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鸩酒上青天》 1. 第一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乾安二十七年初冬,骠骑大将军被储君降旨定罪,前来宣旨的是太子心腹内监。 “奉天承运,骠骑大将军江嵩,蔑视天家威严,德行有亏,此乃罪一,抗旨拒婚,私自将平定郡主送出王都,欺君罔上,此乃罪二,江氏一族乃大墚臣子,忤逆帝王,不尊新君,居功自傲,此乃罪三。三罪并罚,江氏满门,嫡系男丁处以腰斩,女眷皆发卖官妓。” 小太监念到最后几句话颇为心虚,身后的御林军手握利刃,只待一声令下。 骠骑大将军江嵩跪在青石阶下,沧桑的脸庞露出苦笑,他重重磕下去,“臣,谢太子隆恩。” 府内一众女眷也跟着磕头行礼,“草民叩谢天子隆恩——” 御林军中有不少人是江嵩旧部,如今江嵩落魄至此,他们难免一时下不去手。 江氏一族,世代骁勇善战,跟随先帝征战四方,落得这般下场,令人唏嘘。 “你们这般优柔寡断,是要造反吗?” 年轻男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他身上披了件月白狐氅,眉目间冷漠疏离,他声音像是淬了毒,字字珠玑,“拥兵自重的乱臣贼子,也配你们追随?” 此人便是大墚储君,朝堂之上只手遮天,搅弄风云的太子殿下——顾砚。 众将士不敢置喙半个字,在他们心中自是仰慕大将军,他们出生入死数次,征战途中的草棚军营,粗茶淡饭,大将军从未有过怨言。 江嵩闻言叩首,如今的太子早已不是当初的心怀良善的孩童,他缓缓开口,“臣万死难辞其咎,只是西突厥狼子野心,殿下执意以联姻维系,恐不是长久之计,望殿下三思。” 江嵩所言句句属实,西部本就荒凉,西突厥部觊觎大墚已久,大墚地处富裕良土,国运昌盛,除了大乾,无人能敌。这般泱泱大国在突厥面前这般伏小做低,日后恐生变故。 顾砚把玩着手中的菩提手串,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出声,目光瞬间转暗,森冷的目光环视四周,唇角勾起一抹阴郁的笑容,“整个大墚都是孤的,天命如此,谁敢非议?区区一个江家女得皇恩下嫁西荒,替国献身,乃无上荣光,你们江家应该感激涕零才是啊。” 四周将士瞬间鸦雀无声,他们早就见识过太子的手段,自然不敢置喙半句。 门前的石碑上的字乃陛下提笔御赐,顾砚狭长的丹凤眼稍稍抬起,慢悠悠走下石阶,烫金云锦靴踩上石碑一角。 “这花岗石倒是不错,孤的廊下缺了一块垫脚石,来人,用斧子劈开带回去。” 跪在阶下的江嵩身形一顿,这块石碑屹立二十余载,是他初次立下战功时陛下赏赐的,是恩赐亦是江家赫赫战功的象征,怎能任人践踏? 他刚要开口,身后的女子就拽住了江嵩,低声告诫,“储君面前不得放肆,夫君慎言。” 那女子便是骠骑大将军的发妻,二十年前远赴大墚和亲的长公主萧芷鸳。 江夫人虽是跪着,姿态气度却是高雅,她身着水蓝织锦罗裙,凌云髻间别着黛紫色绒花和海棠花点翠簪。 顾砚瞥见江夫人头上戴的簪子,脸色愈发阴沉,他厉声呵斥,“放肆,孤已经褫夺将军府封号,你也配带御赐之物?” 江夫人颔首低眉,主动将簪子摘下递到小太监手里,温声道,“臣妇无知,望殿下恕罪。” “你倒是个识趣的,要是不想死,就老实交代你那花容月貌的女儿藏在了何处?” 顾砚手里的扇子拍了拍江夫人的脸,见她闭口不言,眉梢一挑,“大胆贱妇,莫非你也想忤逆孤?” 江夫人长身跪坐在地,白皙纤细的手扣在胸前,郑重叩首行礼,掷地有声道,“臣妇先是窈知母亲,才是天子下臣,更何况窈知她还未及笄,怎能下嫁西荒?望殿下收回成命。” 言外之意是江家绝不会交出幼女了。 顾砚深邃的眸子微眯,下一瞬,烫金云锦靴狠狠踩在江夫人的手背上,声色俱厉道,“有人要我留你一命,可既然你不识抬举,就不必留你性命了。” 他修长的手摩挲着腕上缠的珠串,眼神示意旁边的侍从,立刻就有侍卫捧着木匣子上前,恭敬道,“殿下,毒酒都已备好了。” 顾砚瞥了眼脸色突变的江嵩,目光阴冷锐利如嗜血的野兽,慢腾腾开口,“这可是西域进贡的上等毒药,断肠蚀骨,别有一番滋味。” 这本是给和亲贵女准备的毒药,既然江翎无福享用,那就让其母承担。 顾砚原想让一具尸体嫁入突厥,江嵩亲手调教的青州兵定会誓死奋战,借此制衡突厥,无需一兵一卒,方为上策,如今和亲的姑娘跑了,便只能从皇族中挑个不受宠的嫁去突厥。 “顾砚小儿,你竟敢草菅人命,何其歹毒。” 江嵩终是忍不下去,他猛地起身,一脚踹开端着毒酒的侍从,怒吼道,“我乃陛下亲信,自是有权督察太子言行举止,你屠了半朝文武官员,手段何其狠毒,我大墚竟要毁在你这小儿手里,你怎能执迷不悟?” 顾砚笑得猖狂,叉着腰踩在皇帝御赐的石碑上,眼神中带着暴虐的狠厉,面目狰狞道,“别说是你江家满门,就算是全天下的子民,孤让他三更死,他活不过五更。江嵩贼子,孤今日就要你阖府上下为你陪葬,还有逃出城的江窈知,一个都别想活。” 江嵩额头青筋暴起,手背一翻,飞镖随着浑厚内力朝顾砚劈过去,“混账。” “嗖——”飞镖袭面而来, 顾砚反应极快,拽过旁边心腹替自己挡了一击,此人跟了顾砚八年,至死都不瞑目。 江嵩惊愕抬眸,不可置信看向溅了一脸血的顾砚,踉跄着后退几步,“你明明可以躲开。” 刺眼的阳光自东方升起,顾砚负光而立,沾了血的靴子踩上尸体的衣裳,靴底的血迹被蹭干净后一脚踢开尸体,他颇为嫌弃地唾了一口,“贱命一条,能为我所用是他幸哉。” 是了,顾砚一向惜命,旁人死就死了,他从不惋惜。 顾砚平静掏出帕子,擦干净脸上的血,看着被人摁在地上的江嵩一脸视死如归,突然面部狰狞的吼出声,“来人,给我把这个逆贼给我拿下,脱去蟒袍,关在囚车里全城游街。” 江嵩被七八个侍卫用缰绳勒住手脚,身上的紫金蟒袍也被小太监扒了下来,江嵩艰难的抬起头,仰视着戴玉冠着锦袍的顾砚,仍不死心。 “望殿下收回和亲成命,臣愿以死明志。” 未等江嵩说完,顾砚便目露凶光,他咬牙切齿道,“来人,将这个忤逆孤的乱臣贼子剥去皮囊,制成双面鼓,挂在府衙城墙门外,以昭炯戒。” 剥皮剔骨,制成双面鼓,这是先帝都不曾用过的酷刑,太子竟然对立下赫赫战功的骠骑大将军处以极刑,当真是闻所未闻。 与当朝储君作对,能有几个是好下场? 骠骑大将军蒙冤不是没有人上奏请旨重审督查,可递折子的人都没能活着走出东宫,不论是正一品尚书还是地方官员。 或流放边关或赐毒酒,忠贞刚烈的老臣横尸御前,死谏冤情也没能让顾砚网开一面。 可见顾砚忌惮江嵩已久,就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总要拔出来的。 在大墚与西荒和亲前一夜,凉州兵已然抵达穆陵以北关口,江翎本来要跟着商队出城,听闻青州噩耗后却执意回到青州。 “姑娘,如今您尚有一线生机,我们逃去大乾又有何妨?” 海棠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不明白姑娘为何只身赴死。 一旁的小厮也附和道,“是啊,姑娘,太子恨毒了江家,您回去就是送死。” “我逃去大乾,又能如何呢?” 她已经失去太多,这条命不要也罢。 江家株连九族,父兄被处以极刑,母亲一把火烧了将军府,连尸骨都没有给她留下。 江翎跪坐于梨花木案桌前,白皙的手执了狼毫笔,在宣纸上利落勾勒出大墚的江山,青山绿水间有一女子,薄妆桃脸,气若幽兰,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候在一旁的蒹葭望着画中女子,潸然泪下,“姑娘生得温婉,就连眼下的痣都跟夫人一样呢。” “娘说过,江家的女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江翎唇角噙着笑意,案桌上的香炉燃起袅袅轻烟,她将狼毫笔搁在砚台上,将画轴递给小厮吩咐他交到大乾长公主手中。 蒹葭在江翎身侧伫立良久,见自家姑娘在额间画上花钿,神情淡然,便知姑娘已决心赴死。 恍惚间想起江家曾立下赫赫战功,去年宫宴上还都是奉承大将军的达官贵胄,如今落魄竟无人问津,当真是讽刺至极。 她们都明白,大势已去,死局已定,穆陵关是骠骑大将军麾封地,江翎若是逃了,穆陵关的百姓难逃苦役流放。 江翎抬眸凝视着窗外的漫天飞雪,想起了最爱牡丹的母亲,她释怀的笑了笑。 “江家世代辅佐君王,父亲生前名噪一时,其赫赫战功无人不晓,母亲生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嫡公主,其母家在大乾德高望重,如今江家门殚户尽,虽憾无悔。” 小时候跟着父兄在军营,江翎的骑射很是精湛,曾在猎场射杀一只猛虎。 大墚皇帝称赞江翎虎父无犬女,下旨册封江家幼女为平定郡主,平千里江山,定万民之心。 江家幼女未满十四岁就被贵妃娘娘加封正一品长郡主,赏封地赐万金,朝野上下众说纷纭,无一人不唏嘘江家乃钟鸣鼎食世家。 再后来,江家攻打西荒,击退西北方的西突厥部,与此同时,大墚皇帝痛失皇长子,朝臣上奏若无储君,民心动摇。 皇帝赦免囚于冷宫多年的废后阮氏,其庶子顾砚册封皇太子,受赐宝玺与立储诏书。 江嵩麾下副将云谨曾扬言顾砚资质平庸,不堪大用,他日登基必定是民不聊生,大墚将沦为剩山残水,皇帝并未怪罪副将云谨,只是命太子勤勉学业,治国之策需多请教太师太傅指定。 不出半月,云谨因病暴毙,其家人草草敛尸,迁居汝州,此后不曾踏足大墚境内。 次年初春宫中传入疫病,贵妃江氏染病薨逝,大墚皇帝因伤心欲绝而病痛缠身,太子接管朝政大权,彼时谁都没有想到,云谨一语成谶。 比如朝中不服不忿者皆被流放处死,无人敢多言。 比如太子整日寻欢作乐,凡是进谏劝导者皆被降职停用,无一例外。 比如顾砚暗地勾结西突厥,联手算计出征在外的青州军,副将困于大漠数日身亡。 江嵩早就料到顾砚有朝一日会降罪于江家,只是,谁也没想到太子竟连女眷也不肯放过,口口声声‘乱臣贼子意图谋反’,御林军围剿了江府,太子又下令将江家嫡子杖毙。 江家女眷不肯沦为官妓,上至当家夫人下至婢女,甘愿服毒酒自尽,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江家夫人萧芷鸳是大乾嫡公主,当年为两朝安定远嫁大墚。 2. 第二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江窈知死了,死在十七岁生辰那一日。 她出生时,江家梦寐以求得了女儿,将其视如珍宝,大墚皇帝厚赏江嵩,封其长子为万户候,赐号汴安。 满青州城谁人不知骠骑大将军喜得息女,天子隆恩降于江家,今后定会福泽万年。 天意弄人,短短半年时间,青州的簪缨世家已有大半被太子党羽铲除干净,余下的趋炎附势向储君跪地称臣。 史书记载,大乾朝先太子在位时从未有过党羽,新君手段狠辣,常起战事,至百姓民不聊生。 皇帝亲封的郡主下嫁西荒为人妾室,短短半月受尽百般折辱。 结局竟是寥寥断送在廉价的松木棺材中,身故后既没有牌位供奉,清明寒食也无人祭奠。 江翎被塞进棺材的第二日听到了鞭炮声,西荒一向不喜中原习俗。 唯独在每年除旧迎新时,家家户户才会挂鞭炮放天灯,她被关在地牢已有数十日,想来快到元宵佳节了。 一息尚存的江翎明白自己恐怕很难再撑下去了,如果不是常年习武,她早死在地牢里了,与其苦等油尽灯枯,不如早些了断更痛快些。 江翎垂在身侧的左手摸索到腰间的荷包,颤抖的指尖从荷包中取出一枚燕尾镖,她凝气攥紧那枚燕尾镖向上一掷。 锋利的刀刃狠狠扎入脖颈,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江翎身上绛紫色水烟裙被染成暗红色,她的声音缥缈又平淡,仿佛早已看淡生死。 “阿爹,乾安十七年深冬,我第一次回到青州,满城繁华,是你告诉我青州就是我的家,即便将来父兄都为大墚战死,阿渝也绝不能怨恨陛下,要替父兄庇护百姓安危。” 白驹过隙,江翎仍记得父亲的话,她要跟父兄一样,做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阿爹,是他们忘了,当初是您九死一生夺回登州,是您以千敌万跟叛军鏖战数月,也是您在庇护兖州百姓时失去了二哥。 大墚普天同庆的时候,只有我们江家承受着丧子之痛。 话本子上总写不甘心的痴男怨女死后的魂魄不入轮回,苦苦纠缠于前尘往事,机缘巧合也许还有重来的机会。 我江家世代为帝王殚精竭虑,我祖父江稀龄乃三朝元老,门客学生皆是朝堂重臣。 我父亲是战功赫赫的骠骑大将军,为了大墚江山出生入死,接连失去两个儿子都不曾有怨言。 只是因为我父想庇护尚未及笄的息女,太子就要处以极刑,何其荒谬? 如果真的能重来一回,我定要以一己之力庇护大墚子民,手刃弑父仇人,不枉费父兄的谆谆教导。 “姑娘,你可好些了?” 熟悉的声音在江翎耳畔响起,抬眸望去,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她轻喃道,“这是何处?” 海棠见自家姑娘醒了,侧过头悄悄擦干眼泪,强颜欢笑道,“姑娘,咱们是在穆陵关,将军跟夫人命我等护送姑娘连夜逃出青州,这已经两日前的事了。” 两日前?她明明被顾砚下嫁西荒,而后用燕尾镖自尽。 “蒹葭,扶我去外面走走。”江翎被蒹葭搀扶起来,她仍未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翎忘记了很多以前的事,唯独失去双亲的锥心之痛仍历历在目。 父兄惨死,母亲悲痛欲绝饮下毒酒,阖府上下无一幸免,下嫁西荒后被族中长老严刑逼供,挑断手筋脚筋封在棺材里,弥留之际用燕尾镖自戕。 远在边关的穆陵关江翎曾走过无数遍,从前父兄尚在的时候,大街小巷热闹得很。 如今却是这般冷寂,她年幼时就住惯了军营,现下待在客栈里反而觉得不自在。 蒹葭心思缜密,对自家姑娘最是了解,她斟酌道,“姑娘,您是不是想念将军和夫人了?” 江翎凝视着街上糖人追逐嬉戏的孩童,慢条斯理开口,“蒹葭,我做了一个的梦,在梦里的父亲和哥哥为国战死,母亲带着年幼的我和阿姊去了大乾,姨母教我琴棋书画,将我许配给家世极好的男子,相敬如宾。” 母亲生前总担心女儿家领兵打仗,将来没人敢娶,父亲还笑话母亲杞人忧天,信誓旦旦说定会为女儿寻一桩极好的婚事。 可惜终究是黄粱一梦。 父亲跟兄长的尸骨被刑部侍郎挫骨扬灰,就连葬入江家衣冠冢的资格都没有。 母亲跟阖府女眷服毒自尽,尸首被丢进乱葬岗,不知所踪。 蒹葭闻言沉默了片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定是夫人挂念姑娘,才会给姑娘托梦,夫人是盼着姑娘过上安生日子,远离大墚这是非之地。” 江翎自然听得出蒹葭是何意思,大乾的凉州兵明日就能抵达穆陵关,凉州兵是大乾谢家培养出来的,骁勇善战不输青州兵,更何况大乾太后下了懿旨,他们断不会违背圣意。 即便没有凉州兵,驻守边关的将士们也定会为她杀出一条生路。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了高耸巍峨的城楼前,城门上挂着的那块匾是父亲题的字,笔墨厚重,磅礴遒劲,当真是人如其字。 江翎站在城楼上眺望着横亘东西的山脉,四周群山绵延,沟壑关隘,这便是父亲驻守三十多年的穆陵关,江家苦守数载的大墚边关。 江翎的视线逐渐模糊,嘴角却是噙着笑,她轻声开口,“蒹葭,咱们不回大墚了。” 上一世她执意要回到大墚下嫁西荒,乾安二十七年后的大墚究竟落得如何下场,江家冤屈是非被血洗,她不得而知。 如果再选下嫁西荒这条绝路,枯木逢春的机缘不会再有第二回。 江翎纤长手指抹去脸庞滑落的泪珠,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终于做出决定,逐字逐句道,“青州是回不去了,我们明日就出关,朝北边官道驶快马,约莫七八日就能抵达洛阳城。” 听到这儿,蒹葭就知道自家姑娘这是想通了,她将手中的月白大氅披在江翎的肩上,瞧着自家姑娘惨白的小脸,心疼不已,“姑娘的脸色苍白,像是要病一场,咱们连夜出逃不曾收拾包袱,只带了大氅,委屈姑娘了。” 江翎被她这话逗笑,抬手掐了掐蒹葭的脸蛋,轻笑,“你家姑娘又不是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小时候在军营卯时晨练,亥时练字背书,你都忘了?” 蒹葭嘴角也噙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她刚想开口就被江翎打断了,她攥着蒹葭冰凉的手,苦笑道,“蒹葭,不要可怜我,只要我们还活着,江家的冤屈迟早会昭告天下。” 巍然屹立的城楼上,少女单薄的身影略显落寞,守城的士兵只看了几眼就觉得不忍。 “郡主今后就是罪臣之女了,哎,世道不公,将军为了大墚殚精竭虑。。。” “快静声,储君也是你我能议论的?云副将的前车之鉴还不够警醒咱们边关将士?” 江翎刚回到客栈,边关副将的手下就来禀报,大乾的凉州兵已到了河东关隘,最晚明日就可抵达穆陵关,凉州兵一旦入关郡主安危便再无后顾之忧。 跪坐于紫檀木案前的少女掀了掀眼皮,瞧见小兵捧着的边关堪舆图,唇角扯起一抹笑意,“有劳郑将军费心了,我想在离开穆陵关之前去祭拜父兄,劳烦你回去禀报。” 小兵拱了拱手,“还请郡主宽心,我等誓死保住大将军的祠堂,决不会让旁人扰大将军清静。” 待小兵离开后,少女白皙纤长的手端起案桌上的青釉纹莲茶盏,她抿了一口清茶,”海棠,你去西市买些香烛纸钱,再备一双旧鞋。” 海棠没听明白姑娘话中的意思,“为何要备旧鞋去祭拜将军?” 一旁的蒹葭连忙扯了下海棠的袖子,低声道,“民间习俗祭拜亡者不得着新衣新鞋,姑娘这是要在临走前见将军跟夫人一面。” 顾砚早就颁布圣旨,江家世代尊荣已不复存在,江嵩被贬为庶民,死后不留全尸,不立衣冠冢,不奉香火。 既然没了权贵身份,自然该遵循民间习俗。 江翎起身绕过丝绸绣花屏风,缓步行至铜镜前,镜中少女冰凉的手抚过衣襟处的荷花图纹,她身上的素色雪缎裙料子不算上等,却是穆陵关最高价的缭绫。 边关将士驻守在偏僻之地,从未有一日松懈,却不得顾砚重用,只因青州兵是江嵩一手栽培。 江翎一袭素衣出现在众人面前,精致的鹅蛋脸未施粉黛,唯独额间有一点嫣红,衬得少女肤如凝脂,宛如不食烟火的画中飞琼。 “美则美矣,只不过姑娘眉眼间寒意彻骨,眸光黯淡,就连神色也如同死寂的池水。”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祠堂外响起,年轻公子缓步踏进黄花梨大门,他身上的鸦青色桃花团纹狐氅,江翎一眼便瞧出是月华锦,此乃蜀中贡品,有价无市。 年轻公子惬意把玩着掌中的白玉核桃,狭长的丹凤眼打量了少女一番,啧啧叹道,“世人都说美人杏眼桃腮,我见犹怜哪,可姑娘眸底丝毫看不出温柔二字,冷冰冰的好生无趣。” 这话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在讽刺江翎面相凶神恶煞,众人一时噤声。 候在一旁的海棠皱起眉头,率先上前开口,“放肆,哪儿来的登徒子?竟敢对我家姑娘出言不逊。” 副将郑北尧见气氛不对,忙不迭出面打圆场,“这位是大乾百年富商裴家公子裴荆,此番随凉州兵来接郡 3. 第三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算上今日是江翎第二次入宫,上回是大乾皇帝传召要她面圣。 彼时江翎初入洛阳城,心绪不定之际又逢君王召见,她一路上担惊受怕都来不及瞧瞧这沿途景色。 大乾的王城与大墚不同。 大墚是前朝旧殿,红墙黛瓦,地铺白玉,阖宫种满了银杏树,各所寝殿皆是雕梁画柱,廊檐下坠着珊瑚珠帘,就连屋顶上的金雕也是洒金鎏银,处处彰显皇权贵胄。 而大乾宫的侧殿楼阙宫门足足有四十余座,王城内城墙高耸,各处宫殿错落有致,五十余步一楼,百步一阁。 正殿前玉石砌成的长阶下站着不少世家贵女,一旁则是世家公子在比试刀剑。 长公主府的马车一停,萧挽盈从马车上下来时牵着一位面生的少女,他们的目光便都落在江翎身上。 想必她就是长公主养在庄子上的女儿,众人投来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 “她就是公主的长女辞盈殿下吧?论姿色不输乔姐姐和挽盈殿下呢。” “瞧着样貌生得不错,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站在挽盈殿下身侧也丝毫不逊色呢。” 今日来赴宴世家贵女大多是官宦人家,长公主乃是皇族血脉,他们为人臣自然要谨言慎行,可偏偏有那么一两个不识趣的东西。 “美则美矣,可惜是乡村野间养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说这话的是户部尚书之女卢兰因,姑母乃当朝皇贵妃,官宦子女中唯有她敢穿降红色宫装,性子也比旁人娇纵跋扈。 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鎏金绣花宫装,她抬眸望向江翎时,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敌意,唇角隐隐约约还有几分阴森冷笑。 卢兰因上前朝萧挽盈行礼,轻嗤一声,“殿下安好,想必这位就是大姑娘辞盈吧?我等早有耳闻,大姑娘养在乡间庄子上自是不懂规矩不成体统。” 萧挽盈自然听不得旁人污蔑自家姐姐。 她欲开口反驳时被江翎拽住,她上前半步将萧挽盈挡在身后,朝卢兰因拱了拱手,客气道: “姑娘还未画眉点唇就已经面赛芙蓉,楚楚动人,我自幼性子顽劣其貌不扬,自然比不得钟鼎世家教养出来的贵女,还望姑娘高抬贵手。” 旁人听了这话难免觉得卢兰因太过跋扈,竞对郡主出言不逊。 卢兰因并未察觉自己言行有何不妥,她瞪了眼神情温和的江翎,这乡下丫头倒是有几分本事,越看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刚想再骂几句时,那群世家子弟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太子殿下来了。” 卢兰因愤愤不平的跺了跺脚,今日表哥难得出面赴宴,暂且放过这粗鄙不堪的丫头,她撂下一句警告便转身离开了。 “今后你见着我最好躲远些,否则我见你一回收拾你一回。” 众人面面相觑,今日挽盈殿下竟按捺住脾气,并未同卢兰因争执一番,当真是稀奇。 江翎对卢家女的话一笑置之,她拍了拍萧挽盈的手,问道“挽盈,今日宴会可有什么规矩?” 萧挽盈狠狠地剜了一眼卢兰因,心里给卢家记上一笔,这账今后定是要讨回来的。 萧挽盈跟在江翎身侧,将往年习俗一一解释,“姐姐,按照元宵节旧例,世家贵女都要献舞献画,世家子弟则是舞剑耍枪,总之外祖母说了今年要热闹些。” 她顿了顿,环视四周无人察觉后压低了声音,“外祖母很想见姐姐,所以今年并未邀各宫嫔妃和年幼皇嗣,只给正四品以上官职的府邸递了帖子。” 江翎瞧着前面那群世家子弟,无端想到年后顾砚定会借势打压穆陵关,届时不知又会枉死多少忠烈将士。 行至正殿前,江翎才回过神,她又在胡思乱想了,纵然她心急火燎想结交谢家。 可她刚到洛阳,连世家贵女都不识得几个,如何有机会认识谢家公子。 等等,正四品?那想必陈郡谢家也会赴宴。 左右她与裴家结亲一事还未落定,在下月初五之前寻得良机,此事定生出不少变故,其中这细枝末节等见到谢家公子后再慢慢梳理也不迟。 萧挽盈刚要牵着江翎入席就听到殿外一阵嘈杂声,殿外候着的世家子弟齐刷刷行礼。 “见过小将军。” 铺满玉石的长阶上站着一位少年,容貌生得惊为天人,高挺的鼻间有一点朱砂痣,少年披着绛色织金狐皮大氅,一身石青银绣鹤纹圆领袍,倒不像其他世家公子穿得素雅。 谢昱把玩着手中的玉核桃,狭长的桃花眼掠过殿前众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们今日倒是来得早,恐怕为着搏今年的彩头做足了准备吧。” 候在殿外的衡阳王萧桉朝谢昱拱了拱手,寒暄道“阿昱昨日才从通州大营归来,今日竟也来赴宴,倒是稀罕事。” 谢昱闻言一笑,低手掏出锦袍袖兜里的玉佩,随意丢到萧桉怀中,淡声道“上回你落在暗香楼的,你那双眼就长在漂亮姑娘身上,除了姑娘你还能看到什么?” 萧桉将玉佩交给侍从,被谢昱挤兑了也不生气,上下打量他一番才道“你这厮每回去暗香楼从不留宿,莫不是家中管教太严?” “殿下说笑了,京城中谁人不知小将军仰慕沈某,沈某不才,承蒙小将军厚爱。” 说这话的是刑部侍郎沈昀,打小就跟谢昱是冤家,一见面就拌嘴。 沈昀趾高气昂的走过来,大臂一挥,搭上谢昱的肩,他方才就觉得谢昱这小子不对劲,现下仔细瞧了才察觉出一二。 “哎,你小子素来不喜红色,你们瞧这鹊红大氅跟石青毛领锦袍,啧啧啧,这般花枝招展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沈昀的话说得迟了,谢昱已挣开他的手,他不疾不徐地走到萧挽盈跟前,朗声道,“臣见过挽盈殿下。” 谢昱的目光落到一旁的江翎身上,眸光意味不明,试探着开口,“不知这位殿下如何称呼?” “小将军谬赞了,我并不是什么殿下,小女名唤辞盈。” 江翎瞧着眼前的少年总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大抵是谢昱自幼随父征战,或许是他们在穆陵关口有过一面之缘。 