又拽不动,回头一看就见温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挥了挥手,“你在看什么?” “看你。”温九十分坦然,她握住吕南溪晃悠的手,忽然觉得不那么想练剑了,“我有点想……” “不管你在想什么,先和我去喝醒酒汤。”吕南溪不由分说要把她拉走。 温九站定在原地,把她拽了回来,盯着她道:“那你,先让我亲一下,亲完我就去喝。” 这若是平日,温九是断然不会直接说出这话的。 如今酒意上头,她倒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吕南溪愣了一下,见她说得认真,脸瞬间红起来,想了想,还是往前靠近一步,“那你不能食言。” “好,不食言。” 温九俯身而下,反正她没说亲一下要亲多久,算不得食言。 一夜悠然而过。 接下来几日,陆云霜和季清沅开始着手收拾行囊。 这次要带的东西会多一些,三个月时间很久,她们可能也会去别处游玩,多带一些东西路上也方便些。 这一收拾,就收拾出三辆马车的东西。 不过这次东西多些也无妨,反正不是与别人一道。 离开京城这日,天清气朗,春光明媚。 出城之后,官道两旁皆是生机勃勃的绿色,草木郁郁葱葱,一眼看过去,令人心境开阔。 季清沅不想再坐马车,她转头看向陆云霜,“我们骑马好不好?这半年我也常常骑马,现在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了。” 上次因为骑马太长时间被磨红大腿,季清沅觉得她这次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半年时间,小公主又是偷偷喝酒,又是常常骑马,陆云霜觉得她真的是有些忙,轻笑一声:“好,反正追雪和栖枫也都带来了,你想骑就骑。” 陆云霜本以为她要单独骑一马,不想下了马车季清沅又要和她同骑一马。 陆云霜乐得如此,让季清沅坐在她身前,骑着追雪往前跑去。 过了一会儿,她低头在季清沅耳边问:“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不是要单独骑马吗?” 不然她也不会把栖枫带过来。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季清沅说着握住她的手,没有一点的羞涩与遮掩。 她想要和陆云霜多待一会儿,这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陆云霜突然想到季清沅在日志里写过的话,低眉笑道:“不巧,我也是这样想的。与你在一起便是最好的,往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这样最好的时刻。” 春日迟迟,春景熙熙。 陆云霜抬眼望去,最终又低头看向季清沅,眉眼间溢满温柔缱绻的笑意。 “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刻。” 第110章 if线(1) 陆云霜一进魔域惊风城,腕上魂珠发出的莹光就亮了些。 一缕淡紫色的丝线悠悠指向北方,这缕丝线只有她自己能看见,一路将她指引至此。 陆云霜走到一旁的小摊前,买了一支魔界黑木雕刻而成的发簪,然后对着眼前这位露着羊角的大娘,露出一抹友善的笑意:“我初来魔域都城,对四下不甚熟悉,不知道这附近可有什么能够游玩的地方?” 羊角大娘见她初来乍到,模样生得好看,不觉也露出笑容,向她介绍起魔域都城的风光。 如今仙魔凡三界和平共处,常有胆量高的仙人或修仙的凡人来到魔域,大家见惯不惯。 平日里在他们眼里很寻常的景色,在这些仙人和凡人眼中就是奇特好看,反正有钱赚,大家乐得如此。 不需要陆云霜多问一句,羊角大娘主动说出惊风城四处的风景,指着北方道:“你瞧,最北端就是魔宫所在之地,那儿附近有座黑石山,山顶最高处可俯瞰整个惊风城的景色。不过山上有些异兽,姑娘若是不怕,可以去看看。” 眼前这位姑娘一身浅蓝色衣裙,笑得温和自在。 即使四下的魔族露着尾巴耳朵尖角,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仿佛身处寻常之地。 羊角大娘探不出她的内息,笑容愈发和蔼:“姑娘若能驯得那山上的烈兽,说不定还能得一个坐骑。” 黑石山的异兽自是样貌独特,陆云霜想到先前友人怀中那只黑乎乎的小肥猪,心想还是罢了。 她实在没有那种喜好,坐骑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多谢大娘告知,这是我的谢礼。” 陆云霜又递给羊角大娘二十块魔石,羊角大娘喜滋滋地收下,挥手与她道别:“姑娘慢走,下次再来。” 如此大方的仙人,多来几个她才欢喜呢。 陆云霜继续往前走,她把玩着手中新买的黑木发簪,待到拐进一个小角落,才化作一道流光飞向惊风城的最北端。 离魔宫越近,腕上魂珠愈亮,那缕淡紫色的丝线似乎都变得雀跃起来,恨不得立刻冲进魔宫为陆云霜引路。 但是魔宫岂是那么容易进的? 虽然对陆云霜来说也不是很难,她本想着幻形潜伏进去,不想刚到魔宫门口,就见魔宫门前排着一个长队,十几个魔族女子站在那里,等着进入魔宫。 比起刚刚大街上那些形状各异的魔族人,这十几位姑娘外表衣着正常得就像是普通人一样。 陆云霜一瞬间竟然有些诡异的不适感。 探听一番方知这些人是进宫做魔侍的,听闻是宫中某位贵人身边的侍女要重新换上一批,这些人是新选进去的。 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陆云霜稍作变换,便看起来和那些魔族女子没有什么不同,身上更是再无一丝仙气。 她排到队尾,一步步往前挪。 正在翻看名册的魔侍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些许困惑。 陆云霜指尖一动,名册上多出两个字,魔侍眼中的困惑也尽消。 “第十六位,阿云,进去吧。” 魔宫与外面不同,里面来来往往的魔侍们皆是正常的人形模样,看起来养眼了许多。 七拐八拐走了许久,她们终于在最前面那位魔侍的带领下进入一座宫殿,排成两排停在一处院内。 陆云霜低眉,目光垂落在腕上的魂珠上。 这颗淡紫色的魂珠被红绳系着,现下发出唯有她能看到的灿烂莹光,溢出的紫色丝线往前飘去,越过排在前面的魔族女子,像是要往最前面的宫殿内钻去。 陆云霜伸手拍了一下这颗魂珠,光亮一下子削弱,紫色光芒缩了回来。 不知这殿内住着的是谁,若是法力高深,说不定会探查到什么。 先等等。 这一等也没多久。 不多时,有人缓步从殿内走出来,魔侍跟在一旁低声道:“殿下,这是这次从宫外挑选出来的侍女,您看看合不合意?” “你们都抬起头来,让五公主看看。”魔侍转头对她们道。 陆云霜抬头,往前看去,目光正巧地落在那位殿下身上。 在看清这位殿下容颜的一刹那,她有些怔愣住,腕上魂珠再次不可抑制地发出灿烂莹光。 而这一次陆云霜没有及时制止。 眼前的五公主身着一袭淡蓝色轻软云纱衣,面上神情淡淡,她的容颜本就偏向清冷,如今不笑更显得疏离。 像是察觉到陆云霜的视线,她的视线越过第一排的女子,落到第二排最末端陆云霜的脸上。 只那么一瞬间,五公主面上的疏离淡色尽消,她眼睛微微睁得大了些,面上不可抑制地露出喜色,像是太过激动,一抹淡淡的绯色悄然晕红她的两颊。 陆云霜只觉眼前的小公主骤然变得鲜活起来,像是纯白的花苞在一瞬间盛放,花瓣边缘甚至在慢慢变粉。 虽说是让她们抬头,但是如此直视公主依旧是不妥的。 魔侍注意到陆云霜的无礼,正要开口训斥。 不想身旁的人忽然开口,细白的指尖往前一点,指向陆云霜:“我要她。” 轻软柔和的语调,轻盈旋入耳蜗。 陆云霜眉间微微一动,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低身道:“多谢殿下恩典。” 魔侍的眉头皱得更紧。 先前那批被换掉的就是因为轻慢无礼,现下这个……行礼姿势怎么如此随便?她手下到底是怎么选的人?闭着眼睛选的吗? 魔侍想开口说什么,谁知五公主的手又往几个人身上点了点,最后才来了一句:“日后便让她做我的贴身侍女吧,我瞧着她甚是合眼缘。” 魔侍:……行吧,她还是闭嘴比较好。 陆云霜听着这话,又低身行了个礼。 以往都是别人给她行礼的份,这会儿她又不知魔族的礼该怎么行,自然随意了些。 不过,好像没关系。 这就定下贴身侍女了,这位殿下看起来也随心得很。 【全文完】 第111章 if线(2) 魔侍带着剩下的魔族女子离开。 院内暂时恢复一片寂静,季清沅双目亮晶晶地瞧着站在后排的陆云霜,一会儿才想起什么,对她们柔声道:“一会儿何嬷嬷会吩咐你们去做事。” 即便她此刻不说什么,让她们呆呆站着也没有什么。 但很显然,这位五公主性情柔善,没有要为难任何人的意思。 如果她的视线没有那么直白的话,会更好。 陆云霜如此想着,她觉得此刻这位殿下的目光,比她腕上的魂珠莹光还要灿亮。 灿亮到实在夺目。 好在,她口中的那位何嬷嬷很快来了,身后的侍女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花茶和两碟子刚刚做好的花糕。 “殿下选好侍女了?”何嬷嬷转身看向这些新来的人,正要将她们一起带走,“你们先跟着我去熟悉一下宫殿格局……” 眼见陆云霜要跟着她们一道离去,季清沅及时出声阻止,“我有事要吩咐你,你与我进来。” 她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陆云霜身上。 陆云霜本就打算进她的殿内一看,如今机会来了,自然不会推辞,垂首应是。 侍女将茶点放到桌上,退出去时将门一道带上。 屋内光线昏暗下来,陆云霜轻轻拍了一下手腕上的魂珠,那颗珠子逸散出更多的淡紫色光线,渐渐聚拢在一起,朝一个方向飘去。 陆云霜一抬头,对上小公主璀璨的笑容。 小公主正拿起一块花糕,往她这边递过来,“你要不要尝尝这花糕?这是嬷嬷最拿手的糕点了,很好吃的。” 说话间,这块糕点已经递到她的眼前,香甜的味道直入鼻尖。 陆云霜觉得不对,哪有主子给侍女喂糕点的? 她想开口拒绝:“我……” 刚开口,糕点抵到她的唇上。 “你就尝一口,真的很好吃的,我没有骗你。” 小公主期盼满满地望着她,陆云霜对上她这双眼睛,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她没有再拒绝,抬手捏住那块糕点,“多谢殿下。” 指尖无可避免接触,季清沅极快地收回手指,她默默低下头,又拎起琉璃壶倒了一杯花茶出来,“你吃完再喝一口这个花茶,很是清香解腻。” 陆云霜两口吃完这块花糕,她往前一步,清晰看到小公主耳尖的红,也看到那些溢出的淡紫色莹光汇聚往前,没入季清沅的体内。 难怪…… 陆云霜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如若那只小狐狸就是眼前这位五公主,她此番潜进魔宫便没有太大意义了。 魔族的公主,想来过得不差。 她倒不用担心这只小狐狸受到什么委屈了。 那么,离开吗? 还是再验证一下,眼前这位小公主是不是那只小狐狸? 只是,如何让她化出本体呢? 陆云霜心中霎时转过千般念头。 “你喝吗?” 小公主轻柔的嗓音让她回神,她低头看向那满满一杯花茶,目光从淡粉色的花茶上稍移,落在女子细白的指尖上。 “喝。”陆云霜听见自己如此作答,她握住琉璃杯的末端接过花茶,指侧依旧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的手指。 像是不喜欢这样的触碰,小公主再次极快地缩回手。 