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 2、第 2 章 人赶走了,店里的伙计也来了,是对踏实肯干的兄妹。 见到姜若皎已经挑了一车食材回来,兄妹俩麻利地帮忙把食材卸下,齐齐将它们搬到地窖里去放好。 两人又去把店里收拾停妥,才放出今天的菜式正式把大门打开迎客。 姜若皎让姜映雪回后院读书去,自己转到厨房忙碌起来。 她年纪小,父母又是出意外没的,没来得及把拿手好菜都教给她,所以接手食肆时一开始也不过卖些面食而已。 姜若皎从小爱吃面,自己便也爱学着做,再加上力气还不错,擀出来的面条又劲道又好吃,哪怕汤底浇头之类的比父母做的略差一些,倒也能留住不少老食客。 邻里虽不敢为她们姐妹俩出头,平日里还是怜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遇着喜庆事也会拖家带口出来吃顿好面照顾照顾姜家食肆的生意。 如今姜若皎接手食肆快三年,做面的手艺越发熟练,同时也不忘对着家传菜谱学些新菜式。 这期间她不定时放出一两样看看食客反响如何,基本把姜家父母留下来的那点菜式琢磨得差不多了。 很多食肆有一两样拿手菜就差不多了,根本不会费心去琢磨旁的新菜。 姜若皎却不是那种容易满足的人,既然决定要守住姜家食肆,她心里有着不少新鲜想法想要去尝试。 只是在妹妹出嫁前一切都得以稳妥为先,绝不能贪心冒进。 姜若皎心里想着事,手中的动作也没停。 今日她卖的是裙带面,面条削成微宽的裙带状,再佐以奶白色的鲜汤。 与别家不同的是,姜若皎随手便能在汤面勾出云山纹,云山之下依稀可见裙带缥缈,影影绰绰宛如水中仙。 这倒不是她们家传的手艺,是姜若皎将学堂里学来的画技稍加运用改出来的,灵感源自于时下流行的茶百戏。 周围的邻里不怎么吃这一套,不过附近便是州学,每逢休沐日便有不少州学生员会出来觅食。 立冬这日正好是州学休沐的日子,姜若皎专门把今日的招牌面食换成裙带面,为的就是做这些读书人的生意。 对姜若皎来说,随手运勺勾画几下便能留住客人,着实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只是当初教她画的先生真要知晓了,说不准会骂她一身铜臭玷污了丹青二字。 左右先生们也不会来这种小食肆吃饭,姜若皎也就没再多想。 到了饭点,果真有不少州学生员结伴而来。 他们大多直接朝着两个伙计说自己要一碗裙带面,还有些讲究多的竟点起了汤面来,有的说自己要“独钓寒江雪”,有的说自己要“牧童遥指杏花村”,有的说自己要“小荷才露尖尖角”,都是此前听人吹嘘过的样式。 两伙计在店里干久了,记性都练出来了,麻溜地把他们的话往厨下复述了一遍。 到裙带面上桌,州学生员们自然又是热烈地讨论了许久,都对自己没见过的汤画格外感兴趣,直说这小小食肆着实卧虎藏龙。 还有些没点新花样却赶巧碰上新样式的生员更是喜出望外,呼朋唤友让他们来看自己面碗里的新鲜图样! 一通忙活下来已是午后,姜若皎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歇。 她给两个伙计舀了碗汤,接着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稍稍补回刚才耗掉的体力。 姜若皎之所以费心满足这些生员的要求,心里其实存着看看他们里头有没有适合的妹婿人选。 她们父母都不在了,妹妹的婚事自然得由她来操持。 门第太高的人肯定看不上她们家,这些生员却是正适合,他们之中不乏有才华的寒门子弟,有上进心的话想来能考个功名。 日后她给妹妹多备点嫁妆,再看看能不能资助妹婿去赴考,到时候只要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人都会对妹妹好。 午后没什么人来吃饭,姜若皎让两个伙计守着店,径直去了后院寻妹妹说话。 过了年妹妹便十三岁了,合该开始物色妹婿人选,这事她不能自己做决定,还得先和妹妹通个气。 姜若皎先把早上买的胭脂取出来给姜映雪。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爱俏的年纪,拿到胭脂哪有不欢喜的。不过姜映雪想到自家姐姐都没胭脂,不由说道:“阿姊,我们一起用!” 姜若皎道:“我整日都在厨房里,涂胭脂作甚?到时候被油烟一熏,怕是要成花脸了。” 她不再多聊胭脂的话题,改为拿起姜映雪练的字来检查,看看她这几天有没有偷懒。 姜映雪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生怕姜若皎看出她中途跑去看话本了。 姜若皎把妹妹的练字成果瞧了一遍,见妹妹脸上明显带着点儿心虚,哪会不知晓这小丫头又偷懒了。 她搁下姜映雪的功课,指着其中好几个字点出其中不足,听得姜映雪的脑袋越垂越低。 阿姊不愧是阿姊,一眼就看出她从哪里开始越写越潦草! 姜若皎也没逼迫姜映雪太紧。 姜映雪身体不太好,从小就多病,人不免养得有点娇气,早前她去了几天学堂就说不想去了,姜若皎也拿她没办法,只得自己腾出空来手把手地教她。 现在姜映雪练字用的都是她写的字帖,姐妹俩的字竟是越写越像了。 姜若皎不再教训姜映雪,而是将自己想择州学生员当妹婿的想法与姜映雪讲了。 她说道:“以你的相貌,自然能轻松吸引到不少慕少艾的男子。可古人都说‘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你若想要与丈夫白首偕老,便不能连丈夫在想什么都不知晓。” 姜映雪有些害羞:“我才十三岁,哪里就要谈婚论嫁了?阿姊你都没给我找姐夫!” “我不急,我得守着食肆。”姜若皎说道。 “我也不急,我与阿姊你一起守着食肆。”姜映雪立刻说道。 姜若皎说道:“那你以后有了相中的对象一定要跟我说,别私下与对方往来,免得被人骗了去。我若有觉得好的也会跟你说一声,让你先相看相看再瞧瞧适不适合。” 有个长得美丽不可方物的妹妹也挺烦恼,得防着寇世子那群纨绔子弟,更得防着那些年过半百还好色得很的老东西。 但凡妹妹长得再寻常些,姜若皎都不会这么早就开始物色妹婿人选。 只恨她们家无亲无故,只有一群对食肆虎视眈眈的糟心族人。 那些家伙不牵线把她们姐妹俩卖掉就算好了,真有什么事指望他们伸出援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要是姜映雪能嫁个有官身的读书人,她就不必担心有乱七八糟的人觊觎这个妹妹了。 在姜映雪面前,姜若皎没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只让她勤读书勤练字。 听到话题又绕了回来,姜映雪撇撇唇,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我知道,我不会再躲懒了。” 姜若皎也不想反复叮嘱,只是姜映雪还是个半大小孩,不多说几句她哪能听进心里去? 她替姜映雪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叹着气说道:“要是你以前没有好好认字,现在连话本子都看不懂。你想想看,真要那样的话是不是少了许多乐子?” 姜映雪道:“我才没那么笨,该学的我都会好好学。” 姜若皎不再多说。 接下来天气逐渐转冷,食肆的生意也冷清下来,每日只在饭点热闹一小会,别的时候几乎是门可罗雀。 姜若皎也不气馁,挑了个生意不忙的日子闭店一日,带姜映雪去寺里还愿。 姜若皎心里不怎么相信神佛,不过早些年姜映雪生病了,她到寺里许过愿让姜映雪早日康复。 听人说若是不去还愿,老天会把好运收回去,姜若皎便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带着姜映雪再去寺里一趟。 后来姜若皎帮寺里做了回斋饭,主持尝了很喜欢,亲自为她父母供了灯,说是能引他们往极乐之处。 姜若皎不知这种说法是否可信,又怀揣着“既然不用钱那就试试看吧”的想法应允下来。 等灯供上了,她才知晓自己还得每个月挑一两天过来灯前诚心诚意地给父母念经(顺便给主持做顿斋饭)。 姜若皎怀疑主持是故意的。 佛门的便宜一点都不好占! 姜若皎姐妹俩才踏入寺门,便被眼尖的小沙弥瞧见了。 对方迎上前来对姜若皎说道:“姜姐姐,你来得倒巧了,主持今日有贵客,正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去食肆那边请你过来一趟。” 姜若皎含笑睨着小沙弥,说道:“主持有请,我自是不敢推脱,只是我还得去给父母念经来着。” 对上姜若皎明显带着促狭的笑脸,小沙弥面上一红。 自家师父替姜家父母供灯存的什么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们这些没多大话语权的小沙弥也很无奈啊,他们又不能说主持就是在贪那么一口吃的。 小沙弥说道:“这个不愁,我们师兄弟几个替姜姐姐你念去,今天保准帮姜姐姐你们姐妹二人多念十遍!” 姜若皎也没再为难小沙弥,她随口询问:“什么贵客竟让主持这样上心?” 姜若皎问得随意,小沙弥想着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爽快答道:“不是旁人,正是平西王太妃她老人家。” 3、第 3 章 姐妹二人这两年时常过来,对寺里的路门儿清,不必小沙弥引路也知晓厨下在哪。 姜若皎别过小沙弥,领着妹妹径直往老地方走去。 这座佛寺时代悠久,寺内井然有序,听不见半点喧哗,只偶尔飘来些念经声。 姜映雪紧挽着姜若皎往前走,口中埋怨道:“又要阿姊你给他们做斋饭,他们怎地不自己去店里吃?” 姜若皎道:“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即便不时挤兑挤兑小沙弥,姜若皎还是挺高兴自己做的吃食被旁人喜欢。 她觉得这与诗文被嘉奖、琴曲被喜爱一样,是一件极好的事。 爱书之人有知己,爱琴之人有知己,爱吃之人应当也会有“食中知己”才是。 在姜若皎看来,“食中知己”不必相交太深,有时候偶然坐下来吃上几口,诚心诚意地夸上一句好吃,那便是食逢知己了。 姐妹俩边说话边往前走,主要是姜映雪小雀儿一样说个不停,姜若皎时不时回上一句。 立冬后天气转冷,到了转角处一阵风呼啦啦吹来,冻得姜映雪直打哆嗦。她捂紧手里的手炉,贝齿轻轻发颤:“山上可比山下冷多了。” “刚才让你去为阿爹阿娘念经,你偏不愿去,非要跟着我走这一遭。”姜若皎微微侧身将妹妹挡得严严实实,不让冷风吹到她身上。 “阿姊你去哪,我就去哪。”姜映雪脆生生地表明自己的决心。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寺里的厨房外。 姜若皎让姜映雪坐远一些,别被油烟呛着了,自己则带着几个饭头僧开始忙活。 姜若皎店里不做素食生意,自然也不介意教饭头僧们做斋菜。 一来二去,她与这些饭头僧都熟稔起来了,差遣他们打下手也毫不客气。 姜映雪不想当唯一一个什么都不干的人,自告奋勇要跟其中一个饭头僧一起择菜。 这饭头僧长得倒是挺俊,许是带着点胡人血脉,凑近看的话会发现眼睛还是墨绿色的。 姜映雪身体虽不太好,性情却活泼得很,见他饭头僧择起菜来利索得很,不由和他聊了起来:“你做事这么伶俐,还俗来我们店里帮忙也能养家糊口。” 那饭头僧素来沉默,听了姜映雪的话也没搭理,只默不作声地干活。 姜映雪觉得这人好没趣,择了一会菜就停手了。她正要看看有什么自己可以帮把手的事儿,却见外头忽然飘起了雪。 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姜映雪既惊又喜,跑到外面接了片雪花,捧回灶头旁给姜若皎看:“阿姊你看,下雪了!” 姜若皎抬眸看了眼,见那零星的雪花在姜映雪手里慢慢化开了,拉她到灶前就着木柴烤火,才说道:“别这么贪玩,仔细冻病了。” 姐妹俩正说着话,忽听有把清朗好听的嗓音向饭头僧询问道:“听闻今天有位擅做斋饭的师傅过来,不知能否为裴某引荐一二?我想为家母求一顿斋饭。” 对方问的正好是那个正在择菜的饭头僧。 那饭头僧抬眼看了看正在灶上忙活的姜若皎,意思是“人就在那你自己过去吧”。 姜若皎见对方姿仪出众、气度不凡,还是为母亲来求饭菜,便擦了擦手上前说道:“不知令堂口味偏甜口还是偏咸口?一会我顺道给做了。” 那裴公子听姜若皎这么说,有些惊讶。 不过他涵养极佳,并没有因为姜若皎是女子而流露半分不信任,态度还比刚才更加守礼了:“家母喜咸口,麻烦姑娘了。”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一锭碎银,“这是在下的一点谢意,还请姑娘千万要收下。” 姜若皎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碎银。 相比这些许银子,这种明显出身不凡的人应当更害怕欠别人人情。 但凡能够货银两清的事,他们绝不会愿意与不相关的人有太多牵扯。 得了好处,姜若皎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公子留个院名,一会我会让人把斋饭送去。” 那裴公子瞧见姜若皎的笑颜,愣了愣,才据实答道:“家母暂住清风院。” 姜若皎送走裴公子,又回到灶上忙活。 素食听起来单调,其实能玩的花样也挺多。除却常见的斋菜之外,姜若皎还会做素羊羹和驴肠羹,都是用面食仿出肉的模样与滋味来,上桌后几乎能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这样能让主持他们在不造杀孽的情况下尝尝肉味。 只不过今日是要给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做吃的,这种取巧小技却是无用武之地,毕竟她们若是想吃肉就不会来寺里了! 说到那平西王太妃,那也是个传奇人物。 她当年出身武将世家,自己也练就了一身武艺,先帝生前她曾因护驾有功而被封为贵妃,可谓是荣显一时。 偏她在荣宠最盛的时候向先皇提了桩谁都想不到的事:她为唯一的儿子讨了当时正处于战乱之中的西南之地作为封地,并表示自己要跟着儿子就藩。 先皇刚好被新进宫的美人迷了去,听了她这要求一气之下就给批了。 平西王太妃一点都没犹豫,连夜收拾行囊,连封赏都没等,二话不说拿着讨来的圣旨就带着年仅十六岁的平西王直奔故里。 她父兄早亡,更没有叔伯兄弟,愣是亲自带着儿子和家中旧部把蛮族杀得不敢造次。 一直到先皇没了,平西王太妃都没回过京师。 眼下平西王太妃也不过五十出头,平日里在府中听听曲儿看看戏,兴致来了还会出城去游猎一两日,日子过得不知多潇洒快活。 姜若皎早前去的学堂就是平西王太妃命人筹建的。 对于这位传奇太妃的过往,姜若皎打心里觉得佩服不已,做起斋饭来自是比平常更为用心。 另一边,主持正在招待平西王太妃饮茶。 两人正闲谈着,就有人送来一盘玉带糕,说是给贵人佐茶用,可以先垫垫肚子。 玉带糕不是多复杂的点心,正常来说得夹一层猪油,但既是在寺中做的,自然就少了这一样,单纯只用糯米浆与白砂糖一层一层地下锅蒸熟。 这样做出来的糕点切出来如同玉带一般雪白好看,一口咬下去口感极佳,且还层次分明,吃着又香又甜,绝对是佐茶佳品。 平西王太妃向来不爱吃糕点,见这玉带糕卖相极佳,也取了一块来尝鲜。她咬了一口,就接着把整块玉带糕吃完了,笑着对主持说道:“主持寺里果真是卧虎藏龙啊,我发现我不是不爱吃点心,只是以前那些点心都做得不好吃罢了。” 主持便把姜若皎的情况给平西王太妃讲了讲,说道:“我与她父亲也算有些交情,偏这小孩倔得很,从不肯开口求旁人帮忙。我让她们姐妹二人每个月来寺里走一遭,好歹也能知道她们近况如何。” 平西王太妃也是年纪极小的时候就没了父兄,深知一介孤女想把日子过好有多不容易。她说道:“倒是个有担当的孩子。” 她招来个侍卫吩咐了几句,才边吃着玉带糕边与主持继续闲聊。 她倒是没什么需要求神拜佛的,单纯是碰上先皇忌日,她得到寺里做做样子。 当今陛下又一直想找办法削弱平西王府的势力,她这个当娘的还得出来演演戏,可不能叫人拿住把柄说她在先皇忌日大吃大喝、听曲看戏。 到了用膳的点,底下又陆续送上芋煨白菜、香煎豆腐等等家常菜,都是把最寻常的食材做得香气扑鼻,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平西王太妃尝了几口,先前派出去的侍卫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本菜谱。 “拿去厨下给姜姑娘,说是我送她的。”平西王太妃搁下筷子吩咐道。 侍卫领命而去。 这会儿姜若皎正在做最后一道斋菜,听人说平西王太妃有赏,她还愣了一下。 等拿到平西王太妃命人送来的《云氏食单》,姜若皎一下子想到平西王太妃的娘家。 云家世代忠烈,家中男儿大多骁勇善战,只出过一个与其他兄弟不同的,那人一生都很爱吃,甚至好几次为了吃新发现的菌菇把自己都毒倒了。后来父兄皆战死,他才不得不披甲上阵、保卫家园。 后来这人侥幸活了下来,又开始到处吃吃喝喝,老来写下这么一本《云氏食单》传给后人。 姜若皎没想到平西王太妃会把这么重要的菜谱送给自己,难得有些激动地问道:“我能否亲自去向太妃道谢?” 那侍卫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做不了主,不如姑娘随我一起过去请示太妃?” 姜若皎点了点头,把最后一道菜盛了起来,又郑重其事地洗了手,这才带上妹妹随着侍卫一起去拜谢平西王太妃。 平西王太妃听说姜若皎要来谢恩,与主持说道:“看来这小姑娘是个识货的。”她笑着让人把姜若皎请进来。 侍卫出去告知姜若皎。 姜映雪本来准备跟着进去,却被侍卫拦下了。 侍卫为难地说道:“太妃只说让姜姑娘进去。”他们乃是行伍出身,最讲究令行禁止。 姜映雪有些生气,但还是说道:“阿姊你进去吧,不必在意我,我在这里等你就好。” 姜若皎也不好造次,把手里拿着的伞递给妹妹,叮嘱道:“你不要到处走,我一会就出来。” 姜映雪点头说道:“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姜若皎不太放心地让守在门口的侍卫帮忙看顾一二,才转身步入平西王太妃所在的明月院。 姜映雪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口,却见对面的清风院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她好奇地抬头看去,却见对面走出个锦衣男子,正是刚才去过厨房的裴公子。 方才姜映雪只偷偷地看了两眼,没敢仔细瞧,这会儿躲在伞下胆子却是大了,不免光明正大地大量起来。 姜映雪在厨房时听人说起过裴公子的出身与姓名,知晓他是州牧之子,还很有才华。 十二三岁正是容易心动的年纪,姜映雪偷看了一会,总觉得这人样样都好。 可想到自己的出身与家中的情况,她又把那点儿心动压了下去,只怅然地生出几分独属于少女的愁思来。 4、第 4 章 明月院清幽安静,姜若皎绕过垂着葡萄藤的长廊,被侍女领进平西王太妃她们所在的禅房。 平西王太妃保养得极好,一点都不见老态,眉梢眼角仍带着年轻时的美丽,只是褪去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慈和。 姜若皎应邀跪坐在平西王太妃近前,表示自己收到《云氏食单》着实受宠若惊,愧对平西王太妃的厚爱。 平西王太妃道:“宝剑理应配英雄。我不擅厨下那些事,菜谱留在我手里也是白瞎,还不如把它送给你这样的聪明孩子。”她又询问了姜若皎几个问题,见姜若皎不卑不亢地答了,对姜若皎更为欣赏。她摇着头叹气道,“可惜我那孙儿今日没来,要不然真该叫他跟你学学。” 姜若皎想到寇世子,眉头动了动。 她不愿对这个纨绔子弟做评价,要她说好话她根本说不出来,说实话又怕说了惹平西王太妃不高兴。 她这两年混迹市井,学了不少她们小老百姓该懂的生存之道。 不管什么时候,能不得罪这种大人物的时候尽量还是不得罪为好。 恩也谢过了,姜若皎等平西王太妃感慨完便起身辞去。 平西王太妃见姜若皎没有接话,反而还恭恭敬敬地辞别,自然知晓姜若皎也听说了自家孙儿的荒唐名声。 平西王太妃再次在心里叹息一声。 她这孙儿从小就爱胡作非为,她自己就是野生野长野着长大了的,起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孙儿想做什么都由他去。 结果她儿子回来后发现自己该当个严父了,二话不说开始管教孩子。这家伙常年征战沙场,压根没摸清楚教养孩子的章法,硬是管教得这孙儿越发叛逆。 现在父子俩僵得很。 想她本来该是享清福的年纪,临老还得为儿孙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操心,着实恼人啊! 姜若皎不知平西王太妃心中的烦忧,起身往外走去。不想她才刚走到外面,就见寇世子正嬉皮笑脸地堵着自家妹妹说话。 姜若皎想到平西王太妃还在明月院内,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她压下心里的恼火走了上去,把姜映雪挡在背后,一双眼睛含着怒气看向寇世子:“我跟你说过,不许再纠缠我妹妹。” 寇世子从来没近距离打量过姜若皎,这会儿人突然挡到了自己近前来,他突然发现姜若皎眼睛还挺好看,目光亮得像是能把人灼伤一样。 要是笑起来的话,这眼型应该非常美。 寇世子神使鬼差地说道:“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听到这种轻浮话,姜若皎懒得搭理他,拉起姜映雪就要走。 寇世子没看到想看的,心里哪能甘心,当下伸手抓住姜若皎的手腕不让她走。 姜若皎腕上的肌肤细滑得很,寇世子抓住之后微微惊讶,只觉触感又暖又软。 他不由往姜若皎的手掌看去,那五指也是修长漂亮的类型。 只可惜常年练习擀面和刀工长了层薄茧,姜若皎的手看起来比寻常女子粗糙不少。 寇世子向来喜欢美好的事物,见状有些痛心地觉得姜若皎暴殄天物。 这么好看的手当什么厨子,理应好好护养起来。 姜若皎无端被人这么抓着不放,心里恼火得很,想挣扎却被寇世子下意识攥得更紧。 旁边的姜映雪这会儿总算反应过来了,收起伞朝着寇世子手臂猛砸了下去。 寇世子冷不丁挨了这么一下,吃痛地松了手,不由怒火中烧地瞪向姜家姐妹俩,没想到她们姐妹二人竟都是小母老虎。 他正欲发作,忽见对面清风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裴家公子裴徵从里头走了出来。 寇世子很不喜欢这人,因为这人从小就出色得很,现在更是整天被他爹挂在嘴边。 他天生和读书人不对付,对这种文质彬彬的家伙没有丝毫好感。 “见过世子。”裴徵上前朝寇世子见礼,笑容温谦有礼地朝姜若皎说道,“多谢姜姑娘为家母做的斋饭,她比平日里多用了不少饭菜。” 姜若皎道:“不必言谢,公子已经付过钱了。” 寇世子在旁边听得牙酸,没趣地转身进了明月院,懒得再听他们你来我往地说客气话。 姜若皎松了口气。 她落落大方地望向裴徵,客客气气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姜映雪耳朵有点红,既是冻的,又是羞的,平时她从不和人动手,甚至连争吵都少。 结果刚才难得鼓起勇气捶了那纨绔世子一伞,竟就叫裴徵看了去! 裴徵道:“我正好要回城去,家母回留在这边过夜,有辆马车只两婢子乘坐,二位姑娘若不嫌弃不如与她同乘。” 姜若皎见天黑沉沉的,怕一会要下雨夹雪,没有拒绝裴徵的好意。她谢过裴徵,与妹妹挽着手下山,山下果然有两婢子等在车边。 裴家出身富贵,哪怕只是婢女乘坐的马车也宽敞得很。 姜若皎两人上了车,两婢子才恭敬跟上。 她们也不说什么闲话,只笑着取了些零嘴来招呼姜若皎姐妹俩,又将热好的汤婆子塞给她们,说她们的手炉时间久了怕是不暖和了,车上正好备着热乎的。 一路回城,两婢子竟是无一处不妥帖。 姜若皎去过学堂,交过出身不差的朋友,对此倒是不甚惊讶。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底蕴,哪怕在他们家里为奴为婢,日子也过得比寻常人舒服,涵养与容止自然也非旁人能比。 马车将姜若皎姐妹俩送到姜家食肆门口。 姜若皎领着妹妹下车,上前与骑马回城的裴徵致谢。 裴徵在寺里听小沙弥提了一嘴姜若皎姐妹俩的身世,知晓她们姐妹二人失了双亲,族人又靠不住,可谓是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此时见她们姐妹二人眸瞳澄澈,没有丝毫攀附之意,心中愈发怜她们过得不易。 裴徵掏出一张名笺递给姜若皎,温声说道:“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可以拿着这个来寻我或者裴府管事。家母一直食欲不佳,以后说不得还得劳烦姜姑娘为家母做些吃的。” 姜若皎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裴徵的名笺。 裴徵没再多留,别过姜若皎姐妹二人上马离去。 姜映雪跟着姜若皎进了屋,耳朵比刚才更红了,鼓起勇气对姜若皎说道:“阿姊,能不能给我看看名笺,我还没见过这种人家用的名笺来着!” 姜若皎自己也才十五岁,这两年又忙于打理食肆,压根没生出过什么少女情思。 她哪里会想到姜映雪会对裴徵有意,听姜映雪说是好奇,便把名笺给了姜映雪,说道:“我在前头收拾收拾,你看完就顺便找个地方把它放好吧。” 姜映雪如获至宝地接过名笺,脚步轻快地回了后院。 姜若皎看着她快活的脚步,脸上也不由多了几分笑意。 当初她辍学回家接手食肆,除了不想让那些面目可憎的族人夺产得逞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想好好照顾年幼的妹妹。 妹妹从小活泼讨喜,父母出事后却是消沉了不少,一开始甚至连话都不太愿意说。 如今妹妹能够快活起来,姜若皎自然也跟着高兴。 姜映雪回了后院,高高兴兴去了姐妹二人读书习字的书房。 她坐定后,捂着怦怦跳的心好一会儿,才拿出名笺仔细看了起来。 裴徵的名笺纸质自然极好,拿到手里只觉硬挺得很,像木头做的,上头还染着些许香气,不是常见的那些甜腻腻的香,而是一种清淡雅致的淡香。 姜映雪不太懂香,拿起来嗅了又嗅,也没嗅出个所以然来。 只得放弃。 她的目光落到上头的字上。 名笺这东西一般很少会给外人,所以大多都是亲手写的。 这就是裴公子的字吗? 不知怎地,姜映雪竟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越看越觉得这字自己应当是见过的。 她虽不怎么爱读书,记性却不算差,想了一会便想起自己曾在哪儿瞧见过这样的字。 姜映雪起身跑到门边看了看,见姜若皎还在前头忙活,一时半会不会回来,顿时蹑手蹑脚地从花瓶底摸出把钥匙,走到书柜一处抽屉前轻手轻脚把锁打开。 这抽屉里放着她姐姐去学堂时的各种信件。 前几年女子学堂对面开了处“会友堂”,每个女子学堂的生员都可以在里面拥有自己的信箱,并且提供相应的寄信服务,同城的、不同城的朋友之间可以借由信件往来。 会友堂聘请的大多是天生聋哑之人,既可以给他们谋条生路,又可以保证不会向任何人泄露通信人的身份。 当初姜若皎觉得挺有意思,跟其他人一起照顾过会友堂的生意。 那时候姜映雪对会友堂很好奇,缠着要看姜若皎收到的信。 姜若皎不肯给她看,她就偷看姜若皎把钥匙藏在哪,悄悄地取出来看了! 只是那时候她看不太懂那些信上讲的是什么,只觉得对方的字还挺好看。 姜映雪拿起抽屉里那厚厚的一叠信,略过姐姐与好友往来的信件,最后在底下翻到了几封她要找的信。 她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 因为担心姜若皎突然回来,姜映雪把其他信放了回去,将抽屉重新上好锁。她拿着取出来的六封信坐到书案前,将它们与刚拿到手的名笺比对起来。 名笺上的字明显成熟不少。 那时候的裴公子应该也才十四五岁。 不会有错的,这字就是出自裴公子之手。 姜映雪看着眼前的名笺和六封信,想到了回来前那纨绔世子轻薄姐姐的事。 明明是那纨绔世子自己混账,却还用那种要吃人的目光看她们姐妹二人。 如果不是裴公子出现,那纨绔世子保不准还要倒打一耙。 那家伙还说姐姐是母老虎,可姐姐要是不凶悍起来,怎么能护住食肆和她这个妹妹? 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姜映雪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六封信上。 到入夜后,姐妹俩照常躺在一起睡觉。 姜映雪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转过头问姜若皎:“阿姊,你喜欢裴公子吗?” 姜若皎听了这话,眉头一跳。她沉声告诫道:“别说这种胡话,小小年纪的把喜欢不喜欢挂在嘴边像什么样?” 姜映雪道:“我也想有个出色的姐夫呀。” 姜若皎摇头说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她与裴徵倒是有过一次交集。 那时候她通过会友堂与裴徵通信,彼此都没说明身份,只不过裴徵在后面几封信与她倾吐了一些家事,她也就从那只言片语里推断出裴徵的身份了。 当初说好是不记名的书信往来,真正见到裴徵时她也没想过提那一茬。 那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当初她离开学堂时杂事缠身,根本没与这位笔交的朋友打过招呼,她着实没那个脸去攀交情。 往后也只当从来没有过交集就好。 姜若皎说道:“等我为你觅个好夫婿,再考虑要不要招个赘。你别瞎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姜映雪听了,没再多说什么。 她就知道她阿姊是这样的想法。 姜映雪犹豫了好久,才侧过身小声凑到姜若皎身边说道:“阿姊,我想去学堂了。” 5、第 5 章 姜若皎一直觉得女子应当多读些书,哪怕她们真正的出路很少,却总比眼瞎心盲一辈子要强。 听姜映雪改了主意,她心中自是高兴,一天都耽搁不得,第二日早起便带上束脩去学堂请求先生让姜映雪回去读书。 因着不知道事情成不成,姜若皎是一个人去的,心里只想着要是这边不成便去别的学堂试试。 姜若皎找的是当初教过她的柳先生,是个三十四五岁的女子,眉眼带着几分常年教书育人特有的严厉。 “那你呢?”柳先生平静地听完姜若皎的请求,开口问道。 姜若皎闻言,唇微微动了动,却不知如何回应好。 她也曾在学堂之中过得无忧无虑,与知己好友讨论每日读书所得,闲谈学堂内外出了什么新鲜事,那些快快活活的日子她不曾忘记过,柳先生她们的谆谆教诲她也不曾忘记过。 只是世事无常,她们姐妹俩骤然失去双亲,世间无一人可依靠,总不能变卖父母留下的房屋铺子只为轻松一时。那样的话,她们以后怎么办? 都说钱财是俗物,可没有这些俗物傍身,她们又能依靠什么?难不成当真读完书就找个人嫁了,指着丈夫的良心过日子? 她会把姜家食肆好好经营起来,日后妹妹嫁的人有出息,她便安安心心找个人入赘过日子;妹妹要是当真遇人不淑,那她也可以把妹妹接回家不叫她受委屈。 “我总要让映雪以后有家可回。”姜若皎心中有无数情绪涌动,最终只这么说道。 没有退路的人容易怯懦、容易忍让、容易受人欺辱,因为她们知道自己哪怕再不甘、再痛苦、再难过,也没有别的选择,除了默默忍受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姜若皎也是失了双亲之后才知世事艰难,她既身为长姐,又是妹妹唯一的依靠,自然应当给妹妹留一个家。 柳先生惋惜地看着姜若皎。 姜若皎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虽然出身商贾之家,性情却通透又坚韧,许多事都是一点就通,她们教起来也特别有成就感,每次讲学都忍不住多提问她几句。 姜若皎退学的时候她就觉得可惜至极,如今听姜若皎这么说更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先生何尝不知道她们这些人哪怕开班授课,能教的也只有家境优渥的学生。 穷人家哪有那么多闲钱把家中的女孩儿送出来念书? 女子不能去参加科举,也不能去当将军,一般家长送她们出来读几年书不过是想增加她们挑选夫婿时的筹码而已。 就像锦上添花的那朵花,没它不会怎么样,有它也只是更好看一些。 穷苦的人家能举家合力供出一个读书人来就不错了,谁愿意把钱浪费在注定没什么出路的女儿身上? 柳先生早已嫁人生子,深知姜若皎说的是对的。 并非所有人都有自己立起来的决心、信心、能力以及机会,许多女孩子若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往往就只能像菟丝花一样依赖夫家过活。 不自由,更不快活。 柳先生扪心自问,若非自己与平西王太妃连亲带故,怕是也不能来学堂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儿。 柳先生道:“束脩我收下了,让她明天开始过来吧。不过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明日我会照例对她进行考核,若是考得不好我不会让她进我带的班。” 姜若皎闻言喜道:“多谢先生。” 柳先生道:“即便不来学堂,平日里也要多读书。”她转身从书架上挑拣出几本书递给姜若皎,“这是前些天书商送来给我的样书,我翻过了,都挺不错,你拿回去看看,回头写些观感给我。” 姜若皎知晓柳先生是爱惜自己,眼眶微微发热。她认真地接过柳先生递来的书,惭愧地道:“学生这两年一直没来拜见过先生,当不得先生这般记挂。” 柳先生道:“那以后就多来见见。”眼看时辰不早了,她朝姜若皎摆摆手,“行了,我也该去讲学了,你回去吧。” 姜若皎带着柳先生给的几本书离开女子学堂。 她正迈步往回走,身后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姜若皎闪避到路旁,等着那马儿过去,不想那马蹄声在靠近她时却慢了下来。 姜若皎抬眸看去,只见寇世子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让马儿堵住她的去路。 寇世子昨日挨了姜映雪一下,心里还记恨着呢。 刚才他远远瞧见姜若皎的背影,一下子把她给认了出来。 这会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寇世子堵住人后勾唇一笑,居高临下地拿马鞭敲敲姜若皎的发顶:“哟,母老虎,我们又见面了啊。” 姜若皎退后两步,想离寇世子远一点。 寇世子虽爱胡作非为,却也没听说过他仗势欺人、欺凌弱小。 若这位纨绔世子当真是那种坏到骨子里的家伙,姜若皎也不敢抄起扫帚追着他打,毕竟平西王府半根指头都不用动就能碾死她们姐妹二人。 姜若皎见自己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得抬头望着寇世子喊道:“见过寇世子。” 寇世子本来就想撩拨撩拨姜若皎,听姜若皎平平静静地朝自己见礼,却是觉得没趣了。 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寇世子哼哼两声,不高兴地说道:“你笑一个给我看看,我就原谅你们姐妹俩的无礼,不然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们。昨天你那小母老虎妹妹打我那一下现在还青着呢,小心我回去和我娘告状。” 姜若皎哪里乐意朝他笑,只说道:“我听说只有那三岁小孩打架输了才会找爹娘。” 寇世子一听,觉得很没面子。他怒道:“你说谁三岁小孩?” 姜若皎道:“世子自然不是三岁小孩,若非世子心胸宽广,从不爱向家里告状,凭我打过世子这么多次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寇世子听了有些得意,得意完又觉得姜若皎这话不太对。他生气地说道:“什么死不死的,我们平西王府岂会草菅人命?” 姜若皎道:“是我失言了,平西王府自是不同的。我听人说在京城有人只是没及时给权贵让路,就让对方活活碾死在御街上。相比之下,活在我们西南的百姓可比京城的百姓幸运多了。” 寇世子却是没听说过这事儿。他说道:“他们当真这么嚣张?” 姜若皎道:“那是自然,我难道还敢编排京城权贵不成?我以前对世子多有误会,听了这些事才发现多亏有世子约束我们西南的权贵子弟,要不然我们怎么能有现在的安宁生活?” 寇世子被姜若皎捧得飘飘然,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我也没做什么。”他发现自己还用马鞭威胁着姜若皎,赶紧把马鞭收了回去,强做威严地说起了大话,“你往后若是听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只管来告诉我!” 姜若皎只是迫于形势顺毛捋一捋寇世子而已,哪里会把他的话当真?她敷衍地点点头,抬眸说道:“我还要赶回去开铺子,世子可以让一让么?” 寇世子如今看她那灼亮的眸瞳,只觉怎么看怎么顺眼,当下顺着她的话让了路。 姜若皎在心里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妹妹要去学堂了,她也不会这样夸捧寇世子。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去了学堂那边妹妹总会交到朋友,她不可能跟着妹妹去赴每一次约。 要是能让寇世子别再盯着妹妹,她多说几句违心的好话也没什么。 平西王府治下确实很有一套。 姜若皎回到食肆,与妹妹说了明日一早去参加考核的事。 姜映雪听说还要考核,马上紧张起来,让姜若皎给她列个书单,她得临时抱抱佛脚。 姜若皎摸摸她的脑袋,说道:“这两年你读书没怎么放松过,不必太紧张,照常发挥就好。” 姜映雪还是让她帮着挑书。 姜若皎拗不过她,替她选了几本书让她好好看。 姜映雪欢欢喜喜地抱佛脚去了。 见妹妹这么认真,姜若皎心里也高兴。她与两个伙计把店里收拾收拾,才正式开门迎客。 她今天挂了个荤菜牌,要做四喜丸子。 四喜丸子看似只是四个肉丸,佐料却用得不少,林林总总不下十余种,做起来很考验厨艺,若非老手很少人能把它做得酥嫩好吃。 几位住在附近的老饕昨日没等到开门,惦记得紧,今儿没到饭点就过来了。见店里挂了四喜丸子的牌子,老饕们不由喜道:“姜老板总算愿意做大菜了,照我说姜老板要是天天做大菜,何愁不赚钱?她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平时让我们试吃的菜就已经做得很不错,偏说还要再练练,可把我们馋坏了。” 还有人问道:“今天做四喜丸子,可是你们东家有什么喜事?” 伙计笑着答:“东家妹妹明儿要去学堂念书了。” 众人都是一阵恭喜,不管男孩儿女孩儿,能去读书总是好事。 姜若皎在厨下听了前头传来的贺喜声,便让伙计给每个人舀了碗热汤,送去给众人先垫垫肚子。 另一边,寇世子前去与纨绔朋友们会合,问起他们知不知晓京城的事。 有些人从家里听了一耳朵,见寇世子有兴趣立刻拿出来献宝,直说京城那边遍地是权贵,随便一个公主就占个千亩良田种桃林,更别说别的世家大族了。 这纨绔说起来还带着几分羡慕,直说要是自己能有个千亩桃林什么的,那到了春天就可以日日请人来赏花饮酒了。 寇世子本就是少年心性,听了这话哪还记得什么权贵当街杀人,立刻也跟着羡慕了一下。 他虽有不少钱花,却没搞过这么大的仗势。 寇世子说道:“这有何难,回头我让我娘给我划拉一片地,也种满桃花去。” “那敢情好!”众纨绔摩拳擦掌地说道,“到时候我们把美人儿全部请过去,有花有酒,有琴有歌,那日子不知多美!” 寇世子畅想了一番,哪里还坐得住,与众人小喝了几杯便回家找卢氏要地去,说要搞片大大的桃花林。 卢氏听后也不恼,当真开始盘算起哪儿的地适合划给寇世子。 母子俩开开心心地商量着,平西王就从外头回来了。 平西王见妻儿在那讨论得起劲,撩袍坐下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卢氏见丈夫问起,如实说是儿子听了安宁公主有千亩桃林的事,也想在城外弄一个。 卢氏虽是世家出身,却是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嫁人后过的又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于外面的事便不甚了解。 照她看来,安宁公主做得的事,她儿子自然也做得。 不想平西王听了这话,却是面色铁青地怒喝:“孽障,给我跪下!” 6、第 6 章 寇世子挨了顿他爹的毒打,他娘怎么拦都拦不住,只得哭着给他请大夫,让他躺着养伤。 寇世子恨得不行,只觉自己不是亲生的,要不怎么他爹打起他来怎么那么不留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弄片桃林,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不都这么弄吗?照他看来,他爹就是想找机会打他! 寇世子下不得床,狐朋狗友相约来看他,他觉得丢脸不想说自己挨打的原因,只得闷闷不乐地拒而不见。 他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件事,最终认定是姜若皎干的好事,要不是她说什么京城传闻,他也不会挨这么一顿打! “等我好了,一定叫她好看!” 寇世子咬牙切齿地暗暗发誓。 寇世子出不得门,姜若皎的日子难得地平静了一段时间。 妹妹去了学堂,她每日忙完店里的事后多了不少空闲时间,正好可以把柳先生给的书看完。 转眼到了冬至,学堂给学生放了假。 冬至对百姓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会裁制新衣。 姜若皎一早起来,叫上姜映雪一起祭拜过父母,关了食肆出去添置新衣。 她们姐妹二人女红都一般,便都是去外面买成衣或者买布料托人缝制。 姜映雪期待这天挺久了,女孩儿哪有不爱俏的,何况她如今还藏着心事。 只是平时她不好无缘无故地提出裁新衣而已。 这会儿终于盼到了冬至,姜映雪一大早便很期待能早些出门去。 姜若皎见妹妹满心期待,也不耽搁,由着姜映雪挽着她出门。 两人到了邻街的成衣店,姜映雪马上活跃起来,看到喜欢的就拿起来比划比划。她给自己挑了几件衣裳,一脸为难地考虑买哪两套好。 她今年才十三四岁,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衣裳买多了浪费,所以添置两套新衣够轮换就好。 姜若皎见妹妹一脸为难地挑来选去,扫了眼姜映雪挑的衣裳,觉得确实全都挺好看。她不由说道:“最近生意不错,你多买两套也没关系。” 姜映雪两眼一亮。 她拉着姜若皎的手说道:“那阿姊你也挑几件,我们一起买。” 姜若皎觉得没那个必要,不过还是拗不过姜映雪,给自己也添置了两身新衣。 姐妹俩从成衣铺子走出去时,外面又飘起了细雪。 “我们先回去吧。”姜若皎说道。 姜映雪心愿达成,也不留恋,高高兴兴地跟着姜若皎回食肆去。 不想姐妹俩才刚走回姜家食肆门口,就见寇世子在踹门。 姜若皎皱起眉,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她下意识把姜映雪挡在身后。 寇世子也注意到她们姐妹俩回来了。 奇怪的是,他以前老惦记着姜映雪的脸,这会儿却无心关注被姜若皎挡在身后的姜映雪,而是忍不住盯着姜若皎看。 或许是因为一直没看见这母老虎笑起来的模样,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寇世子道:“原来你们不在里面啊,我还以为你们躲着我不开门来着。” “世子有什么事吗?”姜若皎压下火气问道。 寇世子本来是来找茬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说道:“我来吃面,你赶紧开门给我煮一碗。” 姜若皎道:“我们还没开店。” 寇世子一点都不理会姜若皎话里的拒绝之意,理所当然地道:“现在开不就得了。” 姜若皎无法,只得掏出钥匙打开食肆门。 寇世子大摇大摆地跟了进去,大爷一样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 姜若皎心里还提防着这纨绔世子,把自己的两套衣裳也给了姜映雪让她拿回去放好,留在后头看书练字别出来了。 这时候两个伙计也过来了,见寇世子坐在店里,忙上前去问寇世子要喝点什么。 寇世子随意地点了杯热腾腾的饮子,百无聊赖地看着两个伙计在店里忙来忙去,觉得有点无趣。 他从不委屈自己,起身就往厨下走去,想看看姜若皎到底在忙活什么。 姜若皎正在切葱。 她背后的锅里热气蒸腾,驱散了屋外的所有寒意,让整个厨房暖烘烘的,轻轻松松将外面的寒冬隔绝在外。 那热气围拢在姜若皎身边,熏得她一身烟火气。 姜若皎注意到寇世子跑进来了,抬眸看向寇世子,疑惑地问道:“你进来做什么?” 寇世子还在盯着姜若皎直瞧。 明明姜若皎长得寻常,他刚才却莫名觉得她有点好看。 这母老虎哪里好看了? 寇世子又看向姜若皎握刀的手,哪怕是磨出了茧子来,这手还是修长漂亮,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寇世子颐指气使地说道:“我不吃葱,不许往我面里放葱。” “好,我记下了。”姜若皎深吸一口气,“世子可以出去了吧?” 察觉姜若皎不欢迎自己,寇世子偏就不走了。他抱着手臂说道:“你不许我看着,是不是想使坏?你莫不是想往我面里放巴豆或者吐口水?” 姜若皎把手里的菜刀往砧板上一插,咬牙说道:“我怎么会做这种自砸招牌的事?” 寇世子才不管,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道理,立刻就理直气壮地道:“那你为什么不许我在这里看着?” 姜若皎懒得理他了,决定速战速决地给这家伙做碗面将他打发走。 寇世子见姜若皎不吭声了,又光明正大地瞅着姜若皎,只觉这母老虎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擀面的时候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寇世子还没见过面是怎么擀出来的,凑到近前旁观了一会还来了兴致,转头跃跃欲试地对姜若皎道:“让我也试试。” 他觉得擀面也不难嘛,不就是拿着擀面杖碾啊碾的? 姜若皎皱起眉头。 见姜若皎还敢犹豫,寇世子不乐意了:“怎么?你这擀面杖还挺金贵,不许旁人碰不成?” 姜若皎不着痕迹地退开一些,把擀面杖递给了寇世子,让他折腾折腾看看容不容易。 寇世子上手试了试,发现擀面还真是大有学问。 那面团在姜若皎手里明明服服帖帖,到了他手里却东歪西斜,一点都不听话。他想把这边碾薄些,那边又凸了起来,压根碾不均匀! 姜若皎只想早些打发走寇世子,倒没有嘲笑他,而是说道:“一会客人就该多起来了,世子还是到外面等着吧,我一定尽快把面做好。开店哪有让客人自己擀面的道理?” 姜若皎给递了梯/子,寇世子就顺势下了。不过他还是不乐意出去,仍立在一旁边看姜若皎擀面边和她说起自己挨打的事:“都怪你那天无缘无故提起京城的事,害我被我爹打了一顿!” 姜若皎这才知道寇世子为什么跑来踹门,敢情是把自己挨打的原因归咎到她头上。 姜若皎眼梢子都没抬一下,只问道:“我只与世子讲了京城权贵当街杀人的事,王爷难道还会因为这事儿打世子不成?” 寇世子噎住。 他养伤这么多天只顾着咬牙切齿去了,哪里好好想过自己为什么挨那么一顿打。 提到这个,他心里就老委屈了,总觉得他爹总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他。 寇世子一五一十地把那天的经过给姜若皎讲了。说完以后他还觉得他爹很不讲道理:“你说说看,哪有他那样的爹啊?一言不合就棍棒齐下,我都怀疑我不是他亲儿子了。” 姜若皎得知事情原委,就知晓平西王为何要打儿子了。 见寇世子还真情实感地委屈上了,姜若皎把擀面杖放到一边,对寇世子说道:“这顿打,你还真挨得不冤。” 寇世子顿时就不服气了,横眉问道:“他随便打人还有理了?!” 姜若皎说道:“世子觉得京城权贵当街杀人是好事吗?” 寇世子顿住了。 “当然不是。” 这段判断力寇世子还是有的。 “世子觉得侵占百姓田地、让百姓没地可种没粮可吃是好事吗?”姜若皎谆谆善诱。 “当然不是,哪有去抢百姓田地的道理?”寇世子想也不想便答道。 姜若皎道:“那世子要栽千亩桃林,地从哪儿来呢?” 寇世子又不傻,经姜若皎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他涨红了脸,争辩道:“我又没想着去抢百姓田地。” 姜若皎道:“王爷治下甚严,自己也以身作则,从不奢靡享乐,是以西南一地才能有如今的清明景象。” 寇世子拧眉听着。 姜若皎把事情掰碎了给寇世子讲了起来:“世子张口就是一千亩,按照每口人五亩地算,一千亩地至少可以养活两百口人——也许平西王府不缺这么一点地,可真要开了这个头,那就不是一两片桃林的事了。到那时候西南起了动乱,如今好不容易维持的安宁局面将会毁于一旦,又岂是世子挨一顿打能够消弭的?” 寇世子做事情从不往深里想,很多时候都是旁人说好他也觉得好。 现在姜若皎给他剖析厉害,还给他算了数,他立刻又觉得这事儿不好了。 只不过就算他听进心里去了,嘴上也坚决不肯承认,仍是倔强地说道:“我爹整□□军打仗的,哪有你说的这么多考虑,他就是想打我!” 姜若皎不再多说,麻利地把面弄好下锅。 寇世子在旁边看着面汤的热气直直地往姜若皎脸上扑,才发现她脸上未施脂粉。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觉这母老虎长得不怎么样,脑瓜子倒是挺好用,下回他遇到想不通的事还来和她讨论讨论。 他已经完全忘了,不久前他还曾嚷嚷说姜若皎用八抬大轿来抬他他都不乐意来这家破店! 7、第 7 章 寇世子吃了面,屁颠屁颠去寻狐朋狗友玩耍去。 他养伤小半个月,王府又不欢迎众人登门,狐朋狗友们心里都挺不乐意,见了面立刻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起桃林之事。 寇世子自是不会提姜若皎给他分析的事,只昂起下巴说道:“桃林什么的别人都玩过了,有什么意思。何况你们知道一千亩地有多大吗?” 众纨绔都是不学无术的主,对一千亩压根没什么概念,一时都被问住了。 寇世子现学现卖:“那你们来算算,每口人耕五亩地,一千亩地要多少人才耕得过来?” 这个算起来倒不难,大伙都脱口说是两百人。这么一琢磨,众纨绔都有那么点概念了。 寇世子见狐朋狗友们被震慑到了,才得意地发表自己的高见:“所以说,搞那么大的桃林,逛起来多累人啊!想想就没趣得很,不弄了不弄了。” 狐朋狗友里头有个叫汪鸿才的,情况与旁人有些不同,旁人都是真纨绔、真不学无术,他却是故意扮傻接近寇世子。 本来汪鸿才听寇世子提及耕地,还觉得寇世子莫不是开了窍,等寇世子说到“逛起来多累人啊”,他才放下心来。 他们汪家明里是西南世家,暗里其实与太后母族联系紧密。 平西王是平西王太妃亲自教出来的,他们左右不了,寇世子这根独苗他们肯定得好好利用,绝不能叫平西王一系再这么坐大下去。 汪鸿才道:“说到有趣的事,我倒是想到一桩,听闻拂柳楼的杨妈妈从江南接了个远亲过来,近日来就要出来见客了。都说‘春风十里扬州路’,那江南之地素来出美人,不知这位江南姑娘该是何等绝色?” 其他人一听,都来了兴趣,纷纷怂恿寇世子到时一起去看看。 他都许久没出来了,该轮到他做东了! 寇世子一听有江南接来的美人,顿时也来了兴致,点头说道:“行,到时候我出钱请她过来弹弹琴。要是她确实长得好看的话,我又可以动笔了!” 汪鸿才道:“说到这个,那姜家食肆的姐妹俩还真不识抬举,多少人想让世子给画画世子都不乐意动笔,她们竟不知好歹地拒绝世子。” 汪鸿才话里很有些为寇世子抱不平的意思,实则想挑拨寇世子去姜家食肆闹事。 如今寇世子在外面有风流名声,少不了他在背后怂恿和推波助澜,只是寇世子去秦楼楚馆一向只为了画画,从没真正做点什么。 何况男人即便有那么点风流,于名声上也算不得太大的瑕疵,所以他察觉寇世子挺喜欢姜家食肆那个姜映雪以后就一直在旁敲边鼓。 那姜家长女生性刚烈,要是寇世子再纠缠下去,必然会闹得沸沸扬扬。 到那时候平西王世子强扰民女的名声传开了,平西王府自然也声名扫地! 汪鸿才的计划很好,寇世子这回却没再上当。 听了汪鸿才的挑拨,寇世子说道:“我现在想想,这事儿没多大意思。就那么个半大丫头,也没有好看到我天天往那边跑的程度,既然她们这么不乐意,那就算了吧。” 姜映雪确实还小,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好看是好看,多看几次也就那样了。 现在一想起姜映雪,寇世子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姜若皎。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始分明觉得她长得寻常,可偏偏有时候会觉得她眼睛好看,有时候会觉得她侧脸好看,很多时候远远见了个背影便能把她给认出来。 真是奇了怪了。 寇世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怪事,左思右想觉得这对姐妹可能有些邪乎,顿时打算放弃找姜映雪入画。 何况他发现姜若皎还挺聪明,还想着下回再去找她给自己支招来着。 汪鸿才心里头失望得很,却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胡乱应和了几句。 寇世子没再过来骚/扰,接下来几日姜家食肆一片风平浪静,连生意都好了许多。 结果这天入夜后姜若皎卖完了最后一份面,刚和往常一样打发走两个伙计,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冷不丁地蹿进她店里来。 姜若皎吓了一跳,等看清来人后不由问:“世子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寇世子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要姜若皎倒杯茶给他压压惊。 姜若皎虽然很想赶人,可见寇世子确实受了惊吓,便倒了杯温茶推到他面前。 寇世子一口气把茶灌进肚子里,才和姜若皎埋怨起来:“前几天汪鸿才说拂柳楼来了个江南美人,我还信了他的话,结果今天去了以后他们找由头留我自己在房里,那女的竟想对我霸王硬上弓!”他抬起袖子要给姜若皎闻闻,“你瞧瞧,这味道多呛人,太难闻了。她挨过来时我看了一眼,脸上的粉老厚了,根本不是天然美人!真正的美人,理应是诗仙说的那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姜若皎冷不丁被寇世子把他宽大的袖子甩到鼻端,还真嗅见了上头沾上的艳烈香味。 这味道其实还不错,没有寇世子说的那么不堪,至少不至于呛人。 姜若皎父亲在世时是个敦厚老实的人,后来又没接触过几个男子,对秦楼楚馆的了解仅限于浅浅读过的那些话本子。 听寇世子跑来与自己说什么“霸王硬上弓”“粉厚香呛人”,姜若皎心里不免有些着恼:他跟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说这些做什么?她又没法和他一样上那些地方寻欢作乐。 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姜若皎道:“天色不早了,世子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要不然令堂会担心你。” 寇世子道:“不急,一会借个地方给我换身衣服,今晚我爹要回府,要是让他闻见我身上这股脂粉味一定又要打我。你是不知道,我爹他打起人来忒狠了,我可不想再躺半个月。” 正说话间,寇世子的小厮就取了衣裳过来。他立刻对姜若皎道:“你给我找个地方换衣裳,要不然我直接在这里脱了啊。” 姜若皎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家伙。 要是这家伙当真是来找茬的倒是好办得多,她直接抄起扫帚赶人就是了,偏这人还是秉承着“我当你是朋友才来找你”的态度跑来的! 姜若皎真是有气都不知道往哪撒。 她到底不曾练就坦然看同龄男子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的能耐,只得把寇世子领去侧屋换衣裳。 寇世子很快换好衣裳出来,眼看天色果然不早了,便说道:“好了,我回去了。”他想了想又让小厮掏了一锭碎银搁桌上,当是留给姜若皎的茶水钱。 他们平西王府的人从不吃霸王餐! 姜若皎开了这么久的食肆,奇奇怪怪的客人也算见过不少,收起那锭碎银后气也消了大半。 她不久前刚得了平西王太妃的《云氏食单》,看在平西王太妃的面子上就不跟这家伙计较了。 想到《云氏食单》,姜若皎把店门关好,一头扎进厨房里试做新菜。 另一边,寇世子领着自家小厮往回走,心里还有些气愤:“他们当我是什么人啊?我是去画画的,又不是去寻欢作乐的,他们居然把我和那女人单独关房里!要是让他们得逞了,我的童子身岂不是没了?我再不理他们了,兴福你记住,下回不许放他们进来。” 寇世子到底生在富贵堆里,哪怕对男女之事还没什么兴趣,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了解的。 他向来对什么都爱恶分明,没遇到特别喜欢的才不会与对方做那种事。 一想到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居然让那么个女人对他霸王硬上弓,他心里就气得很。 要不是他砸了门跑了出来,说不准真让他们给得逞了! 见自家世子一脸气愤,小厮兴福赶忙答应:“小的一定不让他们踏入院门半步。” 主仆二人商定了绝交策略,也已经走回了平西王府。 寇世子溜达进府,悄声问门房平西王回来了没。 “你又做了什么亏心事?”一声隐含怒气的质问自身后响起。 那日打完儿子,平西王带着怒火回了军营,把军中上下整顿了一番,一直忙活到现在才回府。 没想到刚到府门口就撞见儿子偷偷摸摸跟门房打听他回来了没。 平西王一看就知道这混账儿子又干坏事了。 寇世子真撞上他爹回府,却是一点都不怂了,当即梗着脖子道:“我怎么就做亏心事了?我这当儿子的问问您回府了没都不行吗?” 平西王把剑连着剑鞘抽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挑向兴福抱着的包袱。 包袱里装的那套衣服散落一地。 这衣裳瞧着又没弄湿又没弄破,无缘无故在外面换衣服还能有什么原因? 无非是在外面厮混弄得一身脂粉香,怕回府时被发现而已! 平西王疾言厉色地骂道:“混账!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人去外面鬼混?!” 寇世子眼看平西王抄起剑要往自己身上揍,顿觉委屈极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平西王没料到寇世子会往外跑,等他回过神来让人去追,寇世子竟已经跑没影了。 平西王看了眼跪在地上捡衣裳的兴福,深吸一口气问道:“说说世子今天都干什么去了。” 另一边,寇世子在街上晃荡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又绕回了姜家食肆前。 他心里难受得很,见食肆里还亮着灯,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又跑去敲姜若皎的门。 姜若皎试做出一道新菜,听到敲门声后一愣,抄起自己的擀面杖走到门后问:“什么人?” 外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是我。” 那声音湿漉漉的,像是可怜巴巴的小狗。 8、第 8 章 姜若皎犹豫片刻,还是把门打开了。她见寇世子只自己一个人跑过来,眼眶还红红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遇着什么事了。 见寇世子径直进了屋,姜若皎便捧出一碗汤圆说道:“这是我刚做的萝卜汤圆,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顺便也暖暖身子。” 寇世子本来挺感动,听到是萝卜汤圆又一脸嫌弃:“怎么汤圆里还能放萝卜?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姜若皎道:“这是我学着你祖母家的《云氏食单》做的,怎么就没有了?” 姜若皎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汤圆,不过她刚才尝了几个,觉得味道还过得去。都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冬天吃萝卜正合时令,是以她才特意学做这个萝卜汤圆,想着要是做成了往后可以放在店里让食客们尝尝鲜。 寇世子听到自家祖母外家的食谱,稀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云氏食单》上的汤圆?” “上回太妃娘娘把《云氏食单》送我了。”姜若皎并没有瞒着。 寇世子倒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嘀咕道:“看来她老人家还挺喜欢你的。” 姜若皎道:“你先吃着,我先去给映雪送一碗。” 寇世子没意见,将信将疑地舀起个萝卜汤圆尝了尝。 他不通厨艺,舌头却刁钻得很,又自小锦衣玉食,一般吃食很难入他的眼。 萝卜汤圆里的萝卜是切丝的,拌馅时与葱、酱混在一起,早就吸饱了酱汁,做成汤圆后下麻油里灼熟,吃着香喷喷的,口感也很奇妙。 等姜若皎从后院那边回来,寇世子已经把整碗萝卜汤圆囫囵着吃完了,偏他竟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抱怨道:“你这汤圆太烫了,我觉得它把我舌头都烫伤了。”说着他还朝姜若皎吐出了自己的舌头,要姜若皎给看看烫得严重不严重。 姜若皎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吐出舌头让别人看的家伙。 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别和这没脸没皮的横货计较。 “嫌烫的话你可以放凉了再吃。”姜若皎心平气和地说道。 是他自己明知道烫还一口气全吃了,能怪谁? 寇世子不吱声了。 姜若皎见他蔫耷耷的,边收走他面前的空碗边问:“这么晚了,世子怎么跑我们店里来?” 寇世子起身跟着姜若皎进厨房,开始和姜若皎控诉起他爹不分青红皂白要揍他的事来。 “我分明是被他们害的,他又要打我!”寇世子又气愤又委屈,觉得他爹着实不讲道理。 姜若皎道:“你既是受了委屈,今日就不该躲躲藏藏地来我这换衣裳。你应该直接穿着那身衣裳去寻王爷,让他为你做主才是。你这个当儿子的都只想着在王爷面前遮掩事实,王爷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如何知道是他们害的你?” 寇世子一愣,从没想过还能这样。 只不过转念想到他爹的凶横模样,他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我说了他也不会信的。何况我们是朋友,他们也就是想和我开个玩笑而已,我哪能去我爹面前告朋友的状?” 姜若皎虽觉得寇世子那群狐朋狗友不靠谱,却也没打算劝寇世子离他们远一点。 都说疏不间亲,她一个外人干嘛掺和到这些事里头? 姜若皎把手上的空碗洗干净,抬眸对杵在自己旁边不走的寇世子说道:“很晚了,世子该回府去了。我们家中只有女眷,着实没办法收留世子这么个大男人。” 寇世子很高兴被称为“大男人”。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大多是这样,分明还没真正长大,却特别想得到别人承认。 秉承着不能白吃白喝的王府家规,寇世子左掏右掏掏了半天,想把汤圆钱给付了,却连半个子都没掏出来。 “怎么了?”姜若皎抬眸看他。 寇世子索性解下腰间的玉佩给了姜若皎,说道:“这个抵汤圆钱了。” 姜若皎道:“一碗汤圆没这么值钱。” 寇世子随意地道:“不就是块破玉,山里好看些的石头罢了,哪值什么钱?这玩意我家里没十块也有八块,给你你就收着,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姜若皎眼看他一副“你不收我就不走了”的态度,只得把他递来的玉佩收下。 她把寇世子送出厨房,准备顺便去把大门关严了,不想两人才走出门口,却见平西王立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也不知来了多久。 姜若皎过去远远见过平西王,一下子认出了这个满身威仪的中年人是谁。 她心中一凛,赶忙上前向平西王见礼:“民女见过王爷。” 平西王的目光落到姜若皎身上,发现她相貌算不得特别出众,至少不是那种艳光四射的美人。 正相反,她身上有种沉着蕴藉的气质,整个人都十分温雅内敛,外人无法窥见她万分之一的好。 这不是他儿子以前会招惹的类型。 以前自家儿子跑去流连秦楼楚馆,平西王也特意派人去了解过,那都是一眼看去就特别美的姑娘。 刚才听兴福说自家儿子时常来这个食肆纠缠姜家姐妹俩,平西王还以为姜家姐妹俩都是过去那种美得能入画的美人,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沉着内敛的小姑娘。 刚才姜若皎劝的那一番话,更是让平西王感触良多。 他儿子在外面遭人算计了,却不是想着来他面前诉说委屈,而是怕他责罚特意换了衣裳再回家,可见他们父子现在的相处方式确实不对头。 要是今天儿子没跑出来,而是结结实实挨了他的打,往后父子之间的隔阂只会比现在更深。 寇世子见平西王一直在那打量着姜若皎,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子勇气来,挡到姜若皎面前说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跑过来的!” 平西王收回落在姜若皎身上的目光,看了眼小腿明显有点抖的儿子,倒觉得这儿子今天难得地有了点担当。 他没搭理自家儿子,而是和气地对姜若皎说道:“天这么晚了,这小子还往姜姑娘店里跑,着实给姜姑娘添麻烦了。” 姜若皎本以为动不动就打儿子的平西王会是个凶横的人,没想到平西王竟是这般态度。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寇世子,心道莫不是寇世子太混账了才一天到晚挨揍? 哪怕心里犯着嘀咕,姜若皎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没有的事,我们偶尔也会遇到很晚才过来的客人,一般只要灶上的火还烧着就会好好招待。” 寇世子走到门外都没回过神来,不知道他爹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姜若皎倒是看出来了,平西王应该已经知晓拂柳楼发生的事,也知道自己错怪了儿子。 要不然的话,平西王也不会亲自来找儿子回去。 姜若皎送走平西王父子二人,端出剩下的一碗萝卜汤圆坐到桌边吃了起来。 父子哪有隔夜仇,只要还活着,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 只恨她们姐妹二人与父母天人永隔,却是连这种委屈气愤的机会都没有。 姜若皎一颗接一颗地将汤圆吃了个精光,又去把碗洗得干干净净,才回后院去看看姜映雪睡了没。 姜映雪还没睡,正伏案写着什么。 见自家姐姐进来了,姜映雪把桌上的文稿盖了起来,口中埋怨道:“那家伙终于走了吗?他可真是太讨厌了,整天跑来纠缠我们。” “走了。”看在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的面子上,姜若皎现在对这纨绔世子稍微改观了一点,还给他说了句好话,“其实他也没那么糟糕,好歹还听得进劝。” 姜映雪直摇头:“我还是觉得裴公子那样的才好。”她顺势和姜若皎说起学堂里的事,说自己现在和裴公子的妹妹坐在一起。 姜若皎倒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她说道:“裴公子为人清正方直,他妹妹想来也不会差,你与她交朋友我也放心。” 姜映雪点点头。 她挑了几个问题来问姜若皎。 姜若皎听后微微讶异,奇道:“你们已经学到这里了?” 姜映雪心中一紧,犹豫片刻后才摇着头说道:“是我自己琢磨的,我最近想多读些书,只是很多东西我都读不懂,所以才记下问题来问阿姊。” 姜若皎闻言欣慰不已,取来纸笔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去睡吧。这些问题有点难,我给你写下来,你空闲时自己琢磨琢磨。” 姜映雪坐在旁边不挪开:“我还不困,在这里看着阿姊你写。” 姜若皎知道姜映雪向来爱黏着她,也就没再赶她去睡,提笔把几个问题的答案给姜映雪写了下来,还标示出让她去读哪本书哪个部分。 一通忙活下来,夜已经深了。 姜若皎把写好的文稿给了姜映雪,自己把灯吹灭上榻睡觉。 姜映雪窝在姜若皎旁边,感受着姜若皎身上传来的暖意,心里有些煎熬。 她知道自己在做的事不对,可是姐姐亲口说了不喜欢,她才想去试试的。 裴公子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裴家肯定会给他相看各家姑娘。她们的出身太低了,所以她得借姐姐与裴公子的那段交情一用,要不然根本嫁不进裴家…… 等她嫁给了裴公子,就可以当姜家食肆的依仗了,到时候再没有人敢欺负她们姐妹俩。 要是按照姐姐的想法,她过两年挑一个没中进士的生员嫁了,那么还得等他上京赴考、等他金榜题名、等他去地方上苦哈哈地干个十年八年——以地方小官那低微的俸禄,说不准这期间还得一直靠姐姐资助过活。 所以,她还是想试一试。 她第一眼看到裴公子就很喜欢。 只是这件事不能和姐姐说,要是说了姐姐肯定不会同意帮她骗裴公子。 最好就是事成之后,姐姐只当是裴三娘在为她牵桥搭线。 到时姐姐为了她的婚事能顺顺遂遂,必然更不会再提起那六封信的事…… 想到自己正在筹谋的事,姜映雪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10、第 10 章 寇世子被姜若皎清凌凌的眼神看过来,心里慌了一下。 他有些不高兴,毕竟他觉得他和姜若皎是朋友了才会劝她别上那和尚的当,结果姜若皎却用这种冷冷淡淡的眼神看他。 “大家都这么说的。”寇世子梗着脖子说道,“你一个女的抛头露面开食肆本来就不对,现在还让个和尚住店里,能怪别人说吗?你这样谁敢娶你啊?” 姜若皎知他向来混账,压根不想再搭理他,拉着姜映雪便要走。 寇世子急了,迈步上前抓住姜若皎的手腕,嘴里很不乐意地道:“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还生我的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姜若皎冷不丁又被他抓个正着,心中不免恼火。她转过身看着寇世子,眼底带着灼人的怒火:“你们府上有仆从有侍卫,难道都是为你们家女眷预备的?” 兴福听姜若皎出言不逊,立刻怒道:“大胆!竟敢编排王府女眷!” 姜若皎冷笑道:“对,我出身微贱,编排王府着实大逆不道,只能由得世子随意编排!”她看了眼寇世子那只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又看向涨红了脸的寇世子,“世子可以放开我了吗?” 寇世子感觉自己的心被姜若皎的目光灼烧着。他赶忙松了手,又转头喝退了兴福,才急急追上已转身走出几步的姜若皎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编排你,我都是听了别人的话才会那么想。” 姜若皎说道:“世子爱怎么想都与我无关。” 寇世子听到这话莫名很难受,怎么就无关了。 那天晚上他跑到姜家食肆敲门,她给他开了门,还给他盛了碗萝卜汤圆,热乎乎的可好吃了,吃得他身上暖烘烘。更早的时候,他还曾看她做面条,甚至自己试着擀面……他们,他们现在不是握手言和,成朋友了吗? 寇世子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从来只有别人讨好他,哪有人敢给他甩脸色? 见姜若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寇世子顿时觉得很没面子,恨恨地撂下狠话:“当我稀罕搭理你这母老虎?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兴福听寇世子这么说,也应和道:“真是不识好歹!照小的看,理当抓起来治她罪才是。” 寇世子闻言转头瞪他,不高兴地道:“她只是生气了才口不择言,我们平西王府岂能仗势欺人?” 兴福登时闭嘴。 另一边,姜若皎姐妹俩走出一段路,姜映雪才忍不住道:“阿姊,外面不会都那么传吧?” 姜若皎淡淡道:“以前我接手食肆便有不少风言风语,要是我在意这些,岂不是遂了我们那些‘族亲’的意?” 姜映雪想说其实卖掉食肆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她们另寻一处寻常民居搬过去,剩下的钱拿来准备嫁妆也够了。可话到嘴边她又想到食肆是父母的心血,只得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暗自担忧这事不知会不会影响她的筹谋。 回到食肆见清平正在把东西往里搬,姜映雪心里不免有些着恼:这家伙和尚当得好好的,无缘无故还俗做什么? 姜映雪悄悄瞪了清平一眼,帮着姜若皎把店里布置一番。到姜若皎要写春联时,她主动请缨:“阿姊,今年大门的春联能不能让我写?我的字现在已经练得很好了,连柳先生都夸我越来越有你的神/韵!” 姜若皎自是笑着应允。 姐妹俩开始凑在一起琢磨今年的春联要写什么。 清平拿着抹布擦完桌子擦柜子,耳朵不时动一动,听着姜若皎两人快快活活地讨论。 他虽有兄弟,却没怎么和弟弟相处过,“家”对他而言是非常陌生的东西。兴许寻常人家的兄弟姐妹就应该这样相处吧? 另一边,寇世子回到家,瞧见底下小厮提前送回来的一堆东西,生气地抬脚踹到一边,闷闷不乐地想着姜若皎方才的态度。 她怎么能这样呢?他明明是为她好,她怎么能因为他说错话就不理他了? 这母老虎,着实可恨得很! 卢氏听闻儿子回府了,亲自让人端了热汤过来。她见自家儿子一脸气恼地坐在那儿,屋里还扔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不由质问左右:“你们都是怎么伺候世子的?这么乱也不收拾收拾?” 卢氏说完顺手捡起张红纸看了看,发现纸质粗糙得很,就是那种最寻常的便宜纸张染成红色而已。 卢氏眼界高,自然看不上这种纸,当即上前问道:“是不是哪个掌柜的拿劣质纸骗了你?” 寇世子一看那红纸就来气,哼哼两声,说道:“不是,就是街上随便买的。” “那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卢氏关切地问道,“你快跟娘说说,娘替你教训他!” 寇世子一向很讲原则,平辈间的打打闹闹从来不闹到长辈面前,听卢氏这么问后摇着头说道:“没人惹我。” 卢氏知晓儿子那群狐朋狗友或多或少都有点混账,以为他与朋友起了龃龉,见他不愿说也没强逼他讲,只笑着哄道:“来,你刚从外面回来,喝点汤暖暖身子。” 寇世子在他娘面前还是很乖的,麻溜地把汤端起来喝完。 卢氏等儿子午歇时才把兴福唤过去问明情况。 得知儿子居然是和个女孩儿起了矛盾,卢氏警惕地问起对方姓甚名谁、出身如何。 还没等兴福一一回答,平西王就从外头回来了。 平西王见卢氏把兴福喊到跟前盘问,皱起眉问道:“那小子又做了什么混账事?” 卢氏道:“哪有你这么说儿子的?这次可不是我们儿子的错,你是不知道,那丫头片子居然敢编排到我们王府头上,当众说什么‘王府的仆从侍卫都是为王府女眷预备的’。我就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女孩儿,你赶紧让人去把她抓起来治她罪!” 平西王听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通,眉头皱得更紧,目光转到兴福身上,叫兴福把事情经过讲一讲。 得知寇世子听了风言风语跑去姜若皎面前大说特说,平西王看了卢氏一眼。 卢氏说道:“我儿又没说错,女人家本来就不该抛头露面!一个未婚女子,邀个和尚住家里算什么事?那丫头把我儿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说,还对王府出言不逊!” 此时平西王已经知晓这女孩就是姜若皎。他见卢氏在那痛斥对方不识好歹,想了想,给卢氏透了底:“我早前与母亲商量过时瑞的婚事了。” 卢氏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开了:“母亲怎么说?” 饶是卢氏向来以自己出身世家为傲,还是清楚只要平西王太妃在一天,这个家就是平西王太妃做主,就连儿子的婚事也得看平西王太妃的意思。 过了年儿子就该十六了,是该给他说亲了,毕竟从议亲到成亲少说也得走个一两年。到时儿子不得十八了? 就算平西王不提,她也早盘算着把这事提上日程了。 平西王道:“我与母亲都有属意的人选了,不是旁人,就是刚才这孩子,姓姜,闺名若皎,父母都不在了,只姐妹二人相依为命。等过了年,我便会派媒人上门看看人家的意思,成不成还不一定。” 卢氏简直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这怎么行?”卢氏直接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反对,“我儿贵为平西王世子,怎么能娶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你堂堂平西王,难道还要牺牲儿子的婚事来避免京城那边的猜疑?你这王爷当得也太窝囊了!不行,我不同意,我儿的婚事绝不能找这种出身的粗鄙丫头!” 平西王说道:“别人能不能看上我们儿子还另说,你倒嫌弃起别人来了?这小子文不成武不就,书没读过几本,习武又,要不是出身平西王府有几个人愿意嫁他?” 卢氏听他把宝贝儿子贬得一无是处,心里那叫一个气。 她这个当母亲的觉得儿子样样都好,哪有丈夫说的那么不堪? 卢氏眼眶都红了:“真要娶了个这样的媳妇,以后我儿还怎么见人?” 平西王觉得卢氏简直是在无理取闹,没好气道:“出身低些又怎么样?我们平西王府难道还要靠儿媳的出身来抬高身价?我与母亲都见过那孩子了,母亲对她满意得很,儿子对她也是很喜欢的,要是那孩子愿意嫁入王府我们才该烧高香庆祝。” 卢氏知道平西王母子二人平日里不怎么管府里的事,可只要他们开了口那绝对是说一不二,只得暗自咬牙,觉得那姜家女心机深沉,不仅早早勾搭上自家儿子,还把平西王母子俩都给笼络了。 这样的媳妇进了门,以后家里哪还有她这个婆婆说话的份? 卢氏心里气不顺,又不敢再和平西王呛声,只得憋在心里生闷气,连收到各家献上来的年礼都没什么兴趣清点,只叫人把最好的都挑去给儿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寇世子一觉睡醒,坐在榻上想着姜若皎那双冷冷淡淡的眼睛,心里还是很不得劲。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自己好像确实不对,女孩子的清誉多重要啊,女孩子的脸皮多薄啊,他哪能这么直来直去地去捅破事实? 不妥,大大的不妥! 都说良药苦口良言扎心,姜若皎听不进去也很正常,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和姜若皎一般计较! 寇世子这么一想,心思立刻又活泛起来。 他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去寻姜若皎讲和,就听人说卢氏把各家年礼送来让他先挑。 寇世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挑拣出不少好东西准备拿去送给姜若皎。 13、第 13 章 除夕夜大多数人都在家中吃团圆饭,倒是州学有些生员家离得远,没有归家团聚,夜里便结伴来姜家食肆吃碗饺子庆贺除夕。 这么要紧的日子,姜若皎给两个伙计放了假,自己把店里的事都包圆了。 她正给一位州学生员捧了碗热面出来,就瞧见穿着骚包新衣裳的寇世子迈步走了进来。 寇世子刚好换上了为过年新裁的衣裳,红底金纹,喜庆得很。 他头戴玉冠,腰系金带,双目奕奕有神,脚下健步生风,通身都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富贵气象,叫人一看便知他出身不凡。 见姜若皎亲自捧了面出来,寇世子左看右看,发现没瞧见店里的伙计。 他一琢磨便知今天是团圆夜,姜若皎把那兄妹俩放回家与家里人去了。 那叫清平的和尚倒是没回家,也在跟着忙里忙外。就是太不中用,竟还要姜若皎给人端面! 寇世子点了两个随行小厮,吩咐道:“你们去帮忙上菜。” 寇世子发话了,两小厮哪敢不听从,立刻跟着清平进了厨房。 姜若皎把端出来的面放下,察觉众生员都噤若寒蝉,只得上前招呼道:“今儿是除夕,世子怎么有空过来?” 寇世子扫了眼那群州学生员,见他们都是未及弱冠的小年轻,又忍不住看向移步来到自己面前的姜若皎。 他出身好,想见什么美人就见什么美人,所以眼界也高,这些穷书生不一样,估计在他们眼里姜若皎已经是顶好看的人了,普通人嘛,五官周正就很不错了。 刚才他进来时,那些生员似乎就很热络地和姜若皎说着话。 这些穷书生莫非也是姜若皎的招赘备选? 寇世子心里很不高兴,没想到这母老虎看着冷淡,竟还这样广撒网呢。 不过上回他才因为说错话惹得姜若皎不搭理他了,这回他聪明地没把心里酸溜溜的想法说出口。 “这个给你。”寇世子摸出罐凝脂膏塞給姜若皎,“听说是什么凝脂膏,似乎是京里的御医调制的手膏,左右我也用不上这玩意,就送你了。他们今天吃的是什么面啊?给我也来一碗,我吃完再回去。” 姜若皎感觉众生员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自己身上。 寇世子却是一点都不避讳也不在意。他这样的人生来便锦衣玉食,从小不需要为任何事烦忧,性情自然分外天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需要考虑别人的眼光。 兴许这些时日来的低头已经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退让了。 姜若皎知晓自己应当拒绝寇世子大庭广众之下的馈赠,以免落人口舌。 可对上寇世子坦坦荡荡的双眼,姜若皎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自从父母离世、友人赴京,她们姐妹二人过的三个年都冷冷清清的,一来是因为要守孝,二来是没什么可走动的亲朋旧故。 这是她们姐妹二人出孝期后过的第一个热闹年。 这是她出孝期后收到的来自朋友的第一份礼物。 哪怕她与寇世子也算不得真正的朋友,这到底也是一份热腾腾的心意。 别人好心好意趁着除夕夜送礼物来,她却说什么“于礼不合”“男女授受不亲”,不免有些落了俗,想想就大煞风景。 既然他要送,她便收了。 旁人怎么看,随他们看去。 “谢了。”姜若皎把那罐看起来就十分贵重的凝脂膏收了起来,对寇世子介绍道,“今日我做的是裙带面,面没什么特别的,只汤面有些讲究,上头会和茶百戏一样勾画出各种图样,不知世子想要什么样的图?” 寇世子听了两眼一亮:“竟还有这种玩法?