谢昱停顿了片刻,才问了句“姑娘是姓萧?” 江翎背后的冷汗顿时冒出来,谢家暗谍遍布朝野的本事她早有耳闻,倘若今日瞒了他,往后如何兜得住? 过了半晌,江翎敛了笑容,低声道“我并非姓萧,小将军可唤我江姑娘。” 只两句话就撇干净萧氏跟自己的关系,聪明人自然知晓此为何意。 谢昱并未搭话,深邃的目光掠过面前的少女,神色缓和不少,扬了扬唇,“姑娘倒是坦诚相待。” 说罢便越过江翎,二人擦肩而过时,谢昱侧头瞥见少女腰间挂着的荷包,嘴角弯起的笑加深几分。 这场宫宴让江翎见识到何为盛世王朝。 整座王城灯火通明,城门处隐隐听到笙歌鼎沸,殿内的年轻公子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世家贵女们对月作诗,共赏这场歌舞升平的宴席。 席间有不少世家子弟来给萧挽盈寒暄,江翎觉得无趣就挪去后面的位子。 蒹葭在一旁斟酒,瞧着自家姑娘满腹心事的模样,只觉得奇怪,“姑娘,今日你看谢家公子的眼神不同,你是不是对他生了心思?” 江翎抿着唇,心绪如同一团乱麻。 半晌后她才端起酒盏,烈酒下肚,喉间虽是辛辣却很痛快。 “蒹葭,倘若果真如此,我当如何?” 蒹葭觉得她神情有些复杂,便先回答:“姑娘虽生得不错,可您从小就心气高,定不会巴结旁人,再说了,谢家这样的门第,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如此美貌便是无用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以奴婢拙见,谢家公子饱读诗书又精通兵法,他喜欢的女子样貌不一定卓然,但才学定要出众,姑娘也是博览群书,当知谢家公子想要什么。” 谢昱最想要的是什么? 无非是权势,兵马,民心,朝中威望,又或是大乾皇帝的信任。 江翎慕然一惊,是了,手握三十万凉州兵的谢家最畏惧的是上位者的疑心,皇帝一旦生了疑心,有意除之而后快,巍峨气派的侯府顷刻间灰飞烟灭并非难事,这何尝不是江家所经历的劫难。 江翎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不少,这几日飘忽不定的心绪霎时平静下来。 倘若皇帝并未忌惮谢家,何至于将兵符交到尚未及冠的谢昱手里。 她曾听挽盈提起过,凉州兵虎符有阴阳之分,阳符是历朝皇帝传位之物,阴符则是由正一品大将军保管,谢老将军因旧疾复发递上辞呈,谢老将军功成身退后军营中无人统领三军,皇帝下旨封赏谢氏独子为三品右将军。 想到这里,江翎心里已有了主意,她要试着让谢昱成为她的盟友,共患难,同进退。 她轻声叮嘱蒹葭等宴席散了就给谢府下人递帖子,邀谢家公子明日在南街茶馆一叙,若他不应允就日日送去帖子。 蒹葭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自家姑娘这是要强弩硬上弓?小祖宗啊,让你审时度势,不是让你强人所难啊。 她艰难的开口,“姑娘,这怕是不妥。” 江翎拿了块栗子糕,咬一小口,小声嘀咕“有何不妥?母亲说了,坐以待毙只会耽误时机,一旦拿定主意就要速战速决。” 蒹葭:“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夫人是教您兵法,并非是御夫之道。 次日大清早,长公主身边的郑妈妈就带着陛下的赏赐来问安,海棠瞧见堆了半院子的奇珍异宝,一时愣了神,“这些都是圣上赐的?看来姑娘很讨圣上欢心呢。” 这话当着外人的面也敢胡乱诌? 蒹葭上前拽住海棠的袖子,面上带着笑,朗声道“陛下赏赐乃是皇恩浩荡,圣上看重姑娘便是看重长公主府。” “你这丫头就会诓我,大姑娘可醒了?” 郑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她平日最喜嘴甜讨巧的,蒹葭这小丫头倒是讨人欢心。 蒹葭面上仍带着笑,掏出荷包塞到郑妈妈怀里,轻声道,“姑娘昨夜多饮了些酒,现下睡得正香,劳烦妈妈把赏赐带回库房,陛下赏赐还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姑娘年纪尚幼,只愿常伴姨母左右,还请妈妈将话带给殿下。” 郑妈妈掂了掂荷包的份量,对江翎心出几分佩服,身边的小婢女竟能洞察人心,她笑呵呵道“殿下本就不愿姑娘掺和进裴家的腌臜事中,让姑娘放心吧。” 等郑妈妈走后,蒹葭才松了口气,毕竟江翎此刻不在府里,好歹是遮掩过去了。 她喃喃道,“也不知姑娘此行可还顺利。” 南街有家茶馆,地处僻静且卖的字画有市无价,好巧不巧,谢家公子最喜收藏字画。 谢昱推开雅间沉木门时,江翎正坐于矮桌前作画,她手中的狼毫笔沾了浓墨,在宣纸上拖出一笔浓墨,她搭着眼帘缓缓开口“小将军请坐,我方才沏了茶。” 他眼神示意徵墨屏退馆内众人,沉木门重重地合上。 谢昱踱步到江翎身侧,他狭长的桃花眼微眯,深邃眸子盯着面前的少女,像是要将她看穿读懂。 现下是天光大亮,微弱的光晕透过窗纸洒在少女身上,她与昨日有些不同,眉眼间清冷又疏离,像是戒备心极重的小兽。 过了许久,谢昱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案上敲了敲,振振有词道,“江姑娘于我并不相熟,你虽是皇族血脉,可用处不大,还有裴家公子,谢某虽是粗鄙之人,却也不屑同旁人争。” 江翎执笔的手一顿,斟酌道“小将军怎知我于你无用?” 她掩在袖间的左手微微颤抖,要是谈不拢合作,怕是过两日就要嫁去裴家,一旦入了裴家祠堂族谱,便再也没有机会回到穆陵关。 谢昱生出几分兴致,他在少女对面坐下,手里仍把玩着玉核桃,语气晦暗不明,“姑娘不妨说说,你我之间有何利可谋?” 江翎将宣纸铺在二人中间,狼毫沾了浓墨,提笔在宣纸上勾勒出城池关隘,谢昱看得清楚,这是蜀地的关隘,虽是寥寥几笔,却画出了地势山脉。 < 4. 第四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隔壁院的婆子分明是在指桑骂槐,这才来公主府几日?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被满京城的人耻笑。 “姑娘,你瞧瞧,这还没见几回呢,婆子就骂得这般难听,满京城都知道了您昨日与他见面,今日再一同逛灯会怕是要坏了名声。” 海棠忍不住提醒江翎,毕竟这里是大乾,自家姑娘要是跟着谢家的惹出事,谁能兜得住底? 江翎瞧着院中含苞欲放的朱砂梅,这些时日她仔细观察了院里的女使婆子,面上虽殷勤谄媚,却个个心怀鬼胎阳奉阴违,单单是府里的开支银子就私吞不少。 她将茶盏搁到矮桌上,起身理了理绣着莲花图纹的衣摆,道“时辰快到了,别让谢家公子落了面子。” 海棠还想上前劝说几句,蒹葭猛地拽住她的袖子,摇了摇头,道“姑娘自有考量,咱们只管听姑娘吩咐就是了。” 海棠自小就是个暴脾气,一听外头人议论江翎就耐不住性子,可她哪里知道外头的流言正是江翎的手笔。 洛阳城难得在初冬下雪,恰逢元宵佳节,城中大大小小的街巷都挂了花灯。 谢府的马车停在南街,蒹葭大老远就瞧见了马车旁的年轻公子,她将面纱塞到江翎怀里,嘱咐道“姑娘难得出府玩一回,自是要尽兴,只是今日定要遮住面容,蒹葭忘了给您带大氅,您莫要受凉了。” 江翎笑着应下,她戴上面纱后朝石桥走去,没走几步就被路边脏兮兮的小乞丐拽住了裙摆。 “这不是辞盈殿下吗?” 江翎刚停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是前几日殿外见过的世家小姐,她们本是要去卢家赴宴,碰见遇到公主府养在外头的长女,她们对谢昱恋慕江翎一事耿耿于怀。 今日恰巧碰见正主,自然要问个清楚。 江翎正纠结要不要将这孩子领回府去,没成想会遇到‘熟人’,她刚想寒暄两句,视线就被大氅遮住了。 “此处好生热闹,辞盈殿下在这儿作甚?” 长身玉立的少年出现在少女身侧,还顺便将大氅披在少女肩上,少年的举动就是无声宣告京中传闻都是真的。 一旁的世家小姐们笑容都僵在脸上,从前的谢昱只跟苏小姐逛灯会,苏小姐好不容易离开京城,如今又来个辞盈殿下。 这几位虽是闺阁女子,却都对这洛阳城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有点心思,更何况,京城中的姑娘家哪个不惦记谢昱还有太子殿下。 谁能料到公主府能将长女养到乡下,这长女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谢昱回京时出现。 只在宫宴上见了一面,就让谢小将军动了心,当真是机缘天定。 世家小姐中身着浅紫色云绢裙的女子上前几步,拱了拱手,道“殿下今日也来逛灯会呢,我是礼部尚书张家的女儿,前日在殿外遥遥一见觉得很是亲切。” 江翎的思绪飞了一会儿,回过神时张家小姐塞给她一个香囊,江翎看向张家小姐露出笑容,而后摘下腰间的玉佩递过去,她扬了扬唇,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请张姑娘收下回礼,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张家小姐欢喜地接过玉佩,她自幼体弱不常出府,难得在外面交朋友。 “辞盈殿下,您比我想象的还要平易近人,等开春了知念请殿下来府里小聚。” 江翎笑着应下,“好,那我就等姑娘的帖子。” 街上的铺子挂满了花灯,江翎的心思却不在灯会,神情也愈发凝重。 往年过生辰母亲会亲自下厨给她做桂花糕,父兄也会从边关赶回青州,会带好多没见过的稀罕玩意,阿姐会为她造一把长命锁。 如今再也没有桂花糕,长命锁,江家也不复存在。 谢昱饶有兴致地逛着集市两边的铺子,一瞧江翎脸色木讷,神情恍惚,就觉得这姑娘有心事,便先问道:“江姑娘,是你邀我来逛灯会的,怎么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昱猜到那群世家女会闹出点动静,一听今安禀报江翎的马车经过卢家就赶过来给她解围。 现下燃眉之急倒是解了,可这姑娘瞧着不大高兴,莫非是方才她们说了闲话? 江翎的思绪早已飞出去了,丝毫没听见谢昱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谢昱才发现江翎没搭理自己,一回头才发现方才跟在他身后的姑娘不见了踪影。 人呢?殿下第一回逛灯会,人要是丢了,他家老头定要扒了他的皮。 谢昱四周张望着,糖人铺子前站着的少女有几分眼熟,仔细一瞧,可不就是被他搞丢的江翎。 “殿下,你来买糖人怎么不告诉我?” 谢昱快步走过去,下意识去拽江翎的手,江翎抬眸看向他,一脸的疑惑。 谢昱反应过来后连忙抽回左手,江翎却误解谢昱的意思,以为他是要糖人,就把手里的糖人塞过去。 “这糖人很好吃,你尝尝。” 少年愣在原地,他的左手被少女拽住,还硬塞了兔子图案的糖人,糖人木棍上还残留着少女手心的余温。 江翎扬了扬唇,重复了一遍,“谢昱,你尝尝。” “………” 谢昱一脸无奈地咬了口糖人,方才他想说的话被江翎一个糖人打断,这口气堵在喉间憋屈得很。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谢昱手里的糖人吃了大半,他清了清嗓子,斟酌道“殿下,下回离开要告诉我,你在洛阳城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事,长公主她……” 江翎专心致志地啃糖人,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谢昱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没听进去,罢了罢了,到底是小姑娘心性。 但他还是提醒了一句, “殿下以后出门还是多带些侍卫吧,最近京城不太平。” 江翎抬眸看向谢昱,轻笑一声,“我出门带侍卫,岂不是让小将军难堪,更何况我身手还算不错。” 谢昱“………” 二人行至一家茶馆前,江翎刚想提出喝盏热茶再逛,就被迎面而来的绿衣少年打断了。 “谢昱你小子,跟美人幽会竟也不叫我。” 说这话的正是沈昀,他仔细看了看江翎的眉眼,然后冲过来一把揽住谢昱,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哎,这姑娘我瞧着眼熟,是不是暗香楼的?你家老头不是管得严,你怎么敢带人出来逛街?” 如今他跟江翎好歹也算是朋友,日后又是一条船上的,自然不能让这小子说闲 5. 