陆云霜不懂,既然不喜欢这样的触碰,为什么还要亲手端起来递给她? 化成人形的小狐狸心思好像有点难猜。 不像她是小狐狸的时候,整日就喜欢窝在她的怀里,随时随地贴着她,睡觉吃饭也不能分开一点,不然就会委屈地望向她,好似能哭给她看。 小狐狸毛茸茸的,她也喜欢将她抱在怀中,摸摸她的耳朵和尾巴。 陆云霜想到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心下决定离开前,还是再确认一下。 不看到她的本体,怎么能确认是那只小狐狸呢? 又回到那个问题,如何让她化出本体呢?等她睡着吗? 陆云霜心里琢磨着,很快喝完一杯花茶,将杯子放回桌上,想着要不开门见山直接问好了。 她实在不喜欢拐弯抹角。 “殿下,我有事……” “你是想问你有没有事情要做吗?”季清沅抬头看她,刚刚手指触碰引起的心绪波动已经平息,她耳尖的热度也已退下去,“我不要你做什么的,你只要陪着我就好。” “不是,我是……” “没关系的,这是我的宫殿,自是我说了算,你不要担心。”小公主怕她不安心再次打断她的话,“对了,我刚刚就想问,你为什么会来魔宫做侍女?是之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若非有事,陆云霜怎么会那么久没回去小院? 季清沅问着,眼里溢出些许担忧。 陆云霜对上如此她关切的眼神,只能先解释:“先前遇到几个难缠的鬼族,受了些伤……” 话没说完,眼前的小公主立刻紧张起来:“受伤?你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要不要我去请个医官给你看看……” 陆云霜摇头,心道魔族的医官哪里能看好她身上的伤。 “此伤不严重,只是需要些时间修养,殿下不必过于担忧。” “那你这段时间好好在这里养伤,需要什么与我说,我一定为你寻来。”小公主兴誓旦旦地道。 陆云霜见她如此认真,忽然有些不知该不该开口。 她本不打算长时间留在魔宫,若是说出来,她怕是要失望吧。 陆云霜想到小狐狸委屈的表情,开口的话变成:“那就多谢殿下了。” 只是她从未给人做过侍女,一应事务并不熟悉。 好在季清沅也不打算让她做那些琐事,这两日只让她陪着看看书说说话。 这日小公主不知去了何处,陆云霜看着窗外的光景,莫名有些想念小公主偷看她的目光。 或许也不能说是偷看,因为被她发现后,小公主并无遮掩,目光反而变得更热烈。 如果她没有脸红的话,那就更坦然了。 小狐狸的时候看不出来,如今倒是能轻易看出,小公主真的很爱脸红,看一看她也要脸红。 这是什么值得脸红的事情吗? 陆云霜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她能感觉到,她有些不太想离开这里了。 短短两日而已,她这是生了眷念吗? 陆云霜心里一时想不清楚,她正要斩断自己的思绪,余光忽然瞥见窗外多出一个身影。 季清沅快步朝着寝殿而来,脸上满是喜色。 陆云霜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忘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阿云,我想到能帮你治伤的法子了。”小公主兴高采烈走到她面前,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像是能盛下星月。 陆云霜望着她的眼睛,有些移不开眼,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法子?” 季清沅看了一眼开着的支摘窗,她伸手将窗户合上,坐到陆云霜面前,似是觉得不放心,怕被人听去似的,她又靠近了些。 陆云霜觉得她好像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正欲拉开距离,小公主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阿云,我们双修好不好?” 第112章 if线(3) 陆云霜觉得肯定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然为什么小公主的话那么难理解? 双修? 她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吗? 双修又和治伤有什么关系? 陆云霜第一次觉得自己理解力不行,她往后拉开一点距离,垂眸看向神采奕奕的小公主,认真问她:“殿下是说错话了吗?” “没有呀,”季清沅摇头,双目熠熠闪光,“我今日特意去藏书阁里翻看医书,上面有一本医书写双修可助人提升修为,亦可治伤。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试一试?” 陆云霜此刻很想去看一看是哪本医书如此误人,与此同时她也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双修是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的词吗? “先不论那医书上的话是真是假,”陆云霜觉得还是要好好问一下,“只说双修一事,殿下真的明白何为双修吗?” “我自然知道呀,我看过的话本上有写如何双修,”季清沅看出她表情的不对,意识到一件事,“你是不想和我双修吗?我知道你们仙界可能比较重视这件事,不过在我们魔界,喜欢一个人,与她双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话本上也都是这么写的。我就是想帮你治伤,当然……也有一点点私心。” 小公主越说越底气不足,慢慢垂下脑袋,纠结地捏着袖角,“你要是觉得不行,那就当我没说吧,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 陆云霜看着她如此颓丧的模样,不禁伸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发顶,“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是,知道我的身份吗?” 既提起仙界,看来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季清沅被她摸了脑袋,眉目一弯,肯定道:“我当然知道呀,我之前在花灵岛见过你,你忘了吗?你当时从鬼族奸细手中救了一个小姑娘。” 陆云霜眉梢微挑,当初那个被鬼族挟为人质的小姑娘戴着面纱,所以她并不知她的样貌。 花灵岛是每百年三界议事之地,季清沅是魔族公主,能去那处也不奇怪。 只是她没想到,她们之前还有这层缘分在。 “所以,你知道我的身份,这是要以身相许报恩吗?”陆云霜玩笑似地道。 不想她刚说完,小公主往她眼前一凑,双目越发灿亮,“可以这样吗?你是答应和我双修了吗?” 话题竟又绕到了双修上面。 陆云霜还记得她刚刚说的话,一向不喜绕圈子的她,选择直接相问:“殿下如此,是喜欢我吗?” 刚刚她自己说的,在魔界,喜欢一个人,与她双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小公主喜欢她? 季清沅本也没想遮掩这件事,如今被她点明,双颊热度一层层攀升,她竟有些不敢瞧陆云霜,低着头软声细语:“仙界战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吧,多我一个,应该不要紧吧。你救过我,我又喜欢你,双修又能帮你治伤,我真的只是想帮你。” 当然她也有私心,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双修,应该是件很美好的事吧,她看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陆云霜是仙界战神,不可能久留魔界,能得这一刻和她相处的机会,她当然想要抓住。 小公主真的有些执拗。 陆云霜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当初若是旁人救了她,她也想与那人双修吗? 早先听闻魔界民风开放,不想开放至此。 看起来乖乖软软的小公主,竟也能如此直白提出要双修。 陆云霜觉得这样不行,她抬手,指腹贴上季清沅滚烫的脸颊,“殿下知道如何双修吗?” 季清沅被她突如其来的触碰一惊,含蓄道:“知道一点。” “一点是多少?殿下说清楚些。” 陆云霜不觉得她真的会知道如何双修,只是想逗逗她。 果然她这么一问,小公主不说话了,红着脸瞧着她,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的热度竟是越来越滚烫了。 陆云霜有些讶异,正要问一问,眼前的人忽然凑近,闭着眼睛毫不犹豫贴上她的唇。 陆云霜一瞬间愣在那里。 季清沅见她没有反应,以为她是默许,便鼓起勇气抬起双手,揽住她的脖颈。 她不知道该如何亲吻,贴着陆云霜的唇瓣轻轻摩挲。 像是羽毛在唇上来回轻扫,又像是轻柔的云朵贴在那里不肯离去。 陆云霜没有想到她能主动至此,反应过来后,往后拉开些许距离,眼神晦暗不明,“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季清沅紧张到不行,揽在她脖颈上的手不敢乱动,“我知道,话本里不就是这样写双修的吗?” 陆云霜很想知道她都看了些什么话本,但现在她无意追问这个。 她觉得,眼前的小公主需要一点“教训”。 “殿下既然这么想要双修,那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双修。” 陆云霜知道的比她多一些。 她抬手,温热的手心贴在季清沅的脸颊上,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温软的脸颊,将刚刚拉开的距离又缩短回去。 “亲吻,不是这样的。” 贴着唇瓣不动如何能叫亲吻? 探入齿端不放过每一个地方,让对方无处可逃,那才是真正的亲吻。 陆云霜也是第一次这么做,她本来只打算将这一吻还回去,然而事情失控了。 她不想放开怀中的人,一手抵着小公主细软的腰身,原本捧着她脸颊的手,不知何时落在她的后颈上,感觉到她想要往后退,指腹重重朝着她的后颈压下去。 忽而,抵在小公主后腰的手,触到毛茸茸的尾端。 陆云霜觉得这手感很熟悉,她不由握住那毛茸茸的尾巴,在尾端反复抚揉。 胸膛被人轻轻推了两下,陆云霜往后退去,垂眸看向怀中的人。 小公主一双黑眸潮润,红唇微湿,咬唇望向她。 陆云霜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尾巴,她头顶上两只狐狸耳尖一颤。 季清沅神色愈发委屈起来,“我、我的尾巴和耳朵露出来了。” “不能露吗?” 陆云霜抬手摸她的耳朵,刚摸了一下,就被她躲开了。 “你别碰了,一会儿、一会儿我就收回去了。” 季清沅握着她的手,不想让她碰自己的耳朵。 有点,有点奇怪。 陆云霜手中还握着她毛茸茸的红色尾巴,闻言轻笑一声,“为什么,你不是要双修吗?难道日后在双修途中,你也要说,不许碰了,让你把耳朵和尾巴收回去?” “我、我不知道……” 季清沅感觉尾端那里的触感愈发奇怪,她从未想过双修时会露出耳朵和尾巴,而且和狐狸原形时的触感不同。 双修,好像与她想的不同。 “你刚刚不是说,你知道如何双修吗?” 陆云霜松开她的尾巴,抬手抚上她的后颈,力度轻重不一。 