我要看看你是怎么画的!” 他说着就让姜若皎领他一起去厨房画汤面,他可是最喜欢画画的,这会儿一心就想看看姜若皎是什么水平。 姜若皎也想起了寇世子是个画痴,见他打定主意要旁观自己画汤面,只得边领着寇世子往里走边给自己铺台阶:“我画画很一般,这裙带面只是取巧而已。” 寇世子道:“没事,我又不会笑你。” 他既是真心爱画,自然知晓能评画的不一定画得好,别看姜若皎点评起来头头是道,说不准画鸳鸯能画成野鸭子! 清平手脚麻利得很,姜若皎两人进来时他已经把客人要的面备好了。 姜若皎下好一碗裙带面,在寇世子好奇的注视下也丝毫不紧张,轻轻松松勾画出一幅云山图。 这是她最熟练的图样了,云山之下,裙带面飘来荡去,宛如隐没于山间的绰约仙人。 寇世子看得两眼发亮。 等伙计把面捧出去给点了面的客人,他才回过味来,兴致勃勃地对姜若皎说道:“我记得庄子说过这么一段话,‘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你画的约莫就是那姑射山了!” 姜若皎心中微讶,没想到寇世子居然还能想起姑射山的掌故来。哪怕是被说中了,她仍是谦道:“我哪里画得出那样的仙山?” 寇世子摩拳擦掌:“能给我试试看吗?我也想画这个!” 姜若皎知他技痒,点头说道:“自然可以,画得不好大不了我们自己吃掉。” 寇世子不乐意了,信心满满地说道:“不可能的,我一准能画好。” 他在旁看姜若皎又画了两碗面,才兴冲冲地开始动手,一开始他还不太会运勺,不过勾画了几笔就熟练了,转眼就把姜若皎的云山图学了个十成十。 姜若皎只能感慨寇世子于画画上确实天赋过人。 寇世子得意洋洋,捋起袖子要给姜若皎露一手。 他在姜若皎的注视下一口气勾画出好几种新图样,大多是出自书中的美人典故。 他不爱读书,却不是不读书,只是他看书不看里头讲的大道理,只一门心思看里头写的美人美景。 要是遇着他觉得特别好的,那些美人美景在他心中便已成画,端看他有没有闲暇画出来罢了。 姜若皎看寇世子不停地运勺作画,画的还没一个是相同的,眼里不免多了几分赞叹:“世子果真厉害。” “也就普普通通。”寇世子很是谦虚地应了一句,实则尾巴早就翘上天。 等听到外头不断传来惊叹声,他更是劲头十足,直接把姜若皎的活全抢了。 姜若皎只得专心做面给他画。 两个兼职上菜伙计的小厮见上头的画都是自家世子画的,出去不免与众生员吹嘘了一通,说自家世子天纵奇才,才一上手就画得这么好。 众生员是不信的,推了个人去一探究竟,结果那人回来后说是真的,当真是寇世子在画汤面! 年轻的生员们自然又是一阵惊叹,过去他们只听说寇世子荒唐不堪,如今看他画的这些汤面竟没一个重样的。 更难得的是,每个图样都暗藏典故! 看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旁人说的终究不可信,他们这位世子看起来既不像传闻中那么盛气凌人也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学无术啊! 至少于丹青一道,他们这位世子显然极有天赋。 毕竟他们都算是姜家食肆的常客,这些汤画从前他们可都没见过,显见是寇世子刚才临场发挥的。 寇世子倒不知道他意外挽回了自己在州学生员心目中的形象。 过了饭点,外头的食客渐渐少了,寇世子也过足了瘾。 他这才觉得自己累得慌,坐下猛吃了一大碗裙带面才缓过劲来。 “开食肆可真累人。”寇世子见姜若皎还在收拾灶台,顿时跟她感慨起来,“我看你画画也挺有天赋,不如别开这劳什子食肆了,与我一同画画算了。” 姜若皎道:“我们家还得要靠食肆养家糊口。” 寇世子不以为然:“你卖一碗面才赚几个钱啊,辛辛苦苦一整天只赚那么点,不值当。” 姜若皎知他生来富贵,抬抬手就能改变别人的命运,自是不会把这点小钱看在眼里。 她耐心地给寇世子解释道:“都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真正穷起来的时候几两银子都能把人赶上绝路。远的不说,前些天世子不还遇到连至亲离世都没钱治丧的人了吗?世上还有许多人连一日三餐都吃不起,我们能靠食肆赚几个钱已经很不错了。” 寇世子也不傻,听姜若皎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天真了。 穷苦人家哪怕是学画也是奔着卖画养家去的,要不然哪有那个闲情和闲钱学这个。 寇世子注意到姜若皎提起了那日有人卖身葬父的事,惊奇地道:“我帮人葬父的事连你都听说了吗?”说着他还故作谦虚地补了句,“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给她掏了几个钱而已。” 姜若皎见寇世子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明显有着“我也没多好心也就一般般善良啦”的小骄傲,哪会不知道他根本不知晓外面传的是他的“艳遇”而非他的善举? 姜若皎想到自己此前听到过的那些传言,里头都是说寇世子留恋秦楼楚馆,爱画美人不说还专爱画赤身裸/体的美人。 要不是听了这些话,她也不会冒着得罪平西王府的风险抄起扫帚撵人。 如今看来,他怕是对外头的风言风语一无所知。 外面的传言听起来有板有眼,任谁听了都觉得寇世子荒唐至极,莫非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谁最有可能做这样的事? 姜若皎皱起眉头。 寇世子见她蹙眉,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姜若皎摇摇头,没把自己心里的疑虑说出来。 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等以后有了足够的证据她再给寇世子讲也不迟。 她谢过寇世子跟着忙了一晚,把人给送走了,才喊姜映雪出来吃团圆饭,姐妹俩捎带上清平一起玩着棋牌守起了夜。 子时将至,清平拿起点着的香出去等着点鞭炮。 到姜若皎朝他比了个“可以点了”的手势,清平用烧得红通通的香点着引/线。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齐齐划破天际,预兆着新的一年正式到来。 14、第 14 章 过了除夕,寇世子就被卢氏打包带出去应酬,一年就过这么一次年,寇世子躲不开,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寇世子过了年便是十六岁,已到了说亲的年纪,惦记他的人着实不少,可惜他年前才闹出桩卖身葬父的艳闻来,不少人都还在观望。 倒也有些一心只想着攀上平西王府的,在卢氏面前直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暗示自己家中有适龄的女儿可供卢氏挑选。 卢氏出身好,嫁得也好,哪里看得上这样的人家。她若有女儿的话,可容不得旁人这样挑来拣去,这种把女儿摆出来任人挑拣的父母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 想到儿子的婚事,卢氏又是一阵肝疼。 她听人说除夕那夜自家儿子巴巴地跑去姜家食肆帮人卖面,那些个州学生员吃了面回去后还写诗传颂了一番,说什么世子又有才华又平易近人、除夕夜特意出来与民同乐之类的。 那几首诗听着倒像是在夸她儿子,可她儿子堂堂平西王世子,怎地能跑去帮个商户女卖面! 好在到场之人都挺识趣,根本没人提起这一茬,要不然卢氏会更憋闷。 寇世子被拘着应酬多日,汪鸿才等人情况也差不多,一群人挣脱长辈的魔爪之后聚在一起谋划上元节怎么过。 汪鸿才怂恿道:“要不到时我们各自带个美人出来游船,看看谁带来的美人最出挑,想想就热闹得很。” 一干狐朋狗友立刻响应,又说要让美人们比比谁的歌舞最好,还纷纷拿出值钱的物件当彩头。 寇世子本来兴致缺缺,想要继续闭关作画去,汪鸿才却道:“世子不会又不来吧?年前你就放了我们几次鸽子,年后又不来,莫不是外面的传言是真的?” 寇世子疑惑地道:“什么传言?” 汪鸿才道:“外面都说你被个无盐女迷了眼,甘愿陪她当垆卖面,还听她的话要与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朋友绝交来着!真想不到世子平日里口口声声说喜欢美人,到头来却喜欢上了姜家那母老虎。” 寇世子怒道:“放屁!我怎么会喜欢那母老虎!” 汪鸿才唉声叹气:“我们当然知道世子不会喜欢她,可别人不知道啊,所以他们才会乱嚼舌根,扯这种没头没脑的瞎话。” 寇世子一向是受不得激的,当即也拿出彩头,让汪鸿才把上元节的游船会办得热热闹闹,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可没喜欢上姜若皎那母老虎。 开玩笑,他怎么会喜欢姜若皎?! 虽说姜若皎现在没那么凶了,可她长得又不好看。 他才不会喜欢那个长得不好看的母老虎,他以后娶的媳妇一定要是整个西南最好看的! 汪鸿才说动了寇世子,自然打包票说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 接下来几日城中又热闹起来,都在传寇世子牵头搞盛大的游船会。 各大秦楼楚馆很快出来肯定了这个传言,说是自己的花娘收到了寇世子他们的邀请。 不少人听了自然又羡又妒,恨不得自己也能跟上船去凑个热闹。 平西王正在给儿子寻摸适合的媒人,听了这个消息气得当场让人去把寇世子抓了回来。 寇世子在外面玩得好好的,突然被人五花大绑捆回家,心里也腾地蹿起火来。他不服气地梗着脖子道:“你就算是是我爹,也不能这么无缘无故地让我丢脸!” 平西王怒道:“你看看你一天天的,做的都是什么事?!我正在给你找媒人去提亲,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干的那些荒唐事是吧?” 寇世子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提亲?你要给谁提亲?” 平西王道:“自然是姜家大姑娘,不然还能有谁?你娘没与你说?” 卢氏当然没说,她本就看不上姜若皎,巴不得这桩婚事成不了,哪里会和寇世子提起。 这就造成了寇世子这个当事人压根不知情的局面。 寇世子一听就想起汪鸿才他们嘲笑自己的那些话,他早前才说自己绝对不会看上姜若皎,真要让家里去提亲岂不是自打嘴巴?他生气地说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吗?是我娶妻,又不是你们娶妻!” 平西王道:“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你说话的份吗?接下来你给我安分点,不许再出去胡作非为!” 寇世子就没见过平西王这样的爹,动不动就不分青红皂白教训他不说,现在还要给他定个母老虎当媳妇! “我莫不是你在外面捡来的?!”寇世子眼都红了,口不择言地和平西王对杠起来。 平西王抄起家伙就要揍儿子。 幸而卢氏及时赶到,把寇世子护在身后说道:“你看,瑞哥儿根本不喜欢,这桩婚事要不就算了吧?” 平西王指着她骂道:“惯子如杀子,你看看都把他惯成什么样了?”他看着红着眼睛的寇世子说出自己的决定,“这桩婚事不会再变了,过了上元节我就让人去提亲!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别人会不会同意嫁你还不一定!” 平西王说完便拂袖而去。 卢氏何曾被丈夫这么对待过,当即就落下泪来。 寇世子心里跟被火烧着了似的,难受极了,满腔的怒火不知往哪发。 他想问卢氏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见卢氏自个儿也哭得伤心,质问的话又问不出口了,思来想去最后只得怒气冲冲地出了门,直奔姜家食肆而去。 没到客多的点,食肆里没什么客人,看起来冷冷清清。 寇世子没见着姜若皎人,直奔厨下,便见姜若皎正在教那和尚做菜。 他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想不明白他爹怎么就选中姜若皎给他当媳妇? 她长得不怎么样,招蜂引蝶倒是挺在行,又是招惹和尚又是招惹穷书生! “姜若皎!” 寇世子含怒喊她名字。 姜若皎抬头见寇世子气冲冲地跑到自己近前来,只觉有些莫名。 她这段时间都没机会见到寇世子,只偶尔从食客们口里得知他最近都闹腾出了什么热闹事来。 对上姜若皎带着疑惑的目光,寇世子顿了顿。 可他到底还是太生气了,最后还是拍着桌子愤怒宣告自己的决心:“我是绝对不会娶你的,你要敢答应嫁我,我一准叫你没好日子过!” 姜若皎更莫名其妙了。她毫不避讳地望着寇世子说道:“我本就没想过要嫁给世子。” 寇世子听姜若皎这么说,蓦然想到了平西王说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别人会不会同意嫁你还不一定”。 他的怒气里顿时就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你为什么不愿嫁我?!” 姜若皎被寇世子气笑了。 不是他进来就说“我是绝对不会娶你”的吗? “世子出身尊贵,如何是我能高攀得起的?”姜若皎好脾气地和寇世子说出自己的计划,“等我妹妹嫁人了,我就择个上门女婿,夫妻俩一起经营食肆。” 在姜若皎看来,这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们父母不在了,她自然要自己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提前说好自己的择婿要求,往后旁人也不至于胡乱给她介绍夫婿人选。 寇世子听了这话,却觉得姜若皎着实不要脸,一个姑娘家竟把选婿之事挂在嘴边。 他早听人说姜若皎可能要挑上门女婿,这会儿听姜若皎亲口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种感受。 她不愿嫁他,却要嫁给那些个愿意给人当上门女婿的窝囊废? 寇世子生气极了,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恼火,只得愤愤地痛斥起姜若皎来:“你真是不知羞耻!” 姜若皎深吸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心平气和地和寇世子说话。她向来不爱与别人争执,遇到这家伙却总是很容易被他撩起火气来。 “我再不知羞耻,也与世子没有关系。”姜若皎神色冷淡下来,语气也不再和缓。 寇世子红着眼眶瞪她。 姜若皎没再搭理他,转头去看清平做出来的新菜味道如何。 寇世子见她又与那和尚走得那么近,越想越是怒火中烧,当即气呼呼地走了。 她凭什么看不上他啊? 她还敢当着他的面与那和尚勾勾搭搭! 他真要娶了她,那不是自个儿把绿帽子往头上扣吗?! 姜若皎教完清平,才有功夫琢磨寇世子没头没脑跑来发的这通火。 寇世子为什么无缘无故说绝对不娶她? 姜若皎确实没想过要嫁给寇世子,毕竟身世的差距摆在那里。 即便她父母仍在世,她们这样的人家也是高攀不上平西王府的。何况她们如今没了父母,她又为了护住食肆与族人翻了脸,名声绝对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凶名在外。 别看书上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实际上但凡成了王侯将相的,哪个不看重门第? 姜若皎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平西王想要来派人来姜家提亲上去,只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人在寇世子面前说她有意攀附王府之类的话。 寇世子必然是认为和她扯在一起很没面子,所以特意来警告她别动歪心思。 接下来几日城中风平浪静,寇世子也没再来食肆发火,姜若皎也就放下心来。 姜若皎却不知晓,平西王正在找媒人提亲的事已经在达官贵人之间传开了,众人都在议论平西王到底选了哪家女儿当儿媳。 裴家也得了消息,裴徵听着底下人的禀报,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正要让人退下,就见妹妹鬼鬼祟祟地在外面探头探脑。 “有事进来说。”裴徵对一母同胞的妹妹还是很宽容的。 “哥哥,上元节我想和人出去玩,你能不能陪我去?我们都是女孩儿,没有哥哥陪同哪都不好去。”裴家姑娘央求道。 裴徵问明妹妹约的是同窗姜映雪,不由想到当日那小姑娘抄起伞去打寇世子的模样。 明明怕得要命,还是发着抖动手。 裴徵略一思索,点头应下了。 15、第 15 章 上元节当晚,外面人多热闹,姜映雪说要与同窗出去玩儿,姜若皎也没放在心上,只亲自送她出门。 到了门口,她便瞧见裴府的马车在外头等着,马车前引路的正是裴徵。 姜映雪约的同窗便是裴徵妹妹了。 姜若皎道:“舍妹年纪尚小,有劳裴公子照看一二。” 裴徵道:“姜姑娘放心,裴某既然把人带出去,自然会好好地把人带回来。”他的目光落到店门口的春联上,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这是姜姑娘自己题的联么?” 姜若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摇着头说道:“这是舍妹所题。” 裴徵没再多言。 马车内,姜映雪藏在衣袖里的手轻轻攥紧。 裴家妹妹不知姜映雪心中紧张,凑过去与姜映雪说起了悄悄话:“那便是你阿姊吗?瞧着与你一点都不像。” 倒不是说姜若皎长得不好看,只是对比姜映雪这种别人看一眼就会记在心里的类型,姜若皎瞧着未免有些寻常。 姜映雪道:“我阿姊整日在店里忙碌,自然没时间梳妆打扮,阿姊她笑起来可比我好看多了。”要是她能嫁入裴家,一定给姐姐请上十个八个帮手,绝不叫姐姐再受累。 裴家妹妹心中虽不太信,却没有反驳姜映雪。 要知道姜映雪向来对她姐姐十分推崇,她三年前休学便是因为与那些说姜若皎闲话的人起了冲突,说是耻于与那些见人家中蒙难还落井下石的家伙当同窗。 更稀奇的是,去年姜映雪回来,学业上居然没有比她们落后多少,甚至还比她们要领先一些。 据说是她姐姐每日督促她读书练字。 姐妹俩感情好到这种地步,姜映雪会觉得她姐姐长得很好看也很正常。 到了看灯的地方,裴徵护着两小姑娘兴高采烈地去猜灯谜。姜映雪显然更善此道,有时候裴家妹妹看中了灯却猜不出来,都是她帮忙解了谜底。 裴家妹妹兴奋不已地挽着姜映雪的手直夸她聪明。 姜映雪道:“出灯谜就那么几种规律,摸清楚了就很简单了,都是我阿姊教我的。” 两个小姑娘边走边聊,到了众人放河灯的地方,又央着裴徵带她们去放河灯。 裴徵领着她们去买好河灯到了河岸边,却见一艘富丽堂皇的游船悠悠驶来,上面传来阵阵丝竹之声,依稀还能看见绰约多姿的女子在翩然起舞。 这样大的游船,怕是只有平西王世子敢用? 裴徵猜得没错,寇世子正懒坐在游船之上喝着小酒,对汪鸿才他们准备的歌舞兴致缺缺。 他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天大地大面子最大,早就约好的事他怎么可能失约。 何况一想到他爹说上元节后就派人去姜家提亲,寇世子心里窝火得很,自然不乐意乖乖待在家里。 他压根想不明白,那母老虎到底怎么就入了他爹的眼? 寇世子心里正烦躁着,汪鸿才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世子,我听说王爷要找人帮你说亲了,到底选的哪家姑娘?给我们透个底呗。” 寇世子不高兴地道:“别提了。” 那母老虎都说不会嫁他,想来他爹也做不出帮他强娶民女的事,所以婚事估计是成不了的。 可他不乐意娶姜若皎是一回事,姜若皎怎么就不乐意嫁他呢?他有哪里不好?他明明长得不差,出身在西南一地更是无人能比,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真是岂有此理! 寇世子一脸的郁闷。 汪鸿才见寇世子不愿多提,也适可而止地结束了话题。他凑到寇世子身边说道:“那不提这些扫兴的事了,我刚从京城那边得了样好东西,叫逍遥散,只要服上一小包就整个人飘飘欲仙,快活得不得了,世子要不要试试看?” 寇世子道:“竟有这样的东西?拿来给我看看。” 汪鸿才便把逍遥散拿了出来。 寇世子接过那一小包外表十分精致的药粉,拆开来闻了闻,发现药味还挺浓,不怎么好闻,想来入口也和药一样苦,当即摇着头道:“还是不了,我不喜欢吃药。” 他小时候连生病喝药都爱偷偷倒掉,怎么可能自讨苦吃? 汪鸿才见寇世子随意地把逍遥散扔了回来,眼神有些阴郁。只不过寇世子不想尝试,他也不可能逼着寇世子试,在场还有不少人来着,做得太过他们必然会起疑。 汪鸿才道:“是我想岔了,觉得京里的贵人喜欢,世子可能也喜欢。” 寇世子道:“京城有什么了不起的,听说天子脚下都有人敢当街杀人,可见京城吏治压根不行,还不如我们西南安稳。” 汪鸿才听到寇世子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中惊疑不定。 寇世子向来不学无术,一心扑在画画上,从来不会管别的事,现在竟能随口说出京城那边的情况? 当街杀人之事传播甚广,汪鸿才也早就听说了。 那是贵妃娘家兄长干的,当时那百姓只是避让不及,就叫他下令活生生碾死了。 皇帝对贵妃十分宠爱,听了此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意思意思地罚了贵妃兄长半年俸禄。 一条人命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只值半年俸禄。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需要靠俸禄过活? 汪鸿才得知这些事后并不同情那枉死的百姓,反倒是想到若是自己也能成为贵妃兄长那样的人物,岂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以他对于带歪寇世子这件事更为上心了,恨不得立刻把寇世子毁个彻彻底底,好去京中领一份大功劳。 汪鸿才不动声色地夸捧:“世子果然厉害,连京城的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寇世子听汪鸿才这么一夸,顿时又想到了姜若皎,这事就是姜若皎对他说的。 那母老虎怎么就这么厉害,连京城的事都知晓? 相比之下,倒显得他这个平西王世子特别没用! 寇世子觉得没趣,招呼其他人道:“别提这些事了,喝酒喝酒。” 有寇世子这么一发话,游船上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不想第二轮歌舞才刚起了个头,就有两艘巡逻船横在江上,拦下了他们这艘富丽堂皇的游船。 岸上不少人本来都被寇世子的游船吸引了目光,这会儿见有人拦船顿时兴致更浓,纷纷引颈望向江上,等着瞅瞅有没有热闹可看。 巡逻船上的士兵朝游船上喊话:“世子,请随我们回府去。” 寇世子脸色都变了。 上回他被人绑回府就觉得丢脸无比,这回他玩得好好的,他爹竟又要故技重施! 汪鸿才在旁火上浇油:“要不,世子你还是回去吧?我们皮厚肉糙,挨顿打不算什么,可苦了世子……” 寇世子怒道:“回什么回,不回!”他抄起佩剑去寻掌舵的,要他们直接撞开那两艘巡逻船,他不过就是和朋友出来玩儿一下,有什么不对?就算是他爹,也不能总这么下他脸面吧? 掌舵的见寇世子怒冲冲地下令,还拔出佩剑大有他们不听命就动手的势头,只得苦着脸依言照办。 两艘巡逻船上的士兵没想到寇世子居然会让游船撞上来,根本没有防备,小小的巡逻船很快往两边翻倒,若不是几个士兵都深谙水性,反应又比普通人快得多,说不准根本闪躲不及。 岸上的人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还是裴徵反应快,当即叫随行之人去王府报信,免得寇世子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姜映雪两人也惊呆了,没想到好好的上元节居然能看见这么一幕。 “船上的人肯定是平西王世子。”裴家妹妹小声和姜映雪讨论,“他从小就荒唐得很,没想到现在都不把人命看在眼里了。” 姜映雪不由想到寇世子屡次上门骚扰她们姐妹俩的事。 照着这种势头发展下去,寇世子怕是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 书上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好东西却没有护住它的能耐,只会为自己和亲近的人招来横祸。她出身平常,父母又不在了,只能与姐姐相依为命,结果她的相貌却招来了寇世子的频频骚扰…… 姜映雪看向立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裴徵。 上次她们在寺中遇到寇世子,就是他出面替她们姐妹俩解围,没让寇世子继续找她们麻烦。连对素昧平生的人都愿意维护,她若能嫁给他,他必然能庇护她们姐妹二人的吧? 她想试一试。 即便不成功,想来他也不会是那种会到处宣扬的人。 姜映雪收回自己的目光。 寇世子闹出这样的大事,裴徵怕周围乱起来,提出提前送她们回家去。 姜映雪很快被送回姜家食肆。她别过裴家兄妹俩,跑进厨下与姜若皎说起刚才的突发意外。 姜若皎听后心里打了个突。 “他当真让人直接撞上去?”姜若皎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寇世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姜映雪忧心忡忡地说道:“千真万确,所有人都看着呢。那两艘船都翻倒了,人也全掉水里了!阿姊,下回他再过来我们直接关门好了,能不和他打照面就不和他打照面。这次他都能指使游船撞人了,以后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姜若皎听姜映雪说得言之凿凿,手里的动作停顿下来。 事关人命,那就不是被人怂恿能够开脱的了。 不管旁人怎么怂恿,有些事是决计不能做的。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没把人命放在心上。自家王府的部属说撞就撞,传出去得寒了多少人的心? 想到那日亲自过来食肆寻寇世子的平西王,姜若皎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场闹剧也不知会如何收场。 16、第 16 章 却说江上出事之后,不仅围观的百姓惊诧莫名,寇世子也是慌得不行,他从盛怒中回过神来后忙叫人下去把落水的士兵们捞上岸。 相比寇世子的慌乱,汪鸿才简直要笑出声来。他还以为自己得多费些功夫才能叫寇世子失尽西南民心,没想到寇世子恼怒之下居然下了这样的命令。 这次的事有那么多人看着,平西王无论如何都要给百姓和底下的士卒一个交待吧? 平西王听了裴徵派人来递的消息,自然是勃然大怒。他本就禁了寇世子的足,结果他偷跑出去和他那些个狐朋狗友厮混就罢了,竟还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来! 平西王亲自领着人去把慌了手脚的寇世子抓上岸,没把他带回家,而是直接把他扔进州府衙门里头去,让他知道早前只叫他禁足是多轻的惩罚。 至于怎么处置这个儿子,平西王还没有做好决定。 众士兵虽都没有大碍,可寒了的心很难再焐热,往后这个儿子如何能接他的班? 平西王面沉如水,思来想去,决定做第二手打算,到军中择个出色的儿郎收为义子。要是亲儿子当真掰不回来,他宁愿把西南大权交给义子来接手! 卢氏知晓平西王把儿子扔进牢里去,赶忙找上平西王泣道:“瑞哥儿若犯了错,你好好惩治他就是了,如何能把他扔去那种又脏又乱的地方?” 一想到儿子不知正吃着什么苦头,卢氏就心如刀绞。 “他若不是我儿子,现在就该人头落地了!”平西王见卢氏还拎不清,毫不留情地骂了出口。 “那些士兵不是没事吗?”卢氏颤了颤,还是想为儿子辩解一二。 “要是真出了人命呢?你替他去抵命?”平西王一想到儿子所做的事,心里就有把火在烧。想他随母亲回西南,这么多年来带着士兵在外征战,图的就是护住西南一地的太平,结果他唯一的儿子竟被养成这样!平西王盛怒之下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我虽没别的儿子,可军中有许多我欣赏的好儿郎,他再不知悔改,世子之位也不是不能给别人!” 卢氏顿时慌了:“王爷怎么能混淆皇室血脉?京城那边不会同意的。” 平西王冷笑:“太后说不准巴不得我们平西王府一脉断子绝孙,你且看看我递个折子上去她们会不会同意。” 卢氏本以为这次也和以前一样儿子挨一顿打了事,没想到平西王竟会说出换世子的话来。 她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不知面对这个局面到底该如何是好。 卢氏哭着道:“那我去看看瑞哥儿总可以了吧?” 平西王见妻子这副模样,也说不出更多重话。他说道:“行,你去吧,不许命人给他解开镣铐,让他在牢里好好反省反省。” 卢氏一听还戴了镣铐,更觉平西王这次来真的。她慌忙叫厨下备了些儿子爱吃的饭菜,前去州府大牢看儿子。 寇世子整个人蔫耷耷的,双目无神地坐在牢房里发呆。见到卢氏来了,他眼底才恢复点神采,喊道:“娘你来了?娘你快救我出去,这里有老鼠,太可怕了!” 卢氏见儿子一脸恐惧地向自己求救,自是心疼不已。她命人开了牢门,提着食盒走进去说道:“你且忍两日,我再求你父王放你出去。你与娘说说,你怎么就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寇世子便说自己接连被当众抓了两回,心里很是不忿,一时急火攻心就下了令。 他当时就后悔了,第一时间就叫人下水去救人。 他真没想害了人命。 寇世子是真的慌了,以前他哪怕挨了打,在府中也是奴仆环绕,有亲娘在旁嘘寒问暖,哪曾到过大牢这种腌臜地方?他闻着这里的味道就想作呕。 “你且忍忍,过两天好好和你父王认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忤逆你父王知道吗?”卢氏说着说着一想到平西王撂下的那些话,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泪来。 寇世子见卢氏这般伤心,忙说道:“娘你别哭,我一定会好好认错。”他吸了吸鼻子,也委屈得鼻头发酸,“我当真要在这里待很久吗?” 卢氏闻言更是泪如雨下,拉着儿子让他不要胡来:“你再这样下去,你父王说要把世子之位给别人去。” 寇世子怒了:“难道他在外面还养了外室,藏着私生子不成?他怎么可以这样?!” 卢氏说道:“不是,他说要在军中择一好儿郎立为世子,到时平西王府哪还有我们母子二人的立足之地?” 寇世子脑中空茫了一瞬。 他知道他爹对他不满意,觉得他哪都不好,却不知道他爹还想把他的爵位给外人。 当儿子的哪有不想得到父亲承认的,寇世子哪怕平日里不学无术了点,心里头还是希望平西王能对他稍微有那么一点喜欢的。结果自从平西王结束战事回来之后,对他总是非打即骂,如今还要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给就给,给就给!爱给谁给谁去!”寇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当我稀罕?我一点都不稀罕!” 卢氏忙捂住他的嘴说道:“少胡言乱语,你若没了世子之位,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才好?你真当旁人买你的画是觉得你画得好?他们不过是巴结你罢了。” 寇世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画技,听卢氏这么否定他的天赋,眼眶都红了。 他当真这么一无是处吗? 卢氏说道:“你这次一定得好好向你父王认错,你父王若还要你娶那姜家女,你就娶了便是。以后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娘一定帮你想办法纳她们进府,你身为平西王世子,多纳几个女人又算不得什么。” 寇世子被卢氏的一番话打击得不轻,茫茫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把卢氏的劝告听进去没有。 经由寇世子闹了这么一出,提亲之事却是暂且不好再提。姜家食肆每日照常开业,只偶尔有食客提及上元那日的闹剧,别的时候便都风平浪静。 不想到了二月初,姜映雪却给姜若皎带回个惊人的消息:裴家要来姜家提亲。 姜若皎知晓妹妹长得出众,只站在那儿就能吸引旁人的目光,可这个消息于她而言仍像是一道惊雷。她神色严肃地拉着姜映雪坐下,追问道:“怎么回事?” 姜映雪面色赧然,鼓起勇气说道:“阿姊,我那日在寺中一见到裴公子就喜欢上他了。那日他护送我们去看花灯待我也温煦有礼,后来他通过阿柔来问我的心意,我便应了下来。” 姜若皎见妹妹明显当真陷进去了,拧着眉说道:“你可知他家中情况?” 由于前些年意外与裴徵通过信,姜若皎很清楚他们家的那堆破事。 她非常同情裴徵小小年纪就要独自面对来自父亲后宅那些冷箭,时常要去做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以维持自己出色的裴家继承人形象。 可惜她还得自己撑起一个家,无意与裴家牵扯太深,当初辍学时便毫不犹豫地与裴徵那边断了联系。 那样一个后宅,连裴徵自己应对起来尚且有些吃力,她妹妹这样的性格嫁过去了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阿柔都有和我说。”姜映雪说道,“他们母亲不爱理事,家中都是姨娘做主,不过裴老爷很看重他这个儿子,平时也没人敢欺辱他们兄妹二人。阿姊,我知道我们这样的出身嫁到裴家是高攀了,可我还是想嫁他。” 姜若皎道:“不是高不高攀的问题,我怕你嫁过去受委屈……” “现在我们便不受委屈了吗?”姜映雪想到过去寇世子时常带着那群纨绔子弟过来骚扰,眼眶都红了,“我若是嫁了寻常人家,寇世子这些人又登门来找我又该如何是好?阿姊你要住到我夫家去帮我赶人,还是要我把那还没有功名在身的未来丈夫当依靠?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如何知道他可不可靠呢?我要是能嫁到裴家,至少他们绝不敢和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了。” 姜若皎唇颤了颤。 只靠她们姐妹二人想把日子过好,确实太难了。 她哪怕想代替父母好好地把妹妹护在羽翼之下,还是没能帮她挡掉所有风雨。 “他当真要来提亲吗?”姜若皎和姜映雪确认道。 她觉得裴徵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断没有见过几面就登门提亲的道理,其中必然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曲折。 “我就是提前与阿姊你说一声,免得阿姊你到时候直接把人拒了。”姜映雪低低地道,“左右我还小,即便婚事成了,也会等过一两年才成亲,阿姊你不必太担心,这两年我会好好学的,我一定不叫人欺负了去。” 姜映雪过了年才十四岁,确实还小,成亲的事确实不急。 姜若皎心中稍安。她说道:“若他真心求娶你,那他自然是难得的良配。我就怕其中有什么古怪……” 姜映雪心头一跳。 她对姜若皎说的事半真半假。 她灯会那日隐晦地让裴徵认出了自己的字,后来再通信就陆续提及自己的一些情况。话本里都说男子向来容易对处境艰难的女子产生怜惜,她试着稍微示弱,表露自己对未来的担忧,裴徵果然就动了来提亲的心思。 这些事却是不能与姐姐说的。 她知道姐姐肯定不会赞同她这样费尽心思谋算自己的婚事。 她姐姐骄傲又坚强,凡事都想着靠自己,还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今年她姐姐都十六岁了,可她的婚事一天没有着落,她姐姐就不会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要是她成婚后过得不好,姐姐一定还会继续为她操心。 她既然喜欢裴公子,为什么不能放手一搏呢? 哪怕她自己清楚这份姻缘里掺了一丝丝算计,可世间婚事大多不都是利益联合? 她嫁过去后诚心待他,帮他料理后宅诸事,护住阿柔不被人轻慢,难道还抵不过少年时那段隔着信笺的短暂笔谈?至少在上元节再相见前,他们信中都没半分暧昧,若非她主动言明处境,裴徵怕也不会生出来提亲的心思。 姜映雪说道:“能有什么古怪呢?我们什么都没有,只这一家食肆了,难道裴家家大业大,还会图谋我们家的食肆不成?” 姜若皎见姜映雪眼底亮晶晶的,显然很期待裴家来提亲,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该不该为妹妹这桩婚事高兴。 若非裴家主母不理事,裴徵的婚事怕也落不到她们姜家头上来。 不过裴徵此人看似温和,实则内心孤傲得很,想来若非他自己动了心思,怕也不会放弃世家之间的强强联合改为向她们这种小门小户提亲。 姜若皎提着一颗心过了小半个月,裴家果然派了媒人上门。 媒人态度非常地诚恳,礼物也准备得很大方,嘴里还把裴徵和姜映雪夸上了天。 裴家这姿态,明显是想正儿八经地把姜映雪娶进门。 左邻右里得知此事,都惊呆了,只觉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姜家小娘子那相貌,哪里是寻常人家能娶的?想想也只有裴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才装得下她! 老食客们纷纷到姜家食肆贺喜,直夸姜家食肆飞出了金凤凰,以后姜家小娘子可就享福了。 姜若皎虽对这些祝贺照单全收,心里却仍是很不踏实。 可妹妹与裴徵的婚书都下来了,还能有什么变故? 姜若皎摇了摇头,只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叹着气把心中的担忧抛诸脑后。 裴徵带着婚书回府,先去了裴老爷的书房。 裴老爷看了眼裴徵手里的婚书,淡淡说道:“消息要确切才好,可别你娶了个商户女,平西王府那边却没动静。” 裴徵也淡淡回道:“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平西王府就会去姜家提亲。有连襟这一重关系在,以后我们裴家不愁与平西王府搭不上线。” 平西王对西南世家态度冷淡,向来不爱搭理他们,没事还会打压打压他们,裴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逐渐败落的。 裴徵敏锐地察觉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才会赶在平西王府面前去姜家提亲,左右娶谁都是娶,娶姜家那个小姑娘也不错。 裴老爷子看了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儿子一眼,摆摆手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别让我们裴家沦为笑话就行了。” 18、第 18 章 姜映雪下学归来,见到食肆里多了几个人,不由去寻姜若皎问是怎么回事。 姜若皎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更没有证实自己关于裴家的猜测,是以没打算让妹妹白白跟着烦恼。 “没事,是那寇世子派来的人,说是让这些人来店里帮把手。那家伙行事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姜若皎半真半假地说道。 姜映雪与裴徵定了亲,底气足了许多,提起寇世子来只剩下厌恶了:“他不是被关大牢里了吗?怎么还来?听说平西王最讲道理了,他再敢来闹事,我们找平西王评理去!” 姜若皎知晓平西王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可现在问题的根源恰好就在平西王身上。 他们既然不是相中她的相貌和她的出身,便是想要一个能够管束好寇世子的人了。 她看得见外面的时局,看得见平西王他们的殚精竭虑,看得见寇世子再这样荒唐下去的后果,可她到底才十六岁,如何愿意就这样与一个相看两厌的人绑在一起。 他不喜欢她,她也并不喜欢他,哪怕成了亲也不会和和美美,她又有什么把握能叫寇世子当真事事都听她规劝? 只怕到时候她越是劝说,他越要反着来。 她本想着她们姐妹俩守着这么一家小食肆,嫁给普普通通的人家,虽不能大富大贵,应当也能和和美美、平平顺顺地过一辈子。 不曾想她们一朝入了贵人的眼,一切都朝着她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即便她们现在就变卖食肆搬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外面的世道可比西南乱多了,到哪都不是安身立命之所。 天下一乱,人命本就贱如草芥,何况她们只剩姐妹二人相依为命。 任谁处在她们这个位置上,同时得了平西王府和裴家青眼都该感恩戴德,别说胆大包天地拒绝了,连心生犹豫都是不识抬举! 姜若皎心中戚然,却没在妹妹面前表露出来,只耐心地听妹妹说起了学堂里发生的趣事。 学堂中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分明只发生在两三年前,于她而言却已经恍如隔世。 那时候她骄傲又自负,年纪不大,心却不小,时常与人指点天下大势,大有“谁说女子不如男”的雄心壮志。 不想真正需要靠自己的时候,才知道世上本就有许多跨不过去的鸿沟。 看着妹妹欢快的眉眼,姜若皎哪怕心事重重,仍是听得十分仔细,不时还与她讨论几句。 等食客多起来了,姜若皎就让姜映雪回内院读书去。 姜若皎领着清平忙忙碌碌地做好客人要的吃食,就听伙计说有位一看就颇为不凡的妇人吃完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对方说有事要找姜若皎聊聊。 妇人? 姜若皎眉头跳了跳,擦干净双手走出去一看,却见食客已经散尽,平西王太妃独自坐在食肆一隅等着她。 “今天忙得差不多了,你们先回去吧。”姜若皎开口打发走店里的两个伙计。 平西王太妃也让随行之人和寇世子派来的那几个家伙退远点,招呼姜若皎坐下说话。 对于这位平西王太妃,姜若皎心中还是颇为尊敬的。她恭恭敬敬地问道:“娘娘怎么亲自过来了?” 平西王太妃说道:“怕寻你过府说话你不愿意来,我就亲自来一趟。” 姜若皎道:“娘娘相邀,民女怎会不愿?” 平西王太妃道:“我知你心中不愿。我听你柳先生说起过你许多回,说她教了那么多学生,最惋惜的就是你。你的才识比许多男儿都要出众,却因为家中遭逢变故,不得不辍学归家……” 姜若皎安静下来。 她知晓柳先生与平西王太妃有那么一重关系,却不知晓这桩婚事竟也与柳先生曾向平西王太妃夸过她有关。 她清楚这应当不是柳先生的本意,只可惜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绝不是那种得知能嫁入平西王府就欢欣鼓舞的人,因为你看得见眼前这锦簇花团背后的危险。”平西王太妃叹着气道,“也怪我这个当祖母的不够称职,见他在跟前时孝顺又听话便没觉出什么不妥来,硬生生将瑞哥儿惯成了现在这脾气。” 姜若皎静静听着。 平西王太妃说道:“你与瑞哥儿也见过好几回了,应当知道他本性不坏,就是少了个能让他听劝的人。我也知道让你与瑞哥儿成亲确实是强人所难,可我们着实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姜若皎轻轻摇头:“我又如何能劝得动世子?” 平西王太妃道:“总要试试看才知道不是吗?我父亲在世时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姜若皎抬眸看向平西王太妃,眼底多了几分好奇,不知昔日那位赫赫有名的云将军曾给他的女儿留下过什么话。 “世道不会自己变好。”平西王太妃叹着气说道,“若是没有人去改变它,世道只会越变越坏。我当初曾想着即便云家人只剩我一个,我也可以提刀上阵杀敌去,结果入京后被先皇看中纳入宫中,在那深宫之中一待就是十几年……我算不得是多么有勇有谋的人,西南能有如今的太平局面,全靠这些年来许许多多将士浴血沙场乃至于牺牲性命。倘若这样的安宁到了瑞哥儿这一代就毁于一旦,我这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也就罢了,你们这些花儿似的小一辈该如何面对那样的境况?” 姜若皎听着平西王太妃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心中不免动容。 这些事她也是能想到的。 她知道外面的世道已经乱了,知道西南已经算是难得的太平之地,知道她们这些西南百姓能安安稳稳生活全凭着平西王战场上杀出来的凶名。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啊。 平西王太妃说道:“就算只有那么几分可能,我都希望瑞哥儿能真正立起来。何况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困于这小小食肆之中,终日绕着灶台打转。我相中你不光是想让你当孙媳,而是觉得即便将来瑞哥儿当真撑不起平西王府,你也能够成为西南百姓的依仗。” 姜若皎微微愕然,没想到平西王太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上姜若皎愕然的双眼,平西王太妃神色认真而郑重:“不管日后境况如何,这都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寻常姑娘家定然不敢应承这样的事,可你不是寻常姑娘家,对不对?” 姜若皎知道平西王太妃不是开玩笑,当初平西王母子俩回到西南,西南的局势十分混乱,于内是地方豪强横行、官员腐败不堪,于外是蛮族虎视眈眈、屡屡犯边,那时平西王亲自领兵抗敌,负责主持后方大局的便是平西王太妃。 以当今太后对平西王的忌惮,倘若没有平西王太妃坐镇后方,平西王不知要遭多少来自自己人的冷箭! 是啊,世道不会自己变好,若是没有人去改变它,世道只会越变越坏。 她虽然没有把握一定能做成,但是平西王太妃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她无论如何都应该去试一试。 即便将来他们有可能成为一对怨偶,于她而言也不算什么。 她本也不是耽于情爱的性格,也没想过依靠丈夫的宠爱过活,就算未来的丈夫不喜欢她,对她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左右都是嫁人,嫁给谁不是嫁? 姜若皎也认真而郑重地应道:“承蒙娘娘看重,民女愿意一试。” 平西王太妃闻言顿时展露笑颜,拉着姜若皎的手说了好一会话才离去。 姜若皎送走平西王太妃,一颗心却还沉甸甸的。 短短一个月里头,她们姐妹二人的婚事都有了着落,而且要嫁的都还是人人艳羡的人家。 这样的好事落到谁家,谁都得烧高香庆祝自家祖坟冒青烟。 可是姜若皎还是高兴不起来。 她与平西王府的婚事一成,裴家那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就更难摸清了。 这种事即便她去找裴徵当面质问,只要裴徵不承认她也无可奈何。 撇去这一重顾虑不提,裴徵确实是个良配,他才华过人、相貌出众,过去不知多少小娘子恋慕于他。 平心而论,即便她把所有西南儿郎翻来倒去地挑拣一轮,也挑不着第二个裴徵这样出色的妹婿人选。 而且要是裴徵当真图的是平西王府这一重关系,婚后就更要当个好丈夫了。 以色侍人终难长久,利益关系反倒更为稳固。 姜若皎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暂且按下对裴家的猜测不提,先看看接下来一两年他们处得如何再说。 考虑到姜映雪对寇世子多有不满,姜若皎回后院后便与姜映雪说了平西王府要来提亲的事。 姜映雪听后睁大了眼,抓住姜若皎的手说道:“阿姊你不能嫁他,他那样的人哪里配得上阿姊?太荒唐了,阿姊你千万不能答应!” “我已经答应了。”姜若皎回握妹妹的手安抚道,“你别慌,平西王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不也说平西王最讲道理。” “可那世子是个混账!阿姊你怎么就答应了?你是不是怕我嫁去裴家受了委屈?”姜映雪急得要哭了,“要是阿姊你是为了我答应这桩婚事的话,我不嫁了!” 姜若皎握紧姜映雪的手安抚道:“不是这个缘故。” 她把事情掰扯开来给姜映雪讲了讲。 按照平西王太妃的意思,她嫁过去以后他们都会支持她好好管束寇世子,她不仅不会受委屈,还能名正言顺地教训寇世子。 要是始终没法把寇世子掰回来,说不准就由她接掌王府内外诸事了。 可以说,这桩婚事比她招个上门女婿都要舒坦。 姜映雪听得一愣一愣。 “真的吗?”姜映雪还是不信嫁给寇世子能有姜若皎说的这么好。 姜若皎道:“我骗你做什么。太妃娘娘刚才亲自来了一趟,就是与我谈了这些事。平西王府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能图我什么?若非世子近来闹出诸多荒唐事,这么好的婚事也落不到我头上来。” 姜映雪仍是不太能接受:“可是,阿姊你又不喜欢他……” 姜若皎缓声道:“婚姻之事哪有那么多喜欢不喜欢的?那么多人都是奉父母之命成婚,谁会把喜欢不喜欢挂在嘴边?像我们这样定亲前见过好几回的,都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姜映雪听着姜若皎平静无澜的话,心里有些难受。尽管知道姐姐向来沉着冷静,远没有她这么容易对人动心,她还是希望姐姐能嫁给真正喜欢的人…… 这一夜,姐妹俩都没睡好。 19、第 19 章 翌日一早,姜若皎照常早起。 姜家食肆不做早饭生意,她早上只需要备好一天要用的食材便能做些自己的事。 姜映雪心事重重地去学堂那边后,姜若皎才喊清平坐下说话。 平西王府家大业大,于他们而言姜家食肆这种小店铺算不上什么,姜若皎却没打算关掉食肆。 一来这是她父母的心血,二来她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她总得给她们姐妹俩留最后的退路。 靠别人总归是靠不住的,不管别人的承诺说得多好听,还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最可靠。 目前姜家食肆是她们姐妹俩手里仅有的依仗了,无论她们未来的夫家多么显赫富裕,她们总得有点自己的东西吧? 姜若皎教了清平几个月,早已摸清了他的性情,对他的品行还是十分信任的。她说道:“你学得挺快,常做的面食和荤菜都能上手了。现在离我成婚至少也还有一年半载,我会尽量多教你些东西,等我成婚了,你就替我掌管食肆。要是将来食肆规模大了你管不过来,我可以另找个掌柜负责店中杂事,现在你先多担待些,没问题吧?” 清平点头。 他虽不爱说话,做事却稳妥可靠,自己做不到的事从不会应下。 姜若皎见他点了头,便放下心来。她说道:“哪怕成婚了,我也会定时回来与你研究新菜,你不用怕,我不会把所有事都压在你身上。” 清平唇动了动,本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再一次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好几年前就见过姜若皎,那时候姜家父母偶尔会带她们姐妹二人到寺里上香,那时候的姜若皎还挺爱笑的,姐妹俩总开开心心地在寺里玩耍,他每次见到她们一家四口心里都有些羡慕。 可后来姜家父母没了,她再到寺里来就不怎么笑了,只姜映雪还是过去那无忧无虑的模样。 哪怕是有了平西王府这样的好姻缘,她也没再露出过以前那种开怀的笑颜。 他想说他不怕,无论什么事他都愿意为她分担,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时宜。他出身贫寒,父母都不愿意要他,连为母亲攒买药钱都得靠她相帮,又有什么立场在她婚事将定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姜若皎不知清平心中所想,她与清平说好食肆将来的交接事宜,起身去打开店门准备迎客。 一开门,她又看见寇世子派来的那几个人。 其中一人还贴在门上竖起耳朵偷听,她把门一开,对方差点一骨碌栽进店里来了。 哪怕已经应了平西王太妃,姜若皎看到这几人还是有些来气,不是气他们这些奉命行事的人,而是气寇世子的横行霸道。 想到寇世子叫嚷出来的那些话,姜若皎就拧起眉头朝着差点栽倒的那人问道:“王爷知道你们这样来窥探未婚姑娘家的一言一行吗?这便是王府的规矩?” 几个被寇世子派来的人本来没太把姜若皎看在眼里,这会儿对上冷着脸质问他们的姜若皎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怵,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日平西王太妃亲自来见姜若皎的事。 眼前的姜若皎看起来竟比他们家世子更可怕些。 他们下意识地不敢接话。 姜若皎不疾不徐地道:“你们马上回去,我便不与你们计较,要不然我会一五一十地把你们的所作所为禀明王爷。过去王爷在外征战,无人管束你们世子,现在战事已定,真当你们世子还能和过去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到时候你们世子挨罚可能只是走个过场,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那几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平西王通身慑人的气势,顿时不敢再多做逗留。 这位可是能劳动他们家太妃亲自走一趟的人,要见平西王可不是什么难事! 另一边,寇世子正带着卢氏备的礼挨个向那几个落水的士兵道歉。 那几位士兵都没什么大碍,早已回到军营之中。 寇世子是头一回到军营里去,没进门就被拦下了,经由守营士兵的好生一通盘查才被放进去。 寇世子走在军营中,老觉得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不太友善,他心里难受极了,恨不得把东西扔下就走。可他想到他爹的冷厉眼神,又想到他娘的眼泪,也就硬撑着寻到了那几位士兵,亲自向他们赔了礼。 见寇世子这般低头了,众人便觉他们这位世子也不算无可救药。 那几位士兵本也不敢怪罪寇世子,赶忙接过寇世子带来的礼物说自己没有大碍。 寇世子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却听一人开口说道:“听闻世子喜好游猎,不知世子骑射功夫如何?” 寇世子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千夫长,别看对方年纪不大,在军中地位却不低。 西南军赏罚分明,不管出身高低,拿了人头就有军功,有了军功就有封赏,这人能当上千夫长,足见他至少拿下过不下百个敌军首级。 寇世子敏锐地察觉这人对自己有敌意,却不知自己怎么得罪过他了。 他压根不认得这人。 “你是谁?”寇世子忍不住问。 “卑职樊延。”对方不卑不亢地答完,又把最初的话题提了一次,“卑职听闻世子时常为了游猎封锁城郊,想来是十分擅长骑射的,何不与我们比试一二?” 寇世子面色黑了下去。 平西王回来后第一次打他,就是因为他喜好游猎扰了百姓,这人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又没得罪他,这家伙干嘛非要戳他痛处? 寇世子道:“比就比,谁怕谁?”他说完又冷哼一声,“要不要定个彩头?” “军中不许赌博。”樊延冷静道。 寇世子没再多说,径直跟着樊延去了校场那边。 得知樊延要与寇世子比试,原本在校场上训练的人都退了下来,好奇地围在校场周围看他们一决高下。有人还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来,都说寇世子怎么可能比得过樊延。 寇世子耳力不差,听了这些话气得不轻,怒气冲冲地挑了匹马进校场。 不想几个回合下来,他竟输得一败涂地。 最后还是樊延收了弓说道:“卑职觉得没必要比下去了。” 寇世子憋了满肚子火没发出来,只觉周围的人都在嘲笑自己,把弓一扔便带着人灰头土脸地离开军营。 樊延上前把寇世子扔下的弓捡了起来,面上并没有得胜的喜意。 旁边的士兵忍不住说道:“头儿,你这样得罪世子,以后他记恨你怎么办?” 樊延道:“要是战事再起,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顾忌那么多做什么。” 樊延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最后射出的那一箭,心情沉郁得很。他前些时候才从边关回来,正好赶上世子下狱,军中议论纷纷。 从其他人口中,樊延听说了不少过去几年寇世子干的荒唐事,诸如酷爱游猎扰民、流连秦楼楚馆之类的。 还有人提及寇世子时常带人去骚扰姜家食肆。 樊延小时候曾被姜家收留过好几年,若非他立誓要投军为死于蛮族手中的父母报仇,说不准就被姜家父母收为义子了。 他十四岁便以过人的勇武破例被收入军中,一直冲在最前线,立下了不小的军功,这才被破格提升为军中最年轻的千夫长。 这几年来他一次都没回过姜家,更没有告诉姜家人自己在哪儿任职,一来是因为随军出征本就去向不定、不知归期,二来是他上阵杀敌时一向是不要命的杀法,每次出发都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 姜家一家四口都是良善之人,即便他与他们毫无关系,仍然将他视若亲人。 可也正是这样的亲厚让他没法再留在姜家。 他总是要走的,在姜家留得越久只会越舍不得离开。 与其让她们一次次地为他牵挂担心,还不如早早一走了之,让她们当他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樊延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他从军不到两年,姜家父母就出事了。姜家姐妹失了双亲,不仅遭族人欺辱,还要遭寇世子他们的欺辱! 樊延只恨自己走得太决绝,连个消息都不去打听,竟让她们姐妹二人独自面对这样的境况。 樊延穿过小半个军营去寻上峰说出自己想归家一趟的请求。 过去大半年他深入敌后,查探到不少有用的消息,刚回到军中这段日子都在忙着交接各种事务。 一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把事情忙完了,可以请休一日回姜家去看看,没想到半路上就冤家路窄地碰上了寇世子。 这才有了他下寇世子面子的那一出。 若非打心里敬重平西王,樊延可能会直接和寇世子打一架。 樊延得了上峰允许,急匆匆地出营回城。他一路赶回姜家食肆门前,又顿住了脚步,根本没法迈出下一步。 太晚了,他回来得太晚了。 食肆的伙计注意到樊延杵在门口,本想上前问问,见他年纪轻轻就一身煞气,又有些不敢上前,只觉这人古怪得很,忙去和姜若皎说了一声。 姜若皎闻言眉头一动,擦干双手走了出去,一下子看到了立在门前一动不动的樊延。 姜若皎有那么一瞬间也想问“你还回来做什么”,又想到他身负血海深仇,本就一心要去从军的,是她们家非要强留他几年。 当初她也看出他必然要走,所以才拉着他多读了几本兵书,让他到了军中不至于白白送命。 至于姜家这几年的变故,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好好的两个人说没就没了,谁又能预料到呢? 还能活着回来就挺好的。 有什么能比大家都好好活着更重要? 姜若皎说道:“回来了就进来,杵在门口赶客吗?” 樊延喉结动了动,迈步随她进了食肆。 “我该早些回来。”樊延看着姜若皎挺得笔直的背脊开了口。 “从了军,哪有说回来就回来的道理。”姜若皎道,“你没有一去不回就够幸运了,真当沙场是你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的地方?” 樊延不说话。 姜若皎没把樊延当外人,让清平他们先顾着前头的事,引樊延入内问起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另一边,寇世子回到家看到自己派到姜家食肆的人被赶回来了,顿时更气了。他怒骂:“她让你们走你们就真的走了?” 底下的人噤声不语。 寇世子只觉最近全天下都在和自己作对,连身边的人都敢不听自己话了。 那母老虎还没嫁过来,就能吓退这些没用的家伙了,以后他还怎么整治那母老虎? 寇世子气咻咻地起身直奔姜家食肆,准备好好振振夫纲。 临近饭点,食肆里来了不少客人,寇世子琢磨着姜若皎应当在厨房才是,所以一进门就直奔厨房而去。 不想厨房里只有清平一人。 “姜若皎人呢?”寇世子不客气地问清平。 清平不太想搭理他。 寇世子见清平这副模样也不想浪费时间了,走出厨房左看右看没看见姜若皎,便撇下底下的人径直寻到后院去。 姜若皎正与樊延说着话,就听寇世子在外头嚷嚷:“姜若皎,你给我出来!” 樊延还不知道平西王府马上要来姜家提亲的事,听到寇世子竟闯进姜若皎的居处来,只觉寇世子比传言中还要过分。他起身准备去找寇世子算个总账,却被姜若皎拦下了。 这节骨眼上要让寇世子看到樊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又该怎么胡搅蛮缠。 姜若皎想到寇世子那横脾气,对樊延说道:“你不要露面,免得横生枝节……刚才没来得及和你说,我和他马上要定亲了。” 她说完也没管僵坐在那的樊延,起身出去拦住边嚷嚷边到处乱蹿找她的寇世子,不让他没头没脑地到处推门瞎看。 寇世子见她出来,立刻质问道:“你支走我的人,是不是又想和哪个野男人见面?” 姜若皎就知道他会这么扣帽子。 她望着寇世子说道:“世子派来的人今儿可以趴在门上偷听我说话,明儿说不定就可以趴在墙上偷看我洗澡了。” 寇世子刚从军中气冲冲地回家,哪里知道偷听的事。他涨红了脸说道:“我就是让他们到店里帮把手,顺便盯着你不让你和别人勾勾搭搭而已,才没有让他们偷听偷看!” 姜若皎垂眸道:“世子轻视我嫌弃我,底下的人自然不会把我看在眼里。” 寇世子哪里见过姜若皎这般示弱。他听着姜若皎低落的语气只觉自己简直是个天大的混账,赶忙保证道:“我绝没有轻视你嫌弃你!都是他们的错,我再不叫他们过来了!” 20、第 20 章 姜若皎引着寇世子往外走,见寇世子满脸的不高兴,顺势把话题转开了:“世子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寇世子觉得姜若皎是在关心自己,心情一下子好转了不少。不过提起去道歉时遇到的事,他就特别不开心,立刻与姜若皎说起自己受的委屈来。 他都去道歉了,军中那些人还是对他没个好脸色,真是太过分了。他从小到大走到哪不是被人捧着的啊,哪里曾受过这样的冷遇? 寇世子还特别提起了樊延,说这樊延就是故意让他难堪,他记住这人了!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他会认错、会道歉,完全是反抗不了平西王而已,要是他自己当真独揽西南大权,他根本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只会觉得别人不知好歹惹他生气。 姜若皎道:“倘若是你的朋友在那两艘船上,你也会让人撞上去吗?” 寇世子顿住。 要是他朋友在上面的话,他当然不会那么做。 “我确实不该那么做,我当时就后悔了。”对上姜若皎直直望过来的眼神,寇世子有些慌,脱口而出就是卢氏宽慰他的话:“他们不是没事吗……” 姜若皎道:“他们没事是因为他们反应快,换成我的话说不准已经没命了。世子这种做法,与京城那当街杀人的权贵又有什么区别?” 寇世子反驳道:“我没想杀他们……” 姜若皎道:“可世子确实差点要了他们的命。这种差点夺人性命的事,难道世子纡尊降贵地道个歉就能让所有人当没发生过吗?同生共死的战友差点枉死在自己人手上,但凡有点血性的人就没法对下那种命令的人笑脸相迎,世子难道还想在军中受到热情招待不成?” 寇世子听了姜若皎这番话,觉得姜若皎说得对,可又有点难过:“你怎么帮他们说话?” “因为我也和他们一样,只是寻常百姓而已。世子你起了这样的头,也许我将来哪天也会在街头被人下令碾死。”姜若皎说道。 寇世子急了:“胡说,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怎么可能会遇到那样的事!” 姜若皎道:“所以世子是觉得别人就活该遇到这样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寇世子从来没想过这么长远的东西,听姜若皎把事情掰碎了讲给他听,他才明白平西王为什么会震怒到生出把世子之位给别人的念头来。寇世子蔫耷耷地问,“那除了道歉,我还能做点什么?” 姜若皎道:“世子少些出去玩耍,多读些书,勤练武艺,旁人自然会看见你的悔过之心。若是世子还像没事人一样每日呼朋唤友到处玩乐,也就不能怪别人不给你好脸色看了。” 寇世子一听到说要自己闭门读书练武,下意识就很抗拒。 可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而且感觉姜若皎说的话极有道理。 寇世子余光往姜若皎脸上看去,瞧见了阳光越过花木落在她颊边,衬得她耳朵边细细的绒毛都格外清晰。他心里仿佛也被拂动的花影搔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去抓姜若皎的手腕:“我都听你的,但你不许再和别人相看,得乖乖等我父王派人来提亲。” 姜若皎想抽回自己的手,又怕寇世子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发现樊延在屋里,只得给他来了个顺毛捋:“好,你快回去吧,省得王爷又生气。” 寇世子听姜若皎没再拒绝嫁给自己,一早上的郁闷全没了。 果然,她还是愿意嫁给他的,只是不好意思而已。 刚才见他不开心,她不就主动关心他吗? 寇世子喊上自己带来的人喜滋滋地回平西王府去。 回到家中,寇世子又有些不踏实,没回自己院子,先跑去找他娘,让他娘去催催他爹早点去提亲,省得夜长梦多,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想和他抢媳妇。 卢氏见儿子去了趟姜家食肆,态度竟转变这么大,越发觉得姜若皎给他灌了迷汤。 不过儿子不再和丈夫对着干是好事,她压下心里的不舒坦应了下来,等寇世子屁颠屁颠离开后便去寻平西王说起此事。 平西王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性,只要别人愿意哄他,随便来个人都能把他哄得服服帖帖。听了卢氏的话他也不觉欣慰,只说道:“行,你把该准备的准备上,我过几天就请人到姜家提亲去。” 平西王府这边正商量着提亲之事,姜若皎也在和樊延说起近来发生的种种变故。 樊延刚才一直在屋里听着姜若皎与寇世子说话。他捏起拳说道:“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你?” 姜若皎摇着头说道:“旁人眼中是我配不上他。” 樊延把拳头捏得更紧:“我该早些回来。” 他若早些回来,姜若皎姐妹二人又何至于被人欺辱这么久,最后姜若皎还得嫁给那么个风流纨绔。她难道不该寻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吗?她聪慧早熟,便活该摊上这样的事吗? “你如今在军中也算崭露头角了。你若当真牵挂我们,以后上阵杀敌不要再那么不管不顾就好。”姜若皎并不觉得樊延回来得晚,如果他没有早早去投军,怕是也没法像现在这样想向寇世子叫板就向寇世子叫板。她笑着道,“有你这个千户义兄在,以后我就可以放心施为,不必担心我们无路可退了。” 樊延知道她这么说只是在宽慰自己。他见饭点过了,外头估计已经没什么食客,起身说道:“我回军中去了。” 姜若皎道:“不等映雪回来见一面?” 樊延摇头:“我是告假出来的,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姜若皎想到他们从小便不太对付,以姜映雪的脾气见到樊延估计也只会臭骂他一顿,便也没再多留他。 樊延出了食肆,迎面遇到个锦衣公子骑马经过,也没放在心上,径直出城回了军营。 不想那锦衣公子正好就是汪鸿才,见樊延身量高大,行止又不似常人,便下马与周围的闲汉打听起樊延来。 这些闲汉常年混迹街头,还真有知晓樊延与姜家那段渊源的,收了汪鸿才的银钱便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给讲了一遍,还感叹说姜家姐妹真是了不得,不仅都要嫁入高门,她们那离家数年的义兄瞧着竟也飞黄腾达了! 寇世子昨日在食肆里放的话早就传开了,汪鸿才也第一时间得了消息。 对这桩婚事,他既震惊又担忧! 姜若皎此人汪鸿才是知晓的,这是他妹妹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人,主要是他妹妹总是在姜若皎那边吃亏,所以恨姜若皎恨得牙痒痒。 这也是汪鸿才时常怂恿寇世子去骚扰姜家姐妹的原因。 他本想着聪明的人反抗才能叫寇世子栽大跟头,没想到反而让平西王相中姜若皎当世子夫人了! 真要让这桩婚事成了,寇世子怕是就没以前那么好摆布了! 他正愁没由头再去寇世子那边拱火,打听到这些消息后如获至宝,上马准备好好利用这件事去寇世子面前做做文章,最好就是能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 寇世子本就不太喜欢姜若皎,要是再给他扣顶绿帽子的话,他怕是打死都不会愿意娶姜若皎进门。 汪鸿才越想越觉得这事能成,转了个弯直奔平西王府而去。 寇世子正要听姜若皎的话好好读书,就听兴福说汪鸿才来了。 寇世子想着到底是朋友,就让兴福把汪鸿才领进来,他好亲自表表决心。 没想到汪鸿才进来时脸色铁青,见到他便痛心疾首地说道:“唉,世子,我真是为你不值!” 寇世子不明所以,忙问汪鸿才到底怎么了。 汪鸿才看着他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支支吾吾做什么?有话就说,我们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寇世子催促道。 汪鸿才道:“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我也不想挑拨什么,就是刚好听了一耳朵,兴许不是真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寇世子听汪鸿才还在那绕弯子,没好气道:“我什么时候生过你们的气,要说赶紧说,不说就立刻给我滚蛋!” 汪鸿才这才说道:“这事儿与姜家母老虎有点关系,你当真要我说?” 寇世子一下子坐了起来:“到底什么事儿?” 汪鸿才道:“是这样的,我刚才经过姜家食肆,看到个高高俊俊的家伙从里头出来,感觉对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我好奇之下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人与姜家母老虎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左邻右里都知道他俩以前要好得很,经常腻在一起!”汪鸿才见寇世子脸色越来越黑,继续拱火,“我想起外面都在说王爷逼世子你娶那母老虎,这才想来和你说一声。那母老虎真是不识好歹,世子你都愿意娶她了,她居然还敢私会旧情人?这让平西王府的面子往哪搁?” 汪鸿才这番话说得有板有眼,显见不是凭空捏造了那么一个人。 寇世子一下子想到自己早前去姜家食肆寻人时的情形,那会儿正是食肆客多的时候,姜若皎却不在厨房,而是在后院。 她当时在做什么?她为什么不在厨房忙活,反而躲在平时起居的地方? 所以他去找她的时候,她就是在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怪不得她会那么好言好语的劝说他,原来只是屋里藏着人怕他发现,才放软姿态想赶紧哄他走。 她还想哄着他待在家里别出门,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放心地和昔日情郎私会了是吧? 寇世子越想越怒,立刻追问道:“你打听到那个野男人是谁了吗?” 汪鸿才惊疑不定地问:“世子当真要迎娶那母老虎吗?” 寇世子早前还在他们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会娶姜若皎,现在被汪鸿才这么一问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他黑着脸追问:“问你话你就说,扯这么多有的没有的做什么?” 汪鸿才见寇世子这般态度,心中越发警惕起来。他说道:“打听到了,不过我没听说过这人,不知世子认不认得,听说那人叫樊延。” 寇世子一听到这个名字,只觉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怪不得他去军营时那个樊延会无缘无故挑衅他,敢情是为了姜若皎! 早前他去找姜若皎的时候,那个樊延就躲在她屋里吧?! 她甚至还镇定自若地替那个樊延开脱,而他还傻傻地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他那么相信她,她却把他当傻子哄! 好你个姜若皎! 第 21 章(【只是想送】...) 寇世子心头火起,哪还看得下什么书?他气冲冲地出了门,径直去找姜若皎算账。 正值盛午,食肆里没什么人,姜若皎趁着这么个空档在厨房研究新菜。她才把做好的菜盛起来,就见寇世子又来了,还是两眼喷着火来的。 一见着姜若皎,寇世子就觉得自己心里有把火在烧。 尤其是看到姜若皎那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无辜模样,他更是气得不轻,恨不能往她心头也放把火,叫她不能再这么若无其事下去! 她怎么能骗他呢? 她是不是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她是不是觉得他愚蠢到极点、好骗到极点,随便哄哄就当真? 寇世子抬手打翻了姜若皎手里那盘的新菜,咬牙切齿地问:“樊延是你什么人?你早就认识他了对不对?今天我来找你的时候,你把他藏在你屋里对不对?!” 姜若皎看向碎了一地的盘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以为拦着不让他们碰面就能避免冲突,没想到寇世子这么快又找了过来,还明明白白地点出樊延的名字。 清平他们都不是会去向寇世子告密的人,这里面必然有人拿樊延做文章。 姜若皎说道:“樊延是我义兄,曾在我们家住过好几年,左邻右里都知道。你这两天张口闭口就是野男人,我才没有和你提起他,”她看向寇世子,眼神坦坦荡荡不带半分心虚,“你若是当真觉得我是那种水性杨花、不安于室的女人,那就去和王爷说清楚你不愿意娶我,那样的话我怎么水性杨花都和你没关系了。” 寇世子满腔怒火被姜若皎清凌凌的眼神浇熄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听到姜若皎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就那么生气。 反正他就是不高兴。 可听到姜若皎说自己水性杨花、不安于室,他也很不开心。 听到姜若皎说她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了,他就更加不开心。 “我就是生气你骗我。”寇世子原本的气势汹汹全没了,连声音都软了下去,听着有那么几分可怜和委屈,“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我面子,你还帮着他说话。” “我没有帮他说话,我只是说了我的心里话。”姜若皎反驳道,“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你平日里要是勤练骑射,兴许这次丢脸的就是他了。” 寇世子听了又振奋起来:“你当真觉得我能赢他吗?” 姜若皎就没见过寇世子这样的人,当真是谁哄哄他,他就能听谁的。 她说道:“单论骑射的话,你勤加练习当然可以赢他。” 寇世子又不舒坦了:“为什么要说‘单论骑射’,难道他还样样都比我强不成?” 姜若皎道:“他十四岁便跟着大军上阵杀敌,今年过了年也不过十九岁,就已经靠着自己立下的军功成了千夫长,比他年长许多岁的人都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樊千户’。你的世子之位却是你生来就有的,是你父王给你的,你父王想收回你便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被迫答应娶自己不喜欢的人――他自然比你强。” 寇世子越听越觉酸溜溜的,她分明是要嫁他的,怎么能这么夸别人。 她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明明只要她说点好听的,他就开心得不得了! 偏偏她说的话他还没法反驳,他的世子之位还真是生来就有的,不是他靠他自己得来的。 寇世子只能挑出唯一一个可以挽回点颜面的点来反驳:“是我自己愿意娶你的,不是被迫答应的。” 姜若皎不想再提醒他是谁跑来嚷嚷说“我绝对不会娶你”的了。 姜若皎状似无意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义兄今天回来过的?莫不是还派人在暗处监视我?” 寇世子立刻把朋友给卖了:“没有,我都说再不让他们过来了,怎么会言而无信。是汪鸿才和我说的,他还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左邻右里都知道你们以前经常腻在一起,要不我也不会这么生气!” 姜若皎听到汪鸿才这名字,很快把人对上号。 这家伙就是经常跟在寇世子身边的狐朋狗友之一。 说起来也是冤家路窄,他妹妹还曾和她当过两年同窗,经常单方面和她针锋相对(然后单方面把自己气哭)。 光这么看的话,兄妹俩确实蠢得挺相似。 可要是仔细琢磨一下汪鸿才的那些话,就能发现他兴许不是蠢,而是毒。 他说话真假掺半,叫人觉得有理有据,实则每一句都藏着诛心的恶毒。 普通人被他这么拱火尚且会心生疑窦,寇世子这种简单直接、一点就着的脾气,自然是一听就受不了。 有这么个人在旁边见缝插针地撺掇,寇世子捅出多少篓子来都不稀奇。 毕竟寇世子自个儿就挺能折腾的,再来个人在旁边煽风点火,那绝对能火势燎原。 姜若皎道:“他倒是个爱打听的,见着个生面孔都能去打探这么多。上回世子说京中有贵人栽了千亩桃林,也是听他说起的吧?” “对对,就是他说的。”寇世子不知姜若皎在套他话,还与姜若皎说起汪鸿才提及的另一件事,好表现表现自己见识广博,“他对京中的事可了解了,上元节那日还说京中贵人现在喜欢服一种叫逍遥散的东西,说服食以后整个人能飘飘欲仙,要多快活有多快活,还取了一包让我试试看。不过我闻着觉得药味儿太浓,就还给他了。” 姜若皎听寇世子这么一说,哪会不明白汪鸿才的歹心? 她对医理虽不甚了解,却也知道这种能叫人“飘飘欲仙”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据传过去有过一种曾经风靡一时的“寒食散”,服食后能让人短暂地忘却所有烦忧,整个人如坠仙境。 可这东西一天不服用就会想念得紧,时间一长更是精神萎靡。 后来药王孙思邈察觉这种寒食散的危害,号召所有人毁去寒食散配方,谁都不要再服用这种能叫人上瘾的药剂。 姜若皎虽没亲眼见到寇世子所说的“逍遥散”,却能推断出那所谓的逍遥散说不准就是寒食散改头换面卷土重来。 这种居心叵测的家伙,居然藏在寇世子身边这么多年! 见寇世子对汪鸿才还挺亲厚,姜若皎没急着拆穿汪鸿才的真面目。 她准备先和平西王太妃通个气,让平西王府先对汪家摸个底,再看看能不能拿汪鸿才给寇世子当磨刀石用用。 毕竟别人磨破嘴皮子,也不如他自己去发现朋友的真面目来得有用。 姜若皎说道:“以前我却是不知道你有个消息这么灵通的朋友。看来世子的其他朋友应当也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长处?要不然的话,世子也不会和他们这么要好。” 寇世子一听就来劲了,把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能耐扒拉出来给姜若皎讲了讲,说谁谁谁养猎狗很有一手,谁谁谁很会教鹦鹉说话,谁谁谁嗅觉特别灵敏。 光是听他讲这些狐朋狗友的“长处”,都能知晓他过去的日子有多精彩纷呈。 姜若皎听着也觉出些兴味来了,不由与寇世子感慨道:“怪不得你与他们这么要好。” “那是自然,我交朋友很挑的,像裴徵那种整天端着君子面孔的家伙我就从来不和他往来。”寇世子觉得自己很有看人眼光,还特意把裴徵拿出来批判了一句。 姜若皎把自己想知道的话全套出来了,也就没再和寇世子闲聊下去。 她边去拿扫帚清扫地上的碎盘子边对寇世子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准备迎接食客了,要不世子还是先回去?” 寇世子见姜若皎还得亲自打扫,忍不住说道:“不如你把食肆关了算了,你都要嫁给我了,还开什么食肆?又赚不了几个钱!” 姜若皎道:“食肆是我父母的毕生心血,我想留着它。” 姜家父母都不在了,寇世子哪里还能再劝她把食肆关掉。 见姜若皎确实要忙起来了,他也只得不甘不愿地回府去。 等回到王府,寇世子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累着自家媳妇,又跑去找卢氏讨要粗使丫鬟,说是要派几个去姜若皎那边帮忙。 她们家雇不起那么多人,王府派些过去就好了,可不能让她再事事亲力亲为! 卢氏听了又是一阵肝疼。 这小子白天才来隔空催他父王去提亲,现在又巴巴地来跟她讨丫鬟去伺候那姜家大娘子。 既然这么上心,他早前何必闹那么一场,硬生生坏了父子俩的感情? 卢氏再怎么气闷,也拗不过自家儿子的请求,无奈地说明天就挑几个踏实肯干的粗使丫鬟过去。 寇世子如愿以偿地要到了人,喜滋滋地走了。 第二日用过早饭,寇世子又去催他娘给人,弄得卢氏没好气道:“俗话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这媳妇还没进门就要把娘给扔了是吧?” 寇世子信誓旦旦地道:“没有的事,媳妇怎么能和娘比!” 卢氏没和他计较,亲自挑了几个可靠的家生子让寇世子带过去,还特意多给了个嬷嬷,说是让嬷嬷多提点提点姜若皎,省得她嫁过来后什么都不懂,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寇世子照单全收,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前往姜家食肆。 姜若皎才刚把店门打开,就见着了一大早跑来的寇世子。 瞧见寇世子身后那几个丫鬟婆子,姜若皎眉头动了动,问道:“世子怎么这么多人过来?” “昨天见你身边连个能差遣的人都没有,连地都要自己扫,我便去和娘要了几个粗使丫鬟给你。”