第五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有趣有趣,暗香楼整日都是男人为姑娘们争破了头,今儿个还是头一回有姑娘跟单小公子比试。” 人群中不知何时多了位身着紫苑暗纹水烟裙的年轻女子,众人纷纷为她让路。 不知情的客人拽着旁边的人问,“这女子是何人?” 京中富商苏家的长子摇着玉扇笑道,“燕兄不知?此人是暗香楼的东家虞晚凝,我来十回也见不上一面,今儿这热闹可有得看了。” 一旁的燕兄翻了个白眼,他又不常来暗香楼,不过能经营这等酒楼的竟是女子,当真了不得。 “姑娘要在我暗香楼作画,自然该由东家来做庄。”虞晚凝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人,生得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一颦一笑摄人心魂,她今日挽的是飞仙髻,簪着镶嵌珍珠的凌娟花,平添几分娇艳动人。 第一次来暗香楼的客人见了虞晚凝后震惊道,“这酒楼东家竟挽了飞仙髻,京中寻常姑娘家断不会如此张扬,她到底什么来头?” 熟客自然知晓此人的背景,解释道,“虞老板是国公爷养女,又是暗香楼的东家,穿着打扮自是与常人不同。” 虞晚凝早已听惯了旁人的风言风语,她瞥见江翎被冻红的手就吩咐侍女将炭盆搬到江翎身边。 她又看向单垣,问道“今日单公子难得有兴致,就由我亲自做庄,垣弟意下如何?” 单垣一向不喜虞晚凝,端茶的手一顿,刚想反驳她的话。 他余光瞥见单景之拧着眉,脸色并不算好,想起上次他当众羞辱虞晚凝后的下场。 罢了罢了,今日小爷心情好,暂且放过她,也给某人个面子。 虞晚凝怎会不知单垣心中所想,她见青年并未反驳就命人铺纸磨砚。 至于题目嘛,她早就想好了,面向众人笑吟吟道,“既然二位都喜爱丹青,那便以花作命题,若无异议比试就开始了。” “这有何难?别废话了,就这个题目。” 单垣答应得痛快,他甩了下手中的紫毫笔,放荡不羁地笑道。 “若是我赢了,不求姑娘其他,只想瞧瞧姑娘面纱下的面容,究竟是怎样的花容月貌能迷住谢小将军。” 话里话外都在讽刺谢昱没本事,护不住自己的人。 江翎听这话只觉得单垣小孩子心性,幼稚又无聊,她哪里是谢昱的人,分明是用谢家的处境的边关堪舆图要挟了他,某人迫不得已才答应跟她合作。 她只淡淡一笑,道“公子的赌注倒是有趣,那若是我赢了,就向公子讨一样东西,不求贵重也不会逾矩,如何?” 单垣想都没想,一口应下,“想赢了小爷?绝不可能,能赢小爷的人还没出生呢。” 众人只觉得今日见了个假的单公子,往日单家的小魔王打赌哪回不是要对方的身家性命,这次竟会手下留情。 “。。。。。。” 谢昱攥紧拳头,阴沉的脸色一一落在单垣眼中。 他更加放肆地打量着对面的姑娘,虽被遮了面容,眉目间拢上一层冷意,但那潋滟的眼眸着实令他想一探究竟。 一旁的沈昀看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就准备上去揍单垣。 今安连忙拽住沈昀,宽慰道:“公子莫慌,您瞧殿下这气魄这姿态,简直是临危不惧,游刃有余啊。” 沈昀气得险些吐出老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和了脸色,平静道:“你瞧出单垣什么心思了吗?” 今安理直气壮道:“那小子不就是看上了殿下,怎么了?” 沈昀脸上笑容越发诡异,心平气和道:“那你觉得殿下长得如何?” 今安仔细想了想,诚恳道:“我在京中见过无数的姑娘,但像殿下这般生得极美又不落俗,确实不多。” 沈昀嘴角一抽,冷笑道:“那你觉得单垣见了殿下的脸,可会纠缠不休?” 今安颇认同他的话,点了点头,“公子言之有理。” 沈昀终于忍无可忍,指着一脸凝重的谢昱骂道,“你瞧瞧这厮的神情,像是着急上火的样子吗?他压根就不在乎殿下的死活。” 今安恍然大悟,松开了沈昀的袖子,凑到谢昱跟前低声劝导,“公子就算比不过单公子,也要尽力一试,毕竟事关殿下声誉,您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谢昱回过神后简单解释了两句,“无妨,殿下的画我是见过的,绝不会输于单垣。” 他所顾虑的并不是这场比试的输赢,而是江翎接近他真正的目的,他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却不足以让他全然信任她。 他想知道,江翎不愿做萧辞盈,到底是为了江家灭门血仇还是为了穆陵关的百姓。 如果江翎只是要报仇,那么接近谢家就是舍近求远,目的也绝不会这么简单。 谢家如今在朝中局势岌岌可危,内有四皇子觊觎储君之位,勾结国公爷意欲陷害太子,外有周宰辅与蜀地互通消息,走私铸铜和盐务。 可惜当今天子一心修道求长生。 从前的皇帝性子软弱只顾自保,任由朝中各方势力肆意压榨百姓。 现在皇帝坐稳帝位却变得多疑寡恩,朝中臣子大多阳奉阴违,不敢直言上谏。 先前答应江翎出府逛灯会,不过是碍着她的身份和猜到的几分谢家底细。 江翎既然能猜到谢家在朝局的危机,也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也许江翎早就成了四皇子的人,又或者跟周宰辅勾结已久,用苦肉计诱他上钩,为得就是进军营后搜集谢家‘罪证’。 事关谢氏一族,谢昱断不会如此草率。 即便江翎是江饶的妹妹。 不出半个时辰单垣就停了笔,他翘起二郎腿看向江翎,懒洋洋道,“姑娘还没画完?单某平生最瞧不上欺负小娘子的烂人,再给姑娘端盏热茶,输了不要紧,染了风寒可不好。” “………” 江翎并未搭话,单垣也不恼,换了个姿势凝视对面的少女。 啧啧啧,这眉如远山,秋眸剪水真是好看。 方才江翎提起笔思索了好一会儿,她没什么喜欢的花。 自小她就跟别的女孩不大一样,她只爱招猫逗狗。 从来不碰母亲养的花,唯独牡丹她熟记于心,那是母亲生前的最爱,衣裳团扇绣了许多。 江翎心中一颤,脑海里母亲早已模糊的笑容逐渐清晰,她记得,母亲自从二哥离世就郁郁寡欢。 就好像早已预料到江家的惨烈下场,果真顾砚杀尽了江氏一族,如今族谱只剩下她一人。 江翎冥想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有了答案。 少女毫不犹豫地蘸了殷红的朱砂,浓艳的红落在白纸上显得格外刺眼。 站在她身后的谢昱眼皮一跳,眸色暗晦不明,今日既撞上了单垣来挑衅。 刚好借此机会瞧瞧这姑娘有几分真假。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宣纸上连成片的朱砂色和石青色,少女落在纸上的每一笔都干脆利落,不出半个时辰就将笔搁在砚台上。 “哎,画完了画完了。”四周的人立马围上去,好一幅牡丹图,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浓墨重彩下的牡丹栩栩如生,寻常人用浓彩临摹牡丹难免落俗生硬。 可这幅画不同,牡丹花根浸入潭水,牡丹花瓣边缘模糊,叶上露珠沁沁,平添几分浑然天成的灵气。 四周的议论声渐渐倒向牡丹图,懂画的自然能看出图中牡丹花姿卓绝,就连不懂画的虞晚凝也惊叹这幅图的生动。 6. 第六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谢昱人呢? 这小子把她扔在这儿跟人比试,自己偷摸溜走了? 江翎把二楼逛了个遍也没找到谢昱跟沈昀,她头一回知道酒楼能有这么多客人,一大半都是少年少女。 江翎看花了眼也没找到谢昱,就连穿得骚包,挂满玉佩香囊的沈昀也不见人影。 “走之前也不知道打声招呼,亏我还赢了比试,给他长了脸面。” “简直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江翎原本就心里窝着火,初来京都,她本意是藏拙。 谁知道会遇上谢昱的死对头,他还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她本不愿出风头,奈何单家公子画工实在浅薄,只知道用淡墨薄彩,简直是浪费了上等的熟宣。 现在她出尽风头,人却没了踪影。 方才跟着沈昀走的是后门,现在才见到真正的暗香楼,放眼望去皆是雕栏玉砌的楼阁,铺了花梨木的长廊尽头摆着描金瑞兽香炉,袅袅轻烟自香炉升起。 江翎环视四周的陈设,不由得惊叹暗香楼的气派,喃喃道,“难怪暖阁里有茶花的味道,整座楼都是金玉推出来的奢华,这样的布局竟没有逾矩。” “姑娘说笑了,这可是洛阳城,暗香楼就算再不合规矩,礼部也不敢驳了国公爷的面子。” 男子低沉的嗓音陡地响起,江翎侧目正撞上紫衣男子的黑眸,面前的少年剑眉星目,一身暗紫蟒纹锦袍,容貌周正,但眼尾的朱砂痣生出几分阴魅。 江翎瞥见男子眼下的朱砂痣,一瞬间心脏停滞,她怀里的木盒摔落在地,动静惊扰了廊下的单垣。 单垣冲过来挡在江翎身前,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拧着眉质问紫衣男子,“萧祁远,你刚才对她做了什么?” 单垣虽然浑了点,毕竟也出身名门,也不曾在外人面前失态。 更何况他质问的是萧祁远,那可是身份地位不逊于太子的昭王。 江翎回过神时,额上起了一层冷汗,这人怎会长得跟顾砚有七八分像? 这里明明不是大墚,更不是青州城,身为储君的顾砚绝不可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城。 紫衣男子并不作答,面上仍带着笑容,眸光晦暗不明,宛如死寂的潭水。 让人瞧不出喜怒,看不清真假。 “萧祁远,你又不是又犯浑了?”眼看着单垣手攥长鞭就要抽过去。 刚才江翎凝神看出几分端倪,此人只是眉眼神似。 她察觉到单垣动了怒,骤然一惊,心道不妙,便下意识去拦愠怒的少年,“单公子莫要冲动,方才是我走了神,这位公子并未冒犯我,是我自己失了体统,闹出这桩笑话。” 少年脸色瞬间缓和不少,他侧目看向江翎,沉声问道“姑娘,他当真没有冒犯你?” 江翎率先朝萧祁远拱了拱手,“公子并未冒犯,方才是我失礼了。” 萧祁远幽暗的目光仍落在单垣手中的鞭子,挑眉笑了笑,“单小公子听到了?人家姑娘说得清清楚楚,你可是冤枉我了。” 单垣这才想起萧祁远的身份,他干脆利落撂下鞭子,向萧祁远赔罪,“祁兄见谅,小弟一贯行事莽撞,今日小弟请兄长喝酒赔罪。” “那今日本王要喝两坛梨花春,还有枣花酥。” 萧祁远自然不会跟单垣计较,他毕竟是皇族贵胄,犯不着跟半大的少年计较。 江翎见气氛逐渐缓和下来才松了口气,第一次来暗香楼赢过单家人就够张扬了,要是再闹出事端,以后想出府就难了。 “单公子,今日我还有事。。。” 江翎本想找借口离开,不料单垣先捡起掉在一旁的木盒,递了过来,笑眯眯道“我冒昧想问姑娘是哪家府里的,等开春了我们再比一次,可以吗?” 江翎一愣,这位单公子当真是记仇,这次输了还想着下次赢回来,果然是孩子心性。 她索性找了理由搪塞过去,“公子见谅,我家中管得严,下回再来暗香楼不知是何时。” “你们两位慢慢聊,本王先去快活半刻。” 萧祁远识趣地揽着舞姬去了三楼厢房,单垣顾不上跟萧祁远客套,目光追着江翎挪不开,他又重复了一遍,“敢问姑娘可是京城人?我知道北街有家画馆。。。” “北街的画馆,单公子这次约人去画馆,下次又要找什么借口?” 谢昱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又恰巧打断了单垣的‘开屏’行为。 江翎闻声望去,少年正懒散倚着栏杆,左手在转玩匕首,唇边是玩味的笑容,他朝江翎挑了挑眉,“你怎么又乱跑?” 江翎闻言一愣,合着刚才玩失踪的不是他,把她推出去挡箭的也不是他,到头来谢昱却说是她的错处。 少女堵在心口的怒气被激起,方才要不是他玩失踪,也不至于闹出这许多事。 谢昱的目光落到少女微红的眼尾,心道不妙,沈昀的相好哭之前就这副神情,都说小姑娘一旦哭起来,要闹上两三个时辰,麻烦得很。 他连忙迎上去解释,“抱歉,我刚遇见熟人就多聊了几句,听到小厮议论单公子英雄救美,是不是有人为难你?” 这事就不能翻篇吗?丢人现眼的糗事还要提几次? 江翎深呼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掀起眼皮看向谢昱,淡声开口,“我岂会生谢公子的气,刚才不过是误会,都已经解释清楚了。” 江翎清楚此时的处境,她要利用谢昱的凉州兵镇压边关,打乱顾砚想用和亲来平息西突厥的计划。 绝不能在此刻惹恼谢昱,更何况谢昱对她疑心也是情理之中。 谢昱挑眉一笑,“如此,甚好。” 活脱脱像只狡猾的狐狸,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二人离开暗香楼时,单垣还恋恋不舍地追问江翎家住何处,幸好有沈昀拦着,不然单垣能再纠缠半个时辰。 