她眼看着季清沅双眸愈发湿润,露出的狐狸耳朵不停细颤,她朝着那柔软的狐狸耳尖轻轻一吹,吹得人轻唔一声,往她怀里直躲。 “我、我不知道。” 小公主带上细微的哭腔。 陆云霜觉得自己大抵是有些过了,她指腹一松,落在季清沅的后背上,轻声一叹:“殿下日后还要这么随便与人双修吗?” “不是随便,”季清沅委委屈屈在她怀里反驳,抬眸瞧她,“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双修,不是随便。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双修是这样的……” 好像,好像与她想象的有些不同。 小公主的耳朵和尾巴还没收回去,毛茸茸的红色大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 陆云霜没忍住捏住她的尾巴尖,揉了揉,“这可不算双修,真正的双修要更进一步,殿下如此就受不了了,还想要双修吗?” 第113章 if线(4) 尾巴尖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摸感,季清沅不觉想要晃动尾巴。 陆云霜松开手指,手心半圈住她的尾巴。 蓬松又柔软的狐狸尾巴在她的手心来回扫了两下。 小公主低垂着脑袋,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思考完抬头看向她,肯定点头:“我要和你双修,其实,刚刚那样也还好。” 说着,她的尾巴又晃动两下。 手心的毛茸触感不可忽视,陆云霜再次捏住她的尾巴不让她乱晃,眼里露着笑意和无奈:“但是就像殿下刚刚说的,我们仙界之人比较看重双修一事,若非两情相悦,不会如此。” 蓬松的大尾巴失落地垂下去,季清沅眼睫轻颤,心里一时很是难受,“所以你不喜欢我,不想和我双修是吗?” 陆云霜想说是,但又莫名有些说不出口。 若真的是如此,她刚刚又是在做什么呢?轻薄完人家不想负责吗? 没成想有一日,她也能成这无耻之人。 “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拢共才两日多,若要说喜欢,太早了。”陆云霜冷静道。 她没有断然否认,季清沅心里又升起点希望,耳尖动了动,“那你是觉得我们需要再多相处些时日吗?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你才能喜欢上我?你说,我肯定都会做到的。” 小公主满脸积极,陆云霜竟有些不忍心让她失望。 她也是第一次被人问这样的问题,如今是要教她如何讨好自己吗? 怎么如此奇怪? “我也不清楚,”陆云霜摇头,“感情一事最是玄妙,若是想叫旁人喜欢自己,大概要投其所好?总之不能一上来就双修,要循序渐进,比如……” “比如先牵手?”季清沅抢过她的话,她伸手握住陆云霜的手,抬起来让她看,笑盈盈地道:“是不是像这样?” 小公主的手比她小一些,又白又软,看起来就很捏。 陆云霜不觉捏了一下,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嗯,也可以。” 她没有不让牵,季清沅身后的大尾巴又晃了两下。 她想了想,视线落到陆云霜的唇瓣上,脸颊烧红了些,“那……你喜欢亲亲吗?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之后可以每天让你亲一下的。” 陆云霜握住的尾巴尖晃动得更厉害,她面无表情地拒绝:“不行,这太快了。” “啊……好吧。”季清沅停下尾巴的晃动,一会儿又鼓起勇气问她:“那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我之后做给你吃好不好?你会不会觉得整日待在宫里有些无聊,我也可以带你出去逛逛,你去过黑石山吗?那里晚上的景色很美,像是伸手就能捉住星星,你要想看,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说是带她去看,不如说是小公主自己想去。 她修为不高,若是遇到黑石山上的那些异兽,怕是有些难对付。 陆云霜看得出来她很想去,颔首应下:“好,你想何时去,我陪你去。” 因为她的应许,季清沅身后的尾巴又摇了摇。 陆云霜想到刚刚所说的“投其所好”,她确实有一个爱好,且是季清沅能满足她的。 她放开手中毛茸茸的尾巴尖,手落到尾巴的尾端,从下往上抚摸,含笑道:“正巧,我有一爱好,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不如,殿下日后露出尾巴和耳朵让我摸一会儿?” 小狐狸的耳尖动了动,她低下头,没说好不好。 一会儿咻得一下化为原形,浑身皮毛赤红如火的小狐狸主动跳到她的臂弯间,仰头望向她:“你想摸的话,我化为原形给你摸好了。” 怀中的小狐狸皮毛蓬松又柔软,陆云霜揉了一下她的耳朵,这次没被躲开。 她若有所思,面上应道:“好,那就麻烦殿下了。” “不麻烦,你喜欢就好。” 小狐狸安然卧到她怀中,悠然地晃了晃尾巴。 陆云霜抱着怀中软乎乎的小狐狸,她想,她确实喜欢。 如此可爱的小狐狸,当真叫人爱不释手。 所以去黑石山的那日,季清沅化为原形卧在她怀中。 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异兽,即便遇见几只,也很快逃走了。 那些异兽大多有了灵智,知道自己打不过陆云霜,不会自讨苦吃。 陆云霜自在随意地登上黑石山的山顶,她们下午出发,现下正好是星月交辉之际,脚下是整个惊风城,一览无余。 怀中的小狐狸跳下去化为人形,抬头仰望近在咫尺的星空,神情雀跃,“我上次来这里还是五年前,这片星空与我记忆中一样呢。” 陆云霜随意寻了一块黑石坐下来,见季清沅抬手捉星星,她指尖灵力一瞬闪现。 “云霜,你快看!” 季清沅双手合拢着朝她跑过来,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松开双手,一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出现。 她视线追着这只萤火虫,欣喜感叹:“它好漂亮啊。” 眼见小公主要跟着萤火虫跑了,陆云霜及时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坐下,“休息一下,你要想看萤火虫,还有很多。” 她抬手一挥,淡紫色的灵力泄出,山顶瞬间出现漫天流萤。 季清沅看得目不暇接,她伸手捉住一只,转头想要送给陆云霜,忽又想到这是陆云霜送给她的,便伸手戳了戳这只萤火虫。 才戳两下,萤火虫忽然化作一道淡紫色的流光,没入她的体内。 “咦。”季清沅有些惊奇,她又试着去戳一只飞到眼前的萤火虫,如刚刚一般,这只萤火虫也化作流光没入她的身体。 陆云霜看着这一幕,这才想起她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 在季清沅困惑不解的目光中,陆云霜掀开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魂珠:“这是用我的一缕魂力做成的珠子,你的识海里也有一颗,所以这些灵力才会钻入你的体内。” “我的识海?”季清沅惊讶不已,“我的识海里怎么会有你的魂珠?” 陆云霜想到初见她的场景,小狐狸浑身湿哒哒的躺在草丛间,腿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任谁见了也不忍心对她不管不顾。 所以她将这只小狐狸带回去悉心照料,不想有一日急于去处理鬼族闹出来的麻烦,耽搁两日后回来却不见这只小狐狸的踪影。 怕小狐狸又在哪处受欺负,她便一路寻到魔界,没成想她竟是魔界的五公主。 “因为我在凡间救到的那只小狐狸实在体弱,被凡人欺负也不懂反抗,所以我在她的识海里放入这颗魂珠,一来可以在危机之时保她一命,二来凭借魂珠之间的感应,我可以寻到她的踪迹。” 这话便是点明她们在凡间相遇之事。 季清沅眸光一亮,欢喜道:“原来你早知我是那只小狐狸呀,我还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呢。”想到自己不告而别,她又赶忙解释:“我不是有意不告而别的。之前我和皇姐去凡间游玩,结果半路遇到鬼族人偷袭,我受伤化为原形,又与皇姐走散了,幸好遇到你,你可是救了我两次。后来皇姐寻到我,说是近日凡间鬼族出没频繁,她不敢让我独自留在凡间,所以把我带回魔界了。” 走得匆忙,她甚至没有留下什么话。 好在,她们又见了。 “我还没瞧过那颗珠子呢,”季清沅垂眸看向陆云霜腕上那颗魂珠,有些好奇自己识海里的那颗,“我想去看看。” 进入自己识海并不是什么难事。 陆云霜眸光一动,牵住她的手,“我陪你一起。” 她挥手落下一个结界,将她们二人笼罩在一起,额头相抵的瞬间进入季清沅的识海。 季清沅不排斥她,陆云霜进入她的识海并不难。 小公主的识海一片纯白,唯有一颗淡紫色的魂珠悬在半空中,感受到季清沅的存在,降落到她的手心。 季清沅摸着这颗晶莹剔透的魂珠,愈发喜欢,她转头问陆云霜:“我可以把它带出去吗?像你一样,用红绳把它系在腕间,这样就可以日日看见了。” “可以。”陆云霜目光落在她的头顶,她抬手,戳了一下刚刚冒出来的狐狸耳朵,“你,进入识海会露出本真形态吗?” 小公主的狐狸耳朵和尾巴刚刚一下子冒出来,她显然没有察觉到。 季清沅被她戳得耳尖一颤,险些没捧住手中的魂珠,匆忙转过身,“你等等,魔族都会这样的,我一会儿就收回去了。” 上次也说一会儿,可是好久也没收回去。 陆云霜看到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眉梢一动,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狐狸尾巴,顺着她的毛摸了摸,“不如不收了,让我摸一会儿,可好?” “我可以变为原形让你摸的。”季清沅动了动尾巴,想要从她手里挣脱出来。 陆云霜握着不放,“可是我喜欢摸你此刻的尾巴和耳朵,真的不行吗?” “那……好吧。”季清沅犹豫一会儿,不再挣扎,尾巴乖乖落在她掌心,由着她抚摸。 陆云霜有心试探,手指从她的尾巴尖一路摸到尾端,尾端的狐狸毛似乎格外松软,她的指腹将狐狸毛压下,抵着尾端轻揉,目光落到那两只狐狸耳朵上。 她抬手,落到一只狐狸耳朵上,短短的小绒毛摸上去手感很是不同,她的手指夹住这狐狸耳朵,揉了又揉,而另一只没有被抚摸的狐狸耳朵,耳尖正在不住地轻颤。 陆云霜垂眸,只见刚刚还勉强镇定自若的小公主,这会儿脸颊红透了,抿着唇不知在忍耐什么。 陆云霜抬眼看向那只被冷落的狐狸耳朵,她往前一步,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她仗着身高的优势,双唇抿住颤动的狐狸耳尖,似是觉得不够,又很轻地咬了一下。 “别……”怀中的小公主腿一软,往她怀中一扑,再也站不住。 陆云霜将她抱个满怀,对着她的耳朵问道:“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说话的气流扑在狐狸耳朵上,耳尖又颤一下。 季清沅整个人软在她怀中,眸光泛泪地望向她:“在识海里,好像,好像不太一样。” 好似所有感官都被放大,白日里能容忍的触碰,到这里便无法再忍受。 “是不一样,”陆云霜觉得自己过分了些,放开她的尾巴,双手揽着她,“殿下难道不知道吗?若是进入彼此的识海双修,更有助益。” 