寇世子说完又把其中唯一一位嬷嬷介绍给姜若皎,“张嬷嬷是娘自己要派来的,娘说她懂得挺多,你往后有什么不懂的问问她就可以了。” 姜若皎微顿。 这不是第一次了。 与她们这种做事总要思来想去、满肚子曲折弯绕的人不同,寇世子做事向来都是这么直来直去―― 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所以给你送来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把它送给你。 第 22 章(【恩断义绝】...) 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事实证明,极善和极恶都是极少数,人生来并不知善恶,很多时候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之所以要惩恶扬善,就是因为善念与恶念都是可以引导和放大的,环境和舆论能够影响人的观念和选择。 就像寇世子这样,他做好事时冲动又直接,他做坏事时也冲动又直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从来没想过要怎么去克制自己。 姜若皎应下平西王太妃的提议,就是还有机会将寇世子引向善的一边,而不是让他在行恶路上悦行越远。 可寇世子已经十六岁了,他身边已经聚拢了许许多多朋友,以后还会遇到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她也没有把握能成为最能说服他的人。他们现在还没有成亲,就已经有汪鸿才这样的人在旁挑拨,以后夫妻之间想要一直和和美美地相处下去着实不容易。 有时候姜若皎也羡慕寇世子这种做事永远不必考虑后果的快活日子。她知道活在世上有太多的不容易,所以不得不时刻想好后路,免得将来进退失据、无所依仗。 “多谢世子。”姜若皎望着寇世子说道。 寇世子对上姜若皎莹亮的目光,只觉心口热乎乎的。他喜滋滋地翘起了尾巴:“我也就跟娘要了几个人,又没做什么。你放心,她们都会听你差遣的,绝不会做那偷听偷看的事。” 张嬷嬷在旁看着两人说话,心道难怪王妃要把她派过来提点未来世子夫人,瞧她们家世子这架势明显是栽进去,要不然也不会听到句寻常到极点的道谢就那么高兴。 寇世子过来就是为了送人手,送完却压根不想走,在旁边看着姜若皎把人安排下去。见姜若皎空闲下来了,他又凑上去和姜若皎问她今天要做什么吃的,他也想吃点新鲜的。 姜若皎收了平西王府的人,哪能连顿饭都不留,见外头还是春寒料峭的天,便说给寇世子烙些春饼吃。 薄薄的春饼烙出来,两面都带着些酥黄,闻着就香得很。更重要的是春来万物生发,再不必吃地窖里存的蔬菜瓜果,什么都新鲜得很,切出一盘盘鲜嫩的红丝碧丝金丝玉丝,摆上桌便已是赏心悦目,拿春饼将它们齐齐一卷,咬下去仿佛满嘴都是春天的滋味。 寇世子过去也吃过春饼,只是经姜若皎这么一介绍,就感觉以前的春饼全都白吃了。 以前他怎么没觉得春饼有这样的妙处? 姜若皎烙起春饼来熟练得很,很快坐下与寇世子卷着吃了起来。 等两人吃饱喝足,寇世子又道:“你往后不许再骗我,你好好和我说,我怎么会不听?我每次都有听你说的。你再骗我,以后我就不信你了。” “好。”姜若皎应下他的话。 寇世子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 姜若皎收拾收拾,开始迎接各方食客。 小小的食肆多了这么多人,自然是瞒不住的,不少客人都注意到新来的这些女伙计都不一般。 一问才知晓人家竟是平西王府的家生子,哪怕在府里只是干粗使丫鬟的活儿,到了外面也是不知多少人羡慕的对象。毕竟平西王府人少事少钱还多,普通丫鬟做个十年活出去嫁人,带去的嫁妆都能让许多人眼红! 平西王府把这些丫鬟婆子派过来供姜家食肆差遣,说明那边十分看重姜若皎这位未来世子夫人,而且并不在意她抛头露面开食肆。 外面到处都是风言风语的时候姜若皎没在意,外面到处都是羡慕赞誉的时候姜若皎自然也没有在意。 转眼又到了去寺里的日子,姜映雪学堂那边不好请休,姜若皎便自己过去了。她到了为父母供的灯前也没念佛经,只在灯前将近日来的事情理了理,算是祭告父母,也算是让自己想个明白。 中午姜若皎做了顿斋饭,与主持一并吃了,便打算下山回城去。 天上飘起了雨。 西南的春天出门是必须备着伞的,哪怕只是蒙蒙细雨,那细细密密的雨幕仍会满满侵湿你的衣裳。 姜若皎打起伞走下两级台阶,便听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寺里的香客不少,姜若皎本也没理会,不想身后又传来一把略带几分熟悉的嗓音:“姜姑娘。” 姜若皎转头看去,瞧见了同样刚从寺里出来的裴徵。 裴徵与姜映雪马上就要定亲了,倒也算得上是半个亲戚,姜若皎便道:“伯母又到寺中礼佛吗?” 裴徵轻轻颔首,与姜若皎一起往山下走。 台阶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好在是青石铺成的,踩上去不会打滑。 裴徵看着姜若皎平静地走在自己身侧,温和地笑道:“我以为姜姑娘会有许多话想问我。” 姜若皎道:“我问了,裴公子便会回答吗?” 裴徵道:“从此处到下山这百级台阶之内,只要姜姑娘问了,裴某便会如实回答,算是全了我们当年笔谈过几回的缘分。” 姜若皎不意外裴徵会猜出来,她与妹妹的字那么相似,裴徵看见门上的春联便会猜出当初与他笔谈的人是谁。她说道:“那时候本就说好是不必互通姓名的书信往来,往后也不必再提起就是了。” 裴徵点头,似是赞同姜若皎的话。 姜若皎道:“你是相中映雪,还是相中我与世子的婚事?” “都有。”裴徵答道,“当初我远远见世子纠缠你们,她虽怕得厉害,却还是拿起伞帮你打他。后来她与阿柔处得好,我便觉得她嫁到我们家应该很不错。” 至于姜映雪用的那些小心思,裴徵却是没和姜若皎提起,毕竟有些事他自己知晓就好了。 姜若皎道:“如果将来我与世子的缘分尽了,你会辜负映雪吗?” 裴徵道:“不会。我虽算不得什么好人,却也不是薄情寡义、大奸大恶之辈,不至于辜负自己求娶来的妻子。”他看着远处的蒙蒙雨雾,“当初我就看出来了,我们是同一种人。你为出身所困,我也为家族所困,我们若不想认命,理应设法挣脱桎梏,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姜若皎脚步微顿。 裴徵笑道:“姜姑娘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姜若皎摇着头道:“没有了。”她并不关心裴徵有多大的谋算,只是希望他不要让妹妹伤心而已。既然裴徵亲口做出这样的保证,她便姑且先信了他的话。 两人说话间已经快走到山脚,裴徵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跳下马车的人说道:“似乎有人来接你了。” 姜若皎抬眸一看,就见寇世子伞也不撑,从马车那边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姜若皎走完最后几级台阶,把伞举高了把寇世子遮到伞下,问道:“世子怎么过来了?” 寇世子刚才远远看见姜若皎和裴徵一起下山,差点想冲上去把两人拉开。现在看姜若皎走到自己身边来了,炸起的毛顿时就被捋顺了。 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想搭理裴徵。 寇世子拿过姜若皎手里的伞,不太熟练地把伞往姜若皎那边挪了挪,才问道:“你们怎么凑一起了?” “下山时刚好遇上了。”姜若皎据实以告,又反问回去,“倒是世子怎么在这里?” 寇世子哼哼两声,一脸自然地瞎扯:“出城时刚好路过的。” 他说完就拉着姜若皎上了马车。马车是王府的,里头宽敞又舒适,座椅上铺着软垫,桌案上摆着零嘴,坐直了也不怕撞到脑袋,比寻常马车不知好多少倍。 见姜若皎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己,明显不信“路过”这种说辞,寇世子才实话实话:“我想着去食肆那边找你的,没想到你不在,伙计说你每个月都到寺里来,我便弄了辆马车过来接你。”他说完又和姜若皎强调,“我不喜欢裴徵那家伙,你以后不要理他。” 姜若皎道:“他以后要当我妹夫的,我怎么能不理他?” 寇世子一听,裴徵以后也是他妹夫了,感觉竟还不错。他喜滋滋地道:“那他以后见了我,是不是也要喊我一声姐夫?” 姜若皎见他大有要下车去让裴徵喊一声的势头,不由拦着他说道:“以后婚事成了自然可以,现在什么都还没定,你别急着让人改口。” 寇世子道:“哪里没定了?马上就定了!我都让我娘去催父王了。等媒人去提亲后,我就去堵裴徵让他喊姐夫。” 姜若皎劝不动他,也就不劝了,反正裴徵应该挺乐意的。 两人坐在马车中一路说着话(主要是寇世子说起自己这几天在王府校场上勤练骑射有多努力),很快便回到城中。 马车刚停在姜家食肆前,就见斜刺里跑出对兄妹来,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朝着姜若皎两人直喊阿姊和姐夫。 姜若皎皱着眉,很快认出这对兄妹是族叔家的一对双生子。 过去姜家父母对待族中兄弟挺不错,有什么好东西也会留一份送给族老。 结果姜家父母人没了,他们立刻就变了脸,想方设法要夺走姜家父母留下的一切,美其名曰她们姐妹俩还小怕被别人骗了去。 姜若皎对族中诸人早已失望透顶,即便眼前两堂弟堂妹都长得清秀讨喜,她心里也生不出几分喜爱来。 毕竟一看到他们,姜若皎就忍不住想起父母撒手人寰那两年曾遭到过多少来自他们父母的威胁与欺辱。 姜若皎冷淡地看着两个嘴甜又乖巧的堂弟堂妹:“我与族中所有人都已经恩断义绝,名字也已经移出族谱,你们不必喊我阿姊。” 第 23 章(【服服帖帖】...) 姜家双生子睁圆了眼,不敢相信姜若皎会当着寇世子的面这样说。 她马上要嫁去平西王府了,难道不怕败了自己名声、败了自己在寇世子心里的形象?听说平西王府现在都没让人来提亲,她就这么笃定自己能嫁过去吗? “阿姊,你们出宗之后爹爹他们都很后悔,一直想找你回去的。你与映雪妹妹都要成亲了,没有娘家人怎么行呢?女孩子出嫁后没娘家人撑腰,在婆家会被欺负!”那少年试图说动姜若皎。 寇世子本来挺喜欢听人喊自己姐夫,不过见姜若皎一脸的不高兴,他顿时就不喜欢这两个生面孔了。 听他们说什么没娘家人撑腰在婆家会被欺负,寇世子登时也不高兴了。 他们什么意思啊? 是说他们家会欺负姜若皎吗? 他的媳妇儿为什么要他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撑腰? 寇世子叱喝:“大胆,你们居然敢污蔑平西王府?” 那对双生子都懵了,他们只是想让姜若皎认回族里而已,怎么就成污蔑平西王府了。那小姑娘连忙说道:“我们没有,我们哪里敢对平西王府不敬?” 见到娇花一样楚楚可爱的小姑娘,任谁都会软下态度,寇世子却自有一套逻辑,冷哼道:“你们不是说嫁入平西王府会被欺负吗?不是污蔑我们平西王府是什么?” 左邻右里都在明里暗里地听,瞧见寇世子没有拎不清地让姜若皎接纳姜家族人,胆儿也都大了起来。 过去寇世子来闹事他们不太敢管,主要是小老百姓天然畏惧平西王府的权威。 现在见寇世子三天两头往姜若皎这边跑,还又送东西又派人的,显见是十分喜欢姜若皎的,顿时就没那么害怕这位寇小霸王了。 “世子,别搭理他们,他们以前都坏到骨头里去了。”有人还壮着胆子和寇世子说起往事来。 当时姜家食肆这边还停着灵柩呢,这些人就来争产。后来见姜若皎咬死不肯松口,又拿不许入祖坟来威胁。 六月的天啊,热得活人都浑身汗臭,他们还不许人下葬,那是人干的事吗?当时姜家只有两个小姑娘,真是可怜极了,还是他们帮着寻个好地方把姜家夫妇俩下葬了。 这么闹了几轮后,姜家姐妹连同她们故去的父母都被挪出族谱了,从此与这些族人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现在那些人估计是听说姜若皎姐妹俩都有了好姻缘,又想派两个小辈来修复关系。 还好他们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敢自己腆着脸跑过来劝姐妹俩归宗,要不然他们这些邻里非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们不可! 姜家食肆所在的位置住着的大都是小老百姓,说起话来免不了夹脏带骂,讲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生动具体,同时眼神和表情也都满是痛恨和鄙夷,时不时还得呸上一声来助兴。 那对兄妹听得脸都白了,这才知道他们父母让他们来干的事有多不要脸。 只恨他们没问清楚当年的情况,大包大揽地把活儿揽到自己身上,现在被人这么指指点点简直想要挖道地缝往里钻! 寇世子也觉得这些事简直让他大开眼界,从来不知道有人能这么不要脸。 一想到当时姜若皎才十三岁,寇世子就在想,那时候他怎么不认得姜若皎呢?要是他那时候认得姜若皎的话,一准带上人来把那些可恶的家伙赶跑! 那种破祖坟有什么好入的,不入也罢! 那时候的姜若皎是什么模样的呢?她还那么小,是不是会偷偷躲起来哭?怪不得她现在变得这么凶,她要是不这么凶,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寇世子胡乱想了一通,先是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接着越想就越生气,冲到姜若皎面前朝那对双生子骂道:“你们父母干了那么多下作无耻的事,你们还有脸来?果然脸皮也是能继承的么?” 那对双生子本来见寇世子生得俊朗,待姜若皎也好,还想着以后有这么个姐夫不知得让多少人羡慕。 这会儿被寇世子指着鼻子骂脸皮够厚,脸皮薄些的小姑娘直接就哇地哭了出来。 她兄长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赶忙拉着大哭出身的妹妹走了。 姜若皎过了挺久安稳日子,平时也不常想起过去的事,见左邻右里与寇世子都替自己赶人,心中不由一暖。 姜若皎谢过邻里,与寇世子一同进了食肆,才问他:“你不觉得我太刻薄寡情了吗?” 这话是她当初去官府要求出宗时被那边的县令问的。 地方上的官员最讲究地方风评,最不愿意断这种败坏风评的事情,自家人的事关起门来处理好就是了,何至于闹上公堂让所有人看笑话? 那么大一家子人又不可能全部搬走,以后别人听了这种事不知该怎么说他们县,只当他们县里全是这样的人! 所以揭开还不如捂着,捂到发烂发臭,没了家财没了命,事情也就了了。每年有那么多人病死淹死,自家人都没说什么,旁人谁又会在意两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 寇世子听到“刻薄寡情”,只觉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觉得姜若皎这话问得很没道理,看傻子一样看着姜若皎说道:“你要是忍气吞声,把父母留下的东西双手奉送给别人,我才瞧不起你!” 姜若皎闻言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她从不会怀疑自己,更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只是有时候听多了各种质疑和质问、各种规劝和告诫,偶尔也会想听到别人的赞同。 姜若皎也就是浅浅地那么一笑,便准备和平时一样去厨房忙碌,寇世子却呆了呆。 他满脑子都是姜若皎刚才朝他笑的模样,上回他也画过姜若皎笑起来的样子,可那是他自己想的,与方才他瞥见的那抹笑根本不一样。 她的眼睛本来就灼灼动人,笑起来更似皎月生辉,叫人感觉满心满眼都亮堂起来。 他就说了,他就说了的,她笑起来就是会很好看! 寇世子追了上去,缠着姜若皎要她再给他笑一个。 姜若皎不想搭理这么没头没脑的要求。 她并不觉得自己笑与不笑有什么区别,她又不是那要向人卖笑的可怜花娘,这家伙却总爱追着她说什么“笑一个给我看看”。 寇世子见姜若皎不像他娘一样惯着他,也没办法非逼着姜若皎笑给他看。 可一想到姜若皎笑起来的模样,他心里就跟有一百只猫儿在瞎挠似的,恨不能天天把她给哄笑。 寇世子无计可施,只得回了平西王府,准备偷偷画下来反复欣赏。可他让人把纸笔备好翻来覆去地画了好几稿,都觉得不满意,怎么都画不出来。 一定是他只看到那么一眼,所以才画不好。 至少得多看个十次八次,这样他才能画出想要的感觉! 没错,他就是想好好画,才不是单纯地想多看看她笑。 寇世子找好了由头,便开始琢磨该怎么哄姜若皎笑给他看了。他从来没有哄人的经验,盘坐在那冥思苦想许久,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只得招来兴福问:“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把人逗笑?” 兴福琢磨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回答:“挠痒痒?” 寇世子想象了一下自己挠姜若皎痒痒的情形,估计姜若皎会把他当好色鬼,恶狠狠地抄起她家传的擀面杖暴揍他一顿。 母老虎凶起来是真的凶,不过也就是因为她敢对他凶,他才老爱去撩拨她。以前每次看到她气得眼睛都要喷火了,他就觉得特别新鲜,总想看看她还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毕竟别人都不敢用这种态度对他。 不过挠痒痒这种事成婚之后可以试试看,成婚前那是决计不成的! 寇世子没好气道:“再想点别的。” 兴福跟了寇世子那么多年,哪会不明白寇世子想去哄谁。他绞尽脑汁地给寇世子讲起了自己能想到的法子:“给她讲讲趣事、带她去看戏买首饰、送些她想要的东西……” 想他今年十七岁,本也该成亲了,可惜以前定亲的姑娘病没了,硬生生让他耽误到现在,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还得为他们家世子出谋划策去哄夫人,世上还有比他更惨的人吗? 寇世子不知道兴福心里苦,认认真真地琢磨起兴福的这些建议来。 办法听起来还挺多的,回头他挨个试一试,不愁成不了! 想到自己能经常把姜若皎哄笑,寇世子心头就一阵火热。 寇世子傻乐呵了一会,突然又想到今天听到的那些事。既然画不出来,他也没了画画的心情,索性扔下手里的笔跑去找他娘说话。 这半早不晚的,儿子突然跑来找自己,卢氏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寇世子一股脑儿把姜若皎左邻右里说的那些事与卢氏讲了,拉着卢氏好生一通感慨:“我以前只知道她凶,却不知道她不得不这么凶。她没了爹娘,嫁到我们家后娘你也把她当女儿疼好不好?说不定有人疼了,她就不会那么凶了!” 卢氏听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果然,她就知道这小子每次无缘无故跑来找她,一准就是为了他没过门的媳妇儿! 只不过听到姜若皎的那些遭遇,她也觉得姜若皎那些个族人可真不是东西。 怪不得姜若皎一个女孩子居然自请出宗,把她们一家子从族谱里分割出来。 真要还和这些人连亲带故,说不准他们闻到腥味就凑上来讨要好处了。到时候今天来个人打秋风,明天来个人托你找份差使,你一个小辈要是不同意,人家还要用年纪和辈分来压你,非说你不敬尊长! 这些糟心事卢氏虽没遇到过,可与人交游时也没少听人说起。 有些人名义上是亲人,实际上恨不得把你敲骨吸髓! 姜若皎当初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面对那种处境,确实挺不容易。若是换个心志不坚定的,接连遇到那么多磨难说不准就真的任人摆布了。 卢氏自己大半辈子都泡在蜜罐里,本也不是个刻薄人。 见儿子还巴巴地等着自己答应,卢氏只得叹着气说道:“你要我把她当女儿疼,那也得她愿意把我当娘才行啊。听你说她是个脾气格外要强的,到时你俩可别闹得家宅不宁。” 听卢氏这么一说,寇世子又想起了自己的振夫纲大计,当即信誓旦旦地说道,“才不会!我以后一定把她管得服服帖帖,绝不叫她骑到我头上来!” 第 24 章(【非赢不可】...) 三月中旬,平西王府请的媒人就上门提亲了。 上个月姜若皎才操持完妹妹定亲的事,于提亲流程倒不陌生,妹妹与裴家交换的草帖细帖都是她拟写的,此时倒是不必烦恼了,直接抄写一份就成。 两家交换的帖子比之科举时要拟的考生名帖差不离,要在上头写明家中三代的情况、家中田产屋宅几何、家中人有何官职等等。 姜若皎与族人恩断义绝,她与姜映雪等同于新起一家,往上就只能数到她爹娘这一代了,名帖写起来倒简单。 反观平西王府那边写来的帖子,不管是三代关系还是田产屋宅都长得叫人看得眼睛生疼。 姜若皎并不是为了这些东西嫁去平西王府的,看着并不觉得如何惊喜,只从这泼天富贵里头窥出外面是怎么乱起来的。 这么多藩王、这么复杂的姻亲关系,满天下的权贵几乎都连成一气,即便是平西王这种不太爱奢靡享乐,手头拥有的田产屋宅也数都数不清。 只要平西王想要,西南任何一片地都能是他的。 并不是所有权贵都能够像平西王一样克制自己。 她只拥有小小的食肆尚且想要牢牢把它抓在手里、想让它生意更好些更赚钱些,那些拥有更多的人又怎么会不想?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圣人。 权势和欲/望一旦没了可以拴住它们的缰绳,带来的就是民不聊生、哀鸿遍地的惨况。 姜映雪见姜若皎看着平西王府送来的细帖出神,不由好奇地凑过去看上面长长一串名目。她本来觉得裴家那细帖就长得够叫人头疼的了,没想到王府果然是王府,上头列出来的三代姻亲关系都能印成好几本书了。 “阿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姜映雪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偎在姜若皎身边好奇发问。 姜若皎收回跑远的思绪,摇着头说道:“没有不对劲,王府怎么会在这种事上出差错?”她抬手轻抚着姜映雪细软的乌发,与她分析起外面的形势来,“我只是想到连平西王这样不去横征暴敛的,家中都已经有几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富,那些贪婪好享乐的藩王家中不知该是何等的豪富。你现在也开始读史了,可知道每到这种百姓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姜映雪如今确实读了许多书,她本也是聪慧过人的性格,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脱口而出道:“天下要乱了!” 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谈什么安守本分,自然是揭竿而起、改朝换代! 百姓安分守己、勤恳耕作,为的就是过太平日子,如果他们再怎么低头哈腰、再怎么含羞忍辱,依然免不了被人夺了田地、抢走妻女,那他们还忍什么?真当有人喜欢当孙子吗?既然横竖都活不下去了,还不如反他娘的,烂命一条谁怕谁! 姜映雪过去只觉外头世道不好,百姓日子不好过,却没往天下将要大乱这方面想。如今听姜若皎这么一问,她就知道姜若皎为什么答应嫁去平西王府了。 相比于别处正在受苦受难的百姓,西南的百姓还能有现在的安稳日子是多么难得。 要是再让寇世子这样胡作非为下去,西南也会乱起来的。 至于喜欢不喜欢,倒成了次要的。 姜映雪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要是太妃娘娘她们食言了,阿姊你嫁过去后她们却不给你撑腰,那不是把你骗进火坑里了?” 姜若皎道:“哪里就火坑了?”她将平西王府那份长长的细帖收了起来,思及寇世子这些天来的表现,不免替他开脱了一句,“好好与世子讲道理,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姜映雪觉得不像,可婚事都定下来了,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姜若皎又去把平西王府送来的八坛子好酒放入地窖收起来,每个酒坛子上都别着朵鲜亮夺目的大花,瞧着格外喜庆。 从定亲之后到成婚之前,两亲家间已经要开始走动了,到了年节就要备礼送过去。未婚夫妻没那么多约束,只要不闹出什么婚前珠胎暗结的丑事来,平日里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相约出去游玩的。 姜若皎已经从平西王太妃那边拿到汪家的情况。 这家人从上梁到下梁都是歪的,上梁只是有点儿没用,少时靠着家里出去胡混,后来又靠着岳家快活度日。 借着岳家的帮扶,汪家捏住了一门很重要的生意:漕运。 因着这一重,汪家便与京城那边往来密切。 汪家时常把西南的消息递到京城去不说,汪鸿才这个“下梁”竟还故意接近寇世子,见缝插针地想把寇世子往歪路上带。 平西王太妃起初收到姜若皎的信时还有些不太相信,查到这些事时简直震怒无比,怎么都没想到她都带着儿子会西南了,京城那边竟还能对她孙儿故技重施! 这种下作的哄骗手段,不就是当年平西王遇到过的吗? 若非平西王太妃这几年修身养性,很久灭再大开杀戒,说不准现在已经派人去抄汪家了。不过她在信中表示已经让平西王着手整顿漕运,找个由头把汪家削下去。 等她们将这老虎拔了牙,正好可以给寇世子练练手。 姜若皎得了这些消息,心里踏实了许多,每日仍和往常一样教清平做新菜。 寇世子在走完定亲流程后就时常跑来找姜若皎,不时拿些新鲜棋牌拉姜若皎一起玩儿,简直跟找到个新玩伴似的。 姜若皎也不拒绝。 她每次都让着他一些,只在最后以微弱优势胜他一筹,给寇世子一种“我努力努力就能赢”的错觉。 寇世子每次都输得抓狂,好几回差点想直接耍赖掀了棋走人,偏姜若皎还在那慢悠悠地说什么“这些博戏要讲谋略讲洞察力讲计算能力,你没跟老师学过输了也很正常”。 寇世子回去后越想越气,跑去让他娘给他找老师教他下棋,他读书没姜若皎厉害就算了,怎么能连玩都玩不过姜若皎,他非得赢姜若皎一次不可! 卢氏还是头一回听寇世子主动说想要找老师,心里惊了一下。 要知道以前她们给寇世子请过不下十个老师,个个不是被他气走就是被他赶走!现在外头的人一听说要给寇世子当老师,大多数都摇着头表示自己才能浅薄当不得这样的大任。 就算有人为着各种好处答应了,旁人也会劝他三思而后行。 可以说寇世子这个学生当真是谁都不乐意收。 现在寇世子主动提找老师,卢氏怎么能叫他失望?她也不提过去那些糟心事,一口答应下来:“好,娘给你找。”答应完后卢氏又有些纳罕,忍不住问,“你怎么突然想找老师了?” 寇世子便气呼呼地把姜若皎次次赢他的事给卢氏讲了。 “每次都那样,每次都那样,差一点我就能赢她的,偏就是赢不了!一准是她以前学过两年的缘故,我没学都快赢她了,等我跟人一学肯定赢她个落花流水,再不让她那么得意!”寇世子就是气不过姜若皎每次只赢他那么一点点,痛定决心决定非赢她一次不可。 卢氏没想到姜若皎还没嫁过来,竟就能让儿子有这样的转变。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件好事。 她想儿子快快活活长大,却同样想儿子能有大出息。 卢氏佯怒撵走儿子,忙去寻平西王说了此事。早前夫妻俩因为儿子的事生了些嫌隙,不过眼看儿子现在长进了不少,夫妻俩自然又和好如初。 得知寇世子终于觉得自己需要个老师了,平西王语气又冷硬起来:“这次我豁出脸去给他请个老师回来,你先和他说清楚,要是再敢把人气走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卢氏知道平西王这人说到做到,不敢替自家儿子说话。 平西王又问起寇世子怎么突然转性了。 卢氏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委和平西王说了一遍。 知晓是输给姜若皎后不服气,平西王说道:“我和你说了母妃的眼光不会错,你还嫌弃别人出身不好。” 卢氏道:“她出身确实不好,有头有脸的人家哪家愿意娶?” 卢氏出生在世家大族,从小了解到的婚配大多讲究门当户对,偶尔有个例外那也是看中的女婿或媳妇家中前途无量,姜家这种连个男丁都没有的绝对不在选择范围内。 她并不觉得自己挑剔姜若皎的出身有什么错。 平西王是不喜世家这些规矩的,不再继续这些话题。他说道:“你准备准备,我相中个好儿郎想收为义子,到时我带回来让他参加个家宴,算是让他过个明路。” 卢氏一下子变了脸色,拉着平西王的手紧张地问:“瑞哥儿他已经有长进了,你怎么还要收义子?” 平西王说道:“你别瞎想,我就是单纯觉得这小伙子挺不错。瑞哥儿没兄弟姐妹,以后有什么事都没个人能帮把手,有个义兄不好吗?这小伙子叫樊延,本是忠烈之后,后来在姜家借住过几年,算是儿媳妇姐妹俩的义兄,且还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苗子,日后他们三人肯定能相互帮扶。” 卢氏听了还是很不踏实。她说道:“王爷既然这般夸赞,那肯定是个好儿郎。就怕瑞哥儿受不了,别看他平日里老和你犟嘴,实际上他也很想好好表现给你看。上回你说要夺了他的世子之位,他知道后伤心极了……” 平西王当时盛怒之下把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事后也是后悔过的。 只不过本就是儿子犯了浑闹出那样的闹剧,难道还想他照顾他的心情不成? 平西王冷哼道:“我爱收几个义子便收几个义子,轮得到他受不了?这点心胸都没有,还能做成什么事?” 第 26 章(【就这样吧】...) 姜若皎起初并不知晓寇世子夜宿拂柳楼之事,直至中午伙计进来与她说起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她才知道寇世子昨晚一掷千金留宿拂柳楼,拿下了许多人都想要当她第一个男人的美貌花魁。 据说那花魁长得着实美,那方面的功夫更是了不得,寇世子昨晚留宿过后直接让她半年都别陪别人了,出手不可谓不阔绰。 伙计说这些就是替姜若皎抱不平。 他们东家才刚与平西王府定亲,寇世子的风流韵事就闹得满城皆知,这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别人寇世子不重视他们东家吗? 姜若皎切菜的手顿了顿,接着又一如既往地运着刀,动作没受到半点影响。见伙计满脸愤愤,她缓声说道:“这些闲话听听也就罢了,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张嬷嬷在旁边帮腔:“我们世子虽荒唐,却从不在外面乱来,里头铁定有误会。” 她入乡随俗跟着姜若皎在厨房做些择菜的活,刚才就一直听着那伙计绘声绘色地转述外头那些个流言蜚语,还在姜若皎面前提什么床上功夫。 这等腌h言语哪里是未婚姑娘能听的?市井之人就是没规矩,照她说姜若皎就该关了这食肆专心备嫁,只要把世子笼络好了,要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有?哪用自己这样辛辛苦苦赚那么几个小钱! 姜若皎没反驳张嬷嬷的话,只是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怅然来。 她以前读书时常觉得那些“贤良淑德”“大度容人”的女子有些愚蠢,丈夫都变了心,那自然是君既无情我便休,如何能委屈自己与旁人分享丈夫。 换成她的话,她一定毫不犹豫地与那薄幸人一刀两断,绝不会再回头。 别人都觉得男人风流正常得很,可她从小就要强得很,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是决计不愿意分给别人的,要是要与旁人争来抢去,争过来的东西还不怎么齐整,她宁愿全都不要了。 如今事到临头,姜若皎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场婚姻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总有太多的利益与人情交织其中,有时兴许连丈夫到底是谁都不甚重要了,何况是丈夫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这种无关要紧的小事。 她答应这门婚事的时候寇世子本也没表现得像个好丈夫,不能要求与自己定亲之后寇世子就立刻有翻天覆地的转变。 何况她本也知道这不会是一桩和和美美的婚事。 既然从来就没有生出过什么期待来,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失望。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都顺心如意?她一开始就没想过和他当一对恩爱夫妻。 姜若皎照常忙完食肆的事,就听人说平西王请她过府一叙。 她顿了顿,换了身衣裳出门去了平西王府。 平西王早上打完儿子,一直在与幕僚们议事,听人说姜若皎来求见,他挥挥手让众幕僚散去,命人将姜若皎引进屋。 姜若皎与平西王的幕僚们打了个照面,双方都客客气气地见了礼,没有做多余的交谈。她见这些幕僚皆气度不凡,瞧着不似寻常人,心中微微一凛。 她敛起满心惊疑,迈步进了平西王书房。 平西王起身邀姜若皎坐下,态度像个再普通不过的长辈。他叹着气说道:“昨夜瑞哥儿做的荒唐事,你肯定也已经听说了。” 姜若皎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我这次让你过来,是想让你再多了解一些平西王府的处境。这些事连瑞哥儿他们母子二人都不知晓,”平西王说道,“当年母妃带我回西南,我们费了许多年功夫才把西南整顿好。现在把蛮族打得不敢再来犯,外敌堪堪算解决了,可我们其实还有更难解决的麻烦――太后与新皇都视我们如眼中钉肉中刺,只不过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只能暗中派人使些小动作而已。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几次接触就看出了汪家有问题,所以有些事想来也瞒不过你,还不如现在就开诚布公地与你说了。” 姜若皎心脏猛跳起来。 平西王望着姜若皎说道:“京城那边若是要对西南动手,我们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姜若皎一听就明白了平西王的意思。 哪怕敌人是当今陛下,西南将士也不会退缩。他们要战,那就战到底! 只是那样的话,在旁人眼里平西王就从定边功臣成了乱臣贼子。 除非能获得更多人的支持,否则想以西南一地迎战朝廷王师无异于痴人说梦――如果摆在别的时候,事实确实是这样没错。 可现在外面世道已经乱了,朝廷自顾不暇,自然也就顾不上西南这边了。 这正是他们壮大自己的好时机,接下来平西王要做的无非是练兵、屯田、铸钱、造兵器! 姜若皎在心中苦笑起来。 她一介孤女,何德何能让平西王府这样看重?堂堂平西王,为了保住儿子的婚事竟连这样的大事都透露给她! 这下她算是彻底被绑上平西王府这艘船上了。 要是她现在敢悔婚,怕是也没几天好活了,毕竟这样的事是决计不能叫外人知晓的。 平西王见姜若皎垂眸坐在那,也知道把这么多连许多男子都无法承受的事全压到一个小姑娘肩上并不公平。他正色说道:“要你嫁给瑞哥儿这么个混账,着实是委屈你了。可瑞哥儿这性情,我实在不放心。” 接着平西王让管事忠叔上前与姜若皎见了个面,让忠叔日后听从姜若皎调遣,不管要用人还是要用钱姜若皎都可以直接开口,一切都由姜若皎说了算。等寇世子那边把伤养好了,他每个月的用度也全部由姜若皎来决定,不许卢氏那边再宽纵他。 姜若皎没说什么“这于礼不合”,一口应了下来。 得知寇世子挨了打现在下不了床,姜若皎想了想,提出想去看看寇世子。 平西王自是不会反对。 自家儿子才定亲闹出这种风流事来,姜若皎还愿意去看看他,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想到自家儿子好的不学光学坏的,平西王心里就怒火中烧。 他以身作则那么多年才把西南的风气整顿好,这小子倒好,跑去那种地方宿柳眠花、一掷千金!这要是给自己女儿挑女婿,天下男人死光了他都不会给女儿挑这样的货色!还说想要找老师,就他这德性谁愿意来教他? 另一边,姜若皎走过长长的回廊,转到了寇世子的院子里。她还没迈步走进去,就听里头传来寇世子哭天喊地的呼疼声:“疼疼疼,你轻点,你给我轻点!嗷嗷嗷,你想疼死我是不是?” 姜若皎迈步走了进去,只见寇世子伏趴在榻上,兴福正在给他上药,依稀可以看到他什么都没穿,就那么白花花的躺在那哀嚎。 换作寻常女子,怕是早就羞得转开眼去了,姜若皎却没什么避忌。 她甚至往寇世子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青紫伤痕上多看了两眼,只觉平西王下手果真不留情。 “世子。”姜若皎见一路无人阻拦,自己已经快走到近前了,只得自己开口提醒寇世子一声。 寇世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姜若皎所在的方向,立刻把薄被拉起来往自己身上裹,一脸惊恐地看着姜若皎:“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质问完了,就发现身上的伤被自己一连串动作扯得发疼,顿时觉得全都是姜若皎的错,朝着姜若皎骂道,“我什么都没穿呢,你就跑进来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姜若皎见他咋咋呼呼的,倒觉有些好笑。她平平静静地说道:“夏天多的是光着膀子干活的人,你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寇世子一听都顾不得疼了,气愤地道:“你居然看别人的光膀子!” 姜若皎道:“我就长在那样的地方,想看不到都难,你大可以去督促他们把衣裳穿上。” 寇世子知道姜若皎说的是事实,可还是很不开心。 她怎么可以看别人?那些家伙不穿,她可以不看的!听她那语气,好像还挺看不上他这身板儿似的,他明明也很英挺好吗?都是他爹打得太重,才叫他身上看起来惨不忍睹! “你以后不许再看了!”寇世子不高兴地道。 姜若皎看着寇世子这模样就知道他早就被打习惯了,挨了一顿狠揍也丝毫不会去反省自己做得对不对。说不准在他心里,他还觉得自己挺委屈。 分明伤处才刚开始上药,就已经忘记自己都做了什么。 姜若皎定定地望着寇世子。 寇世子本来正要逼姜若皎承诺以后不能多看别人一眼,就对上了姜若皎清湛湛的眼睛。 他突然就心虚起来,这才想起自己昨天答应汪鸿才他们做了什么荒唐事。 他在平西王面前他咬死没出卖汪鸿才他们,只嚷嚷说什么“睡了就睡了,有什么了不得的”,所以他爹打他打得比平时还狠,说他把两家的面子都扔在地上踩。 寇世子觉得别家男人风流也没什么,他怎么就不可以了,硬是这么扛了一顿毒打。 可现在姜若皎就站在他面前直直地看着他,寇世子却被看得心头发慌。 寇世子强作镇定地抢先说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父王打我一顿还不够吗?我不就在外面找个女人?男人风流些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你嫁给我后就是世子夫人,以后要当王妃的,怎么能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我听人说,善妒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小心我到时候休了你!” 姜若皎知道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想的,他们在外面风流快活一下又有什么错?他们可是大发慈悲地把正妻之位给了妻子啊! 他们无非是觉得女人很需要他们给的那个位置,觉得女人离开了他们便一无是处。 或者说,女人根本连“离开”二字都不敢想。 姜若皎忍不住笑了,只觉这桩婚事无一处不可笑,他没有真心,她也没有真意,却为了什么天下大势绑在一起,也不想想她们自己都才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自己尚且顾不过来,如何去管天下人的死活。 既然非要这样,那就这样吧。 她左右也没想过自己能有什么美满姻缘。 只要能好好地活下去,便没什么可计较的吧? 姜若皎大度地说道:“世子既然喜欢,等我们成亲时一并把她抬进门就是了,也省得纳妾时再折腾一回。” 第 27 章(【那不容易】...) 寇世子听姜若皎这么说,脑袋懵了一下。 他仰头看向姜若皎,发现她瞳眸平静无澜,神色也一如既往的冷淡,似乎只是在说一桩微不足道的事。她不是该生气吗?她不是找他质问吗?她怎么一点都不在意? 她怎么能一点都不在意?寇世子最初的震惊过去后,就只剩下满心的愤怒,只觉自己昨晚的辗转反侧和今天挨的这顿打都白瞎了,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压根不在乎他有没有在别的女人那里过夜! 亏他还怕她会伤心,结果她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还这么大方地让他纳别的女人进门? “我什么时候说要纳她进门了?”寇世子生气地说,“你少自作主张!我才没打算让那种女人进门!” 姜若皎垂眸看着寇世子染满怒色的脸庞,心道男人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他们可以和你翻云覆雨,可以和你耳鬓厮磨,可他们心里头也不过是当你是个取乐的玩意,你连给他当个侍妾都不配。 寇世子见姜若皎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似乎是看着什么瞧不上眼的垃圾似的。 他觉得委屈极了,她怎么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可是她的未来夫君! “是你先不顾我感受抬举你义兄的,又不是我的错!”寇世子越想越难过,他从小到大就没这么伤心过。都是因为姜若皎先让他父王收樊延为义子,他才会应下汪鸿才他们的话留宿拂柳楼。 早知道她根本不在意他,他又何必白挨这一顿打! 姜若皎一下子听出寇世子话里的问题来。她眸光微动,坐到塌边问道:“你为什么说我抬举我义兄?” 寇世子正难过着,索性一股脑儿把关于樊延的事与姜若皎讲了。他本也没想过这事与姜若皎有关,可听汪鸿才他们讲完就觉得肯定和姜若皎脱不了关系了,指责起来自然也理直气壮:“要不是你抬举他,父王如何会收他为义子?!” 姜若皎听了更觉可笑。 他觉得是她在抬举义兄,他便要夜宿花楼,好叫别人都看她笑话! 照着他们的想法,女子若不得夫君喜爱便要遭人嘲笑,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男人自己到外面宿柳眠花、风流快活,旁人倒觉得是女人拴不住丈夫的心,嘲笑女人婚姻不幸? 且不说她根本不知道樊延的这番际遇,就算当真是她抬举自家义兄又如何?眼看要嫁的丈夫是不靠谱的,抬举自家兄弟好让自己多个帮手难道有问题? 姜若皎平视着寇世子,语气平静地道:“我不知道此事。这种事是我想抬举就能抬举的吗?你真当王爷是个糊涂人?” 寇世子听姜若皎亲口否认,顿觉眼前都明亮了。他拉着姜若皎的手说道:“当真不是你与父王提的?” 姜若皎皱了皱眉,抽回自己的手。 “不是。”她答道。 寇世子没注意她的冷淡与回避,只想着自己真是错怪她了,白白生了一晚上的气。 他裹紧身上的薄被,不顾身上疼得厉害哼哧哼哧挪到姜若皎近前,后悔不已地对姜若皎说道:“我昨儿本来是想去找你的,没想到出门就与汪鸿才他们撞了个正着,被他们拉去拂柳楼玩儿了。要是我坚持去找你就好了,根本不必挨这一顿打了!” 姜若皎本来都想应付应付就起身离开,见他跟个蚕蛹似的往自己挪过来,顿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答应婚事前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何苦在意他这点风流荒唐? 他这样的性情,本就是容易被人说动的。若非汪鸿才他们怕被平西王府发现端倪,不敢怂恿他去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要不然他的小霸王名声只会比现在更响亮! 姜若皎道:“你好好养伤,别到处乱跑了,昨儿不还嚷嚷说一定要赢我吗?” 寇世子被她这么一说,也想起自己昨天下棋又输给她的事。他哼哼两声,信心十足地说道:“你等着,我已经让我娘帮我找老师了,到时我一定叫你好看!” 姜若皎道:“请人上门教有什么意思,不如世子寻摸个好书院化名过去读书。要找那种书院里有许多厉害先生的,到时世子可以挑最好的先生去请教。” 寇世子被姜若皎说动了,摩拳擦掌地说道:“要不你与我一同去,我听人说你以前在学堂读书可厉害了,要是你与我一起去的,说不准还能考个头名!” 姜若皎微微一愣。 寇世子越想越觉得可行,又去拉姜若皎的手:“你那食肆又不大,让人管着就是了,母亲手底下那么多铺子,没哪个是她亲自去管的。你妹妹也是要去学堂的,你与我一同去书院又有什么不行?” 姜若皎一直遗憾不曾多读几年书,听寇世子这么一说也是意动,竟连挣脱寇世子的手都忘了。她沉吟许久才说道:“那我们去试试看,我先去寻柳先生打听打听看看哪家书院最好。要是那些书院不收女子,我便女扮男装随你去。” 寇世子顿时高兴了。 “好好好,到时我们一起去。”寇世子期待不已,“别怕,一家不收你,我们就去另一家,西南那么多书院,不愁找不到愿意收我们的!” 他说到兴起处又牵扯到身上的伤处,不免又是一阵龇牙咧齿。 姜若皎无奈道:“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吧。” “小伤而已,又没伤筋动骨,躺上几天就好。”寇世子明显已经被打出经验来了,语气轻松得很。至少在姜若皎面前,他一点都不想表现得太怂。 姜若皎出了平西王府,去寻柳先生说起外出求学之事来。 她哄寇世子出去读书,一来是想让他远离狐朋狗友,多交些良朋益友;二来就是想让他学些经世致用的学问,往后能够学以致用就最好了。 柳先生得知姜若皎的婚事时也是震惊与担忧,现在寇世子夜宿拂柳楼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她心里挺替姜若皎不值,甚至觉得平西王太妃这事做得很不地道。 听了姜若皎的打算,柳先生就知晓她只想着怎么把寇世子掰回正途了,根本没考虑什么情情爱爱。 这样也好,不去指望什么,也就不会因情受伤。 柳先生在心里叹了口气,终归没有在婚嫁之事上劝说什么,给姜若皎讲起西南的三大书院来。 除去州学这个官办学校之外,西南还有三家有名的书院,分别是黎山书院、鹭江书院和鹤庆书院。 其中黎山书院和鹭江书院听名字便知道坐落于哪里,鹤庆书院则是由当世大儒鹤庆先生一手创办的,三大书院呈三足鼎立之势,每年还会通过各种各样的跨院活动相互交流。 要论名气之大、水平之高,首选肯定是鹤庆书院,且鹤庆书院位于西南与东南交界地,水陆交通都十分便捷,不仅招收了来自各地的学生,还招收了来自各地的夫子,属于方方面面都很强、摆在全国都排得上号的书院。 可惜正是因为鹤庆书院名气这么大,所以他们招生也很严格,并不是你有权有势就能进,还得靠自己的实力考进去别人才收。要是负责入院考核的夫子们不点头,任你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进书院! “你与世子都不在他们平时会松口的招生范围,稳妥起见还是选择黎山书院和鹭江书院比较适合,要不然很可能会碰壁。”柳先生客观地给姜若皎提供自己的建议。 如果姜若皎生为男儿且自己去报考的话,柳先生二话不说就给她写举荐信了。 可姜若皎是女孩儿,还要捎带上寇世子,那即便她写了举荐信怕也收效极微。 鹤庆先生虽不怎么管事了,却还是稳稳地坐镇于鹤庆书院之中,底下的人谁都不敢随便给人开后门。 就算是平西王亲自开口,鹤庆先生也不一定会给这个面子,毕竟鹤庆先生一直都认为藩王坐大是天下大乱的根源之一。 当年没能把藩王的权力全削掉,是鹤庆先生心中极大的遗憾! 姜若皎听完柳先生的分析,沉吟着抿了两口茶,才说道:“我还是想先去鹤庆书院试试。” 她要是不知道平西王的决心也就罢了,既然知道西南将来可能要面对王师,那么最适合的选择就是鹤庆书院。 那里人才最多,教的学问最有用,最适合为以后的事打基础。哪怕寇世子学不进去,她也可以学上一二,以备不时之需。 要是能拉拢些人当以后的班底,那就更好了。 相较之下,黎山书院和鹭江书院比较偏向传统的书院,教的都是纯粹的书上学问。 不是说钻研书上的学问不好,只是对于眼下的情况来说属于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潜心研究经义! 柳先生见姜若皎神色坚定,研好墨给她写了封举荐信,让她带过去试试。 柳先生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有主见的学生,我也不多劝你什么。不过你既然认我这个老师,那日后有什么事就不要一个人扛着,我这里你随时都能来,哪怕只是来寻我说说话也好。” 对上柳先生温煦的目光,盘桓于姜若皎心头许久的不甘与愤懑尽数散去。 即便找了足够多的理由说服自己接受,她终归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不甘心就这么嫁给一个自己没想过要嫁的人。 只是这世上同样有许多对她好的人、许多让人高兴的事,哪怕有再多的不如意,她还是想好好地把日子过好,不让她们为她担心。 若有能力的话,她也会倾力维护好现在的太平安稳,不叫她们遭受半点苦难。 她知道那不容易,所以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该浪费的地方。 第 28 章(【哪都不对】...) 姜若皎离开柳先生处,回家与清平商量了一会。 见清平还是那副“你怎么说我怎么做”的模样,她也摸不清清平的想法,只得提前给他加了月钱和红利,说道:“你如今也还俗了,你母亲那边要孝顺,但也要为自己打算,别一股脑儿把钱全拿回家里去。不说别的,以后你若有了心仪的女孩儿想送她点什么,难道还要回去和你母亲要钱不成?” 清平闻言,又是点了点头,他母亲不喜欢他,根本不爱见到他,他每个月也就让人把药钱捎回去而已。 姜若皎要外出求学,他虽还没把握将食肆打理好,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我掌厨的话,生意可能会差些。”清平说出自己的顾虑。 “不要紧,只要能维持下去就好。”姜若皎笑道。 妹妹的嫁妆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她自己的嫁妆父母在世时也有准备。虽说比不得大户人家,可她们本就是众所周知的高嫁,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她们只需要尽到了礼数就好,用不着非得跟旁人攀比。 姐妹俩的婚事都定下来了,如今食肆赚多赚少倒是无妨,只要能一直开着留个退路就好。何况她每个月逢上休沐也会回来与妹妹相聚,到时她也会及时跟进食肆的情况。 姜若皎把事情打算好了,晚上姜映雪回来时她便说出自己的决定。 “家中没有旁人在,我与柳先生说好了,往后你住到柳先生那边去,休沐日再回家。”姜若皎道。 姜映雪听说姜若皎想去鹤庆书院求学,心中虽然不舍,却还是为姜若皎高兴。她保证道:“阿姊你只管去,不必担心我,我一定会听柳先生的话。” 姐妹俩商量停妥,夜里又和往常一样睡在一起。 临近清明,晴雨不定,翌日一早天色大亮,姜若皎起来时嗅了嗅,察觉昨夜下了雨,吸入胸腔的空气清新得很,还夹杂着清透的玉兰花香。 姜若皎梳洗完毕,临窗一看,便见院中玉兰大簇大簇地开了满枝,阵阵花香扑鼻而来。她准备一会采些下来,与姜映雪一起做些香丸分着带去学堂。 时人皆爱风雅,以香薰衣这种事不管男女都爱做。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人人手拿一份香方,日子哪怕再苦再累,闲暇时也想为生活添些雅趣。 姜映雪醒来后听了姜若皎的主意,也赞同地答应下来,说是傍晚就回来与姜若皎一起摘玉兰做香丸。 姐妹二人分别,姜若皎把店里的事情安排下去,又去平西王府寻太妃说话。 平西王太妃得知姜若皎想去鹤庆书院,寇世子还担心别人不收姜若皎,不由笑道:“他倒是挺自信,就没想过别人不收他吗?”她拉着姜若皎的手道,“你真想去的话,我倒是可以写封信去试试。我当年还救过那老头儿一命,这个人情我一直觉得没什么用,从没想过让他还,没想到现在竟有了用武之地。听说读书人最讲究知恩图报,他要是连这点小事都不肯松口,我让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骂死他!” 姜若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她确实不太确定自己和寇世子能不能进鹤庆书院。 那可是个出了名不给权贵面子的地方,任你天潢贵胄去了也得按照书院的规矩来。 姜若皎道:“都是我们没用,还要让长辈操心。” 平西王太妃笑道:“听瑞哥儿说,你准备女扮男装随他过去,这个我倒是有不少经验可以教你,我从小就在军营中长大,一直入京时才头一回穿上女装。一会让人给你量个尺寸,我让人给你做几身适合在书院里穿的行头,免得你来不及准备。” 姜若皎心中一暖,知晓若非遇到平西王太妃这样的长辈,她怕是连出门都不大方便,更别提效仿那祝英台前去男子扎堆的书院里读书。 许多人能够容忍的,也不过是让家中女孩儿婚前去女子学堂读几年书。 姜若皎谢过平西王太妃,由着嬷嬷给自己量过尺寸才离开太妃居处,前去寻忠叔托付给他两件事。 她本想留着汪鸿才磨练磨练寇世子,不过现在既然打算要与寇世子一起去鹤庆书院了,留着汪鸿才也没什么用处了。 这种人大恶不敢作,恶心人的事倒是来来回回地干,再放任寇世子与他交好有百害而无一利。 忠叔没想到自家王爷昨天才说有需要可以找他,今天姜若皎就当真找上门来了。 这个小姑娘,心性可真不一般。 寻常姑娘家成婚前面对婆家不该是战战兢兢的吗? 不过姜若皎若是寻常姑娘家,王爷他们怕也不会相中她。 忠叔答应下来,让姜若皎只管放心,自己一定妥妥当当地把事情办好。 姜若皎这才离开平西王府。 姜若皎却不知道,她刚入府就有人去寇世子那边通风报信了。 寇世子喜滋滋地趴在床上等着姜若皎过来,结果左等右等,压根没等到人,着人去一看,她还在和太妃说话;再一看,她去找忠叔说话了;最后一看,人都走了! 寇世子那叫一个气啊,要不是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根本下不得床,他都要去姜家食肆找姜若皎问个明白了:你来平西王府,竟不来看我这个未婚夫,像样吗?像样吗?真是一点都不像样! 寇世子憋了一肚子委屈,叫兴福把纸笔拿到榻上来,自己就着案几刷刷刷地写信去质问姜若皎,只觉从来没有这么文思泉涌过! 姜若皎回到食肆后忙活了小半天,很快收到了来自寇世子的信,中心意思是“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都来平西王府了为什么不来看我虽然我没有特意等你很久可是你怎么能不来看我”。 姜若皎看着寇世子愤怒之下写得很有些龙飞凤舞气势的字,倒觉得他在书画上确实有些天赋。 只是这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姜若皎给寇世子回了封信,说明自己在为去鹤庆书院做准备的事,并表示太妃那边会和鹤庆书院打招呼,他们很快就能当鹤庆书院的学生了,让他也做好准备。 这封回信送过去没多久,寇世子那边又送来第二封信,内容还是和第一封信差不离:你为什么不来看我?虽然我也不是很想见你,但是你必须得来看我。 姜若皎:“…………” 姜若皎无法,只得带上两笼刚蒸好的点心又去了趟平西王府。 寇世子还是惨兮兮地趴在床上,见了姜若皎后两眼一亮,只不过又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很期待姜若皎过来的模样,赶紧又把翘起来的尾巴收好。 他绷好止不住上翘的嘴角,好奇地看向姜若皎手里提着的食盒:“你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 姜若皎道:“今天店里刚好蒸了些软香糕,顺便给你带些。”她坐到床沿的绣墩旁,打开食盒取出刚新鲜出炉的软香糕。最近天气有些闷热,软香糕略加了些薄荷调味,吃着软甜香糯,还有丝丝凉意,一点都不会腻。 寇世子是个爱挑剔的,鼻子动了动,嗅着觉得还不错,嘴里却还是说道:“只给我带店里卖的糕点,都不是专门给我做的,你可真没有诚意。” 姜若皎觉得他这张嘴就是长来气人的,索性取了块软香糕直接塞他嘴里去。 寇世子冷不丁被人投喂了一块软香糕,本来想吐出来表示自己坚决不吃,舌头上的味蕾接触到那软糯可口的软香糕后却有了自己的想法,差遣着他的嘴巴把整块糕点嚼巴嚼巴给吞了。 可恶,怎么这么好吃。 寇世子眼巴巴巴地等着姜若皎给他投喂第二口。 姜若皎才懒得搭理他,把整盘软香糕推到他面前让他自己吃。 寇世子心道,就知道不能指望这母老虎温柔体贴,她投喂他就是为了堵住他的嘴!他馋虫被勾起来了,也不在意自己动手,呼啦啦地就把整盘软香糕吃得干干净净。 姜若皎见他那生龙活虎的模样,又让他抓紧时间准备准备,争取等鹤庆先生那边点了头他们就可以立刻出发。 寇世子吃得肚子饱饱,没再没事找事,连连应道:“我知道了。” 姜若皎起身拎着食盒走了。 姜若皎前脚刚走,卢氏后脚就过来了,还带着厨房刚熬好的补汤。她见寇世子趴在那儿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好极了,不由奇怪地问:“瑞哥儿,怎么这么开心?” 寇世子听他娘这么问,立刻得意地说道:“刚才姜若皎来看我了,她还给我带了她做的软香糕!娘,我已经吃饱了,午饭就不吃了。” 卢氏见到他这欢喜劲,放下补汤坐下说道:“你既然这般喜欢她,前头怎么又跑去那拂柳楼过夜?” 那天她听兴福回来禀报儿子要夜宿拂柳楼的事,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想派人去把儿子喊回来,又怕儿子闹腾起来反而闹得人尽皆知。 结果就是她心神不宁被丈夫发现端倪,气得丈夫当场派人去拂柳楼堵人,最后还是闹得满城风雨。 寇世子自认为自己已经与姜若皎说清楚了,他们现在又和好了,所以信誓旦旦地说道:“都是误会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他说完又有些不对,立刻一脸骄傲地补了一句,“我也没有很喜欢她,也就是她特意来看我,我才理理她而已。” 至于他自己早前是怎么写信去谴责姜若皎的,他却是一句都不和卢氏提。 卢氏见他这副自以为把心思藏得很好的模样,一时无话可说,只得督促他喝补药。她在旁劝说道:“你真要喜欢那明月姑娘就把人纳进门,以后不要在外面乱来,外面什么人都有,万一着了别人道就不好了。” 寇世子一听卢氏这么说,又想起姜若皎也说过同样的话。他都快把这事忘了,一被卢氏勾起记忆又满心的不舒坦,倒宁愿姜若皎臭骂他一顿! 寇世子气呼呼地说道:“我才没有喜欢那什么明月,娘你不许再提这事儿。” 只要谁都不提,这事儿就过去了! 卢氏只当寇世子是得手了觉得没趣,心里虽不甚赞同,却还是免不了偏心自己的儿子:少年人爱风流也没什么错,只是在外头快活快活罢了,也没打算带回来闹得家宅不宁,算不得什么大事。 “行,娘不提了。”卢氏应了下来,又催他趁着补药还没凉透赶快喝了。 寇世子最不乐意喝药,可抵不过卢氏在旁看着,只得把眼一闭咕噜噜地把满碗补药喝完了。 不想也不知是不是补得太厉害,这天夜里寇世子上半夜浑身燥热不说,后半夜还开始做起梦来了。他梦见自己把姜若皎堵住了巷子里,她一本正经地让他不许乱来,他哪里爱听,当场就乱来给她看…… 天还没亮,寇世子就醒了,感觉哪哪都不对。 他莫名想起以前随手翻过的话本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插图。 那会儿他看到上头的人亲来亲去,只觉得无聊透顶,瞧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喜欢看那种东西?可现在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琢磨要是当真堵着姜若皎亲上去也不知会是什么滋味。 第 30 章(【我知道了】...) 入夜,食肆闭门,姜若皎姐妹二人对坐制香,炮制好的玉兰花香味不减,满屋子都是独属于玉兰的馥郁清香。 “明儿下学,我去接你,我们去平西王府赴宴。”姜若皎与姜映雪说起樊延的事,“到时樊延也会去。他以后就是平西王的义子了,明日的平西王府的家宴就是为这事儿设的,他这几年也过得不容易,现在大家都能好好的,你不要和他吵。” 姜映雪一听,手里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气愤不已地说道:“他还知道回来?他怎么不等阿姊你成婚了再回来呢?他现在才回来,又有什么用!” 小孩子的想法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没有中间项。 姜映雪以前就很讨厌樊延,觉得他抢了自己姐姐,明明姐姐做的好吃的、姐姐做的好玩的,都独独只有她一份,后来樊延来了就要匀一半给他! 而且他年纪比姐姐都大,偏就从不让着她,每次姐姐教什么他总是一下子就学会了,衬得她又笨又爱偷懒,着实可恶得很。 后来樊延不告而别,姜映雪就更生气了,觉得她们家对他的好都喂了狗。 亏她以前还老觉得他是要当她姐夫的,一直都把他当贼防,结果他一声不吭就走了! 她姐姐有什么不好吗? 姐姐对他那么好,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再后来她们被族人欺负到灵堂上来的时候、她们被寇世子那群纨绔砰砰砰敲门的时候,她就不生气了,她只当樊延已经死了,她不跟死人生气。 听到樊延要给平西王当义子,姜映雪眼眶都红了:“阿姊你别来接我,我才不要去。” 姜若皎就是知道姜映雪的性情,才一直没和她说起樊延回来的事。她也停下制香的动作,和姜映雪掰扯起其中道理来:“我知道你怪他不告而别,可他家中遭逢大难,本就是靠着满腔仇恨活下来的。我们只是让他借住了几年,哪能与举家被害的血海深仇比?这几年他一次次出生入死,每次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全靠自己拼出的军功才当上千夫长、入了王爷的眼。他能被王爷收为义子,日后也能对我们帮扶一二,有什么不好?你何苦把他当仇人看?” 姜映雪知道姜若皎的话都有道理,要是有这么一个义兄在,想来裴家不敢看轻她、那纨绔世子也不敢欺负姐姐。 可是道理归道理,她心里还是难过得很,只恨自己从来都只能给家里招来祸端,根本没法帮上什么忙。 姜映雪伤心之下扑进姜若皎怀里哭着说道:“阿姊,我要是男孩儿就好了,我绝对不让旁人欺负你!” 姜若皎无奈地轻拍姜映雪的背,宽慰道:“现在我们不是都挺好的吗?”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姜映雪心里的不平被樊延归来的消息勾起来了,把脑袋埋在姜若皎怀里闷闷地说,“阿姊你这么好,凭什么要嫁给那样的家伙……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他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回来?” 外面都在传寇世子留宿青楼的事,传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姜映雪自然也听了不少。 哪怕别人都有意识地不在她面前说太过分的话,她还是讨厌死了寇世子,讨厌死了樊延,讨厌死了这不公平的世道。 她姐姐人这么好,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呢? 姜若皎见她哭得伤心,故意叹着气说道:“你若不来,明儿我就只能一个人去平西王府赴宴了。” 姜映雪一听,立刻觉得这样不行,她不能让姜若皎一个人孤零零地去。 她一下子振作起来,擦干眼泪与姜若皎把玉兰香丸做好放起来,开始拉着姜若皎挑拣明日要穿的衣裳。 输人不输阵,她们绝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姜若皎见姜映雪打起精神来了,也笑着与她一同挑拣起来。 既然姜映雪要嫁到裴家去,那该借的势还是得借,她们姐妹俩参加了平西王府的家宴,代表着平西王府认了她们姜家这门亲。 翌日傍晚,姜若皎去女子学堂那边接人,才走到门口便遇到两个眼熟的同窗。 这两同窗过去和汪家姑娘玩得好,从前没少和汪家姑娘一起来找她的茬。她们看见姜若皎不知怎地竟瑟缩了一下,鹌鹑似的后退了两步。 姜若皎神色淡淡,知晓应该是平西王府那边对汪家动手了。 都说覆巢之下无完卵,汪家都出事了,汪家姑娘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虽不一定受到牵连,过去那种无忧无虑、整日找别人茬的悠闲日子绝对是一去不返。 姜若皎从来没特意针对过谁、对付过谁,见两个昔日同窗这般表现也没说什么,等姜映雪出来后便与她一起前往平西王府。 姜家姐妹俩走远后,那两女孩儿才缓过神来,她们对视一眼,往反方向走出一段路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真是太吓人了。 以前她们只觉得姜若皎样样都比她们强,夫子们还老爱夸她,看着就叫人讨厌,所以才抓着她的出身可着劲奚落她。 结果前两天汪家突然被查抄了,据说查抄出来的罪证足以让汪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就算侥幸不用流放去荒僻之地,那也一下子变得一穷二白,什么都没了! 家里对她们耳提面命,让她们在外头不要惹事,尤其是不要像以前那样招惹姜家姐妹俩。 要是当真牵连到家里,她们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汪家姑娘好多少! 谁家没干过点腌h事? 谁都不能保证自家是干干净净的,就看平西王想不想追究而已。 平西王府上下正有条不紊地筹备着家宴,姜若皎姐妹二人抵达时很快被恭恭敬敬地请去平西王太妃那边喝茶闲聊。 寇世子这几日都在府中,却是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天他勉强能下床了,领着兴福在园子里瞎溜达,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关于汪家遭殃的消息。 寇世子一听是朋友家出了事,不由上前询问到底怎么了。等他得知汪家直接给人查抄了,汪鸿才也下了狱,马上要被流放出去。 寇世子顿时就炸毛了,也顾不得和他爹较劲,径直跑去找平西王质问起来:“您为什么无缘无故处置汪家?” 平西王听到寇世子没大没小的质问,板起脸骂道:“我要处置谁,还用得着和你说一声?” 寇世子气得不轻,谁不知道他和汪鸿才玩得好啊,那是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他挨了一顿打下不了床就算了,怎么能把朋友家里给连累了? 寇世子秉承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原则替汪鸿才开脱起来:“那些事都是我自个儿想干的,不是汪鸿才他们怂恿我的,您打我骂我就得了,怎么能闹到抄家流放?” 提到汪家,平西王就来气。 虽然清楚各家屁股都不干净,一查肯定都能查出问题来,可汪家这种全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的家族也不太好找。他们以前把控着漕运生意,很多事都是到了西南境外才动手,这么多年来根本没人发现,竟让他们逍遥自在那么久! 平西王说道:“汪家勾连京城那边的人把控漕运,草菅人命、逼良为娼、为祸一方,都是你让他们干的?” 寇世子噎住。 他哪知道啊? 他根本听都没听说这些事! 寇世子说道:“那这些事和汪鸿才也没关系,他根本不掺和家里的事,都是他哥哥在管的,父王你把汪鸿才放了吧!” 平西王见寇世子还巴巴地替汪鸿才,只觉他简直是愚蠢透顶,都被人哄骗成什么样了?平西王怒道:“我问你,他是不是让你服用逍遥散?都敢哄骗你服用这种玩意了,你还说他不掺和家里的事?!” 寇世子听后眼睛都睁圆了。 父王怎么知道逍遥散的事? “我问你是不是?!”平西王拔高语调质问。 “是又怎么样?他就是听说京城流行这个,所以拿来让我尝尝鲜而已。”寇世子不知道平西王为什么突然拿逍遥散来说事,在他看来不就是汪鸿才和平时一样要和他分享好东西。 平西王说道:“是又怎么样?逍遥散是什么玩意,你不去打听打听?这东西用了以后会上瘾,你吃多了以后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要不然你根本受不了!他骗你碰这玩意,你还问是又怎么样?” 寇世子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他根本没兴趣去了解。他不甘心地说道:“我不是没碰吗?我根本都没沾半口,汪鸿才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我说不喜欢他就没再拿出来了!您根本就是借题发挥!” 寇世子知道平西王一向瞧不上他,更看不上他的朋友。见平西王一脸冷肃地坐在那,听了他的解释根本不为所动,他心里越发难受,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等走出一段路,寇世子就想起来了,逍遥散的事他只和姜若皎说过。 肯定是姜若皎告的状! 他那么相信她,什么都跟她说了,她却去告状害他朋友,这母老虎真是蛇蝎心肠! 寇世子知晓姜若皎在平西王太妃那边,气势汹汹地转道去找姜若皎算账,正好碰上姜若皎姐妹俩从平西王太妃那边出来。 他二话不说冲到姜若皎面前,怒气冲冲地说出自以为最凶狠的报复:“姜若皎你给我听着,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这母老虎同房!我要纳一堆小妾,让你天天独守空闺!” 姜若皎乍然见到寇世子还有些发愣,等到他无缘无故眼眶红红地发起火来,便知他一准又是在别处受了气才来找她撒气。 整个平西王府能让他受气的,估计只有平西王了。 面对这样的寇世子,姜若皎却是有些后悔带姜映雪一起来平西王府。她抓紧姜映雪的手,让姜映雪不许冲动,抬眸平静地望着寇世子说道:“好,我知道了。世子说完了吗?说完我们要去拜见王妃了。” 第 31 章(【其人之道】...) 寇世子本来怒火中烧想找姜若皎要个说法,可姜若皎这么冷冷淡淡地一应,他顿时就难受了。 他整个人蔫了吧唧的,不知还能怎么威胁姜若皎。 “你是不是不信?我一定说到做到!”寇世子上前抓住姜若皎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表示自己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相信世子说到做到的人,肯定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姜若皎道,“既然日后我注定要独守空闺,当然还是去讨好婆母要紧,就不在这里陪世子多说了。” 寇世子没想到姜若皎会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他立刻说道:“我不喜欢你,我娘也不会喜欢你的,她最讨厌你了!” 姜若皎仰头望着气势汹汹的寇世子:“那我是该求着世子喜欢我吗?我求了,世子便会喜欢吗?即便不喜欢又如何,既然应下了婚事,以王妃的出身和涵养应该也不会再明面上为难我吧?只要不被婆母为难,对女子来说就已经很幸运了,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寇世子起初还想说“你求求我我就会喜欢了”,听到她说“只要不被为难就很幸运了”,又觉鼻头酸溜溜的。 他明明想要对她好一些的,怒气一上来又对她口不择言。 他没有真要她伤心的意思。 他只是――只是太生气了。 他过去的一切全被否定了,他连自己的朋友落难都帮不上半点忙。他知道自己不学无术一无是处,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变成让他们看得上眼的人。 他不是都要去好好读书了吗?为什么他们连个证明机会都不给他,就这样断定他交的朋友是引诱他堕落的罪魁祸首?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就连姜若皎也这么认为,要不然她也不会绕过他向他父王他们告状。 “你要是不喜欢汪鸿才他们,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寇世子紧攥着姜若皎的手腕,“你怎么能背着我向父王他们告状?现在父王因为逍遥散的事要把汪鸿才流放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难道不该生气吗?换成你的朋友被我送进牢里去了,你难道不会生气吗?” 姜若皎没想到寇世子是因为这事儿才朝她发飙。 见寇世子这个撂狠话的人瞧着比她还委屈难过,姜若皎最初的气恼也消散了。 她一开始没有和寇世子说出对汪鸿才的怀疑,就是因为他是真心把汪鸿才他们当朋友。 都说疏不间亲,她一个半路跑出来的还算不上朋友的人,怎么可能劝得动寇世子远离汪鸿才他们? 没想到她绕过寇世子与平西王太妃她们说出自己的怀疑,寇世子竟也敏锐地一下子猜出与她有关。 “是我错了。”姜若皎缓声说道,“可我也只是太生气了。我们才刚定亲他们就哄着你留宿拂柳楼,所以我一气之下和王爷告了一状。” 寇世子听姜若皎提起拂柳楼之事,心里慌了一下,想解释几句又发现这里头确实是汪鸿才在怂恿,这节骨眼上提起来怕是会火上浇油,对汪鸿才更不利。 他只能地反驳道:“是我自己想留宿的,又不是他们哄的。” 姜若皎安安静静地望着寇世子。 “我自己要是不愿意,早就跑了,谁怂恿都没用。”寇世子强调。 “我知道。”姜若皎说道,“谁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想来那位姑娘一定貌美如花,才让世子情不自禁。也怪我没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能讨世子喜欢,往后我一定替世子多纳些美人,定不叫世子每日与我相看两厌。” 明明姜若皎说的都是他做过的事、他说过的话,寇世子却越听越慌。他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更顾不得什么汪鸿才了,赶忙说道:“假的,是假的,我才没有喜欢她,我根本没碰过她,我就是想要气气你才假装在那儿过了一夜!” 姜若皎只是想把寇世子哄过去,倒没想到还逼问出这样一桩事来。 她见寇世子急得脖子都红了,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闹腾出那样的动静来,还硬生生扛了平西王一顿打,竟只是为了气一气她? 只能说他这人活得太放肆,什么都没放在眼里,光想着让自己高兴。 谁要是让他不高兴,他就要狠狠地折腾回去,压根不会去考虑后果。 相处这么久,姜若皎或多或少也摸清了寇世子是怎么样一个人,不管他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太意外了。 “我只是与太妃娘娘她们说了逍遥散的事,并不知道王爷会把整个汪家给端了。”姜若皎睁着眼说瞎话,不带半分心虚,“外面都说王爷是个赏罚分明的人,想来他这么处置自有一番道理,应当不是因为凭着个逍遥散就定汪家的罪。” 寇世子知道姜若皎说得对,他父王刚才也说了什么草菅人命、逼良为娼之类的,只是他觉得那些事和汪鸿才没关系罢了。 他们整日聚在一起吃喝玩乐,怎么会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扯上关系? 只不过听姜若皎这么一说,他又觉得这事儿怪不得姜若皎。 她只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得知他夜宿青楼之后气愤地告了个状而已,如何能知道父王会怎么处置汪家? 寇世子道:“你既然知道错了,我也不怪你了。”他一脸郁闷地问起姜若皎的意见来,“可现在父王正在气头上,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上汪鸿才的忙?” 姜若皎信口胡扯:“你也知道王爷正在气头上,你越是去求情,他越是觉得你当真被他蛊惑了,所以你现在最好就是别去提这事儿,连给他送行都别去。” “这怎么行?”寇世子觉得这样太没义气了。 “为什么不行?照我看来,接下来世子合该好好读书好好表现,争取让王爷早日对你另眼相看。” 姜若皎语气轻松地给寇世子画起了大饼。 “汪鸿才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流放个三两年算不得什么,咬咬牙就过去了。等他回来时,你肯定已经是得王爷看重的世子爷了,想怎么提携他就怎么提携他。” 寇世子听得一愣一愣,虽觉得姜若皎说得挺有道理,偏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我不去替他求情,也不去给他送行,他肯定会怪我。”寇世子一脸为难。 姜若皎娓娓说道:“真正的朋友,肯定能明白你的苦心。他被流放固然难受,可你要为了他下苦功夫读书上进又能轻松到哪去?任谁听了都只会为世子这份至诚动容,那汪鸿才知晓了也只该备受感动,哪可能会怪你?” 寇世子本就是个容易被说动的,听了姜若皎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后只觉豁然开朗,麻溜说道:“我听你的!” 姜映雪在旁听得瞠目结舌。 寇世子却感觉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他平日里只喜欢画画,在这些事上一向没自己的主见,汪鸿才他们也不会给他分析这么多,姜若皎却总是会把事情明明白白地讲给他听。 寇世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姜若皎身边说道:“我随你一同去见我娘。” 姜若皎没有拒绝。 一如寇世子所说的那样,他若是不喜欢她,卢氏对她也不会有多少喜欢。 与平西王太妃以及平西王不一样,卢氏约莫是个比较感情用事的人,要不然寇世子这个当儿子的也不会是这种性情。 三人一同前去拜见卢氏。 卢氏对姜若皎的观感很复杂,最主要是嫌弃她出身太低,配不上自己儿子;接着又觉得还没成婚她就把儿子的心笼络过去了,她这个当娘的心里不免又有些泛酸。 这次姜若皎在订婚后第一次来拜见自己,卢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中午头面都换了几套,到人来了府上才堪堪搭配好。 等听说姜家姐妹二人先去了太妃那边,她喝着茶都觉得没滋没味,总感觉自己倒像是要见婆婆的那个。 这会儿听说姜家姐妹终于往这边过来了,卢氏叫人换了壶新茶,不好叫姜若皎姐妹俩发现自己等候已久,免得让姜若皎觉得自己很看重她。 结果有人悄悄来报说自家儿子也跟来了。 卢氏掐了下自己的掌心,暗恨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还没成婚就巴巴地往前凑,他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看重这姜氏女是不是? 有寇世子陪同在侧,卢氏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姜家姐妹二人。 都这样了,她还不时要被寇世子在旁边拆台,简直气得肝疼。 临近开宴时分,卢氏率先起身去忙活,让寇世子一会自己带着姜若皎姐妹俩过去,瞧那背影竟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估计是她自己也受不住她惯出来的宝贝儿子。 寇世子想起今儿这家宴是为樊延开的,心里不免有些不乐。 他领着姜若皎在府里转悠了一圈,挨个给她介绍府里的方位,直至拖到不能再拖了,才慢腾腾地带着姜若皎前去吃席。 姜若皎也不戳穿寇世子那点不甘不愿,领着姜映雪落落大方地入席。 寇世子挨着姜若皎坐下,目光落到樊延身上,眼底不由迸出些火花来。 樊延看了寇世子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平西王道:“在这之前你们都见过面,我也不多做介绍了。”他转头看向卢氏,叮嘱道,“以后阿延改口喊我一声义父,喊你一声义母,你以后要把阿延当亲儿子看待,瑞哥儿有的,也该有阿延一份。家中诸事都是你操持,以后不要忘记家里多了一口人。” 卢氏觉得平西王与自家儿子果真是亲父子,早前儿子还说要她把姜若皎当亲女儿看,如今平西王又说要她把樊延当亲儿子看。 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能不是亲父子吗? 卢氏说道:“夫君放心,我不会忘的。”她朝着樊延笑了起来,“阿延以后只管把王府当自己家,休沐时多回来住住。” 樊延恭敬应下。 不管寇世子乐不乐意,这场家宴都其乐融融地进行着。到家宴结束,姜若皎姐妹二人起身辞别,寇世子终于坐不住了,表示自己要送姜若皎回家去。 平西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留樊延下来说话。 寇世子见樊延这么得平西王看重,心里又有些不甘。他送姜若皎姐妹俩出了府,忍不住问姜若皎:“我去鹤庆书院读书,能比樊延厉害吗?” 姜若皎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世子不必和别人比较。” 寇世子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很是失落地说道:“我也就画画还拿得出手,可父王又不喜欢这个,他觉得我画画是不务正业。” “谁也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姜若皎宽慰道,“总得先去试一试,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能不能做成。既然世子已经好全了,我们过两日便出发去鹤庆书院吧,省得你知晓了汪鸿才的起解日期心中煎熬。世子这般重情的人,不能去相送一定特别难受吧?” 寇世子深以为然,恨不能将姜若皎引为知己。他把姜家姐妹二人送回姜家食肆,才依依不舍地回府去。 姜映雪等他走远了,忍不住问姜若皎:“……阿姊,他一直是这样的吗?” 以前姜映雪只觉得寇世子横行霸道,做事十分嚣张,有事没事就来骚扰她们。 现在看着寇世子这副姜若皎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模样,总觉得自己以前认知里的寇世子是假的。 姜若皎道:“应该是。” 寇世子若不是这么好骗,也不会到现在都还真心把汪鸿才这样的人当朋友。 汪鸿才可以利用寇世子这种性格,她当然也可以。 就是不知道汪鸿才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第 32 章(【顶顶亲近】...) 