天色渐暗,街上游客也越来越多,铺子拎满各式各样的花灯,小贩背着箩筐叫卖着,孩童举着糖葫芦追逐嬉闹,少男少女都聚在石桥下放花灯。 江翎跟在谢昱身后,她时不时打量某人的神情,她总觉得这人还憋着坏主意。 自走出暗香楼,他们之间的氛围就有点奇怪,不管江翎提什么要求,谢昱都笑着说好。 这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比如刚才江翎看见卖糕点的小贩,随口一提糕点看着挺好吃,谢昱就 7. 第七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卖簪花的小贩正在摆各式各样的绢花,一位年轻公子停在摊前,小贩瞥见年轻公子锦袍下摆的鎏金云纹,暗道这少年定是富家子弟,今日可要发财了。 小贩捧出几支比碗还大的芍药,笑眯眯道,“公子您瞧这芍药美得很,里边还镶了珍珠嘞,姑娘家都喜欢得紧呢。” 谢昱扫了眼妖艳欲滴的芍药,眉头微皱,“她喜欢牡丹。” “那公子是要买给自家娘子吧?芙蓉粉,鹅黄,槿紫这都是女儿家喜欢的颜色。”小贩又递来几支颜色鲜艳的牡丹,洛阳的牡丹名誉天下,尤其是照殿红,见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谢昱只瞧一眼,就笑着摇了摇头,道“她跟旁的女子不同,这些颜色太艳,我要两支最素的牡丹。” 素色牡丹,姑娘家怎会喜欢如此寡淡的颜色。 小贩觉得奇怪,随口一说,“公子,这大过年的,您送人家素色绢花戴头上.......” 年轻公子并未搭话,递过银子拿着绢花就离开了。 小贩看着年轻公子离去的身影,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嘿,真是位奇怪公子。 不远处的鼓楼有烟花炸起,绚烂的焰火直窜云端,鼓楼上淡紫色的身影引起众人的注意,待看清那男子身后的一众内监侍卫,街上观灯的人们瞬间兴奋起来。 “太子殿下,鼓楼上是太子殿下。” “快跪下快跪下。” 谢昱揣着绢花正要踏上石桥,却被涌过来的人群挤到一旁,他下意识去寻江翎,四周都是穿罗裙披大氅的姑娘,根本瞧不出哪个是江翎。 “谢昱。” 少年闻声侧首,桥上的少女正朝他招手,瞧见少年怀中的绢花和兔子灯,江翎的视线停留片刻,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人人都说谢小将军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杀人,戾气重得很。 上回在茶馆的谢昱神情冰冷,仿佛随时都想除了江翎这个麻烦,以绝后患,怎么看都是乖张顽劣的性子。 可眼前的少年面容清隽,嘴角上扬噙着笑意,哪里像凶神恶煞的瘟神。 分明还是个少年郎,玩心重,爱捉弄人,比起其他世家子弟,谢昱倒是个有趣的。 皎洁的月光下,少年看清了少女唇边的笑容,他猛地一怔,这样的笑容他是第一次看见。 谢昱以往见到的江翎面上只有淡笑,大概是因为今晚的烟花过于耀眼,他竟能看到开怀大笑的江翎。 “谢昱,你发什么呆呢?” 江翎不知何时走到谢昱身侧,她刚要去拿少年攥着的绢花,街道两旁的商贩突然朝鼓楼方向跪地磕头,嘴里还念叨着‘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国运千秋万代盛而不衰’。 江翎立刻反应过来,鼓楼上的人是当朝太子,论身份她是太子血亲,自然不用担心觐见储君,可问题就出在她跟谢昱同时出现,恐怕太过招摇,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更何况,那人可是东宫太子。 “喂,太子在鼓楼上,我们是不是要避开,以免被太子瞧见你我在一处。” “谢昱,我在跟你说话呢。” 江翎在第三次试图跟某人沟通无果后,心一横,伸手拽住谢昱的胳膊往僻静地方走,谢昱回过神时,他们已经越过两座木桥,江翎见四周无人才松了口气,太子怎会出现在闹市?既不是微服私访也不是与民同乐的日子,太子贸然离宫似乎不合规矩。 她随口问了句,“谢昱,太子每年都会出宫吗?” 谢昱低眸看着少女搭在他护腕上的手,目光触及少女的手心用力压在凹凸不平的柳钉上,脸色陡然一变,他皱着眉,眼神冰冷,“你跑什么?” 什么叫她跑什么?要不是某人关键时刻掉链子,她至于落荒而逃吗? 江翎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讪讪一笑,收回搭在某人腕上的手,解释道“方才太子亲临,你跟丢了魂一样,我总不能让他瞧见你我在一起,万一哪天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岂不是一桩麻烦,” 谢昱眼底的冰冷逐渐融化,原来是为了避人耳目,是他多虑了,他故意打趣她,“你这般做贼心虚,是不是怕太子告你的状?” 少女滴溜溜的眼眸一转,心生一计,轻声道:“我听说这边有好多馆子,就想着请你喝盏热茶。” 少年被她这话逗笑,难不成他是傻子,这般好糊弄,谢昱修长的手压在唇上掩住笑意,朗声道:“热茶就别喝了,前面有家扬州馆子,他家的琼花露不错。” 谢昱口中的‘扬州馆子’就在巷尾,店虽不大却很雅致,角落里还熏了香。 “小二,还是老三样,上碟酒酿桂花糕,再来壶琼花露。” 谢昱极为熟练的点了招牌菜,而后在临窗的桌子坐下,拎起衣摆在漆木凳上擦了擦,笑道“江姑娘请坐。” 江翎倒不扭捏,大大方方坐下来,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这茶刚喝两口,店小二就将热腾腾的菜端上了桌。 “谢公子,您点的招牌三宝,酒酿桂花糕,琼华露都已上齐了。”店小二最后端上来两碗汤圆,笑呵呵道“今儿是元宵节,老板娘交代了每桌客人都要按人头送汤圆,您二位慢用。” 第一道荷香八宝鸭底下铺了荷叶,蜜炙酥鸡用的是新鲜野鸡,烤至外酥里嫩再淋上糖色,龙井虾仁带着淡淡茶香,这几道菜看上去就色泽诱人,更别提还有扬州最出名的琼花露。 今日江翎难得多添了碗饭,桌上的菜她都喜欢,就连店小二送的汤圆也合胃口,琼华露她连喝三杯仍觉意犹未尽。 走出馆子时,二人已是酒足饭饱。 少年拎着兔子灯走在前面,江翎跟在他身后安静听着某人的碎碎念。 “这灯是我路过一家铺子,这兔子栩栩如生还抱着一轮弯月,应该是女儿家喜欢的,我便买了。” “谢某不太清楚姑娘的喜好,这儿的饭菜要是不合胃口,改日让三皇子的小厨房给你做大墚菜。” 江翎一听这话连忙婉拒某人的好意,她轻笑了笑,“小将军,这家馆子已经很好吃了,比府里的厨子手艺好多了。” 江翎哪儿能挑刺?这简直是她在大墚吃过最合胃口的菜。 长公主府的厨子只擅长浙菜和川菜,可江翎既不喜欢重味辛辣川菜,也吃不惯清淡的浙菜,所以她在府里吃得很少,久而久之,下人们总会嚼舌根讨论大姑娘身子孱弱,就连米饭也只能吃三两,恐怕是个短命的。 “谢小将军,你送了绢花给我,我很喜欢,这是我的回礼。” 少年漆黑的眼眸盯着笑得灿烂炽热的少女,看得他失了神,想说的话顿在喉间许久才艰难开口,“江翎,我有一事想跟你坦白。” “我知道,你想说今日在暗香楼发生的事并非巧合,你早就知道单家兄弟今日会去暗香楼,你故意在暗香楼附近偶遇沈昀,为的就是让我对暗香楼生出兴趣,单家公子的性子你岂会不知,不过是找个由头试探我罢了。” “你早就知道今日邀你出府是另有所谋?” 少年猛地一怔,他没想到江翎能轻易看透其中原委,也对,他演的这般拙劣,也只有沈昀那个傻子被骗的团团转。 少女侧首对上少年僵硬的神色,她脸上明媚的笑容不减,嗤笑一声,“小将军,你设局就设局,还不让人说啦?你这神情倒像是我欺负你,可真是恶人先告状。” “........” 谢昱想说的话都被伶牙俐齿的江翎怼回去,只好挫败地垮下脸,拎着兔子灯的手微微颤抖,无声宣告着他的不安。 江翎见他的指尖都快嵌入兔子灯的木棍里,青筋暴起的手背看得她手疼,少女上前一把夺过少年手里的兔子灯,心疼地摸着精 8. 第八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小将军不是跟殿下去逛灯会了,看上去怎么不高兴呀?” 沈昀不知何时溜上马车,他瞧着谢昱阴沉的脸色,猜到今晚某人逛灯会并不顺利,心中越发欢喜,再瞟几眼少年腰间格格不入的粉色香囊。 嗬,是个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沈昀伸手碰了下绣着喜鹊的香囊,没忍住笑出声,“哎,谢昱,这香囊跟你着实般配,以后你可要日日戴着。” 少年听了这话难得没恼,他低眸看着坠在腰间的香囊,修长的手轻轻摩挲着香囊上的金线,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这藕粉色很难搭配,明日就让管家把他房里的深色锦袍都收起来,再让布庄多送些浅色衣裳。 “谢昱,你确定自己刚才没撞邪?也没有被勾了魂?” 沈昀差点惊掉下巴,这还是嚣张跋扈的谢小将军吗?这样调侃的话都不反驳,简直是活见鬼了。 江翎一回府就去了长公主的院子,郑妈妈瞧着江翎心情不错的样子,笑眯眯地迎上去,“姑娘回来了,玩得可还尽兴?听说今年的鱼灯好看得紧。” “今日确实热闹,这兔子灯就是在南街买的,还有这花灯是给挽盈的,她人呢?” 江翎把手里的荷花灯递给郑妈妈,她刚才就发现了,挽盈好像并不在府里,因为府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郑妈妈接过荷花灯,听到屋内的咳嗽声便恭敬地行了礼,“二姑娘去宫里陪太后小住了,殿下近几日身子不大爽快,吩咐了让您在屋外问安即可,莫要过了病气给您。” “姨母前些时日染得风寒还没有好?宫中御医不是开了药,怎么还不见好?” 江翎纤长的手搭上面前紧闭的房门,她刚想推开就被屋里的人出声制止,那人声音沙哑得很,“辞盈,今日姨母实在不适,你也累了,就早些回房歇息吧。” 少女并未挪动步子,而是透过紧闭的紫檀木门谨慎地打量着屋内情况,轻声问道:“姨母,您当真无碍吗?” 屋里的人似乎是笑了,温声道:“姨母能有什么事?傻孩子,今日不必问安了。” 江翎闻言才稍稍放下心,朝着木门俯首又拱了拱手,“姨母早些休息,辞盈明日再来问安。” 鹿溪院—— “姑娘,您回来了。”坐在长廊下的海棠一瞧见江翎就连忙起身,冲着屋内喊了一声,“蒹葭,快把鸭子汤端上来,姑娘回来了。” 江翎刚想说自己用过饭了,‘喵呜’院里突然响起的猫叫吸引了她的注意。 院子墙角的梅树下窝着一团雪白的小猫,它的眼瞳像是一池潭水,正趴在石头上伸着小爪子勾面前的杂草。 江翎蹲在墙根下,她摸着白猫柔顺的毛,越看越喜欢,在大墚见到的猫大多数黑黄相间,宫中贵人养得也都是狸花猫。 “海棠,这是哪儿来的小猫?” 海棠也蹲在一旁好奇地打量这白团子,疑惑道:“今日没见过什么猫啊,这小家伙是从哪儿来的?” 蒹葭刚出屋就瞧见蹲在南墙跟下的主仆二人,她端着一碗热汤走过去,见江翎对那白猫有兴趣便解释道:“这猫是谢公子差人送来的,方才您去给长公主问安,奴婢见这尺玉白猫实在好看,就擅自留下来。” “是挺好看的,就养在府里吧。” 江翎摸了摸白团子的脑袋,心想既然某人诚心赔礼道歉,那她就给他个面子,收下这赔礼。 半个时辰后—— 海棠盯着紧闭的净室门,小声嘀咕“姑娘今日怎么这么开心,她不是很讨厌谢家小公子吗?” 蒹葭听了这话笑得直不起腰,她伸手戳了戳海棠的脑袋,“你这脑袋瓜都装了什么?姑娘要是不喜欢谢家公子,怎会在生辰当天陪他逛灯会。” 海棠猛地一怔,反应过来今儿是姑娘的生辰,她嚷嚷着要去后厨煮碗面,蒹葭见她正在兴头上就由她去了。 海棠没走多久,郑妈妈就带着几名婢女来了鹿溪苑,先是送了一箱奇珍异宝,又掏出三万两银票,说是长公主给大姑娘的生辰礼,连带着萧芷鸢的那份一并送过来。 “姑娘,这是郑妈妈送来的银票,生辰礼都在库房,您可要去瞧瞧?” 蒹葭在给江翎更衣时说清郑妈妈送礼的原委,她给江翎系上腰间的绸带后,低声问道“姑娘为何看上去忧心忡忡?” 江翎抿唇一笑,岔开话题,“我刚才带回来的兔子灯呢?” 蒹葭无奈地指着黄花梨软榻上的兔子灯,“姑娘说的是那个吗?” 江翎小心翼翼把花灯挂在屏风后,又找出绯红贡盘摆好桂花糕,然后笑着招呼在一旁看呆了的海棠,“这桂花糕可好吃了,你们也尝尝。” 海棠扯了扯蒹葭的袖子,压低声音,“这还是咱们姑娘吗?她怎么一直盯着兔子灯傻笑。” 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都敢编排姑娘? 