两只狐狸耳朵抖了抖,小狐狸没想到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知识,她靠在陆云霜怀中缓了一会儿,低声道:“那、那也不是不可以。” 她没有一点要退缩的意思。 陆云霜讶异地挑眉,眉宇间露出无奈的笑意,她一时不知道,此刻为难的到底是谁。 “我们出去吧,夜深了,该回去了。” 从识海离开,现实中的小公主亦是满面绯色,一只手紧捏着她的衣袖不放。 陆云霜揽腰将她抱起来。 若非是她,小公主也不会走不动路,她自然要负责。 季清沅靠在她怀中,看着她的侧脸,越看越喜欢,在她耳边小声问道:“你今天,有喜欢我一点吗?” 风声掩盖不了这句问话。 陆云霜不需思考,下意识地回答:“嗯,有。” 有喜欢,但喜欢到什么程度呢? 她想再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等到她体内鬼族留下的伤都好尽了,她还是没有离开魔宫。 在魔宫的生活不算多么有趣。 陆云霜清楚地意识到,她留恋的不是这个地方,而是怀中这只正在午睡的小狐狸。 她化成原形,整只狐信赖地躺在她怀里,睡得很是香甜。 陆云霜轻轻抚着她的背,见她醒来,不由轻声一笑:“睡好了?” “嗯!”小狐狸在她怀中伸了个懒腰,瞬间化为原形,变幻出来的红色衣裙拢在身上,有些松散,“我刚刚想到有一件事,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怀中的小狐狸欢快地跳下榻,陆云霜及时拉住她的手腕,抬手帮她整理好衣裙,“好了,去吧。” 不多时,季清沅抱着一个坛子回来。 陆云霜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有些诧异,她上前接过季清沅手中的酒坛,“哪里来的酒?闻着味道不错。” 这酒塞还未取,酒香已经溢出,着实诱人。 “是皇姐酿的酒,昨日刚从地窖取出来,我特意去要了一坛。”季清沅说着拔开酒塞,顿时屋内酒香满溢,诱得她动了动鼻尖,立刻找来两个琉璃杯,“你不是喜欢喝酒吗?你要是喜欢,我再去找皇姐要一坛。” 陆云霜抱起酒坛,在两个琉璃杯中倒满酒液。 坐在对面的小公主捧起琉璃杯,凑到鼻前嗅了一会儿,小心饮了一口。 甘甜的酒液入腹,她惊喜抬眸:“甜的,很好喝,你快尝尝。”说着低头又饮了几口。 陆云霜见她喝得如此快,以为她酒量不错,便没管。 杯中酒液见底,她没有再倒,看向对面脸颊红扑扑的小公主,缓声道:“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 话音一落,对面的人动作迟缓下来。 季清沅抬眸瞧她,再没什么喝酒的心思,“你,是要走了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听到肯定的回答。 “是。”陆云霜淡声应道。 如此狠心又简单的回答,季清沅眼里最后一点希冀消散,她垂下脑袋,看着残余小半杯酒液的琉璃杯,越瞧越难过,难过到最后又生出些不甘心。 她拿起琉璃杯,一口气将剩下的半杯酒液喝完,挥手间整个寝殿的门窗尽数合上。 陆云霜难得见她如此有气势,眉间露出笑意,“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季清沅移开挡在她们中间的酒坛和桌子,气势汹汹地朝她扑过去,“我要和你双修。” 她说着当真要解开陆云霜的腰带,奈何这腰带系得实在复杂,她竟一时解不开。 陆云霜握住她的手腕,轻笑一声:“你连我的腰带都解不开,你要怎么双修?” “我、我……”季清沅脸颊气得涨红,一时委屈涌上心头,只觉又气又难过,泪珠啪嗒啪嗒落了下来,“你、你怎么能这样?难道我们之前的亲亲抱抱都不算数了吗?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摸我的尾巴和耳朵,你分明是在欺负我,现在还要一走了之,你怎么能这样?难道你们仙界之人都如此不负责任吗?早知如此,我、我便……” 陆云霜被她压得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见她哭得厉害,心疼之下又好奇她要说什么,“你便什么?” “我不要你擦泪。”季清沅撇开她的手,忍着泪意决绝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喜欢你了。果然就像皇姐说的,你们仙界之人没一个好的,你要走就走吧,我再也不要见你了。” 她说着要跨过陆云霜的身体下榻,谁知脑袋一阵眩晕。 转瞬之间,她和陆云霜的位置颠倒,她被陆云霜压在榻上。 “你压着我作什么?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我又不拦着你。”季清沅一边说一边要推她离开,声音还带着哭腔。 陆云霜给她擦泪擦湿了袖子,轻叹一声:“早知如此,我就不与你开玩笑了。阿沅,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何要来魔界吗?” “你不是说你是来养伤的吗?”季清沅扭头不看她,只觉心里难受的同时,头也晕得厉害,好似浑身不舒服。 忽然,眉心一阵清凉,所有不适消失殆尽。 她转头看向陆云霜,不解:“你在做什么?” 陆云霜收回点在她眉心的手,戳了戳她滚烫的脸颊,“你难道没发现吗?你刚刚喝醉了,我帮你解一下酒意。” 季清沅眨了眨眼睛,只觉越发清醒,也越发意识到自己刚刚冲动之下做了什么。 但是她不后悔,那些都是她的心里话。 “喝不喝醉又如何,反正你都要走了,我才不要你管。”说着又推了她一下。 陆云霜顺势抱着她坐起来,把她圈在怀里不让她走,“你难道没有想过吗?即便我要养伤,也该回到仙界去修养。” “我怎么知道你。”季清沅低着头不想瞧她。 陆云霜在她视线之中露出手腕上系着的魂珠,“因为我是在它的指引下来到魔界,我想着,总要亲眼瞧一瞧,若是那只小狐狸过得开心,我就直接离开。若是她过得不好,我就再将她救出来,护在身边。只是我没想到,她会是魔界的五公主,根本不需要我相护。” “你……”季清沅眼睫轻颤,眸中又出现些许亮光,“你是为了我来的魔界?” “是,”陆云霜眉目轻弯,她握着季清沅的手,两颗魂珠碰撞在一起,莹光耀眼了些,“或许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坏人,仗着你的喜欢欺负你。所以不知道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原谅我这个坏人,让我也有机会喜欢你?” 即使知道眼前的小公主很喜欢她,此刻陆云霜心里也难免忐忑。 大抵在心上人面前,总会多些不确信。 突如其来的告白令人心喜,有些不像是真的。 季清沅眸光越来越亮,快要点头的边缘,又想到陆云霜刚刚有意惹她哭的事,话到嘴边转折道:“那可不好说。我与你说了这么多次双修,你都不同意。说不定我们不适合一起双修呢?若是如此,我还是不要给你这个机会了。” 陆云霜哭笑不得,心里的紧张散尽。 “既然如此,试试不就知道了。”她说着松开怀中的小公主,靠到软枕上,“今日我任你施为,也让我看看,殿下对双修知道多少。” 季清沅见她如此,也不客气,“既然你答应了,那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腰带她解不开,人还是可以亲的。 小公主再次扑到她怀里,这次直接奔着去亲她,只是她很少主动亲人,浅尝辄止实在令人难熬。 陆云霜抬手,指腹落到她的后颈上,轻柔缓慢地抚揉。 没一会儿,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就冒了出来。 季清沅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瞧她,“你故意的,你就是想摸我的尾巴和耳朵。” 陆云霜不再掩饰,左手落到她的尾巴上,顺着尾端往上摸了一把,“没错我就是喜欢,难道殿下不喜欢吗?你的耳朵还在颤呢。” 季清沅的耳朵又抖了抖,她伸手捂住陆云霜的嘴巴,“你不许再说话了。” 不许说话,却还能做许多事。 柔软的狐狸耳朵被人随意揉捏,即使最轻的啄吻也能让她颤了又颤。 季清沅不知何时靠到软枕上,尾巴尖端很快濡湿一片,湿成一绺一绺,无力地垂落下去。 陆云霜在她耳边念完双修的心法,“阿沅,双修需要运转心法,你要集中注意力才行。” 集中注意力之后,感官变得愈发鲜明。 在体内运转双修心法并非易事,更何况季清沅是第一次,她越发有些承受不住,想要放弃,“云霜,下次,下次再……” 陆云霜吻去她眼角的泪,以言行鼓励她:“再坚持一下,很快就成功了。” 然而并没有很快。 夜静更阑,隔音结界拦住了低低的泣音。 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层结界。 陆云霜施过清洁术后,轻轻碰触季清沅的额头,转瞬进入她的识海。 识海依旧如那日所见一样,纯白一片。 陆云霜挥手,无数的红色花瓣如雨落下,铺成一张柔软的榻。 在识海内的双修心法是另一套。 此刻季清沅的耳朵和尾巴无处躲藏,即使是最轻微的触碰,亦能让她难以忍耐。 花瓣落到她的身上,转瞬又被碾为红色花汁,蜿蜒留下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再无花瓣雨落下。 季清沅整个人险在绵软的花瓣床中,低声泣语:“我不要双修了……” 陆云霜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好好好,不修了,今日也差不多了,之后再试吧。” 她在魔宫的藏书阁里看到许多本关于双修的心法,都已经记下来,往后的日子慢慢试就是。 陆云霜说完又想起另一件事:“方才忘了说,我先前说要走,并不是在骗你。我是打算回到仙界准备聘礼,再回魔宫提亲。但我想你应该不愿意和我分开那么久,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仙界?” 下聘提亲是凡俗之礼。 陆云霜如此做,是打算将她们的婚事昭告三界。 她不想简单结一个仙侣契就结束。 “你……”季清沅有些怔愣,不太确信,“你是要和我成婚吗?” 陆云霜好笑地捏了捏她鼻子,“不和你成婚和谁成婚?难不成殿下不想对我负责?” 季清沅反应过来,一下子抱住她,尾巴晃了又晃,“负责,当然负责。我们一起去仙界吧,我还没有去过仙界呢。” “反正近来无事,我们也可以去凡间玩一玩,你看看你想去何处游玩,我们一起。” 与心爱之人四处游玩,想想就很美好。 季清沅身后的尾巴不断摇晃着,表达着她的欢喜。 陆云霜没忍住摸了一下她的尾巴尖,小公主立刻把尾巴收回去,警惕地瞧着她:“你不可以再摸了。” 陆云霜笑着收回手,“好,我们出去吧。” 从识海出来,外面天色已亮,竟是一夜过去了。 季清沅稍作休息,便开始收拾出行要带的东西。 陆云霜与她一起收拾,心情愈发愉悦,收着收着在小公主脸上吧唧亲了一下。 “真好,我们的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第114章 正文小番外 清晨,日光倾洒而下,山间鸟鸣不断。 叽叽喳喳的鸟叫扰得人难以酣眠,陆云霜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抬手往上摸了摸,声音含混道:“阿沅,你的耳朵呢?露出来让我摸一摸好不好?” 怀中的小公主动了动。 陆云霜以为她露出耳朵和尾巴了,摸了又摸,却什么都没摸到,意识越发清醒。 不对,她的阿沅哪里来的狐狸尾巴和耳朵? 