既然要出门求学,姜若皎得提前收拾行囊,接下来两日她都在陆续添置些方便好带的日常用品。 平西王太妃帮她准备的衣裳很齐全,都是比照着鹤庆书院那些个生员的衣着来做的,只是尺寸做得略显宽松,再配上方便好用的束胸,旁人也就不会注意到她是女孩儿。 即便是注意到了也没什么关系,她们两个可都是鹤庆先生特意开后门放进书院的,旁人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鹤庆书院不许带仆从,大多数事情都得亲力亲为,寇世子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姜若皎正想着,寇世子就来了,寇世子找到她就一屁股坐下,看着她在那收拾那小小的竹笈。 读书人出去求学或者赶考,背的都是这玩意,里头可以放两三套换洗的衣裳以及洗漱用品、书籍笔墨等等,个头不大,容量却不小。 寇世子眼瞅着姜若皎把竹笈塞得满满当当,外头看起来却依然是个小巧玲珑的竹笈,不由和姜若皎埋怨起来:“你这个就很方便,不像我娘,非得收拾一堆东西,我瞧着几口大箱子都收不住了,赶紧溜出来缓缓。她怎么什么都要往里塞呢?我带上钱,缺什么在那边买就是了,那么大一个书院,水陆交通又方便得很,还怕买不着要用的东西吗?” 姜若皎听着寇世子的抱怨,心里却想到了自己早逝的父母。若是他们没有撒手人寰,兴许她执意要出去求学的时候他们也会这样忙忙碌碌地替她收拾,总觉得她缺了哪样都不行。 要不怎么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哪怕只是去一个往返只许大半日的地方,那也是千般万般的不放心。 寇世子本来埋怨得正起劲,见姜若皎手里的动作停了,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不言语,登时觉得有些不对。 他忽地想到姜若皎父母不在了。 他慌忙蹲到姜若皎面前仰头看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盈满泪水的眼。 寇世子哪里见过姜若皎哭,骤然望见姜若皎的泪眼,只觉自己的心也被那泪水浸湿了,又难受又不知所措。他忙抓住姜若皎的手哄道:“你别哭,你别哭啊。是我不对,全是我的错,你不要哭,以后你嫁到我们家,我一定让娘疼你。” 姜若皎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掉眼泪,可是听着寇世子在那埋怨卢氏,她的泪水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她到底也才十六岁,哪怕一向要强得很,什么事都能自己扛,偶尔还是会想着“要是爹娘还在就好了”。可她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哪怕再难过也不会哭,她要是天天哭天天哭,妹妹也会跟着伤心难过,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听着寇世子慌乱之下说出来哄自己的话,姜若皎慢慢把眼泪收了起来。 她知他此时此刻应当是真心的。 他从小生在富贵堆中,又得母亲、祖母万般爱宠,过去十几年中从未有什么烦恼,哪怕如今平西王这位严父归来对他动辄打骂,他也只是懵懂不解,并没有真正吃过什么苦头。 所以他性情之中仍存着几分难得的天真,认定的觉得好的朋友便诚心诚意想待对方好,自己有的从不吝于分给旁人。许多事虽在旁人看来有些愚蠢可笑,却是他自己真心想做的。 只是世间男子的真心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女子也只该在当下信信就好,谁若当真记进心里去了,日后只怕是会伤心透顶。 “我没事。”姜若皎没避开寇世子直直望过来的紧张视线,而是轻轻回握他火热的手掌说道,“世子回去吧,离家前多陪陪王妃。” 寇世子感觉姜若皎的手温温热热,虽然指节间磨出了薄茧,却依然有着他没感受过的温软。 他晕乎乎地领着兴福走了,回去路上还想着双手交握的感觉,光是他自己抓姜若皎的手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姜若皎回握他后他的心就开始怦怦直跳,要不是怕姜若皎再哭出来的话他可以握个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寇世子回到王府,不免又去找卢氏,又让她以后一定要对姜若皎好些,绝对不能当那些话本子里的恶婆婆。 卢氏被寇世子三天两头气上一回,都快被气习惯了。她说道:“我什么时候苛待过谁?”她自己就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后来父母给她挑中平西王当丈夫,婚后也是顺顺遂遂没什么波折,顶多也就是嘴上嫌弃几句而已,哪里真能当那种想方设法磋磨儿媳的恶婆婆。 寇世子说道:“她可好了,我去找她,她还让我回来多陪陪您!” 卢氏有点疑心姜若皎是不是嫌他烦,才寻这么个由头把他撵回来。 不过看儿子喜笑颜开的模样,卢氏又不忍心泼他冷水,只得让底下的人多准备些寇世子喜欢的茶点送上来,口里念叨道:“去那么远,还不许带人伺候,多辛苦啊?要是你受不住千万别忍着,直接回来就好。照我说,还是找先生上门最好。” 寇世子一想到自己帮不上汪鸿才什么忙,哪有脸再去面对过去那些狐朋狗友?现在他只想赶紧到鹤庆书院去,好好读两三年书,好叫平西王对他刮目相看。 到那时汪鸿才的三年流刑也该结束了,他大可以和姜若皎说的那样好好提携一下汪鸿才。 这些想法寇世子却是不能和卢氏说的,他怕卢氏帮他去给汪鸿才说情,反而弄巧成拙让他爹大发雷霆加重对汪鸿才的惩罚。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娘在旁边给他说好话让他爹别打那么重,他爹无一例外每次都下手更狠。 寇世子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旁人能受得住,我怎么就受不住?娘你等着,这次我一定学些真本领回来!” 卢氏还没说话,平西王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事没做多少,大话倒是说了一箩筐。”他迈步入内,见卢氏收拾了一屋子的行李,皱着眉头说道,“给他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收拾几套换洗衣物和些许银钱就得了,他是去读书的不是去享福的,别让旁人把我们平西王府当笑话看。” 卢氏说道:“这怎么可以?瑞哥儿都没离开过家,那边又不能带人进去伺候,到时候缺了东西上哪找去?” 平西王看向寇世子。 寇世子说道:“娘,我都说了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到了那边说不准没人帮我搬,你收拾这么多口大箱子我哪里拿得动?” 卢氏听了儿子这番考虑,又觉得很有道理,心里更加不乐意儿子去鹤庆书院了。 这都什么地方啊,连几个伺候的人都不许带,那不是平白无故让人吃苦头吗? 可丈夫和儿子都那么说了,卢氏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重新帮儿子收拾东西。 平西王虽还有些看不得卢氏这副宠溺儿子的模样,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拎着儿子去书房说话。 “这次你们能进鹤庆书院,全凭你祖母与鹤庆先生的交情。要是你半途而废或者闹出什么笑话来,就是把你祖母的脸面扔在地上踩,”平西王严厉地告诫道,“既然是你自己想去的,那就好好学点有用的东西,别再像以前那样整日胡作非为。” 寇世子本来还忐忑着自己会不会被骂个狗血淋头,听到平西王这番话后倒觉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好上许多。 寇世子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这次是真心想要上进。 平西王见寇世子只字不提他那狐朋狗友,倒觉得有些稀奇。不过寇世子能主动远离那些个酒肉朋友是好事,平西王也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好生准备,明儿一早直接出发。 第二天一早,寇世子谁都没带,牵上毛驴、背上竹笈在卢氏忧心忡忡的注视下出了府。 他一点留恋都没有,骑着驴儿得儿得儿地去姜家食肆寻姜若皎。 天色还没大亮,街道上人不多,姜若皎牵着驴出来倒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她的相貌本就是清秀类型,作小书生打扮后没半分女子的娇媚,瞧着便是个清俊秀逸的读书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子潇洒味道。 “阿皎!”寇世子兴冲冲地唤起了她的名字。以后她对外化名“姜矫”,旁人可以喊她“姜兄”,亲近人可以喊她“阿矫”,寇世子自觉自己是顶亲近的人了,自然是要喊她阿皎的。 “时瑞兄。”姜若皎不以为意,也坦坦荡荡地喊了他的名字。 外头知晓寇世子名讳的人不多,他对外直接用自己的名字也无妨,左右他也并非真的要隐姓埋名到底,即便被人知晓身份也不要紧。 寇世子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姜若皎口里说出来,总感觉满腔欢喜快要从胸口溢出来。 一想到接下来马上就能和姜若皎朝夕相处,他一点都不觉得外出求学是什么苦事了,反而迫不及待地说道:“走走走,我们这就出发,争取午饭前赶到那什么鹤庆书院。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夫子是不是真的和传言中那般厉害!” 姜若皎已与妹妹话别过了,这会儿可以直接出发。 她笑了笑,骑上驴背与寇世子一同踏着晨曦出城。 清平早早起来打扫食肆,姜若皎两人出发后他便拿着扫帚走到门外,仔仔细细地打扫大门前的空地。 他不时抬头看上一眼,直至姜若皎两人转了个弯,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把扫成堆的垃圾用畚箕盛起来。 姜映雪也收拾好包袱要搬去柳先生家中了,见清平拿着扫帚畚箕从外头走进来,她不由多看了清平一眼,奇怪地问道:“一大早你跑去扫大门口做什么?” 清平说道:“看到不干净,就出去扫扫。” 姜映雪嘀咕道:“你头发都长出来了,说话竟还跟说禅语一样云里雾里的。你好好看店知道没?我去柳先生那边啦!” 清平点头,一如既往地话少。 姜映雪背着包袱往学堂而去。 朝阳高高升起,照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 第 33 章(【忍无可忍】...) 读书人骑驴,那是比较常见的事。 主要是适宜养马的地方连年战乱,马匹供军队和达官贵人用尚且不够,普通百姓如何能用得起。 像寇世子这样小小年纪就能肥马轻裘到处玩乐的,全是仰仗着家中权势,那些个家里没点门路的人家连马车都用不得。 要不怎么寻常百姓全家咬紧牙关也要供出个官来,当了官不仅可以让家里免除一大笔赋税,方方面面也是能有许多优待的。 驴子虽也能干活,不过驴子好养活,价钱便宜,两三千文就能买一头,普通人家咬咬牙也能买上一匹。 读书人考上功名前便时常以驴子代步,比如杜甫就曾自嘲过“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代表着他整整十三年都没混出头,待在长安靠友人接济周转过活。 寇世子这次是去读书的,不是去摆架子的,便与姜若皎约好买了头驴一同骑着去报到。 寇世子没骑过驴,不过他马骑得不错,骑驴不成大问题,就是驴比马矮,他又长手长脚的,跨坐在上头很有些不习惯。 出了城门,过了护城河,野外清新的空气就扑面而来。 昨夜似乎下了场雨,官道两旁的树木被洗涤一新,举目望去到处绿油油一片,看得人满心欢悦。 两人沿着官道走了小半日,寇世子忙着与姜若皎说话,说得很有些口干舌燥。 姜若皎见前头有人支起茶摊卖茶,招呼寇世子到路旁的茶摊上小歇片刻,买了两碗粗茶配上带出来的干粮填饱肚子。 辛勤张罗着茶摊的老妪听说他们是要去鹤庆书院,死活不收他们茶钱,取出个包袱问他们能不能帮忙捎去给她孙儿。 她孙儿大半年没回家了,她又不好去扰着他读书,难得碰上鹤庆书院的学生经过,想劳烦他们把新纳好的鞋送去给他。 姜若皎听着老妪絮絮叨叨,不觉烦人,只觉老人家实在不容易。她笑着应下:“没问题,我们一定帮你带到,不知你孙儿叫什么?我们到了以后也好找人。” 老妪报了孙儿的名字,说是姓杨,叫杨峰清的,家住杨家庄。 这名儿是乡里的先生帮忙给取的,谁听了都说一看就是读书人,十里八乡应当不会有第二个叫这名儿的了。 姜若皎记了下来。 寇世子却不大乐意姜若皎给旁人捎鞋,纡尊降贵地拍拍自己的竹笈,说道:“放这儿来,我去给他。” 姜若皎不知他怎么突然这么热心,却也没拒绝,打开寇世子的竹笈把那裹着双鞋的包袱放了进去。 两人继续骑驴上路,等走远一些,寇世子还和姜若皎嘀咕:“家住这么近也不回家看看,叫家中祖母这般牵肠挂肚,那个叫杨峰清的家伙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若皎稀奇地看了寇世子一眼,很惊讶他还能有这样的见解。 寇世子怒了:“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姜若皎知晓寇世子对卢氏和平西王太妃还是很孝顺的,见到旁人慢待家中祖母免不了会对对方的品行生出几分怀疑来。 姜若皎说道:“到了以后再看看,若对方品行确实不好,我们远着点就是了。” 寇世子点点头,两个人又骑驴走了小半日,终于在晌午时分走到鹤庆书院一带。 鹤庆书院挑的地方确实很不错,不远处就是个南来北往的大码头,周围更是商铺林立,十分繁荣,与姜若皎印象中那种治学圣地很不一样。 寇世子也好奇地左看右看,发现自己以前只在州府那边玩耍着实太浪费了,这里竟有许多他前所未见的新鲜玩意! 寇世子道:“早前不知道这里这样热闹,知道的话我早就过来了。” 姜若皎道:“鹤庆书院教的都是那经世致用的学问,与别处自然大不相同。”两人翻身下驴,牵着驴边聊边走,很快便来到鹤庆书院大门前。 鹤庆书院大门前竖着块大石头,上头写着横渠先生的名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笔锋锐利逼人,瞧着便不同凡响。 寇世子虽不学无术得很,读书向来不求甚解,与姜若皎一同驻足于这“横渠四句”之前,却还是备受震撼。 他与姜若皎嘀咕道:“这人口气还真大。” 姜若皎道:“志当存高远。” 寇世子觉得这也太高太远了。 不过既然鹤庆书院把这横渠四句刻在书院大门前,应当是对这传说中的横渠四句颇为推崇。 寇世子没再多说什么,拉着姜若皎前去书院报到。 五月不是新生入学的时节,寇世子两人牵着驴子走进书院,很快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鹤庆书院是很少有关系户的,寇世子两人却明明白白写着“我是关系户”这么一行大字,不能怪旁人频频侧目。 姜若皎和寇世子都没在意这些目光,径直先去寻山长鹤庆先生报到。 鹤庆先生住在半山腰,早已不怎么管事。 姜若皎两人骑驴上山,还得牵着驴走上一段山路,才能找着鹤庆先生所在的精舍。 对于文人这种幽居山间的癖好,寇世子着实不能理解,还凑近和姜若皎埋怨两句:“好端端的,干嘛住到山里来,山下有什么不好,出去玩儿多方便,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姜若皎看了眼给他们引路的书童,小声提醒道:“你少说两句。” 人鹤庆先生难道还和他一样,闲着没事就喜欢到处玩儿吗? 寇世子住了嘴。 两人由书童领着入内,就见园圃中开满了花,花间有处闲亭,亭里坐了个年近六旬的文士。 文士年纪虽不小了,却还是看得出他年轻时必然是个俊逸非凡的翩翩君子。 这位便是鹤庆先生了。 比起传言中那位才华卓绝、手段凌厉的传奇人物,眼前的鹤庆先生满身风雅,倒像个无欲无求的隐士。 他将一把琴抱在膝上随手弹奏着,琴声浩浩汤汤,偏又带着几分隐而不发的意味,犹如眼前有千军万马却全都按兵不动。 书童在亭前止步不再上前,姜若皎也拉住要迈步入亭的寇世子候在亭外,耐心等待文士弹完一曲。 寇世子虽有些不耐烦听琴,却被姜若皎抓过来的手吸引住了。 他动了动手腕挣开姜若皎轻轻拉着自己的手,接着又趁着姜若皎没把手收回飞快抓了上去,反客为主地抓紧姜若皎的手,兴致勃勃地用指头去碰她的指头,玩得不亦乐乎。 姜若皎本来还想仔细琢磨一下鹤庆先生的琴音,被寇世子这么一闹却是根本听不进去了。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寇世子一眼,却只对上寇世子得意洋洋的笑容以及更得寸进尺的戏玩。 姜若皎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别与他计较。 鹤庆先生弹完一曲,姜若皎才飞快挣脱寇世子胡来的手,随着书童入内拜见鹤庆先生。 寇世子也迈步跟了进去。 鹤庆先生把琴给了书童,让书童把琴拿回去放好,才让姜若皎两人坐下说话。 姜若皎不知鹤庆先生注意到刚才寇世子那番小动作没有,面上只能强作镇定地向鹤庆先生见礼。 她平日里接触过不少州学生员,对于读书人之间的礼仪倒是熟悉得很,做起来也落落大方,没露半分怯。 相较之下,寇世子举手投足都透着股敷衍劲,一看就知道他平时鲜少和人正儿八经地见礼。 鹤庆先生对此并不意外。 他对姜若皎两人的态度并不热忱,淡淡说道:“让你们进书院是看在你祖母的面子上,你们要是学业上跟不上或者闹出什么违反书院学规的事来,我不会再为你们破例。” 这意思就是要是你们跟不上书院的进度,那就赶紧自觉地滚蛋。 姜若皎道:“多谢先生愿意给我们进书院的机会。” 寇世子不曾研究过鹤庆先生过去做过什么,对这个瞧着风压过头的家伙没什么兴趣,只问道:“我们住哪儿啊?不会要跟你一起住在这半山腰吧?真要住这里的话,每天去讲堂都得费不少功夫吧?” 鹤庆先生多看了寇世子一眼,才说道:“一会有人会领你们过去。” 正说着,就有位年轻人急匆匆地来到亭前告罪道:“先生,学生来迟了。” 鹤庆先生道:“不妨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你带他们去青云舍那边吧,”他说完又和姜若皎两人补充了一句,“青云舍是我以前讲学时住的院子,许久没人住了,可能需要你们自己收拾收拾。” 姜若皎自然不会有意见,寇世子觉得鹤庆先生这儿待着没趣,也跟着姜若皎谢过鹤庆先生下山去。 年轻人乃是书院中的职事生员,既是学生,也是半个书院职事,平时会帮着鹤庆先生他们处理书院杂务。 他边领着姜若皎两人下山,边向他们道歉:“夫子讲学多留了我们一会,所以我上山晚了。” 说完他又自我介绍了一番,说自己姓柳,名春生,顾名思义就是春天生的。 一路上柳春生又热忱地给姜若皎两人介绍了举目所见的建筑,鹤庆书院大致可以分为教学区、生活区和介于两者之间的活动区。 上课都是在教学区,吃住都在生活区,平日里想要打打驴鞠、练练弓马之类的,可以去校场和球场那边玩儿。 姜若皎听柳春生介绍鹤庆书院的藏书楼,不由感慨鹤庆书院不愧是举国上下排得上号的大书院,光是藏书就不是她们女子学堂能比的。 她心中已经期待起全新的书院生活来,眼神不免随着柳春生的讲述多了几分热切。 柳春生性情体贴,边解说边不时地看看姜若皎两人的反应,想着要是他们不感兴趣便转开话题。 不想姜若皎十分捧场,不仅听得仔细,竟还主动追问起藏书楼的事。 柳春生也是爱书之人,谈兴也起来了,给姜若皎讲起藏书楼何时会开放、怎么从藏书楼那边借书等等事宜,还给姜若皎介绍了一些鹤庆书院独有的孤本。 姜若皎眼神熠熠发亮,挨个把柳春生说的孤本记了下来,压根没注意到旁边的寇世子脸色越来越黑。 柳春生把姜若皎两人送到青云舍,还没有聊尽兴,主动提出要帮忙收拾。 他觉得自己和这个眼睛特别清亮的师弟很投缘,以后说不准能当好朋友。 眼见柳春生还要跟着登堂入室,寇世子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我们兄弟俩还有点私事要讲,这里就不用你帮忙了,你改日再来吧。” 第 34 章(【我不一样】...) 柳春生本就是软脾气,寇世子这么一说,他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忙说道:“行,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来找我。” 他说完就不再多留,体贴地带上院门走了,显见是个薄面皮。 寇世子面色沉沉,一脸的不高兴。 他这才意识到书院里全是十几二十岁的男子,姜若皎到书院里来岂不是天天都能见到不同的青年才俊? 刚才那个柳春生就很过分,一个劲地和姜若皎说话就不提了,目光还时常落到姜若皎脸上,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有断袖之癖! 寇世子是知道的,姜若皎乍一看只是生得寻常,看久了却越来越耐看。 尤其是她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总叫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他就是这样被她祸害了,现在看别人都没滋没味,连本来觉得很好看的姜映雪都没兴趣了,只想看她常对他笑一笑。 偏她自己对此一无所察,别人说点她感兴趣的东西,她便目光熠熠地望过去。 那什么孤本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几本破书,她想要的话他大可以让人找来,做什么要和那个柳春生聊得那么开心? 寇世子浑身酸溜溜的,又不大乐意承认自己在酸,只教训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出门在外你不要那么轻信别人,别人和你聊两句你就把人往屋里请!” 姜若皎不认为柳春生有什么坏心,不过听寇世子能有这样的警觉性,倒觉得他出来走一趟还是有长进的。 姜若皎耐心地说道:“柳师兄是奉命给我们带个路,领我们熟悉熟悉书院而已。” 寇世子见她都喊上“柳师兄”了,心里酸得更厉害。 他坚持不懈地抨击柳春生:“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小心点为好。” 姜若皎心情好,不和寇世子计较。 她看着小而雅致的青云舍,只觉一切都好得让人不敢置信,拿着钥匙跑到庭中把青云舍的空房数了一遍,才转过头追问寇世子:“你想住哪间?” 寇世子难得讲了次风度:“你先挑。” 姜若皎也不扭捏,绕着青云舍走了一圈,挑了处向阳的房间。 房间不大,采光却很足,开窗一看,近处是桃林,远处是山景,连带着让住在里头的人也觉得心胸开阔了不少。 姜若皎准备在窗前摆张桌案,每日可以伏案读书写文章,想想就快活得很! 寇世子见姜若皎脸上写满高兴,边嘟囔着“这么小的房间有什么好开心的”,边拿了隔壁房间的钥匙去开门。 青云舍许久没人入住,地上积了一层灰,桌子椅子上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寇世子哪曾自己动过手,看着脏兮兮的屋子一筹莫展,取下沉甸甸的竹笈随便一放,又去看姜若皎是怎么忙活的。 姜若皎已经在井边打水去了,她先提了桶水上来倒进找出来的两个旧木桶里头,手脚麻利地开始刷洗其中一个。 寇世子走过去,嘴里嘀咕道:“这点破事还得自己动手。” 说是这么说,他竟也蹲到姜若皎旁边刷洗起另一个木桶来。 等瞧见姜若皎讶异地看过来,寇世子得意地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会,我们出去玩儿也是分工合作的,我还生过火来着!” 姜若皎道:“青云舍这边也有个灶头,收拾收拾还能用,以后我们可以自己做点吃的或者烧点热水来洗漱。”她没有惯着寇世子的意思,笑眯眯地说道,“既然时瑞兄会生火,那以后要是时瑞兄下学得早可以先把水烧上。” 寇世子本想拒绝说“我才不干这种事”,瞧见姜若皎噙着笑看着自己的模样又神使鬼差地说道:“那有什么问题,不就是生个火烧个水,谁不会啊?” 两人把木桶刷得焕然一新,寇世子见姜若皎又要去转辘轳打水,自告奋勇地表示让自己来,硬是哼哧哼哧地打满了两桶水,又哼哧哼哧地把它们提到房门前才匀了一桶给姜若皎。 姜若皎道:“先把地扫扫,接着擦擦桌椅柜子就可以了。要是你实在做不来,一会我这边忙完再来帮你。” 寇世子哪里能承认自己做不来,立刻说道:“用不着,我肯定比你还先搞定,等会我就来帮你!” 说完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寻扫帚扫地去了。 姜若皎看着寇世子那骄傲飞扬的模样,不由莞尔。 她先去把自己房间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又去把青云舍的小厨房也收拾了。 一通忙碌下来,姜若皎也没觉得累。 她感觉身上有用不完的劲,索性拿着钥匙去把空置的书房、饭厅也打开清扫了一遍,最后才绕回去看寇世子那边的情况。 寇世子从小到大就没干过那么多活,加上又赶了大半天的路,这会儿竟趴在铺好大半的铺盖上呼呼大睡,压根忘了刚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等会我就来帮你”。 难怪卢氏不放心他出来求学。 姜若皎神使鬼差地坐到塌边,抬手戳了戳寇世子的脸颊。 寇世子感觉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抓,抓住了姜若皎软乎乎热乎乎的手。 他一下子就不松手了,紧紧地攥着姜若皎的手掌不放开,脑袋还往姜若皎手边蹭了蹭,边蹭口里还边嘀咕道:“母老虎,母老虎。” 姜若皎又好气又好笑,不知他在睡梦里头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离开,寇世子却被她的动作弄醒了。 寇世子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瞧见姜若皎坐在自己床前,登时睡意全无。 他坐起来看了眼自己齐齐整整的衣裳,松了一口气之余又义正辞严地瞪着姜若皎:“你怎么可以随便进男子房间,还坐到男子榻上来!” 姜若皎倒没想到他这会儿居然记起男女之防来了。 姜若皎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收拾完没有。” 寇世子道:“那也不行!我也就罢了,换成旁人你也这么胡来那还得了?” 姜若皎眉眼含笑:“你又不是旁人。” 寇世子一下子就被哄好了。 他们确实不是旁人,他们都定亲了,自然与别人不同,亲近些也是正常的。 寇世子一骨碌地爬起身来,想起睡前放出的豪言壮志,不由问道:“你都收拾好了吗?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这就去帮你!” 姜若皎道:“都收拾好了,还蒸了些米糕,你要不要起来吃点当晚饭?” 寇世子道:“既然你都做好了,我就吃一点吧。先说好了,不好吃的话我可不会多吃半口。” 姜若皎起身去小厨房把米糕端了出来,与寇世子一起填饱了肚子,才说道:“今天辛苦柳师兄给我们带路,我想送些米糕给柳师兄作为谢礼。顺便也问问柳师兄知不知晓杨峰清在哪,把杨婆婆托我们带的那双鞋送去。你要一起去吗?” 寇世子听姜若皎一口一个柳师兄,心里很不乐意,可他又不想承认自己很在意姜若皎。 他眼珠子一转,开始口不择言:“你这玩意又没多好吃,送出去那不是丢人现眼吗?” 姜若皎沉默地看着寇世子,想知道刚才差点吃撑了的人是谁。 寇世子被姜若皎这么一看,脸上有些挂不住,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助长姜若皎的气焰。 他言之凿凿地说道:“你不要听不得实话,就是不好吃,我给你面子才把你端上来的米糕给吃光了,别人可不会像我这样照顾你的面子!” 姜若皎不想和寇世子计较,缓声说道:“好不好吃都是心意。” 寇世子一听她说什么“心意”,整个人都炸了,生气地说道:“你要给谁心意?才刚来,你就要跑去和个素不相识的家伙献殷勤?” 姜若皎微愣。 她们过去常受左邻右里照顾,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送些去给邻里尝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情往来,怎么就成了献殷勤? 她把寇世子刚才的话琢磨了一番,一下子嗅出了其中透出的酸意。 姜若皎抬眼定定地望向寇世子:“我还以为世子是不一样的。” 寇世子不明所以,下意识想挪开眼,偏又舍不得,只得干巴巴地问:“什么不一样?” 姜若皎道:“世人都不爱让女子出门,觉得她们抛头露面便会与人乱来,就连当皇帝的都不信任后妃,要把男人净身成太监后才敢让他们进宫伺候。”她仰头看着寇世子,“寻常男子只想把女子关在家中,要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辈子困在深宅后院之中,仿佛女子来到这世间只是为了给他们生儿育女。我以为世子与他们是不一样的,毕竟是世子主动提出带我来书院读书。” 寇世子想到姜若皎白日里那高兴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就是想着和她一起来书院读书应该很好玩,哪里曾想过这些东西。 他只是从来不爱把别人的眼光当回事罢了,根本就没想到什么信不信任,什么一样不一样。 只是对上姜若皎直直望过来的乌亮瞳眸,他又不想否认她的话。 哪个男子汉大丈夫不希望在妻子心目中有个高大伟岸的形象呢? 寇世子梗着脖子说道:“我当然是不一样的。” 他想想那个柳春生长得没他高也没他俊,出身瞧着也不怎么样,说话明显没什么底气,想来姜若皎是不会看上的。 为了这么个人损了自己在姜若皎心中的好形象,不值当! 寇世子忍痛说道:“既然你想去送,我陪你送去就是了。” 姜若皎眼睫微垂,不知自己哄着寇世子是对还是错。 有时候哄人的话说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 那日裴徵说他们应该挣脱桎梏,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可她不确定有朝一日她当真窥见了那样的天地,会不会发现世间举目之处尽是永远都挣不开、逃不脱的樊笼。 第 35 章(【分斋考核】...) 姜若皎跟寇世子约法三章,要他不许在外人而前说什么胡话,这才与寇世子一起出门去寻柳春生。 寇世子拿着杨婆婆捎给孙子的包袱,脸色还是臭臭的,他长这么大还没给人拿过鞋来着。 柳春生是个刻苦的人,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他便坐在外头就着余晖读书。 寇世子向来看不上这样的书呆子,默不作声地瞅着姜若皎上前与对方搭话。 得知是姜若皎自己蒸的米糕,柳春生受宠若惊地收下了,很有些意外地说道:“没想到你们还会自己做吃的。” 他看寇世子哪怕只穿着寻常士子衣饰,通身上下也带着掩不住的贵气,想来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姜若皎身上虽没那种富贵气象,只不过行止从容大方,谈吐更是不凡。 这样两个少年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自己生火做饭的。 姜若皎笑道:“弄好米浆下锅蒸熟就能吃,也不费什么功夫。”她顺势问起柳春生明日的分斋考核具体考什么,要是分斋教学他们表兄弟俩平时是不是会分开。 柳春生给他们介绍了一番,他们书院确实是要分斋教学,有经义斋和治事斋。 顾名思义,经义斋主要学的是经义,科举要用到的学问这里都会有,主要是教学生走科举路子,平时讨论的大多是“怎么治理好国家”“怎么管理好百姓”这样的大议题;治事斋学的则是农田水利、天文地理、算术历算等等,学生可以择一事专修,书院有不少对口的好门路,可以把他们举荐过去直接做事。 姜若皎这几年一直在陪着姜映雪读书,对于分斋考核倒没什么惧怕的感觉,只是担心寇世子会应付不来。 寇世子却是莫名信心满满,反正鹤庆先生答应让他来念书了,总不会第二天就把他撵走。不管考好考坏,他肯定能有个去处,用不着担心。 寇世子见姜若皎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己,一脸自信地说道:“我要是什么都懂,还来这儿做什么?不管想考哪方而的东西,只管放马过来就是了。” 姜若皎听寇世子这么说,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她没再多问分斋考核的事,改为问起柳春生认不认得杨峰清。 柳春生听了杨峰清的名字,先是一愣,接着神色凝重地问:“你从哪听人说起杨师兄的?” 姜若皎意识到其中大有文章,与寇世子对视一眼,取出寇世子带过来的布包打开,露出里头那双由杨婆婆亲手纳的鞋。她娓娓说出杨婆婆的委托,奇怪地追问:“杨师兄出了什么事吗?” 柳春生神色带上几分苦涩,叹着气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去年杨师兄赴京办事遇到权贵欺人,挺身而出想要帮忙,结果被诬陷下狱,当时杨师兄好几个太学好友到处奔走为他请命都无用,还牵连了一大片人,统统判了个秋后处斩。陈夫子最爱重杨师兄,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咳出几口血来,至今都还没回来给我们上课。”他眉宇之中满是对前路的迷茫,“前几个月杨婆婆来找杨师兄,我们都推说杨师兄在忙,把她哄回去了,都怕她知道后受不了。” 姜若皎早听说过外而乱成一团,却不知朝廷竟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学生都能这般对待。她看着而前摆着的新鞋,不免也跟着柳春生叹了口气:“没办法把人救出来吗?” “山长他们一直在托人转圜,不过眼看都入夏了,也不知能不能把杨师兄救出来。”柳春生摇着头道,“哪怕山长在朝中仍有不少门生旧故,现在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姜若皎道:“满朝文武竟没一个敢说话的人了吗?” 柳春生忙往左右看了看,见姜若皎一脸的怒气,只觉她到底年少气盛。他压低声音说道:“就朝中那种情况谁敢出头?没了前程事小,没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当今陛下出了名的偏听偏信,旁人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先避其锋芒。” 姜若皎知晓柳春生能与她们说这么多,甚至还议论起了当今陛下,已经是把她们当朋友看待了。 姜若皎没再说话。 柳春生取过姜若皎两人带来的新鞋,说道:“这鞋子且给我好了,回头托要去京城的人带过去,应当能赶在入秋前送到。至少,让杨师兄知晓杨婆婆对他的记挂,多少留几句话给杨婆婆吧。” 姜若皎把鞋子交给了柳春生,与寇世子一起踏着初升的月色往回走。 寇世子早前觉得杨峰清不回家见祖母着实有些不孝,如今得知这样的内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与姜若皎沿着来时的路走回青云舍,只觉京城那边果然乱到不行,不由对姜若皎说道:“要不我写信与祖母她们说说,看祖母能不能想想办法。” 姜若皎道:“要是太妃娘娘她们出而,怕是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 太后和当今陛下本就对平西王一脉十分忌惮,没事都能想尽办法打压,他们真要掺和进去说不准会让朝廷那边直接来个斩立决。 寇世子抓抓脑袋,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还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姜若皎道:“这事确实要与太妃娘娘她们说一声,我们再了解了解,过两天就写封信回去报个平安顺便和她们说说此事。” 第二天还要去参加分斋考核,两人一同回了青云舍,早早地睡下了。 翌日姜若皎天还没亮就早早醒来,听见了外头比自己还早的鸟啼声。她起身梳洗了一番,对着镜子戴上幞头,只觉镜中的自己活脱脱就是个少年郎。 姜若皎去厨房热了些昨天放在井里冷藏着的米糕,准备随意早饭应付一下就完事,等傍晚下学再出去添些柴火和新鲜食材回来。 寇世子看到早饭是昨天剩下的米糕,而上有些嫌弃,嘴里还嘀咕道:“以前我们家的吃食可从来不会放到第二天。” 姜若皎道:“我听闻王爷行军打仗时与士兵同吃同住,莫说是隔天的食物了,就算是背了一路的干粮,王爷也会跟其他将士一起吃。” 王府自然不会让堂堂世子吃隔夜的食物,不过平西王这些年征战在外却从不会挑拣衣食问题,所有将士对这位本应锦衣玉食的天潢贵胄心悦诚服、甘愿被他驱使。 哪怕姜若皎以前从没想过能嫁入王府,对平西王这位常年浴血沙场的西南之主也是十分敬服的。 平西王带着那么多将士浴血奋战,不惜马革裹尸还,为的都是保护边境、保护百姓,她们平时得以过着安稳宁定的日子,心里自然感念他们的付出与牺牲。 寇世子跟他爹不太对付,不太喜欢听他爹的光辉事迹。见姜若皎明显十分崇敬他爹,寇世子不免酸溜溜地说道:“你倒是什么都听过。” 姜若皎知晓寇世子对于时常挨打这件事并不服气,又有汪鸿才他们在中间煽风点火,父子之间隔阂颇深。 姜若皎道:“王爷也是很看重你的。他只你这么个孩子,过去又没当过父亲,不知道该如何和你相处也很正常,你应当多包容包容他才是。” 寇世子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稀奇的说法。 一想到他爹那张不怒自威的老脸,他就很难想象姜若皎所说的“包容包容”是怎么个包容法。 寇世子一脸的敬谢不敏:“莫不是要我挨了打还要朝他撒娇卖好不成?我可做不来那种事。” 姜若皎道:“如今他又不在这边,哪里能打你?你写信给王妃她们时顺便给王爷也写一封,信里多说些正经事,久而久之他便不会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了。” 寇世子觉得姜若皎的话很有道理,可又有些为难起来:“我哪有那么多正经事可写?” 他就不是那种正经人。 姜若皎道:“我们昨天刚来就得知了杨师兄的事,以后接触的人多了,知晓的东西肯定不会少。这些不都能写进信里去?”姜若皎咬了一口米糕细细地嚼,等寇世子把她的话消化得差不多了,才接着往下说,“你要实在拿不定主意,写好了可以先给我看看,我给你把把关。” 寇世子心里头还是想要得到平西王认可的,越琢磨越觉得姜若皎的建议可行。他说道:“那我们接下来多交些朋友,多了解些东西,免得没事可写!” 姜若皎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和寇世子说起自己的考虑,以寇世子的经义水平,怕是进不了经义斋,不如考去治事斋算了。 寇世子深有同感:“我也是这个想法,我对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没什么兴趣。” 姜若皎道:“我想考经义斋。” “不行,你怎么能不跟我一起!”寇世子想也不想地反对。 “我们要是都去了治事斋,经义斋那边的事不就没人去打听了。”姜若皎给寇世子分析起来,“我们一人考一边,到时整个书院的事我们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寇世子还是有些不高兴,他想跟姜若皎一块上课,不想让姜若皎去和别人当同窗。 姜若皎仰头望着寇世子,轻声问道:“世子莫不是离了我就不行?” 寇世子哪里能承认自己确实不想和姜若皎分开,他冷哼一声,说道:“才不是,我怎么可能离了你就不行,我是怕你一个女孩儿被别人欺负了去。既然你非要去考经义斋,那你就去吧,到时候被欺负了可别指望我给你出头。何况你也就在女子学堂念了那么几年书,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 姜若皎道:“世子昨儿也说了,我们要是什么都会也就不用来求学了,所以只是分斋考核的话应当不会很难才是。” 寇世子被姜若皎用自己的话堵了回来,心里郁闷得很。可他再郁闷也没用,事到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姜若皎跑去考经义斋了! 他对经义斋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没法跟过去。 两人心情各异地用完早饭,带上笔墨纸砚前去参加分斋考核。 第 36 章(【肯定参加】...) 姜若皎两人是明晃晃的关系户,这次分斋考核只有他俩参加。 众多夫子对此心中略有不满,可还是敬重鹤庆先生,郑重其事地选了两套题作为备用,看看这两个关系户到底是什么水平。 按照他们的意思,最好就是杀杀姜若皎两人的威风,让他们进书院后夹着尾巴做人。 姜若皎与寇世子不知晓夫子们的打算,相携来到一处空荡荡的讲堂之中,很快有位中年夫子过来对他们进行考核。 先考的是基本功,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考虑到书院会招收许多寒门子弟,对六艺的要求往往可以稍微放宽一下。 姜若皎读过书,所学内容虽与男子有所不同,君子六艺却都有所涉猎,再加上常年用刀、力气不小,连射艺方面都足以比肩寻常男子! 一通考核下来夫子看向姜若皎的眼神缓和了不少,觉得这学生若非是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一准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好苗子。 不想寇世子虽不爱读书,君子六艺竟也过得去,尤其是那一手书法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书画是一家,寇世子从小勤习丹青,不过十年功夫,笔锋就隐隐有自成一家之势,天赋不可谓不高。 负责这次分斋考核的夫子见两人皆表现不凡,心道山长不愧是山长,哪怕是特招两人入学竟也都是不俗之才。 夫子们都不知晓姜若皎两人的身份,只当姜若皎两人是鹤庆先生的远亲。 看了姜若皎她们的表现就起了爱才之心,夫子和煦地问明他们的分斋意向才取出两套不同的题帮他们摸底。 发下卷子,夫子告诫道:“不必全部做完,能做多少是多少。这次考核只作为分斋参考,并非要决定你们的去留,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不要弄虚作假。” 姜若皎两人连连点头,分坐两边看起题来。 他们的分斋意向不一样,拿到的考题也不一样,直接抄答案是不可能的,不过还是得提防他们相互通气,所以夫子端了杯茶坐在上首监考。 姜若皎辍学三年多,期间却时常陪着妹妹看书,经义没落下多少,答起题来几乎不必停滞,直至后头需要写策论文章了,手里的笔才慢了下来。 寇世子则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多五花八门的题目,很多题他根本看不懂,只得坐在那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 既然只是分斋考核,书院没给他们科举那样长的时间,眼看三炷香燃尽了,夫子便起身宣告考核结束。 接下来姜若皎两人去办完正式的入学手续,被负责接待新生的人告知往后一日三餐可以去食堂买或者自己带米蒸饭。 姜若皎做了一早上的题,不打算自己做饭了,与寇世子一起前去食堂踩点。 两人走到食堂处,便见不少人下学了,前去取食堂代他们蒸好的饭。 书院生员们自己带了米和餐具,早上按时按点放到蒸饭的地方,书院食堂就会代他们把饭蒸好。 有了米饭,家境宽裕些的可以到食堂买些肉菜下饭,家境不好的顿顿就着酱油或者咸菜也能填饱肚子。 寇世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读书人凑一起吃饭,且吃的大多是糙米配咸菜,看着寒碜得很。 他跟着姜若皎买了两个卷饼坐下后,忍不住和姜若皎议论:“都读书了,还吃不起好的吗?” 要是天天给他吃那种东西,他可能用不着几天就打退堂鼓了。 姜若皎道:“许多人都是举家凑钱供出来的,光是凑齐束就很不容易了。何况他们到书院来读书,往往一读就是好几年,这期间家里便少了个干活的。只要他们一天没熬出头,家里的赋税徭役就得其他人分担,他们真要拿着家里的钱出来吃香喝辣,心里哪里过意得去?” 姜若皎以前接触过不少州学生员,熟悉起来就知晓了,那些个时常结伴到食肆吃吃喝喝的都是家境不错的。 寻常寒门子弟哪怕来过,那也是同窗频频邀请之下才来上一回,绝不可能逢上休沐日就到外面胡吃海喝。 寇世子出身王府,自是不必考虑什么赋税徭役的,根本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经姜若皎这么一讲,寇世子也没再嘲笑那些读书人吃得寒酸了,反而摩拳擦掌地道:“人不吃肉身上哪有劲,怪不得他们一个个看着都能被风刮跑。等我以后卖画再得了钱,就请大伙一起吃肉!” 姜若皎道:“好。” 她知道寇世子不是开玩笑,从前他每次卖画得了钱也是拿来请那群狐朋狗友玩耍,很有些“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潇洒劲。 他那些狐朋狗友倒也不是全无优点,只是其中混了些汪鸿才那种居心叵测的人罢了。 两人本是饭桌上闲谈,邻桌却有人把他们的话听了去,嗤笑道:“口气倒是不小,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卖个画还能让大伙都能吃上肉?” 姜若皎与寇世子转头看去,只见邻桌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这家伙分明也是儒生打扮,衣领却落拓不羁地半敞着,长相那也是风流俊逸,瞧着比寇世子更不像来读书的。 寇世子年初刚被他爹娘打击过,如今最听不得别人贬低他的画,见对方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朝他冷嘲热讽,顿时就不乐意了。 寇世子反驳道:“怎么就不能了?就算现在不能,以后也可以!” “有志气!看来这次的三大书院联办的书画大比你肯定要参加了。”对方虚捧道。 西南有名的私人书院只有三个,平时经常联合起来举办各种交流活动,书画大比顾名思义比的就是书画了。 寇世子过去对读书敬谢不敏,读书人办的活动他一向不关注,现在听对方说起什么三大书院联办就感觉必然热闹非凡。 寇世子当即夸下海口:“那我肯定要参加。” 姜若皎看了那“老生”一眼,也没劝着寇世子。 这人能在鹤庆书院活得这般潇洒自如,想来学识和能力不会差。 虽不知他为什么要激寇世子去参加什么书画大比,不过寇世子多参与参与这些书院举办的交流活动不是坏事。 这本来就是她怂恿寇世子来鹤庆书院的目的之一。 寇世子有了目标,草草把卷饼吃完,又不计前嫌地问起那“老生”关于书画大比的事。 这厮兴头上来了,还让姜若皎自己先回去,他要赶早去把名报上,免得回头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姜若皎深知寇世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情,自是不会拦着。 她目送寇世子跟着人跑远,又去寻柳春生了解京城那边的事,并通过柳春生结识了几个年长些的老生。 鹤庆书院的学生嘴爱聚在一起谈天论地。 姜若皎是新来的,年纪又小,大伙本只当她是来旁听的,后来见她话不多,每每开口却能一语中的,还能提出不少中肯有用的建议,众人也就不把她当外人看了,讨论起来一点都不避着她。 末了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说想去看望一下陈夫子,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 陈夫子为人方直、待人宽厚,妻子成婚多年无所出也没纳妾或者另娶,夫妻俩一直恩爱得很。 后来妻子病逝,陈夫子伤心得很,多亏了有杨峰清这个让他十分满意的学生在,才叫他没随着妻子撒手人寰。 这些年他一直把杨峰清当亲儿子一样教,没想到杨峰清去了趟京城便有去无回,眼看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陈夫子如何能接受? 自从得知杨峰清被判了秋后问斩,他就一病不起,每日缠绵病榻,说不准杨峰清没了,他也会跟着一命呜呼。 姜若皎自是要跟着去的,她与柳春生他们一同出了书院,凑钱备了些病人适合吃的瓜果点心前往陈夫子家。 陈夫子父母已逝,妻子又病故,膝下无儿无女,家中只一老仆忙前忙后,看着冷清得很。 见柳春生一行人来了,老仆鼻子一酸,拉着柳春生的手感慨:“多亏了你们还时常来看看我们老爷啊。” 姜若皎心里也是感触良多,很为陈夫子的遭遇叹惋。 她没听过陈夫子的课,柳春生他们进屋与陈夫子说话,她却是没法凑热闹的。 见老仆张罗完茶水正要去准备晚饭,姜若皎捋起袖子说道:“我是刚到书院的新生,与陈夫子说不上话。不如我来做顿晚饭,看看换个口味陈夫子能不能多吃点?” 姜若皎这么热心,老仆不好拒绝,径直领着姜若皎去了厨房。 陈夫子卧病在床,平时一日三餐都得喝粥,别的东西根本用不进去,且还用不得辛辣刺激之物。 姜若皎把厨房里的食材和调料看了一圈,心里有了打算,熟门熟路地开始备米备菜。 正值炎夏,大伙食欲都不太好,姜若皎准备先做一锅清甜解暑的红豆沙,再做些软糯好入口的绿豆糕,正好可以供他们边说边品尝。 至于晚饭正餐吃什么,再做一锅河鲜粥就是了,这边邻近码头,随时都能从渔家那弄到最新鲜的鱼虾。 老仆瞧着姜若皎动作熟练,显见是个常下厨的,顿时放下心来,把火生好便依着姜若皎的意思出门买河鲜去。 等老仆回来时,姜若皎已经把红豆沙和绿豆糕做好了。 都是常见的吃食,经她手做出来却大不相同,不管是色泽还是品相都让人食指大动,恨不得立刻尝尝看。 姜若皎接过老仆用柳枝穿着提回来的活鱼,柳春生正好发现她不见了过来寻她。 姜若皎道:“柳师兄来得正巧,你和陈伯一起把茶点端出去分了。” 柳春生昨日已经尝过姜若皎的手艺,见姜若皎一转脚的功夫就差不多把晚饭给张罗好了,不由感慨道:“有姜师弟在,我们以后有口福了。” 姜若皎笑了笑,着手宰鱼去。 她杀鱼杀得熟练,不仅去鳞去得快,连去骨都很有一手,三两下便把鱼刺都弄没了,又把肥嫩的鱼肉片成一片片。 中途有自诩厨艺不差的人想来帮忙,见识了姜若皎的刀工后自叹弗如,化身狗腿子在旁边打下手,说是让姜若皎给他学上两手。 很快地,诱人的粥香从厨房飘了出去,飘到了陈夫子的病房中。 陈夫子形容枯槁地靠在枕上,勉力应付着来自学生们的关心。 柳春生他们递上来的糕点他也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只是于他而言现在吃什么都没滋没味,夸起来自然十分勉强。 柳春生他们都面带忧色,在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直至粥香飘来,所有人精神莫名一阵,心里不由得好奇起来:怎么会有这么香的粥? 陈夫子也是一怔,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竟恍惚地出了神。 第 37 章(【吃饭问题】...) 陈夫子的情况,姜若皎路上也了解了不少,他的病大半是心病,吃什么都没滋味。 她没玩什么花样,最寻常的米,最常见的鱼,再剥些河虾增鲜。 住在江河边上的人家,平日里大多会吃上这么一锅粥,不拘是什么鱼、不拘是什么虾,捞出什么就做什么,慢火煮出来的粥吃着就很香。 到了薄暮时分,一锅柴火满满熬出来的鲜虾鱼片粥就可以吃了。 老仆将盛过红豆沙的碗洗干净,又把一碗碗粥盛起来,端出去让众人上桌吃。 姜若皎还切了不少葱花和香菜,大伙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撒进粥里搅拌搅拌,吃着又鲜又香。 老仆端了碗粥到陈夫子面前,陈夫子眉头动了动,回过神来碰过热腾腾的鲜虾鱼片粥,只觉粥里翻腾着满满的柴火香。 他妻子在世时就爱做这样的粥,老说他吃得少,不给她面子,非要他多吃两碗,后来妻子不在了,家里就两糙老爷们,吃什么不是吃,他经常直接在书院食堂应付应付就完事。 这几个月倒是天天喝粥,喝得没完没了,只是再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陈夫子喉结动了动,接过递到自己面前来的粥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慢慢嚼,每一粒米都熬开得恰到好处,吃进去不会太软烂,吞下去时还能尝到里头蕴着的米香。 人间太苦,所以有的人活得生不如死,有的人活成了行尸走肉,有的人糊里糊涂地来糊里糊涂地去。可有时候混混沌沌地过完一辈子,倒是种难得的幸福与幸运,毕竟纵使有千般万般的挣扎,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不如不听,不如不看,不如一闭眼一蹬腿,再不管这世间的纷纷扰扰! 陈夫子把一碗粥吃完,抬头看到老仆热泪盈眶地守在旁边,叹着气说道:“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你了。” 老仆说道:“不辛苦,不辛苦,当初我流落街头快被冻死了,是老爷和夫人收留了我。老爷多吃几口吧,您多吃几口,夫人在天之灵肯定会很高兴。” 陈夫子眉目悲苦。 柳春生见陈夫子难得地把整碗粥吃完了,欣喜不已地捧着空碗又去给陈夫子盛了第二碗粥捧到病榻前。 柳春生介绍道:“姜师弟昨天才来书院报到,夫子可能还不认得,他是山长家中的远亲,文章写得极好。今儿我们说要来看您,姜师弟也一起过来了。” 姜若皎在旁听着,心中有些讶异,转而想到柳先生与平西王太妃、鹤庆先生都有几分交情,应当是柳先生挑拣出几篇她过去写的文章送到书院这边来说服鹤庆先生收下她。 柳春生既然是负责接引他们的人,读过她的文章也不足为奇。 姜若皎谦道:“都是以前胡乱写的文章,当不得柳师兄这般赞誉。” 陈夫子接过柳春生捧过来的粥,感受着瓷碗透出的热意,总有种恍然回归人间的感觉。他本来是这些学生的老师,却被接连而来的变故压弯了脊梁,恨不能就此一死了之,再不必听那接连传来的噩耗。 他尚且如此悲愤与绝望,又如何让这些学生相信这世道还有变好的希望? 陈夫子沉默地听着年轻的学生们说话,过了许久才叹着气说道:“我这一病,却是耽搁了不少事。” 柳春生说道:“我们都盼着夫子早日养好身体、早日回来给我们讲学。” 其他人本来都被香到没边的鲜虾鱼片粥吸引了,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听了柳春生与陈夫子的对话,他们立刻放下碗筷说道:“对啊,夫子,我们都盼着您早些回来。我看岑夫子也十分挂念您,没您和他辩论,他讲学都没什么劲头了!” 那位岑夫子与陈夫子向来不对付。 岑夫子嫌弃陈夫子的观点太过温吞也太过迂腐,直说陈夫子那一套没什么大用。 陈夫子虽是性格温和的谦谦君子,却也不太看得惯岑夫子那谁都不看在眼里的张狂德性。 反正,就算是向来不与人相争的陈夫子,碰上那位岑夫子还是时常为了捍卫自己的观点而吵得面红耳赤。 鹤庆书院向来不禁止光明正大的辩论,就算两位夫子时不时互别苗头、针锋相对,也没有人觉得他们有辱斯文,反而感觉这才是鹤庆书院该有的气象――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他们鹤庆书院向来不局限于一家之言,只要愿意辩论,那就辩论到底! 姜若皎却是不清楚这些事,听众人提及两位夫子的新仇旧怨,不由竖起耳朵认真旁听。 她心里也对那位岑夫子也生出了几分好奇来,总觉得对方能让这位性情温吞的陈夫子都跟人吵起架来,应当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 陈夫子久病未愈,柳春生他们也不好多留,吃过晚饭后便相携归去。 一行人离开陈夫子家,柳春生对姜若皎说道:“大半年了,我还是头一次看陈夫子吃完两碗粥,真是多亏了姜师弟。” 姜若皎笑道:“是师兄你们时常去看望陈夫子,让陈夫子想开了而已。” 难道日积月累的好,还比不上一碗热粥不成?应当是恰好在这一天、这一时刻,陈夫子想让自己振作起来了,所以才打起精神多吃了一碗粥。 其他人却颇为赞同柳春生的话,纷纷说道:“不管怎么样,姜师弟都是个福星。我们来了这么多次,也比不过姜师弟你来这一次。” 他们还七嘴八舌地夸起姜若皎的手艺来,他们平日里聚会也会自己做点吃的,只是做出来也就是能吃的水平而已,远没有姜若皎这样的好厨艺。 要知道姜若皎这是拿着最常见的食材变着花样做出好几种好吃的吃食!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姜若皎也一样。她笑着听了一路夸赞,别过柳春生等人独自回青云舍。 众人看着姜若皎往青云舍那边走,又好奇地让柳春生把姜若皎的文章给他们看看。他们现在已经接受姜若皎这个新朋友,自然想多了解了解姜若皎的才学,往后相互讨论起来心里也能有个底。 柳春生道:“我回去取来给你们看看。” 另一边,姜若皎回到青云舍,却见寇世子在庭院里借着余晖舞剑。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平日里都戴着佩剑,只不过大多数人都只是做装饰用,寇世子耍起剑来倒是像模像样,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姜若皎顿住脚步,停在不远处看寇世子把一套剑法耍完。 寇世子收了剑,看了看姜若皎,又看向她空荡荡的腰间,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没有佩剑,是不是不会使剑?” “对,我不会,我们寻常百姓家哪里用得起剑?”姜若皎奇道,“世子怎么突然舞起剑来了?” 寇世子道:“下午交了几个朋友,和他们耍了一会,觉得得再练练。”他明显是耍剑耍出了兴头来,拉着姜若皎要给她补齐读书人的家当,“回头我叫人给你捎一把过来,到时我教你使!” 姜若皎迟疑地道:“我这个岁数才开始学剑,怕是有些晚了。” 寇世子还像模像样地劝说起来:“只要愿意学,什么时候学都不算晚。” 姜若皎朝他绽开笑颜:“那我先多谢世子了。” 寇世子见她做男孩儿打扮,笑起来却依然让他有些晕陶陶的,不由问道:“你方才去哪了?我回来都没看见你,亏我去吃饭时还想叫上你,结果你连影都不见。” 姜若皎道:“我与柳师兄他们一起去见了陈夫子,借陈夫子的灶头熬了锅粥,已经吃过了。”她与寇世子说起陈夫子的情况,说这位陈夫子就是那杨峰清的老师。 寇世子听她又去找柳春生,还结识了不少别的老生,心里老大不快活。 可姜若皎态度坦坦荡荡,明显只把柳春生他们当师兄看,他根本没法挑刺。 怪只怪他一开始没想清楚,平白无故给姜若皎添了这么一大堆“师兄”。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要是不许姜若皎留在鹤庆书院,姜若皎就不会这么开心地朝他笑了,说不准还得在他面前哭。他一向最看不得身边的人哭,可不能有机会让姜若皎发现这一点! 寇世子哼道:“我和人去吃饭时想着你,你和人去吃饭时却没想着我,你是不是没把我这个未婚夫放在眼里?” 姜若皎道:“我们以后应当是要分斋的,哪能每次都凑一起吃?往后碰上课不多的日子,我们再一起做饭吃就是了。” 寇世子也就是心里不痛快想找找姜若皎的茬,倒也不是非让姜若皎天天陪他去吃饭不可。 他今天发现书院里同龄人非常多,交朋友也很容易,一整个下午都过得十分快活,到了饭点完全可以呼朋唤友去吃饭! 两人就吃饭问题达成一致,姜若皎便引寇世子去书房给平西王太妃她们写家书。 现在已经是盛夏了,杨峰清被判秋后问斩,时间已经不多。 姜若皎今天说得少听得多,大部分时间都在收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经过这两天的打听,她对京城那边的局势有了一定的了解,心里也有了个粗浅的计划,准备在信里给平西王太妃讲一讲。 至于可不可行,那就看平西王太妃她们的判断了。 寇世子想到要给他爹写信,脸就垮了下去,坐在书案前冥思苦想,不知该和他爹说什么,索性先给他祖母和他娘写了封报平安的信。 对上两个疼爱自己的长辈,寇世子写起信来就顺手多了,刷刷刷就是一大串自己在鹤庆书院的见闻。 姜若皎与寇世子分坐两边,抬头见寇世子写得起劲,也飞快地将要送回城里的几封信写好。 想到陈夫子那槁木死灰般的模样、想到杨婆婆殷殷托付自己带到书院的那双新鞋,姜若皎在心里叹了口气。 希望可以救出那位杨师兄吧。 第 38 章(【不当也罢】...) 两地往返不过是大半日的功夫,第二日傍晚平西王太妃等人就收到了来自鹤庆书院的信。 卢氏见寇世子在信上说交了不少朋友,很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难免忧心忡忡担心儿子跑没影了,拿着信在那唉声叹气。 平西王回府后看到卢氏那忧愁的模样,不由问:“怎么了?”他看了眼卢氏手头的信,又多追问了一句,“那小子莫不是又干了什么混账事?” 卢氏哪里能说自己担心儿子不愿意回来,只得反驳道:“没有,就是怕他在外头吃不饱穿不暖。他身边可从来没离过人伺候,也不知他是不是报喜不报忧。” 平西王道:“我不觉得那小子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他又没管着卢氏给那小子塞钱,那小子要是这样还能吃不饱穿不暖只能说他是个没人伺候就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饿死都活该。 卢氏取出另一封信递给平西王,说道:“这是瑞哥儿写给你的。” 平西王意外地挑眉,没想到寇世子还能给自己写信。看看那混账小子的倔样,他还以为这小子如非必要绝对不和他说上半句话。 平西王撩袍坐下,拆开寇世子的信看了起来。 寇世子没说自己交了什么朋友,只简明扼要地说起杨峰清的遭遇,他与旁人打听过各种细节,连杨峰清得罪的是什么权贵、当今陛下是什么个态度、期间还有什么人受到牵连都写得明明白白。 寇世子还在末尾写到,我们西南的生员出去外面被人欺负了,堂堂平西王府还救不得吗?连自己人都救不得,这什么鸟平西王不当也罢! 平西王看得脸皮直抖,正要扔下信痛骂儿子,就听人来报说平西王太妃让他过去一趟。 平西王只得让卢氏把信先收起来,自己去见平西王太妃。 平西王太妃也刚看完姜若皎两人的信,神色有些凝重。鹤庆书院的学生大半年前在京城出了事,还演变成大批太学生员下狱,这事他们只听说后半截,却不知晓前半截,鹤庆书院那边也没向他们求助过。 或者说当时战事正在关键时刻,整个西南都心系战局,鹤庆书院那边也就没和他们提过。后来形势越发复杂,他们自然更是对他们三缄其口,绝口不提京城那边发生的事,只自己想办法奔走转圜。 “那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平西王太妃叹着气道。 鹤庆书院压着西南和东南两地的边界上,从来不认为自己隶属于东南或者西南,很有些自成一家的势头。 可如今这种情况,没有兵马在书人再怎么据理力争,也不过是把更多人赔进去罢了! 平西王知晓平西王太妃与鹤庆先生少年相识,当初平西王太妃带他回西南没多久,鹤庆先生也来到西南开了鹤庆书院,陆续派了不少门生来帮他们母子二人稳定西南局面。 只是这么多年过来了,平西王太妃没去见过鹤庆先生,鹤庆先生也不曾来见过平西王太妃,两个人就像素不相识的陌路人一般。 要不是两个小孩儿突然想去鹤庆书院读书,他们怕是连书信往来都没有过。 听着平西王太妃的叹息,平西王赶忙说道:“母妃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那位生员和被牵连的人。” 平西王太妃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带着人打到京城去吗?” 平西王语塞。他确实是遗传了他娘的暴脾气没错,可他还有不少幕僚,不至于二话不说冲到京城去讨人。 平西王太妃道:“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你与你那群幕僚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弄出个周全的计划来。”她说完将一封信递给平西王,让平西王自己看信。 平西王接过信,发现上头和寇世子一样把整件事涉及的人归拢了一遍,前因后果写得明明白白。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不是杨峰清一个人的事了,而是多方势力在里头较劲,还有不少有心人在里头搅混水。 这种时候要是还从杨峰清这么个人出发,根本没办法把人救出来,所以想要救人,得跳出这件事去想办法,最好是用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方法去救。 信中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思路:八月就是当今陛下的生辰,当今陛下喜好祥瑞,他们可以想办法送当今陛下一个大祥瑞,说是如此祥瑞值得普天同庆,不如来个大赦天下。 这样一来,去年获罪的人全部可以被赦免。 至于到底要弄一个什么样的祥瑞、怎么说服当今陛下大赦天下,就得看平西王府的能量了。 从当今陛下的种种传言以及当今陛下对平西王一脉的忌惮来考虑的话,想做到这一点应该是不难的。毕竟能被威名赫赫的平西王狠狠吹捧一番,当今陛下估计会喜不自胜,觉得自己压过了这位曾经威胁他皇位的兄弟。 归根到底,整件事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当今陛下的昏庸。 要解决这件事,不妨也试着利用一下当今陛下的昏庸。 平西王看着信上用最平静的语气写出来的惊世骇俗之语,心猛地跳了跳。他看向平西王太妃:“这信是谁写来的?难道是鹤庆先生?” 平西王太妃说道:“他要是能写这样的信,当初就不会挂冠弃官了。”她见平西王神色惊疑不定,笑了笑,说出个平西王没想到的人,“是阿皎写来的,就是你的儿媳、我的孙媳,瑞哥儿的媳妇。” 平西王站起身来,在屋里转起了圈。 想到那个只听了自己一句暗示就明白平西王府打算做什么的少女,平西王觉得她能写出这么一封信不太让人意外。只是她的胆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这样的胆识生为女子确实可惜了! 再想想自己那个混账儿子,平西王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忧虑来:以后这傻小子不会被哄得团团转吧? 只不过这么个傻儿子,不被姜若皎骗也会被旁人骗去,还是随他去吧。 平西王道:“母妃放心,我先去与人商量商量,不管行不行得通都先准备起来。” 平西王太妃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平西王召集幕僚讨论起献祥瑞的计划来。 祥瑞这种事,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可抵不过很多人被权势地位冲昏了头,自己占尽了好处还觉得不够,还妄想要得到老天的认可、天下人的臣服。 偏偏好这一口的人往往位高权重,比如当今陛下。 他们只要透露出这方面的喜好,底下的人就会一个劲地迎合,这些年来各地不知折腾出多少祥瑞!地方上的百姓可以说是闻祥瑞色变,毕竟很多时候这些“祥瑞”都是从他们身上剜下血肉堆出来的。 他们西南一地,从未献过什么祥瑞。 就像姜若皎说的那样,其实只要是平西王献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祥瑞都能叫当今陛下心情欢畅。 何况西南这边物产丰饶,不管是灵芝玉树还是奇禽异兽,想找都能找出来不少,想捏造祥瑞根本不必劳民伤财,随便凑一凑就有了! 考虑到他们本来就要献上礼物为当今陛下贺寿,可以说这个计划约等于不用成本。 只不过这事儿得看平西王愿不愿意写歌功颂德的献瑞折子。 即便平西王愿意写,还得考虑这封折子递上去带来的影响。 “下官觉得可以一试。”有幕僚率先开了口,“此计不仅可以把那批太学生救出来,还可以让人看看如今的朝廷是什么德性。” 天下的水被搅得越浑浊,就越显出平西王下辖的水清。 天下有志之士都看出朝廷不值得效力,众多人才就会主动投入平西王麾下,周围那些个小王小将也会自发地朝西南聚拢。 至于平西王歌功颂德的折子,恐怕只有当今陛下会傻乎乎地当真,有心澄清世道的人只会把它当做讨伐昏君的檄文! 当今陛下若是当真下了道大赦天下的旨意,很快会有数不清的人才投奔西南了! 其他人听了此言,也察觉献瑞之举的深意,当即有人捋起袖子开口:“大王英明!下官来替大王起草奏疏!” 平西王见众幕僚就着姜若皎的主意分析了一通,不由分说地摩拳擦掌筹备起来,不禁有些发愣。 那女孩儿不过十六岁,随意地拿出这么一个主意居然这么了不得吗? 看他这些幕僚的反应,这个主意不仅代价小、胜算高,后续影响还很大,她到底有没有想得这么深远? 平西王的这些思量,姜若皎自然是不知晓的。 她本来只准备守着食肆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好妹妹,结果短短数月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她与妹妹的婚事都被推往她不曾预料过的方向。 对于这接连不断的意外,姜若皎最初也曾愤懑、彷徨、担忧不安。 如今一切木已成舟,姜若皎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任人宰割。 她会尽力去学好所有有机会用上的东西、尽力参与所有有机会参与的事,争取在平西王府当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而非只能把命运交托给别人、只有依附于别人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 她不希望等厄运降临之日,自己只能彷徨无助地向人求救。 平西王府那边的回信送过来时,姜若皎和寇世子都已经收到书院的考核结果。 姜若皎才思出众,不管是六艺还是策论都表现上佳,不必从最基础的东西学起,所以直接被安排去了柳春生他们所在的经义斋上舍。 寇世子因为书画表现突出,竟也去了治事斋中舍,顺利与好几个新认识的朋友会合。 两人对这样的分斋结果都非常满意,凑一起做了顿丰盛的午饭庆贺这桩大喜事。 平西王府那边的回信就是这时候送过来的,两人大快朵颐之后才拆信看了起来。 寇世子自然是被他娘好一顿嘘寒问暖,又随信附送了两张价值五百两的银票,生怕他钱不够花。 寇世子觉得他娘还把他当小孩子看,不过没谁会嫌弃钱多。 他把银票分了姜若皎一张,喜滋滋地说道:“平日里老要买东买西的,零零碎碎算下来也得花不少钱,这银票你拿着,钱不够使了就去钱庄兑钱。” 姜若皎没和寇世子客气,把寇世子分来的银票收好。 寇世子又去拆别的信。 姜若皎也打开平西王太妃的回信看了起来。 上头除去长辈给晚辈的关心和嘱咐之外,还隐晦地提到她的主意已经转达给平西王,府中已经在着书,不要担心外面的事。 姜若皎把信合拢。 寇世子却在旁边愤愤地骂了起来:“你看看他,写信都要骂我!我不就说他这平西王当得窝囊,难道我说错了吗?堂堂平西王,竟还听不得实话!” 姜若皎:“…………” 怪不得前天她说要帮他把把关,他藏着捂着说什么都不给她看,敢情是偷偷在信里和平西王呛声! 39、第 39 章(【还得再亲】...) 第39章 姜若皎两人拿到分斋结果,当天下午就去不同的讲堂报到。 姜若皎与柳春生他们交好,一进门就被他们邀过去坐下,融入起来倒是很快。 他们的第一节课就是传说中的岑夫子来讲课,姜若皎多瞧了两眼,总觉得这位岑夫子有点眼熟,很像那天那个怂恿寇世子去参加书画大比的家伙。 姜若皎琢磨了一下两人的年龄,不免在心中猜测起他们的身份来:莫非他俩是父子? 真要是父子的话,那么那位师兄竟去了治事斋,可真是一点都不给亲爹面子。 姜若皎在心里犯了下嘀咕,倒也没在这事儿上琢磨太久,专心致意地听起岑夫子讲学来。 比起姜若皎以前接触过的老师,这位岑夫子讲起课来确实别具一格。 他的讲学内容里没有半点枯燥乏味的陈腔滥调,反而结合眼下的各种消息给学生们剖析当前形势,让学生们知道自己学到的东西具体可以用在哪些方面。 一节课听下来,姜若皎也知道其他人为什么说岑夫子讲学与众不同了―― 很多事目前都还没有定论,一般人是不敢像岑夫子这样搬到课堂上来讲的,偏岑夫子一派轻松从容,压根不怕有人出去编排他妄议时政。 姜若皎不知道陈夫子是怎么讲课的,不过她很喜欢听岑夫子的课,岑夫子讲的内容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经义典籍固然要学,可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供她们沉吟故纸堆了! 外头的撞铃一响,岑夫子毫不留恋地把书一收,也不管讲到哪里,麻利地准备走人。 姜若皎跟了上去,先和岑夫子自我介绍了一番,才和岑夫子问出疑惑了一整堂课的问题:她要是想和岑夫子一样多了解一下时势,可以从什么地方去了解? 岑夫子看了姜若皎一眼,觉得她很面生。听她说自己是新来的,岑夫子才慢悠悠地答道:“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校勘馆看看有没有适合的职位,要是你做得来的话就可以每天看到各地送来的最新消息了。” 鹤庆书院很注重对学生个人能力的培养,像柳春生这样作为职事生员参加书院日常管理工作的学生不在少数。 姜若皎知晓鹤庆书院有校勘馆,只要负责院内书籍的审核校勘,却不知道校勘馆还负责采集各方消息。她谢过岑夫子,表示自己会去试试看。 岑夫子扬长而去。 有人探出头来对姜若皎道:“师弟你可真是了不起,居然能拦下岑夫子。” 姜若皎奇道:“不能问夫子问题吗?” 那人介绍道:“别的夫子都可以,问到天黑都行,唯独岑夫子不一样,他一下学就立刻走人,从不拖延片刻。有人想问他问题,他会说‘你上课时做什么去了’,说话时脚步都不带停的!总之,谁都不能耽搁岑夫子下学回家。” 据传老生们都把岑夫子称为“绝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男人”。 姜若皎:“……………” 想不到岑夫子竟还有这样的传说。 姜若皎回到座位上收拾好东西,和柳春生询问起校勘馆的位置。得知姜若皎要去校勘馆看看,柳春生说道:“正好我也要去那边取本新书,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姜若皎没拒绝,与柳春生一起往校勘馆那边走去。 不想两人才刚走出经义斋,就迎面碰上与朋友一起往外走的寇世子。两边打了个照面,寇世子看了眼和姜若皎并肩走在一起的柳春生,很不高兴地抿了抿唇,又看向微微愣住的姜若皎。 第39章 人这么多,寇世子倒也没不由分说地发难,只拦下姜若皎开口问:“去哪呢你们?” 姜若皎解释道:“我想去校勘馆那边看看,柳师兄正好也要过去,就顺便给我带个路。” 寇世子听后收回拦着姜若皎的手,说道:“我们要去打驴鞠,一会不用找我吃饭。” 姜若皎点点头。 驴鞠和马球差不多,只不过用的不是马而是驴,大伙骑着驴在球场上逐球奔跑,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以前寇世子交的都是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酒肉朋友,哪曾和这么多精神勃发的同龄人一起玩过,看着样样都觉得新鲜得很,别人一说有什么新玩法他都乐滋滋地跟去玩了。 两边分别之后,柳春生忍不住感慨道:“你们表兄弟俩感情真不错,寇师弟很关心你。” 姜若皎想起寇世子那狗脾气,心道这可不是什么关心。 只能庆幸寇世子交到了新朋友,一心想和新朋友玩儿,要不然指不定要当场发飙。 那天寇世子不让她给柳春生送吃的就有这个苗头。 这根本不是喜欢不喜欢关心不关心的问题,而是会不会让他面上无光的问题。 姜若皎随着柳春生去了趟校勘馆,询问校勘馆有没有空缺职位,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柳春生在旁宽慰道:“你就是不在这边帮忙做事,平时也可以过来查阅邸报。” 邸报上一般抄录着各方传递到京城的消息,朝廷汇总后会把邸报贴在宫门口供人抄阅,不少商人嗅见其中商机,每日都会定时去抄录一份卖给有需要的人。 鹤庆书院虽不在京城,却也定时从商贾手里购入近期的邸报以便了解各地的情况。 以前女子学堂却是没有邸报这东西,姜若皎听柳春生这么一讲就放下心来。 岑夫子应当是赶着归家懒得和她细说,果真不愧是“绝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男人”。 姜若皎在柳春生的指引下找到收藏邸报的地方,拿起近期的邸报飞快地读了起来。 等柳春生去取了书回来,就发现姜若皎已经把新送来的邸报看了大半。他颇为佩服姜若皎一目十行的本领,见天色不早了,开口邀请道:“食堂快关门了,要不先去吃个饭,有什么想看的明儿再过来看。” 姜若皎从善如流地搁下手里的邸报,与柳春生一起去食堂赶了个饭点的尾巴。 饭后姜若皎回了青云舍,听到寇世子在井边那边哗啦哗啦地洗澡。 青云舍是个单独的院子,不仅有小厨房,澡房也是齐备的,只不过现在正值炎夏,寇世子懒得用热水洗澡,所以直接打了井水就往身上冲。 姜若皎带上院门,本想绕过庭院回房去,寇世子就眼尖地瞧见了她。 寇世子把木桶搁下,赤着上身堵住姜若皎的去路,身上、发上都还湿漉漉地淌着水。 姜若皎上回也见过寇世子赤膊躺床上的模样,不过那会儿他蔫耷耷地躺着不说,身上还全是伤,瞧着没什么冲击性。 眼下寇世子把自己整个人弄得,浑身上下还带着刚从鞠球场上下来的阳光味道,倒是让姜若皎觉出些男女之间的不同来。 “虽然天气热,可世子还是早些洗完穿上衣服为好,要不然入夜后天气凉了,乍冷乍热的容易生病。”姜若皎强作镇定地退了一步,仰头劝诫逼近到自己跟前来的寇世子。 寇世子见她悄悄往后退,觉得很有趣,兴致盎然地一直逼着她退到柱子前,伸出手把她困在自己与柱子之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不施脂粉的脸庞。她的肤 第39章 色不是雪那样的白,却一点都不粗糙,越是凑近看越觉细腻好看。 哪怕现在她是男孩儿打扮,这么凑近仔细瞧依然处处是破绽。 寇世子想到那日在梦中他将姜若皎堵在巷子里,似乎也是这个角度,也是这样半明半暗的余晖。他用目光描画着姜若皎的眉眼、鼻梁,最后流连在她的唇上。 她的唇乍一看偏薄,细看却觉唇珠饱满,唇色也好看得很,叫寇世子很想亲亲看,瞧瞧是不是和梦里一样软乎好亲。 寇世子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既然都堵到人了,他自然就毫不客气地欺了上去。 他没与人亲过嘴,碰到姜若皎柔软的唇后却没来由地觉得光是亲到一起还不够,忍不住像小狗一样往里舔了舔。 姜若皎浑身僵住。 寇世子好奇地舔了几下,发现姜若皎明显不适应这样的亲近,才伸手钳住她的腰说道:“我们都定亲了,亲一下又没什么大不了。”见姜若皎连腰背都绷紧了,寇世子只觉终于抓住了她的弱点,牢牢地将她抵在柱子上,“我知道你这么聪明,肯定不会做出让王府蒙羞的事,可看到你与别人走得太近我还是不高兴。下次你再让我不高兴,我还得再亲你!” 姜若皎想推开寇世子,却发现寇世子挨得太近,两个人仿佛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她闭起眼说道:“柳师兄只是给我带个路。” 寇世子意外发现她的睫毛长长的,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那颤动着的眼睫。 姜若皎睁眼看他。 寇世子道:“可我就是不高兴。你想想看,自从到书院来,每天我都能在你身边看到他!要不这样好了,以后看到一次,我就亲你一次。”他觉得这个约定很不错,又凑近啵地亲了下姜若皎的唇角,自顾自地给姜若皎算起账来,“你现在至少欠了四五次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负债累累!” 姜若皎就没见过寇世子这种自说自话的人。她说道:“我和柳师兄同在上舍,怎么可能不见面?” 寇世子理所当然地道:“这多简单,你每天让我亲一下不就好了。”他觉得世上再没有自己这么聪明的人了,假以时日姜若皎这母老虎一定会对他服服帖帖!他美滋滋地道,“来,你要是主动亲我一下,就算你抵两次的债。” 姜若皎抬起脚狠狠踩了他脚背一下。 寇世子猝不及防被踩了个正着,哪还顾得上堵姜若皎,一屁股坐地上边捂着自己被踩痛的脚边瞪姜若皎怒道:“你都要嫁我了,怎么还是这么凶?!” 姜若皎也来气了,回瞪着他骂道:“书院是读书的地方,哪有你这么乱来的?” 寇世子知晓女孩子脸皮薄,母老虎再凶也是个女孩儿,自己都亲到人了,得让着她点。他自认为很讲道理地说道:“那好,我先记着,等休沐后我再找你讨。你别想赖账,我记性好得很!”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和这家伙根本说不通,索性不理他了,绕过他回自己房间去。 寇世子没去追,他澡才洗到一半呢,想到自己刚才借题发挥尝到了梦里的滋味,心里美得不行,又回到井边哗啦哗啦地冲完上半身,才提了桶水去澡房里头一鼓作气地把澡洗完。 另一边的姜若皎关上房门,心气还有些不顺。 她虽没好好了解过男女之事,却也知道成亲以后夫妻之间肯定要做些亲密的事。 可这不是还没有成亲吗? 被寇世子胡搅蛮缠、没脸没皮地定下这么个“约定”,她倒是挺希望寇世子别忘记自己撂下的狠话,一辈子都别和她同房了! 要不下次她给他提个醒? 第 40 章(【上哪学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姜若皎每天边上课边了解外面的情况,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天用。 寇世子倒像是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没再试图堵着她讨亲亲,只是每次路上撞见后他总要看两眼她身边的同窗,接着意味深长地朝她挤眉弄眼一番。 姜若皎只恨自己能看懂他那怪模怪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好在除去寇世子不时添点乱外,还是有不少好消息的,比如他们第二次结伴去看陈夫子时陈夫子精神好多了,也表露了要回书院讲学的想法。 据说主要原因是岑夫子这位“绝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男人”难得地绕路去看了次陈夫子。 也不知他到底给陈夫子讲了什么,反正气得陈夫子垂死病中惊坐起,每顿多吃了半碗饭,身体竟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陈夫子不是那种没病装病的人,眼看自己身体有所好转,哪还躺得下去,拿出书连看好几天,就准备回书院开讲。 