蒹葭连忙捂住海棠的嘴,解释道:“谢家公子没什么不好的,未及弱冠就威震九州,短短两年击退西突厥百里,手握号令三军的阴符,五十万凉州兵的忠心耿耿皆是他父亲谢暨培养出来,这样数一数二的门第,谢小将军丰神俊朗的样貌,哪里不好了?” “反正在我心里没人配得上姑娘,就算那个小将军再厉害,我依旧不看好他。” 海棠撇了撇嘴,管他什么谢小将军,就是比不上她家姑娘的半个手指。 海棠本想再多吐槽几句,奈何江翎硬塞给她两块桂花糕,清香细腻的桂花糕下了肚,秉持着‘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她也不好在江翎面前说某人的坏话。 次日大清早宫里就来了旨意,太后在寿安宫摆了家宴,传话要长公主带着两位郡主进宫。 在马车上,萧挽盈粘在江翎身旁,巴不得将这几日宫里发生的奇事都说给江翎听。 长公主端起茶盏抿了几口,瞧着姊妹俩亲密无间的模样,长公主心里难得欢喜,就连眉梢都含着笑,她轻声嘱咐道,“今儿进宫不必拘谨,你外祖母最疼你母亲,你跟你娘亲长得很像,太后上了年纪越发念旧,她看着你总能想起阿鸢,所以她总想让你进宫多瞧几眼。” 江翎笑着应了声好,自从来了大乾,外祖母待她是极好的,各地进贡的奇珍异宝都送去公主府,太后虽是上了年纪却不糊涂,小辈里除了太子最疼的就是江翎和挽盈。 江翎自知能留在宫里陪太后的日子不会太久,她在太后膝下承欢就当是替母亲尽孝了。 江翎在踏进正殿时闻到一股淡淡的梅香,她心头一颤,寿安宫常年熏的是檀香,而殿内的梅香显得格外突兀。 殿内除了太后还有位面生的女子,年轻女人抬眸看向江翎,她先是愣了一瞬,才挤出笑容,“这便是辞盈郡主吧?总听陛下提起郡主的才学,不成想生得这般貌美。”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挡在江翎身前,勾唇浅笑道:“娘娘谬赞了,辞盈年纪还小,哪里看得出样貌,辞盈自幼身子不好,皇兄难免多疼惜些。” “长公主还是这般客套。”娴妃讪讪一笑,她倒是自讨没趣,夸人家还不领情。 “方才娴妃还说哀家这气色愈发精神,要哀家说这都是托了辞盈、挽盈的福。” 软榻上的老妇朝江翎招招手,将人拉到跟前,“春元就该穿得喜庆些,哀家瞧你总穿浅色衣裳,这是为何呢?” 江翎并不解释,只浅笑着将食盒里的糕点端过来,温声道:“外祖母,挽盈今日亲手做了荷花酥,特意带进宫给外祖母尝尝。” 太后的注意被那碟子糕点吸引,她笑呵呵的拿起一块糕,“挽儿眼看就要及笄了,越发懂事了,挽儿日日都去书院念书还惦记我这老太婆,倒是难得。” 江翎悄悄推了把萧挽盈,同时又往后挪了几步,她同情地看了眼挽盈,这招声东击西是姨母教她的,挽盈自小就惯会讨太后欢心,这次就靠挽盈救场了。 “殿下请喝茶。”宫女倒是很有眼色,奉上新贡的阳羡茶,又端来热腾腾的玉露团,恭敬的行了礼才退下。 长公主将一盏热茶递给江翎,笑道:“阳羡茶本是前朝贡茶,太后曾在江南居住,她很是喜欢这茶,陛下特意交代江南贡品添上这茶。” 江翎喝了半盏茶,趁着众人注意不在自己身上,她仔细打量了坐在一旁的娴妃,啧啧啧,不愧是贵妃娘娘的堂妹。 娴妃那张精致的瓜子脸略施薄妆,一袭淡紫宫装衬得肤如羊脂,高耸的朝云髻上簪满了点翠步摇,掩鬓的珠钗都是长流苏,随着她的举动而摇曳,当真是步步生姿的美人。 一颦一笑皆是含情,这样的美人世间难寻。 江翎看得入了神,旁边的长公主轻咳几声,“辞盈,莫要在娴妃娘娘面前失态。” “是辞盈失礼。”江翎连忙收回视线,抬眼瞥见正殿南墙挂了幅山水画,青山绿水间有一棵枯树,画上虽是开春的景象,却少了几分生机。 “外祖母,这幅画为何只画了一半?” 江翎最喜欢赏画,她搁下茶盏,缓步走到山水画前,好奇的打量着画卷上的每处细节工笔。 < 9. 第九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殿下,这不合规矩,您乃皇亲贵胄又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跪在殿前让外臣瞧见了不知会如何议论呢。” 常盛围着江翎转了七八圈,手上端的热茶冷了三回。 任凭他说的口干舌燥,跪在殿前的江翎依然挺直脊梁,任由衣裙被积雪浸湿,像是一尊纹丝不动的石像。 常盛命人再奉上热茶,弯腰凑到江翎身侧,低声提醒道,“陛下赐婚的圣旨已经发往裴府,如今木已成舟不得不从。您在庄上养了十六年的病,刚回京就得圣上赐婚,这便是天大的喜事,长公主常年被陛下冷落,现下刚有了转机,您当真要惹陛下不快?天子盛怒无人能拦,您还是回府待嫁吧。” 江翎掀了掀眼皮,澄澈的眼眸打量着苦心劝解的常盛,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一丝讥笑,“公公这话说得轻巧,贵妃娘娘一句话就定了我的婚事,难不成还要我去谢恩吗?” 常盛不敢再多嘴,灰溜溜地行了礼,“老奴罪该万死,不敢再胡诌半句。”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冷风吹得步摇乱颤,江翎下意识拢了拢衣襟,早知要跪大半日就该披件大氅。 江翎自小就爱打雪仗,从不畏寒,所以她的衣裳都不算厚,被雪打湿的裙摆紧贴着膝盖,冷风一吹愈发冰凉刺骨。 又过了两个时辰,太后身边的嬷嬷奉命来带江翎回府,嬷嬷虽上了年纪却极有耐心,站在江翎身前宽慰道,“殿下,圣旨难违,陛下的脸面无人敢驳,即便是太后亲临也说服不了陛下,我的好姑娘,您就认命吧。” 江翎闻言一怔,冷风吹得她眼眶愈发酸涩,就连太后都劝她嫁去裴家。 挽盈说得对,只要牵扯到朝局利害,皇帝便不会顾及其他,所谓的皇室血脉不过是笼络权臣罢了。 裴家这桩婚事京中人人都垂涎欲滴,裴家祖上是金陵富商,如今垄断南方的大半商铺,揽尽天下钱财,如此殷实的家底人人都惦记。 唯独江翎不愿,裴家的钱财也好,权势也罢,她都不愿沾染分毫。 过了好一会儿,江翎抬手擦去脸颊上的泪痕,淡淡出声,“嬷嬷不必劝了,我意已决,辞盈宁死也不嫁去裴家。” “......” 嬷嬷盯着眼前倔强的少女,无端想起一个人,当年那人执意嫁去大墚,在雪地里跪了一整日,她也是这副淡漠的神情,仿佛生死置之身外。 这倔强的眼神,执拗的性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没过多久太后就派人来请皇帝,皇帝踏进寿安宫时屏退左右,不出半个时辰就冷着脸走出太后寝殿。 常盛小心翼翼打量着皇帝的脸色,谁又惹主子不高兴了? 皇帝脸色并不算好,他把玩着腕上的佛珠串,耳边一遍遍回响太后说过的话。 “谌儿,你从前最疼阿鸢,那孩子长得跟她真像啊,脾气也是一样执拗,不论你如何憎恨江嵩,阿鸢都回不来了。” “你知道的,阿鸢连得三子连失三子,她就剩这点血脉,你若是将这孩子逼死了,百年后你如何跟阿鸢交代?” 漫长的回忆戛然而止,浮现在脑海的最后一幕是红衣少女跪在雪地磕头。 “皇兄,臣妹不要皇权富贵也不要嫡公主的封号,我只求皇兄放过二哥。” “萧芷鸢愿远嫁大墚,以两国和平换二哥平安,哪怕是将他废黜尊号,逐出京都。” 萧谌一想起陈年往事,心脏就隐隐作痛,猛地一颤,他抬手掐了掐眉心,沉声道“去长奉殿,朕倒要看看那丫头究竟想要什么。” 与此同时,谢府也算不上安宁,谢家主君和夫人赵氏候在祖宅前厅,圣上赐婚的消息刚传回府,谢老太太就气得晕了过去。 郎中诊完脉便开了方子,交代老太太年事已高,万不能再动怒伤身了,谢家夫妇自然是谨遵郎中的嘱咐,可谢家老太太是个认死理的,拄着拐杖就要进宫面圣。 “老身今日就豁出来脸,进宫去问问圣上,他这般不顾死活把辞盈丫头送去金陵,河东裴家到底给了多少银子。” 谢暨连忙上前去扶老太太,母亲的话听得他眼前一黑,敢编排当今圣上有几人?即便母亲跟太后交好也要谨言,毕竟皇帝并非太后所出。 想到这里,谢暨抬手示意屋里伺候的人退下,压低声音道,“母亲,您慎言,那可是当今陛下,郎中交代了让您静养,您这又要做什么?” “昨日我跟临熙说好了,等开春就给昱儿、辞盈定亲,可陛下一道圣旨就断了我这老太婆的念想。” 谢家老太太靠在榻上直叹气,一旁的赵氏给谢暨使了个眼色,谢暨便端了热茶奉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接过茶盏抿了几口。 一想到她稀罕的辞盈丫头要嫁给别人做媳妇,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佛珠都险些被扯断。 谢暨只见过萧辞盈两次,印象并不算深刻,姑娘年纪虽小却很讨老太太和赵氏欢心,二人都认定萧辞盈是自家儿媳,到头来竟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终究是圣上的决定,身为臣子不能忤逆上意,更不能仗着兵权在朝中肆意妄为,这便是为臣之道。 “母亲,太后就算有意将郡主嫁到咱们家,圣旨已经到了裴家,如今木已成舟,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赵氏见老太太脸色愈发阴沉,心道不妙,自家婆婆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她连忙端着芙蓉糕上前打断谢暨的话,温声道“母亲,昱儿知道您爱吃甜的,大清早就去了南街,差人送回来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呢。” “谢暨,你瞧瞧阿姝多讨人稀罕,你尽会说不中听的话气我,要是你父亲还在,定要家法处置你这逆子。” 老太太狠狠剜了眼自家儿子,拿起芙蓉糕尝了味道,赵氏一提醒倒令她想起谢昱那浑小子不在府上,“昱儿呢?怎么不见人。” 赵氏尝了尝刚沏的碧螺春,瞥见谢暨紧蹙的眉头,大概猜到谢昱去了何处,轻声道,“昱儿大清早就进了宫,昨日黔中郡送来了三皇子的药,眼下还没开春,三皇子就复发两回旧疾。” 太后命张太医守在三皇子的住处,就连怀了身孕的嫔妃都不能贸然带走张太医,太后这般紧张三皇子的安危,恐怕宫里是要出事了。 长奉殿常年熏着龙涎香,殿内没有宫女伺候,只有几个小太监候在一旁。 萧谌一身暗红色龙袍从黑漆描金琉璃屏风后缓步走出来,常盛跟在皇帝身侧熟练地整理着鎏金云纹衣摆。 萧谌抬眸瞧见少女苍白的小脸,心底陡然一软,深邃的眸光变得柔和,他淡淡说道,“你跪在雪地里大半日,虽换了衣裳,到底是个姑娘家,先喝盏热茶暖暖身子。” “臣女谢陛下赏赐。”江翎接过小太监递来的龙井茶,常盛又命人将暖炉搬到江翎身边,常盛在整理好皇帝的龙袍后便领着小太监们退下了。 殿内只剩下江翎和皇帝,窗外雪落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江翎放下茶盏便起身朝端坐高位上的男人行礼叩首,轻声道“陛下既然召见臣女,想必是对赐婚一事有了其他想法。” “辞盈,你执意进宫面圣,推掉这桩婚事到底是不愿嫁去裴家,还是不愿听从朕的安排?你可知嫁去裴家就是最好的选择,你已失去双亲,公主府本就无男丁可倚靠,你这桩婚事决定了将来公主府的生死,倘若你能寻得好男儿傍身,朕也能给你母亲一个交代。” 萧谌随意翻了翻桌上的奏折,昨日朝中几位重臣纷纷上奏求娶辞盈郡主,其中缘由皇帝心知肚明,江翎作为公主府长女,又是太后的心肝外孙女,陪嫁自然不是常人能比,黄金万两,奇珍异宝,还有江南以东的丹阳作为江翎婚后的封地。 这样丰厚的陪嫁人人觊觎,就连几位皇子都动了心思。 正因如此,萧谌才决定把江翎嫁进裴家,裴家身为金陵富商定不会惦记江翎的嫁妆,裴家家训 10.第十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殿下今日受了风寒,回府后还需静养。” 江翎刚走出长奉殿常盛就迎了上来,他方才已得了口谕,去一趟裴家解释清楚下嫁郡主的旨意,陛下将辞盈郡主换成了不受宠的五公主。 “敢问公公,陛下是收回旨意了?” 江翎抬手用力压了压眉心,紧绷的思绪缓和了不少,隐在袖中的左手捏着发酸的侧腰,僵硬的脊梁也逐渐放松。 常盛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哪儿能啊,天子旨意怎能轻易更改,养在皇后身边的五公主年方二八,陛下赐婚乃是隆恩,五公主也算有福气的。” “五公主要嫁去裴家?” 江翎皱起眉头,她从未想过会牵连旁人进裴家这趟浑水。 常盛见江翎脸色不好,连忙解释道:“殿下不必在意,五公主自幼身子孱弱,不得陛下待见,如今因这桩婚事得了封号、府邸,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不在意?