陆云霜瞬间清醒过来,屋外的鸟叫声让她清晰意识到这是何时何地。 这是山中的竹屋,她们在此住上几日,顺便一览山间风光。 而刚刚的那一切,只是一场梦,她的阿沅根本没有狐狸耳朵和尾巴! “怎么了?”季清沅被她闹醒,睡眼惺忪地瞧向她, 陆云霜心中有些可惜,梦里的触感太真实了,“你不知道,我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是什么仙界战神,而你是魔族的五公主,本体是一只红狐狸,害羞的时候会露出耳朵和尾巴,可软了,刚刚我以为还在梦里呢,想摸摸你的耳朵和尾巴呢。” 陆云霜叹息着摸了摸小公主丝缎般的墨发,说完她神色有些不对,立刻保证:“你放心,梦里的小狐狸就是你,我没有喜欢别人。” “我又没说什么。”季清沅轻笑一声,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道:“其实我好像也梦到了,我们会不会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细节一对,陆云霜发现她们真的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可惜只是一场梦,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梦到了。”陆云霜轻声一叹。 季清沅轻瞥她一眼:“怎么,你更喜欢梦中的小狐狸吗?” 陆云霜赶忙摇头:“才不是,因为是你啊,只要是你,怎样我都喜欢。” 季清沅想说她是花言巧语,偏偏这样的花言巧语她又喜欢。 “好了,不说这事了,”她绕开这个话题,提及另一件事,“你不是说今日要去泛舟吗?也该起来准备一下了。” 这竹屋附近有一条宽阔的河流,今日又是天清气朗,泛舟湖上随水漂流最是自在惬意。 陆云霜准备好食盒带过去,走到轻舟停靠的附近,顺手折下几根柳枝,与沿途摘来的花一并放入舟上。 她握住船桨,借着水流将船划出去。 两岸景色秀丽,视野开阔,陆云霜划了一会儿就放下船桨,坐下开始折柳枝,将那些摘来的小花一并插入,很快编出一个花环,往季清沅头上一戴:“好啦,我们的小花仙真好看。” 季清沅摸了摸头顶上的花环,也捡起一根柳枝:“我也要给你编一个。” 她不如陆云霜熟练,好在这花环也不难编,柳枝的绿叶中嵌着粉色紫色的小花,看起来也很不错。 她把花环往陆云霜头上一戴,澄澈的杏眼笑弯成月牙,“好啦,我们的花仙姐姐也很好看。” 陆云霜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称呼自己,她比季清沅大一岁,季清沅唤她姐姐也是可以的。 她对这个称呼很是新奇,“你再唤一声姐姐,加上我的名。” “云霜姐姐?”季清沅又唤了一声。 她的嗓音轻软绵甜,落到人的心里,像是羽毛扫过,令人心里微痒。 陆云霜让她又唤了一次,再要让她唤第三次,季清沅却是怎么都不肯唤了。 “好吧。”陆云霜无奈作罢,索性直接躺下去,看着蓝天白云不说话了。 季清沅低头瞧了她两眼,她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块芙蓉酥,喂到陆云霜嘴边:“要不要吃一块?” 陆云霜扭头,态度果断坚决:“不吃。” “那我自己吃。”季清沅收回糕点,自己小口小口吃着,吃完一块,就见陆云霜气哼哼地盯着她看。 她没忍住低笑一声,又拿起一块芙蓉酥,在陆云霜眼前晃了晃,“云霜姐姐,要不要吃呀?” 陆云霜瞬间展颜,握住她的手把一整块芙蓉酥吃了,吃完感叹一声:“你现在也会逗我了。” “你日日逗我,我逗你一两次还不行吗?”季清沅学她一样躺下来,半靠在她身上,“你不划桨,要是我们今日回不去怎么办?” “那我们就在船上共度良宵,花仙子觉得如何?”陆云霜说着捏了捏她的脸颊。 虽然没了狐狸耳朵和尾巴,但是小公主的脸颊还是很好摸的。 季清沅靠在她怀中,很是安然:“只要你在,何处都好。” 两岸风景无限,一叶扁舟随水而流。 陆云霜听着潺潺的流水声,抱着她亲了一下,“你放心,今日必不叫你夜宿山林。” “云霜姐姐”这个称呼她还没听够呢,今夜必是要好好听一听的。 【全文完】 第111章 if线(2) 魔侍带着剩下的魔族女子离开。 院内暂时恢复一片寂静,季清沅双目亮晶晶地瞧着站在后排的陆云霜,一会儿才想起什么,对她们柔声道:“一会儿何嬷嬷会吩咐你们去做事。” 即便她此刻不说什么,让她们呆呆站着也没有什么。 但很显然,这位五公主性情柔善,没有要为难任何人的意思。 如果她的视线没有那么直白的话,会更好。 陆云霜如此想着,她觉得此刻这位殿下的目光,比她腕上的魂珠莹光还要灿亮。 灿亮到实在夺目。 好在,她口中的那位何嬷嬷很快来了,身后的侍女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花茶和两碟子刚刚做好的花糕。 “殿下选好侍女了?”何嬷嬷转身看向这些新来的人,正要将她们一起带走,“你们先跟着我去熟悉一下宫殿格局……” 眼见陆云霜要跟着她们一道离去,季清沅及时出声阻止,“我有事要吩咐你,你与我进来。” 她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陆云霜身上。 陆云霜本就打算进她的殿内一看,如今机会来了,自然不会推辞,垂首应是。 侍女将茶点放到桌上,退出去时将门一道带上。 屋内光线昏暗下来,陆云霜轻轻拍了一下手腕上的魂珠,那颗珠子逸散出更多的淡紫色光线,渐渐聚拢在一起,朝一个方向飘去。 陆云霜一抬头,对上小公主璀璨的笑容。 小公主正拿起一块花糕,往她这边递过来,“你要不要尝尝这花糕?这是嬷嬷最拿手的糕点了,很好吃的。” 说话间,这块糕点已经递到她的眼前,香甜的味道直入鼻尖。 陆云霜觉得不对,哪有主子给侍女喂糕点的? 她想开口拒绝:“我……” 刚开口,糕点抵到她的唇上。 “你就尝一口,真的很好吃的,我没有骗你。” 小公主期盼满满地望着她,陆云霜对上她这双眼睛,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她没有再拒绝,抬手捏住那块糕点,“多谢殿下。” 指尖无可避免接触,季清沅极快地收回手指,她默默低下头,又拎起琉璃壶倒了一杯花茶出来,“你吃完再喝一口这个花茶,很是清香解腻。” 陆云霜两口吃完这块花糕,她往前一步,清晰看到小公主耳尖的红,也看到那些溢出的淡紫色莹光汇聚往前,没入季清沅的体内。 难怪…… 陆云霜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如若那只小狐狸就是眼前这位五公主,她此番潜进魔宫便没有太大意义了。 魔族的公主,想来过得不差。 她倒不用担心这只小狐狸受到什么委屈了。 那么,离开吗? 还是再验证一下,眼前这位小公主是不是那只小狐狸? 只是,如何让她化出本体呢? 陆云霜心中霎时转过千般念头。 “你喝吗?” 小公主轻柔的嗓音让她回神,她低头看向那满满一杯花茶,目光从淡粉色的花茶上稍移,落在女子细白的指尖上。 “喝。”陆云霜听见自己如此作答,她握住琉璃杯的末端接过花茶,指侧依旧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的手指。 像是不喜欢这样的触碰,小公主再次极快地缩回手。 陆云霜不懂,既然不喜欢这样的触碰,为什么还要亲手端起来递给她? 化成人形的小狐狸心思好像有点难猜。 不像她是小狐狸的时候,整日就喜欢窝在她的怀里,随时随地贴着她,睡觉吃饭也不能分开一点,不然就会委屈地望向她,好似能哭给她看。 小狐狸毛茸茸的,她也喜欢将她抱在怀中,摸摸她的耳朵和尾巴。 陆云霜想到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心下决定离开前,还是再确认一下。 不看到她的本体,怎么能确认是那只小狐狸呢? 又回到那个问题,如何让她化出本体呢?等她睡着吗? 陆云霜心里琢磨着,很快喝完一杯花茶,将杯子放回桌上,想着要不开门见山直接问好了。 她实在不喜欢拐弯抹角。 “殿下,我有事……” “你是想问你有没有事情要做吗?”季清沅抬头看她,刚刚手指触碰引起的心绪波动已经平息,她耳尖的热度也已退下去,“我不要你做什么的,你只要陪着我就好。” “不是,我是……” “没关系的,这是我的宫殿,自是我说了算,你不要担心。”小公主怕她不安心再次打断她的话,“对了,我刚刚就想问,你为什么会来魔宫做侍女?是之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若非有事,陆云霜怎么会那么久没回去小院? 季清沅问着,眼里溢出些许担忧。 陆云霜对上如此她关切的眼神,只能先解释:“先前遇到几个难缠的鬼族,受了些伤……” 话没说完,眼前的小公主立刻紧张起来:“受伤?你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要不要我去请个医官给你看看……” 陆云霜摇头,心道魔族的医官哪里能看好她身上的伤。 “此伤不严重,只是需要些时间修养,殿下不必过于担忧。” “那你这段时间好好在这里养伤,需要什么与我说,我一定为你寻来。”小公主兴誓旦旦地道。 陆云霜见她如此认真,忽然有些不知该不该开口。 她本不打算长时间留在魔宫,若是说出来,她怕是要失望吧。 陆云霜想到小狐狸委屈的表情,开口的话变成:“那就多谢殿下了。” 只是她从未给人做过侍女,一应事务并不熟悉。 好在季清沅也不打算让她做那些琐事,这两日只让她陪着看看书说说话。 这日小公主不知去了何处,陆云霜看着窗外的光景,莫名有些想念小公主偷看她的目光。 或许也不能说是偷看,因为被她发现后,小公主并无遮掩,目光反而变得更热烈。 如果她没有脸红的话,那就更坦然了。 小狐狸的时候看不出来,如今倒是能轻易看出,小公主真的很爱脸红,看一看她也要脸红。 这是什么值得脸红的事情吗? 陆云霜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她能感觉到,她有些不太想离开这里了。 短短两日而已,她这是生了眷念吗? 陆云霜心里一时想不清楚,她正要斩断自己的思绪,余光忽然瞥见窗外多出一个身影。 季清沅快步朝着寝殿而来,脸上满是喜色。 陆云霜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忘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阿云,我想到能帮你治伤的法子了。”小公主兴高采烈走到她面前,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像是能盛下星月。 陆云霜望着她的眼睛,有些移不开眼,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法子?” 季清沅看了一眼开着的支摘窗,她伸手将窗户合上,坐到陆云霜面前,似是觉得不放心,怕被人听去似的,她又靠近了些。 陆云霜觉得她好像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正欲拉开距离,小公主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阿云,我们双修好不好?” 第112章 if线(3) 陆云霜觉得肯定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然为什么小公主的话那么难理解? 双修? 