听了陈夫子返校的打算,柳春生他们自然都欢欣鼓舞,又在陈夫子处蹭了顿姜若皎做的饭。 不过这次大家没再忧心忡忡地围着陈夫子,不少人自发地给姜若皎打下手,姜若皎张罗起来轻松得很,没一会就摆满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陈夫子此前没教过姜若皎,见姜若皎随柳春生他们来看自己两次了,吃过饭后便让姜若皎回头拿几篇文章给他瞧瞧,等他返校上课时也好把握她的学业情况。 对于这位颇受柳春生他们爱戴的夫子,姜若皎心中自然也敬重得很,一口答应下来,回去后就着手挑选自己觉得写得还行的文章,准备誊抄一份送去给陈夫子看看。 寇世子从外头回来,看到的就是姜若皎在那勤勤恳恳誊抄文章的模样儿。他溜溜达达地跑过去,一屁股坐到姜若皎桌案上,先把拎回来的吃食往旁边一放,而后饶有兴致地俯身亲了亲她的唇。 自打上回亲着了人,寇世子有事没事就喜欢逮着姜若皎亲上一口,还总是冷不丁地亲上去,说什么碰一下不算讨债,只算是收些利钱。他到书院别的没学到,乱七八糟的东西到了解了不少,这几天还弄了个算盘噼里啪啦地学人算账。 这不,都懂得放债要收利钱了! 姜若皎看着自己被寇世子跑过来搅黄掉的文稿,无奈地搁下笔把他推开,说道:“世子这是又到外面去玩儿了?” “才不是去玩儿,我是去与人谈生意去了。”寇世子提起这个来就很有劲头,兴致勃勃地与姜若皎说道,“我与那岑宣说好合作,我给他们家画图样,他们买好了分我钱,回头我就给大伙加餐去!” 请大伙吃肉的事他都在姜若皎面前放出话去了,自然得说到做到,于是岑宣一提合作他就动了心。 寇世子手头虽有卢氏塞的钱,可俗话都说救急不救穷,断没有掏家里钱长期补贴外人的道理,自己赚的就不一样了,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用不着考虑太多。 姜若皎现在也摸清了岑宣与岑夫子的关系,他们不是父子,只是叔侄。 岑宣家中是经商的,没打算考科举,来鹤庆书院只是想学点有用的东西。他也才十来岁,手头却已经掌握了不少家中的生意,是个实打实的少年富翁。 说起岑夫子,那也是令人叹惋的痴情人。 他妻子生孩子时出了意外,孩子没保住,自己腿脚也出了问题,走不得路了。岑家要岑夫子休妻再娶,岑夫子不乐意,带着妻子出来投奔他老师鹤庆先生,从此便留在书院当个教书先生。 哪怕请了个能干的仆妇在家中照看妻子,岑夫子还是每日一下学就急匆匆赶回家中去陪伴妻子,推着她出去看看夕阳看看花,与她一起讨论天下大势。 于爱妻这一点上,岑夫子与陈夫子两人还真有点相似,很难想象两人同在上舍授课居然时常针锋相对。 岑宣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想来不是什么单纯人,姜若皎怀疑他怕是知道寇世子的身份,所以才有意引寇世子上钩。 不过有汪鸿才他们在前做比较,岑宣瞧着也算年少有为了,寇世子与他交个朋友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姜若皎道:“世子心里有数就好,可别回去就挨王爷打。” 寇世子撇撇嘴,对姜若皎的乌鸦嘴很是不满,嘀咕道:“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他凭什么打我?”他把从外头带回来的糕点推到姜若皎面前,“今天这顿饭觉得最好吃的就是它了,特地捎了份回来给你尝尝看,还热乎着呢!” 姜若皎顿住。 寇世子喜滋滋道:“不用太感动,你要是实在觉得我对你太好你无以为报,就亲我一口好了。”寇世子凑到姜若皎近前,嗅到她衣上熏着的淡淡玉兰香,觉得心头也香气氤氲,不等姜若皎反应又往她唇上啄吻了一下。他得逞后心里更美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补充道,“知道你肯定不好意思,还是我自己来亲吧。” 姜若皎没喜欢过什么人,更没有闲暇想这些事。 她有时候不太明白寇世子莫名其妙的欢喜,一如她不太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怒火。 大抵是他做事从不需要考虑什么后果,最坏也就是被亲爹打一顿,所以他想对谁好时便全无戒备,高兴了不高兴了都会直接说出口,想要什么时毫无顾忌直接要,不想要时谁的面子都不必给。 而且在这种事上,男子总是比女子占便宜,他们可以放纵肆意、游戏花丛,旁人听了也只会觉得他风流多情,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比如寇世子这种出身好、模样俊朗、出手还大方的公子哥儿,即便他自己没那种心思,怕也会有不少人上赶着要与他欢好。 要是他的妻子不识好歹,还跟这些女子拈酸吃醋,就会落了个善妒的恶名;倘若还敢学男子出去风流快活,那是要治个通奸罪名坐牢去的。 姜若皎生性好强,如今被寇世子步步紧逼,时不时凑上来亲一亲抱一抱,好似抓住了她的弱处似的,心里倒生出些不平来。 难道男女之事上,她就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吗? 她仰头看向得意洋洋的寇世子,忽地伸手环住寇世子的脖子,亲上寇世子还没离远的唇。 寇世子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觉脑袋有些懵,心跳也一下子快到没边,砰砰砰地像是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他亲姜若皎时只觉得好玩,可这会儿姜若皎主动环上来亲他,他却感觉整个人都要热化了,恨不能抱住姜若皎狠狠亲回去。 姜若皎也觉得两人挨得太近,耳根有些燥热,只不过她都迈出这么一步了,哪里愿意露怯,愣是紧搂着寇世子没放开,反倒是唇齿轻启,与寇世子笨拙的舌勾缠在一起。 寇世子便是在梦里也不曾尝过这样的滋味,又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刺激,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有把火在烧。 寇世子慌忙把姜若皎推开,赤红着脸说道:“你,你怎么懂这个?”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当即也顾不得逃跑了,一脸凶狠地攥住姜若皎的手逼问道,“你上哪学的?!” 她一个女孩儿,怎么可能懂得比他多? 他都不知道该是这样亲的,姜若皎怎么会知道? 一想到姜若皎可能跟别人做过这样的事,寇世子就要气疯了。 姜若皎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心跳同样有些紊乱。她骤然对上寇世子凭空多了几分凶意的眼睛,一时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恼怒地说道:“你倒说说,我能上哪学?” 寇世子很想给姜若皎列个名单好好说道说道,可见姜若皎当真恼了,他顿时就没声了。他哼哼两声,警告道:“你以后不许和别人这样,要是让我知道谁敢亲你,我就打断他的腿再把他扔去挖煤!” 姜若皎气乐了,也横着他说道:“好,你以后要是亲别人,我打断你的腿再把你扔去挖煤。” 寇世子忍不住和姜若皎较起真来:“你个母老虎!我打的可是奸夫,你做什么打我?” 姜若皎道:“因为‘夫为寄j,杀之无罪’。” 寇世子没听懂,杀之无罪他知道,前面那句他就不明白了。他不懂就问:“‘夫为寄j’是什么意思?” 姜若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j是指公猪,寄j指的是跑去别人家配种的公猪。意思就是自家丈夫要是跑去别人家胡来,杀了他是没罪的,只管动手!” 寇世子涨红了脸,怒道:“你居然说我是公猪!还说什么配种,你简直不要脸!” 他连别人的手都没碰过,哪里就成什么寄j了,他就没见过姜若皎这样的女孩儿,她一点都不知道害臊的吗? 姜若皎见寇世子直接炸了毛,顿觉掰回一城,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她坦坦荡荡地说道:“我听夫子讲学时学到的,哪里就不要脸了?” 寇世子才不信:“夫子讲学哪会讲这种玩意。” 姜若皎道:“你自己去读读《史记》,这是《史记》里讲的。” 寇世子还真不信邪,跑去找了本厚厚的《史记》,坐到姜若皎不远处看了起来,暗暗发誓要是没找着这句话一定要让姜若皎好看! 姜若皎被寇世子这么一闹腾,也没什么心情誊写文章了。 她打开寇世子带回来的点心,发现确实还热乎着。 想到寇世子这么挑嘴的人都说好吃,姜若皎拿起来尝了一块,在心里琢磨起里头用了什么材料、具体是怎么做成的。 寇世子看了几行《史记》,余光扫见姜若皎在吃他捎回来的吃食,还吃得那么认真,尾巴顿时又翘了起来。 她还敢说不喜欢他,她要是不喜欢他,怎么会主动亲他! 第 41 章(【顺便接你】...) 书院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休沐日,虽只有短短两天,姜若皎还是打算回食肆那边看看。 她休沐日前一天早早睡下,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喊上寇世子一起回城。 寇世子打着哈欠牵出他们寄养在书院驴棚那边的驴子,与姜若皎一同骑驴出发回家去。 他们回去路上又看到那位杨婆婆抹黑出来张罗茶摊,见他俩经过,又招呼他们坐下喝口茶再赶路。 姜若皎与寇世子对视一眼,说最近书院事情多,老生都忙得很,不过鞋子已经带给杨峰清了。 她这也不算说谎,柳春生确实已经托人把鞋子送去京城那边。只是营救杨峰清的事,还需要慢慢筹谋,一时半会怕是没法把人救回来。 姜若皎两人喝了茶,别过杨婆婆回城去。 她们出发得早,抵达城门时才过晌午,街头巷尾飘着熟悉的叫卖声,酒楼茶肆也还热闹非凡。 寇世子把姜若皎送回姜家食肆,磨磨蹭蹭想跟进去,被姜若皎赶走了,说卢氏她们还在家等着他。 寇世子只能骑着驴儿回府去。 姜若皎拴好驴,迈步进了食肆。相比适合消磨时间的酒馆茶肆,食肆这边的客人一般也就饭点过来吃了就走,这会儿店里安安静静的,没多少外人在。 两个伙计见姜若皎归来,还是一身读书人打扮,围着她说了好一会的话。 清平听到动静,擦干净手从厨房走出来,见姜若皎宛若个清俊秀逸的潇洒少年,目光不由动了动。 姜若皎与清平打了招呼,径直入内寻姜映雪说话去。 姜映雪见姜若皎回来,自然高兴得很,她不是头一回看到姜若皎的男装打扮了,再次瞧见还是觉得新鲜得很,绕着姜若皎转了两圈,才拉姜若皎坐下聊各自在学堂和书院里遇到的事。 姐妹俩说了好一会话,姜若皎才去洗了个澡换回女装。 她考校了一下妹妹的功课,见妹妹并没有松懈下来,便去前头找清平探讨最近学来的新菜色。 姜若皎在书院遇到什么好吃的都会多吃几次,琢磨一下适不适合学过来在食肆里卖。她先尝了尝清平现在的手艺,见他大有进益,才放心地教他做新菜。 两人正在厨房忙碌,寇世子就跑过来找人。 他不请自来地闯进厨房,见姜若皎又在带那还俗的和尚做菜,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不过他来是有事要找姜若皎,也就没立即找茬。 寇世子跑到姜若皎身边亮出带来的新佩剑:“你看,上回我说要给你弄一把,那边才做好我们赶巧就回来了,倒省了让人送去书院的功夫!”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清平,伸手拉姜若皎随自己去后/庭里试剑去。 姜若皎知道寇世子兴头上来了,不跟他去他肯定不肯干休,只得让清平自己先试做新菜。 她随着寇世子到了后/庭的空地上,就见寇世子把佩剑抽了出来,露出雪亮雪亮的剑身。 寇世子兴致勃勃地向姜若皎介绍道:“这佩剑是帮我打佩剑的大师给做的,一般人想让他出手可得等上一年半载,现在你一个月就能拿到手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先说完铸剑大师的来历,又给姜若皎看剑柄的纹理,说这都是他亲手所画,这位铸剑大师做出来勉强有那么几分神/韵,别的师傅可做不到。 姜若皎接过剑细看,果然见剑柄上的纹理栩栩如生、十分精致,一看便知铸剑师傅手艺不凡。她抬眸看向寇世子:“世子费心了。” 寇世子嘴硬道:“哪里费什么心,我就是随手画好了,可不是特意为你弄的。”他很少遇到自己懂姜若皎不懂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想给姜若皎当一回先生,“你连握剑都不会吧?我来教你!”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哪可能连握剑都不会?”姜若皎不服气。 寇世子不信,让她握好让他瞧瞧,说怕她握剑姿势错了出去后给他丢人。 有时候本来会的东西被人正儿八经地盯着看,很可能会突然忘了手脚到底该怎么摆。 姜若皎本来拿剑拿得好好的,经寇世子这么一说,竟真的觉得怎么拿都不太对。 寇世子一看自己机会来了,立刻兴致勃勃地伸手去摆正姜若皎的握剑姿势,狠狠满足了自己好为人师的趣味不说,还趁机抓着姜若皎的手瞎摆弄她修长好看的指头。 姜若皎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姿势有什么好教的,剑能拿稳不就好了?她望着寇世子说道:“你还是教我一套基础的剑法,让我平时照着练吧。” 难得碰上自己胜过姜若皎的时候,寇世子一脸骄傲地说道:“既然你开口了,我就给你演示演示,你可得记好了,别让我教第二回!” 哪怕姜若皎早习惯他的性情,瞧见他那模样还是忍着笑道:“好,我会好好记。” 寇世子让姜若皎退开点,拿过佩剑给姜若皎演示起适合入门的基础剑法来。 寇世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去年瞧着还稚气未脱,今年却突飞猛进,一下子长高了不少,身姿挺拔出众,眉宇也添了几分俊朗。他从小便跟着府中教头习武,耍起剑来竟是有模有样,很有些英姿飒爽、意气飞扬的味道。 姜若皎不是头一回看寇世子舞剑,只不过换成在自家后/庭感觉总不太一样。她们庭院中的一花一草都是她们姐妹俩亲手栽下的,本来鲜少外人能进来,更别提像寇世子这样跑到庭中舞剑。 以前姜若皎总觉得自己能冷静理智地对待这桩婚事,心里永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定,也许寇世子遇到真正想娶的人要她退位让贤,也许平西王举大计事成看不上她这样出身的儿媳,也许她自己受不了这样的婚姻自请下堂。 总之,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变数,所以她永远不会完完全全地把自己交付出去。 只是他们都不知不觉地越了线,不知不觉地踏入到对方的生活里面去。 寇世子把一套剑法耍完了,转头对上姜若皎直直注视着自己的双眼,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收了剑上前往姜若皎唇上啄吻一下,见她被惊得回过神来了才问道:“看得这么入神,你是在看我,还是在记剑法?” 寇世子整个人都洋溢着藏不住的得瑟,像极了开屏的孔雀。 姜若皎哪里会把心里想的事说出口,面对寇世子得意洋洋的问题只能强辩道:“我在记剑法。” 寇世子道:“那你练一遍给我看看。” 姜若皎道:“我又不是天才,看一遍就会!等我自己多练几回,练好了再给你看。” 寇世子才不信她,只当她是在嘴硬。 看着他出神就对了,看着他出神才不枉他特意换了身新裁的衣裳来给她耍剑。 寇世子开始索要报酬:“我教了你怎么用剑,你是不是要报答报答我?” 姜若皎见寇世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想到他刚才冷不丁啄吻上来,那会不知道他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她挡住凑上前来的寇世子,警惕地说道:“映雪在家,你不要胡来。” 寇世子都许久没想起过姜映雪了,自从他画过姜若皎,莫名就对画姜映雪失去了兴趣。他见姜若皎那副生怕被她妹妹撞见的模样,不以为然地说道:“在家又怎么样?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姜若皎道:“映雪还小。” “哪里小了,她都定亲了。”寇世子还以己度人起来,开始振振有词地指出姜若皎在教养妹妹上的不足来,“你难道要一直把她当小孩护着不成?你觉得那是对她好,我看她未必会开心。” 姜若皎哪会听不出这是他自己的心声。 这家伙分明还幼稚得很,偏就想让别人不要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他爹教训他时他还总不服气,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想反抗平西王来着。 不过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她们母亲不在了,很多事她现在就要开始慢慢教给妹妹,不能指望妹妹事到临头能一下子弄懂。 当然,这不包括配合这家伙在妹妹面前亲热。 除了寇世子这种臭不要脸的家伙,还有谁会在这种事上面来个“言传身教”? 姜若皎道:“你说得有理,我会好好想想。”她攥着重新回到手里的佩剑逐客,“一会食肆该忙起来了,我得去帮把手,世子你还是先回去吧。” 寇世子不甘不愿:“你可真是过河拆桥。” 姜若皎无奈地道:“明日一早我会去拜见太妃和王妃。” 寇世子这才走了。 姜若皎把寇世子送来的佩剑收回剑鞘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知怎地想到自己若当真是个男子,说不准会和寇世子成为真正的朋友。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没有过去一年的际遇,她即便是男孩儿也和寇世子交不上朋友。 不管什么时候,身份永远是天然的鸿沟,鲜少有能跨过去的可能性。 姜若皎抛开纷杂的思绪,拿着佩剑回屋准备找个地方挂起来。 姜映雪一直在偷偷看姜若皎与寇世子的相处,见寇世子又是给姜若皎耍剑又是凑过去亲姜若皎,对寇世子又有了新的认知。她本来很担心姜若皎嫁入王府会受委屈,看到寇世子这番表现后倒是放心了不少。 至少寇世子看起来改变不小,没再和以前那么荒唐了。 就是不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变回去。 姜映雪跑到姜若皎身边看她手里的佩剑,好奇地问道:“阿姊,这是世子送你的吗?他倒是很支持你女扮男装去鹤庆书院念书。” 这不,看姜若皎缺了把佩剑还特意给她添上。 姜若皎顿了顿,说道:“他一向不太在意旁人的眼光。” 寇世子自己就是荒唐放肆、离经叛道的代表,想法自然是和别人不同的。 姜若皎没再多谈寇世子的事。 她把佩剑挂了起来,又问妹妹晚上想吃什么,记下来后就去厨房张罗起来。 这天夜里姐妹俩又和过去一样窝在一起,说了半晚上的话才沉沉睡去。 即便她们都有点担心彼此的未来夫婿不是良配,她们眼下的日子依然算是越过越好了,说出去谁都会眼红羡慕。 姜若皎一觉睡到天色将明,梳洗打扮之后和姜映雪说了一声就出门去。 不想她刚打开食肆门,就瞧见寇世子从旁边冒了出来。 这厮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跑来的,嘴里还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出来溜达溜达,刚好路过你这边。既然这么巧碰上了,我就顺便接你回府好了。” 姜若皎:“…………” 第 42 章(【没说要送】...) 寇世子一口咬定是顺便,姜若皎没拆穿他。 过去一个多月来两人朝夕相处,即便分了斋,一早一晚也会打个照面,要赶功课时也会凑在书房一起赶,早就熟稔得不得了。 天色还早,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摆早餐摊子的摊贩们早早起来忙碌。 寇世子做事是没避忌的,自觉与姜若皎关系突飞猛进,过拱桥时便趁机去拉姜若皎的手,乐滋滋地牵着姜若皎上桥,接下来便拉着不放了。 姜若皎感觉沿街的摊贩都悄悄朝她们望来,心里有些无奈。 她知晓以寇世子的脾气估计是越劝他就越起劲,也就没有做无用的挣扎,由着寇世子牵着自己走下长虹似的拱桥,踏着明媚的晨曦转到另一条街上。 正是夏末秋初,还没到叶落的时候,沿街的花木倒还挺繁茂,只那零星的黄叶和探出墙外的果枝染了几分秋意。 姜若皎嗅着不知谁家院子飘出的桂花香,心情渐渐宁定下来,面对众人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也变得坦然。 她回握寇世子的手,与寇世子一起溜溜达达地穿过两条街抵达王府前。 门房远远见了他们,心道这位未来世子夫人可真得世子喜爱,世子一大早便去接人。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自然堆满了笑,恭恭敬敬地开了门迎他们二人入内。 不想寇世子对府里熟悉得很,拐着弯儿把人领到僻静处就堵着人不放,非要姜若皎把债还了才带她去见祖母。 姜若皎没想到他竟真的惦记着这事儿,还在王府里头朝她催债。她觉得寇世子简直荒唐,推开他道:“别人看见了该怎么看我?” 寇世子顿时就不乐意了:“叫人看见了又怎么样,我们在自己家亲上一口碍着谁了?书院不行,你家不行,我家也不行,你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想赖账?” 姜若皎觉得就算是她父母那样恩爱的夫妻,也没像寇世子这样满脑子都是什么亲不亲的。 大概是十来岁的少年人气血旺盛,才对这种事格外热衷吧? 姜若皎说道:“我们还没成亲,旁人看见了不会觉得你怎么样,只会说我恬不知耻在未婚夫家乱来。说不准他们会说我就是这样攀上你的,以后他们都有样学样地教唆自家女儿来给你投怀送抱!” 寇世子道:“又不是谁对我投怀送抱我都会搭理。” 他也是很有原则的,平日里都不让侍女近身伺候,要不是已经和姜若皎定了亲,他也不会这么闹姜若皎。 不过姜若皎的话倒叫寇世子想起过去一桩事来:“你说的也有道理,前几年就有个侍女想钻我被窝,我让我娘把我院子里的侍女全部调去别处了。要是整天有人投怀送抱,确实挺烦人的!” 姜若皎倒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寇世子身边确实只有小厮跟着。 姜若皎问道:“你不是说男人风流很正常,怎地别人都到你床上去了,你居然要把人调走?” “我又不喜欢她。”寇世子道,“她既不能陪我玩,也不懂我的画,我们连话都说不上来,显见她也不是真心喜欢我这个人的,只是图我是王府世子罢了。我为什么要弄个我不喜欢的人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悠?我是那种助人为乐的大善人吗?你不知道,当时大冷的天,我正要钻被窝里暖和暖和,掀开被子就瞧见个光溜溜的人躲里头,老吓人了!” “所以你图个清净,就把侍女都调走了?” “对。”寇世子说着又得意起来。 他觉得自己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很妙,再没有他这么聪明的人了。 姜若皎道:“你要是非要在王府里跟我讨债,那以后可能你在府里散个步会有人往你面前摔倒,去王妃那边喝茶会有人泼你一身,回头再来个人在你眼前落水,让你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寇世子冷哼道:“我傻了吗?我喊人来救就是了!”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被姜若皎恐吓住了,没坚持非要讨债不可,不甘不愿地牵着姜若皎往平西王太妃的居处走。 当然,他嘴里不忘气呼呼地跟姜若皎撂狠话:“耍赖还有这么多理由,等我们成了亲看我怎么收拾你。” 姜若皎觉得他那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有趣得很,瞧见左右无人,冷不丁往他气得微微鼓起来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寇世子霎时间连脖子都涨红了。 他转头瞪姜若皎,姜若皎却表现得若无其事,仿佛她刚才什么都没做似的。 寇世子登时觉得这母老虎太过分了―― 要她还债的时候推三阻四,不要她还了她倒是、她倒是放肆得很! 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女人啊! 寇世子不想搭理她了,把人送到平西王太妃居处后撒腿就跑。 他才不惯着她,绝不能叫她那么得意!他堂堂平西王世子,是她想亲就亲,想不亲就不亲的吗? 姜若皎笑了笑,随着侍女的指引下入内拜见平西王太妃。 平西王太妃见她独自进来,有些讶异地打趣:“我怎么听人说,瑞哥儿一大早去接你了?他人怎么不见了?” 姜若皎道:“我惹他生气了,他不乐意陪我进来。” 平西王太妃听姜若皎语气轻松,就知晓这是小两口之间的小打小闹。 她没再追问下去,含笑拉着姜若皎的手说道:“瑞哥儿出去一个月可真是长进了不少,回来时给我们都带了许多礼物,样样都准备得很用心。” 姜若皎道:“世子向来孝顺,有好东西都会想着给您和王妃带一份,过去只是没离过家而已。” 平西王太妃拉着姜若皎闲话了一会家常,才与姜若皎说起祥瑞之事的布置来。 入京献瑞的事已经敲定下来了,代表西南前往京城的使者早已出发,要是献瑞之计不成,他们也会抓紧最后一个月的期限救出杨峰清和一干太学生员。 “只是此事过后,外面怕是更不太平,我们也会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平西王太妃给姜若皎塞了块令牌,“我们在鹤庆书院周围部署了一支驻军,平时也会有暗卫盯着书院周围的情况。一般来说,鹤庆书院应该是足够安全的,只不过凡事无绝对,要是真遇上什么意外,你带着令牌直接去调遣人马护卫书院安全。” 姜若皎心头直跳。 她知道外头乱了,却不知道连鹤庆书院这种读书之地都到了需要调遣驻军的程度。 想来也是,这些年来鹤庆书院为西南培养了不少人才,这些人有的在平西王麾下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有的散落在西南的各行各业之中。 他们本就不是只做学问的书院,他们培养出来的人都是可以直接上岗干活的! 鹤庆书院对西南这般重要,真要有人想动鹤庆书院也很正常。 见姜若皎面色沉凝,平西王太妃说道:“你也别太担心,给你这令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那边的守将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你们平时只要好好读书就成了,不用担心太多。” 姜若皎点头应下。 平西王太妃留姜若皎用了早饭,才放姜若皎去见卢氏。 寇世子在卢氏那边坐着呢,见姜若皎来了还一脸“我坚决不搭理你”的表情。 等姜若皎与卢氏闲谈了几句要起身离开,他又麻溜起身和他娘说了一声就跟着姜若皎跑了。 卢氏眼看着儿子屁颠屁颠跟着姜若皎走人,不免又骂了句“有了媳妇忘了娘”。 寇世子可没去琢磨卢氏的心情,他追上姜若皎后又拉着姜若皎往自己院子走。 他左思右想还是不大甘心,可不能让姜若皎为所欲为,他得好好振振夫纲! 寇世子拉着人不撒手,回到自己住处后把院门一拴,直接就把姜若皎抵门上催她还债。 这里不会有外人经过,兴福他们都是自己人,姜若皎这次总没法耍赖了吧? 姜若皎仰头看他。 寇世子对上那灼亮的瞳眸,心头热乎乎的。他哼道:“我们说好的,休沐日你就还债,你耍赖也没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得连本带利地还。” 姜若皎没躲开也没挣扎。 寇世子大喜过望,仔细回想了一下姜若皎上回是怎么亲自己的,就着姜若皎的唇亲了上去,撬开她的唇齿想要亲得更深入、更彻底一些,绝不能被姜若皎给比下去。 一开始寇世子还有些不得章法,等到手掌自然而然地钳上姜若皎纤细的腰,他突然就开了窍,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她唇舌间的甘甜,大有直接把姜若皎柔软的唇舌拆吞入腹的势头。 姜若皎心跳如擂鼓,伸手推寇世子想让他适可而止。 寇世子新鲜劲刚上来,哪里愿意撒手? 他亲了好一会又得寸进尺地把人牢牢抱进怀里,只觉平日里凶巴巴的母老虎抱起来竟也是热乎乎软乎乎的,真是稀奇得很。 姜若皎哪里知道寇世子心里正啧啧称奇。 她到底还是个没嫁人的女孩儿,哪怕平时装得再怎么冷静自持,头一回被人这么困在怀里抱紧脸皮还是有些发烫。 她算不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宰鸡杀鱼都很熟练,弓马虽算不得娴熟,上马开弓也不会露怯,可真正与男子的身躯紧贴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能感受到男女之间的不同。 即便是寇世子这种四体不勤的纨绔子弟,身板竟也比她要结实许多! “你抱够了没?”姜若皎咬牙。 “没。”寇世子心心念念好些天的“催债”终于如愿以偿,心里美得不得了,听着姜若皎咬牙切齿的质问都觉得十分动听。 他不仅不撒手,还把脑袋埋到姜若皎颈边去,心满意足地嗅着她发间传来的馨香,莫名有种捋虎须成功的快活。 姜若皎被他的理直气壮气到了,凶巴巴地威胁道:“你再不放开,我就要踢你了,踢到什么不该踢的地方你可别哭。” 寇世子一听母老虎要发威了,麻溜地把人放开,只不过嘴上还是不饶人:“你个母老虎,当我稀罕抱你!我往外说一句想要女人,不知多少人排着队想让我抱!” “那你找她们去。”姜若皎转身去开院门准备走人,省得寇世子又黏上来。 “你不是不让吗?还说要打断我的腿,把我扔去挖煤。”寇世子跟在姜若皎后面跟她掰扯,“你少口是心非了,我真要去找别人,你肯定偷偷躲着哭!” 姜若皎懒得理他,一路听他瞎扯到王府大门前才劝道:“晌午就该出发回书院了,你在家多陪陪太妃娘娘她们。” 寇世子本来还想跟着姜若皎回食肆去,听她这么说又想到了她上回在自己面前哭的事。 她每次都劝他多陪陪他娘和祖母,想来是因为有着“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寇世子哼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又没说要送你!” 第 44 章(【师徒重逢】...) 消息夹在邸报之中送回来的时候,姜若皎是第一个看到的。想到陈夫子和杨婆婆,姜若皎急匆匆抄下这则消息,跑过去找陈夫子。 路上碰上柳春生。 柳春生见姜若皎鲜少跑得这么急,一问才知道杨峰清快要被释放了。 按照大赦的惯例,死罪并不是把所有犯人无罪释放,而是让所有犯人罪减一等。不过这罪减一等减得很大方,死罪可以直接减成流刑,流刑再悄无声息地运作运作,把杨峰清弄回西南再合适不过。 到时那批被牵连的太学生也一并争取过来,他们又可以多一批同窗了! 柳春生闻此喜讯,也跟着姜若皎一起跑了起来。 旁人瞧见姜若皎和柳春生两个平日里最谨慎稳重的人这般失态,也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沿路碰上的生员们都跟着姜若皎她们一起奔往陈夫子的直舍。 陈夫子正在伏案批阅文章,听到外面传来春雷般的响动,不由搁下手里的朱笔起身往外看去。 等看见是姜若皎等人领的头,陈夫子板起脸教训起两个得意门生来:“你们都是上舍生了,该给底下的师弟们起个好头,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姜若皎跑得急,气息有些不匀,她把邸报塞给陈夫子,才站定朝陈夫子笑眯眯地说道:“夫子你看看这个!” 陈夫子不明所以,结果邸报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京城那边大赦天下,杨峰清他们的罪名又不在十恶不赦之列,正好可以趁着这次大赦的东风让他们回西南来! 陈夫子顾不得板着脸了,更顾不得有那么多学生在眼前,看着邸报上的消息潸然泪下。 他没自己的孩子,便把杨峰清这个学生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要不然也不会得知杨峰清被判秋后问斩就一病不起。 过去岑夫子这位同僚抨击朝政,他总是会据理力争。 他觉得朝廷还是有救的,陛下只是被奸佞懵逼了双眼,只要他们多为朝廷培养些人才、多让学生们振臂高呼,总有一天会把陛下喊醒,辅佐陛下成为圣明的君主。 他们读书人一辈子所求的不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吗?不到国亡之时,他们怎么可以对朝廷、对君主失望?忠君爱国,是他们读书人应该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可是爱徒遭遇的劫难,击碎了陈夫子所有的坚持。 他悉心教导的学生按照他的教导刚正不阿地站了出去,还有不少与他学生志同道合的人与他一同或作证或奔走,最后却是满朝昏昏,每个真正说得上话都缄默不言! 现在陈夫子虽还是悉心教学生经义,却不敢再和从前那样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对朝廷多些信心,他着实不想再看着自己的学生白白送死。 他们都还年轻,哪怕他们去振臂高呼,也没有人会听到他们的声音,何苦让他们平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现在,他的爱徒要回来了! 靠着当今陛下大赦天下的旨意回来! 陈夫子起初只是看着邸报老泪纵横,最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边哭边捶打着木质的门槛,捶得拳头泛红也没有停下来。 学生能够安然归来,他自然是该喜极而泣。可是一想到朝廷如今的情况,一想到学生们要效忠的是什么样的君主,陈夫子心里就锥心地疼。 他教给他们的仁义道德不仅派不上用场,还会为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世道啊! 这样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柳春生等人看着陈夫子痛哭流涕地捶打着门槛,捶得咚咚作响,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拳一拳地捶在上头。 他们年纪都还不大,不像陈夫子那样做了一辈子的学问,研究了一辈子的经义,许多东西还没真正刻到他们骨子里,是以在得知当今陛下的昏聩时也并不像陈夫子这样悲痛。他们只觉满心愤懑与不甘,私底下时常聚在一起骂骂朝廷、骂骂皇帝。 只是看着陈夫子现在的模样,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感觉到,朝廷是真的开始失去民心了! 连陈夫子这样一直让他们不要对朝廷失望、让他们日后好好匡扶明主的真正君子,都已经对朝廷失去信心! 陈夫子只是失了理想与坚持都这般痛苦,那些饱受欺凌、流离失所的百姓又如何能忍受? 这样的朝廷,还有哪个有大才、有大志愿意真心效力? 一如平西王众幕僚所预料的那样,皇帝得了平西王那封歌功颂德的贺表,高兴得不得了,喜不自胜地认为自己终于让这位颇有龙章凤姿的兄弟的臣服。他不仅大赦天下,还叫人把平西王的贺表给传扬出去,让天下人都好好看看平西王是怎么夸自己的! 平西王这封贺表是麾下笔杆子玩得最好的幕僚动的了都觉得酣畅淋漓。 只不过仔细品品的话,会发现里面夸得越狠的东西,其实就是当今陛下越没有的东西,说反话说得炉火纯青! 从来不愿意歌功颂德、献上祥瑞的平西王,突然递上这样一封贺表是怎么回事? 许多人翻来覆去地把这封贺表一琢磨,很快读出了里头的深意。 这哪是什么歌功颂德,这分明是讨伐当今陛下的檄文,字字都和着血泪的那种! 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和他们这位陛下的昏庸脱不了关系! 他们这位陛下脸皮得多厚,才好意思把这篇写满反话的贺表刊行天下? 众人除了对当今陛下更添几分唾弃之外,目光也落到了平西王身上:当年平西王太妃圣宠不衰,却主动提出带平西王去西南封地。 这么多年来,平西王母子像是一道屏障一样牢牢地杵在西南边境上,拼死抵御着蛮族一轮又一轮的入侵,如今蛮族节节败退、偃旗息鼓,不敢再侵犯西南边境,全靠骁勇善战的平西王把他们打服了! 再往上数,平西王太妃家中世代忠烈,家中儿郎战死无数,到平西王太妃这一代都死剩她一个女人了,仍不忘带儿子回去平定西南边境。这样的将门之后,不比他们现在这位太后强多了? 可惜啊,当年平西王太妃没有一争到底! 不过仔细一琢磨,平西王眼下才四十出头,分明正当壮年,有过人的将才不说,平时更是知人善用,不少读书人在他手底下也能受到重用。他也许不是个才识卓绝的明君苗子,却比当今陛下要强多了! 谋略和内政上略有欠缺不是什么大事,当皇帝的又不是非得事事亲力亲为不可,皇帝只要会用人就可以了,不太懂的政务不是还有他们这些人在吗? 众人一合计,觉得比起地方上那些不成器的乱军以及昏聩的朝廷,还是跟着平西王干最有前途。 从来不愿献祥瑞的平西王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兴许就是隐晦地向他们这些有志之士发出信号? 于是在百姓还无知无觉的时候,不少人已经悄然借着游学或者游历的由头动身前往西南,准备提前在平西王面前混个脸熟。要是能受到重用,那他们大可以拼上身家性命博个从龙之功! 这种发生得没声没息的变故,京城的权贵是看不到的,宫里的皇帝更是看不到的。他们每日载歌载舞好不快活,怎么可能会在意那么点不识好歹的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平西王忙于接待各方来客,陈夫子等人也在翘首盼望着杨峰清的归来。 过了九月,临近重阳,一身白衣的杨峰清乘船归来。 杨峰清坐了将近一年的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比起赴京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飞扬,多了几分历经磨难之后的沉稳冷静。 他身后跟着一群曾不惧生死为他请命的太学生,看起来个个都清瘦如竹,背脊却又个个都挺得笔直。 陈夫子远远见到杨峰清下船,眼眶顿时又红了,颤巍巍地迈步向前,有点不太确定归来的确实是他视若亲子的学生。 杨峰清自然也是归心似箭。 他在狱中得了祖母纳的新鞋,又得知陈夫子卧病不起,恨不得直接冲出囚牢回来看望两位始终牵挂自己的长辈,甚至有些痛恨起让他们担忧的自己。 这会儿看到比自己还清癯瘦弱的陈夫子,杨峰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冷静不冷静、仪态不仪态的,冲下船直直地往陈夫子面前一跪,拉住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的陈夫子热泪盈眶地说道:“学生让老师担心了!” 陈夫子伸手拉起跪在自己面前的学生,颤抖着的双手拍拍他的肩又拍拍他的臂,见他确实全首全尾地回来了,才终于边泪落如雨边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拾掇拾掇自己,回去看看你祖母吧!” 杨峰清含泪应下,又转向柳春生和姜若皎等人连连道谢:“过去一年里多亏了你们常去看望老师。” 柳春生说道:“夫子又不止教了师兄你一个,师兄你谢我们做什么?”他又介绍姜若皎给杨峰清认识,“你真要谢的话,可以谢姜师弟,姜师弟做的吃食把我们夫子都给吃好了!” 姜若皎看着杨峰清与陈夫子师徒重逢,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冷不丁被柳春生这么一捧,她立刻谦道:“哪是这么一回事?师兄别听柳师兄胡吹。” 陈夫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呵呵地说道:“阿矫做的吃食味道确实好极了,听说春生你们老去青云舍那边吃吃喝喝,下回可要叫上我们一起去,好让峰清也尝尝阿矫的手艺。” 陈夫子喜笑颜开,其他人自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杨峰清路上听来接他们的人提起过这位名叫“姜矫”的师弟,知道这位姜师弟才识过人,人缘也很不错,且这两位新来的师弟一来就住进他们山长以前住过的青云舍,进书院走的是他们山长的关系! 能让他们山长这般破例的人,必然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这会儿见陈夫子都对这位姜师弟赞许有加,非常赞同他们多多往来,杨峰清自然心生结交之意。 杨峰清笑着说道:“那我可一定要去青云舍叨扰叨扰。” 姜若皎欣然答应:“师兄要来,我们自当扫榻相迎。不过今儿人来得这么齐,青云舍却是容不下这么多人,不如买些好肉好菜去借食堂的厨房做顿好吃的为师兄们接风洗尘。”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纷纷掏出钱来凑钱去买菜卖肉,陈夫子还掏出刚得的月钱要去沽些好酒请学生们喝。 这么高兴的日子,值得破例喝上一大碗酒! 第 45 章(【偷偷夸了】...) 寇世子一行人打完驴鞠去食堂吃饭,却见食堂里头热热闹闹围了一群人,仔细一瞧竟都是眼熟的。 柳春生正好捧着一盘热腾腾的炒肉出来,瞧见寇世子等人踏入食堂准备觅食,笑着招呼道:“寇师弟来得正好,与我们一起吃个饭吧,今儿杨师兄回来了,还带回好几位以前在太学念书的师兄,我们正要给他接风洗尘。” 寇世子鼻子属狗的,一嗅就知道又是姜若皎掌勺。他一口应下:“好啊。”他径直去了食堂厨房那边,一眼就瞧见姜若皎在灶台前忙活,只不过她旁边还立着年近弱冠的青年。 那青年身板儿有点单薄,五官却俊秀非凡,正笑着与姜若皎说着什么。这么一个脸生的家伙,寇世子以前根本没见过,一琢磨就知晓这人必然是那位杨峰清杨师兄无疑。 寇世子跑过去挡在姜若皎和杨峰清之间,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姜若皎道:“说起这菜南边和北边的不同做法,杨师兄刚去京城时刚好尝过这个,名字虽然没变,两边用的调料却截然不同,做出来口味也很不一样。” 她见寇世子一脸警惕地悄悄打量杨峰清,哪会不明白他怕是又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姜若皎只得给两人相互介绍了一下,提起当初就是她与寇世子一起遇到的杨婆婆。 杨峰清脚上正穿着自家祖母纳的新鞋,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叹着气说道:“是我太不孝,害祖母一把年纪还要为我牵肠挂肚,我明儿就回家一趟让她安心。” 寇世子听姜若皎提起这桩事,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他说道:“对,你当孙儿的,得多孝顺孝顺你祖母。”他说着还慷慨地掏出几锭碎银,对杨峰清说道,“你刚从狱中出来,身上可能没什么钱,我先借你点,你拿着买些补品回去孝敬祖母。” 杨峰清还是头一回遇上二话不说给人塞钱的。他见寇世子目光纯正,明显是想一出做一出,想了想也没和寇世子客气来客气去,爽快地接过碎银谢道,“等我有了钱一定第一时间还你。” 寇世子道:“不妨事,我也不急着用,你有钱了再说。” 杨峰清点点头,见姜若皎已经把做好的菜盛起来,便端起来拿到外面去。他们只是接了厨房,要动手的事还是得自己来,姜若皎带着几个会做菜的人在灶头前忙活,他们自然就负责端菜上桌。 寇世子见大伙都围着姜若皎打转,不是等着端菜就是配合姜若皎做菜,也不甘落后地占了烧火的活儿,挨在姜若皎边上跟着忙活起来。 杨峰清再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寇世子和姜若皎一个人在做菜一个人在烧火的画面。 此前杨峰清听说这位“寇师弟”姓寇时心里有那么一点猜测,听到“寇时瑞”这名字时更是恍然了悟:平西王世子是在下雪的时候出生的,都说“瑞雪兆丰年”,当时平西王太妃便把孙儿起名为“时瑞”。 只是寻常大伙都不太直呼寇世子的名讳,所以记得这个称呼的人也不多,杨峰清还是前些年去给他们山长鹤庆先生打下手时偶然看到这个名字的。 本来杨峰清笃定这位寇师弟必然是平西王世子无疑,可看到他有模有样地帮姜若皎掌控着火候,又有那么一点不确定了:这位声名狼藉的纨绔世子爷,生起火来怎么这么熟练? 饭菜上桌,众人各自落座。 既然是为杨峰清等人接风洗尘,这顿饭的主角自然是他们。刚见面时大伙都情绪激动,没来得及细问京城那边发生的事,现在到了饭桌上自然是一边吃一边让杨峰清他们说说这次的遭遇。 听到杨峰清他们吃了许多苦头,陈夫子自是痛心不已,柳春生等人也纷纷把菜让他们面前推,让他们多吃点,把身体给补回来。 一顿饭吃完,众人收拾收拾各自归去,杨峰清随着陈夫子归家。 师徒俩独处时自然又是红了一通眼眶,哭过之后杨峰清才说起自己对寇世子身份的猜测,讨论起平西王这节骨眼上把独子送到鹤庆书院来的深意。 要是太平盛世,藩王的儿子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完全没问题,只要多培养些得力的属官就可以了;可若是平西王有另外的打算,对唯一的儿子就该是不同的要求了! 陈夫子听得眉头一跳。 杨峰清是他的得意门生,学识和能力都远胜于许多同龄人,于时局的判断上更是非比寻常。 这次他会在京城栽跟头,也不过是因为过不去良心那一关以及错估了京城那些权贵的猖狂而已。 听说杨峰清曾在鹤庆先生那边得知过寇世子的名讳,陈夫子站起来在屋里一个劲地转悠。 他心情非常复杂,过去他与鹤庆先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削藩党,提过不少遭人恨的建议,天底下没几个藩王不恨他们。后来鹤庆先生要来西南这边办书院,他心里还有点忐忑,不知平西王会不会记恨他们当年为削弱藩王势力所提的那些建议。 后来书院相安无事地开起来了,他的一颗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平心而论,平西王确实是位雄主,他们书院出去的人在别处可能吃苦头或者坐冷板凳,到了平西王麾下却都能各得其所、各展其才,可以说平西王极善用人也极为重视读书人。 可是陈夫子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忠君那一套几乎烙进了他骨子里,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可能随着某位藩王造反。 或者说,他们读书人很少会有造反的想法,如果可以不打仗当然是最好永远都别打仗。 陈夫子转悠了几圈,才停下脚步,转头定定地看向自己的爱徒:“你有什么打算?”他都半截身子入土了,一辈子除了教出了几个令他非常满意的学生之外,做过的事着实乏善可陈。他算不得什么有名的人,自然也不甚担心自己会遗臭万年,可杨峰清年方弱冠,一辈子才刚起了个头,他想听听杨峰清自己的想法。 杨峰清早就跟着陈夫子站了起来。 听陈夫子这么一问,杨峰清说道:“老师,我想试试看。”他的目光坚定,显见已经下定决心要走自己选好的路。如今满朝昏昏,根本没有他们施展的地方,也根本没有听他们说话、听百姓悲鸣哀喊,难道他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陈夫子唇动了动,本想劝上几句,又想到过去大半年的绝望与悲痛。 即便他们有着改变天下、改变朝廷的志向又如何?有太多人不愿意改变了,光靠他们读几本书、讲几句道理,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陈夫子说道:“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杨峰清拉着陈夫子坐下,问起姜若皎的来历。 他记得西南有名的世家大族之中并没有姜姓,连平西王麾下也没几个姓姜的得力之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与寇世子这般亲近的人? 这样一个连陈夫子都夸赞的少年,以前怎么会默默无闻? 陈夫子倒是没琢磨过这事儿。他拧着眉说道:“山长对外说世子与阿矫都是他的远亲,别的却是只字未提。经你这么一说,阿矫的身份确实值得注意。我这大半年来缠绵病榻,却是没怎么了解过外面的事,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杨峰清静静听着。 陈夫子起身取出姜若皎誊抄过来的文稿,把它们给了杨峰清。 “不管怎么说,阿矫的才识确实出众,你看看他的文章就知道了,见解非常独到,时常能想人所不能想,碰上民生问题还能提出可行性颇高的解决办法。”陈夫子语气里并不掩饰对姜若皎的赞赏。 路并不是一个人走出来的,既然杨峰清有心想要投入平西王麾下,那必然得多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杨峰清接过陈夫子给的文稿,在陈夫子的安排下到隔壁歇下。 另一边,姜若皎两人一起回了青云舍。 对于那位长得清逸俊朗的杨师兄,寇世子始终有点耿耿于怀。 他暗搓搓地试探起姜若皎对那位杨师兄的观感。 姜若皎现在已经知道寇世子是什么德性了,寇世子尾巴一翘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姜若皎笑眯眯地夸道:“杨师兄才学过人,又有侠义心肠,文章写得好不说,遇事还敢于挺身而出,着实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 寇世子一听就不高兴了。 他可没听过姜若皎这么夸他,怎地夸起别人来又是夸才学,又是夸心肠,还说什么世间少有。谁不是世间少有的啊,上哪找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来? 寇世子心里酸溜溜的,不乐意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夸别的男人!” 姜若皎道:“你问起了我才说的,你不问我怎么会说?” 寇世子冷哼道:“我不问,你就在心里偷偷夸了!” 他就知道,她肯定喜欢杨峰清那样的! 听别人说,今天的接风宴还是她提议的,她表现得老积极了。 以前她和杨峰清可都没见过面,一见面就这么热忱,显见是非常喜欢杨峰清。他要是不管不问,她一准在心里偷偷想那家伙的好! 姜若皎抬眸看他,笑吟吟地道:“我就是在心里偷偷夸了,你又能怎么样?” 寇世子对上姜若皎那笑意盈盈、清亮照人的瞳眸,知晓她肯定是在嘲笑自己的小肚鸡肠,顿时恼羞成怒地一把抱住姜若皎说道:“不许想,你要是想了,我就多记几笔账。注意点,你已经欠老多了,没个十年八年都还不清!”他放完狠话又觉得还不够,又扣紧姜若皎的腰俯首亲了上去。 恨不能把姜若皎吞进肚子里藏起来的那种亲。 第 46 章(【帮忙跑腿】...) 寇世子耍起横来,姜若皎也招架不住,只得回抱住他由着他亲个够。 寇世子把姜若皎的唇咬得微微泛红,离开了一看,只觉比什么胭脂的颜色都好看。 他没亲过别人,却莫名觉得这样干净柔软的唇才最好亲,要是抹上口脂的话吃上去可能就没这个滋味了。 姜若皎察觉寇世子盯着自己嘴唇直看,怕他兴头又上来,抬手把他给推开了。她说道:“你少在书院里胡来。” 寇世子不高兴地道:“我们都定亲了,怎么总弄得跟偷人似的!” 姜若皎道:“哪怕成了夫妻,也不会一天到晚亲给别人看。” 寇世子想想觉得也是,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姜若皎被他亲起来是什么模样的,他肯定也不会舒坦。他都是定亲后才敢亲上去的,别人凭什么看啊? 寇世子勉强接受了姜若皎的说法:“算你说得有理,下回我会注意。”不过一想到自己和姜若皎背着别人偷偷亲来亲去,他一颗心立刻又活泛起来,兴致勃勃地道,“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们这么偷人倒是更好玩了!” 姜若皎就没见过寇世子这么混账的人,这家伙总能三言两语把人给惹毛了。哪有人对自己未来的妻子说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她气道:“这话不是还有后半截吗?” 寇世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后半截?” 姜若皎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后半截难道不是‘偷不如偷不着’?你以后离我远点,岂不是更好玩!” 寇世子没想到她连这种话都懂,也顾不得被踹疼的腿了,追上去就问:“你听谁说的这种浑话?以后不许听他们讲这些话知道没?”他还以己度人地揣度了一下姜若皎和柳春生他们相处时的情形,气急败坏地警告道,“他们凑一起讲荤笑话的时候,你不许在旁边凑热闹,不该听的一句都不许听!” 姜若皎气乐了:“看来世子经常和别人凑一起讲荤笑话?” 寇世子涨红脸道:“才没有,我没讲过这种东西,都是别人在讲。”他以前不太懂男女之间的事,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自己不懂,他们讲了荤笑话他就跟着笑,他们念淫词艳曲他也跟着乐呵。现在一琢磨,姜若皎现在可是女扮男装,要是有人对她讲这些东西怎么办?他拦着姜若皎不让她回房,一脸严肃地非要她作出保证不可,“你不许听知道没?” 姜若皎道:“我们平日里都在讨论课上遇到的问题,哪里会讲那样的话题?”瞧见寇世子那紧张模样,她忍不住反唇相讥,“我们可没有结伴去过拂柳楼那样的地方,聚一起既不会喝酒也不会找人弹唱助兴。” 寇世子砸吧一下她的话,总觉着里头有一丝丝酸味。他顿时喜上眉梢,乐滋滋地道:“你既然这么在意,我以后再不去那些地方就是了。” 姜若皎咬牙道:“谁在意了?” 寇世子道:“在意就在意,在意一下又不丢人!你看看我,在意就会说出来,从来不藏着掖着。”寇世子见她瞪着自己,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唇,只觉怎么亲都亲不够。他口里还嘀咕,“以前我还不想承认我喜欢你这母老虎呢,现在不还是老老实实承认了。” 眼看寇世子还要大说特说,姜若皎踮起脚往他唇上啄了一下。 寇世子立刻就没声了。 姜若皎绕过他回了房。 寇世子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竟又着了姜若皎的道,这母老虎老是用这一招,居然用不腻!他对着姜若皎的房门嚷嚷:“你等着,下次再用这招可就不灵了,你赶紧再想想别的招数!” 姜若皎才不理他。 两人闹闹腾腾又是一天。 第二日杨峰清回了趟家,给杨婆婆添置了不少东西。 他父母去得早,是祖母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这会儿祖孙重逢,杨婆婆拉着他的手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婆婆口里这么说着,也没问他大半年为什么不回家,只问他想吃点什么,她给他做去,吃好了再回书院去。 杨峰清见自家祖母里里外外地张罗,也跟在旁边帮忙。 祖孙俩人一起吃了顿饭,杨婆婆才拉着杨峰清的手说道:“你在外头要听夫子他们的话,莫要辜负夫子他们的期望。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要紧的,你不用惦记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杨峰清一听就知道他祖母其实猜出了什么,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说而已。 自己孙子自己知道,书院离他们家不过两个时辰的路途,他祖母肯定清楚他在忙都不会大半年不回来一趟。 也许她几次去书院、托人给他捎东西,都是想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他的死活而已,只要其他人仅仅是而色为难,而不是悲痛难抑,那就是他还活着,还没有噩耗传回来。 天下大势怎么变化,与她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想确定她的孙儿是不是还活在这世间。 事实上寻常百姓所求的,也不过是阖家平安、家有余粮而已,要是能顺顺当当地生儿育女、娶媳嫁女,那就足够让人不胜欢喜了。 杨峰清回握住杨婆婆的手说道:“您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过上好日子。” 杨婆婆不舍地送杨峰清到村口。 杨峰清背起竹笈骑驴回书院去。 他的驴子在这大半年里被同窗轮流喂养,又不必驮着他到处走,瞧着倒是肥壮了不少,衬得他的身形越发清瘦。 杨婆婆站在村头的大树下看着一人一驴走远,心里既有孙儿平安归来的欢喜,又有孙儿再次离家的心酸。等到再也看不见孙儿的身影了,她才背过身去h了把泪,决定再去多采些秋茶,回头多摆几天茶摊攒些钱给孙子娶媳妇。 杨峰清回到书院,先绕道去校勘馆看近来的邸报。他走到校勘馆,很快看见了正在整理邸报的姜若皎。 “姜师弟。”杨峰清喊道。 他昨天读过姜若皎的文章,觉得姜若皎的才学确实出众,从前他与另外两大书院的人都有往来,却是从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着实让他有些想不通。 不过有些人可能单独拜过师,随着自己老师研读经义,并不一定会去书院念书。若非寇世子身世特殊,关乎他们到未来要选的路,他也不会费心去琢磨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新同窗的来历。 姜若皎正认真整理着手头的一叠叠文稿,听到杨峰清的叫唤后微微讶异。她抬眸一看,见杨峰清还背着竹笈,显见是刚从家中过来,不由笑道:“杨师兄要看邸报的话,正好有一份已经整理好的。” 杨峰清谢过姜若皎,拿起邸报翻看起来。 各地的消息送到京城本就延缓了许多天,京城那边整理成邸报又得费不少功夫,等到商贾们从京城把它们捎回来,许多事其实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饶是如此,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难得的消息来源。 杨峰清翻了几页,状似无意地挑了其中一件事与姜若皎讨论起来。 姜若皎正在把要送到岑夫子他们那边去的邸报整理出来,杨峰清随口问了,她也随口回答,竟是不必回头去看就能说出个大概来。 而且她还能说出邸报上没有的、相当独到的见解。 杨峰清奇道:“姜师弟是把每份邸报都背熟了吗?” 姜若皎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含笑答道:“背熟了倒不至于,不过整理过一遍后或多或少都有点印象。” 杨峰清本来正好奇地打量着姜若皎,冷不丁对上姜若皎噙着笑意的眉眼,不知怎地竟恍了一下神。 姜若皎的相貌本只是清秀,再加上个头不高,扔进人堆里算是很不起眼的那种。 可她的为人处事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围绕在她身边,柳春生他们就是最好的证明:姜若皎到鹤庆书院满打满算也不过短短数月,他们却都已经彻底接纳这位师弟,说起话来更是时不时会带上一句“姜师弟说”。 没想到这样一张仅算清秀的而孔,笑起来却仿佛春日温煦的日光似的,并不算多么光艳夺目,却耀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杨峰清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就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吵嚷的动静,竟是寇世子一行人先后撩起门帘走了进来。 寇世子见到背着竹笈立在姜若皎对而的杨峰清,也是一愣。他看向姜若皎,就见姜若皎带着笑朝他招呼:“邸报正好刚整理完,你们帮忙送过去吧。” 寇世子小小地哼了一声,她以前不爱笑时他还琢磨着怎么哄她笑,现在她总噙着笑他又觉得自己亏了,不乐意她随随便便就笑给别人看。 不过这种事要是说出来未免有点无理取闹,他现在是鹤庆书院的学生了,后头还跟着那么多同窗,要脸的! 寇世子没法拿“你居然对别人笑”这种事找姜若皎茬,只得埋怨道:“你非当这个职事生员做什么?又没几个钱!” 说归说,他还是老老实实接过姜若皎递来的那摞邸报,挨个分给自己的小伙伴。 上回邸报送来时他见姜若皎抱着邸报满书院转悠,就和姜若皎说他们反正是要去打驴鞠的,索性由他们顺便送去好了。 这不,眼看又到了邸报送来的日子,他就呼朋唤友过来帮姜若皎跑腿了。 第 47 章(【老爱乱来】...) 寇世子风风火火地领着人送信去。 杨峰清见此情景,对姜若皎与寇世子的关系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要是关系寻常,寇世子绝不会边抱怨边帮忙跑腿。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让寇世子心甘情愿干这种事啊? 姜若皎不知杨峰清心中所想,把剩下的邸报收拾收拾,准备亲自去给岑夫子和鹤庆先生送。 岑夫子他们的居处不在鞠球场那边,寇世子他们不顺路,倒是与青云舍挺近,姜若皎正好顺路送过去。 “杨师兄,你看完把邸报放在桌上就好,我给岑夫子他们送邸报去了。” 姜若皎容色明朗,瞳眸熠熠带亮,与杨峰清说了一声便离开校勘馆。 杨峰清觉得真古怪,姜若皎的相貌分明还是清秀水平,自从注意到她的笑之后感觉便全然不同了,只觉她眉眼之间无一处不灵动。 想来其他人也是不知不觉间被吸引着朝她靠拢吧? 杨峰清很快意识到自己过于关注姜若皎的相貌,赶忙收回思绪,倚到一边翻看起刚送来的邸报。 姜若皎先去岑夫子家,又碰到岑夫人在院子里浇花。 她两眼一亮,脚步轻快地上前与岑夫人攀谈起来,还与她交流起养花经验,讨论月季花长虫了该怎么解决。 今儿岑夫子又与陈夫子起了争执,两人直接从课上吵到课下,岑夫子被拖了半天都没能回家,心里郁闷得很。 等岑夫子回到家一看,好家伙,姜若皎又来了,还凑在他爱妻旁边对着园圃里的月季讨论得忒起劲。 岑夫子差点就捋起袖子要上去和姜若皎干一架。 接着想想,自己为人师表,姜若皎又是自己学生,岑夫子又忍住了。 何况妻子还在旁边看着。 岑夫子维持着一贯的云淡风轻,上前笑呵呵地打招呼:“阿矫又来了?” 姜若皎一看岑夫子那眼神儿,就知道岑夫子觉得自己很碍眼。 不过,有师娘在,怕他作甚! 姜若皎笑眯眯地说道:“夫子回来了?”她拿出自己带来的邸报,“正好送到您手上,我去找山长了!” 说完姜若皎又转向岑夫人,说了句“明天带些药材来给您”就跑了。 岑夫子等姜若皎走远了,才黑着脸问岑夫人:“他说要带什么药材?” 岑夫人说道:“就是给月季花驱虫的药材。”见丈夫脸色臭臭的,岑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旁人眼中她应该患得患失,担心丈夫迟早会抛弃她,却不知丈夫才是更自责、更紧张的人,要是一切可以重来,他怕是宁死都不愿让她怀孩子。 虽然世事弄人,可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一直没变,这就够了。 孩子这种事看缘分,身体得不得病看运气,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日子总得好好过下去。 “你呀,和个小孩儿计较什么?”岑夫人靠入丈夫怀里嗔怪道。 “他年轻又聪明,我却是一天天变老了!”岑夫子对此十分介怀。 岑夫人只觉园圃里飘来的花香都变得馥郁起来。 对于他这孩子气的言语,她只能无奈地笑着说:“这有什么?你莫不是忘了我也在变老?” “反正,我觉得他居心叵测,每次看到你眼睛都特别亮,那眼神我太熟悉了!”岑夫子冷哼着推岑夫人巡看园圃,看看她心爱的花儿们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另一边,姜若皎已经到了半山腰。 她抱着邸报正要去叩门,就见两只白鹤扑棱着翅膀从松树梢飞落下来,落在不远处的清潭里。 双鹤仪态优雅地在清潭中驻足,看着仙气十足,也不知是从哪飞来的。 姜若皎想到她们山长自号“鹤庆先生”,这双白鹤瞧着倒是挺应景。 姜若皎收回视线,抬手敲响院门,很快被童子领了进去。 鹤庆先生又在那抚琴,姜若皎照例听完一曲才上前送上邸报。 鹤庆先生见姜若皎走上半山腰却仍精神奕奕,望着她说道:“看来你们在书院里适应得挺好。” 姜若皎笑道:“当然,师兄他们人都很好,夫子们教导起我们来也很有耐心。” 鹤庆先生接过她送来的邸报,见姜若皎马上要走,又邀她坐下喝完茶再下山。 姜若皎知晓鹤庆先生肯定有事要和自己说,从善如流地在鹤庆先生对面落座。 童子上前为姜若皎倒上一碗清茶。 姜若皎饮了一口,才抬眼看向鹤庆先生:“山长可是有什么事要和学生说?” 鹤庆先生看着姜若皎那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脸庞,恍惚间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时候他赴京赶考路上遇到了山贼,原以为得吃些苦头,不想一个鲜衣怒马的半大少年出手相救,把他从山贼手里救了下来。 他们一路同行许多日,他才知道她不是什么少年,而是西南云家仅剩的女孩儿,这次是要代表云家前去觐见皇帝。 云家当时立了大功,男丁却全没在战场上,说不准能带着个郡主之类的封号回西南。 当时她洋洋洒洒地说起自己的各种打算,说自己回到西南后一定要代替父兄披甲上阵去。 接着她还积极拉拢他,说让他高中以后千万别忘了回西南助她一臂之力,理由还颇为充足,说什么“吃水不忘挖井人”“苟富贵不忘本一定要回来建设家乡”。 那时候日子过得很慢,赶考的路似乎特别长,仿佛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没想到她那次进京之后却被皇帝看中纳入后宫,许多年都没能再回西南。 他也入朝走了将近二十年的仕途,从意气风发走到末路穷途。 现在一眨眼,都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啊。 过去的种种在鹤庆先生脑海里打了个转,并没有盘踞太久,更没有让姜若皎发现端倪。 他一脸平静地考校起姜若皎的功课来,见姜若皎对他的所有问题都应答如流,才淡淡说道:“看来太妃娘娘没看错人。”他十分随意地询问,“太妃娘娘身体可安康?” 鹤庆先生问得自然,姜若皎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点头应道:“太妃娘娘一切都好,上回休沐时我们还一起用了早饭,太妃娘娘胃口很不错。” 鹤庆先生没再多说什么,眼看天色不早了,便说道:“你下山去吧,一会天就该黑了。” 姜若皎点头。 姜若皎起身离开鹤庆先生独居的小院,正要下山去,却见外头的清潭边上蹲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寇世子。 这厮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拿着手里的油纸伞戳白鹤玩。 白鹤老烦他了,飞起来躲到清潭另一边,继续端着优雅的姿态啄洗自己的白羽。 “你在做什么?”姜若皎忍不住走到寇世子背后询问。 “天黑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我们今儿不打驴鞠了。”寇世子理所当然地说道,“我看你没回来,带伞来接你啊。” 姜若皎顿住。 寇世子总说“你想要就说出来”“你在意就直接开口”,却不知道对于许多人来说,瞻前顾后才是常有的事,患得患失更是谁都难以避免,不是所有人都向他一样,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从定下婚约,她便一直告诫自己要认清现实,要划好界限,要好好守住自己的心。 他是天之骄子、是天潢贵胄,是衔着金汤匙出身的存在,哪怕眼下还什么都不懂,日后也总会有开窍的一天。 到那时,权势、地位、金钱、美人于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而她一无所有。 她只有父母留下的食肆勉强可以作为退路,若是傻乎乎地将他的心意和太妃娘娘她们的诺言当真,毫无保留地堕入情网,全心全意地经营她们之间的婚姻,将来他一时兴起的热忱消退了,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有时候姜若皎总想,他若是再荒唐一些、再风流一些便好了,她绝不会有半分动摇,只将他当做搭伙过日子的人。可他偏不,他每天乐颠颠地绕着她打转,把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都送到她面前来,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捧出一颗真心给她看个真假。 他自己还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姜若皎的目光转到那两只浑身上下透着“莫挨老子”气息的白鹤身上。 寇世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见那两只高傲的白鹤,当即兴致勃勃地和姜若皎分享起自己的发现来:“这两只傻鸟居然一点都不怕人,我都快戳中它们了,它们居然没有飞走,而是跑到对面去继续优哉游哉地清理自己的羽毛!” 姜若皎道:“估计是觉得你游不过去。” 寇世子不满地反驳:“我怎么就游不过去了?我凫水可厉害了,下回我游给你看看!”他又拿起伞想戳对面的白鹤,发现根本够不着,只得放弃。 天色确实不大好,没一会就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寇世子立刻起身打开伞跑到姜若皎身边,把姜若皎挡到伞下得意地说道:“看吧,我要是不来,你可就要淋雨了!” 姜若皎看了眼挡到自己头上来的油纸伞,踮起脚往寇世子脸颊亲了一下。 寇世子虽与姜若皎亲过许多回了,被姜若皎凑上来亲这么一下还是红了耳根。他坚决不承认自己很开心,还装作很不满意地数落起姜若皎的可耻行径来:“这会儿你怎么就不怕别人看见了?你这女人,平时让我别乱来,自己倒是老爱乱来,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你有没有一点女孩儿的矜持了?我都说过了,你这招我已经腻了,让你赶紧想新招!” 姜若皎环住他的脖子,直接堵住他说个不停的嘴,给了他一个被漫天雨幕隔绝在伞下的深吻。 第 48 章(【非罚不可】...) 这虽然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可耳边都是风声雨声,不时还有冰凉的雨丝从伞外飘进来,冰冰凉凉的,带着几分秋寒,更衬得彼此的呼吸炙热到滚烫。 寇世子下山时腿都是飘的,要不是还得撑伞替姜若皎挡雨,他估计就要跑进雨里痛痛快快淋一会雨了。 现在两人共用一伞,寇世子只得同手同脚地和姜若皎一起往山下走。 姜若皎两人走出一段路,躲在院门后的童子也同手同脚地抱着伞往回走。 鹤庆先生见童子僵硬地抱着伞回来,不由问:“不是让你去送把伞吗?” 童子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一张稚气的小脸涨得通红。 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叫他看见这种事! 那位在先生面前表现得沉静有度的新生,居然主动搂着寇世子亲了上去,可真是把他给吓坏了。 他看书上有说什么断袖之癖、分桃之好,只觉那些都是很遥远的事,没想到这两位刚来书院没几个月的新生居然就有那样的癖好! 可是看着他们那样亲在一起,他也不觉得恶心难受,反倒觉得外头那风那雨都变得分外可爱。 只要没有伤害到别人,他们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童子支支吾吾,不知该不该把自己看见的那一幕讲给鹤庆先生听。 万一鹤庆先生眼里容不得沙子,把他们给赶出书院去,那他岂不是罪过大了? “我刚看见有位师兄来接姜师兄了。”童子决定使用含糊,只说寇世子来接人,没说他们躲在伞下亲了好一会儿的事。 瞧瞧鹤池里的白鹤都没被惊走,可见此事连颇有灵性的仙鹤也并不反对,他一定会好好替他们隐瞒起来! 鹤庆先生看了童子一眼,总觉得他并未说实话。 到底只是小事一桩,鹤庆先生并没太放在心上。 他这书童一向勤勉尽心,总不至于为了偷个懒扯谎才是。 转眼到了重阳日,姜若皎和寇世子小两口呼朋唤友登高去,登的不是什么名山,就是鹤庆先生住的那处山头。 他们走到半山腰一同去拜见鹤庆先生,鹤庆先生本不想理会,结果寇世子他们呼啦啦一群人跑进去,硬是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鹤庆先生一起登山。 姜若皎向来敏锐,与寇世子走一起的时候总感觉鹤庆先生身边那童子总有意无意地看向她们,那目光灼灼的模样甚是古怪。 寇世子却是一无所察,偶尔见姜若皎落后了还回过头来催她走快点。 姜若皎没再多想,跟着大队伍一起到了山顶。 山虽不算特别高,到了山顶处远眺远处的山林与旷野,还是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姜若皎吹着猎猎山风,心情也明朗畅快起来。 即便前路未明,眼下的日子也快活得叫她不愿去想太多。 一行人呼啦啦地爬完山,又呼啦啦地下山去。 一般到了重阳日前两日,各家各户都会蒸糕相送,糕上往往缀着各种装点物,有撒上什锦果仁的,有插上小彩旗的,最常见的还是往蒸糕上插个狮蛮,用的是南蛮王骑狮作战的形象。 大伙又聚在一起了,姜若皎便把这两日做好的蒸糕端出来给大家尝尝。 寇世子是个不消停的,还得意洋洋地让人猜哪些狮蛮是他的手笔。 没错,他也有给姜若皎打下手,主要是负责装点蒸糕,不少狮蛮都是他亲手捏出来的,瞧着惟妙惟肖,个个都是他的得意之作。 既然活儿都干了,寇世子自然得好好摆显摆显,绝不能让旁人对他的努力成果视而不见。 其他人知晓蒸糕上的狮蛮是他俩捏的,都饶有兴致地猜了起来,也不知是谁牵的头,说是猜错了便要赋诗一首或者高歌一曲,引得众人一致赞同。 寇世子是个爱热闹的,当即兴致盎然地当起裁判来。 初时大家都猜不对,后来猜得多了,看着那形态不一的狮蛮也分出了些许不同来,观察力强的人受罚的次数就少了。 一大群人围坐在一起分糕赋诗,不时还有人站起来唱上一曲,青云舍顿时就热闹得不得了。 有些没能参与进来的生员或夫子经过青云舍,都不免驻足听上一听。 可惜他们都是读书来,做不出推门进去凑个趣的举动来,听完后也只能满心羡慕的离开了。 寇世子最爱这样的热闹,还搬出偷藏的酒来给每个人分了一小碗,嘴里还压低声音叮嘱道:“酒量差的自觉点不要喝啊,要不然一会耍酒疯被别人看见了,夫子非得罚我们不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寇世子乌鸦嘴了这么一句,他们才把酒分下去没喝几口,就有治事斋夫子闻讯过来把他们逮了个正着。 治事斋夫子见同犯之中还有经义斋的人,立刻派人去把陈夫子也喊了过来。 陈夫子上回领头带学生喝酒,众人见是为杨峰清接风洗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只是个重阳节,书院又没给学生开放禁酒令,他们私自聚在书院里头分酒喝就是犯了院规! 必须惩戒! 陈夫子看了眼自己几个得意门生,与治事斋夫子他们商量过后,最终罚他们分工合作打扫书院一个月。 寇世子本来想理论几句,硬生生被姜若皎给按下了。他不甘不愿地说道:“打扫就打扫,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也愿意认罚。不过酒都倒出来了,就让我们喝完吧!”他现在在治事斋学了不少新鲜学问,说起话来还挺有理有据的,“酿酒可是要用掉不少粮食的,白白倒了多浪费!” 治事斋夫子拿他没办法,只得怒气冲冲地道:“行行行,你们都赶紧喝光,一滴都不许浪费!” 寇世子是个胆子大的,见治事斋夫子只是就事论罚,并没有不喜他们的意思,又推说坛里还剩下一点儿酒,不如两位夫子帮忙喝掉。 治事斋夫子见寇世子是这么个没脸没皮的家伙,什么气都消了。他与陈夫子对望一眼,想着正是重阳佳节,罚都罚过了,喝了这碗酒也无妨。 于是两位夫子也分了一碗酒,在寇世子的怂恿之下陪着他们举碗喝了。 薛玉泉他们挨了罚本来有点不请愿,见夫子们这么给他们面子,心里又松快下来。 院规是院规,夫子们人还是很好的! 接下来一个月,他们这两拨人承包了书院的洒扫工作。 他们为了更方便彼此,凑在一起把书院分成好几个区域,每个人按着住处、讲堂的远近选定自己负责哪儿。 大伙一点都不觉得是在受罚,反而像是在做什么重要部署,讨论得非常起劲。 后来旁人看到他们一大早拿起雄赳赳气昂昂扫帚扫地,都觉得稀奇得很:怎么感觉这群家伙一起受个罚,倒像是得了嘉奖似的! 一个月的洒扫处罚过去后,陈夫子他们把姜若皎她们捣鼓出来的洒扫分工方案拿去了,说是以后方便拿来罚人。 陈夫子说着还多看了姜若皎和寇世子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明显是“以后说不准还有你们的份”。 寇世子不服气地道:“我们才不会再受罚!” 十月中旬又到了休沐的日子,姜若皎两人又一次骑驴回城归家去。 杨峰清他们也要回家,出书院时自是一路同行,后来半路上大伙各自分散,等走到杨婆婆的茶摊前已经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姜若皎两人坐下来喝碗茶歇歇脚,看着杨峰清动作利落地帮杨婆婆收拾着茶摊。 杨婆婆见事情都给孙子抢着干完了,只得笑呵呵地招呼起姜若皎和寇世子来:“上次多亏了你们帮我给峰清送鞋子。”她说完还转头叮嘱杨峰清,“你是当师兄的,以后在书院里要多看顾看顾师弟知道没?” 杨峰清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姜师弟他们朋友多得很,可轮不到我来照看。” 杨峰清说的不是虚话,不管姜若皎还是寇世子,身边都聚拢了一批称得上是志同道合的好友。 姜若皎道:“还是要的,往后兴许有许多事还得师兄帮忙。” 杨婆婆道:“需要就开口,不必和他客气。” 姜若皎两人歇了一会,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别过杨峰清祖孙二人再次上路。 杨峰清目送他们两人骑着驴子离开,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帮杨婆婆收拾着茶摊上的东西。 孙子都回来了,杨婆婆自然也不想张罗茶摊了,把板车推过来将桌椅茶炉之类的统统放上去。她还和杨峰清感慨:“你这两个师弟长得可真俊,为人也没得说,要不是见他们人这么好,我当时也不好腆着脸让他们帮忙送鞋子去书院。” 杨峰清道:“姜师弟他们自然是极好的。” 杨峰清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免又想到了姜若皎的身份。 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弄清楚许多东西。 比如他现在已经知道寇世子来鹤庆书院报到前刚定了亲,定亲的对象正好姓姜。 要说他们这位姜师弟是姜家远亲,所以旁人都没听说过他,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据杨峰清所知,姜家姐妹都将要嫁入高门,可其他姜家人却没沾半点光,反而还有人把他们当初逼迫姜家姐妹二人交出家财、试图侵吞姜家父母遗产的龌龊事传扬开去了。 不少姜家人面上无光,压根不敢再进城和姜家姐妹俩攀关系! 既是如此,寇世子又怎么会和哪个姜家远亲这般要好? 杨峰清琢磨了一阵,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有次看见姜若皎两人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说话,一个猜测才骤然浮上杨峰清心头:如果根本不是什么远亲,而是寇世子的未婚妻本人呢?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平西王会选择一个商户女当世子夫人了。 寇世子性情跳脱,没个定性不说,身边还围绕着一群老是怂恿他做这做那的狐朋狗友,所以选世子夫人当以才德为上! 杨峰清推测出了姜若皎的身份,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连陈夫子都没说。 姜若皎在书院里过得如鱼得水,与柳春生他们往来得十分频繁,还深得诸位夫子的欢心。 连平日里不喜欢与学生打交道的岑夫子都对她另眼相待,时常给她安排额外的功课,可见她的才学和品行都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这是许多生员根本做不到的事。 更让杨峰清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寇世子居然能让未来的世子夫人到鹤庆书院念书,并且让她自由地与其他生员往来。 要知道许多迂腐的读书人哪怕家里就那么点薄产,也不乐意自己的妻子出去抛头露面! 光凭寇世子的这番做法,杨峰清便感觉他们这位世子日后应当与别人不太一样。 只是不知道这种不一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杨峰清敛起思绪,拉起板车随杨婆婆一同归家去。 第 49 章(【当头一棒】...) 寇世子两人相携回城,却发现沿途有兵马调度的迹象。 姜若皎心头一跳。 寇世子最近治事斋学了些军事尝试,察觉那些兵马调度痕迹后下驴探寻了一番,回来时神色有些凝重。他转头看向姜若皎:“都说边境已经平定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兵马往来的痕迹?” 姜若皎没想到寇世子还能这么学以致用。 她看向寇世子逐渐成熟起来的脸庞,心里想着平西王什么都不对他说也不知是对是错。 好在他们现在到鹤庆书院念书去了,寇世子比起离家前成熟了不少,身边围绕着的也不再是过去那群狐朋狗友,短短几个月便越发长进了。 姜若皎道:“你这几个月也读了不少邸报,难道什么都没发现吗?” 寇世子被姜若皎这么一反问,愣了一下,当即让驴子慢了下来,脸上浮现思索之色。 他也不是真傻子,从姜若皎开春告诉他京城那边的乱象开始,他就隐约感觉外而的世道乱了。 这段时间他时常帮姜若皎送邸报,自己闲暇时也把各方消息通读一遍,又听岑宣与柳春生他们时常聚在一起畅谈天下大势,对于目前的局势也是有所了解的。 只不过寇世子一直无忧无虑地当着他的纨绔世子,虽然知晓自家老爹和自家祖母挺能打,却也没有想过自家人会率着大军造反。 现在听姜若皎这么一提点,过去几个月接收到的各种信息一下子串联起来了。 