如何能不在意,五公主并非物件,而是活生生的人。 挽盈曾提起皇后娘娘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名唤璟玥,虽然是皇后所出,但不得皇帝宠爱,性子最是温和娴静,这样的姑娘被她拖累,当真是她的过错。 行至宫门时,江翎突然停下脚步,拦住正乐呵的常盛,轻声道:“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常盛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小太监和宫女都退到宫墙跟下,常盛凑到江翎跟前,拱了拱手“殿下有何吩咐?” 江翎拿出沉甸甸的荷包递到常盛手边,轻声道:“劳烦公公在陛下面前多替五公主美言几句。” “殿下这是何意?奴才不敢当啊。”常盛不敢伸手去接,他不明白江翎此举何意。 江翎姣好的面容露出苦笑,“不瞒公公,我想让您在陛下面前多为五公主的婚事美言几句。” 常盛一听这话倒是迷糊了,他压低声音问,“陛下已然取消您跟裴家的婚约,您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江翎侧首望向高耸入云的宫城,这里是天下女子最向往的地方,若非局中人,岂知是与非? 如今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宫里的人心比严寒更冷,五公主尚有皇后庇护都不能选择婚事,若是嫁去裴家的虎狼窝,又该如何面对深宅的勾心斗角? “此事终究是因我而起,公公自潜龙时就跟着陛下,陛下对公公极其信任,辞盈想托您在陛下面前替五公主美言几句,只要公主多些赏赐,日后也能有陪嫁傍身。” 常盛这才明白江翎的用意,他不动声色的抽走江翎手中的荷包,深深地叹口气,“您这又是何必呢?自古女子婚嫁不由己身,罢了罢了,老奴就当做桩善事,您回去以后莫要提起此事。” “那就劳烦公公了。”江翎松了口气,她并非圣人,做不到事事周全顾及所有人,只能尽绵薄之力。 常盛将人送到宫门就离开了,江翎冰凉的手覆上酸痛的后脖颈,暗地庆幸今日没戴太多珠钗,不然跪这大半日脖子都要断了,她轻叹一声,“在宫里耽搁大半日滴水未进,这大乾规矩繁琐,还不如穆陵关待得自在。” “殿下这是打了退堂鼓?” 一道戏谑的声音在少女身后响起,江翎一惊,回头看见谢昱笑容的瞬间,她竟觉得恍如隔世,谢昱见她愣在原地,就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嗤笑“我长得很丑吗?见了我连话都说不出了。” 江翎似乎被他戏谑的笑容感染,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她盯着眼前少年清隽的面容,没忍住笑出声,“小将军谦虚了,你这张丰神俊美的脸比姑娘家还好看,辞盈一看见小将军的脸就想起四个字。” 谢昱挑眉一笑,“哪四个字?” 江翎一本正经道:“貌若潘安。” “貌若潘安?殿下你是在损我,还是夸我呢。”少年无奈地耸耸肩,人人都说辞盈郡主温和娴静,明明就是个伶牙俐齿的狐狸崽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雪还未化的石板路上,江翎紧绷的思绪被谢昱这么一打岔,心情倒是轻松不少,他这人虽然不着调,却让人心安。 江翎放缓脚步与绿衣少年并肩而行,她瞧着谢昱身上那件织金云纹苍青长袍,心底觉得奇怪,这人自打认识就没穿过浅色衣裳,今日倒是稀奇。 江翎想起今日应是休沐,谢昱无诏不会入宫,方才在大殿没见到谢昱,那他便在后宫,外臣不得擅入嫔妃宫殿,谢昱不会明知故犯,那他去的地方只有寿安宫。 她随口一问,“谢昱,这个时辰也不是朝臣觐见,太后宣你进宫有什么要紧事?” 谢昱略显诧异的看过去,江翎竟能猜出他去了何处,他明亮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轻笑道:“昨日三皇子旧疾复发,太后命我带郎中进宫,三皇子已经无碍,太后便让我回府领赏,又恰巧在宫门碰见殿下。” 江翎进京也有月余,总听姨母提起三皇子,却没听说过三皇子病痛缠身,“原来是这样,三皇子不是养在太后身边吗?怎会有旧疾在身。” 谢昱对江翎倒不遮拦,耐心解释一番,“三皇子的生母是蕙妃阮氏,多年前蕙妃曾宠冠六宫,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花朝节那日陛下龙颜大怒,废黜蕙妃尊号贬为贵人,蕙妃生产后不幸染上疫病,她当夜屏退御医宫女,用一场大火将寄雪殿烧得干净。” 江翎听完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既然蕙妃诞下三皇子,又曾宠冠六宫,太医院亦有治疫病的方子,为何蕙妃要火烧寄雪殿?” 宫中从来不缺姿色出众的女子,蕙妃曾得圣上宠眷就该享过荣华富贵,受过万人叩拜,既然看过最高处的风光,怎会轻易舍下家族尊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不顾刚出生的三皇子,不念陛下的情分,孑然一身离开冰冷的深宫。 “此事过去已有二十载,其中缘由早已说不清了,太后怜惜三皇子年幼丧母便养在身边,三皇子是所有皇子里最出色的一位,德容兼备,才学横溢,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三皇子绝非庸人。” 皇帝的忌惮和朋友的处境令谢昱心中不满,他话锋一转,“不过三皇子只能做臣子,他连肖想储君之位的资格都没有。” 江翎闻言一惊,谢昱竟会跟她聊起朝政,事关东宫不该随便跟外人提起,她下意识开口,“为何三皇子不能争太子之位?” 谢昱想到那位对三皇子的态度,不像是父子,倒像是仇人,他冷笑道,“陛下曾扬言三皇子若入东宫便是德不配位,列祖列宗更不会保佑,自那以后三皇子在朝中就没了声望,功绩做得再好也于事无补,人人都说三皇子失了祖宗体统,丢了皇室颜面,不配做大乾的皇子。” 二人谈话间不知不觉走到公主府后门前,少年见身边人脸色突变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解释道:“殿下,我方才的话不是试探你,我视三皇子为兄弟,他若想争储君我定会全力相助,告诉你这些是为了日后你我的合作。” “合作?”江翎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人又抽哪门子的风?半月前还在处处试探,今日怎会将三皇子一事和盘托出。 谢昱看向江翎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既然决定与人合作,就该拿出几份诚意,“半月前殿下曾说要跟谢某合作,彼时谢某心存疑虑便对殿下多番试探,时至今日终于能给殿下答复,殿下想要穆陵关安然无恙,而谢某所求不单是收复蜀地,此路艰险,殿下当真要与谢某同行?” 谢昱要收复的不止是失地还有天下人的民心,他要扶持的人是最不受宠的三皇子,想为体弱多病的三皇子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路,这绝非易事。 江翎听懂了谢昱的弦外之音,藏在袖中的金簪仍被她攥在掌中,她沉吟片刻,敛眸笑道,“小将军,我早就说过,如果我还有命回到大墚,穆陵关的百姓要护住,江家的仇要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这条不归路更难更险,小将军可愿与我并肩同行?” 绿衣少年一怔,眼前的少女笑得灿烂,生死安危在她看来比不上江氏清誉,更比不上边关百姓,所以她选择来到大乾,愿意卷入朝局推波助澜,这都是为了早已抛弃她的大墚。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好一个平定郡主,这样的气魄世间能有几人? 少年侧首瞧见街对面酒肆的小贩正往竹筒里灌酒,他扬了扬唇,撂下一句,“殿下稍等片刻。” 说罢,少年大步迈向酒肆前的摊子,不多时他就拎着竹筒跑回来,将其中一个递到江翎面前,江翎接过竹筒,不解道:“小将军这是何意?” “殿下刚才说得极好,人固有一死,总要了却心中遗憾,不枉此生走这一遭。” 谢昱举起竹筒碰了下江翎手中的竹筒,爽朗地笑出声,“结识殿下是谢某幸哉,今日之后,你我就是同一条船上的盟友,日后还望郡主多多照拂。” “小 11.第十一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刚过二月宫里就传来圣旨,今年是庚子年,按照旧例天子在秦岭举行春猎,众皇子公主也要参加围猎,以求上苍庇佑大乾江山安定。 往年的春猎只需几位皇子陪同陛下,庚子年素来灾多祸多,太后要携妃嫔去寺庙供香祈福,其余宗室子弟留在京都解决洛阳城外流民暴乱一事。 公主府的管家将太后口谕禀告长公主时,众人正在前厅喝茶,昨日宫里送来了江南东道的贡茶——开春第一茬的顾渚紫笋。 江翎昨日难得睡了个好觉,大清早就来给长公主请安,“姨母,我想跟您聊聊春猎的事。” 长公主雍容华贵的面容变得柔和,唇边带着浅笑,她招了招手,温声道:“窈知,过来,让姨母瞧瞧你气色有没有好些。” “姨母,昨晚我睡得很好,挽盈呢?”江翎一大早就没看见萧挽盈的身影,这丫头又跑哪儿去了? 一旁的郑妈妈将沏好的茶端到江翎手边,恭敬答道:“二小姐去沐浴更衣了,每年春猎殿下都要跟四皇子同行,今年四皇子新得了封地,自然也是要随圣上去秦岭。” 江翎原本对春猎一事没什么兴趣,听到萧挽盈每年都去,她想来是个爱玩闹的性子,若是挽盈觉得春猎有趣,那她不妨同去打发时间。 “姨母,既然挽盈经常去秦岭,那窈知能不能跟挽盈一起去秦岭?” 长公主端茶的手一顿,她没想到辞盈会提出要参加春猎,她诧异的眼神落在江翎身上,这倒是在她意料之外了。 “窈知,其实大乾的春猎只是祭祖前的仪式,秦岭山高路远,姨母不放心你去这么远的地方,不如你跟姨母一同去云隐寺小住几日。” 江翎思忖着姨母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她刚想应下,只听见门外一阵嘈杂声,萧挽盈在婢女的簇拥中笑吟吟走进前厅,“母亲何必阻拦阿姐?她想去春猎是再好不过的了,我正愁没人教我骑射。” 今日的萧挽盈与以往不同,她平日总穿浓烈颜色的衣裳,就连散在腰间的长发也要编成辫子,簪上两朵绢花,发间的步摇和绒花更是日日换着花样。 “阿挽,你今日怎么穿了身月白色骑装?还有你这头上的发带,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打扮。”江翎看着眼前不同寻常的萧挽盈,蹙眉问道:“你那些花团锦簇的簪子呢?怎么打扮得像个公子哥。” 萧挽盈一挥手中的折扇,掩住唇角的笑意,故作玄虚道:“那自然是因为今日我要以男子身份逛花楼。” “阿挽,你又胡闹了,整日就知道吓唬你姐姐。”长公主将茶盏搁在桌上,解释道:“窈知,你别听这丫头胡诌,陛下遣人送到各府世家小姐骑装和马匹,为三月春猎提前做准备。” “母亲,阿姐既然愿意参加春猎,您就放宽心,让她跟我一起去秦岭吧。” 刚才萧挽盈在门外就听见了母亲跟阿姐的对话,难得有江翎感兴趣的事,她自然要恳求母亲放姐姐跟她同去。 萧挽盈每年春猎都跟着四皇子,她早就觉得四皇子的骑射不够精湛,若是江翎也去春猎场,她就不再是猎得最少的人,卢兰因要敢再嘲讽,她定要撕烂卢兰因的嘴。 萧挽盈兴冲冲地揽住江翎的胳膊,撒娇道:“姐姐,今年春猎你陪我同去好不好?” 江翎原本就有参加春猎的心思,被萧挽盈左一个姐姐右一个窈知哄得心花怒放,她一口应下,“正好我想知道大乾的春猎与大墚有何不同,我就陪你去趟秦岭。” “窈知,你真的要参加春猎?”长公主起身走到江翎面前替她理了理鬓边的青丝,叹了口气,“过去除了我和你母亲,没几个公主愿意参加三月春猎,按照大乾旧例每年春猎场都设在秦岭一带,那里的山脉连绵起伏,峰峦叠嶂,是个自在的去处适合策马奔腾,却也是设圈套的好地方。” 长公主此言一出,江翎立刻察觉出姨母话中有话,沉声问道:“姨母的意思是春猎场之前出过事?” “这几年春猎并没出过事,母亲可别吓唬人,您就是想让阿姐陪您留在京都,您可别诓我。”萧挽盈一向是个机灵的,她看得出母亲是在找借口推脱此事。 “连母亲的话都不相信了?当年应该是场意外,至少在陛下眼里是意外,可我清楚那绝不是意外。” 长公主知道自家女儿不好糊弄,索性将当年的隐情告知她们姐妹二人。 “五年前的大乾太子还不是现在的贵妃之子,按照大乾立嫡立长的规矩,东宫储君应从陛下长子和嫡子中择其一,可大皇子生母曾入贱籍,其家族也被先帝判下重罪,若不是陛下将赵氏极为重视,这孩子是绝不能平安诞下。大皇子出生时陛下登基不足两年,他第一次做父亲很是欢喜,当即大赦天下,太后为大皇子赐名承临,次年赵氏又怀上龙胎,这一回却没有当初的好运气,她早产诞下女婴便撒手人寰了,就是养在容妃膝下的二公主,前年大皇子在春猎时摔下马背,双腿落下残疾,陛下便断了立他为储君的念想。” 长公主的一番话听得人惊心动魄,原来后宫才是困住女子的深渊,帝王的心思不能揣测,就连宠爱都掺杂着利益和重重顾虑。 “窈知,你现下听过了春猎场这场意外,你还要随圣上去秦岭吗?”长公主担忧的看着神情复杂的江翎,她知道这孩子的性子像极了阿鸢,所以她不会勉强江翎做任何决定。 江翎最终还是决定前往秦岭,既然她要跟谢昱共进退,想将储君之位在众皇子手中夺过来并非易事,不妨趁着这次春猎对众皇子了解一二,以备不时之需。 距离三月春猎还有小半月,这期间谢昱总是找借口来公主府带给江翎许多解闷 12.第十二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陕西一带的景色并不如江翎想象中的花红柳绿,皇帝的车队浩浩荡荡从京都出发一路向西,途中有不少官员携当地百姓叩拜,皇帝见此次出行扰了民生,便命人将马车上的旗子撤下。 如此一来,就成了微服出访,朝中不少官员对此事颇有微词,认为陛下此举有违祖制,礼部尚书吩咐下面的官员对皇帝微服出访一事不得议论。 陛下特地命正三品以上官员子女参加围猎,卢家作为朝中重臣自然也在名单里,卢兰因跟其他世家小姐一样坐在缓行的马车里,像江翎会骑马的贵女并不多,唯有五公主能骑上大半日。 五公主并不像传闻般平庸怯懦,江翎能看出来她跃上马背的干脆利落,还有扬鞭驰骋的果敢,令人不免想起‘银鞍照白马’的肆意洒脱。 江翎因为裴家的婚事便对五公主多了些关注,这几日接触下来,江翎倒是觉得五公主甚是有趣,她在皇帝和众人面前唯诺不言,在众人视线之外又总是自在随性,她能对得上礼部尚书之子的诗句,也能喝秦岭最烈的酒,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五公主对江翎并没有过多的注意,每次遇见只是颔首问好,就连半句话都不愿多说,江翎有好几次都想拦下五公主,把裴家的事详细告知,可五公主总是躲在驿站房间不见人,就连陛下也跟她说不上几句话。 看来五公主不受宠是有原因的,皇帝久居高位怎会讨好儿女?更何况生在皇家,本就比寻常父女多了忌惮和君臣有别,如今帝后之间生了隔阂,朝中见风使舵的人自然不会对五公主有好脸色。 第七日众人才看到秦岭的景色,马车刚到别宫娴妃就染上了风寒,皇帝的马车拐了个弯带娴妃去后山泡温泉,众人在别宫暂住下来,静待月中旬的围猎比赛。 各家女眷在别宫的梧桐园住下,而世家子弟都去了鹿溪园,常盛将皇家子弟都分到别宫的独院,江翎和萧挽盈同住南苑。 常盛在给南苑安排侍卫婢女时随口一提,“皇室子弟的住处都安排妥当,只有五公主身子孱弱,旁人怕染上病气,无人愿意同住。这让老奴很是为难啊,殿下您能否行个方便,让五公主搬到南苑来?” “不麻烦,能与五公主同住是臣女荣幸,劳烦公公来告知,这些是臣女请公公喝茶的心意。” 江翎眼神示意蒹葭给常盛塞碎银子,常盛再三推脱还是收下了,他心里对江翎又生出几分钦佩,为人处世如此周全,倒是难得的玲珑心思。 江翎亲自去北苑将人带回来,还命蒹葭把最暖和的被褥铺到五公主房间,将擅长医术的女使留在五公主房内。 晌午过后,从骑射场回来的萧挽盈见到廊下读诗的五公主像是看见了瘟神一样,少女明媚的笑容凝在唇角,她皱着眉询问藕荷,“五公主怎么在我们院里?” 藕荷打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主子素来不喜宫中人,可人是大姑娘亲自接回来的,只好如实答道:“五公主是大姑娘亲自带回来的,她特地交代了五公主的膳食要医官照料,想必是有些交情。” 交情?公主府跟皇后向来没什么交情!即便有几分薄情也早已耗尽了,当年的事皇后虽不知情,但她始终是楚家人。 萧挽盈攥着弓箭的手逐渐用力,隐在心底多年的情绪将她淹没,藕荷瞧出自家主子心绪杂乱,她连忙上前扶住萧挽盈的胳膊,安抚道:“姑娘莫恼,殿下交代过皇后毕竟是国母,陈年旧事早已不必再提,更何况大姑娘并不知当年内情,您且放宽心,皇后与楚家早已断了来往,不然帝后岂会貌合神离。” “能相安无事自然是最好,她最好别招惹我,否则我定要给她个教训。”骄纵的少女一抬下巴,撂了句狠话就转身回屋了。 次日大清早萧挽盈来找江翎告状,未施粉黛的少女拽住江翎的衣角,凝声道:“姐姐,为何一定要让五公主住在南苑,她都不跟人说话,就连用膳也在自己房内,你怎能主动邀她同住?” 正摆弄花草的江翎被扯得停下动作,她低头瞥了眼蹲在身侧的少女,小姑娘倒生得乖巧,眼如秋水,朱唇榴齿,像朵春日娇艳欲滴的桃花,就是这脾气越发骄纵了。 江翎澄澈的眼眸盯着忿忿不平的萧挽盈看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你跟她有过节?” 萧挽盈一惊,她起身的动作幅度太大,簪发的珠钗应声掉地,她顾不上捡,瞪大眼睛看向嘴角含笑的江翎,脱口而出,“姐姐怎么知道?” “你这爱憎分明的性子,从不谄媚权贵,你不喜五公主定是曾有过节。” 江翎寥寥几句就道清缘由,这下轮到萧挽盈说不出话,她气鼓鼓地走到树荫底下,想起态度冷淡的五公主就心烦,别扭的少女狠狠地踢了一脚阶下的石头,就去北苑找四皇子了。 在别宫住了没几日,萧挽盈对五公主越发看不顺眼,以前她跟五公主很少有往来,五公主性子凉薄就连眉眼都生得寡淡,她觉得跟五公主待在同一个房间都闷得慌。 好在萧挽盈懂得礼数分寸,五公主刚来南苑她就大方拿出所有的首饰脂粉给五公主挑选,但五公主压根不喜胭脂水粉和金钗绢花,她只礼貌地笑了笑就借口回房了。 性子这样疏离的小姑娘实在是少见,江翎一时也拿捏不准五公主的心思,就将裴家的事暂且搁置,等有合适的时机再将此事和盘托出。 五公主走得干脆利落,连句客套话都没说,萧挽盈气得摔了桌上的琉璃盏,皱着眉骂道:“姐姐,你看她,眼下就你我愿意跟她同住,她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合着我是上赶着找不痛快了。” 江翎早已习惯萧挽盈爱使小性子的毛病,她抬手捋了捋萧挽盈鬓边的青丝,安抚道:“也许殿下就是这样的性子,我们挽盈最近脾气收敛了不少,挽盈做得很好,五公主是皇后所出就算再不得宠,终究是尊卑有别,就算不能做朋友也不要平白多个敌人。” “好吧,那就听姐姐的。” 萧挽盈到底是年纪小,江翎三言两句就把她哄得团团转,像是得了骨头的小狗把尾巴摇成花。 别宫距离固城不到十里,过了两日,皇帝跟娴妃还在后山温泉行宫 13.第十三章 《一杯鸩酒上青天》全本免费阅读 陕西一带的景色并不如江翎想象中的花红柳绿,皇帝的车队浩浩荡荡从京都出发一路向西,途中有不少官员携当地百姓叩拜,皇帝见此次出行扰了民生,便命人将马车上的旗子撤下。 如此一来,就成了微服出访,朝中不少官员对此事颇有微词,认为陛下此举有违祖制,礼部尚书吩咐下面的官员对皇帝微服出访一事不得议论。 陛下特地命正三品以上官员子女参加围猎,卢家作为朝中重臣自然也在名单里,卢兰因跟其他世家小姐一样坐在缓行的马车里,像江翎会骑马的贵女并不多,唯有五公主能骑上大半日。 五公主并不像传闻般平庸怯懦,江翎能看出来她跃上马背的干脆利落,还有扬鞭驰骋的果敢,令人不免想起‘银鞍照白马’的肆意洒脱。 江翎因为裴家的婚事便对五公主多了些关注,这几日接触下来,江翎倒是觉得五公主甚是有趣,她在皇帝和众人面前唯诺不言,在众人视线之外又总是自在随性,她能对得上礼部尚书之子的诗句,也能喝秦岭最烈的酒,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五公主对江翎并没有过多的注意,每次遇见只是颔首问好,就连半句话都不愿多说,江翎有好几次都想拦下五公主,把裴家的事详细告知,可五公主总是躲在驿站房间不见人,就连陛下也跟她说不上几句话。 看来五公主不受宠是有原因的,皇帝久居高位怎会讨好儿女?更何况生在皇家,本就比寻常父女多了忌惮和君臣有别,如今帝后之间生了隔阂,朝中见风使舵的人自然不会对五公主有好脸色。 第七日众人才看到秦岭的景色,马车刚到别宫娴妃就染上了风寒,皇帝的马车拐了个弯带娴妃去后山泡温泉,众人在别宫暂住下来,静待五日后的围猎比赛。 各家女眷在别宫的梧桐园住下,而世家子弟都去了鹿溪园,常盛将皇家子弟都分到别宫的独院,江翎和萧挽盈同住南苑。 常盛在给南苑安排侍卫婢女时随口一提,“皇室子弟的住处都安排妥当,只有五公主身子孱弱,旁人怕染上病气,无人愿意同住。这让老奴很是为难啊,殿下您能否行个方便,让五公主搬到南苑来?” “不麻烦,能与五公主同住是臣女荣幸,劳烦公公来告知,这些是臣女请公公喝茶的心意。” 江翎眼神示意蒹葭给常盛塞碎银子,常盛再三推脱还是收下了,他心里对江翎又生出几分钦佩,为人处世如此周全,倒是难得的玲珑心思。 江翎亲自去北苑将人带回来,还命蒹葭把最暖和的被褥铺到五公主房间,将擅长医术的女使留在五公主房内。 待五公主住进 “姐姐,为何一定要让五公主住在南苑,你难道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萧挽盈对五公主的事颇为不满,她很少跟五公主有往来,五公主性子凉薄就连眉眼都生得寡淡,她觉得跟五公主待在同一个房间都闷得慌。 江翎正在修剪院中的花枝,澄澈的眼眸盯着忿忿不平的萧挽盈看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你跟她有过节?” 萧挽盈一惊,她起身的动作幅度太大,发间的珠钗应声掉地,她顾不上捡急匆匆走到江翎身旁,下意识脱口而出,“姐姐怎么知道?” “你这爱憎分明的性子,从不谄媚权贵,你不喜五公主定是曾有过节。”江翎寥寥几句就道清缘由,这下轮到萧挽盈说不出话,她气鼓鼓地走到树荫底下,想起态度冷淡的五公主就心烦,别扭的少女狠狠地踢了一脚阶下的石头,就去北苑找四皇子了。 好在萧挽盈懂得礼数分寸,五公主刚来南苑她就大方拿出所有的首饰脂粉给五公主挑选,但五公主压根不喜胭脂水粉和金钗绢花,她只礼貌地笑了笑就借口回房了。 性子这样疏离的小姑娘实在是少见,江翎一时也拿捏不准五公主的心思,就将裴家的事暂且搁置,等有合适的时机再将此事和盘托出。 五公主走得干脆利落,连句客套话都没说,萧挽盈气得摔了桌上的琉璃盏,皱着眉骂道:“姐姐,你看她,眼下就你我愿意跟她同住,她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合着我是上赶着找不痛快了。” 江翎早已习惯萧挽盈爱使小性子的毛病,她抬手捋了捋萧挽盈鬓边的青丝,安抚道:“也许殿下就是这样的性子,我们挽盈最近脾气收敛了不少,挽盈做得很好,五公主是皇后所出就算再不得宠,终究是尊卑有别,就算不能做朋友也不要平白多个敌人。” 萧挽盈到底是年纪小,江翎三言两句就把她哄得团团转,像是得了骨头的小狗把尾巴摇成花。 别宫距离固城不到五里,过了两日,皇帝跟娴妃还在后山温泉行宫美名其曰养病,四皇子生母容妃出面允诺众人在围猎前去固城参加今年的花朝节,世家小姐嫌渭河平原地处偏僻,固城也不过是渭河一带的县郡,就连洛阳随处可见的蟹子酥和冰酒糟都没有。 前一日江翎在骑射场连赢三场蹴鞠,还顺手救了不会骑马的四皇子,江翎在见到四皇子之前以为他会跟谢昱一样擅挽弓骑射,没成想他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儿’。 江翎在见到四皇子第一眼就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绝色,先前萧挽盈提起四皇子说他是惊才绝艳的‘美人儿’,彼时江翎还当萧挽盈是在开玩笑,等她见到四皇子才明白萧挽盈没骗人,四皇子当真生得一副好皮囊。 “萧 ,你发什么呆呢?还不跟我阿姐道谢,她可是救了你这张” “殿下看上去很不开心,谁惹了殿下?”谢昱骑着通体墨黑的马追上江翎,他修长的手攥着缰绳,不紧不慢跟在江翎身后。 面如皎月的少女并未搭理谢昱,这几日卢兰因看萧挽盈的眼神有些奇怪,比往日多了几分审视,恐怕这次春猎卢家意有图谋,至于是何图谋,江翎目前猜不出,她只能跟在萧挽盈身侧寸步不离。 “姐姐,谢小将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