她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吗? 双修又和治伤有什么关系? 陆云霜第一次觉得自己理解力不行,她往后拉开一点距离,垂眸看向神采奕奕的小公主,认真问她:“殿下是说错话了吗?” “没有呀,”季清沅摇头,双目熠熠闪光,“我今日特意去藏书阁里翻看医书,上面有一本医书写双修可助人提升修为,亦可治伤。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试一试?” 陆云霜此刻很想去看一看是哪本医书如此误人,与此同时她也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双修是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的词吗? “先不论那医书上的话是真是假,”陆云霜觉得还是要好好问一下,“只说双修一事,殿下真的明白何为双修吗?” “我自然知道呀,我看过的话本上有写如何双修,”季清沅看出她表情的不对,意识到一件事,“你是不想和我双修吗?我知道你们仙界可能比较重视这件事,不过在我们魔界,喜欢一个人,与她双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话本上也都是这么写的。我就是想帮你治伤,当然……也有一点点私心。” 小公主越说越底气不足,慢慢垂下脑袋,纠结地捏着袖角,“你要是觉得不行,那就当我没说吧,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 陆云霜看着她如此颓丧的模样,不禁伸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发顶,“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是,知道我的身份吗?” 既提起仙界,看来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季清沅被她摸了脑袋,眉目一弯,肯定道:“我当然知道呀,我之前在花灵岛见过你,你忘了吗?你当时从鬼族奸细手中救了一个小姑娘。” 陆云霜眉梢微挑,当初那个被鬼族挟为人质的小姑娘戴着面纱,所以她并不知她的样貌。 花灵岛是每百年三界议事之地,季清沅是魔族公主,能去那处也不奇怪。 只是她没想到,她们之前还有这层缘分在。 “所以,你知道我的身份,这是要以身相许报恩吗?”陆云霜玩笑似地道。 不想她刚说完,小公主往她眼前一凑,双目越发灿亮,“可以这样吗?你是答应和我双修了吗?” 话题竟又绕到了双修上面。 陆云霜还记得她刚刚说的话,一向不喜绕圈子的她,选择直接相问:“殿下如此,是喜欢我吗?” 刚刚她自己说的,在魔界,喜欢一个人,与她双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小公主喜欢她? 季清沅本也没想遮掩这件事,如今被她点明,双颊热度一层层攀升,她竟有些不敢瞧陆云霜,低着头软声细语:“仙界战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吧,多我一个,应该不要紧吧。你救过我,我又喜欢你,双修又能帮你治伤,我真的只是想帮你。” 当然她也有私心,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双修,应该是件很美好的事吧,她看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陆云霜是仙界战神,不可能久留魔界,能得这一刻和她相处的机会,她当然想要抓住。 小公主真的有些执拗。 陆云霜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当初若是旁人救了她,她也想与那人双修吗? 早先听闻魔界民风开放,不想开放至此。 看起来乖乖软软的小公主,竟也能如此直白提出要双修。 陆云霜觉得这样不行,她抬手,指腹贴上季清沅滚烫的脸颊,“殿下知道如何双修吗?” 季清沅被她突如其来的触碰一惊,含蓄道:“知道一点。” “一点是多少?殿下说清楚些。” 陆云霜不觉得她真的会知道如何双修,只是想逗逗她。 果然她这么一问,小公主不说话了,红着脸瞧着她,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的热度竟是越来越滚烫了。 陆云霜有些讶异,正要问一问,眼前的人忽然凑近,闭着眼睛毫不犹豫贴上她的唇。 陆云霜一瞬间愣在那里。 季清沅见她没有反应,以为她是默许,便鼓起勇气抬起双手,揽住她的脖颈。 她不知道该如何亲吻,贴着陆云霜的唇瓣轻轻摩挲。 像是羽毛在唇上来回轻扫,又像是轻柔的云朵贴在那里不肯离去。 陆云霜没有想到她能主动至此,反应过来后,往后拉开些许距离,眼神晦暗不明,“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季清沅紧张到不行,揽在她脖颈上的手不敢乱动,“我知道,话本里不就是这样写双修的吗?” 陆云霜很想知道她都看了些什么话本,但现在她无意追问这个。 她觉得,眼前的小公主需要一点“教训”。 “殿下既然这么想要双修,那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双修。” 陆云霜知道的比她多一些。 她抬手,温热的手心贴在季清沅的脸颊上,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温软的脸颊,将刚刚拉开的距离又缩短回去。 “亲吻,不是这样的。” 贴着唇瓣不动如何能叫亲吻? 探入齿端不放过每一个地方,让对方无处可逃,那才是真正的亲吻。 陆云霜也是第一次这么做,她本来只打算将这一吻还回去,然而事情失控了。 她不想放开怀中的人,一手抵着小公主细软的腰身,原本捧着她脸颊的手,不知何时落在她的后颈上,感觉到她想要往后退,指腹重重朝着她的后颈压下去。 忽而,抵在小公主后腰的手,触到毛茸茸的尾端。 陆云霜觉得这手感很熟悉,她不由握住那毛茸茸的尾巴,在尾端反复抚揉。 胸膛被人轻轻推了两下,陆云霜往后退去,垂眸看向怀中的人。 小公主一双黑眸潮润,红唇微湿,咬唇望向她。 陆云霜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尾巴,她头顶上两只狐狸耳尖一颤。 季清沅神色愈发委屈起来,“我、我的尾巴和耳朵露出来了。” “不能露吗?” 陆云霜抬手摸她的耳朵,刚摸了一下,就被她躲开了。 “你别碰了,一会儿、一会儿我就收回去了。” 季清沅握着她的手,不想让她碰自己的耳朵。 有点,有点奇怪。 陆云霜手中还握着她毛茸茸的红色尾巴,闻言轻笑一声,“为什么,你不是要双修吗?难道日后在双修途中,你也要说,不许碰了,让你把耳朵和尾巴收回去?” “我、我不知道……” 季清沅感觉尾端那里的触感愈发奇怪,她从未想过双修时会露出耳朵和尾巴,而且和狐狸原形时的触感不同。 双修,好像与她想的不同。 “你刚刚不是说,你知道如何双修吗?” 陆云霜松开她的尾巴,抬手抚上她的后颈,力度轻重不一。 她眼看着季清沅双眸愈发湿润,露出的狐狸耳朵不停细颤,她朝着那柔软的狐狸耳尖轻轻一吹,吹得人轻唔一声,往她怀里直躲。 “我、我不知道。” 小公主带上细微的哭腔。 陆云霜觉得自己大抵是有些过了,她指腹一松,落在季清沅的后背上,轻声一叹:“殿下日后还要这么随便与人双修吗?” “不是随便,”季清沅委委屈屈在她怀里反驳,抬眸瞧她,“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双修,不是随便。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双修是这样的……” 好像,好像与她想象的有些不同。 小公主的耳朵和尾巴还没收回去,毛茸茸的红色大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 陆云霜没忍住捏住她的尾巴尖,揉了揉,“这可不算双修,真正的双修要更进一步,殿下如此就受不了了,还想要双修吗?” 第113章 if线(4) 尾巴尖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摸感,季清沅不觉想要晃动尾巴。 陆云霜松开手指,手心半圈住她的尾巴。 蓬松又柔软的狐狸尾巴在她的手心来回扫了两下。 小公主低垂着脑袋,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思考完抬头看向她,肯定点头:“我要和你双修,其实,刚刚那样也还好。” 说着,她的尾巴又晃动两下。 手心的毛茸触感不可忽视,陆云霜再次捏住她的尾巴不让她乱晃,眼里露着笑意和无奈:“但是就像殿下刚刚说的,我们仙界之人比较看重双修一事,若非两情相悦,不会如此。” 蓬松的大尾巴失落地垂下去,季清沅眼睫轻颤,心里一时很是难受,“所以你不喜欢我,不想和我双修是吗?” 陆云霜想说是,但又莫名有些说不出口。 若真的是如此,她刚刚又是在做什么呢?轻薄完人家不想负责吗? 没成想有一日,她也能成这无耻之人。 “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拢共才两日多,若要说喜欢,太早了。”陆云霜冷静道。 她没有断然否认,季清沅心里又升起点希望,耳尖动了动,“那你是觉得我们需要再多相处些时日吗?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你才能喜欢上我?你说,我肯定都会做到的。” 小公主满脸积极,陆云霜竟有些不忍心让她失望。 她也是第一次被人问这样的问题,如今是要教她如何讨好自己吗? 怎么如此奇怪? “我也不清楚,”陆云霜摇头,“感情一事最是玄妙,若是想叫旁人喜欢自己,大概要投其所好?总之不能一上来就双修,要循序渐进,比如……” “比如先牵手?”季清沅抢过她的话,她伸手握住陆云霜的手,抬起来让她看,笑盈盈地道:“是不是像这样?” 小公主的手比她小一些,又白又软,看起来就很捏。 陆云霜不觉捏了一下,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嗯,也可以。” 她没有不让牵,季清沅身后的大尾巴又晃了两下。 她想了想,视线落到陆云霜的唇瓣上,脸颊烧红了些,“那……你喜欢亲亲吗?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之后可以每天让你亲一下的。” 陆云霜握住的尾巴尖晃动得更厉害,她面无表情地拒绝:“不行,这太快了。” “啊……好吧。”季清沅停下尾巴的晃动,一会儿又鼓起勇气问她:“那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我之后做给你吃好不好?你会不会觉得整日待在宫里有些无聊,我也可以带你出去逛逛,你去过黑石山吗?那里晚上的景色很美,像是伸手就能捉住星星,你要想看,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说是带她去看,不如说是小公主自己想去。 她修为不高,若是遇到黑石山上的那些异兽,怕是有些难对付。 陆云霜看得出来她很想去,颔首应下:“好,你想何时去,我陪你去。” 