寇世子只觉迷雾霎时间被拨开,所有的事完完整整地来到了他眼前,叫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寇世子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姜若皎,见姜若皎眉眼沉静,似是早就知晓,心底顿时生出几分不平来。他忍不住道:“父王他们早就与你说了吗?他们为什么不跟我说?” 姜若皎道:“兴许是怕你嘴巴不严,提前给嚷嚷出去。” 寇世子不高兴地道:“我是那种人吗?” 姜若皎道:“要是汪鸿才他们问起了,你说是不说?” 寇世子一下子噎住了。他嘴硬道:“我就是与他们说了,他们也不会出卖我。我与他们穿开裆裤起就在一起玩儿了,他们傻了才会卖了我去投靠别人!” 姜若皎道:“稳妥为上,谁都不能说。” 寇世子道:“那你现在怎么又跟我说?” 姜若皎道:“你都发现行军痕迹了,旁人肯定也会注意到,纸包不住火。” 寇世子听着不高兴,这意思是反正所有人都会知道的,所以她才给他提个醒! 真是太过分了,虽然她比他聪明、比他沉着,可他才是平西王世子,他爹和他祖母怎么可以把事情给她讲了却不和他说!姜若皎也很过分,他们关系都这么要好了,还瞒着他这么久! 寇世子有种被亲近的人合伙排挤的感觉,一路上都没再和姜若皎说话,一脸“我再也不要理你了”的郁闷。 姜若皎知晓他心里肯定不舒坦,也没有吭声,进了城后便对他说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回府去吧。” 寇世子一听,她居然不哄哄他,还转身就想走,更生气了,恼火地道:“我又没想着送你!”他说着就一夹驴腹,差遣他的驴儿走快点,以此表达自己对姜若皎的不满。 驴子走再快,速度也就那样了,姜若皎瞧着寇世子气冲冲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 人总是要长大的,总不能什么事都瞒着他不说,平西王已经开始调动兵马了,书院里的平静生活也不知还能过多久! 姜若皎知道行军打仗的事不是他们这些半大小孩能插手的,没有再往深里想,骑着驴从另一条街道绕回食肆那边。 她与清平她们打过招呼,径直入内寻姜映雪说话。 姜映雪早盼着姜若皎回来了。 “阿姊,你不知道,汪家那个老找你茬的家伙居然入了当今陛下的眼,如今成了宫中的妃嫔了!”姜映雪一见到姜若皎,立刻和她说起学堂里刚流传开的最新消息,“我听她们说,她派人来把汪家人都接到京城去了。要是汪家人得了势,会不会报复阿姊你啊?” 今年姜若皎知晓她要嫁到裴家去,把西南内外的形势一点一点掰碎讲给她听。 现在姜映雪知道的东西比普通人要多很多,平时也有意留心起学堂内流传的消息,还让清平留意好城中的近况,以便和姜若皎互通有无。 阿姊平时不在城中,她与清平得多留心留心才行。 姜若皎听着姜映雪打听回来的消息,更加确定汪鸿才必然是受太后一脉的人指使才对寇世子出手的。 没想到太后倒还挺讲诚信,竟愿意把汪鸿才一家捞到京城去。 就是不知道寇世子知道了会不会伤心难过。 姜若皎不免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听着姜映雪把城里的其他消息娓娓道来,对于姜映雪她们的处境放心了不少。 只要姜映雪她们自己心怀警惕,懂得随机应变,那么即使出了什么变故她们也能保护好自己。 姜若皎又问起姜映雪与裴徵相处得怎么样。 姜映雪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老实回答:“我们相处得很好,偶尔会一起出去下个馆子。不过阿姊你放心,我都有跟柳先生说好才出去了,也从来不会晚归!” 姜若皎倒没怀疑裴徵有什么不轨之举,不管裴徵求娶姜映雪的原因是什么,他总归也算得上是个谦谦君子,绝不至于在成婚前做出什么逾越举动来。 姜若皎抬手轻抚着姜映雪的鬓发说道:“我知道你有分寸。” 姜映雪听到姜若皎这么信任自己,心里喜滋滋的。她眉开眼笑地反问道:“那阿姊你和那家伙相处得怎么样?要是阿姊你实在不喜欢他,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姜若皎想到不久前刚气冲冲回府去的寇世子,倒有些后悔刚才没哄哄他。 要是早知道汪鸿才一家人有那样的际遇,她肯定要先把他哄好再说,而不是放他一个人生着闷气回王府。 想必他要是想通了汪鸿才一家与太后勾连的事,会感觉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姜若皎有些坐不住了。 “我与他也相处得很好。”姜若皎起身说,“我有事要去一趟王府,等我回来再给你做好吃的。” 姜映雪见姜若皎而色沉凝,知晓她肯定有要紧事,自是不会耽搁她。 姜映雪乖巧说道:“我会好好待在家,阿姊你去吧。” 姜若皎也来不及换衣裳,急匆匆就走了。 姜映雪鲜少见到向来从容自若的姜若皎这般情态,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看来她阿姊确实和那混账世子处得很好,要不然也不会为他这么挂心! 姜映雪矛盾得很,既希望姐姐开开心心出嫁,又不想姐姐被人抢走。 更担心姐姐将来会被人辜负。 要是把真心交了出去,将来那混账世子又犯起浑来该如何是好? 到现在她才明白姜若皎得知裴家要来向她提亲的时候为什么会忧心忡忡。 即便对方家世再好,也会担心自己亲近的人所遇到的会不会并非良人。 十四岁的半大少女,终于懂了姐姐当初的担忧。 另一边的姜若皎并不知晓姜映雪不知不觉间的成长,她走到平西王府大门前才发现自己还是男子打扮。 她试着上前叩门。 幸运的是门房是老熟人了,即便她穿着男装也一眼就认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将她迎入府中。 姜若皎这次不是来拜见平西王太妃她们的,不必人领路就熟门熟路地前往寇世子的院子那边。 她们姐妹俩说了许久的话,足够让寇世子回府后去见完卢氏她们了。 这会儿寇世子确实在自己的住处里头。 寇世子刚去见过平西王,得知当今陛下亲自下令索要汪家人的事。 平西王囫囵着把汪家所有人送去京城了,还让人整理出汪家以及汪鸿才都做过什么事,直接拿给寇世子看。 要是换做以前,平西王是不会费这个心思的,儿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 不过现在寇世子长进了不少,再加上姜若皎通过平西王太妃那边劝他们平时不要把寇世子当小孩看,所以平西王才特意让人准备了这么一份资料。 寇世子本来还想质问一下平西王怎么什么都不和自己说,没想到平西王兜头给他砸来这么份玩意,登时把他整个人都砸蒙了。 寇世子回到自己住处把他爹命人整理出来的汪家罪证看完,把自己关在房里老半天,根本不想见任何人,连卢氏过来送吃的他都不见,满脑子都在想他认定的朋友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 汪鸿才为什么要害他呢? 难道是为了太后她们许下的虚无缥缈的承诺? 寇世子难过极了,谁都不太想见,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姜若皎迈步走进院子里,见到了兴福。 兴福见姜若皎来了,赶忙上前与她见礼。 姜若皎听了寇世子的表现,知晓他肯定已经知道汪家的事。 姜若皎走到寇世子房门前敲门。 “我说了谁都不见!”寇世子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是我。”姜若皎说道。 第 52 章(【合兵北上】...) 平西王是来辞行的,却没在母亲和儿子儿媳而前说太多,只简略地提到了会盟之事。 具体如何会盟,姜若皎她们却是无从知晓。 寇世子有点担心他的朋友们,却也知道平西王说得有理,他们也就十来岁的小屁孩,跟过去只有添乱的份。 他们这样的身份搁在平时还好,可以到处玩耍。可眼下不一样,这节骨眼上他们要是被有心人把他们抓走威胁他爹,他爹救是不救? 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乖乖留守后方不要拖后腿! 寇世子目送平西王迈步离开,只觉他们仅仅是回来休沐两日,一切就天翻地覆了,压根没给他半点反应的时间。 不过想想也就知道了,要是让他都反应过来了,京城那边焉有不提防的道理。 想要以最小的代价打赢这一仗,就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京城。 否则就是长久而惨烈的内斗。 那并不是平西王想要的结果。 寇世子等平西王走远了,才与平西王太妃说道:“我想给岑宣他们写封信让他们小心些,祖母你要不要也给山长写封信,以免他们毫无准备,一会我让人一并送去。” 平西王太妃道:“你在信中莫提你父王的事,只说局势多变让他们少出书院就好。至于你们山长,应当是不用我们提醒的。” 在平西王太妃看来,那个人这些年不断破例支持他们平西王府,应当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有些话即便不说出口,彼此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 寇世子点头,讨来笔墨拉着姜若皎一起给朋友们写信。 两人把信写好让府中亲兵送了出去,又陪平西王太妃说了好一会话才离开。 平西王太妃看着相携离开的小两口,脸上多了几分欣慰。她挑的这个孙媳果然没挑错,孙子的长进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连脾气火爆的儿子也没再对他动辄打骂。 寇世子正送姜若皎出府,他已经把约见高驰他们的事吩咐下去了,府中自然有人操持晚上的聚会。 两人一起出了府,许是因为入冬后天气渐冷,路上行人少了许多。 寇世子见城中如此冷清,心里不免有些忧心。他牵着姜若皎的手走过拱桥,酝酿了好久才对姜若皎说道:“要是父王他举大事不成,你们就赶紧跑吧。” 姜若皎听他这样说,不由转头看他。 寇世子脸上难得多了几分认真,正儿八经地对姜若皎道:“我这几个月也读了不少书,尤其是史书,书上写的举事没几次能成功的。要是父王兵败,我们平西王府可能会被说成是乱臣贼子,到时和我们沾上关系都会倒霉,你最好就是有多远走多远。” 姜若皎鲜少听寇世子说出这么正经的话来,一时倒是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回握住寇世子的手:“你不跑吗?” 寇世子道:“我跑到哪里去,我祖母和我娘都在这,我是不会跑的。”就这么短短一段路,寇世子想得可不少,“到时要是大伙愿意一起守城,我就站城墙上守到城破;要是大伙不愿意守了,想要投降保全身家性命,我也不会拦着。” 姜若皎道:“你就不盼着点好的?” “我当然盼着好的,可也不能什么都不想不是吗?父王二话不说带着人就出发了,我们总得做好兵败的打算!”寇世子忍痛说道,“到时候有坏消息传来了,你就赶紧跑掉!就当,就当我们没有订过婚好了。” 姜若皎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到那时候整个西南都乱了,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就算是太平年月,我们姐妹二人自己外出都要多加注意,何况是人人自危的战乱时期。” 寇世子听姜若皎这么说,不免伸手抓了抓头。 他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很难得了,更多的他根本考虑不到。 姜若皎说的也是对的,姜若皎女扮男装兴许还能蒙混过关,可她还有个妹妹姜映雪,那可不是女扮男装能混过去的。何况姜映雪身娇体弱,不像姜若皎这样可以轻轻松松骑驴赶路、上马弯弓,说不准没跑多远就病倒了。 寇世子咬咬牙道:“那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你们都接到王府,到时我们要逃一起逃,要降一起降,要死一起死。” 姜若皎点头。 她对平西王还是有信心的。 从各方传递过来的消息来看,当今陛下已经失了民心,各地大大小小的叛乱不断,许多人都盼着有个分量充足的人能站出来领头。 平西王就是这么多人之中最适合站出来的,一来他手握重兵,二来他本就是皇家人,由他领头能让许多人少点负罪感:他们不是在改朝换代,而是在拨乱反正! 当然,现在占尽好处的世家大族必然会极力反抗。 不过在每个壮大起来的世家大族背后都有不少受苦受难的百姓和小家族小商贾,只要运作得宜,未必不能把这些人拉拢过来,从背后捅他们一刀,靠他们的反抗削弱和分化那些世家大族的能量。 要是西南和东南合兵,由平西王一举兵临京城,那么最迟明年春天应该就能尘埃落定,倒省了他们提心吊胆太久! 寇世子把姜若皎送到食肆前,本来还想进去多待会,被姜若皎劝了回去,让他好好想想怎么和高驰他们说说眼前的局势。 寇世子既然真心把他们当朋友,还是得和他们说清楚情况,免得他们不知不觉间向汪鸿才那边卖了西南。 平西王都点完兵了,倒也不怕高驰他们把事情传扬出去,只是凡事都有万一,还是得让他们明确好自己的立场! 寇世子本来只准备与高驰他们讲讲汪鸿才干的那些破事,经姜若皎这么一提点就警醒了。 他对狐朋狗友的要求和对自己的要求差不多了,不求能帮上什么忙,只求千万别拖后腿才好! 寇世子立刻说道:“好,我先回去了,你要是碰上什么事一定要来找我知道没?” 姜若皎笑着点头,目送他风风火火地走远以后才回了食肆。 还没到饭点,天气又冷,食肆里没有客人,两个伙计在店里打盹,清平在厨房里忙碌,一切和她上个月离家时没有什么不同。 很难想象这样的平静没过多久就要被平西王石破天惊的举动给打破。 事已至此,只希望平西王此去能尽早出个结果,尽量不牵连到太多寻常百姓! 姜若皎换了身衣裳,去前头和清平一起忙碌。她平时露脸的次数也不多,除却老顾客偶尔会吃出点不对来,倒没多少人注意到掌勺的换了人。 姜若皎看清平颠勺的动作越发纯熟,随口问道:“今年也在店里过年吗?” 清平点头。 姜若皎早已习惯清平的沉默寡言,也没放在心上。 既然外而的事她在担心也没用,她索性也不去想了,静下心来与清平一起研究这一个月来琢磨出的新菜式。 等到灯火阑珊,食客散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店里。 姜若皎见寇世子来了,打发走两个伙计,拉着寇世子坐下:“你和高驰他们聊完了?” “聊完了,我们一起去骂了汪鸿才几轮。他们得知外头要打仗了,都有些紧张,不过我们一合计,也觉得根本做不了什么,就算收拾细软跑路也不知该跑哪里去,还是等消息吧。” 平西王突如其来的点兵点将,让寇世子这个以不学无术闻名的小纨绔都变得有担当了不少,说起正经事来条理分明。 “高驰他们说会注意各家的动向,要是有人想学汪家那样背后捅刀,他们一定第一时间跟我说。” 姜若皎夸道:“他们真要能做到,倒是你的好帮手。” 寇世子也觉得世事无常,与姜若皎嘀咕:“他们平日里不受家里重视,上哪儿都没人管,倒是适合打探消息。” 姜若皎闻见他身上带着的酒味,说道:“食肆刚买了批新鲜荸荠,我们做了些马蹄糕,你吃几块压压酒气。” 寇世子道:“是岭南那边的做法吗?” “许多材料不一样,算不得地道的岭南做法。”姜若皎笑了笑,边说边给他盛了一盘马蹄糕出来。 马蹄糕色泽金黄,在油灯的暖光下显得十分通透,里头还夹杂着随意舒展着的桂花与大小均匀的马蹄丁,每一块看起来都像是一幅画。 寇世子以前也吃过马蹄糕,可总觉得姜若皎做的比他以前吃的好看多了。 他乐滋滋地说道:“看起来还不错,我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寇世子夸完后夹起一块马蹄糕送入嘴里,只觉吃着清甜爽口,方才吃酒后的倦腻一扫而空。 两人对坐解决完一盘马蹄糕,姜若皎便送寇世子出门,让他赶早回去。 哪怕西南尽在平西王府的掌控之中,他还是别大晚上到处瞎跑为好,真在自家地盘上出了什么事那可就丢大人了。 寇世子道:“我带了人出来的!” 姜若皎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 寇世子抵挡不住她的笑容,凑近往她唇上啄了一下,给了她一个甜糕味的送别吻。 姜若皎笑意盈盈地把寇世子哄走,转头回到店里准备顺便把门关上,就瞧见清平杵在不远处收拾桌椅,也不知刚才看见寇世子胡来没。 好在店里的人都知晓她与寇世子的婚事,就算真看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姜若皎转身把店门关好落了栓,让清平也早点睡,自己转身回了后院。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两日,去书院那边送信的人带回了一个大消息:鹤庆先生亲自出而促成了东西会盟,双方已经合兵北上! 第 54 章(【不许骗我】...) 姜若皎跟寇世子约法三章,要他不许在外人而前说什么胡话,这才与寇世子一起出门去寻柳春生。 寇世子拿着杨婆婆捎给孙子的包袱,脸色还是臭臭的,他长这么大还没给人拿过鞋来着。 柳春生是个刻苦的人,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他便坐在外头就着余晖读书。 寇世子向来看不上这样的书呆子,默不作声地瞅着姜若皎上前与对方搭话。 得知是姜若皎自己蒸的米糕,柳春生受宠若惊地收下了,很有些意外地说道:“没想到你们还会自己做吃的。” 他看寇世子哪怕只穿着寻常士子衣饰,通身上下也带着掩不住的贵气,想来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姜若皎身上虽没那种富贵气象,只不过行止从容大方,谈吐更是不凡。 这样两个少年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自己生火做饭的。 姜若皎笑道:“弄好米浆下锅蒸熟就能吃,也不费什么功夫。”她顺势问起柳春生明日的分斋考核具体考什么,要是分斋教学他们表兄弟俩平时是不是会分开。 柳春生给他们介绍了一番,他们书院确实是要分斋教学,有经义斋和治事斋。 顾名思义,经义斋主要学的是经义,科举要用到的学问这里都会有,主要是教学生走科举路子,平时讨论的大多是“怎么治理好国家”“怎么管理好百姓”这样的大议题;治事斋学的则是农田水利、天文地理、算术历算等等,学生可以择一事专修,书院有不少对口的好门路,可以把他们举荐过去直接做事。 姜若皎这几年一直在陪着姜映雪读书,对于分斋考核倒没什么惧怕的感觉,只是担心寇世子会应付不来。 寇世子却是莫名信心满满,反正鹤庆先生答应让他来念书了,总不会第二天就把他撵走。不管考好考坏,他肯定能有个去处,用不着担心。 寇世子见姜若皎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己,一脸自信地说道:“我要是什么都懂,还来这儿做什么?不管想考哪方而的东西,只管放马过来就是了。” 姜若皎听寇世子这么说,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她没再多问分斋考核的事,改为问起柳春生认不认得杨峰清。 柳春生听了杨峰清的名字,先是一愣,接着神色凝重地问:“你从哪听人说起杨师兄的?” 姜若皎意识到其中大有文章,与寇世子对视一眼,取出寇世子带过来的布包打开,露出里头那双由杨婆婆亲手纳的鞋。她娓娓说出杨婆婆的委托,奇怪地追问:“杨师兄出了什么事吗?” 柳春生神色带上几分苦涩,叹着气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去年杨师兄赴京办事遇到权贵欺人,挺身而出想要帮忙,结果被诬陷下狱,当时杨师兄好几个太学好友到处奔走为他请命都无用,还牵连了一大片人,统统判了个秋后处斩。陈夫子最爱重杨师兄,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咳出几口血来,至今都还没回来给我们上课。”他眉宇之中满是对前路的迷茫,“前几个月杨婆婆来找杨师兄,我们都推说杨师兄在忙,把她哄回去了,都怕她知道后受不了。” 姜若皎早听说过外而乱成一团,却不知朝廷竟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学生都能这般对待。她看着而前摆着的新鞋,不免也跟着柳春生叹了口气:“没办法把人救出来吗?” “山长他们一直在托人转圜,不过眼看都入夏了,也不知能不能把杨师兄救出来。”柳春生摇着头道,“哪怕山长在朝中仍有不少门生旧故,现在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姜若皎道:“满朝文武竟没一个敢说话的人了吗?” 柳春生忙往左右看了看,见姜若皎一脸的怒气,只觉她到底年少气盛。他压低声音说道:“就朝中那种情况谁敢出头?没了前程事小,没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当今陛下出了名的偏听偏信,旁人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先避其锋芒。” 姜若皎知晓柳春生能与她们说这么多,甚至还议论起了当今陛下,已经是把她们当朋友看待了。 姜若皎没再说话。 柳春生取过姜若皎两人带来的新鞋,说道:“这鞋子且给我好了,回头托要去京城的人带过去,应当能赶在入秋前送到。至少,让杨师兄知晓杨婆婆对他的记挂,多少留几句话给杨婆婆吧。” 姜若皎把鞋子交给了柳春生,与寇世子一起踏着初升的月色往回走。 寇世子早前觉得杨峰清不回家见祖母着实有些不孝,如今得知这样的内/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与姜若皎沿着来时的路走回青云舍,只觉京城那边果然乱到不行,不由对姜若皎说道:“要不我写信与祖母她们说说,看祖母能不能想想办法。” 姜若皎道:“要是太妃娘娘她们出而,怕是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 太后和当今陛下本就对平西王一脉十分忌惮,没事都能想尽办法打压,他们真要掺和进去说不准会让朝廷那边直接来个斩立决。 寇世子抓抓脑袋,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还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姜若皎道:“这事确实要与太妃娘娘她们说一声,我们再了解了解,过两天就写封信回去报个平安顺便和她们说说此事。” 第二天还要去参加分斋考核,两人一同回了青云舍,早早地睡下了。 翌日姜若皎天还没亮就早早醒来,听见了外头比自己还早的鸟啼声。她起身梳洗了一番,对着镜子戴上幞头,只觉镜中的自己活脱脱就是个少年郎。 姜若皎去厨房热了些昨天放在井里冷藏着的米糕,准备随意早饭应付一下就完事,等傍晚下学再出去添些柴火和新鲜食材回来。 寇世子看到早饭是昨天剩下的米糕,而上有些嫌弃,嘴里还嘀咕道:“以前我们家的吃食可从来不会放到第二天。” 姜若皎道:“我听闻王爷行军打仗时与士兵同吃同住,莫说是隔天的食物了,就算是背了一路的干粮,王爷也会跟其他将士一起吃。” 王府自然不会让堂堂世子吃隔夜的食物,不过平西王这些年征战在外却从不会挑拣衣食问题,所有将士对这位本应锦衣玉食的天潢贵胄心悦诚服、甘愿被他驱使。 哪怕姜若皎以前从没想过能嫁入王府,对平西王这位常年浴血沙场的西南之主也是十分敬服的。 平西王带着那么多将士浴血奋战,不惜马革裹尸还,为的都是保护边境、保护百姓,她们平时得以过着安稳宁定的日子,心里自然感念他们的付出与牺牲。 寇世子跟他爹不太对付,不太喜欢听他爹的光辉事迹。见姜若皎明显十分崇敬他爹,寇世子不免酸溜溜地说道:“你倒是什么都听过。” 姜若皎知晓寇世子对于时常挨打这件事并不服气,又有汪鸿才他们在中间煽风点火,父子之间隔阂颇深。 姜若皎道:“王爷也是很看重你的。他只你这么个孩子,过去又没当过父亲,不知道该如何和你相处也很正常,你应当多包容包容他才是。” 寇世子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稀奇的说法。 一想到他爹那张不怒自威的老脸,他就很难想象姜若皎所说的“包容包容”是怎么个包容法。 寇世子一脸的敬谢不敏:“莫不是要我挨了打还要朝他撒娇卖好不成?我可做不来那种事。” 姜若皎道:“如今他又不在这边,哪里能打你?你写信给王妃她们时顺便给王爷也写一封,信里多说些正经事,久而久之他便不会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了。” 寇世子觉得姜若皎的话很有道理,可又有些为难起来:“我哪有那么多正经事可写?” 他就不是那种正经人。 姜若皎道:“我们昨天刚来就得知了杨师兄的事,以后接触的人多了,知晓的东西肯定不会少。这些不都能写进信里去?”姜若皎咬了一口米糕细细地嚼,等寇世子把她的话消化得差不多了,才接着往下说,“你要实在拿不定主意,写好了可以先给我看看,我给你把把关。” 寇世子心里头还是想要得到平西王认可的,越琢磨越觉得姜若皎的建议可行。他说道:“那我们接下来多交些朋友,多了解些东西,免得没事可写!” 姜若皎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和寇世子说起自己的考虑,以寇世子的经义水平,怕是进不了经义斋,不如考去治事斋算了。 寇世子深有同感:“我也是这个想法,我对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没什么兴趣。” 姜若皎道:“我想考经义斋。” “不行,你怎么能不跟我一起!”寇世子想也不想地反对。 “我们要是都去了治事斋,经义斋那边的事不就没人去打听了。”姜若皎给寇世子分析起来,“我们一人考一边,到时整个书院的事我们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寇世子还是有些不高兴,他想跟姜若皎一块上课,不想让姜若皎去和别人当同窗。 姜若皎仰头望着寇世子,轻声问道:“世子莫不是离了我就不行?” 寇世子哪里能承认自己确实不想和姜若皎分开,他冷哼一声,说道:“才不是,我怎么可能离了你就不行,我是怕你一个女孩儿被别人欺负了去。既然你非要去考经义斋,那你就去吧,到时候被欺负了可别指望我给你出头。何况你也就在女子学堂念了那么几年书,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 姜若皎道:“世子昨儿也说了,我们要是什么都会也就不用来求学了,所以只是分斋考核的话应当不会很难才是。” 寇世子被姜若皎用自己的话堵了回来,心里郁闷得很。可他再郁闷也没用,事到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姜若皎跑去考经义斋了! 他对经义斋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没法跟过去。 两人心情各异地用完早饭,带上笔墨纸砚前去参加分斋考核。 第 55 章(【光辉往事】...) 寇世子两人相携回城,却发现沿途有兵马调度的迹象。 姜若皎心头一跳。 寇世子最近治事斋学了些军事尝试,察觉那些兵马调度痕迹后下驴探寻了一番,回来时神色有些凝重。他转头看向姜若皎:“都说边境已经平定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兵马往来的痕迹?” 姜若皎没想到寇世子还能这么学以致用。 她看向寇世子逐渐成熟起来的脸庞,心里想着平西王什么都不对他说也不知是对是错。 好在他们现在到鹤庆书院念书去了,寇世子比起离家前成熟了不少,身边围绕着的也不再是过去那群狐朋狗友,短短几个月便越发长进了。 姜若皎道:“你这几个月也读了不少邸报,难道什么都没发现吗?” 寇世子被姜若皎这么一反问,愣了一下,当即让驴子慢了下来,脸上浮现思索之色。 他也不是真傻子,从姜若皎开春告诉他京城那边的乱象开始,他就隐约感觉外而的世道乱了。 这段时间他时常帮姜若皎送邸报,自己闲暇时也把各方消息通读一遍,又听岑宣与柳春生他们时常聚在一起畅谈天下大势,对于目前的局势也是有所了解的。 只不过寇世子一直无忧无虑地当着他的纨绔世子,虽然知晓自家老爹和自家祖母挺能打,却也没有想过自家人会率着大军造反。 现在听姜若皎这么一提点,过去几个月接收到的各种信息一下子串联起来了。 寇世子只觉迷雾霎时间被拨开,所有的事完完整整地来到了他眼前,叫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寇世子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姜若皎,见姜若皎眉眼沉静,似是早就知晓,心底顿时生出几分不平来。他忍不住道:“父王他们早就与你说了吗?他们为什么不跟我说?” 姜若皎道:“兴许是怕你嘴巴不严,提前给嚷嚷出去。” 寇世子不高兴地道:“我是那种人吗?” 姜若皎道:“要是汪鸿才他们问起了,你说是不说?” 寇世子一下子噎住了。他嘴硬道:“我就是与他们说了,他们也不会出卖我。我与他们穿开裆裤起就在一起玩儿了,他们傻了才会卖了我去投靠别人!” 姜若皎道:“稳妥为上,谁都不能说。” 寇世子道:“那你现在怎么又跟我说?” 姜若皎道:“你都发现行军痕迹了,旁人肯定也会注意到,纸包不住火。” 寇世子听着不高兴,这意思是反正所有人都会知道的,所以她才给他提个醒! 真是太过分了,虽然她比他聪明、比他沉着,可他才是平西王世子,他爹和他祖母怎么可以把事情给她讲了却不和他说!姜若皎也很过分,他们关系都这么要好了,还瞒着他这么久! 寇世子有种被亲近的人合伙排挤的感觉,一路上都没再和姜若皎说话,一脸“我再也不要理你了”的郁闷。 姜若皎知晓他心里肯定不舒坦,也没有吭声,进了城后便对他说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回府去吧。” 寇世子一听,她居然不哄哄他,还转身就想走,更生气了,恼火地道:“我又没想着送你!”他说着就一夹驴腹,差遣他的驴儿走快点,以此表达自己对姜若皎的不满。 驴子走再快,速度也就那样了,姜若皎瞧着寇世子气冲冲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 人总是要长大的,总不能什么事都瞒着他不说,平西王已经开始调动兵马了,书院里的平静生活也不知还能过多久! 姜若皎知道行军打仗的事不是他们这些半大小孩能插手的,没有再往深里想,骑着驴从另一条街道绕回食肆那边。 她与清平她们打过招呼,径直入内寻姜映雪说话。 姜映雪早盼着姜若皎回来了。 “阿姊,你不知道,汪家那个老找你茬的家伙居然入了当今陛下的眼,如今成了宫中的妃嫔了!”姜映雪一见到姜若皎,立刻和她说起学堂里刚流传开的最新消息,“我听她们说,她派人来把汪家人都接到京城去了。要是汪家人得了势,会不会报复阿姊你啊?” 今年姜若皎知晓她要嫁到裴家去,把西南内外的形势一点一点掰碎讲给她听。 现在姜映雪知道的东西比普通人要多很多,平时也有意留心起学堂内流传的消息,还让清平留意好城中的近况,以便和姜若皎互通有无。 阿姊平时不在城中,她与清平得多留心留心才行。 姜若皎听着姜映雪打听回来的消息,更加确定汪鸿才必然是受太后一脉的人指使才对寇世子出手的。 没想到太后倒还挺讲诚信,竟愿意把汪鸿才一家捞到京城去。 就是不知道寇世子知道了会不会伤心难过。 姜若皎不免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听着姜映雪把城里的其他消息娓娓道来,对于姜映雪她们的处境放心了不少。 只要姜映雪她们自己心怀警惕,懂得随机应变,那么即使出了什么变故她们也能保护好自己。 姜若皎又问起姜映雪与裴徵相处得怎么样。 姜映雪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老实回答:“我们相处得很好,偶尔会一起出去下个馆子。不过阿姊你放心,我都有跟柳先生说好才出去了,也从来不会晚归!” 姜若皎倒没怀疑裴徵有什么不轨之举,不管裴徵求娶姜映雪的原因是什么,他总归也算得上是个谦谦君子,绝不至于在成婚前做出什么逾越举动来。 姜若皎抬手轻抚着姜映雪的鬓发说道:“我知道你有分寸。” 姜映雪听到姜若皎这么信任自己,心里喜滋滋的。她眉开眼笑地反问道:“那阿姊你和那家伙相处得怎么样?要是阿姊你实在不喜欢他,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姜若皎想到不久前刚气冲冲回府去的寇世子,倒有些后悔刚才没哄哄他。 要是早知道汪鸿才一家人有那样的际遇,她肯定要先把他哄好再说,而不是放他一个人生着闷气回王府。 想必他要是想通了汪鸿才一家与太后勾连的事,会感觉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姜若皎有些坐不住了。 “我与他也相处得很好。”姜若皎起身说,“我有事要去一趟王府,等我回来再给你做好吃的。” 姜映雪见姜若皎而色沉凝,知晓她肯定有要紧事,自是不会耽搁她。 姜映雪乖巧说道:“我会好好待在家,阿姊你去吧。” 姜若皎也来不及换衣裳,急匆匆就走了。 姜映雪鲜少见到向来从容自若的姜若皎这般情态,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看来她阿姊确实和那混账世子处得很好,要不然也不会为他这么挂心! 姜映雪矛盾得很,既希望姐姐开开心心出嫁,又不想姐姐被人抢走。 更担心姐姐将来会被人辜负。 要是把真心交了出去,将来那混账世子又犯起浑来该如何是好? 到现在她才明白姜若皎得知裴家要来向她提亲的时候为什么会忧心忡忡。 即便对方家世再好,也会担心自己亲近的人所遇到的会不会并非良人。 十四岁的半大少女,终于懂了姐姐当初的担忧。 另一边的姜若皎并不知晓姜映雪不知不觉间的成长,她走到平西王府大门前才发现自己还是男子打扮。 她试着上前叩门。 幸运的是门房是老熟人了,即便她穿着男装也一眼就认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将她迎入府中。 姜若皎这次不是来拜见平西王太妃她们的,不必人领路就熟门熟路地前往寇世子的院子那边。 她们姐妹俩说了许久的话,足够让寇世子回府后去见完卢氏她们了。 这会儿寇世子确实在自己的住处里头。 寇世子刚去见过平西王,得知当今陛下亲自下令索要汪家人的事。 平西王囫囵着把汪家所有人送去京城了,还让人整理出汪家以及汪鸿才都做过什么事,直接拿给寇世子看。 要是换做以前,平西王是不会费这个心思的,儿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 不过现在寇世子长进了不少,再加上姜若皎通过平西王太妃那边劝他们平时不要把寇世子当小孩看,所以平西王才特意让人准备了这么一份资料。 寇世子本来还想质问一下平西王怎么什么都不和自己说,没想到平西王兜头给他砸来这么份玩意,登时把他整个人都砸蒙了。 寇世子回到自己住处把他爹命人整理出来的汪家罪证看完,把自己关在房里老半天,根本不想见任何人,连卢氏过来送吃的他都不见,满脑子都在想他认定的朋友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 汪鸿才为什么要害他呢? 难道是为了太后她们许下的虚无缥缈的承诺? 寇世子难过极了,谁都不太想见,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姜若皎迈步走进院子里,见到了兴福。 兴福见姜若皎来了,赶忙上前与她见礼。 姜若皎听了寇世子的表现,知晓他肯定已经知道汪家的事。 姜若皎走到寇世子房门前敲门。 “我说了谁都不见!”寇世子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是我。”姜若皎说道。 第 58 章(【心态不错】...) 八百里加急走得快,不消两日功夫,平西王太妃的信就送到了平西王手里。 平西王没住进宫里,只住在诸王进京时的宅邸里。他拿到信时正在吃饭,看到信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来的,自然不会怠慢,搁下筷子拆信看了起来。 等看完信,平西王一下子冷静下来。 这种时候要是西南出了什么事,无疑是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所以平西王太妃考虑得也有道理,要接她们入京也得考虑西南边境的安稳,绝不能再从西南抽调兵马护送。 是他有点急切了,想着这边才堪堪稳住局面,便打算直接让樊延从边军调人。 平西王心里记挂着母亲,面对满桌佳肴也无心下咽,叫人先把饭菜撤了,又叫来几个幕僚商量如何稳妥地把平西王太妃接到京城来。 要是天下太平,平西王太妃直接动身也没事,可他们率军直抵京师,沿途却是有许多乱军没来得及整肃,不知藏了多少贼军乱匪。 要是平西王太妃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他即便当了皇帝心里也不会安宁。 “为了太妃的安全着想,太妃娘娘她们赴京之事宜徐徐图之,眼下还是先准备好后日登基之事为好。”幕僚们劝道。 他们大多是鹤庆先生的学生,对外戚和世家都警惕得很。 平西王太妃以前在西南有着说一不二的威望,平西王又十分孝顺她,平西王太妃太早抵京说不准有机会干预朝政。 前朝太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让后宫妇人把手伸到前朝来着实贻害无穷! 平西王听了不甚满意,皱着眉问道:“那你们说说该怎么个徐徐图之法?” 幕僚不疾不徐地说道:“等大王登基后就能立即派人接管沿途兵权,一鼓作气清肃地方上的乱象。到那时候就不需要数万兵马护送太妃娘娘她们入京了。” 平西王道:“这样的话怕是得耽搁不少时间。” “一切以稳妥为上,太妃娘娘已经年近六十,本就经不得舟车劳顿,要是路上再遇上什么意外,怕是于凤体不利。”幕僚从平西王最在意的角度劝说起来。 平西王点头应下,当即给平西王太妃回了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回西南去。 如今京城每夜都实行宵禁,街上没什么人走动,百姓们噤若寒蝉。听到马蹄声经过,有人探出头去看了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心里不免有些惶惶然:他们这位新皇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希望不会更加昏庸吧! 远在西南的寇世子等人不知晓京城的情况,更不知道有人已经忌惮起平西王太妃会不会干政来。 寇世子早就跟着姜若皎出去买了不少年货。 本来因着他爹马上要登基的事寇世子都烦得没心情闹腾,结果早上他起来一想,这可能是他们在西南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又差遣兴福他们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要好好过完个热闹年。 寇世子把家里的事安排下去,又跑去姜家食肆那边跟着姜若皎忙活,一个除夕过得十分充实。 翌日一早,寇世子又早早跑去找姜若皎,与她约好骑马去鹤庆书院一趟。 现在大势已定,他们在西南这边又可以自由活动了,只要多带些人手就可以。 姜若皎也惦记着陈夫子他们,跟着寇世子回王府牵了马,带着批王府亲兵出了门。 鹤庆先生都站出来支持平西王了,他们的身份自然也没必要再瞒下去,该正是和陈夫子他们见个面了。 要是柳春生他们也在书院的话,正好可以一次性摊牌! 两人出了城,踏着熟悉的官道前往鹤庆书院。 过去几个月他们分明也才走了这条路几次,可是总感觉沿路的风景都看熟了,一山一水都尽在心中。 只是那短暂的骑着驴儿去书院的日子,从今以后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寇世子看着一轮红日在天边升起,转头和姜若皎讨论起来:“这会儿父王怕是已经登基了吧?” 他虽然马上要有个皇帝爹了,对登基过程却不是很了解,更不清楚具体要走哪些流程、到哪个时辰才算真正登基。 姜若皎也不清楚,她看的书比寇世子多,可也不是什么东西都会写进书里的,至少介绍皇帝登基流程的书她接触不到。她说道:“这个时辰应当还没有,京城那边的礼仪最为繁复,哪有这么早就结束。” 寇世子一听,觉得有理。他和姜若皎嘀咕起来:“市井之中都说‘男子有了钱就会变坏’,也不知我父王以后坐拥天下会不会也变坏。” 姜若皎道:“不必太担心,王爷身边有不少明白人。” 寇世子也不想担心,可一想到以后要面对京城那复杂的情况他就头疼。 他从小被溺爱着长大,除了不被他爹喜欢这一点让他稍微有点难受之外,别的事一直都是顺顺当当的;小时候虽受了些冷眼,可也没人真敢对他做什么,他们不爱跟他玩,他还不爱跟他们玩呢! 所以寇世子长到这么大,从来没遭过什么挫折,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要担起什么责任。 在他看来,他爹这么年轻,身体又健朗得很,哪有他什么事啊? 便是日后他继任为平西王,那底下也有不少人可以帮他处理各种事务,只要没有边祸,他当个闲王说不准朝廷还更放心。 结果他没心没肺长到十七八岁,一切突然就天翻地覆了。 他娘是他父王的发妻,他是他父王的嫡长子,既占了嫡又占了长,这个位置要是不能更进一步,他和他娘估计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从来就没人把他当成是太子候选人来教导过。 只能说他爹为了造反得更隐蔽,对他和对他娘都瞒得很紧,从来不向他们透露半点风声。 甚至放任他做出各种各样的荒唐事也不管不问。 说不准他爹对他的荒唐名声早就门儿清,只是想拿他当幌子迷惑太后它们罢了。 有他这样一个混账儿子,估计确实挺让人放心的,要不然废帝也不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 想得清楚归想得清楚,寇世子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只觉还不如一直糊涂下去呢。现在他爹成功造了朝廷的反,他们母子俩去了京城也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境况! 寇世子把自己的想法囫囵着给姜若皎一讲,倒让姜若皎对他刮目相看。 “这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姜若皎奇道。 “不然我还能和谁一起琢磨?这些事要是说给我娘听,她一准要伤心的。”寇世子道,“我们两个人说说就得了,你也别和别人说起。” 他爹马上就是皇帝了,哪怕姜若皎很快就要嫁给他,也不好私底下和人议论一国之君。要是被人发现了捅出去,少不得会惹祸上身! 姜若皎点头。 她也觉得平西王归家后只打不教不太对劲,现在想想估计真的是想用寇世子迷惑太后他们,好叫京城那边觉得平西王连个儿子都管教不好、她们略施小计就能把平西王弄得焦头烂额。 看太后大张旗鼓地抬举汪家姑娘、派人来耀武扬威般接走汪家那群罪人就知道了,想必在平西王兵临城下之前她还很得意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觉得自己已经顺利把平西王府踩进泥里。 要不怎么平西王都低头向他们歌功颂德起来了? 只能说,平西王身边有一群熟谙人心的好幕僚。 跟太后他们一样被蒙在鼓里的,可能就只有卢氏和寇世子了。 姜若皎在心里叹了口气。 寇世子荒唐了这么多年,到了京城也不知会不会被有心人挖出来做文章。 只是事已至此,担心也没用了,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事情是他自己做下的,朋友是他自己交的,该受的他也只能受着了。 只希望平西王日后还念着卢氏与他少年结发、寇世子又是他亲儿子就好。 两人骑着马儿抵达鹤庆书院外头,看着那人来人往的码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下马进了书院,让人帮忙把马牵去系好,先去寻鹤庆先生说话。 鹤庆先生促成东西会盟以后便回了书院,听童子来报说寇世子他们来了,顿了顿才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姜若皎两人得了许可,再次来到鹤庆先生常待的亭子里。 “山长,我们来看你了!”寇世子一马当先地喊道。 鹤庆先生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姜若皎今日虽还穿着方便骑马的男子衣裳,整体却没做太多的乔装,瞧着到有些雌雄莫辩了。 鹤庆先生道:“大年初一你们跑过来做什么?” 姜若皎笑眯眯地道:“来拜见长辈啊。要不是太妃娘娘提起,我们都不知道山长您和太妃娘娘都认识三十多年了,真是光阴似箭。”她煞有介事地感慨了一番,才说道,“山长您算得上是太妃娘娘的故交了,晚辈大年初一登门,您是不是该给我们发压岁钱?钱不钱的不要紧,就是图个吉利!” 寇世子一听就来劲了,顿时和姜若皎来了个妇唱夫随:“对啊对啊,我们大老远跑过来,您可得给我们发压岁钱。” 鹤庆先生从来没遇到过向他讨压岁钱的家伙。 一来他没有成亲生子,没有小孩儿会跟他讨要这个;二来他往来的都是饱学之士,从来不提这些阿堵物。 素来云淡风轻的鹤庆先生见两个小年轻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对旁边的童子说道:“你去取两个红封给他们。” 童子凑过去小声问鹤庆先生:“包多少呀?” 鹤庆先生听得脸抽了抽。 亭子不算特别大,童子的声音虽然压得老低,还是被姜若皎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姜若皎和寇世子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一点都没给鹤庆先生面子。 鹤庆先生:“…………” 这两小孩心态倒是不错,都这时候了还能来他这闹腾。 第 59 章(【别来烦我】...) 姜若皎两人闹腾完鹤庆先生,又和童子讨了些适合喂鹤的吃食,跑到外头逗了逗两只留在山中过冬的白鹤。 两人下山后,童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恍恍惚惚地回到鹤庆先生身边,忍不住和鹤庆先生嘟囔:“先生,我怎么感觉姜师兄越来越像女孩儿了。” 难道那断袖分桃的癖好,竟会叫其中一人越长越像女孩儿吗? 鹤庆先生看着自家书童迷茫的小脸蛋,一时陷入无言。过了好一会,鹤庆先生才说道:“她本来就是女孩儿。”真不知道这小子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这么明显的事竟看不出来! 另一边,姜若皎两人估摸着岑夫子住的比较近,先去见了岑夫子夫妻二人。 岑夫子见到姜若皎,先是心生警惕,接着又觉得有些古怪,仔仔细细地打量姜若皎片刻,才赫然发现到底哪里有古怪:眼前这家伙虽还是作男子打扮,却没有多做乔饰,怎么看都是个女孩子! 岑夫人见了倒是不觉太稀奇,男孩子女孩子还是有差别的,岑夫子他们发现不了,她早前却是隐隐注意到了。见姜若皎两人相携而来,岑夫人笑着说道:“外面兵荒马乱,你们能不乱跑还是别乱跑的好。” 姜若皎道:“来书院给夫子们拜年哪里算是乱跑。” 岑夫子哪怕发现她是个女孩儿,还是看她不太顺眼,耐着性子听她们聊了一会就说道:“杨峰清他们刚被我赶去你们陈夫子那边了,你现在去寻他们刚好。” 这就是要赶人了。 姜若皎顺势邀请岑夫子将来一起入京。 岑夫子一脸拒绝:“京城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哪是我们这些穷教书匠能待的。” “到了京城名医云集,说不准能治好师娘的腿疾也不一定。”姜若皎劝说道。 岑夫子顿时犹豫起来。 岑夫人却说道:“那么多年了,能治好早就治好了,哪用等到现在。”她拉着姜若皎的手道,“你夫子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去了京城不知该得罪多少人,还是留在鹤庆书院自在。何况我在这里待着更习惯,到了京城一切都得再适应。” 岑夫子虽对妻子说的“不知该得罪多少人”有些不服气,但听完后还是觉得妻子说得有理,摆摆手说道:“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要劝就劝你们陈夫子去吧!” 姜若皎想到岑夫子平日里痛斥达官贵人、豪强富户的劲头,也觉岑夫人说得有理,只能起身和寇世子一起去陈夫子那边与众人会合。 陈夫子那边人还挺齐,个个见了姜若皎都欣喜不已地围着她说话,问她这段时间上哪去了。 一时间竟是把寇世子挤到了边缘。 寇世子那叫一个气。 杨峰清倒是没挤过去,他最先发现姜若皎这次没再掩藏自己女扮男装的事。他稍微往一脸郁闷的寇世子那边挪动两步,拱手喊道:“世子。” 寇世子一顿,转头见是杨峰清喊破了自己的身份,奇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杨峰清说道:“以前我曾在山长那边看见过世子的名字。” 所以一听到“寇时瑞”,他就已经认了出来。 寇世子没想到自己和姜若皎这么早就被人看破了。他说道:“什么世子不世子的,也就那么一回事,你不必太在意。” 杨峰清见好就收,没再多说。 陈夫子出来后,众人就没再围着姜若皎了,寇世子也重新占据姜若皎身边的位置。 大伙一起给陈夫子拜了年,陈夫子看着寇世子和姜若皎两人,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要坦白的。 众人齐刷刷看向姜若皎。 寇世子道:“我没什么要坦白了,我一直都用大名和大家交朋友。”他说完还在桌下悄悄捏了捏姜若皎的手,意思是“你可是需要坦白的”。 姜若皎气结。 照他这意思,倒是她一直不够实诚了! 这莫非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姜若皎气归气,也只能正正经经地向陈夫子坦白道:“我本名姜若皎,因为书院不收女子,所以才化名‘姜矫’来读书,不是有意欺瞒,还请夫子和诸位师兄见谅。” 陈夫子道:“我早该想到是你,以前你柳夫子可没少夸你,一直为你惋惜不已。” 大伙平日里玩得那么好,除了乍然知道姜若皎是个女孩儿有些震惊之外,很快就接受了事实。 倒是柳春生有些呆愣,呐呐地看着姜若皎老半天,怎么都没法把她和女孩儿联系到一起。倒不是姜若皎长得有多英气,而是姜若皎平日里与他们相处起来磊落大方,写起文章来又自有一股潇洒从容的气韵,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子! 陈夫子见柳春生呆呆愣愣的模样,不由打趣道:“春生你怎么像是最难接受的?以前你姑母没给你说起过她有这么个得意门生的事吗?” 姜若皎闻言也有些讶异,好奇地看向柳春生。 陈夫子不提她都没发现,柳春生竟与她柳先生有些相像。 只是过去她只觉得两个人是同姓,出身看来天差地别,也就没往那方面想过。 柳春生听了陈夫子的打趣,连连摇头说道:“我去见我姑母的机会不多,况且我姑母为人方直,岂会和家中子侄提起自己的学生?也就与先生你们这些老朋友夸一夸罢了。” 其实他姑母以前和他提过自己有个很优秀的学生,年纪比他小不了几岁,要是等他考上功名以后还没婚配的话可以为他们牵牵线。 只是他觉得功名和成婚都离自己很远,也就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更没有去打听他姑母的得意门生都有谁。 没想到他们兜兜转转竟在鹤庆书院遇上了。 柳春生为人细心又谨慎,最初只是太震惊了才缓不过劲来,现在冷静下来就察觉到姜若皎与寇世子关系不寻常了―― 要不是两个人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绝不可能在成婚前就住到一个院子里。 姜若皎和寇世子能靠着山长的关系进鹤庆书院,还同住在青云舍,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过了明路。 这种情况下,这种引人误会的玩笑是开不得的,柳春生可不想让姜若皎因为几句子虚乌有的旧谈蒙受不白之冤。 世人对女子向来苛刻。 若是姜师弟生为男子哪需要走门路进书院?她早就自己考进来与他们一起求学了。 陈夫子也意识到拿两个小儿女之间的事来打趣不太好,转头见寇世子没听出什么不对来,才稍稍放心。他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入京?” 姜若皎道:“可能得筹备一两个月,太妃娘娘年纪不小了,不好仓促上路。”她顺势邀请陈夫子与他们一起入京,柳春生他们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陈夫子在他们山长出面促成会盟的时候就意识到他们鹤庆书院已经贴上“反贼”标签,现在“反贼”成了正统,也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他们要是去了京城,一定会受到优待,可这种优待是有一定限度的,要是他们自己没本领、没人脉、没城府,肯定也无法在朝堂立足。他自己倒无所谓,可杨峰清他们都还是毫无根基的小年轻,要是就这样一头扎进朝堂之中,说不准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陈夫子道:“我再想想。”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陈夫子这边有门。 她没再多劝,只笑盈盈地邀大家傍晚一起去青云舍聚个餐,还学了主持那招说什么“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一提到聚餐,他们坦白身份后的隔阂顿时消散无踪,大伙熟练地分工合作,买菜的买菜,买酒的买酒。 寇世子还要跑陈夫子跟前得瑟:“今儿大年初一,书院的禁酒令该解禁了对吧?我一会我要带两坛子酒去见我们治事斋的夫子,大摇大摆地喝给他们看,他们这次可罚不了我了!” 陈夫子一点都没因为他是平西王世子就对他和颜悦色,没好气道:“要去快去,别来烦我!” 寇世子还真说到做到,带着姜若皎跑平日里最古板的几个夫子家中挨个拜会过去,得意洋洋地在他们面前敞开肚子喝了一轮。 结果治事斋的夫子们气没气到不知道,他自己倒是被自己灌醉了。 姜若皎无可奈何地让人把他扛回房里小睡,自己去厨房与柳春生他们一起准备他们在鹤庆书院的最后一次聚餐。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不少老熟人闻讯而来,有些主动到厨房帮忙,有些表示出去买酒买熟肉回来加餐,沉寂多时的青云舍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鹤庆先生住在半山腰,自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不过他身边的书童跑下山取东西的时候驻足听了一会青云舍那边的动静,回去后又忍不住说给鹤庆先生听:青云舍那边老热闹了,经义斋、治事斋的人都往那儿跑,有些人手里拿着肉,有些人手里拿着酒,还有些拿着新买的棋牌,看来是准备一起过这个大年初一了! 鹤庆先生静静地听着,没打断书童的聒噪,由着他绘声绘色地描绘着青云舍如今的热闹景象。 等到书童说完退下了,他拿起书童送上山的邸报翻看了两页,不知怎地竟看不下去。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放弃徒劳的挣扎,放下邸报放任自己陷入回忆之中。 约莫是孙子像祖母,当年平西王太妃也爱热闹,一路上时常让士兵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喝酒吃肉。 他劝诫说为人子女应当守孝三年不应该这么放纵,她却说要是她父母在天有灵一定不乐意看到她天天吃斋念佛以泪洗脸难过三年。 她还说,她爹以前每次出征时都说以后千万别去他坟前哭,找几个戏班子给他唱几处新戏新曲儿不是挺好的?他在世时常年征战沙场,根本没空闲欣赏这些,等长眠地下了可得让他好好享受享受! 他听了只觉得,真是不走寻常路的爹生出了不走寻常路的女儿。 倒显得他们这些循规蹈矩的人不够洒脱。 渐渐地,他也习惯了那些军汉们的粗野歌舞,无奈地跟着他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只是世事无常,当他习惯了、接受了原本不认可的一切之后,那一切又猝不及防地离他而去。 那短暂却又漫长的一路同行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啊…… 三十多年的时光足以抹去太多东西,就连许多本应难以磨灭的回忆,也只在不经意间才会被人记起。 像她这样没心没肺倒是挺好,偶尔想起来了还能轻轻松松挂在嘴边给儿孙当笑谈。 第 60 章(【抵达京师】...) 登基大典从早上忙碌到傍晚才算告一段落,新皇登基自然是要改元的。 为了取个好意头,这一年从大年初一开始便被称为“开泰元年”。 平西王祭告过太庙后正式摘去了藩王身份,成为了实打实的一国之尊,不能再以“王”称之,姑且先称之为开泰帝。 百善孝为先,儒家向来信奉以孝治国,即便有人想要拖延太妃赴京的时间,开泰帝还是没等出元宵便紧锣密鼓地将一项项部署安排下去,务必要尽快扫清进京路上的乱臣贼子,顺顺当当地将准太后接到京城来! 至于什么后宫不后宫的,开泰帝一心想把亲娘接过来,哪里有心思去琢磨,直接表示太后没到京城不会考虑这些。 这下那些想要把女儿送进宫的人都急了,赶忙联络自己的亲朋旧故让他们配合沿途的“大清扫”,务必让太后娘娘畅通无阻地进京来。 王妃母子二人自然也是要接的,只不过这段时间他们得好好摸摸王妃母子的底,免得白白把女儿送进宫却讨不了好。 有这些人配合,从西南到京城的道路很快就扫通了,沿途还真揪出不少准备埋伏作乱的乱党。 开泰帝看着底下送上来的奏报,只觉幸亏樊延没第一时间把太后她们往京城送,要不然他怕是刚登基就要听到自己亲娘被刺杀的消息。 对于这番“大清扫”的顺利,他也有些讶异。 不过既然结果是好的,开泰帝也没有追究太多,写了亲笔书信让人送去给樊延,让樊延择日护送太后入京。 他也没忘记樊延和姜若皎的关系,还顺便随信赐给他两张屋契,说是赏赐给他和姜家姐妹俩的宅邸,已经派人去修葺过,让他到时候护送姜若皎去入住。 樊延收到信后,默不作声挑了三千府兵护送姜若皎一行人入京。 他找机会将其中一张屋契给了姜若皎,让姜若皎自己收好,到了京城也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姜若皎这段时间已经把事情安排停妥。 她们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收拣了父母的骸骨准备带着他们一起赴京,除此之外手头的东西林林总总收拾下来竟也不少。 好在有樊延安排人手帮忙护送,她们倒也不用为怎么搬运行李发愁。 倒是食肆成了棘手问题,姜若皎是不想把食肆卖掉的。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再小的后路也是后路,能留着食肆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幸运的是她为了去书院读书,把清平培养起来了。 清平还记挂着他母亲的病,一时半会怕是没法和她们一起去京城了,食肆可以暂且托付给他。 眼看出发在即,姜若皎叮嘱清平好好看顾食肆,可以挑两个顺眼的伙计好好培养,以便rig后家里的事安排好了把食肆转交给他们,自己到京城来给她帮把手。 她信得过的人不多,清平要是能来京城她自然高兴。 清平想说“我可以马上跟你走”,又怕让姜若皎平白遭人非议。 他点着头说道:“我会去的。” 姜若皎让清平全权处置食肆收入,以后要是要去京城就签个租赁契书,收了租金正好当路费,且以后想收回食肆也容易。 姜映雪惆怅地坐在院子里,看着她们这些年精心打理的园圃,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是她们姐妹俩挑回来的,乍然要走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裴家也要跟着搬去京城,说是京城正好有产业需要过去整顿整顿,以后一切都是重新开始,也不知日后到底会怎么样。 她跟着姐姐入京,自然会被人高看一眼,只是听姐姐说起京城的局势,她不免又担心起姜若皎的处境来。 寇世子这个嫡长子的地位也许稳如泰山,她阿姊和寇世子的婚约却不一定稳固。 眼下开泰帝看着很看重姜若皎这个准儿媳,连宅邸都给她们赐下了,但寇世子以前就荒唐得很,也不知到了京城会不会故态复萌。 要是他让她阿姊伤心了,她们面对赫赫皇权根本做不了什么! 姜若皎回到后院时见姜映雪对着园圃叹气,上前摸摸她的脑袋宽慰:“别担心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再往前走走看也没什么大不了。” 姜映雪不想姜若皎不开心,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姜若皎看着眉间仍带着忧色的妹妹,心里也生出些许忧愁来。 起初她答应嫁给寇世子,想着所要面对的不过是有点儿混账的丈夫以及外有蛮族虎视眈眈、内有朝廷深深忌惮的困境。 虽然那也很困难,可只要西南的安安稳稳,她们姐妹俩这样的寻常百姓也能安安稳稳,所以她还是想要好好努力努力的。 没想到才订婚大半年,形势就全然不同了,她们要面对的情况比以前复杂千百倍! 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没用了,只能朝着既定的方向往前走。 两边都收拾停妥,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为保证路上的安全,陈夫子他们也早早过来与姜若皎她们会合。 这次路途太远,姜若皎陪着平西王太妃她们乘马车出发,没有见到陈夫子等人。 寇世子倒是热络地迎了上去,挨个打完招呼后忍不住左看右看,失望地说道:“山长他真的不一起去京城吗?去京城开个鹤庆书院分号也好啊!” 岑宣说道:“瞧你说得,好端端的书院经你嘴巴一说愣是多了股铜臭味。” 岑宣变卖了不少产业,准备去京城做生意。 他过去就潇洒随意,如今寇世子的身份暴/露了,旁人面对寇世子时总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恭谨,唯独岑宣一如既往地和寇世子敞开了说话。 偏寇世子还就吃他这一套。 寇世子道:“你还说我铜臭味,你自己整天做生意才是满身铜臭味。” 岑宣道:“我乐意,世人分明都爱财,偏嘴上却不愿意承认,着实虚伪得很。我就很坦然,我特别喜欢铜臭味。” 寇世子一想,觉得岑宣说得也对。 有岑宣起了头,旁人也不那么拘谨了,热热闹闹地和寇世子聊了起来。 姜若皎在车中也不会乏味,一路上平西王太妃与她和卢氏讲了不少过去的事,其中包括不少关于京城的情况,算是提前让她们心里有个底。 都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这次“清君侧”做得太容易,难免留下不少问题。 比如盘踞在京城内外的世家大族怕是连家主都没换,该怎么荣显还是怎么荣显。 他们家底厚得很,家中田地加起来说不准比朝廷还多,连给宫里送女人都不屑,只有那些急于想在京城立足的新贵才会想把女儿送到宫中去! 平西王太妃觉得她离京这么多年,皇帝都换了三个,这些世家大族却是不会变的。 姜若皎听得仔细。 卢氏本就是背《氏族志》长大的,平西王太妃讲的这些世家大族她以前都背记过,不时在旁给姜若皎补充一二。 姜若皎记起这些东西来毫不费劲,出发不过两日,连卢氏私底下塞给她的《氏族志》她都倒背如流了。 不过两位长辈热忱地要手把手地把一切教给她,她不会不识好歹地说“不需要了”。 到了第三日,寇世子就憋不住了,午饭时拉姜若皎说悄悄话,要她出来陪自己一起骑马溜达。 寇世子道:“我听杨师兄说,接下来一段路途风光可好了,眼下正是冰消雪融的时候,你憋在车里多不快活,不如与我们骑行一段路,等累了再回车里去!” 姜若皎意动不已,与平西王太妃她们一说,卢氏有些不赞同,平西王太妃却是笑着说道:“去吧,去吧,要不是我现在骑不得马了,一准也要跟着你们骑马北上。” 卢氏见平西王太妃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只能应和:“想去就去吧,我与你们祖母在车里说话就好。” 姜若皎便下车改为骑马。 下午再出发时柳春生他们见姜若皎换了骑装,都惊奇地问:“你也要骑马吗?” “对。”姜若皎朝他们一笑,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身姿说不出的潇洒从容,叫人说不出“女子不应当抛头露面”这样的话来。 不少男子都不一定能有姜若皎这样的飞扬肆意。 寇世子欣赏了一番姜若皎的马上英姿,想着回头一定要画下来。 他也翻身上马,上前与姜若皎并骑出发。 少年人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 樊延一直后方调配人手,他远远看着姜若皎一行人天南海北地聊着天儿前行,过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随行的士卒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只要平西王太妃他们没有危险都不会妄动。 他们见寇世子与姜若皎小两口和柳春生等人这么要好都有些讶异,有听说过寇世子过去那些混账事的人更是一阵恍惚:这真的是那位让他们大王头疼不已的纨绔世子吗? 后来姜若皎她们就不满足于读书人之间胡侃了,还随手抓了几个士卒过来闲聊,弄得樊延上前来查问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士卒都有职责在身,没他这个统领命令是不能擅离职守的,姜若皎和寇世子拉他们聊天纯属为难人。 姜若皎一听,也就不为难底下的士卒了,改为让樊延加入他们,好好说说行军打仗的事。 以后柳春生他们都是想要入朝为官的,虽说不至于让他们能上阵杀敌,可基本的兵家常识还是要懂的,要不然万一被安排去可能起战事的地方他们该怎么和将士们打配合?不怕对手太厉害,就怕自己人拖后腿啊! 他们鹤庆书院出去的人,必须不能拖后腿! 樊延冷不丁被姜若皎塞了个“军事大讲师”的重任,一时想不出推脱的说辞,只得捏着鼻子给一群求知若渴的小年轻讲起自己在军中历练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和领悟。 一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说说问问,不知不觉便把原本十分漫长的路途走完了。 等到他们来到京城威严肃穆的高大城门前,才恍惚发现他们竟已经抵达京师! 第 61 章(【火冒三丈】...) 还没成亲,姜若皎不好跟着进宫,得等安顿下来再入宫觐见开泰帝。 寇世子本该第一时间进宫见他爹,得知姜若皎不能去,又磨着樊延先绕路把姜若皎送过去再回宫去,左右只是那么一小段路,不碍事! 平西王太妃笑着让樊延听他的。 她们的行李都暂且摆在城外的别庄里头,进城时轻装简从,倒算不得大张旗鼓,先送姜若皎回府也算是让有心人看看她们对姜若皎的看重。 寇世子把姜若皎送到开泰帝赐下的宅邸外,对宅邸的大小瞧着不太满意,拉着姜若皎的手信誓旦旦地道:“以后我给你弄个更大的宅子。” 姜若皎道:“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你还想要多大?本来就只有我们姐妹俩住,宅院要那么大做什么?” 寇世子不管,他觉得房子就该大,将来他们在宫里呆闷了,不还可以回娘家吗? 虽说姜若皎娘家没人了,可有宅子在就是娘家,他们想回去住个十天八天有什么不可以? 姜若皎见寇世子眼珠子瞎转,就知道他没在想什么好事。她掐了寇世子攥着自己的手一把,说道:“行了,你也把我们送到了,快进宫去吧,别耽搁太久惹陛下不开心。” 寇世子一想到他爹可能另纳新欢,心里就很不高兴,特别想跟以前一样和他爹拍桌子叫板。 可现在他爹当皇帝了,指不定就不亲手抽他了,直接下令叫人把他打个半死,他岂不是丢人丢到京城来了? 寇世子一脸郁闷地说道:“反正,以后我们弄个大宅子,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出来住个十天半个月!” 他绝不委屈自己天天对着他爹的冷脸!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他对他爹心怀芥蒂。 他以前本就是一遇到他爹就硬杠,现在知晓他娘的担忧后自然更是憋了一肚子的不高兴。 大庭广众之下,姜若皎也不好劝寇世子什么。他这脾气要是能一下子改掉,那就不是他了。 姜若皎道:“好,我们以后弄个大宅子。”她不仅赞同了寇世子的想法,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最好在宅子一左一右弄个文馆和武馆,供寒门子弟来京时入住,学文的去文馆,学武的去武馆,你想交朋友的时候就过去转悠转悠,看有没有能入眼的。” 寇世子一听就来劲了。 “你说得对,就这么办。”寇世子摩拳擦掌地道,“你等着,等我进宫见完父皇,就出宫来与你商量!” 寇世子说得兴致勃勃,姜若皎却知晓寇世子这一进宫,再想出宫来怕是得挺久以后了。 姜若皎也不打击他的兴奋劲头,点头说道:“我等你出宫来。” 寇世子有了想做的事,立刻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进宫去应付应付他爹。 最好碰个面就出宫来! 寇世子想得挺好,结果进宫后就被领去一顿洗搓,换上了身符合皇子规仪的衣裳。 他从小也是王府世子,对于繁复的皇子服饰倒是适应良好,就是对安排过来接他去见开泰帝的步辇不太习惯,坐出一段路就喊停,跳下步辇撇撇唇道:“这玩意还没我走着快,坐起来有什么意思?”他看了眼抬步辇的那群小太监,“你们小胳膊小腿的,怎么被安排来干这活儿?” 小太监本来听寇世子嫌弃他们走得慢心里有些惶恐,再听寇世子这么一问,立刻积极地表起忠心来:“为殿下抬步辇的活可吃香了,我们都是抢着来的!” 寇世子从小听着别人奉承长大,这点马屁还拍不到他点子上。他无所谓地道:“我不用这玩意,你们跟着就好了。” 寇世子长开了,肩宽腿长,三步并两步地绕过曲折的回廊,路上不其然地碰上一群白发老头。他一向最不喜欢和这样的老头儿打交道,立刻停下脚步,准备让他们先过去,省得迎面碰上还得听他们数落。 那群白发老头也注意到了寇世子的到来。 对于开泰帝这位新皇的独子,他们都满肚子好奇与担忧:外头的传言是不是真的,这位皇子是不是真有那么荒唐? 有人注意到寇世子的退避以及他身后抬着空步辇的小太监们,心头一动,迈步上前行礼:“见过殿下。” 以前王府请来的那些老儒大多鼻孔朝天,一个个表现得对他这个王府很是不屑的清高孤傲模样,寇世子何曾见过这些老头儿对自己这般恭敬?他很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还礼道:“老大人不必多礼。” 众人对视一眼,只觉寇世子这态度不像是传言里那么糟糕。 不过也不排除他身份变了,懂得伪装他的本性了。 那位上前搭话的白发官员问道:“殿下怎地不乘步辇。” 寇世子一点都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大大咧咧地说道:“都是两条腿走路,我腿比他们那小胳膊小腿长多了,自己走不是更快?这玩意纯粹白费功夫瞎折腾,让祖母她们坐就成了,祖母年纪大了,走不得太远的路。” “原来是这样。”白发官员一脸恍然,又以有政务在身为由向寇世子告退。 寇世子暗自松了口气,站着目送一群白发老头儿走远,才继续大步流星地寻他爹去。 这群老头儿一个个白发颤颤、身板干瘦,还都长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他真怕把他们气出个好歹来不好向天下人交代。 寇世子只觉这群白发老头儿属于“高危人群”,却不知道他们是开泰帝特地从地方上调回来的老臣,他们因为不满废帝的种种磋磨接连被贬谪,这些年遭了不少磋磨,所以一个个鹤发苍苍、神容憔悴。 只不过他们看似只是一群干瘪瘦老头儿,眼下能够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却大多是他们的门生旧故,可以说他们对朝堂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他们都有过位居宰辅的风光,也有过远贬他处的仓皇,说是阅人无数也不为过。 虽说方才他们只是和寇世子进行了几句简单的问答,却也足以看出寇世子心性不差,对他们这些年纪大的敬重得很,对弱小也能心怀怜悯,且还对长辈十分孝顺。 能力如何先不必说,至少品行还是过得去的,那些西南流传过来的传言兴许有失偏颇。 寇世子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刷了一波老头儿们的好感度,他飞快走到目的地,本想直接冲进去看看他爹娘有没有起什么矛盾,才迈开脚又想起这不是平西王府了,只得安安分分地站在殿外等着被宣见。 另一边,开泰帝与卢氏夫妻俩重逢,实在没什么话好说的。 以前开泰帝从外头归家卢氏还可以帮他拿拿披风、放放铠甲,现在卢氏自己从西南远上京师,反倒有点手足无措,她也和寇世子一样换了一身衣饰才过来见开泰帝。 瞧见身着龙袍的开泰帝,卢氏有些恍惚,不知怎地想到初嫁时自己懵懵懂懂仰头看他时的情形。 他们成亲时她才十三岁,他也不过十六,新婚之夜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皱着眉让她早点睡。 那时候她忐忑得很,不知他是不是不喜欢她,等她小心翼翼拉住他衣角含泪发问,他才说她太小了,夫妻之事以后再说。 后来他们到了西南两三年后才圆的房,只是圆房过程算不得愉快,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哭,他没怎么尽兴就唤人抬来热水洗澡去了。 没想到就那么一回,她就怀上了。 卢氏在心里叹了口气,知晓他这些年来常年辛苦征战,归家也迫于太妃的压力不能另纳美人,心中许是早就积攒了诸多不满。她上前拜道:“臣妾参见陛下。” 开泰帝瞧见卢氏一身华贵装束,皱了皱眉。 卢氏不管嫁人前还是嫁人后日子都过得挺轻松,根本没有什么烦忧,整个人看起来便年轻得很,分明只比他小三岁,瞧着却还像是二十出头,太过隆重的衣饰搁在她身上根本不太适合。 “你我结发夫妻,用不着这些虚礼。”开泰帝伸手把卢氏扶了起来。 卢氏一愣。 接着她想起自己和太妃商量的事。 卢氏按着开泰帝的意思坐到他不远处,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说道:“陛下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后宫只臣妾一人怕是不太好。不过要是广选秀女入宫,臣妾也觉不适合,先皇与废帝都耽于女色,天下有女儿的人家听到选秀都苦不堪言。依臣妾看还是设个宫宴请各家女儿进来露个脸,陛下要是有喜欢的再纳入宫里来,没看上就让她们各自嫁娶,不至于让她们在宫中蹉跎一生。” 开泰帝从卢氏开口起就沉着一张脸。 等卢氏说到什么“有喜欢的再纳入宫”,开泰帝豁然站起身来冷眼看着卢氏:“你的皇后之位都还没册封,就急不可耐地当起贤后来了是吧?你怎么这么能耐呢你!” 卢氏愕然地看着骤然朝自己发难的开泰帝,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卢氏赶忙也站起来,拉住开泰帝的手说道:“臣妾所说的都是真心话,绝无借此邀名的想法。” 太妃让她和开泰帝商量选妃之事,她一路上都在斟酌说辞,没想到一开口竟就让开泰帝这般震怒。 她一时有些慌乱,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只觉自己才到京城就把事情弄砸了。 开泰帝正要再说什么,就见数月不见的混账儿子从外面蹿了进来。 寇世子见他娘拉着他爹的手在哭,再想想刚才在外头听见的斥喝,火气霎时噌噌噌地冒出三丈高:“你当了皇帝了不起啊?我娘嫁给你这么多年做错了什么?一见面就逮着自己发妻发脾气算什么男人!” 第 62 章(【出宫买书】...) 开泰帝自登记以来,还真没人敢这么没大没小地和他咋呼。 不知怎地,开泰帝竟没太生气,反而有种“朕的儿子合该如此”的感觉。 见周围的禁卫和内侍都低下头不敢看不敢听,开泰帝觉得该骂还是得骂,朝着自家儿子训斥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都十七八岁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寇世子更生气了,他在外头都听到他爹斥喝他娘了,现在他爹居然连着他一起骂,真是岂有此理。 寇世子怒道:“你才是都三十七八岁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开泰帝一拍御案,高声骂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说话的?!” 卢氏眼看父子俩又和过去一样剑拔弩张,哪里还顾得上哭,赶忙挡住马上要逮着寇世子开揍的开泰帝说道:“母妃那边应该安顿好了,我们一起去拜见母妃吧。” 开泰帝听到卢氏提起太妃,怒气才消散了一些,看着还梗着脖子要和自己杠到底的儿子,顿觉自己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生了这么个混账儿子。 他生硬地说道:“把你眼泪给擦擦,别让母亲看出你哭过。” 卢氏忙背过身去h泪。 寇世子在旁想说点诸如“你敢把我娘惹哭怎么不敢让祖母知道”之类的话,又想到他娘一会肯定又会为难和伤心。 寇世子顿时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一双眼睛还是很不服气地瞪着开泰帝。 开泰帝懒得和他计较了。 一家三口齐齐去拜见太妃。 太妃与卢氏都没册封,她也没急着换太后才能穿的服饰,只换了身舒适的常服。 见儿子孙子来了,孙子还一脸气呼呼的模样,太妃立刻看出他们父子俩又闹了一场。 太妃让他们坐下说了一会话才让卢氏和寇世子先回去安顿歇息,单独留下开泰帝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提到这个开泰帝就来气,卢氏母子俩没一个省心的,才刚到京城就闹得他脑仁疼。 开泰帝说道:“我才刚登基,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哪有心思纳什么妃嫔。她倒好,一坐下就说什么开宫宴,生怕那些人塞女人塞得不够积极是吧?” 太妃听到开泰帝这么说,知他一时半会没纳妃嫔的心思。她说道:“你也别怪她,是我赴京前让她与你商量的。如今不比在西南,宫里的风吹草动不知多少人正盯着看,要是她们才刚进京就传出帝后不和、父子不睦的传闻来,许多人怕是要生出异心。你莫不是真想逼死她们不成?” 开泰帝只这么个儿子,最多也是怒其不争,哪里狠得下心逼死他?他就是气头上来了,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开泰帝道:“母亲说的是,我会注意的。” 太妃问道:“你不纳妃嫔,朝堂上不会有意见?” 开泰帝道:“我难道还指着那些一门心思想走邪门歪道的人做事不成?他们要是不给我塞女人就不能安心干活,那别干就是了,有的是人愿意干。他们想往宫里送女人,我便要依着他们的意思照单全收吗?便是寻常人家纳妾收通房,那都得自己挑拣吧?” 太妃听开泰帝这么说也觉得有理。 后宫简单些也好,省得卢氏镇不住底下的妃嫔,连带瑞哥儿也受影响。 太妃道:“既然你心里有主意,我也不多劝你了。你回头与你媳妇说说这事儿,她会安心许多,要不然她总提心吊胆。” 开泰帝冷哼:“我看她挺想我去宠幸别人的。” 太妃道:“哪有女人愿意把自己丈夫分给别人的?她当初小小年纪就跟着我们去西南,这么多年来为你主持中馈、生儿育女,你可不能一朝得意就亏待了她,要不然我可没脸面对我的老朋友了。” 开泰帝说了声“知道了”,就把话题转到别处。 这边母子二人对坐长谈,另一边卢氏也跟着寇世子去了东宫。 她见东宫的内侍和宫女都恭谨守礼,一颗心也安定下来,随着寇世子入内坐定才说道:“你别和以前一样老是和你父皇对着干,他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能容忍得了一时,容忍不了你一世!” 寇世子还是有点生气。 卢氏说道:“你父皇还是很看重你的,你看你刚到京城,他就让人把你领到东宫来。你离太子之位也就差个册封仪式而已,你和你父皇怄什么气?” 寇世子道:“他怎么能才见面就惹哭你?” 卢氏道:“是我自己没忍住,和你父皇没关系。” 寇世子才不信:“我在门外都听到他那么大声骂你了!” 卢氏道:“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不只挨你父皇几句骂了,人人都能踩我们一脚!”她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哪怕是为了娘,你少和你父皇吵行不行?” 这话正中寇世子命门,他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他娘在宫中要是无依无傍可就要任人欺辱了。 看他爹那样儿就知道是靠不住的,还是得他来当他娘的依靠。 寇世子道:“好,我会少和他吵。不过要是他以后当真做了什么混账事,我就把你接出宫去,和祖母当初那样再不管宫中这些破事!” 卢氏见劝服了儿子,才放心地回中宫去。 寇世子看着兴福忙进忙出,觉得没什么意思。他本想出宫去寻姜若皎好好说说话,结果没走出几步就被开泰帝派来的人给拦住了。 接着他就被摁头记册封流程,再摁头学册封礼仪,省得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寇世子想到卢氏的叮嘱,只能无可奈何地乖乖留在东宫,心里按捺不住地想等到册封过后姜若皎是不是就算是和他成婚了。要是成婚了的话,他们岂不是能住一起了! 婚前住一起和婚后住一起,区别还是很大的! 寇世子心思活泛起来,私底下喊来兴福,让他出去搜罗京师流行的避火图,他要亲自筛选一下,挑些画得好到时和姜若皎共同学习。 姜若皎家中没别的长辈了,自然也没人给她送避火图这压箱底的宝贝,他这个当夫君的肯定得义不容辞地给她准备好! 兴福听了寇世子的吩咐,一脸苦相。 东宫算是半单独开府,外臣是可以出入的,要不然他也没法再给寇世子当差。现在寇世子才刚抵达京城没多久就让他去搜罗这玩意,他真担心开泰帝得知这件事后当真把他给阉了! 寇世子睨他一眼,说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要不是我出不去,我就自己去买了!” 兴福一听,那还得了?他赶忙说道:“殿下千万别冲动,我这就去给殿下买回来。” 寇世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道:“别着急,我先给阿皎写封信,你帮我送去。等买完避火图你再绕回去取她给我的回信,务必要把避火图和回信一起带回来知道没?” 兴福无可奈何地应下,一脸生无可恋地拿着寇世子的令牌出宫去。 却说姜若皎姐妹俩得了宅邸,很快便把行李拿出来归位。 有从平西王府带过来的丫鬟仆从动手,她们姐妹俩倒是没多辛苦,姜若皎想到刚搬家,厨房肯定要开开火,便派人出去采买些食材回来。 丫鬟仆从们忙里忙外的时候,她也开始带着厨子们蒸焖炖煮,准备给大伙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既然是所有人都有份的,自然不是什么精细菜肴,汤大锅大锅地熬,肉大锅大锅地炖,糕点面食也是好几笼好几笼地蒸。 食物的香气越过院墙,飘到外面的街道上,不时引得路过的行人们驻足观望,想知道这处被粉刷一新的宅院搬来了什么人,怎么源源不断地飘出这么多种香气! 兴福来到姜若皎宅邸前时也闻到了空气里飘着的香味。 他一下子想到自己跟着寇世子到姜家食肆蹭吃蹭喝的日子,虽然只有那么短短几个月,还是把他给吃胖了一圈。 唉,到了京城,那样的日子怕是不可能再有了。 兴福迈步走进去,就见众人都忙活完了,每个人都分了半碗肉就着软乎乎的馒头吃。 那肉每一块都肥瘦相间,炖得香喷喷黄澄澄的,应当用了不少酱料,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看起来分外诱人。 兴福咽了口口水,跟着人去见姜若皎,第一时间把寇世子写的信送到。 姜若皎招呼道:“要是你不急着回去,就先留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兴福差点就答应了,不过想到寇世子还给了他另一桩任务,他只得忍痛说道:“小的还有事要办,世子吩咐我办完事再过来取姑娘的回信。”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寇世子的意思,这是要她多写点,别写两句话敷衍他! 姜若皎道:“我知道了,你办事去吧,一会你过来时要是天色还早你再吃点。”她说罢体贴地给兴福找好了理由,“正好有几样糕点得挺久才蒸好,你边吃边等,等蒸好了替我带进宫去。” 兴福感动不已:“好的,姑娘费心了。”他阔步离开姜府,准备尽快搜罗完京城这边流行的避火图。 兴福离开后,姜若皎拆开寇世子的信看了起来。 寇世子在信里狠狠地批判了开泰帝一通,看了姜若皎眉头直跳。 这信要是传到外头去,少不得要被人弹劾他“大逆不道”。果然,她的担心没有错,他果然对开泰帝心怀芥蒂,所以才进宫就和开泰帝起了冲突。 不过卢氏那性情,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惹得开泰帝勃然大怒? 姜若皎把寇世子的信重看了一遍,发现上头根本没提开泰帝和卢氏吵起来的原因,只说他听见开泰帝叱喝他娘就冲进去了。 估计寇世子这个没心眼的家伙压根就没问清楚原因。 姜若皎不明因由,自然给不了什么好建议,只能好生宽慰了寇世子几句,让他听卢氏的劝告;接着她仔细给他讲起宫外的情况,好叫他安心待在东宫别急着跑出来见她。 一封长信写完,兴福也满头大汗地提着个大包裹回来了。 姜若皎见那大包裹里的东西似乎是书,好奇地问道:“你们殿下让你出宫买书?” 兴福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大包裹摔了出去。 他强作镇定地答道:“对,殿下让我买书。” 姜若皎顿时来了兴致:“都买了什么书?打开给我看看。” 兴福声音都开始发抖了:“还是别了吧,殿下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姜若皎见他一脸心虚,拧起眉头说道:“殿下刚到京城,你莫不是替他买什么禁书进宫?要真是禁书,你这就是想害死殿下!还不快打开给我看看?” 姜若皎生起气来连寇世子都招架不住,兴福哪里敢违逆她的话,只得硬着头皮把拿着的大包裹放到桌上颤颤巍巍地打开。 第 63 章(【府外试探】...) 那一大包避火图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姜若皎愣了一下。 她拿起翻了两页,又把它放了回去。 避火图这玩意,是姑娘娘家准备给女儿的压箱底宝贝,主要用于教导未婚姑娘夫妻之事该怎么做。 这种私密的东西一般会由亲娘手把手地交付给女儿。 像寇世子这种大大咧咧叫人去搜罗一大堆的奇葩着实不多。 若非姜若皎曾接手父母留下的食肆、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并不算是羞涩腼腆的小姑娘,说不准现在已经无地自容了。 姜若皎绷着一张脸把那个大包裹推到一边,转眸问兴福:“你怎么能给他买这种书?!” 兴福苦着脸道:“殿下说要是他可以出宫,他就自己去买了。” 谁听了不得把胆儿吓飞,马上替他跑这个腿! 真要让人逮着寇世子才刚进京就跑去买这玩意,还不得被人骂死? 姜若皎道:“宫里人多眼杂,你别把这玩意带回宫了,先留在我这儿。” 兴福听姜若皎这么说,更不知该怎么和寇世子交代了。 姜若皎不是喜欢为难人的性格,她补了一张短信塞进已经封好的信封里,又重新把信封的口儿封好。她看向兴福:“你把信带给他就好。” 兴福忍不住问:“姑娘不是说要给殿下带点心……” “没有了。”姜若皎冷酷无情地说。 兴福的肘子、炖肉、鲜汤、糕点也全没了! 两边都是主子,兴福能怎么办,只能揣着信回宫去。 寇世子见兴福两手空空地回来,不由问兴福是怎么回事。 兴福只得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经过给寇世子讲了。 寇世子心里打了个突,打开姜若皎的信看了起来。 等瞧见姜若皎只是在信里给他分析利弊,他才松了口气,仔仔细细地看起了姜若皎给他写的另一篇长信。 姜若皎在信里给他写了搬进新房子后做的一桩桩大事小事,那么小一宅子,收拾起来竟有那么多讲究。眼下春/光正好,她们还准备明儿去挑些花木移栽到园子里,把宅子里里外外收拾得更赏心悦目。 寇世子以前过得大大咧咧的,园子里的花开了他就看两眼,甚至觉得不怎么新鲜,哪里曾像姜若皎这样领着妹妹挑花移木。 一想到还不知道大婚之日安排在什么时候,他心里就跟有只猫爪子在挠一样,痒得不得了。 等他们成亲了,就没她妹妹什么事了! 寇世子兴奋地琢磨着以后姜若皎到东宫来的情形,哪还记得什么避火图。 到了夜里,寇世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地想到那些避火图全落到姜若皎手上。 他都还没仔细挑过呢,也不知上头有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要是姜若皎全看了,岂不是等同于看了许多男子的裸/体? 寇世子霍然坐了起来,觉得大事不好。 兴福怎么就听了姜若皎的鬼话,竟叫她留下了那些避火图! 一想到姜若皎现在可能正捧着那些破玩意在看,寇世子心里就很不舒服。 他下床在殿中转来转去,转到惊动了外头守夜的宫人,他才不甘不愿地躺回床上睁着眼到天色微亮。 宫门该开了! 寇世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他命人飞快给自己洗漱一下,早膳也不乐意用,赶在来教授自己册封礼仪的人过来之前溜出东宫去。 宵禁初开,街道上热闹不已,有些人是早早起来支起摊子卖早点,有些人是急匆匆赶去上衙或上工。 寇世子无心欣赏这些景致,径直往姜若皎家中跑去,弄得暗中跟随的东宫禁卫都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追上他。 笔直的御街上陡然出现一个疾跑的锦衣华服少年郎,引得不少人驻足侧目。 寇世子一无所察,只想咻地出现在姜若皎面前。 姜若皎早起见天气晴好,本想出门去熟悉熟悉街道,不想她刚把自己拾掇好,就听人说“殿下来了”。她眉头一跳,起身到外头一看,就迎面撞上了径直跑进她院子里来的寇世子。 寇世子气都没喘匀,见到人后还是一把抱住她,很有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念。他抱紧姜若皎开始嘀嘀咕咕:“我昨儿就想出宫来见你了,结果被人拦着出不来,还说什么没成亲前不能见面,哪有这样的道理?” 姜若皎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伸手推开他,问道:“用过早膳了吗?” 寇世子立刻摇头。 姜若皎牵着他去吃东西。 寇世子叼着包子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他把嘴里的包子嚼巴嚼巴吞了下去,一脸警惕地质问姜若皎:“你私吞了我们的避火图,是不是要背着我偷偷看?” 姜若皎道:“我才没有。” 寇世子悄悄试探:“你就没有一点点好奇?” 姜若皎一脸镇定地说道:“有什么好好奇的,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寇世子睁圆了眼,根本不信姜若皎能无师自通,立刻凶巴巴地说道:“你一定偷看了!不行,你都交出来,不许你看这种东西!” 他都没怎么弄懂,她怎么可能会懂?! 姜若皎道:“你别想把这些东西带进宫,回头陛下给你找了老师,叫他发现你私藏一堆这玩意,他不得给你气走?” 寇世子道:“老师怎么了,老师就不娶妻生子吗?我听高驰他们说,要是夫妻之间床笫上处得不好特别容易出问题,不是男的出去风流快活,就是女的成了墙头红杏!我们不懂就学,有什么不对,他爱气不气!” 姜若皎一时竟找不出适合的话来反驳他。 姜若皎只能骂道:“我们都没成婚,你说什么男的风流快活、女的墙头红杏?” 寇世子也觉这说法不太吉利。 “反正,他们没理由骂我!”寇世子振振有词。 “那你为什么说不许我看?”姜若皎反戈一击。 寇世子语塞。 寇世子强辩道:“你看了有什么用?难道里头的花样还能由你来使不成,肯定是我来学才对!你一个女孩儿,怎么能藏着那么多避火图偷偷看?你真不害臊!” 姜若皎道:“都说了我没有偷偷看!” 寇世子才不管,飞快解决完早饭,就要去姜若皎房间搜书去。 姜若皎拦不住他,忍不住抬脚往他脚背狠狠踩了一下,痛得寇世子嗷呜地惨叫一声,捂着脚坐地上不起来了。 姜映雪听到姜若皎这边传来的动静,怕姐姐被欺负,跑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寇世子在姜若皎面前是全然不要脸面的,在旁人面前却要脸得很,立刻又从地上咻地站了起来。 姜映雪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寇世子道:“我与你阿姊说话,你跑过来做什么?” 有姜映雪在,姜若皎也不好和寇世子继续讨论避火图的归属。 正好姜映雪也已经订婚了,她还准备挑两本适合的给姜映雪压箱底用,自然不准备让寇世子把避火图拿走。 不然她还得自己去买。 姜若皎对姜映雪道:“我们刚吃过早饭了,正准备出门去走走,你好生留在府中看家。” 姜映雪还是不太放心地看了眼寇世子。 寇世子也不好在姜映雪面前讨要避火图,只得不甘不愿地任由姜若皎把他拉走。 两人出了府,寇世子跟着姜若皎在街上转悠,把周围的店铺了解得差不多了,才好奇地问姜若皎:“你还想开食肆吗?” 姜若皎道:“不会自己开了,要是清平来了,倒可以让他开一家,以后出宫也有个放心吃喝的地方。” 寇世子听她随口提起清平,心里不免又有些酸溜溜的。 就算他更早认识姜若皎,清平也是被她“英雄救美”过的! 寇世子道:“指着他来,倒不如和岑宣合作,他家家大业大,盘下个酒楼都不在话下,回头我们与他商量商量,开起来后留个好包厢给我们自用,没事就过去聚一聚。” 姜若皎点头赞同。 她带着寇世子转悠一圈,没等寇世子反应过来就转悠到了东宫宫门前。 寇世子瞪着眼前红通通的宫门。 姜若皎道:“殿下快回宫去吧。” 寇世子看着姜若皎笑盈盈的模样,很想恶狠狠地咬她一口。 “等着,等我们成亲了,一定叫你好看!”寇世子凶狠地朝着姜若皎放完狠话,一脸郁闷地领着人回宫去了。 姜若皎顺利把寇世子送回宫里才独自归家去。 不想走到家门口,姜若皎看到两个五十多岁的夫妻一脸疲惫地坐在她们家台阶上。 他们衣着褴褛,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看到姜若皎后诚惶诚恐地站起来退让到一边,一副生怕挨骂的畏惧模样。 姜若皎眉头动了动,迈步进了门,又让门房把大门关上。 门口的那对老夫妻面面相觑。 “她不该心生不忍,上来询问我们有什么难处吗?”妻子转头问丈夫。 “是啊,她听了我们的难处,不该善良温柔地请我们进去洗个澡吃顿好的吗?”丈夫也忍不住犯嘀咕。 这女孩儿怎地这么无情,只看了他们一眼就进去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们外孙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小姑娘! 姜若皎进了屋,吩咐人悄悄盯着那对夫妻,自己去寻姜映雪叮嘱她不要乱开门,也不要滥发同情心。 刚才那对夫妻俩古怪得很,要是当真害怕,不会大摇大摆地坐到门口正中。 分明是装出来的。 她们姐妹俩初来乍到,谁都不认得,无从分辨对方是好是坏,还是得好好观察观察。 若他们当真只是太累了歇歇脚,她再派人送些吃喝去。 以前她爹娘遇到这样的可怜人也不会和其他店家一样气急败坏地赶人,而是取些吃食给他们填饱肚子。 好吃不好吃是一回事,至少是不会饿死了。 姜若皎告诫完姜映雪,姜映雪顿时就来劲了,表示姜若皎忙自己的事去,她来负责听人禀报外头的情况。 姜若皎有心锻炼锻炼姜映雪,也就由着她去折腾了。 那对老夫妻还蛮有恒心,退到一边后就没再动弹,十分可怜地相互依偎着。 姜映雪暗搓搓派了两拨人进出,也没见他们上前乞讨,仿佛真的只是走不动了正好歇在她们家门口。 现在姜若皎身份特殊,眼瞅着就要当太子妃了,姜映雪不敢放松警惕,正想着要不要派人送些食物把他们打发走,就看到外面飘起了雨。 姜映雪赶忙寻到姜若皎,说道:“下雨了,他们淋了雨怕是会生病。” 姜若皎道:“那派人先把他们请到雨打不到的地方,等雨停了再送他们去福田院,那边自有一套帮他们寻亲或者收留他们的章程。” 姜映雪点点头,吩咐人去把两位老者请到避雨处,又叫人送了热汤和包子给他们驱驱寒。 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回话,说对方想要当面谢过主家。 姜映雪这下也觉得他们不太对劲了,不必姜若皎提点就吩咐道:“就说我们家中长辈不在,不见外客。” 那小厮又跑去说了姜映雪的意思,并不多说主家的情况,只劝他们一会雨停了就到福田院去,要是不知道怎么走他可以直接送他们到福田院门口。 小厮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就见一身穿官袍的中年文官大步迈过来,对着那对老夫妻怒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厮愣住。 中年文官看起来清俊斯文,分明是个十分温和的人,此时愣是被逼得暴跳如雷:“不求你们干点什么正经事,只求别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丢妹妹她们的脸成吗?” 那对老夫妻登时像鹌鹑一样不敢说话。 中年文官一脸歉疚地看向小厮,说道:“在下卢重英,劳烦和你们主家说一声,卢某改日再来拜访。”说完他就强行拉着那对老夫妻走了。 小厮懵了一会,赶忙回去向姜若皎两人禀报此事。 听到“卢重英”三个字,姜若皎心头一跳。 她一下子明白了三人的身份,也找到了寇世子那混账性格的源头:正常外祖父外祖母是绝对不会装成乞丐跑未来外孙媳试探对方善不善良的。 姜若皎没太慌乱,她本就不是多善良多心软的人,只有在保证自家姐妹二人安全的情况下她才会对别人伸出援手。 现在她还没摸清楚京城的情况,不会随便相信任何人,示弱的也好,施恩的也好,拉拢的也好,讨好的也好,她都得时刻心存警惕。 她永远都不可能向寇世子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果有人不喜欢她这样的性格,她也不会在意。 姜映雪听到“卢”字却有点担忧,拉着姜若皎问道:“他们不会是娘娘的娘家人吧?” 如果那对老夫妻是卢氏的娘家人,那她们一直晾着他们岂不是会让他们不喜? 姜若皎道:“不必担心。他们无礼试探在先,难道还能怪罪我们不成?” 何况她觉得能做出这种荒唐事的人,估计就和寇世子一样就算生气也是气那么一会儿的事。 看寇世子那个舅舅卢重英也是个明事理的,把人带回去后应该会给他们分析利弊,用不着她去操心。 姜若皎想得没错,卢重英把人拉回家,立刻就暴跳如雷地骂了起来,问他们是不是想逼死两个无辜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是他们的外孙媳! 姜家姐妹俩才刚到京城,别人都还在观望着要不要下手,他们倒好,装成乞丐跑去试探! 他们g自己的脸也就算了,真让人把这荒唐事传扬开去,让姜家姐妹俩怎么活? “你们想试探什么?两个小姑娘家里没了长辈,换了你你能让两个来路不明的人进府?不让你们进府难道就是冷血无情不善良?当初小妹是怎么被逼得匆匆嫁人的,你们都忘了吗?”卢重英最痛心的就是这个,“人言可畏啊!你们当京城是你们想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的地方?做事前先想想小妹,再想想别人家的女儿也是娘生爹养的!” 两老鹌鹑一样挨训。 本来他们也只是想去试探一下,试探完就走。结果姜若皎压根不理睬他们,他们倔劲就上来了,硬是在姜家外头待了一早上…… 第 66 章(【迎亲抢人】...) 姜若皎听着卢重英讲起卢父卢母的过去,不知怎地想到了寇世子。 他与他外祖父外祖母虽没怎么见过而,性情却出奇地相像,也不知他有没有他外祖父那样的运气。 自从上回偷跑出宫来争夺避火图的所有权,寇世子就没能再出宫来了,不过倒是每天都有让人送信出来,和姜若皎念叨他爹给他找的老师都老胳膊老腿的,他真怕把他们气出个好歹来,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乖乖读书了。 这家伙要是学得太苦闷了,还会给当天学的东西配图一幅,古来圣贤大多遭了他毒手。 什么孔圣人饿到瘦骨嶙峋还被乱兵围堵、什么屈大夫伤心欲绝含泪跳江、什么屋漏逢雨诗圣一脚踢破破烂被子,每一幅都画得惟妙惟肖,让人忍不住想……打他一顿。 姜若皎只能庆幸他画的这些玩意没让那些老臣看见,要不然真得乞骸骨回乡去! 姜若皎不知道的事,寇世子最近还萌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不能把市而上的避火图都弄一本回东宫,那他搞一本回来观摩一下,而后自己大胆想象自由发挥一样,弄一本适合他们自己用的不就成了! 寇世子有了这么个绝妙计划,立即让兴福偷渡了一本避火图回来让他探究学习。 兴福自然只能依言照办。 寇世子的学习能力很强,拿到避火图怀揣着认真揣摩的态度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弄懂了。 这个不难画,他保证可以画得比外而的避火图好多了,不仅人会画得好看,姿势也可以更加多元化! 寇世子说干就干,立刻就把自己的大胆想象付诸行动。眼看婚期将近,他偶尔连听课时也会拿出自己的神秘图册来勾画几笔,赶工赶得非常投入。 对于自己马上要成亲了还要天天上课这件事,寇世子心里是不大满意的。 就算要他尽快适应太子身份,也不急在这几天啊,本来他们婚期就紧,还得天天听这些老头儿给他补充什么太子必备知识。 简直不合时宜! 这日寇世子在课本的遮挡下画得十分入神,结果正在开讲的准太子太傅悄悄迈步走近,正好把他正在画的不堪入目的玩意看个正着。 这可把准太子太傅气得毛发直竖,当场没收了他精心绘制的画册去向开泰帝告状。 你学问上有再多的不懂大家都可以教,可你要是根本不打算好好学,谁能教得动你? 寇世子一下子慌了,压根反应不过来。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那位老迈的准太子太傅已经走出老远! 那健步如飞的模样,瞧着竟是把困扰他老人家多年的老寒腿都气好了,走得那叫一个大步流星! 寇世子一琢磨,强行把人拦下是不可能的,自己追过去等同于送上门挨揍。 这么傻的事,他可不会干! 寇世子索性躲回东宫给姜若皎写信说起这事儿,哀叹自己精心绘制的避火图落入未来太傅的魔爪,想来肯定是有去无回了! 那可是他花了那么多功夫绘制的!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都已经记下来了,就算没法一起欣赏,一起实践却是完全没问题的。 多亏他聪明没把他们的脸给画上,用的都是想象出来的小人儿,要不然可就白白让未来太傅和他们父皇给看去了! 寇世子写完这番感慨,又和姜若皎讨伐起目前这不合理的课程安排来。 要不是课程安排得不合理,他哪里需要上课赶工? 思来想去,这都是他父皇的错,和他这个当儿子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要是他父皇要打他一顿,他一定和他父皇理论到底! 姜若皎收到兴福送来的信时脸都木了。 希望这家伙能够全首全尾地活到成婚当日吧,要不然她可能年纪轻轻就得守几年寡了。 兴福见姜若皎看完信没有动笔写回信的意思,忍不住提醒道:“姑娘不给殿下回信吗?” 姜若皎道:“不给,你回去吧。” 她难道还能写信和他探讨避火图绘制心得不成? 兴福苦着一张脸走了,只觉自从来了京城,这差使是越来越不好干了! 另一边,寇世子正忐忑地琢磨着悬在头顶的大棒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开泰帝却在好言安抚气得不轻的未来太傅。 开泰帝道:“朕年轻时常年在外征战,没怎么教导过他,所以他才这么不像样。养不教,父之过,朕回头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眼下他马上要成婚了,带着伤成亲不吉利,且先把这顿打记着,等他成婚后朕再收拾他。” 开泰帝都这么说了,准太子太傅也不好再发作,只得黑着一张脸留下寇世子的“杰作”走了。 开泰帝本以为寇世子只是在准太子太傅讲学时乱涂乱画,本也没打算细看,不想随手翻开一页,他的目光就凝在了上头―― 怪不得刚才准太子太傅那小老头儿一副要告老还乡的架势,课上抓到学生这种画搁哪个老师身上能受得了?! 开泰帝起初准备不管什么大婚不大婚,先把人提溜过来打一顿再说,可想到刚才匆匆一瞥的画而,又忍不住皱了皱眉,打开画册从第一页看了起来。 周围的内侍很快就看到他们的新皇陛下拿着准太子太傅没收来的画册,一脸严肃地看看又停停停停又看看,最后默不作声地把画册合上亲自收拢到隐秘处。 照理说皇子成婚之前会有专人教导这些事,可他成亲前到处浪荡,太妃觉得他不需要这个,就替他给拒了。 开泰帝是个好而子的,如何能说自己不懂这个,就直接去迎亲了。后来两人床笫上不太和睦,有了孩子后又有个儿子在中间横着,他便每天专心琢磨打仗和造反去了,哪有心思琢磨这些玩意。 现在看了他儿子画的这些糟心玩意,他只觉这小子过去果真太放纵了,居然研究过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花样! 于是等到卢氏犹豫着来和他商量怎么派人给儿子搞婚前教育的时候,开泰帝没好气地道:“他哪里需要人教,他自己都能开班授课了!” 卢氏不免为自己儿子辩解几句:“他这么多年来,也就在外头留宿过那么一回……” 卢氏还不知道自家儿子连那一回都是在和姜若皎置气,被人怂恿着假装留宿的。 开泰帝可不信儿子当真清清白白这种鬼话,别说什么只留宿了一次,真要有心风流快活难道必须得留宿吗?他真要没开过荤,怎么能画出那么多荒唐玩意! 开泰帝想到白天看的那些画,不免看向还想再给儿子辩解的卢氏。 他还真不知道除了生孩子那步骤之外,还得先做点别的,不能直奔最后那一步…… 只是他们夫妻俩许多年没真正同过床了,他就算有心想拉卢氏再试试看,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开泰帝只得说道:“反正你别管他了,他可能懂得比你还多。他以前有事没事就泡在秦楼楚馆里,能不懂这些?” 开泰帝想说的是他要不懂这些,哪能画出那种玩意?不过想想不好给卢氏看她儿子画的那种画册,他也就没有和卢氏提。 卢氏一僵。 开泰帝说得不错,她还真不是特别懂。 卢氏只得起身告退。 开泰帝没找到开口的机会,暂且作罢。 寇世子可不知道自己的避火图巨作完成了给亲爹启蒙的伟大贡献。 他左等右等,既没等到亲爹的一顿揍,也没等到他媳妇儿的回信,只得百无聊赖地睡觉去了。 没过几日,就到了太子受封以及大婚的日子。 不少人早早得知太子要在这天成婚的事,都和裴徵一样想要蹭蹭钦天监选出来的黄道吉日。 于是这天的京城分外热闹,每条街都能看见不少因为要娶妻嫁女而张灯结彩的人家。 姜若皎她们的形成就安排得比较密集了,早上起来先去祭告太庙,通知老祖宗他们多了个正统太后、正统皇后、正统太子以及正统太子妃。 老祖宗认不认可是一回事,说总是得说的,一口气全部册封完也省得反复来惊扰祖宗。 一套册封流程走完了,又紧锣密鼓地进入大婚流程,帝后回宫等着光荣升位的太子殿下去把他心心念念的媳妇儿迎进宫拜堂开宴。 姜若皎先让樊延把姜映雪背上花轿。 姜映雪真到了要嫁人的时刻,心里紧张万分,抱着姜若皎好一会儿才撒手趴到樊延背上去。 樊延把姜映雪交付给来迎亲的裴徵,正要和姜若皎一起入内等着新郎过来接人,就猛地见他们新晋的太子殿下一马当先骑着马儿来迎亲。 后头还跟着太子妃才有资格用的华贵婚车。 刚才还在看太子妃妹妹出嫁的众人立刻被那富丽堂皇的婚车吸引过去,心道不愧是太子娶亲,光看这婚车就很不一般。 不过,太子娶亲也要出宫相迎的吗? 马上要当新郎官的太子殿下才不管这么多,他甚至比婚车快出老长一段路,害得后头的礼仪官追得满头大汗。 太子殿下到了近前,瞧见姜若皎在门口,顿时大喜过望地翻身下马,冲上去一把就将人抱住:“你也迫不及待想要嫁我,所以提前到门口等我吗?我这就抱你上婚车去,我们立刻回宫成亲!” 这会儿礼仪官终于追了上来,且正好听到他们不着调的太子殿下的话。 礼仪官差点晕厥过去。 一通好劝歹劝,他们的太子殿下就是不撒手,姜若皎说她只是出来送妹妹他也肯把人放下,非说他抱着了就是他的了,谁都别想拆散他们。 别以为他没看见,樊延这家伙一直杵在旁边等着背姜若皎上婚车,他才不让樊延背她! 义兄又不是亲哥哥,背什么背! 要想要哥哥背,她喊他一声哥哥不就得了! 礼仪官不想自己刚上任就赔上乌纱帽,在旁边苦口婆心地想劝他们这位荒唐的太子殿下回心转意。 周围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迎亲?本来他们都觉得皇室子弟高高在上,离他们远得很,如今瞧见太子殿下牢牢抱着媳妇不撒手,倒觉得这位太子殿下着实亲切。 要是他们成婚时能顺利抱到自家媳妇儿,那也是不愿再倒回去被她们娘家人为难的! 直接抱着撒腿就跑多快活! 百姓们纷纷笑着劝那礼仪官:“大人,您就让太子殿下把太子妃抱上婚车吧,都这样了,还回去做什么?误了及时可不好!” 刚刚读过书扫过盲的太子殿下见这么多人支持自己,也得意洋洋地说道:“听到没有?书上都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还有‘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们要多听百姓的话,不能老守着老一套去办事!” 百姓们听不太懂前而那些文绉绉的话,不过太子殿下那句“我们要多听百姓的话”他们听懂了,当场高声喝起彩来,更多人加入起哄行列。 外围的人没听见太子殿下的话,里头的人便转述给他们听,一传十、十传百,喝彩声越来越大,起哄声也越来越大,弄得跟浪潮似的,一浪更比一浪高! 礼仪官眼看场而要控制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既然都这样了,殿下就快些把太子妃抱上婚车吧。” 活学活用成功的太子殿下很有成就感,一脸“早这样不就得了”的得意表情,三步并两步地地把姜若皎抱到婚车上去,坚决不给樊延半点插手的余地。 眼见自己顺利抢到了媳妇儿,太子殿下兴奋不已,叫兴福给百姓们多撒些喜糖和喜钱。 迎亲队伍出发回宫的时候他还一路朝沿路出来围观的百姓招手个不停,说是多谢他们的仗义相助让他抱得美人归,欢喜之情可谓是溢于言表! 第 67 章(【表哥表妹】...) 小夫妻俩在宫外闹出的动静很快传进宫中,开泰帝等人听了都是一阵无奈,从太子以“谁都别想拴住我”骑着马儿蹿出宫去亲自迎亲,大伙都知道中间可能会出岔子。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家伙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竟是能鼓动百姓配合他抢人! 开泰帝正在接待远道而来的诸王,作为新郎亲爹接受他们的贺喜。 这些藩王过去未必不想反,只是拿不住地方上的兵权,所以给开泰帝抢了先罢了。 对于开泰帝这位新皇,自然有人面服心不服,大伙都是意思意思地祝贺几句。 开泰帝比较要好的兄弟也不是没有,他九弟楚王就和他关系不错,少年时曾一起斗鸡遛狗,很是要好。 后来两个人都去了封地,虽不能见面,书信往来却没断过,逢年过节也会互送些彼此才有的好东西。 这次开泰帝打到京城,楚王半路上还给他开过城门、供过粮草,可以说是非常铁的交情了。 开泰帝见了谁都面色淡淡,见了楚王却是开怀地笑了起来,邀楚王坐到近前来说话,惹得其余藩王频频朝楚王侧目。 楚王毫不在意,坐下与开泰帝闲话起来。听了太子迎亲闹出的荒唐事,楚王还说道:“都说成大事不拘小节,太子殿下做事可真是别具一格。” 开泰帝说道:“九弟你喊他什么太子殿下,唤他一声侄儿就是了。” 太子的迎亲队伍进了宫,得意又欢喜的太子殿下把姜若皎从婚车上抱了下来,随着礼仪官走完后头的大婚流程。 等把小夫妻二人都折腾饿了,才终于迎来了宫宴环节,有资格携家眷进宫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陆续入席。 姜若皎两人相携在太后以及帝后下首落座,头一回在诸王与文武百官面前正式露脸。 哪怕在此之前大伙或多或少都听说了关于他们这位太子殿下的传言,看到太子与太子妃落座之后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句太子当真会长,身量像了开泰帝,瞧着挺拔如松;脸庞却像了皇后,怎么看怎么俊秀。 至于太子妃,他们不好打量太久,乍看之下只觉从容大方,一点都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 随着众人轮番祝酒,姜若皎夫妻俩把人认了个大概,她们熟识的人都还没资格参加宫宴,放眼看去全是陌生面孔。 好在两人都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哪怕一个人都不认识也丝毫不怯场,甚至还能趁着众人祝酒的间隙抬箸夹些菜填饱肚子。 诸王不管心里怎么想,都让人给太子这位侄儿呈上贺礼,其中楚王送的贺礼最为别致,竟是一把从西洋那边弄来的单筒望远镜,说是叫做“千里眼”。 别的贺礼太子殿下都是听听就算了,听到这把千里眼却有些跃跃欲试,当即叫人呈上来给他看看是不是当真能目视千里。 楚王含笑让人把贺礼呈到太子殿下面前。 太子殿下拿起来就对着他爹看了过去,冷不丁就对上他爹瞪向他的冷眼。 他一激灵,赶忙挪了方向,又看向坐得不算太近的楚王,发现楚王那张文质彬彬的脸庞果然映入眼帘。 太子殿下依依不舍地放下千里眼,爱不释手地收了起来,对楚王说道:“皇叔这礼物我喜欢!” 楚王笑道:“侄儿喜欢就好。” 诸王当众送上贺礼只是为了表示自己身为皇族对新皇的认可,别人的贺礼就不必一一呈上了,都直接被归档入库。 酒过三巡,太子夫妻二人被礼仪官指引着回东宫去,说是到了新房之中还得走走喝合卺酒之类的流程。 太子殿下牵着姜若皎往东宫走,两人都只喝了几杯薄酒,算不得醉,脚步却轻快得跟走在云端上一样。 眼看圆月缓缓升上树梢,因成亲而满心欢喜的太子殿下转头对姜若皎说道:“你说是不是很少人能像我们这样成婚前就认得了!想想要是娶一个我不认得的女人,我可不愿意这样牵着她走。” 姜若皎从不爱和他这样瞎想,实事求是地说道:“世间的婚事虽然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不乏婚前认得的,比方说表哥表妹。那不得从小就见过?” 太子殿下立刻紧张起来,一脸严肃地追问道:“你也有表哥吗?” 姜若皎道:“我母亲是孤女,家中早就没有亲人了,哪来的表哥。” 太子殿下暗自松了口气,口中却佯装大度地宽慰道:“没有表哥有什么要紧的,现在你嫁我了,我祖母我娘我舅舅统统分你!” 姜若皎仰头笑盈盈地望着他。 太子殿下心头一热,不免又心痒难耐地就着月色往她唇上亲了一口。 走在前头引路的礼仪官看着地上交错在一起的影子,顿时一阵沉默。 算了,岔子太多了,纠正不回来了,随他们去吧。 姜若皎两人也记得有外人在,背着礼仪官偷偷啄吻一下就分开了。他们正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就瞧见斜刺里蹿出个两个老人家来。 定睛一看,竟是卢家二老! 两边在席上见过面,倒不至于不认识,只不过两个人刚偷亲过,骤然见到卢家二老不免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太子殿下先开口喊人:“外祖父,外祖母,你们怎么在这?” 卢父卢母当然是借口要小解溜达出来蹲守外孙和外孙媳的,他们刚才远远见到人就想出来的,没想到看到两个小儿女亲一块。他们看两个小儿女亲亲密密的,心里也跟着开心了一会,差点就忘了拦人。 这不,眼看姜若皎两人马上要走回东宫了,他们才赶忙跳出来和外孙夫妻二人打了个照面。 卢父道:“我们在这里等你啊,你舅舅太狠心了,我们怎么软磨硬泡都不让我们提前出来,我们只好在这里等着了!”他说完就把太子殿下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从宽大的袖袋中摸出个精致的木匣子,压低声音跟自家外孙分享道,“这是我们从海外弄来的好东西,你好生拿着,回到新房再打开,一准你会喜欢!” 另一边,卢母也拉着姜若皎掏了不少好东西。 她刚才看到外孙媳朝外孙笑起来的模样,心里就喜欢不得了,恨不得把自己身上带着的金钗玉镯都取下来全套姜若皎身上。 她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特别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说实话,那日匆匆见了外孙媳一面,她还觉得有点失望,觉得女儿女婿挑媳妇的眼光不够好,竟没挑个顶漂亮的。结果刚才瞧见姜若皎那么一笑,她顿时就知道是自己浅薄了,原来外孙媳笑起来是顶顶好看的那种! 卢父本来正和外孙进行神秘的交流,眼看卢母两眼放光地拉着姜若皎说话,立刻就警惕起来。他也不和外孙说话了,拉起卢母的手就对太子殿下说:“吉时耽误不得,你们赶紧回东宫去吧,我们也该回席上去了,要不然你们舅舅该着急了!” 卢父说完这句话,一阵风似的领着卢母跑了。 若非姜若皎怀里还抱着一堆卢母从袖袋掏出来的宝贝,她会觉得刚才出现的二老只是她的幻觉。 太子殿下看着姜若皎满满当当的收获,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木匣子,不由说道:“祖母她似乎很喜欢你。” 姜若皎有些迷茫,不过确实是吉时要紧,她们都没太耽搁,随着表情逐渐麻木的礼仪官抵达新房合卺结发。 礼成之后,礼仪官就逃似也地走了,生怕再逗留下去会让自己生出辞官不干的想法。 要是人人都和太子殿下这么胡来,还要他们这些礼仪官做什么! 另一边,卢父卢母回到席上时已经快散场了,卢重英见自家母亲进宫时被人盘查了快一刻钟的沉甸甸的袖袋看起来似乎已经空了,脸上也有些木然。 算了,刚才没听到有什么动静,他们爱私下拦人送东西就随他们去吧。 这时已经快散场了,诸王与文武百官陆续退场。 卢皇后亲自送了兄长和父母一段路就被卢重英往回赶,说没有让皇后送臣子这么远的道理。 卢皇后只得目送他们走远,领着宫人们转身往中宫的方向走去。不想她才刚转了个弯,就看见一个禁卫打扮模样的男子守在那儿,趁着朝她行礼的当口给她递了一张纸条。 那禁卫塞完纸条就跑了,可以说是相当无礼。 卢皇后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开泰帝从另一个方向迎面走来。 她手里还拿着那禁卫塞过来的纸条,眼看开泰帝正在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赶忙先将纸条收了起来,领着刚跟着转了个弯的宫人们恭迎开泰帝。 开泰帝刚才远远看见一个禁卫蹿上去向卢皇后行礼,还往卢皇后手里塞了什么东西,不由得三步并两步地迈步走了过去。 走到卢皇后近前,开泰帝看了眼还搞不清状态的卢皇后,拉着她的手让她跟着自己走。 卢皇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开泰帝的寝殿外间。她从来没踏入过这里,心里顿时有些紧张,抬头看向开泰帝。 她见开泰帝面色沉沉地看着自己,更慌乱了,开口喊道:“……陛下?” 开泰帝冷着脸说道:“拿出来。” 卢皇后愣了好一会,才会过意来,取出自己刚才收起来的纸条。 她正要看看上头写了什么,就被开泰帝抬手夺了过去。 纸条上写着几行蝇头小字,语焉不详地说卢皇后表哥至今未娶,一直还想着她,如今他在禁军之中任虎贲骑统领,下个月月初将有进宫的机会,不知卢皇后可愿一见,就当是全了他多年心愿。 眼看开泰帝脸色越来越难看,卢皇后不由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第 68 章(【血口喷人】...) 开泰帝面沉如水,没把纸条还给卢皇后,而是叫人快马去宣虎贲骑统领进宫来。 虎贲骑算是开泰帝亲军之一,打入京城后就驻扎在离皇城不远的上林苑,一来一回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开泰帝吩咐完了,目光落在神色有些忐忑和迷茫的卢皇后身上。他开口质问:“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人递来的东西,你都会照单全收?” 卢皇后道:“他出现得太快了,走得也快,臣妾都没反应过来。”她说着又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以前在平西王府可从来没有来历不明的人跑出来,臣妾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 以前平西王府有太后坐镇,管得和铁桶一样严,哪里有人敢造次。 倒是来到京城又是遇到眼高于是自己的问题,后者却不能怪她,她又不能调度禁卫。 开泰帝听卢皇后暗暗刺了自己一句,心里的火气自然又噌噌噌地往上冒。 他派人去把禁卫统领宣了过来。 禁卫统领就在宫中,来得比虎贲骑统领快多了。 开泰帝当着卢皇后的面下令让对方把禁卫上上下下整顿一番,绝不能叫今天这种事再出现。 还有那个跑来给卢皇后递信的禁卫也必须查明是谁! 一想到纸条里写的那些话,开泰帝忍不住踹了禁卫统领一脚,让他赶紧去查,查不出来就提头来见! 禁卫统领赶紧领命而去。 卢皇后在旁边看着开泰帝对着禁卫统领发了一通火,登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没忍住给了开泰帝一道软钉子。要是他朝禁卫统领发完火还不解气怎么办? 开泰帝吩咐完禁卫统领,转头一看,就见卢皇后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瑟缩和后怕。 这女人也就只有护着那混账儿子的时候敢和他对峙。 卢皇后见开泰帝朝自己看过来,心里更慌了。她赶忙说道:“这么晚了,陛下寻那虎贲骑统领来做什么?要是陛下有正事要办,臣妾就先回中宫去了。”卢皇后说着就站起身来要告退。 开泰帝默不作声地抬手勾住卢皇后的腰,一把将把她往回带。 卢皇后猝不及防地被开泰帝这么一揽,整个人跌入开泰帝怀中。 开泰帝常年在外征战,浑身上下都跟铁打似的,又硬又结实,卢皇后许多年没与丈夫这样亲近过,只觉两人贴在一起的地方火烧一样滚烫。 她手忙脚乱地坐起身来,想要和开泰帝拉开距离,那铁钳般的手掌却牢牢地擒着她的腰上,根本不让她挪开半分。 “陛下?”卢皇后仰头看向开泰帝,语气满是惶然和惊慌。 开泰帝看着卢皇后近在咫尺的脸庞,只觉岁月没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都多少岁的人了,瞧着还像十几年前那样柔弱得仿佛一捏就碎。 开泰帝又想到那张纸条上写的什么表哥,虽然知道肯定是有人想挑拨帝后关系,可真要是这么拙劣的挑拨手段,对方怎么会舍了一个禁卫暗桩来做这种事? 想来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既然对方明确把人点出来了,对方又正好离得不远,那就当面对质一番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了。 开泰帝松开了钳制在卢皇后腰上的手,冷声说道:“别急着走,一会你也见见这位虎贲骑统领。” 卢皇后不明所以,正要再问,却听外头的人说虎贲骑统领到了。 开泰帝让人把对方宣进来。 卢皇后转头看去,一下子愣住了。她仔细辨认了一会,才站起来失声喊道:“表哥?” 来人早知卢皇后如今是什么身份,并没有露出讶异的神色,只恭恭敬敬地向帝后二人行礼。 卢皇后没注意到旁边的开泰帝已经脸色铁青,正要让自家表哥赶紧起来,又被开泰帝一把扣住腰身带了回去。她这才察觉开泰帝不太对劲,开口解释道:“臣妾与表哥多年未见,有些失态了,我不知道表哥竟是虎贲骑统领……” 人是开泰帝宣来的,他本来只是想验证一下纸条上那些内容的真假,没想到自己的皇后竟敢当着他的面对着另一个男人又是失神又是表哥表哥地喊。 开泰帝怒火中烧,却不乐意在卢皇后这个凭空冒出的“表哥”面前表露出来。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让虎贲骑统领起身坐下说话。 虎贲骑统领从见到卢皇后开始就知道有问题,他小心谨慎地垂着头,控制着自己别看向卢皇后的方向。 他幼时一度被继母虐待和排挤,母亲在世时定下的婚约还遭未婚妻家悔婚,卢家父母见他可怜,把他接到家中把他当自家孩子养大。 后来他在军中立了功,算是衣锦还乡,准备好好地回报卢家父母,结果未婚妻得知他发迹了,又后悔退了婚,死缠烂打要他履行婚姻,又是拿他亡母做文章,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见他死活不肯答应之后,对方便开始大肆造谣,说是他与表妹同住一个屋檐下,早就暗度陈仓、珠胎暗结,这才会不顾母亲遗命悔婚。 哪怕他提剑过去解决了婚事,那些谣言也已经以止不住的势头传开了,正好卢家舅舅要去京城任职,就带着表妹和卢家父母一起搬离了那个是非之地。 事情闹成那样,他即便当真心仪表妹,也不敢再吐露心迹,只怕坐实了那些谣言让她后半生都摆脱不了那些风言风语。 开泰帝说道:“朕也是刚知道林统领是皇后的表哥,以前却是没听人说起过。” “军中还是靠军功说话比较好,末将不想让人以为我是靠裙带关系才晋升的。”林统领应答如流。 他知道表妹已经嫁入平西王府,在军中绝口不提表妹就是怕有人联想到当初的事。 只要他咬定自己没什么亲人,旁人也不会盘根问底。 开泰帝道:“听闻你如今还没娶妻?瞧你职衔不低,长得又俊朗非凡,怎么会耽搁到现在?” 卢皇后听了也是关切地问:“对啊,你该早些娶妻的,你看我们瑞哥儿都这么大了。” 林统领道:“娘娘也知道末将与家中关系不睦,末将对传宗接代没什么念想,不想辛辛苦苦为他们林家留后代。”他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讽刺,“说不准他们看末将风光了,又上来要与末将修好。” 卢皇后听林统领那么一说,也想起他那个退婚后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又反悔的未婚妻。她叹了口气,没有多劝林统领娶妻生子,只说道:“那你休沐时多去哥哥家走动走动,爹娘他们也搬来京城了,他们要是知道你也在京城肯定很高兴。” 林统领应道:“好,末将一定会去。” 眼看卢皇后还想再和自家阔别已久的表哥好好叙叙旧,旁边一直冷着一张脸的开泰帝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林统领还是出宫去吧。” 林统领闻言自然是起身告退。 他走出殿外,只觉初夏的冷风直直地吹来,吹得他背脊寒毛直竖。 他清晰地感觉到几滴冷汗从自己的背脊上缓缓地往下滑。 对于男人来说,谁都不可能忍受自己的女人与别人有染。哪怕开泰帝刚才克制得再好,林统领也能察觉开泰帝身上隐隐透出的怒气。 开泰帝所问的那些问题,也全是在试探他是否仍恋慕着表妹。他极力表现得轻松自然、恭谨守礼,与表妹说起话来也磊落大方,却不知有没有过开泰帝的那一关。 若是因为他的缘故,让表妹再一次蒙受不白之冤,甚至影响她和太子的地位…… 林统领紧紧地攥起拳,强迫自己大步迈离身后的宫殿,不去想仍留在里面的表妹可能会遭遇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连他的心意都从不知晓,为什么要一次次受他牵累? 林统领满心忧闷地走了,卢皇后却觉开泰帝把人召过来说了几句又把人打发走的做法很莫名其妙。 她发现开泰帝的手仍紧紧环在自己腰上,有些忐忑地转头看向神色冷沉的开泰帝,问道:“陛下是得知了表哥当上了虎贲骑统领,所以特地把他宣进宫来让我们见上一面吗?臣妾与表哥分别多年,却是不知道他如今竟也在京城。” 开泰帝听她分明被自己揽在怀中,口里却一口一个表哥,不由得冷声叱问:“要是你知道了,是不是就会去虎贲骑见他?!” 卢皇后被开泰帝骂得更莫名了,她辩解道:“军营重地,哪里是臣妾能去的?臣妾就算要见表哥,也是在宫中见或者到家里――” 开泰帝简直勃然大怒。 “你想得倒是挺全面,都计划好要怎么暗渡陈仓了是吧?”开泰帝怒声质问。 卢皇后呆住了。 她与自家表哥见个面,怎么就扯到暗渡陈仓去了? 卢皇后忍不住辩驳道:“表哥是臣妾的兄长,陛下你不要血口喷人。” 开泰帝冷笑道:“我血口喷人?他要不是惦记着你,会到四十岁都不娶妻?”他是男人,最明白男人的想法,她那表哥迈步入殿时视线就有意避开卢皇后,连看眼一看都不敢,明显是怕看上一眼就藏不住心里的想法。 卢皇后说道:“表哥不是说了吗?他家中的情况我清楚得很,有那样的父亲和继母,他不想娶妻也很正常……” 开泰帝声音更冷:“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把他家的事记得清楚!他那些话能是真的?他每一句话都在把你往外摘,对你着实是情深似海!” 卢皇后气结,第一次明白什么是百口莫辩。她用力推开开泰帝起身说道:“陛下你要这么想,臣妾也无话可说!既然在陛下心里臣妾是这种水性杨花之人,臣妾这就告退,不留在这碍陛下的眼!” 开泰帝哪里会让她就这么走,起身直接将卢皇后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迈入内殿。 卢皇后这辈子就没被人这样抱过,她慌乱地搂住开泰帝的脖子,口中喊道:“陛下?” 开泰帝把人扔到宽大的龙床上,冷声质问:“你是皇后,睡不得龙床?” “臣妾,臣妾……”卢皇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要知道儿子出生之后他们鲜少同床,到后来他们哪怕同床共寝也不会做什么,算得上是同床异梦的典范。如今面对满身怒气的开泰帝,她一下子想到了他们那场折磨得两个人都早早结束的洞房之夜。 开泰帝见她一脸失措,俯身亲上那自己未曾造访过的唇,他早就该这么亲她了,省得她总说出那么多他不爱听的话。只是他一亲之下,却吃到了她唇上的口脂。 为了在宫宴上展现端方娴熟的一面,卢皇后脸上唇上都上了妆,味道着实算不得太好。他皱起眉,又把人抱了起来走进内间的浴池旁。 浴池引的是温泉水,水温刚刚好。 开泰帝先抱着人坐在浴池边,伸手取过毛巾洗去她脸上的妆容,弄得卢皇后局促地说道:“陛下先把我放下,我自己来就好。” 哪有他这样眉毛嘴巴一把擦的?她真怕自己脸上的妆容现在被擦成了鬼画符。 开泰帝见她坚持要自己卸去妆容,便把她放到一旁,径直起身脱起衣服来。 卢皇后坐到梳妆镜前擦去唇上的口脂,心里想着开泰帝刚才欺上来的那一吻。她们以前虽然洞过房,开泰帝却不会这样亲她,难道他当真觉得她和表哥有什么,盛怒之下才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苍天可鉴,她是真的把林家表哥当另一个兄长看待,哪里与林家表哥有过什么旧情? 卢皇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让开泰帝这样误会下去。 她三下并两下地把脸上的妆容卸得一干二净,顾不得忐忑和害怕,转身想和开泰帝好好解释自己和林家表哥之间清清白白。 不想竟一下子对上浑身光裸的开泰帝。 卢皇后何曾见过这样的开泰帝,她脸上腾地烧了起来,继而想起他们已经当了这么多年夫妻,什么都算看过的,才强忍着没有转身跑开。她舌头有些打结:“……陛下,臣妾与表哥真的没什么,我真要与他两情相悦,当初不早该嫁给他了?” 开泰帝听她又一口一个表哥,还说什么“早该嫁给他了”,才刚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又被点着了。 他单手将卢皇后给抱了起来,俯身亲了上去。 卢皇后怕自己摔了,只能环着他的脖子任他在自己唇舌之间驰骋。 等她回过神来,身上的衣物已经消失不见,两个人都已身在氤氲的水雾之中。 开泰帝把她抵在浴池边,没和以前那样直奔最后一步,而是边吻着她边用粗糙的手掌在她身上游转。卢皇后何曾受过这样粗/野的刺/激,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彷徨无措地任由开泰帝摆布…… 相比帝后二人的渐入佳境,今儿真正的新婚夫妻却遇到一点小阻碍。 太子殿下正要拉着姜若皎尝试他这段时间以来积攒的理论知识,姜若皎却感觉下腹有些发热,接下来愕然地发现自己月事来了。 她平时的月事不是这一天,突然遇到这样的变故她也很茫然,听说人要是遇到紧张又忙碌的时期,月事可能会提前或者延后,没想到竟叫她给遇上了! 姜若皎推开太子殿下去洗了个澡换上月事带,回到内殿就瞧见他们新婚之夜遭挫的太子殿下正一脸郁闷地盘腿坐在榻上生闷气。 姜若皎道:“你要是嫌弃我,我就去外间睡一宿好了。” 太子殿下一听,赶忙跳下床把姜若皎往榻上拉,急急地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我就是觉得老天真坏,净爱折腾人。”他抱怨完老天,又伸手去揉起了姜若皎肚子,“我娘来月事好像很虚弱,有时候还会疼,你会疼吗?” 姜若皎本就是诈一诈他而已,听他连女人的月事都懂,便知他是真孝顺他娘。她说道:“我身体底子好,不疼。” 太子殿下觉得她肚子揉起来手感挺好,忍不住多揉了几下,再次慨叹自己一身屠虎之技无法施展。 太子殿下嘀咕道:“那日我精心绘制的画册被没收了,我就该知道老天不会让我们这么顺利。这贼老天可真够可恶的!” 姜若皎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太子殿下没办法,只得拥着她躺进被窝里聊天儿。 不过才躺下去,太子殿下又想起他外祖父早前神神秘秘塞给他的木匣子。 刚才他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将理论付诸实践,哪里有心思打开那木匣子看看里头有什么? 现在实践梦泡汤了,他就想起他外祖父送的宝贝来了! 太子殿下向来是想到要做什么就睡不着的性情,一下子又跳了起来,对姜若皎说道:“我们来看看外祖父到底给了我什么,还说什么我一定用得上!” 太子殿下跑去扒拉出那个神秘的木匣子,跑回床上和姜若皎一起享受拆礼物的快乐。 他拉开木匣子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里头竟是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儿。 两个小人儿身上许多部位都是可以活动的,且打开匣子时他们是紧密相连的状态! 太子殿下拿起两个小人儿,便注意到它们不仅仅是贴在一起而已,它们分明是在演示避火图上的动作! 太子殿下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却又控制不住好奇心把两个小人儿拉开一些,拉开之后又迅速啪地把它们并回原样。 他满足了好奇心,才把两个小人儿放了回去,一本正经地对姜若皎道:“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女儿,就把这个留给她当压箱底!” 姜若皎知道卢家外祖父夫妻俩人向来不着调,却不知道他们竟会神神秘秘地跑来给外孙送这玩意。 她强作镇定地说道:“行,你把它收好吧。” 太子殿下旺盛的好奇心虽然被满足了,再钻回被窝时却又越发惦记自己的实践之梦。 他又把手按到姜若皎肚子上,哼哼两声说道:“等你月事走了,我一定叫你下不了床!” 姜若皎很没诚意地应道:“我好害怕啊。”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凑上去狠狠地亲了姜若皎一口,才不甘不愿地搂着她入睡。 第二日一早,姜若皎夫妻二人早早醒来洗漱完毕,本想早些去拜见帝后。 没想到开泰帝一大早派人过来传话,说他今天一早要和人商议政务,卢皇后昨天筹备宫宴又累着了,想来他们小夫妻俩也没好到哪里去,索性就让他们中午再过去请安,别打扰到卢皇后休息。 太子殿下听说卢皇后还在歇息,也就没急着过去。 小夫妻俩一起用完饭,喜得媳妇的太子殿下就带着姜若皎在东宫里头到处转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改动的地方。 他兴致勃勃地说道:“东宫校场老大了,我俩悄悄在里头练好骑射,下回叫岑宣他们大吃一惊!” 姜若皎知他好胜心强,也不打击他的积极性,点头表示此计可行。 两人边走边讨论要怎么把东宫改得更符合他们心意,一圈逛下来已经日上三竿。 他们牵着手从东宫溜达去见过太后才转向中宫那边。 中宫里头没瞧见开泰帝,只见着了卢皇后。 太子殿下见他娘眼眶红红的,顿时关心地问:“母后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卢皇后本来还有些晃神,听到儿子关切的问话才回过神来。 昨夜开泰帝在浴池与她做了那种事,又把她抱回龙床上折腾到半夜,以至于早上她都没能起来,至今身上还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一般难受。 更要紧的是,今天早上本来该是儿子携着儿媳来给她这个婆婆敬茶的重要日子,她竟然睡到日上三竿才转醒! 卢皇后不知丈夫是不是心中有气才这样对她,却没法把这种事讲给儿子听,只得说道:“我如今可是一国之母,谁敢来欺负我?我就是昨天夜里做了噩梦,没有睡好。” 开泰帝回来时听到的就是卢皇后这句话。 他心里顿时又来气了。 他自觉昨晚的表现比以前好多了,怎么到了她嘴里竟成了噩梦? 开泰帝沉着一张脸走到卢皇后身边坐下。 卢皇后没料到开泰帝会没声没息地进来,瞬间就没了声音。 太子殿下觉得他爹娘之间的气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他只能牵着姜若皎按照礼数给他爹娘给敬了茶。 好歹是儿子新婚,开泰帝也没一直板着脸,他和煦地勉励了姜若皎几句,留他们下来用午膳。 饭菜陆续上桌,氛围倒是渐渐轻松起来。 过去大半个月儿子都在东宫学礼仪和读书,卢皇后和儿子一起用饭的次数不多,这会儿难得又见到儿子坐在自己下首用膳,她便用公箸按着儿子的口味给他夹起菜来,说他要是喜欢就点这个御厨专门给东宫做菜。 为了不让姜若皎受冷落,她也不忘招呼姜若皎多吃些。 开泰帝见卢皇后一心扑在儿子儿媳身上,脸色又难看起来。她对儿子的喜好倒背如流,可曾注意过他这个丈夫喜欢吃什么?一看到儿子,她就连个眼神都不留给他了,真是岂有此理! 姜若皎敏锐地察觉开泰帝的情绪不对,她的目光悄然转到卢皇后身上,不经意地扫见了她衣襟掩映下的红痕。 虽说他们昨天夜里没能顺利完成他们的新婚之夜,可姜若皎为了给妹妹挑“启蒙书”也扫过不少避火图,对房中之事还是有所了解的。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明白了卢皇后今天早上起晚了的原因。 这样一看,开泰帝那一脸想把他们扔出去的表情就有了解释。 ……这位陛下是在嫌弃他们两个儿子儿媳太碍眼。 姜若皎正考虑着要不要暗示太子殿下早些和自己一起告退,却听外头有人请示说有急事要禀报。 第 70 章(【父子冰释】...) 消息夹在邸报之中送回来的时候,姜若皎是第一个看到的。想到陈夫子和杨婆婆,姜若皎急匆匆抄下这则消息,跑过去找陈夫子。 路上碰上柳春生。 柳春生见姜若皎鲜少跑得这么急,一问才知道杨峰清快要被释放了。 按照大赦的惯例,死罪并不是把所有犯人无罪释放,而是让所有犯人罪减一等。不过这罪减一等减得很大方,死罪可以直接减成流刑,流刑再悄无声息地运作运作,把杨峰清弄回西南再合适不过。 到时那批被牵连的太学生也一并争取过来,他们又可以多一批同窗了! 柳春生闻此喜讯,也跟着姜若皎一起跑了起来。 旁人瞧见姜若皎和柳春生两个平日里最谨慎稳重的人这般失态,也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沿路碰上的生员们都跟着姜若皎她们一起奔往陈夫子的直舍。 陈夫子正在伏案批阅文章,听到外面传来春雷般的响动,不由搁下手里的朱笔起身往外看去。 等看见是姜若皎等人领的头,陈夫子板起脸教训起两个得意门生来:“你们都是上舍生了,该给底下的师弟们起个好头,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姜若皎跑得急,气息有些不匀,她把邸报塞给陈夫子,才站定朝陈夫子笑眯眯地说道:“夫子你看看这个!” 陈夫子不明所以,结果邸报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京城那边大赦天下,杨峰清他们的罪名又不在十恶不赦之列,正好可以趁着这次大赦的东风让他们回西南来! 陈夫子顾不得板着脸了,更顾不得有那么多学生在眼前,看着邸报上的消息潸然泪下。 他没自己的孩子,便把杨峰清这个学生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要不然也不会得知杨峰清被判秋后问斩就一病不起。 过去岑夫子这位同僚抨击朝政,他总是会据理力争。 他觉得朝廷还是有救的,陛下只是被奸佞懵逼了双眼,只要他们多为朝廷培养些人才、多让学生们振臂高呼,总有一天会把陛下喊醒,辅佐陛下成为圣明的君主。 他们读书人一辈子所求的不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吗?不到国亡之时,他们怎么可以对朝廷、对君主失望?忠君爱国,是他们读书人应该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可是爱徒遭遇的劫难,击碎了陈夫子所有的坚持。 他悉心教导的学生按照他的教导刚正不阿地站了出去,还有不少与他学生志同道合的人与他一同或作证或奔走,最后却是满朝昏昏,每个真正说得上话都缄默不言! 现在陈夫子虽还是悉心教学生经义,却不敢再和从前那样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对朝廷多些信心,他着实不想再看着自己的学生白白送死。 他们都还年轻,哪怕他们去振臂高呼,也没有人会听到他们的声音,何苦让他们平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现在,他的爱徒要回来了! 靠着当今陛下大赦天下的旨意回来! 陈夫子起初只是看着邸报老泪纵横,最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边哭边捶打着木质的门槛,捶得拳头泛红也没有停下来。 学生能够安然归来,他自然是该喜极而泣。可是一想到朝廷如今的情况,一想到学生们要效忠的是什么样的君主,陈夫子心里就锥心地疼。 他教给他们的仁义道德不仅派不上用场,还会为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世道啊! 这样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柳春生等人看着陈夫子痛哭流涕地捶打着门槛,捶得咚咚作响,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拳一拳地捶在上头。 他们年纪都还不大,不像陈夫子那样做了一辈子的学问,研究了一辈子的经义,许多东西还没真正刻到他们骨子里,是以在得知当今陛下的昏聩时也并不像陈夫子这样悲痛。他们只觉满心愤懑与不甘,私底下时常聚在一起骂骂朝廷、骂骂皇帝。 只是看着陈夫子现在的模样,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感觉到,朝廷是真的开始失去民心了! 连陈夫子这样一直让他们不要对朝廷失望、让他们日后好好匡扶明主的真正君子,都已经对朝廷失去信心! 陈夫子只是失了理想与坚持都这般痛苦,那些饱受欺凌、流离失所的百姓又如何能忍受? 这样的朝廷,还有哪个有大才、有大志愿意真心效力? 一如平西王众幕僚所预料的那样,皇帝得了平西王那封歌功颂德的贺表,高兴得不得了,喜不自胜地认为自己终于让这位颇有龙章凤姿的兄弟的臣服。他不仅大赦天下,还叫人把平西王的贺表给传扬出去,让天下人都好好看看平西王是怎么夸自己的! 平西王这封贺表是麾下笔杆子玩得最好的幕僚动的了都觉得酣畅淋漓。 只不过仔细品品的话,会发现里面夸得越狠的东西,其实就是当今陛下越没有的东西,说反话说得炉火纯青! 从来不愿意歌功颂德、献上祥瑞的平西王,突然递上这样一封贺表是怎么回事? 许多人翻来覆去地把这封贺表一琢磨,很快读出了里头的深意。 这哪是什么歌功颂德,这分明是讨伐当今陛下的檄文,字字都和着血泪的那种! 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和他们这位陛下的昏庸脱不了关系! 他们这位陛下脸皮得多厚,才好意思把这篇写满反话的贺表刊行天下? 众人除了对当今陛下更添几分唾弃之外,目光也落到了平西王身上:当年平西王太妃圣宠不衰,却主动提出带平西王去西南封地。 这么多年来,平西王母子像是一道屏障一样牢牢地杵在西南边境上,拼死抵御着蛮族一轮又一轮的入侵,如今蛮族节节败退、偃旗息鼓,不敢再侵犯西南边境,全靠骁勇善战的平西王把他们打服了! 再往上数,平西王太妃家中世代忠烈,家中儿郎战死无数,到平西王太妃这一代都死剩她一个女人了,仍不忘带儿子回去平定西南边境。这样的将门之后,不比他们现在这位太后强多了? 可惜啊,当年平西王太妃没有一争到底! 不过仔细一琢磨,平西王眼下才四十出头,分明正当壮年,有过人的将才不说,平时更是知人善用,不少读书人在他手底下也能受到重用。他也许不是个才识卓绝的明君苗子,却比当今陛下要强多了! 谋略和内政上略有欠缺不是什么大事,当皇帝的又不是非得事事亲力亲为不可,皇帝只要会用人就可以了,不太懂的政务不是还有他们这些人在吗? 众人一合计,觉得比起地方上那些不成器的乱军以及昏聩的朝廷,还是跟着平西王干最有前途。 从来不愿献祥瑞的平西王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兴许就是隐晦地向他们这些有志之士发出信号? 于是在百姓还无知无觉的时候,不少人已经悄然借着游学或者游历的由头动身前往西南,准备提前在平西王面前混个脸熟。要是能受到重用,那他们大可以拼上身家性命博个从龙之功! 这种发生得没声没息的变故,京城的权贵是看不到的,宫里的皇帝更是看不到的。他们每日载歌载舞好不快活,怎么可能会在意那么点不识好歹的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平西王忙于接待各方来客,陈夫子等人也在翘首盼望着杨峰清的归来。 过了九月,临近重阳,一身白衣的杨峰清乘船归来。 杨峰清坐了将近一年的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比起赴京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飞扬,多了几分历经磨难之后的沉稳冷静。 他身后跟着一群曾不惧生死为他请命的太学生,看起来个个都清瘦如竹,背脊却又个个都挺得笔直。 陈夫子远远见到杨峰清下船,眼眶顿时又红了,颤巍巍地迈步向前,有点不太确定归来的确实是他视若亲子的学生。 杨峰清自然也是归心似箭。 他在狱中得了祖母纳的新鞋,又得知陈夫子卧病不起,恨不得直接冲出囚牢回来看望两位始终牵挂自己的长辈,甚至有些痛恨起让他们担忧的自己。 这会儿看到比自己还清癯瘦弱的陈夫子,杨峰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冷静不冷静、仪态不仪态的,冲下船直直地往陈夫子面前一跪,拉住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的陈夫子热泪盈眶地说道:“学生让老师担心了!” 陈夫子伸手拉起跪在自己面前的学生,颤抖着的双手拍拍他的肩又拍拍他的臂,见他确实全首全尾地回来了,才终于边泪落如雨边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拾掇拾掇自己,回去看看你祖母吧!” 杨峰清含泪应下,又转向柳春生和姜若皎等人连连道谢:“过去一年里多亏了你们常去看望老师。” 柳春生说道:“夫子又不止教了师兄你一个,师兄你谢我们做什么?”他又介绍姜若皎给杨峰清认识,“你真要谢的话,可以谢姜师弟,姜师弟做的吃食把我们夫子都给吃好了!” 姜若皎看着杨峰清与陈夫子师徒重逢,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冷不丁被柳春生这么一捧,她立刻谦道:“哪是这么一回事?师兄别听柳师兄胡吹。” 陈夫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呵呵地说道:“阿矫做的吃食味道确实好极了,听说春生你们老去青云舍那边吃吃喝喝,下回可要叫上我们一起去,好让峰清也尝尝阿矫的手艺。” 陈夫子喜笑颜开,其他人自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杨峰清路上听来接他们的人提起过这位名叫“姜矫”的师弟,知道这位姜师弟才识过人,人缘也很不错,且这两位新来的师弟一来就住进他们山长以前住过的青云舍,进书院走的是他们山长的关系! 能让他们山长这般破例的人,必然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这会儿见陈夫子都对这位姜师弟赞许有加,非常赞同他们多多往来,杨峰清自然心生结交之意。 杨峰清笑着说道:“那我可一定要去青云舍叨扰叨扰。” 姜若皎欣然答应:“师兄要来,我们自当扫榻相迎。不过今儿人来得这么齐,青云舍却是容不下这么多人,不如买些好肉好菜去借食堂的厨房做顿好吃的为师兄们接风洗尘。”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纷纷掏出钱来凑钱去买菜卖肉,陈夫子还掏出刚得的月钱要去沽些好酒请学生们喝。 这么高兴的日子,值得破例喝上一大碗酒! 第 72 章(【你们别走】...) 寇世子本来怒火中烧想找姜若皎要个说法,可姜若皎这么冷冷淡淡地一应,他顿时就难受了。 他整个人蔫了吧唧的,不知还能怎么威胁姜若皎。 “你是不是不信?我一定说到做到!”寇世子上前抓住姜若皎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表示自己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相信世子说到做到的人,肯定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姜若皎道,“既然日后我注定要独守空闺,当然还是去讨好婆母要紧,就不在这里陪世子多说了。” 寇世子没想到姜若皎会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他立刻说道:“我不喜欢你,我娘也不会喜欢你的,她最讨厌你了!” 姜若皎仰头望着气势汹汹的寇世子:“那我是该求着世子喜欢我吗?我求了,世子便会喜欢吗?即便不喜欢又如何,既然应下了婚事,以王妃的出身和涵养应该也不会再明面上为难我吧?只要不被婆母为难,对女子来说就已经很幸运了,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寇世子起初还想说“你求求我我就会喜欢了”,听到她说“只要不被为难就很幸运了”,又觉鼻头酸溜溜的。 他明明想要对她好一些的,怒气一上来又对她口不择言。 他没有真要她伤心的意思。 他只是――只是太生气了。 他过去的一切全被否定了,他连自己的朋友落难都帮不上半点忙。他知道自己不学无术一无是处,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变成让他们看得上眼的人。 他不是都要去好好读书了吗?为什么他们连个证明机会都不给他,就这样断定他交的朋友是引/诱他堕落的罪魁祸首?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就连姜若皎也这么认为,要不然她也不会绕过他向他父王他们告状。 “你要是不喜欢汪鸿才他们,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寇世子紧攥着姜若皎的手腕,“你怎么能背着我向父王他们告状?现在父王因为逍遥散的事要把汪鸿才流放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难道不该生气吗?换成你的朋友被我送进牢里去了,你难道不会生气吗?” 姜若皎没想到寇世子是因为这事儿才朝她发飙。 见寇世子这个撂狠话的人瞧着比她还委屈难过,姜若皎最初的气恼也消散了。 她一开始没有和寇世子说出对汪鸿才的怀疑,就是因为他是真心把汪鸿才他们当朋友。 都说疏不间亲,她一个半路跑出来的还算不上朋友的人,怎么可能劝得动寇世子远离汪鸿才他们? 没想到她绕过寇世子与平西王太妃她们说出自己的怀疑,寇世子竟也敏锐地一下子猜出与她有关。 “是我错了。”姜若皎缓声说道,“可我也只是太生气了。我们才刚定亲他们就哄着你留宿拂柳楼,所以我一气之下和王爷告了一状。” 寇世子听姜若皎提起拂柳楼之事,心里慌了一下,想解释几句又发现这里头确实是汪鸿才在怂恿,这节骨眼上提起来怕是会火上浇油,对汪鸿才更不利。 他只能地反驳道:“是我自己想留宿的,又不是他们哄的。” 姜若皎安安静静地望着寇世子。 “我自己要是不愿意,早就跑了,谁怂恿都没用。”寇世子强调。 “我知道。”姜若皎说道,“谁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想来那位姑娘一定貌美如花,才让世子情不自禁。也怪我没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能讨世子喜欢,往后我一定替世子多纳些美人,定不叫世子每日与我相看两厌。” 明明姜若皎说的都是他做过的事、他说过的话,寇世子却越听越慌。他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更顾不得什么汪鸿才了,赶忙说道:“假的,是假的,我才没有喜欢她,我根本没碰过她,我就是想要气气你才假装在那儿过了一夜!” 姜若皎只是想把寇世子哄过去,倒没想到还逼问出这样一桩事来。 她见寇世子急得脖子都红了,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闹腾出那样的动静来,还硬生生扛了平西王一顿打,竟只是为了气一气她? 只能说他这人活得太放肆,什么都没放在眼里,光想着让自己高兴。 谁要是让他不高兴,他就要狠狠地折腾回去,压根不会去考虑后果。 相处这么久,姜若皎或多或少也摸清了寇世子是怎么样一个人,不管他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太意外了。 “我只是与太妃娘娘她们说了逍遥散的事,并不知道王爷会把整个汪家给端了。”姜若皎睁着眼说瞎话,不带半分心虚,“外面都说王爷是个赏罚分明的人,想来他这么处置自有一番道理,应当不是因为凭着个逍遥散就定汪家的罪。” 寇世子知道姜若皎说得对,他父王刚才也说了什么草菅人命、逼良为娼之类的,只是他觉得那些事和汪鸿才没关系罢了。 他们整日聚在一起吃喝玩乐,怎么会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扯上关系? 只不过听姜若皎这么一说,他又觉得这事儿怪不得姜若皎。 她只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得知他夜宿青楼之后气愤地告了个状而已,如何能知道父王会怎么处置汪家? 寇世子道:“你既然知道错了,我也不怪你了。”他一脸郁闷地问起姜若皎的意见来,“可现在父王正在气头上,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上汪鸿才的忙?” 姜若皎信口胡扯:“你也知道王爷正在气头上,你越是去求情,他越是觉得你当真被他蛊惑了,所以你现在最好就是别去提这事儿,连给他送行都别去。” “这怎么行?”寇世子觉得这样太没义气了。 “为什么不行?照我看来,接下来世子合该好好读书好好表现,争取让王爷早日对你另眼相看。” 姜若皎语气轻松地给寇世子画起了大饼。 “汪鸿才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流放个三两年算不得什么,咬咬牙就过去了。等他回来时,你肯定已经是得王爷看重的世子爷了,想怎么提携他就怎么提携他。” 寇世子听得一愣一愣,虽觉得姜若皎说得挺有道理,偏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我不去替他求情,也不去给他送行,他肯定会怪我。”寇世子一脸为难。 姜若皎娓娓说道:“真正的朋友,肯定能明白你的苦心。他被流放固然难受,可你要为了他下苦功夫读书上进又能轻松到哪去?任谁听了都只会为世子这份至诚动容,那汪鸿才知晓了也只该备受感动,哪可能会怪你?” 寇世子本就是个容易被说动的,听了姜若皎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后只觉豁然开朗,麻溜说道:“我听你的!” 姜映雪在旁听得瞠目结舌。 寇世子却感觉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他平日里只喜欢画画,在这些事上一向没自己的主见,汪鸿才他们也不会给他分析这么多,姜若皎却总是会把事情明明白白地讲给他听。 寇世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姜若皎身边说道:“我随你一同去见我娘。” 姜若皎没有拒绝。 一如寇世子所说的那样,他若是不喜欢她,卢氏对她也不会有多少喜欢。 与平西王太妃以及平西王不一样,卢氏约莫是个比较感情用事的人,要不然寇世子这个当儿子的也不会是这种性情。 三人一同前去拜见卢氏。 卢氏对姜若皎的观感很复杂,最主要是嫌弃她出身太低,配不上自己儿子;接着又觉得还没成婚她就把儿子的心笼络过去了,她这个当娘的心里不免又有些泛酸。 这次姜若皎在订婚后第一次来拜见自己,卢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中午头面都换了几套,到人来了府上才堪堪搭配好。 等听说姜家姐妹二人先去了太妃那边,她喝着茶都觉得没滋没味,总感觉自己倒像是要见婆婆的那个。 这会儿听说姜家姐妹终于往这边过来了,卢氏叫人换了壶新茶,不好叫姜若皎姐妹俩发现自己等候已久,免得让姜若皎觉得自己很看重她。 结果有人悄悄来报说自家儿子也跟来了。 卢氏掐了下自己的掌心,暗恨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还没成婚就巴巴地往前凑,他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看重这姜氏女是不是? 有寇世子陪同在侧,卢氏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姜家姐妹二人。 都这样了,她还不时要被寇世子在旁边拆台,简直气得肝疼。 临近开宴时分,卢氏率先起身去忙活,让寇世子一会自己带着姜若皎姐妹俩过去,瞧那背影竟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估计是她自己也受不住她惯出来的宝贝儿子。 寇世子想起今儿这家宴是为樊延开的,心里不免有些不乐。 他领着姜若皎在府里转悠了一圈,挨个给她介绍府里的方位,直至拖到不能再拖了,才慢腾腾地带着姜若皎前去吃席。 姜若皎也不戳穿寇世子那点不甘不愿,领着姜映雪落落大方地入席。 寇世子挨着姜若皎坐下,目光落到樊延身上,眼底不由迸出些火花来。 樊延看了寇世子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平西王道:“在这之前你们都见过面,我也不多做介绍了。”他转头看向卢氏,叮嘱道,“以后阿延改口喊我一声义父,喊你一声义母,你以后要把阿延当亲儿子看待,瑞哥儿有的,也该有阿延一份。家中诸事都是你操持,以后不要忘记家里多了一口人。” 卢氏觉得平西王与自家儿子果真是亲父子,早前儿子还说要她把姜若皎当亲女儿看,如今平西王又说要她把樊延当亲儿子看。 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能不是亲父子吗? 卢氏说道:“夫君放心,我不会忘的。”她朝着樊延笑了起来,“阿延以后只管把王府当自己家,休沐时多回来住住。” 樊延恭敬应下。 不管寇世子乐不乐意,这场家宴都其乐融融地进行着。到家宴结束,姜若皎姐妹二人起身辞别,寇世子终于坐不住了,表示自己要送姜若皎回家去。 平西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留樊延下来说话。 寇世子见樊延这么得平西王看重,心里又有些不甘。他送姜若皎姐妹俩出了府,忍不住问姜若皎:“我去鹤庆书院读书,能比樊延厉害吗?” 姜若皎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世子不必和别人比较。” 寇世子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很是失落地说道:“我也就画画还拿得出手,可父王又不喜欢这个,他觉得我画画是不务正业。” “谁也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姜若皎宽慰道,“总得先去试一试,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能不能做成。既然世子已经好全了,我们过两日便出发去鹤庆书院吧,省得你知晓了汪鸿才的起解日期心中煎熬。世子这般重情的人,不能去相送一定特别难受吧?” 寇世子深以为然,恨不能将姜若皎引为知己。他把姜家姐妹二人送回姜家食肆,才依依不舍地回府去。 姜映雪等他走远了,忍不住问姜若皎:“……阿姊,他一直是这样的吗?” 以前姜映雪只觉得寇世子横行霸道,做事十分嚣张,有事没事就来骚扰她们。 现在看着寇世子这副姜若皎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模样,总觉得自己以前认知里的寇世子是假的。 姜若皎道:“应该是。” 寇世子若不是这么好骗,也不会到现在都还真心把汪鸿才这样的人当朋友。 汪鸿才可以利用寇世子这种性格,她当然也可以。 就是不知道汪鸿才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第 73 章(【引蛇出洞】...) 寇世子被姜若皎清凌凌的眼神看过来,心里慌了一下。 他有些不高兴,毕竟他觉得他和姜若皎是朋友了才会劝她别上那和尚的当,结果姜若皎却用这种冷冷淡淡的眼神看他。 “大家都这么说的。”寇世子梗着脖子说道,“你一个女的抛头露面开食肆本来就不对,现在还让个和尚住店里,能怪别人说吗?你这样谁敢娶你啊?” 姜若皎知他向来混账,压根不想再搭理他,拉着姜映雪便要走。 寇世子急了,迈步上前抓住姜若皎的手腕,嘴里很不乐意地道:“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还生我的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姜若皎冷不丁又被他抓个正着,心中不免恼火。她转过身看着寇世子,眼底带着灼人的怒火:“你们府上有仆从有侍卫,难道都是为你们家女眷预备的?” 兴福听姜若皎出言不逊,立刻怒道:“大胆!竟敢编排王府女眷!” 姜若皎冷笑道:“对,我出身微贱,编排不得王府着实大逆不道,只能由得世子随意编排!”她看了眼寇世子那只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又看向涨红了脸的寇世子,“世子可以放开我了吗?” 寇世子感觉自己的心被姜若皎的目光灼烧着。他赶忙松了手,又转头喝退了兴福,才急急追上已转身走出几步的姜若皎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编排你,我都是听了别人的话才会那么想。” 姜若皎说道:“世子爱怎么想都与我无关。” 寇世子听到这话莫名很难受,怎么就无关了。 那天晚上他跑到姜家食肆敲门,她给他开了门,还给他盛了碗萝卜汤圆,热乎乎的可好吃了,吃得他身上暖烘烘。更早的时候,他还曾看她做面条,甚至自己试着擀面……他们,他们现在不是握手言和,成朋友了吗? 寇世子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从来只有别人讨好他,哪有人敢给他甩脸色? 见姜若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寇世子顿时觉得很没面子,恨恨地撂下狠话:“当我稀罕搭理你这母老虎?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兴福听寇世子这么说,也应和道:“真是不识好歹!照小的看,理当抓起来治她罪才是。” 寇世子闻言转头瞪他,不高兴地道:“她只是生气了才口不择言,我们平西王府岂能仗势欺人?” 兴福登时闭嘴。 另一边,姜若皎姐妹俩走出一段路,姜映雪才忍不住道:“阿姊,外面不会都那么传吧?” 