因为她的应许,季清沅身后的尾巴又摇了摇。 陆云霜想到刚刚所说的“投其所好”,她确实有一个爱好,且是季清沅能满足她的。 她放开手中毛茸茸的尾巴尖,手落到尾巴的尾端,从下往上抚摸,含笑道:“正巧,我有一爱好,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不如,殿下日后露出尾巴和耳朵让我摸一会儿?” 小狐狸的耳尖动了动,她低下头,没说好不好。 一会儿咻得一下化为原形,浑身皮毛赤红如火的小狐狸主动跳到她的臂弯间,仰头望向她:“你想摸的话,我化为原形给你摸好了。” 怀中的小狐狸皮毛蓬松又柔软,陆云霜揉了一下她的耳朵,这次没被躲开。 她若有所思,面上应道:“好,那就麻烦殿下了。” “不麻烦,你喜欢就好。” 小狐狸安然卧到她怀中,悠然地晃了晃尾巴。 陆云霜抱着怀中软乎乎的小狐狸,她想,她确实喜欢。 如此可爱的小狐狸,当真叫人爱不释手。 所以去黑石山的那日,季清沅化为原形卧在她怀中。 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异兽,即便遇见几只,也很快逃走了。 那些异兽大多有了灵智,知道自己打不过陆云霜,不会自讨苦吃。 陆云霜自在随意地登上黑石山的山顶,她们下午出发,现下正好是星月交辉之际,脚下是整个惊风城,一览无余。 怀中的小狐狸跳下去化为人形,抬头仰望近在咫尺的星空,神情雀跃,“我上次来这里还是五年前,这片星空与我记忆中一样呢。” 陆云霜随意寻了一块黑石坐下来,见季清沅抬手捉星星,她指尖灵力一瞬闪现。 “云霜,你快看!” 季清沅双手合拢着朝她跑过来,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松开双手,一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出现。 她视线追着这只萤火虫,欣喜感叹:“它好漂亮啊。” 眼见小公主要跟着萤火虫跑了,陆云霜及时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坐下,“休息一下,你要想看萤火虫,还有很多。” 她抬手一挥,淡紫色的灵力泄出,山顶瞬间出现漫天流萤。 季清沅看得目不暇接,她伸手捉住一只,转头想要送给陆云霜,忽又想到这是陆云霜送给她的,便伸手戳了戳这只萤火虫。 才戳两下,萤火虫忽然化作一道淡紫色的流光,没入她的体内。 “咦。”季清沅有些惊奇,她又试着去戳一只飞到眼前的萤火虫,如刚刚一般,这只萤火虫也化作流光没入她的身体。 陆云霜看着这一幕,这才想起她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 在季清沅困惑不解的目光中,陆云霜掀开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魂珠:“这是用我的一缕魂力做成的珠子,你的识海里也有一颗,所以这些灵力才会钻入你的体内。” “我的识海?”季清沅惊讶不已,“我的识海里怎么会有你的魂珠?” 陆云霜想到初见她的场景,小狐狸浑身湿哒哒的躺在草丛间,腿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任谁见了也不忍心对她不管不顾。 所以她将这只小狐狸带回去悉心照料,不想有一日急于去处理鬼族闹出来的麻烦,耽搁两日后回来却不见这只小狐狸的踪影。 怕小狐狸又在哪处受欺负,她便一路寻到魔界,没成想她竟是魔界的五公主。 “因为我在凡间救到的那只小狐狸实在体弱,被凡人欺负也不懂反抗,所以我在她的识海里放入这颗魂珠,一来可以在危机之时保她一命,二来凭借魂珠之间的感应,我可以寻到她的踪迹。” 这话便是点明她们在凡间相遇之事。 季清沅眸光一亮,欢喜道:“原来你早知我是那只小狐狸呀,我还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呢。”想到自己不告而别,她又赶忙解释:“我不是有意不告而别的。之前我和皇姐去凡间游玩,结果半路遇到鬼族人偷袭,我受伤化为原形,又与皇姐走散了,幸好遇到你,你可是救了我两次。后来皇姐寻到我,说是近日凡间鬼族出没频繁,她不敢让我独自留在凡间,所以把我带回魔界了。” 走得匆忙,她甚至没有留下什么话。 好在,她们又见了。 “我还没瞧过那颗珠子呢,”季清沅垂眸看向陆云霜腕上那颗魂珠,有些好奇自己识海里的那颗,“我想去看看。” 进入自己识海并不是什么难事。 陆云霜眸光一动,牵住她的手,“我陪你一起。” 她挥手落下一个结界,将她们二人笼罩在一起,额头相抵的瞬间进入季清沅的识海。 季清沅不排斥她,陆云霜进入她的识海并不难。 小公主的识海一片纯白,唯有一颗淡紫色的魂珠悬在半空中,感受到季清沅的存在,降落到她的手心。 季清沅摸着这颗晶莹剔透的魂珠,愈发喜欢,她转头问陆云霜:“我可以把它带出去吗?像你一样,用红绳把它系在腕间,这样就可以日日看见了。” “可以。”陆云霜目光落在她的头顶,她抬手,戳了一下刚刚冒出来的狐狸耳朵,“你,进入识海会露出本真形态吗?” 小公主的狐狸耳朵和尾巴刚刚一下子冒出来,她显然没有察觉到。 季清沅被她戳得耳尖一颤,险些没捧住手中的魂珠,匆忙转过身,“你等等,魔族都会这样的,我一会儿就收回去了。” 上次也说一会儿,可是好久也没收回去。 陆云霜看到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眉梢一动,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狐狸尾巴,顺着她的毛摸了摸,“不如不收了,让我摸一会儿,可好?” “我可以变为原形让你摸的。”季清沅动了动尾巴,想要从她手里挣脱出来。 陆云霜握着不放,“可是我喜欢摸你此刻的尾巴和耳朵,真的不行吗?” “那……好吧。”季清沅犹豫一会儿,不再挣扎,尾巴乖乖落在她掌心,由着她抚摸。 陆云霜有心试探,手指从她的尾巴尖一路摸到尾端,尾端的狐狸毛似乎格外松软,她的指腹将狐狸毛压下,抵着尾端轻揉,目光落到那两只狐狸耳朵上。 她抬手,落到一只狐狸耳朵上,短短的小绒毛摸上去手感很是不同,她的手指夹住这狐狸耳朵,揉了又揉,而另一只没有被抚摸的狐狸耳朵,耳尖正在不住地轻颤。 陆云霜垂眸,只见刚刚还勉强镇定自若的小公主,这会儿脸颊红透了,抿着唇不知在忍耐什么。 陆云霜抬眼看向那只被冷落的狐狸耳朵,她往前一步,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她仗着身高的优势,双唇抿住颤动的狐狸耳尖,似是觉得不够,又很轻地咬了一下。 “别……”怀中的小公主腿一软,往她怀中一扑,再也站不住。 陆云霜将她抱个满怀,对着她的耳朵问道:“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说话的气流扑在狐狸耳朵上,耳尖又颤一下。 季清沅整个人软在她怀中,眸光泛泪地望向她:“在识海里,好像,好像不太一样。” 好似所有感官都被放大,白日里能容忍的触碰,到这里便无法再忍受。 “是不一样,”陆云霜觉得自己过分了些,放开她的尾巴,双手揽着她,“殿下难道不知道吗?若是进入彼此的识海双修,更有助益。” 两只狐狸耳朵抖了抖,小狐狸没想到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知识,她靠在陆云霜怀中缓了一会儿,低声道:“那、那也不是不可以。” 她没有一点要退缩的意思。 陆云霜讶异地挑眉,眉宇间露出无奈的笑意,她一时不知道,此刻为难的到底是谁。 “我们出去吧,夜深了,该回去了。” 从识海离开,现实中的小公主亦是满面绯色,一只手紧捏着她的衣袖不放。 陆云霜揽腰将她抱起来。 若非是她,小公主也不会走不动路,她自然要负责。 季清沅靠在她怀中,看着她的侧脸,越看越喜欢,在她耳边小声问道:“你今天,有喜欢我一点吗?” 风声掩盖不了这句问话。 陆云霜不需思考,下意识地回答:“嗯,有。” 有喜欢,但喜欢到什么程度呢? 她想再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等到她体内鬼族留下的伤都好尽了,她还是没有离开魔宫。 在魔宫的生活不算多么有趣。 陆云霜清楚地意识到,她留恋的不是这个地方,而是怀中这只正在午睡的小狐狸。 她化成原形,整只狐信赖地躺在她怀里,睡得很是香甜。 陆云霜轻轻抚着她的背,见她醒来,不由轻声一笑:“睡好了?” “嗯!”小狐狸在她怀中伸了个懒腰,瞬间化为原形,变幻出来的红色衣裙拢在身上,有些松散,“我刚刚想到有一件事,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怀中的小狐狸欢快地跳下榻,陆云霜及时拉住她的手腕,抬手帮她整理好衣裙,“好了,去吧。” 不多时,季清沅抱着一个坛子回来。 陆云霜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有些诧异,她上前接过季清沅手中的酒坛,“哪里来的酒?闻着味道不错。” 这酒塞还未取,酒香已经溢出,着实诱人。 “是皇姐酿的酒,昨日刚从地窖取出来,我特意去要了一坛。”季清沅说着拔开酒塞,顿时屋内酒香满溢,诱得她动了动鼻尖,立刻找来两个琉璃杯,“你不是喜欢喝酒吗?你要是喜欢,我再去找皇姐要一坛。” 陆云霜抱起酒坛,在两个琉璃杯中倒满酒液。 坐在对面的小公主捧起琉璃杯,凑到鼻前嗅了一会儿,小心饮了一口。 甘甜的酒液入腹,她惊喜抬眸:“甜的,很好喝,你快尝尝。”说着低头又饮了几口。 陆云霜见她喝得如此快,以为她酒量不错,便没管。 杯中酒液见底,她没有再倒,看向对面脸颊红扑扑的小公主,缓声道:“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 话音一落,对面的人动作迟缓下来。 季清沅抬眸瞧她,再没什么喝酒的心思,“你,是要走了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听到肯定的回答。 “是。”陆云霜淡声应道。 如此狠心又简单的回答,季清沅眼里最后一点希冀消散,她垂下脑袋,看着残余小半杯酒液的琉璃杯,越瞧越难过,难过到最后又生出些不甘心。 她拿起琉璃杯,一口气将剩下的半杯酒液喝完,挥手间整个寝殿的门窗尽数合上。 陆云霜难得见她如此有气势,眉间露出笑意,“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季清沅移开挡在她们中间的酒坛和桌子,气势汹汹地朝她扑过去,“我要和你双修。” 她说着当真要解开陆云霜的腰带,奈何这腰带系得实在复杂,她竟一时解不开。 陆云霜握住她的手腕,轻笑一声:“你连我的腰带都解不开,你要怎么双修?” “我、我……”季清沅脸颊气得涨红,一时委屈涌上心头,只觉又气又难过,泪珠啪嗒啪嗒落了下来,“你、你怎么能这样?难道我们之前的亲亲抱抱都不算数了吗?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摸我的尾巴和耳朵,你分明是在欺负我,现在还要一走了之,你怎么能这样?难道你们仙界之人都如此不负责任吗?早知如此,我、我便……” 陆云霜被她压得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见她哭得厉害,心疼之下又好奇她要说什么,“你便什么?” “我不要你擦泪。”季清沅撇开她的手,忍着泪意决绝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喜欢你了。果然就像皇姐说的,你们仙界之人没一个好的,你要走就走吧,我再也不要见你了。” 她说着要跨过陆云霜的身体下榻,谁知脑袋一阵眩晕。 转瞬之间,她和陆云霜的位置颠倒,她被陆云霜压在榻上。 “你压着我作什么?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我又不拦着你。”季清沅一边说一边要推她离开,声音还带着哭腔。 陆云霜给她擦泪擦湿了袖子,轻叹一声:“早知如此,我就不与你开玩笑了。阿沅,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何要来魔界吗?” “你不是说你是来养伤的吗?”季清沅扭头不看她,只觉心里难受的同时,头也晕得厉害,好似浑身不舒服。 忽然,眉心一阵清凉,所有不适消失殆尽。 她转头看向陆云霜,不解:“你在做什么?” 陆云霜收回点在她眉心的手,戳了戳她滚烫的脸颊,“你难道没发现吗?你刚刚喝醉了,我帮你解一下酒意。” 季清沅眨了眨眼睛,只觉越发清醒,也越发意识到自己刚刚冲动之下做了什么。 但是她不后悔,那些都是她的心里话。 “喝不喝醉又如何,反正你都要走了,我才不要你管。”说着又推了她一下。 陆云霜顺势抱着她坐起来,把她圈在怀里不让她走,“你难道没有想过吗?即便我要养伤,也该回到仙界去修养。” “我怎么知道你。”季清沅低着头不想瞧她。 陆云霜在她视线之中露出手腕上系着的魂珠,“因为我是在它的指引下来到魔界,我想着,总要亲眼瞧一瞧,若是那只小狐狸过得开心,我就直接离开。若是她过得不好,我就再将她救出来,护在身边。只是我没想到,她会是魔界的五公主,根本不需要我相护。” “你……”季清沅眼睫轻颤,眸中又出现些许亮光,“你是为了我来的魔界?” “是,”陆云霜眉目轻弯,她握着季清沅的手,两颗魂珠碰撞在一起,莹光耀眼了些,“或许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坏人,仗着你的喜欢欺负你。所以不知道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原谅我这个坏人,让我也有机会喜欢你?” 即使知道眼前的小公主很喜欢她,此刻陆云霜心里也难免忐忑。 大抵在心上人面前,总会多些不确信。 突如其来的告白令人心喜,有些不像是真的。 季清沅眸光越来越亮,快要点头的边缘,又想到陆云霜刚刚有意惹她哭的事,话到嘴边转折道:“那可不好说。我与你说了这么多次双修,你都不同意。说不定我们不适合一起双修呢?若是如此,我还是不要给你这个机会了。” 陆云霜哭笑不得,心里的紧张散尽。 “既然如此,试试不就知道了。”她说着松开怀中的小公主,靠到软枕上,“今日我任你施为,也让我看看,殿下对双修知道多少。” 季清沅见她如此,也不客气,“既然你答应了,那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腰带她解不开,人还是可以亲的。 小公主再次扑到她怀里,这次直接奔着去亲她,只是她很少主动亲人,浅尝辄止实在令人难熬。 陆云霜抬手,指腹落到她的后颈上,轻柔缓慢地抚揉。 没一会儿,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就冒了出来。 季清沅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瞧她,“你故意的,你就是想摸我的尾巴和耳朵。” 陆云霜不再掩饰,左手落到她的尾巴上,顺着尾端往上摸了一把,“没错我就是喜欢,难道殿下不喜欢吗?你的耳朵还在颤呢。” 季清沅的耳朵又抖了抖,她伸手捂住陆云霜的嘴巴,“你不许再说话了。” 不许说话,却还能做许多事。 柔软的狐狸耳朵被人随意揉捏,即使最轻的啄吻也能让她颤了又颤。 季清沅不知何时靠到软枕上,尾巴尖端很快濡湿一片,湿成一绺一绺,无力地垂落下去。 陆云霜在她耳边念完双修的心法,“阿沅,双修需要运转心法,你要集中注意力才行。” 集中注意力之后,感官变得愈发鲜明。 在体内运转双修心法并非易事,更何况季清沅是第一次,她越发有些承受不住,想要放弃,“云霜,下次,下次再……” 陆云霜吻去她眼角的泪,以言行鼓励她:“再坚持一下,很快就成功了。” 然而并没有很快。 夜静更阑,隔音结界拦住了低低的泣音。 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层结界。 陆云霜施过清洁术后,轻轻碰触季清沅的额头,转瞬进入她的识海。 识海依旧如那日所见一样,纯白一片。 陆云霜挥手,无数的红色花瓣如雨落下,铺成一张柔软的榻。 在识海内的双修心法是另一套。 此刻季清沅的耳朵和尾巴无处躲藏,即使是最轻微的触碰,亦能让她难以忍耐。 花瓣落到她的身上,转瞬又被碾为红色花汁,蜿蜒留下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再无花瓣雨落下。 季清沅整个人险在绵软的花瓣床中,低声泣语:“我不要双修了……” 陆云霜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好好好,不修了,今日也差不多了,之后再试吧。” 她在魔宫的藏书阁里看到许多本关于双修的心法,都已经记下来,往后的日子慢慢试就是。 陆云霜说完又想起另一件事:“方才忘了说,我先前说要走,并不是在骗你。我是打算回到仙界准备聘礼,再回魔宫提亲。但我想你应该不愿意和我分开那么久,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仙界?” 下聘提亲是凡俗之礼。 陆云霜如此做,是打算将她们的婚事昭告三界。 她不想简单结一个仙侣契就结束。 “你……”季清沅有些怔愣,不太确信,“你是要和我成婚吗?” 陆云霜好笑地捏了捏她鼻子,“不和你成婚和谁成婚?难不成殿下不想对我负责?” 季清沅反应过来,一下子抱住她,尾巴晃了又晃,“负责,当然负责。我们一起去仙界吧,我还没有去过仙界呢。” “反正近来无事,我们也可以去凡间玩一玩,你看看你想去何处游玩,我们一起。” 与心爱之人四处游玩,想想就很美好。 季清沅身后的尾巴不断摇晃着,表达着她的欢喜。 陆云霜没忍住摸了一下她的尾巴尖,小公主立刻把尾巴收回去,警惕地瞧着她:“你不可以再摸了。” 陆云霜笑着收回手,“好,我们出去吧。” 从识海出来,外面天色已亮,竟是一夜过去了。 季清沅稍作休息,便开始收拾出行要带的东西。 陆云霜与她一起收拾,心情愈发愉悦,收着收着在小公主脸上吧唧亲了一下。 “真好,我们的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第114章 正文小番外 清晨,日光倾洒而下,山间鸟鸣不断。 叽叽喳喳的鸟叫扰得人难以酣眠,陆云霜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抬手往上摸了摸,声音含混道:“阿沅,你的耳朵呢?露出来让我摸一摸好不好?” 怀中的小公主动了动。 陆云霜以为她露出耳朵和尾巴了,摸了又摸,却什么都没摸到,意识越发清醒。 不对,她的阿沅哪里来的狐狸尾巴和耳朵? 陆云霜瞬间清醒过来,屋外的鸟叫声让她清晰意识到这是何时何地。 这是山中的竹屋,她们在此住上几日,顺便一览山间风光。 而刚刚的那一切,只是一场梦,她的阿沅根本没有狐狸耳朵和尾巴! “怎么了?”季清沅被她闹醒,睡眼惺忪地瞧向她, 陆云霜心中有些可惜,梦里的触感太真实了,“你不知道,我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是什么仙界战神,而你是魔族的五公主,本体是一只红狐狸,害羞的时候会露出耳朵和尾巴,可软了,刚刚我以为还在梦里呢,想摸摸你的耳朵和尾巴呢。” 陆云霜叹息着摸了摸小公主丝缎般的墨发,说完她神色有些不对,立刻保证:“你放心,梦里的小狐狸就是你,我没有喜欢别人。” “我又没说什么。”季清沅轻笑一声,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道:“其实我好像也梦到了,我们会不会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细节一对,陆云霜发现她们真的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可惜只是一场梦,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梦到了。”陆云霜轻声一叹。 季清沅轻瞥她一眼:“怎么,你更喜欢梦中的小狐狸吗?” 陆云霜赶忙摇头:“才不是,因为是你啊,只要是你,怎样我都喜欢。” 季清沅想说她是花言巧语,偏偏这样的花言巧语她又喜欢。 “好了,不说这事了,”她绕开这个话题,提及另一件事,“你不是说今日要去泛舟吗?也该起来准备一下了。” 这竹屋附近有一条宽阔的河流,今日又是天清气朗,泛舟湖上随水漂流最是自在惬意。 陆云霜准备好食盒带过去,走到轻舟停靠的附近,顺手折下几根柳枝,与沿途摘来的花一并放入舟上。 她握住船桨,借着水流将船划出去。 两岸景色秀丽,视野开阔,陆云霜划了一会儿就放下船桨,坐下开始折柳枝,将那些摘来的小花一并插入,很快编出一个花环,往季清沅头上一戴:“好啦,我们的小花仙真好看。” 季清沅摸了摸头顶上的花环,也捡起一根柳枝:“我也要给你编一个。” 她不如陆云霜熟练,好在这花环也不难编,柳枝的绿叶中嵌着粉色紫色的小花,看起来也很不错。 她把花环往陆云霜头上一戴,澄澈的杏眼笑弯成月牙,“好啦,我们的花仙姐姐也很好看。” 陆云霜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称呼自己,她比季清沅大一岁,季清沅唤她姐姐也是可以的。 她对这个称呼很是新奇,“你再唤一声姐姐,加上我的名。” “云霜姐姐?”季清沅又唤了一声。 她的嗓音轻软绵甜,落到人的心里,像是羽毛扫过,令人心里微痒。 陆云霜让她又唤了一次,再要让她唤第三次,季清沅却是怎么都不肯唤了。 “好吧。”陆云霜无奈作罢,索性直接躺下去,看着蓝天白云不说话了。 季清沅低头瞧了她两眼,她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块芙蓉酥,喂到陆云霜嘴边:“要不要吃一块?” 陆云霜扭头,态度果断坚决:“不吃。” “那我自己吃。”季清沅收回糕点,自己小口小口吃着,吃完一块,就见陆云霜气哼哼地盯着她看。 她没忍住低笑一声,又拿起一块芙蓉酥,在陆云霜眼前晃了晃,“云霜姐姐,要不要吃呀?” 陆云霜瞬间展颜,握住她的手把一整块芙蓉酥吃了,吃完感叹一声:“你现在也会逗我了。” “你日日逗我,我逗你一两次还不行吗?”季清沅学她一样躺下来,半靠在她身上,“你不划桨,要是我们今日回不去怎么办?” “那我们就在船上共度良宵,花仙子觉得如何?”陆云霜说着捏了捏她的脸颊。 虽然没了狐狸耳朵和尾巴,但是小公主的脸颊还是很好摸的。 季清沅靠在她怀中,很是安然:“只要你在,何处都好。” 两岸风景无限,一叶扁舟随水而流。 陆云霜听着潺潺的流水声,抱着她亲了一下,“你放心,今日必不叫你夜宿山林。” “云霜姐姐”这个称呼她还没听够呢,今夜必是要好好听一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