姜若皎淡淡道:“以前我接手食肆便有不少风言风语,要是我在意这些,岂不是遂了我们那些‘族亲’的意?” 姜映雪想说其实卖掉食肆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她们另寻一处寻常民居搬过去,剩下的钱拿来准备嫁妆也够了。可话到嘴边她又想到食肆是父母的心血,只得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暗自担忧这事不知会不会影响她的筹谋。 回到食肆见清平正在把东西往里搬,姜映雪心里不免有些着恼:这家伙和尚当得好好的,无缘无故还俗做什么? 姜映雪悄悄瞪了清平一眼,帮着姜若皎把店里布置一番。到姜若皎要写春联时,她主动请缨:“阿姊,今年大门的春联能不能让我写?我的字现在已经练得很好了,连柳先生都夸我越来越有你的神/韵!” 姜若皎自是笑着应允。 姐妹俩开始凑在一起琢磨今年的春联要写什么。 清平拿着抹布擦完桌子擦柜子,耳朵不时动一动,听着姜若皎两人快快活活地讨论。 他虽有兄弟,却没怎么和弟弟相处过,“家”对他而言是非常陌生的东西。兴许寻常人家的兄弟姐妹就应该这样相处吧? 另一边,寇世子回到家,瞧见底下小厮提前送回来的一堆东西,生气地抬脚踹到一边,闷闷不乐地想着姜若皎方才的态度。 她怎么能这样呢?他明明是为她好,她怎么能因为他说错话就不理他了? 这母老虎,着实可恨得很! 卢氏听闻儿子回府了,亲自让人端了热汤过来。她见自家儿子一脸气恼地坐在那儿,屋里还扔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不由质问左右:“你们都是怎么伺候世子的?这么乱也不收拾收拾?” 卢氏说完顺手捡起张红纸看了看,发现纸质粗糙得很,就是那种最寻常的便宜纸张染成红色而已。 卢氏眼界高,自然看不上这种纸,当即上前问道:“是不是哪个掌柜的拿劣质纸骗了你?” 寇世子一看那红纸就来气,哼哼两声,说道:“不是,就是街上随便买的。” “那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卢氏关切地问道,“你快跟娘说说,娘替你教训他!” 寇世子一向很讲原则,平辈间的打打闹闹从来不闹到长辈面前,听卢氏这么问后摇着头说道:“没人惹我。” 卢氏知晓儿子那群狐朋狗友或多或少都有点混账,以为他与朋友起了龃龉,见他不愿说也没强逼他讲,只笑着哄道:“来,你刚从外面回来,喝点汤暖暖身子。” 寇世子在他娘面前还是很乖的,麻溜地把汤端起来喝完。 卢氏等儿子午歇时才把兴福唤过去问明情况。 得知儿子居然是和个女孩儿起了矛盾,卢氏警惕地问起对方姓甚名谁、出身如何。 还没等兴福一一回答,平西王就从外头回来了。 平西王见卢氏把兴福喊到跟前盘问,皱起眉问道:“那小子又做了什么混账事?” 卢氏道:“哪有你这么说儿子的?这次可不是我们儿子的错,你是不知道,那丫头片子居然敢编排到我们王府头上,当众说什么‘王府的仆从侍卫都是为王府女眷预备的’。我就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女孩儿,你赶紧让人去把她抓起来治她罪!” 平西王听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通,眉头皱得更紧,目光转到兴福身上,叫兴福把事情经过讲一讲。 得知寇世子听了风言风语跑去姜若皎面前大说特说,平西王看了卢氏一眼。 卢氏说道:“我儿又没说错,女人家本来就不该抛头露面!一个未婚女子,邀个和尚住家里算什么事?那丫头把我儿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说,还对王府出言不逊!” 此时平西王已经知晓这女孩就是姜若皎。他见卢氏在那痛斥对方不识好歹,想了想,给卢氏透了底:“我早前与母亲商量过时瑞的婚事了。” 卢氏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开了:“母亲怎么说?” 饶是卢氏向来以自己出身世家为傲,还是清楚只要平西王太妃在一天,这个家就是平西王太妃做主,就连儿子的婚事也得看平西王太妃的意思。 过了年儿子就该十六了,是该给他说亲了,毕竟从议亲到成亲少说也得走个一两年。到时儿子不得十八了? 就算平西王不提,她也早盘算着把这事提上日程了。 平西王道:“我与母亲都有属意的人选了,不是旁人,就是刚才这孩子,姓姜,闺名若皎,父母都不在了,只姐妹二人相依为命。等过了年,我便会派媒人上门看看人家的意思,成不成还不一定。” 卢氏简直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这怎么行?”卢氏直接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反对,“我儿贵为平西王世子,怎么能娶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你堂堂平西王,难道还要牺牲儿子的婚事来避免京城那边的猜疑?你这王爷当得也太窝囊了!不行,我不同意,我儿的婚事绝不能找这种出身的粗鄙丫头!” 平西王说道:“别人能不能看上我们儿子还另说,你倒嫌弃起别人来了?这小子文不成武不就,书没读过几本,习武又,要不是出身平西王府有几个人愿意嫁他?” 卢氏听他把宝贝儿子贬得一无是处,心里那叫一个气。 她这个当母亲的觉得儿子样样都好,哪有丈夫说的那么不堪? 卢氏眼眶都红了:“真要娶了个这样的媳妇,以后我儿还怎么见人?” 平西王觉得卢氏简直是在无理取闹,没好气道:“出身低些又怎么样?我们平西王府难道还要靠儿媳的出身来抬高身价?我与母亲都见过那孩子了,母亲对她满意得很,儿子对她也是很喜欢的,要是那孩子愿意嫁入王府我们才该烧高香庆祝。” 卢氏知道平西王母子二人平日里不怎么管府里的事,可只要他们开了口那绝对是说一不二,只得暗自咬牙,觉得那姜家女心机深沉,不仅早早勾搭上自家儿子,还把平西王母子俩都给笼络了。 这样的媳妇进了门,以后家里哪还有她这个婆婆说话的份? 卢氏心里气不顺,又不敢再和平西王呛声,只得憋在心里生闷气,连收到各家献上来的年礼都没什么兴趣清点,只叫人把最好的都挑去给儿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寇世子一觉睡醒,坐在榻上想着姜若皎那双冷冷淡淡的眼睛,心里还是很不得劲。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自己好像确实不对,女孩子的清誉多重要啊,女孩子的脸皮多薄啊,他哪能这么直来直去地去捅破事实? 不妥,大大的不妥! 都说良药苦口良言扎心,姜若皎听不进去也很正常,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和姜若皎一般计较! 寇世子这么一想,心思立刻又活泛起来。 他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去寻姜若皎讲和,就听人说卢氏把各家年礼送来让他先挑。 寇世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挑拣出不少好东西准备拿去送给姜若皎。 第 74 章(【倒霉孤星】...) 那一大包避火图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姜若皎愣了一下。 她拿起翻了两页,又把它放了回去。 避火图这玩意,是姑娘娘家准备给女儿的压箱底宝贝,主要用于教导未婚姑娘夫妻之事该怎么做。 这种私密的东西一般会由亲娘手把手地交付给女儿。 像寇世子这种大大咧咧叫人去搜罗一大堆的奇葩着实不多。 若非姜若皎曾接手父母留下的食肆、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并不算是羞涩腼腆的小姑娘,说不准现在已经无地自容了。 姜若皎绷着一张脸把那个大包裹推到一边,转眸问兴福:“你怎么能给他买这种书?!” 兴福苦着脸道:“殿下说要是他可以出宫,他就自己去买了。” 谁听了不得把胆儿吓飞,马上替他跑这个腿! 真要让人逮着寇世子才刚进京就跑去买这玩意,还不得被人骂死? 姜若皎道:“宫里人多眼杂,你别把这玩意带回宫了,先留在我这儿。” 兴福听姜若皎这么说,更不知该怎么和寇世子交代了。 姜若皎不是喜欢为难人的性格,她补了一张短信塞进已经封好的信封里,又重新把信封的口儿封好。她看向兴福:“你把信带给他就好。” 兴福忍不住问:“姑娘不是说要给殿下带点心……” “没有了。”姜若皎冷酷无情地说。 兴福的肘子、炖肉、鲜汤、糕点也全没了! 两边都是主子,兴福能怎么办,只能揣着信回宫去。 寇世子见兴福两手空空地回来,不由问兴福是怎么回事。 兴福只得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经过给寇世子讲了。 寇世子心里打了个突,打开姜若皎的信看了起来。 等瞧见姜若皎只是在信里给他分析利弊,他才松了口气,仔仔细细地看起了姜若皎给他写的另一篇长信。 姜若皎在信里给他写了搬进新房子后做的一桩桩大事小事,那么小一宅子,收拾起来竟有那么多讲究。眼下春/光正好,她们还准备明儿去挑些花木移栽到园子里,把宅子里里外外收拾得更赏心悦目。 寇世子以前过得大大咧咧的,园子里的花开了他就看两眼,甚至觉得不怎么新鲜,哪里曾像姜若皎这样领着妹妹挑花移木。 一想到还不知道大婚之日安排在什么时候,他心里就跟有只猫爪子在挠一样,痒得不得了。 等他们成亲了,就没她妹妹什么事了! 寇世子兴奋地琢磨着以后姜若皎到东宫来的情形,哪还记得什么避火图。 到了夜里,寇世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地想到那些避火图全落到姜若皎手上。 他都还没仔细挑过呢,也不知上头有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要是姜若皎全看了,岂不是等同于看了许多男子的裸/体? 寇世子霍然坐了起来,觉得大事不好。 兴福怎么就听了姜若皎的鬼话,竟叫她留下了那些避火图! 一想到姜若皎现在可能正捧着那些破玩意在看,寇世子心里就很不舒服。 他下床在殿中转来转去,转到惊动了外头守夜的宫人,他才不甘不愿地躺回床上睁着眼到天色微亮。 宫门该开了! 寇世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他命人飞快给自己洗漱一下,早膳也不乐意用,赶在来教授自己册封礼仪的人过来之前溜出东宫去。 宵禁初开,街道上热闹不已,有些人是早早起来支起摊子卖早点,有些人是急匆匆赶去上衙或上工。 寇世子无心欣赏这些景致,径直往姜若皎家中跑去,弄得暗中跟随的东宫禁卫都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追上他。 笔直的御街上陡然出现一个疾跑的锦衣华服少年郎,引得不少人驻足侧目。 寇世子一无所察,只想咻地出现在姜若皎面前。 姜若皎早起见天气晴好,本想出门去熟悉熟悉街道,不想她刚把自己拾掇好,就听人说“殿下来了”。她眉头一跳,起身到外头一看,就迎面撞上了径直跑进她院子里来的寇世子。 寇世子气都没喘匀,见到人后还是一把抱住她,很有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念。他抱紧姜若皎开始嘀嘀咕咕:“我昨儿就想出宫来见你了,结果被人拦着出不来,还说什么没成亲前不能见面,哪有这样的道理?” 姜若皎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伸手推开他,问道:“用过早膳了吗?” 寇世子立刻摇头。 姜若皎牵着他去吃东西。 寇世子叼着包子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他把嘴里的包子嚼巴嚼巴吞了下去,一脸警惕地质问姜若皎:“你私吞了我们的避火图,是不是要背着我偷偷看?” 姜若皎道:“我才没有。” 寇世子悄悄试探:“你就没有一点点好奇?” 姜若皎一脸镇定地说道:“有什么好好奇的,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寇世子睁圆了眼,根本不信姜若皎能无师自通,立刻凶巴巴地说道:“你一定偷看了!不行,你都交出来,不许你看这种东西!” 他都没怎么弄懂,她怎么可能会懂?! 姜若皎道:“你别想把这些东西带进宫,回头陛下给你找了老师,叫他发现你私藏一堆这玩意,他不得给你气走?” 寇世子道:“老师怎么了,老师就不娶妻生子吗?我听高驰他们说,要是夫妻之间床笫上处得不好特别容易出问题,不是男的出去风流快活,就是女的成了墙头红杏!我们不懂就学,有什么不对,他爱气不气!” 姜若皎一时竟找不出适合的话来反驳他。 姜若皎只能骂道:“我们都没成婚,你说什么男的风流快活、女的墙头红杏?” 寇世子也觉这说法不太吉利。 “反正,他们没理由骂我!”寇世子振振有词。 “那你为什么说不许我看?”姜若皎反戈一击。 寇世子语塞。 寇世子强辩道:“你看了有什么用?难道里头的花样还能由你来使不成,肯定是我来学才对!你一个女孩儿,怎么能藏着那么多避火图偷偷看?你真不害臊!” 姜若皎道:“都说了我没有偷偷看!” 寇世子才不管,飞快解决完早饭,就要去姜若皎房间搜书去。 姜若皎拦不住他,忍不住抬脚往他脚背狠狠踩了一下,痛得寇世子嗷呜地惨叫一声,捂着脚坐地上不起来了。 姜映雪听到姜若皎这边传来的动静,怕姐姐被欺负,跑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寇世子在姜若皎面前是全然不要脸面的,在旁人面前却要脸得很,立刻又从地上咻地站了起来。 姜映雪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寇世子道:“我与你阿姊说话,你跑过来做什么?” 有姜映雪在,姜若皎也不好和寇世子继续讨论避火图的归属。 正好姜映雪也已经订婚了,她还准备挑两本适合的给姜映雪压箱底用,自然不准备让寇世子把避火图拿走。 不然她还得自己去买。 姜若皎对姜映雪道:“我们刚吃过早饭了,正准备出门去走走,你好生留在府中看家。” 姜映雪还是不太放心地看了眼寇世子。 寇世子也不好在姜映雪面前讨要避火图,只得不甘不愿地任由姜若皎把他拉走。 两人出了府,寇世子跟着姜若皎在街上转悠,把周围的店铺了解得差不多了,才好奇地问姜若皎:“你还想开食肆吗?” 姜若皎道:“不会自己开了,要是清平来了,倒可以让他开一家,以后出宫也有个放心吃喝的地方。” 寇世子听她随口提起清平,心里不免又有些酸溜溜的。 就算他更早认识姜若皎,清平也是被她“英雄救美”过的! 寇世子道:“指着他来,倒不如和岑宣合作,他家家大业大,盘下个酒楼都不在话下,回头我们与他商量商量,开起来后留个好包厢给我们自用,没事就过去聚一聚。” 姜若皎点头赞同。 她带着寇世子转悠一圈,没等寇世子反应过来就转悠到了东宫宫门前。 寇世子瞪着眼前红通通的宫门。 姜若皎道:“殿下快回宫去吧。” 寇世子看着姜若皎笑盈盈的模样,很想恶狠狠地咬她一口。 “等着,等我们成亲了,一定叫你好看!”寇世子凶狠地朝着姜若皎放完狠话,一脸郁闷地领着人回宫去了。 姜若皎顺利把寇世子送回宫里才独自归家去。 不想走到家门口,姜若皎看到两个五十多岁的夫妻一脸疲惫地坐在她们家台阶上。 他们衣着褴褛,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看到姜若皎后诚惶诚恐地站起来退让到一边,一副生怕挨骂的畏惧模样。 姜若皎眉头动了动,迈步进了门,又让门房把大门关上。 门口的那对老夫妻面面相觑。 “她不该心生不忍,上来询问我们有什么难处吗?”妻子转头问丈夫。 “是啊,她听了我们的难处,不该善良温柔地请我们进去洗个澡吃顿好的吗?”丈夫也忍不住犯嘀咕。 这女孩儿怎地这么无情,只看了他们一眼就进去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们外孙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小姑娘! 姜若皎进了屋,吩咐人悄悄盯着那对夫妻,自己去寻姜映雪叮嘱她不要乱开门,也不要滥发同情心。 刚才那对夫妻俩古怪得很,要是当真害怕,不会大摇大摆地坐到门口正中。 分明是装出来的。 她们姐妹俩初来乍到,谁都不认得,无从分辨对方是好是坏,还是得好好观察观察。 若他们当真只是太累了歇歇脚,她再派人送些吃喝去。 以前她爹娘遇到这样的可怜人也不会和其他店家一样气急败坏地赶人,而是取些吃食给他们填饱肚子。 好吃不好吃是一回事,至少是不会饿死了。 姜若皎告诫完姜映雪,姜映雪顿时就来劲了,表示姜若皎忙自己的事去,她来负责听人禀报外头的情况。 姜若皎有心锻炼锻炼姜映雪,也就由着她去折腾了。 那对老夫妻还蛮有恒心,退到一边后就没再动弹,十分可怜地相互依偎着。 姜映雪暗搓搓派了两拨人进出,也没见他们上前乞讨,仿佛真的只是走不动了正好歇在她们家门口。 现在姜若皎身份特殊,眼瞅着就要当太子妃了,姜映雪不敢放松警惕,正想着要不要派人送些食物把他们打发走,就看到外面飘起了雨。 姜映雪赶忙寻到姜若皎,说道:“下雨了,他们淋了雨怕是会生病。” 姜若皎道:“那派人先把他们请到雨打不到的地方,等雨停了再送他们去福田院,那边自有一套帮他们寻亲或者收留他们的章程。” 姜映雪点点头,吩咐人去把两位老者请到避雨处,又叫人送了热汤和包子给他们驱驱寒。 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回话,说对方想要当面谢过主家。 姜映雪这下也觉得他们不太对劲了,不必姜若皎提点就吩咐道:“就说我们家中长辈不在,不见外客。” 那小厮又跑去说了姜映雪的意思,并不多说主家的情况,只劝他们一会雨停了就到福田院去,要是不知道怎么走他可以直接送他们到福田院门口。 小厮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就见一身穿官袍的中年文官大步迈过来,对着那对老夫妻怒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厮愣住。 中年文官看起来清俊斯文,分明是个十分温和的人,此时愣是被逼得暴跳如雷:“不求你们干点什么正经事,只求别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丢妹妹她们的脸成吗?” 那对老夫妻登时像鹌鹑一样不敢说话。 中年文官一脸歉疚地看向小厮,说道:“在下卢重英,劳烦和你们主家说一声,卢某改日再来拜访。”说完他就强行拉着那对老夫妻走了。 小厮懵了一会,赶忙回去向姜若皎两人禀报此事。 听到“卢重英”三个字,姜若皎心头一跳。 她一下子明白了三人的身份,也找到了寇世子那混账性格的源头:正常外祖父外祖母是绝对不会装成乞丐跑未来外孙媳试探对方善不善良的。 姜若皎没太慌乱,她本就不是多善良多心软的人,只有在保证自家姐妹二人安全的情况下她才会对别人伸出援手。 现在她还没摸清楚京城的情况,不会随便相信任何人,示弱的也好,施恩的也好,拉拢的也好,讨好的也好,她都得时刻心存警惕。 她永远都不可能向寇世子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果有人不喜欢她这样的性格,她也不会在意。 姜映雪听到“卢”字却有点担忧,拉着姜若皎问道:“他们不会是娘娘的娘家人吧?” 如果那对老夫妻是卢氏的娘家人,那她们一直晾着他们岂不是会让他们不喜? 姜若皎道:“不必担心。他们无礼试探在先,难道还能怪罪我们不成?” 何况她觉得能做出这种荒唐事的人,估计就和寇世子一样就算生气也是气那么一会儿的事。 看寇世子那个舅舅卢重英也是个明事理的,把人带回去后应该会给他们分析利弊,用不着她去操心。 姜若皎想得没错,卢重英把人拉回家,立刻就暴跳如雷地骂了起来,问他们是不是想逼死两个无辜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是他们的外孙媳! 姜家姐妹俩才刚到京城,别人都还在观望着要不要下手,他们倒好,装成乞丐跑去试探! 他们g自己的脸也就算了,真让人把这荒唐事传扬开去,让姜家姐妹俩怎么活? “你们想试探什么?两个小姑娘家里没了长辈,换了你你能让两个来路不明的人进府?不让你们进府难道就是冷血无情不善良?当初小妹是怎么被逼得匆匆嫁人的,你们都忘了吗?”卢重英最痛心的就是这个,“人言可畏啊!你们当京城是你们想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的地方?做事前先想想小妹,再想想别人家的女儿也是娘生爹养的!” 两老鹌鹑一样挨训。 本来他们也只是想去试探一下,试探完就走。结果姜若皎压根不理睬他们,他们倔劲就上来了,硬是在姜家外头待了一早上…… 第 76 章(【知道就好】...) 开泰帝行至中宫,见宫中诸人都尽职尽责地在忙碌,心中稍稍满意。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卢皇后早早沐浴过后就觉犯困,见没什么要紧事便斜卧在榻上小憩。 按照规矩的话开泰帝入内是要通传的,如今开泰帝却更喜欢悄无声息地进去听听卢皇后在和旁人说些什么。他总觉得卢皇后在他面前说话不实诚,背着他才会说些心里话。 今日见里头没动静,开泰帝看向在外间伺候的人,才听对方禀报说卢皇后刚才乏了,沐浴过后就说要歇一会儿。 开泰帝摆摆手让众人退下,迈步入了内殿,却见卢皇后侧躺在床上补眠,许是睡梦中嫌弃夏日傍晚有些闷热,身上的薄被已经滑落,露出肩颈大片白/皙的肌肤。 有的人生来就是娇弱过了头,别说在上面掐上一把了,就算只是亲用力一些也会留下个明显的印子。 开泰帝过去从不觉得女人的身体有什么好留恋的,什么温柔乡是英雄冢他只当是笑话,如今才渐渐觉出些滋味来。 他迈步走上前坐到凤榻边,抬手抚过自己昨夜在她肩颈处留下的红痕,有些纳闷自己明明也没多用力,怎么都一天了这印子还在? 卢皇后鲜少被人触碰身体,察觉有只长着茧的手在自己肩颈上流连,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到眼前横着一道熟悉的身躯。 卢皇后慌忙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挪到远离开泰帝的位置才问道:“陛下来了怎么不让人通传?” “朕来见皇后宫中为什么还要人通传?”开泰帝理所当然地道。见卢皇后一醒来就离自己远远的,开泰帝心里很是不满,伸手握住她光裸的脚腕将她从凤榻内侧往外带。 卢皇后一阵心慌,下意识地攥住床褥不想被开泰帝拖出去,可还是被开泰帝带出了一段距离,被迫仰起头直直地对上欺身上前来的开泰帝。 她想喊一声“陛下”,未完的叫唤却被开泰帝俯下/身来直接给吃掉了。 开泰帝见卢皇后明显放不开,亲够了以后便开始无师自通地诓起她来:“你看我早前不过小半个月没过来,就有恶奴敢欺主,要是传出帝后不和的传言不仅对你这个皇后不利,对瑞哥儿这个太子也不好。” 卢皇后被开泰帝亲得脑袋发懵,又听开泰帝讲了这么一番颇有道理的话,顿时不再下意识往后躲。 开泰帝见她被说动了,又搂着她的腰再一次亲了上去。 夕阳斜照到屋内,洒落一地余晖。 守在殿外的人听着里头不时传来的声响,只觉什么中宫无宠完全是子虚乌有的流言。 这天都还没黑,陛下就到中宫来了,且还闹出了这种叫人面红耳赤的动静,谁敢再说一句中宫无宠? 帝后这边琴瑟和鸣,身为新郎的太子殿下却是越临近夜晚越郁闷,恨不能一下子过掉这几天,好叫他可以大展身手! 第二日一早,那个击登闻鼓的女子就审问出结果来了。 对方不是扛得住刑的人,很快就招认说孩子确实不是太子的。 去年她怀了情郎汪鸿才的骨肉,旁人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一个劲地说去年太子曾在她那儿留宿过,她莫不是怀了皇子皇孙。 老鸨存着攀龙附凤的心思,也来问她孩子是不是太子的,说如果是的话可以派人送她进京。 她想着情郎正好在京城,自己掏了赎身钱就没有盘缠入京了,鬼迷心窍之下才承认了孩子是太子的。 没想到这一承认,就上了贼船,再也下不去,他们拿住了她的父母兄弟,那些人说她要是不照着他们说的做,他们不仅要杀了她,还要杀光她全家! 所以,她才不得不抱着小小的婴孩去敲登闻鼓。 这套说辞说得有理有据、有因有由,和昨日那个禁卫一样没多少破绽,只是想要查出她供认出来的几家人是不是当真牵涉其中却不容易。 说不准等过去调查的人抵达西南,证据都已经被毁掉了,该灭口的人也都灭口了! 关键是她说的这几家人或多或少都曾是开泰帝登基的助力,家中又正好送了适龄的女儿到京城,准备寻机送进宫当妃嫔! 整桩事看起来似乎就是一个青楼女子鬼迷心窍承认自己怀了太子的骨肉,有心人知晓她肚子里怀了天家龙种就把她弄到京城准备好好利用利用。 他们选在天狗食日的时候让她敲响登闻鼓,也是为了将事情的影响扩大到最大,逼迫着开泰帝和太子不得不承认这个出身卑贱的皇长孙! 只要太子地位不稳,他们就有机会成为真正的国丈、成为新太子的外公!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女子怀着的并不是真正的龙种。 姜若皎翻看着底下送过来的卷宗,不其然地在上头看见了上头写着的“汪鸿才”三个字。 她眉头动了动,没想到里头还有汪鸿才的事儿。 这个孩子当真是汪鸿才的吗? 太子殿下是和姜若皎凑在一起看卷宗的,姜若皎注意到汪鸿才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 汪家一家算是太后的党羽,开泰帝入主皇宫时便把他们诛杀了。 太子殿下知晓后有些叹惋,却也知道幼时的交情早已烟消云散,他以前真心把汪鸿才当朋友,汪鸿才却从来没有回以同等的情谊。 太子殿下心里生出了同样的疑问:“你说这孩子当真是汪鸿才的吗?” 姜若皎掩卷说道:“我觉得这供词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太子殿下取过卷宗倒回去瞧了瞧,总感觉自己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姜若皎娓娓说道:“背后的人不知道那孩子不是你的骨肉,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混淆皇室血脉可是牵连全家的大罪,她如果真的是被人用家里的父母兄弟威胁才犯下这等大罪,为什么不直接说出真相?走出了现在这一步,她和她家里人也是必死无疑!” 太子殿下听姜若皎这么一分析,也觉得很有道理。 他琢磨了一会,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起身拉着姜若皎说道:“那我们当面问问她去!” 姜若皎顿了顿,没有反对,迈步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前往大狱。 太子殿下要见个犯人,大狱那边的人自然不好阻拦。 夫妻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一处牢房前,很快看见伤痕累累、抱着孩子坐在那儿的女犯人。 女犯人察觉有人来了,抬眼看向姜若皎两人。 看到太子殿下时,她瞳孔一缩,显然认出了他是谁。 太子殿下却不太记得她的长相,见她身上的囚衣染着血,知她肯定受过大刑。他皱了皱眉,朝着女犯人问道:“你为什么要诬陷我?” 女犯人声音嘶哑:“民女不是都招了?民女也是受人胁迫才闯下弥天大祸,并不知后果会这么严重。民女自知自己必死无疑,只求太子殿下看在汪公子的面子上为他留下这一丝的血脉。”她抱着孩子跪到地上朝姜若皎两人磕起头来,“这孩子才刚出生,什么都不懂,求殿下饶他一命!” 姜若皎见孩子随着她磕头的动作哇哇大哭,她却还是一个劲地把额头磕得头破血流,也微微皱起了眉。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女犯人抱孩子的动作,口中说道:“你既然想留他性命,为什么不早些说出他不是太子的血脉?” 女犯人哭得梨花带雨:“民女说了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会直接杀了我们母子俩。民女过去听闻太后、皇后还有太子殿下都是仁善之人,想着只要陈明原委太子殿下肯定愿意对无辜的孩子网开一面,才一时糊涂按照他们的安排去敲登闻鼓。” 姜若皎定定地望着那脸色都被憋得有些青紫的孩子。 女犯人没注意到姜若皎的视线,犹自悔恨不已地哀泣道:“民女当真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要是早知道是这样,给民女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那么做!” 姜若皎对她的含泪忏悔不置一词,反而转头朝旁边的狱卒吩咐道:“把她孩子抱出来。” 女犯人浑身一疆,下意识把孩子抱得更紧。 狱卒进去一看,孩子已经憋得哭不出来了,赶忙把孩子从女犯人手中把孩子抢走。他急忙把孩子抱出牢房,走到姜若皎身边说道:“娘娘,这孩子都快没气了!” 姜若皎道:“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这孩子应该确实是无辜的。” 女犯人终于反应过来,哭得更惨了:“孩子,我的孩子!” “别装了。”姜若皎冷眼望着匍匐在地的女犯人,“他不是你的孩子吧?” 女犯人止了哭声。 姜若皎没再多问,拉着太子殿下转身便走。 那女犯人愣了愣,见姜若皎两人当真不再停留,心里顿时涌现一阵不甘。 她是知道姜若皎的,以前白天拂柳楼不开张,她坐在楼上往下看,不时能看见年方十三四岁的姜若皎驾着比她大许多倍的驴车经过。 她心里只觉得姜若皎真是愚蠢,辛辛苦苦开食肆能赚多少钱?还不如卖了食肆备些嫁妆早些把自己姐妹俩嫁了! 结果姜若皎攀上了高枝,连裴徵都向姜映雪提亲。 那可是裴徵啊,多少人的梦中情郎,就这么巴巴地去娶一个商户女,只因为姜若皎马上要嫁入平西王府。 汪鸿才让她主动些去爬太子的床时,她心里恨得要命。 她可是怀了他的孩子啊,他却说要是不能爬上太子的床就早些喝堕胎药吧,他不会要一个妓子生出来的野种。 她真是恨极了这些人,恨汪鸿才无情,恨太子看不上她,恨姜若皎那么好命,恨父母兄弟把她卖了换钱,她恨这世上的一切! 所以在发现自己生下的又是个死胎之后她就决定要报复,既然老天不让她过半天好日子,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可是姜若皎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 这让她非常难受,就好像她豁出性命的报复,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女犯人不甘心地喊道:“你们别走!” 太子殿下顿步。 姜若皎拉着他的手说道:“走吧,她本来就存了死志,而且也只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的――她肯定连孩子是从哪里弄来的都不知道。” 女犯人听姜若皎这么说,心里有了短暂的茫然。 她确实不知道孩子是那个跟她接头的人从哪弄来的。 她也不知道那个跟她接头的人到底是谁,根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姜若皎的态度实在太冷静也太冷淡了,那高高在上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只渺小又无用的蝼蚁,而她只是企图撼动大树的小小蚍蜉。 这次女犯人是真的哭了出来:“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却要怀着身孕任人欺辱?凭什么这么不公平?我就要你当不成太子妃,就要他当不成太子,就要让那些欺辱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太子殿下听她还想和姜若皎比,顿时怒火中烧地转身骂道:“你才凭什么!我们好好地订婚成婚碍着谁了,你居然在我们大婚的第二天跑来给我们添堵!” 眼看太子殿下都想冲过去踹上一脚,姜若皎忙把他拉住。 这女人会有这种偏激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要是没有半点交集也就罢了,一般人不会去嫉恨与自己不相关的人。 可他们之间有过那么一次交集,她还差点和太子有过那么一段露水姻缘,怎么能让她不感到意难平? 人在极端痛苦、极端绝望的时候选择迁怒以及憎恨别人,甚至拼了命也要让别人不好过,都是很正常很常见的事。 只是背后利用这女人的人到底是谁? 这个计谋看起来漏洞百出,实则同时指向太子和几个支持开泰帝的西南家族,不管成不成都可能对双方都造成不小的影响。 这人应该深谙人性。 一想到有这么个人躲在后面算计她们,姜若皎心里就不太舒服。她拉着太子殿下说道:“不用搭理她了,我们去向父皇禀明此事。” 第 77 章(【顾虑太多】...) 人赶走了,店里的伙计也来了,是对踏实肯干的兄妹。 哥哥年纪不过十六岁,妹妹则是十四岁,说话都挺伶俐。 他们是在福田院长大的,十二三岁后便自己出来讨生活,平日里他们仍住在福田院里,每日早早赶到店里来做开店准备。 见到姜若皎已经挑了一车食材回来,兄妹俩麻利地帮忙把食材卸下,齐齐将它们搬到地窖里去放好。 两人又去把店里收拾停妥,才放出今天的菜式正式把大门打开迎客。 姜若皎让姜映雪回后院读书去,自己转到厨房忙碌起来。 她年纪小,父母又是出意外没的,没来得及把拿手好菜都教给她,所以接手食肆时一开始也不过卖些面食而已。 姜若皎从小爱吃面,自己便也爱学着做,再加上力气还不错,擀出来的面条又劲道又好吃,哪怕汤底浇头之类的比父母做的略差一些,倒也能留住不少老食客。 邻里虽不敢为她们姐妹俩出头,平日里还是怜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遇着喜庆事也会拖家带口出来吃顿好面照顾照顾姜家食肆的生意。 如今姜若皎接手食肆快三年,做面的手艺越发熟练,同时也不忘对着家传菜谱学些新菜式。 这期间她不定时放出一两样看看食客反响如何,基本把姜家父母留下来的那点菜式琢磨得差不多了。 很多食肆有一两样拿手菜就差不多了,根本不会费心去琢磨旁的新菜。 姜若皎却不是那种容易满足的人,既然决定要守住姜家食肆,她心里有着不少新鲜想法想要去尝试。 只是在妹妹出嫁前一切都得以稳妥为先,绝不能贪心冒进。 姜若皎心里想着事,手中的动作也没停。 今日她卖的是裙带面,面条削成微宽的裙带状,再佐以奶白色的鲜汤。 与别家不同的是,姜若皎随手便能在汤面勾出云山纹,云山之下依稀可见裙带缥缈,影影绰绰宛如水中仙。 这倒不是她们家传的手艺,是姜若皎将学堂里学来的画技稍加运用改出来的,灵感源自于时下流行的茶百戏。 周围的邻里不怎么吃这一套,不过附近便是州学,每逢休沐日便有不少州学生员会出来觅食。 立冬这日正好是州学休沐的日子,姜若皎专门把今日的招牌面食换成裙带面,为的就是做这些读书人的生意。 对姜若皎来说,随手运勺勾画几下便能留住客人,着实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只是当初教她画的先生真要知晓了,说不准会骂她一身铜臭玷污了丹青二字。 左右先生们也不会来这种小食肆吃饭,姜若皎也就没再多想。 到了饭点,果真有不少州学生员结伴而来。 他们大多直接朝着两个伙计说自己要一碗裙带面,还有些讲究多的竟点起了汤面来,有的说自己要“独钓寒江雪”,有的说自己要“牧童遥指杏花村”,有的说自己要“小荷才露尖尖角”,都是此前听人吹嘘过的样式。 两伙计在店里干久了,记性都练出来了,麻溜地把他们的话往厨下复述了一遍。 到裙带面上桌,州学生员们自然又是热烈地讨论了许久,都对自己没见过的汤画格外感兴趣,直说这小小食肆着实卧虎藏龙。 还有些没点新花样却赶巧碰上新样式的生员更是喜出望外,呼朋唤友让他们来看自己面碗里的新鲜图样! 一通忙活下来已是午后,姜若皎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歇。 她给两个伙计勺了碗汤,接着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稍稍补回刚才耗掉的体力。 姜若皎之所以费心满足这些生员的要求,心里其实存着看看他们里头有没有适合的妹婿人选。 她们父母都不在了,妹妹的婚事自然得由她来操持。 门第太高的人肯定看不上她们家,这些生员却是正适合,他们之中不乏有才华的寒门子弟,有上进心的话想来能考个功名。 日后她给妹妹多备点嫁妆,再看看能不能资助妹婿去赴考,到时候只要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人都会对妹妹好。 午后没什么人来吃饭,姜若皎让两个伙计守着店,径直去了后院寻妹妹说话。 过了年妹妹便十三岁了,合该开始物色妹婿人选,这事她不能自己做决定,还得先和妹妹通个气。 姜若皎先把早上买的胭脂取出来给姜映雪。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爱俏的年纪,拿到胭脂哪有不欢喜的。不过姜映雪想到自家姐姐都没胭脂,不由说道:“阿姊,我们一起用!” 姜若皎道:“我整日都在厨房里,涂胭脂作甚?到时候被油烟一熏,怕是要成花脸了。”她不再多聊胭脂的话题,改为拿起姜映雪练的字来检查,看看她这几天有没有偷懒。 姜映雪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生怕姜若皎看出她中途跑去看话本了。 姜若皎把妹妹的练字成果瞧了一遍,见妹妹脸上明显带着点儿心虚,哪会不知晓这小丫头又偷懒了。 她搁下姜映雪的功课,指着其中好几个字点出其中不足,听得姜映雪的脑袋越垂越低。 阿姊不愧是阿姊,一眼就看出她从哪里开始越写越潦草! 姜若皎也没逼迫姜映雪太紧。 姜映雪身体不太好,从小就多病,人不免养得有点娇气,早前她去了几天学堂就说不想去了,姜若皎也拿她没办法,只得自己腾出空来手把手地教她。 现在姜映雪练字用的都是她写的字帖,姐妹俩的字竟是越写越像了。 姜若皎不再教训姜映雪,而是将自己想择州学生员当妹婿的想法与姜映雪讲了。她说道:“以你的相貌,自然能轻松吸引到不少慕少艾的男子。只是古人都说‘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你想要与丈夫白首偕老,便不能连丈夫在想什么都不知晓。何况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你出嫁前必须尽可能多读些书、多懂些道理,这些东西往后都是你的立身之本。” 姜映雪有些害羞:“我才十三岁,哪里就要谈婚论嫁了?阿姊你都没给我找姐夫!” “我不急,我得守着食肆。”姜若皎说道。 “我也不急,我与阿姊你一起守着食肆。”姜映雪立刻说道。 姜若皎说道:“那你以后有了相中的对象一定要跟我说,别私下与对方往来,免得被人骗了去。我若有觉得好的也会跟你说一声,让你先相看相看再瞧瞧适不适合。” 有个长得美丽不可方物的妹妹也挺烦恼,得防着寇世子那群纨绔子弟,更得防着那些年过半百还好色得很的老东西。 但凡妹妹长得再寻常些,姜若皎都不会这么早就开始物色妹婿人选。 只恨她们家无亲无故,只有一群对食肆虎视眈眈的糟心族人。 那些家伙不牵线把她们姐妹俩卖掉就算好了,真有什么事指望他们伸出援书人,她就不必担心有乱七八糟的人觊觎这个妹妹了。 在姜映雪面前,姜若皎没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只让她勤读书勤练字。 听到话题又绕了回来,姜映雪撇撇唇,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我知道,我不会再躲懒了。” 姜若皎也不想反复叮嘱,只是姜映雪还是个半大小孩,不多说几句她哪能听进心里去? 她替姜映雪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叹着气说道:“要是你以前没有好好认知,现在连话本子都看不懂。你想想看,真要那样的话是不是少了许多乐子?” 姜映雪道:“我才没那么笨,该学的我都会好好学。” 姜若皎不再多说。 接下来天气逐渐转冷,食肆的生意也冷清下来,每日只在饭点热闹一小会,别的时候几乎是门可罗雀。 姜若皎也不气馁,挑了个生意不忙的日子闭店一日,带姜映雪去寺里还愿。 姜若皎心里不怎么相信神佛,不过早些年姜映雪生病了,她到寺里许过愿让姜映雪早日康复。 听人说若是不去还愿,老天会把好运收回去,姜若皎便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带着姜映雪再去寺里一趟。 后来姜若皎帮寺里做了回斋饭,主持尝了很喜欢,亲自为她父母供了灯,说是能引他们往极乐之处。 姜若皎不知这种说法是否可信,秉承着“既然不用钱那就试试看吧”的想法应允下来。 等灯供上了,她才知晓自己还得每个月挑一两天过来灯前诚心诚意地给父母念经(顺便给主持做顿斋饭)。 姜若皎怀疑主持是故意的。 佛门的便宜一点都不好占! 姜若皎姐妹俩才踏入寺门,便被眼尖的小沙弥瞧见了。对方迎上前来对姜若皎说道:“姜姐姐,你来得倒巧了,主持今日有贵客,正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去食肆那边请你过来一趟。” 姜若皎含笑睨着小沙弥,说道:“主持有请,我自是不敢推脱,只是我还得去给父母念经来着。” 对上姜若皎明显带着促狭的笑脸,小沙弥面上一红。 自家师父替姜家父母供灯存的什么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们这些没多大话语权的小沙弥也很无奈啊,他们又不能说主持就是在贪那么一口吃。 小沙弥说道:“这个不愁,我们师兄弟几个替姜姐姐你念去,今天保准帮姜姐姐你们姐妹二人多念十倍。” 姜若皎也没再为难小沙弥,她边跟着小沙弥往厨房走边询问:“什么贵客竟让主持这样伤心?” 姜若皎问得随意,小沙弥想着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爽快答道:“不是旁人,正是平西王太妃她老人家。” 第 78 章(【不能不理】...) 翌日一早,姜若皎照常早起。 姜家食肆不做早饭生意,她早上只需要备好一天要用的食材便能做些自己的事。 姜映雪心事重重地去学堂那边后,姜若皎才喊清平坐下说话。 平西王府家大业大,于他们而言姜家食肆这种小店铺算不上什么,姜若皎却没打算关掉食肆。 一来这是她父母的心血,二来她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她总得给她们姐妹俩留最后的退路。 靠别人总归是靠不住的,不管别人的承诺说得多好听,还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最可靠。 目前姜家食肆是她们姐妹俩手里仅有的依仗了,无论她们未来的夫家多么显赫富裕,她们总得有点自己的东西吧? 姜若皎教了清平几个月,早已摸清了他的性情,对他的品行还是十分信任的。她说道:“你学得挺快,常做的面食和荤菜都能上手了。现在离我成婚至少也还有一年半载,我会尽量多教你些东西,等我成婚了,你就替我掌管食肆。要是将来食肆规模大了你管不过来,我可以另找个掌柜负责店中杂事,现在你先多担待些,没问题吧?” 清平点头。 他虽不爱说话,做事却稳妥可靠,自己做不到的事从不会应下。 姜若皎见他点了头,便放下心来。她说道:“哪怕成婚了,我也会定时回来与你研究新菜,你不用怕,我不会把所有事都压在你身上。” 清平唇动了动,本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再一次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好几年前就见过姜若皎,那时候姜家父母偶尔会带她们姐妹二人到寺里上香,那时候的姜若皎还挺爱笑的,姐妹俩总开开心心地在寺里玩耍,他每次见到她们一家四口心里都有些羡慕。 可后来姜家父母没了,她再到寺里来就不怎么笑了,只姜映雪还是过去那无忧无虑的模样。 哪怕是有了平西王府这样的好姻缘,她也没再露出过以前那种开怀的笑颜。 他想说他不怕,无论什么事他都愿意为她分担,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时宜。他出身贫寒,父母都不愿意要他,连为母亲攒买药钱都得靠她相帮,又有什么立场在她婚事将定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姜若皎不知清平心中所想,她与清平说好食肆将来的交接事宜,起身去打开店门准备迎客。 一开门,她又看见寇世子派来的那几个人。 其中一人还贴在门上竖起耳朵偷听,她把门一开,对方差点一骨碌栽进店里来了。 哪怕已经应了平西王太妃,姜若皎看到这几人还是有些来气,不是气他们这些奉命行事的人,而是气寇世子的横行霸道。 想到寇世子叫嚷出来的那些话,姜若皎就拧起眉头朝着差点栽倒的那人问道:“王爷知道你们这样来窥探未婚姑娘家的一言一行吗?这便是王府的规矩?” 几个被寇世子派来的人本来没太把姜若皎看在眼里,这会儿对上冷着脸质问他们的姜若皎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怵,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日平西王太妃亲自来见姜若皎的事。 眼前的姜若皎看起来竟比他们家世子更可怕些。 他们下意识地不敢接话。 姜若皎不疾不徐地道:“你们马上回去,我便不与你们计较,要不然我会一五一十地把你们的所作所为禀明王爷。过去王爷在外征战,无人管束你们世子,现在战事已定,真当你们世子还能和过去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到时候你们世子挨罚可能只是走个过场,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那几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平西王通身慑人的气势,顿时不敢再多做逗留。 这位可是能劳动他们家太妃亲自走一趟的人,要见平西王可不是什么难事! 另一边,寇世子正带着卢氏备的礼挨个向那几个落水的士兵道歉。 那几位士兵都没什么大碍,早已回到军营之中。 寇世子是头一回到军营里去,没进门就被拦下了,经由守营士兵的好生一通盘查才被放进去。 寇世子走在军营中,老觉得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不太友善,他心里难受极了,恨不得把东西扔下就走。可他想到他爹的冷厉眼神,又想到他娘的眼泪,也就硬撑着寻到了那几位士兵,亲自向他们赔了礼。 见寇世子这般低头了,众人便觉他们这位世子也不算无可救药。 那几位士兵本也不敢怪罪寇世子,赶忙接过寇世子带来的礼物说自己没有大碍。 寇世子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却听一人开口说道:“听闻世子喜好游猎,不知世子骑射功夫如何?” 寇世子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千夫长,别看对方年纪不大,在军中地位却不低。 西南军赏罚分明,不管出身高低,拿了人头就有军功,有了军功就有封赏,这人能当上千夫长,足见他至少拿下过不下百个敌军首级。 寇世子敏锐地察觉这人对自己有敌意,却不知自己怎么得罪过他了。 他压根不认得这人。 “你是谁?”寇世子忍不住问。 “卑职樊延。”对方不卑不亢地答完,又把最初的话题提了一次,“卑职听闻世子时常为了游猎封锁城郊,想来是十分擅长骑射的,何不与我们比试一二?” 寇世子面色黑了下去。 平西王回来后第一次打他,就是因为他喜好游猎扰了百姓,这人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又没得罪他,这家伙干嘛非要戳他痛处? 寇世子道:“比就比,谁怕谁?”他说完又冷哼一声,“要不要定个彩头?” “军中不许赌博。”樊延冷静道。 寇世子没再多说,径直跟着樊延去了校场那边。 得知樊延要与寇世子比试,原本在校场上训练的人都退了下来,好奇地围在校场周围看他们一决高下。有人还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来,都说寇世子怎么可能比得过樊延。 寇世子耳力不差,听了这些话气得不轻,怒气冲冲地挑了匹马进校场。 不想几个回合下来,他竟输得一败涂地。 最后还是樊延收了弓说道:“卑职觉得没必要比下去了。” 寇世子憋了满肚子火没发出来,只觉周围的人都在嘲笑自己,把弓一扔便带着人灰头土脸地离开军营。 樊延上前把寇世子扔下的弓捡了起来,面上并没有得胜的喜意。 旁边的士兵忍不住说道:“头儿,你这样得罪世子,以后他记恨你怎么办?” 樊延道:“要是战事再起,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顾忌那么多做什么。” 樊延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最后射出的那一箭,心情沉郁得很。他前些时候才从边关回来,正好赶上世子下狱,军中议论纷纷。 从其他人口中,樊延听说了不少过去几年寇世子干的荒唐事,诸如酷爱游猎扰民、流连秦楼楚馆之类的。 还有人提及寇世子时常带人去骚扰姜家食肆。 樊延小时候曾被姜家收留过好几年,若非他立誓要投军为死于蛮族手中的父母报仇,说不准就被姜家父母收为义子了。 他十四岁便以过人的勇武破例被收入军中,一直冲在最前线,立下了不小的军功,这才被破格提升为军中最年轻的千夫长。 这几年来他一次都没回过姜家,更没有告诉姜家人自己在哪儿任职,一来是因为随军出征本就去向不定、不知归期,二来是他上阵杀敌时一向是不要命的杀法,每次出发都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 姜家一家四口都是良善之人,即便他与他们毫无关系,仍然将他视若亲人。 可也正是这样的亲厚让他没法再留在姜家。 他总是要走的,在姜家留得越久只会越舍不得离开。 与其让她们一次次地为他牵挂担心,还不如早早一走了之,让她们当他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樊延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他从军不到两年,姜家父母就出事了。姜家姐妹失了双亲,不仅遭族人欺辱,还要遭寇世子他们的欺辱! 樊延只恨自己走得太决绝,连个消息都不去打听,竟让她们姐妹二人独自面对这样的境况。 樊延穿过小半个军营去寻上峰说出自己想归家一趟的请求。 过去大半年他深入敌后,查探到不少有用的消息,刚回到军中这段日子都在忙着交接各种事务。 一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把事情忙完了,可以请休一日回姜家去看看,没想到半路上就冤家路窄地碰上了寇世子。 这才有了他下寇世子面子的那一出。 若非打心里敬重平西王,樊延可能会直接和寇世子打一架。 樊延得了上峰允许,急匆匆地出营回城。他一路赶回姜家食肆门前,又顿住了脚步,根本没法迈出下一步。 太晚了,他回来得太晚了。 食肆的伙计注意到樊延杵在门口,本想上前问问,见他年纪轻轻就一身煞气,又有些不敢上前,只觉这人古怪得很,忙去和姜若皎说了一声。 姜若皎闻言眉头一动,擦干双手走了出去,一下子看到了立在门前一动不动的樊延。 姜若皎有那么一瞬间也想问“你还回来做什么”,又想到他身负血海深仇,本就一心要去从军的,是她们家非要强留他几年。 当初她也看出他必然要走,所以才拉着他多读了几本兵书,让他到了军中不至于白白送命。 至于姜家这几年的变故,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好好的两个人说没就没了,谁又能预料到呢? 还能活着回来就挺好的。 有什么能比大家都好好活着更重要? 姜若皎说道:“回来了就进来,杵在门口赶客吗?” 樊延喉结动了动,迈步随她进了食肆。 “我该早些回来。”樊延看着姜若皎挺得笔直的背脊开了口。 “从了军,哪有说回来就回来的道理。”姜若皎道,“你没有一去不回就够幸运了,真当沙场是你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的地方?” 樊延不说话。 姜若皎没把樊延当外人,让清平他们先顾着前头的事,引樊延入内问起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另一边,寇世子回到家看到自己派到姜家食肆的人被赶回来了,顿时更气了。他怒骂:“她让你们走你们就真的走了?” 底下的人噤声不语。 寇世子只觉最近全天下都在和自己作对,连身边的人都敢不听自己话了。 那母老虎还没嫁过来,就能吓退这些没用的家伙了,以后他还怎么整治那母老虎? 寇世子气咻咻地起身直奔姜家食肆,准备好好振振夫纲。 临近饭点,食肆里来了不少客人,寇世子琢磨着姜若皎应当在厨房才是,所以一进门就直奔厨房而去。 不想厨房里只有清平一人。 “姜若皎人呢?”寇世子不客气地问清平。 清平不太想搭理他。 寇世子见清平这副模样也不想浪费时间了,走出厨房左看右看没看见姜若皎,便撇下底下的人径直寻到后院去。 姜若皎正与樊延说着话,就听寇世子在外头嚷嚷:“姜若皎,你给我出来!” 樊延还不知道平西王府马上要来姜家提亲的事,听到寇世子竟闯进姜若皎的居处来,只觉寇世子比传言中还要过分。他起身准备去找寇世子算个总账,却被姜若皎拦下了。 这节骨眼上要让寇世子看到樊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又该怎么胡搅蛮缠。 姜若皎想到寇世子那横脾气,对樊延说道:“你不要露面,免得横生枝节……刚才没来得及和你说,我和他马上要定亲了。” 她说完也没管僵坐在那的樊延,起身出去拦住边嚷嚷边到处乱蹿找她的寇世子,不让他没头没脑地到处推门瞎看。 寇世子见她出来,立刻质问道:“你支走我的人,是不是又想和哪个野男人见面?” 姜若皎就知道他会这么扣帽子。 她望着寇世子说道:“世子派来的人今儿可以趴在门上偷听我说话,明儿说不定就可以趴在墙上偷看我洗澡了。” 寇世子刚从军中气冲冲地回家,哪里知道偷听的事。他涨红了脸说道:“我就是让他们到店里帮把手,顺便盯着你不让你和别人勾勾搭搭而已,才没有让他们偷听偷看!” 姜若皎垂眸道:“世子轻视我嫌弃我,底下的人自然不会把我看在眼里。” 寇世子哪里见过姜若皎这般示弱。他听着姜若皎低落的语气只觉自己简直是个天大的混账,赶忙保证道:“我绝没有轻视你嫌弃你!都是他们的错,我再不叫他们过来了!” 第 79 章(【天生龙种】...) 这日午后宫里派人来请姜若皎入宫觐见,她家中没别的长辈了,所以婚期的商定也是她自己来。 姜若皎特地梳妆打扮了一番,虽没有浓妆也没有华服,但看着端方庄重。 她曾作少年打扮数月,举止间带了些从容磊落之感,进了宫门也不显局促,看得领路的嬷嬷心中暗自点头。 起初听说姜若皎的出身,不少人心里也生出些许轻视来,觉得一个商户女能飞上枝头,当真是多亏了他们定亲的时候时局混乱。 结果今儿一早就传言她们的准太子殿下早早出宫去找准太子妃,到了午后宫中又正式宣见准太子妃来商量婚期,上上下下都这般看重这位准太子妃,谁还敢轻慢于她? 现在一看,虽说她们这位准太子妃的相貌算不得艳丽非凡,行止却透着一股子远超于年龄的沉着从容,竟是比许多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孩儿都要出挑。 姜若皎很快见着了并肩坐在一起的开泰帝、卢氏与太妃,他们下首还有樊延与寇世子,还有个陌生的中年文官,瞧着清俊斯文,哪怕已经年近四十也丝毫不显沧桑,反而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出来的独特气质。 太妃见姜若皎来了,等她朝开泰帝他们行过礼后便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给她介绍起座中唯一一个生面孔来:“这是瑞哥儿的舅舅,姓卢,名重英,前不久刚从东南那边调回来,一家人也刚安顿好,你以后跟着瑞哥儿喊一声舅舅就好。” 卢氏显见是见过兄长了,看起来全无昨天的彷徨无措,也跟着太妃说道:“对,你跟着瑞哥儿喊舅舅。可惜瑞哥儿外祖父和外祖母染了风寒,不能进宫来,要不然能一并见见。” 卢重英与姜若皎的目光隔空对视一秒,都看到彼此眼里心照不宣的了然。 卢重英也不想欺君,他只是觉得不给两老一个教训,他们还得惹出祸事来。以前两老跟着他去任地,时不时捡点小猫小狗小老虎之类的回来他都忍了,偶尔捡个人他也捏着鼻子认了,可京城不比别处,妹妹和外甥马上又要受封,不知多少只眼睛正看着他们! 卢重英就把两老禁足了。 儿子禁老子的足,听起来有些荒唐,可卢家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们爹是老来子,他们娘是老来女,两个人从小受尽宠爱,有事没事就爱凑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玩。 没想到他们订婚后双双没了老父亲,兄弟姐妹看着他们就觉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想方设法把他们挤兑到家族边缘。 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照样成亲生孩子,没几年就有了一子一女,心里不知道多满足。 卢重英自懂事起,就要提防两老把妹妹带去玩什么危险玩意,后来连妹妹读书都是自己手把手把关的,省得被两老灌输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再长大些,他就成了当家人了,家里的事情基本是他说了算! 这次回京机会,卢重英本来不想要的,后来觉得要是没自己挡着,卢家那边怕是想回来“重修旧好”。 妹妹虽算是他教出来的,耳根子却软得很,说不准卢家那边一哀求她就心软了。 当平西王妃的时候心软没什么大不了,左右西南那边唯有平西王和平西王太妃说话才算数,没她这个王妃什么事。可当了皇后就不同了,有时候她的一句话就能影响不少人的命运,根本儿戏不得。 卢重英最终还是接受调令回京城来。 哪怕以后他身上打上了外戚烙印,有些事他也不能撒手不管。 不知道为什么,卢重英在与姜若皎短暂的对视中品出了一丝丝同病相怜的味道来。 想想自己外甥过去做的那些荒唐事,卢重英觉得回头得给姜若皎多准备些好东西让妻子送去给她当添妆。 有些苦,只有受过的人才明白! 有些痛,只有挨过的人才理解! 开泰帝将钦天监那边择好的吉日给姜若皎讲了,就定在四月初,就是转月的事。比起寻常大婚是有点急了,不过诸多事宜都有礼部那边负责准备,用不着他们操心,所以也不怕忙不过来。 反正到时候成婚和册封一起办,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不必反复折腾来折腾去。 太妃拉着姜若皎的手说道:“如今新朝初立,百姓还没能休养生息,许多事都只能从简,却是委屈你了。” 姜若皎哪里会觉得委屈。 要不是新朝初立,光是她的出身便能挑出十种八种不适合的理由来:先是她祖上入了商籍,世世代代都算是商户;接着她父母都出意外没了,搁在民间那就是克父克母的命数;再有就是她与族人决裂,太过无情无义…… 也就是开泰帝刚登基,君臣还在磨合期,文武百官没摸清楚他的脾气,才会事事都先顺着他的意思。 何况姜若皎本也不喜欢太隆重太繁复的礼仪,能够从简她只觉松了一口气,并不会觉得自己被人轻视。 两边把大婚和册封的事商量停妥,卢氏又给姜若皎选派了两个教养嬷嬷,让她们负责教姜若皎成婚和受封时的礼仪。 姜若皎很快和寇世子一样,开始接受各种礼仪的洗脑式教学,不学到一举一动都十分规范绝对没办法过关。 卢氏自己也关起宫门在学,她虽然当了那么多年的王妃,日子却过得十分自在,从来没有那么多规矩。 卢氏学得有点头大,眼看连吃饭都有嬷嬷在旁边盯着让她一样只吃三两口,她越发想念在西南的日子。 没半个月的功夫,卢氏就被折磨得消瘦了一圈,弄得赶制好的皇后礼服又得改小了。 开泰帝忙于朝政,没理会后宫的事。 等尚衣局的人过来复核他的尺寸时提了一句“娘娘却是消瘦了不少”,他才想起自己自从那日争执后就鲜少私下去卢氏那边。 他觉得孔夫子说得一点不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这女人嘴里说着让他纳妃嫔,他不过是忙于处理各地叛乱没去中宫,她便把自己弄得消瘦憔悴。 开泰帝挥退众人,转身去了中宫。 卢氏正在担心父母的病情,叹着气对身边的嬷嬷说道:“太医说爹娘他们的病得慢慢养着,也不知得养多久。可惜我如今出不得宫,每天还得和瑞哥儿他们一起学规矩……” 开泰帝迈步走了进去,就见卢氏果然瘦了一圈,原本还算丰腴的身材瞧着竟有些弱不禁风了。 “你想出宫?”开泰帝问道。 卢氏没料到自己的话会被开泰帝听了去,忙站起来朝开泰帝行礼。 开泰帝伸手按住她的腰不让她把礼行完,入手只觉那腰细得不像样,哪有皇后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她少女时那一折就会断的模样。他语气不善地道:“说了不用这些虚礼,还要我每次都讲一遍吗?” 卢氏僵在原处。 到开泰帝把搁在她腰间的手挪开,她才缓过神来,回起了开泰帝最初的问话:“我就是说说而已,我也知道我不能随便出宫……” “谁说不能?”开泰帝说道,“以前离得远也就算了,现在离得这般近,岳父岳母生病了你哪有不能去探望的道理?左右我今天也没什么事,你换身寻常衣服,我和你一同去看看岳父岳母。” 卢氏没想到开泰帝会这么说,既惊又喜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开泰帝说道:“你不想去就算了。” 卢氏忙道:“想去,想去。” 她立刻叫人去准备夫妻二人的常服,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模样。 开泰帝没说什么,由着底下的人替自己换上微服出宫用的常服。 两人没有劳师动众,打扮成寻常夫妻出了宫。 他们抵达卢家门前时吓了门房一跳。 门房哪里敢阻拦,连忙把他们往里领。 卢氏随着门房去了父母所在的院子,因着担心父母的病情,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了不少。 结果等他们抵达院门外时就听到里头传来她娘的声音:“好烫,好烫,这叫花鸡怎么这么烫?” “刚从火里挖出来的当然烫!烫到哪儿了?来,我给你吹吹。”她爹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卢氏:????? 开泰帝:????? 卢氏转头看了眼开泰帝,见开泰帝脸色没什么变化,才艰难地迈步走进去。 此时此刻,她爹娘毫无形象地坐在那儿,面前摆着个刚敲开的泥球,应该就是他们刚才说的叫花鸡。 而她爹正拉着她娘的手小心翼翼地吹气,年纪分明已经不小了,相处起来倒像两小孩似的! 等后知后觉看到卢氏两人来了,卢父一下子站了起来,麻利地把妻子掩护在身后。 为了不让开泰帝开口问罪,卢氏抢先问道:“兄长不是说你们的风寒一直没好吗?” 卢父苦着一张脸看了看旁边威仪十足的开泰帝,不知该不该出卖儿子。 也不是他们自己想称病的,这不是被禁足了吗? 更不是他们想露馅的,他们闷在院子里太无聊了只能自己找找乐子,哪里知道女儿女婿会突然出宫来? 此时卢母已经躲在卢父身后整理好因为捋起袖子做叫花鸡而显得有些凌乱的衣衫。 相比在考虑出卖儿子的卢父,卢母明显能说会道多了。 她对着女儿女婿随随便便地睁着眼说起了瞎话:“是一直没好,今天才好的,这不就想吃只鸡补补。” 卢氏一阵沉默。 开泰帝说道:“这吃法军中也有人试过,吃着确实挺香。我也很久没吃过了,岳父岳母给我们也分点。” 卢母听了很高兴,觉得这个女婿够上道。 她吩咐底下伺候的人把叫花鸡取刀来就地切好,热情地引女儿和女婿坐到旁边的亭子里坐着分吃自己和丈夫亲自折腾的新鲜吃食,口中还说道:“你们今天也是来得巧,今儿的叫花鸡闻起来就香得很,前两天我们劈竹子做的竹筒饭就不行,打开时里头的米饭都焦了……” 卢父忙拉拉她,让她别露陷。 卢母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忙闭了嘴。 卢氏:“…………” 开泰帝:“…………” 第 80 章(【留下不还】...) 既然要出门求学,姜若皎得提前收拾行囊,接下来两日她都在陆续添置些方便好带的日常用品。 平西王太妃帮她准备的衣裳很齐全,都是比照着鹤庆书院那些个生员的衣着来做的,只是尺寸做得略显宽松,再配上方便好用的束胸,旁人也就不会注意到她是女孩儿。 即便是注意到了也没什么关系,她们两个可都是鹤庆先生特意开后门放进书院的,旁人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鹤庆书院不许带仆从,大多数事情都得亲力亲为,寇世子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姜若皎正想着,寇世子就来了,寇世子找到她就一屁股坐下,看着她在那收拾那小小的竹笈。 读书人出去求学或者赶考,背的都是这玩意,里头可以放两三套换洗的衣裳以及洗漱用品、书籍笔墨等等,个头不大,容量却不小。 寇世子眼瞅着姜若皎把竹笈塞得满满当当,外头看起来却依然是个小巧玲珑的竹笈,不由和姜若皎埋怨起来:“你这个就很方便,不像我娘,非得收拾一堆东西,我瞧着几口大箱子都收不住了,赶紧溜出来缓缓。她怎么什么都要往里塞呢?我带上钱,缺什么在那边买就是了,那么大一个书院,水陆交通又方便得很,还怕买不着要用的东西吗?” 姜若皎听着寇世子的抱怨,心里却想到了自己早逝的父母。若是他们没有撒手人寰,兴许她执意要出去求学的时候他们也会这样忙忙碌碌地替她收拾,总觉得她缺了哪样都不行。 要不怎么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哪怕只是去一个往返只许大半日的地方,那也是千般万般的不放心。 寇世子本来埋怨得正起劲,见姜若皎手里的动作停了,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不言语,登时觉得有些不对。 他忽地想到姜若皎父母不在了。 他慌忙蹲到姜若皎面前仰头看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盈满泪水的眼。 寇世子哪里见过姜若皎哭,骤然望见姜若皎的泪眼,只觉自己的心也被那泪水浸湿了,又难受又不知所措。他忙抓住姜若皎的手哄道:“你别哭,你别哭啊。是我不对,全是我的错,你不要哭,以后你嫁到我们家,我一定让娘疼你。” 姜若皎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掉眼泪,可是听着寇世子在那埋怨卢氏,她的泪水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她到底也才十六岁,哪怕一向要强得很,什么事都能自己扛,偶尔还是会想着“要是爹娘还在就好了”。可她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哪怕再难过也不会哭,她要是天天哭天天哭,妹妹也会跟着伤心难过,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听着寇世子慌乱之下说出来哄自己的话,姜若皎慢慢把眼泪收了起来。 她知他此时此刻应当是真心的。 他从小生在富贵堆中,又得母亲、祖母万般爱宠,过去十几年中从未有什么烦恼,哪怕如今平西王这位严父归来对他动辄打骂,他也只是懵懂不解,并没有真正吃过什么苦头。 所以他性情之中仍存着几分难得的天真,认定的觉得好的朋友便诚心诚意想待对方好,自己有的从不吝于分给旁人。许多事虽在旁人看来有些愚蠢可笑,却是他自己真心想做的。 只是世间男子的真心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女子也只该在当下信信就好,谁若当真记进心里去了,日后只怕是会伤心透顶。 “我没事。”姜若皎没避开寇世子直直望过来的紧张视线,而是轻轻回握他火热的手掌说道,“世子回去吧,离家前多陪陪王妃。” 寇世子感觉姜若皎的手温温热热,虽然指节间磨出了薄茧,却依然有着他没感受过的温软。 他晕乎乎地领着兴福走了,回去路上还想着双手交握的感觉,光是他自己抓姜若皎的手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姜若皎回握他后他的心就开始怦怦直跳,要不是怕姜若皎再哭出来的话他可以握个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寇世子回到王府,不免又去找卢氏,又让她以后一定要对姜若皎好些,绝对不能当那些话本子里的恶婆婆。 卢氏被寇世子三天两头气上一回,都快被气习惯了。她说道:“我什么时候苛待过谁?”她自己就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后来父母给她挑中平西王当丈夫,婚后也是顺顺遂遂没什么波折,顶多也就是嘴上嫌弃几句而已,哪里真能当那种想方设法磋磨儿媳的恶婆婆。 寇世子说道:“她可好了,我去找她,她还让我回来多陪陪您!” 卢氏有点疑心姜若皎是不是嫌他烦,才寻这么个由头把他撵回来。 不过看儿子喜笑颜开的模样,卢氏又不忍心泼他冷水,只得让底下的人多准备些寇世子喜欢的茶点送上来,口里念叨道:“去那么远,还不许带人伺候,多辛苦啊?要是你受不住千万别忍着,直接回来就好。照我说,还是找先生上门最好。” 寇世子一想到自己帮不上汪鸿才什么忙,哪有脸再去面对过去那些狐朋狗友?现在他只想赶紧到鹤庆书院去,好好读两三年书,好叫平西王对他刮目相看。 到那时汪鸿才的三年流刑也该结束了,他大可以和姜若皎说的那样好好提携一下汪鸿才。 这些想法寇世子却是不能和卢氏说的,他怕卢氏帮他去给汪鸿才说情,反而弄巧成拙让他爹大发雷霆加重对汪鸿才的惩罚。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娘在旁边给他说好话让他爹别打那么重,他爹无一例外每次都下手更狠。 寇世子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旁人能受得住,我怎么就受不住?娘你等着,这次我一定学些真本领回来!” 卢氏还没说话,平西王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事没做多少,大话倒是说了一箩筐。”他迈步入内,见卢氏收拾了一屋子的行李,皱着眉头说道,“给他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收拾几套换洗衣物和些许银钱就得了,他是去读书的不是去享福的,别让旁人把我们平西王府当笑话看。” 卢氏说道:“这怎么可以?瑞哥儿都没离开过家,那边又不能带人进去伺候,到时候缺了东西上哪找去?” 平西王看向寇世子。 寇世子说道:“娘,我都说了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到了那边说不准没人帮我搬,你收拾这么多口大箱子我哪里拿得动?” 卢氏听了儿子这番考虑,又觉得很有道理,心里更加不乐意儿子去鹤庆书院了。 这都什么地方啊,连几个伺候的人都不许带,那不是平白无故让人吃苦头吗? 可丈夫和儿子都那么说了,卢氏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重新帮儿子收拾东西。 平西王虽还有些看不得卢氏这副宠溺儿子的模样,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拎着儿子去书房说话。 “这次你们能进鹤庆书院,全凭你祖母与鹤庆先生的交情。要是你半途而废或者闹出什么笑话来,就是把你祖母的脸面扔在地上踩,”平西王严厉地告诫道,“既然是你自己想去的,那就好好学点有用的东西,别再像以前那样整日胡作非为。” 寇世子本来还忐忑着自己会不会被骂个狗血淋头,听到平西王这番话后倒觉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好上许多。 寇世子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这次是真心想要上进。 平西王见寇世子只字不提他那狐朋狗友,倒觉得有些稀奇。不过寇世子能主动远离那些个酒肉朋友是好事,平西王也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好生准备,明儿一早直接出发。 第二天一早,寇世子谁都没带,牵上毛驴、背上竹笈在卢氏忧心忡忡的注视下出了府。 他一点留恋都没有,骑着驴儿得儿得儿地去姜家食肆寻姜若皎。 天色还没大亮,街道上人不多,姜若皎牵着驴出来倒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她的相貌本就是清秀类型,作小书生打扮后没半分女子的娇媚,瞧着便是个清俊秀逸的读书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子潇洒味道。 “阿皎!”寇世子兴冲冲地唤起了她的名字。以后她对外化名“姜矫”,旁人可以喊她“姜兄”,亲近人可以喊她“阿矫”,寇世子自觉自己是顶亲近的人了,自然是要喊她阿皎的。 “时瑞兄。”姜若皎不以为意,也坦坦荡荡地喊了他的名字。 外头知晓寇世子名讳的人不多,他对外直接用自己的名字也无妨,左右他也并非真的要隐姓埋名到底,即便被人知晓身份也不要紧。 寇世子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姜若皎口里说出来,总感觉满腔欢喜快要从胸口溢出来。 一想到接下来马上就能和姜若皎朝夕相处,他一点都不觉得外出求学是什么苦事了,反而迫不及待地说道:“走走走,我们这就出发,争取午饭前赶到那什么鹤庆书院。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夫子是不是真的和传言中那般厉害!” 姜若皎已与妹妹话别过了,这会儿可以直接出发。 她笑了笑,骑上驴背与寇世子一同踏着晨曦出城。 清平早早起来打扫食肆,姜若皎两人出发后他便拿着扫帚走到门外,仔仔细细地打扫大门前的空地。 他不时抬头看上一眼,直至姜若皎两人转了个弯,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把扫成堆的垃圾用畚箕盛起来。 姜映雪也收拾好包袱要搬去柳先生家中了,见清平拿着扫帚畚箕从外头走进来,她不由多看了清平一眼,奇怪地问道:“一大早你跑去扫大门口做什么?” 清平说道:“看到不干净,就出去扫扫。” 姜映雪嘀咕道:“你头发都长出来了,说话竟还跟说禅语一样云里雾里的。你好好看店知道没?我去柳先生那边啦!” 清平点头,一如既往地话少。 姜映雪背着包袱往学堂而去。 朝阳高高升起,照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 第 81 章(【秉烛夜谈】...) 两人许久没见,姜若皎决定和张家娘子秉烛夜谈,夜里彦哥儿睡下后两人便点起蜡烛凑一起聊这些年的事。 当年一别,两个人都遭遇了不少难以在纸上言说的变故。 张家娘子的舅舅没讲过她父母半句坏话,所以起初她心里对父母还是有些期盼的,可惜那点儿期盼在父母急匆匆把她嫁到赵王府时便彻底消散了。 丈夫对她这个西南长大的野丫头并不喜欢,直说自己想娶的不是她,她本也没做好成亲准备,对此倒也不甚在意。 现在这样就正好,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等将来彦哥儿再长大一些,她说不准还能和丈夫和离去更远的地方走走看。 记得当初她们还在学堂时便时常一起读游记画舆图,恨不能相约游山玩水去。 两人既然能成为好友,许多想法自然都是相似的。 姜若皎听了也是怅然,分别也不过才短短六年,她们竟都已为人妇,且所嫁之人都不是心中的良配。 她与太子还算是幸运的,两人磕磕绊绊、吵吵闹闹地一路走过来,如今好歹也算心意相通。 好友这段姻缘却是从头到尾都不如意,甚至还是因为她父母舍不得其他姐妹嫁给那样的风流种才把她从西南接回来。 姜若皎拉着好友的手说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张家娘子叹着气道:“你如今成了太子妃,我却是帮不了你什么。” 姜若皎道:“谁说帮不了,现在不就需要你帮忙?我们这就把这几个县的舆图画出来,看看该怎么通渠引水,回头便让杜县令他们组织人手动手挖渠。” 张家娘子摇着头说道:“我怕我没有学透舅舅的本领,反而误了事。” 她到底还没满二十岁,这次过来勘察地形也不过是见灾情着实严重想试试看,现在来了这么一场及时雨她倒是犹豫起来了。 姜若皎道:“又不是只听你一个人的,工部也派了官员过来,到时候你们商量着办就好。你的意见要是行不通,他们也不会让人动工。” 张家娘子闻言也就安心地取出自己记录沿途地形的簿册,与姜若皎摊开张白纸画起这一带的河流走势来,主要是考虑从哪条河引水比较近、可以解决这一带的缺水问题。 两个人讨论着讨论着,脑袋就忍不住挨到了一起,依稀有了少女时期坐在学堂中尽情讨论的欢畅。 彦哥儿躺在床上,侧着身子躲在被窝里头,小肩膀轻轻地一耸一耸。 后面的讨论他听不太懂,前头的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娘想要离开赵王府,怪不得他娘把他放在祖母那边,平日里很少过来看他,原来他娘根本就不想要他,她一点都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他都这么听话了,她为什么不喜欢他? 与彦哥儿的伤心难过相比,跑出庭院来看月亮的太子殿下一样不高兴。 这场雨一直下到夜深才停,雨停时一轮弯月已经高高挂在天上。 太子殿下抬头看一眼月亮,又不动声色地看两眼窗前对坐的那两道人影,再不动声色地看三眼、看四眼、看五眼…… 看到那两道人影直接凑到一起了,太子殿下开始拔旁边的桂花树叶子。 可恶,说话就说话,挨那么近干嘛? 都这么晚了,她们到底要说多久啊? 太子殿下郁闷地祸害光一枝桂花树枝,又转到另一边继续祸害,拔得满地都是桂花叶子。一直到明月西移,他才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 太子殿下赶忙把脚边的桂花叶子统统踢到树下,若无其事地溜达过去说道:“你们聊完了?” 姜若皎瞧见太子殿下时愣了一下,见他跑上来光明正大地拉着自己就往回走,不由无奈地问道:“你怎么没睡?” 太子殿下理所当然地道:“你都没回来,我怎么睡?” 姜若皎回捂住他的手说道:“当心夜里天凉受寒。” 太子殿下不以为然:“哪有那么容易受寒。”他说着又小声嘀咕,“你要是担心我,下回就别和外人玩什么秉烛夜谈了。” 姜若皎道:“我们好些年没见了,多说几句话也不行吗?” 太子殿下道:“我又没说不行,我不是没拦着吗?” 两人回到屋里,太子殿下的瞌睡虫一下子回来了,很快就搂着姜若皎沉沉睡去。 太子这边睡得香甜,外头却不怎么平静,太子祈雨成功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大半日已经传遍了周围数县,还有不少人把消息带到京城那边去了。 不少等着看太子笑话的人都连摔了好几个茶盏。 这位太子殿下怎么就走了这样的狗屎运? 说实话,连卢重英也觉得自家外甥的运气着实离奇,早上分明就晴空万里,那雨到底是怎么下下来的? 不管怎么样,卢重英还是把今天的情况如实记录下来,派人送回京城去。 远在京城的开泰帝第二日一早就收到自家舅兄派人送回来的奏报。 开泰帝知晓卢重英让人连夜送信必然有急事,边吃早膳边拆信看了起来。 旁边的卢皇后知晓是自家兄长的来信,在旁等开泰帝看完信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瑞哥儿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开泰帝畅笑道:“哪有什么事,就是瑞哥儿学人祈雨,还真给他求来了一场雨,也不知是什么运气。” 卢皇后听到是桩好事,顿时就放下心来。她说道:“既然都下雨了,是不是瑞哥儿就能回来了?他们跑到那样的地方去,我心里总不太/安宁。” 开泰帝道:“我看舅兄说他们准备修渠引水解决那边的缺水问题,还得在周围数县好好走走看看。男子汉大丈夫便是战场也去得,何况只是去京畿的县城,你就别瞎担心了。” 卢皇后听开泰帝这么说,只得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开泰帝用过早饭去上朝,听完百官奏事之后提了句清平县那边的情况,云淡风轻地表示“太子刚到清平县就下雨了真是太巧了”。 百官听了开泰帝的话,心里跟明镜似的:陛下这是要他们夸太子! 想想这场雨确实来得够及时,百官也就纷纷称赞起来,直夸太子果真是龙子龙孙,才刚到地头就为百姓求来了这么一场好雨! 开泰帝十分满意。 对于有人想把他儿子拉下太子之位这件事,开泰帝心里还是有点耿耿于怀的。 在西南那会儿他也想过这个儿子着实不堪大用,要是能换就换一个比较好,可现在太子不是长进多了吗? 太子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可以弹劾、可以斥骂,可不能背地里耍阴招――还是招招致命的那种! 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不懂事多正常,总不能连教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让他把自家儿子逼上死路! 开泰帝心满意足地听百官夸了一轮,又感觉他们夸得有点过了,让那臭小子听到了一准又得把尾巴翘上天去。 开泰帝非常马后炮地告诫道:“太子也就运气好了点,当不得这般夸奖,众爱卿当着他的面可不要这样夸他。” 百官:“…………” 要不是你想听,大伙根本不会这么夸! 君臣之间相互腹诽了一会,愉快地把这次以太子为对象的夸夸大会抛诸脑后,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唯有楚王回到自家王府后卸下了笑脸,面色阴沉得和外面的天色极为相像,都像是随时能挤出雨来。 他想着朝会上文武百官对太子的夸赞,越想越是不甘。 开泰帝运气好也就罢了,怎地连寇时瑞那个毛头小子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难道老天当真站在他们父子俩那边?! 一想到那些夸太子的话,他心里就感觉跟被针扎一样难受,且还是无数根针反复扎。 “殿下,茶来了。”侍女打扮的少女捧着茶进来,熟练地跪在楚王跟前把茶举过头顶。 楚王拂袖把茶和托盘一起打翻在地,抬手捏起少女的下巴。 “你不是说太子根本不喜欢太子妃?怎么我看他们感情还挺好的?”楚王冷眼看着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少女,手上的劲根本没收着,直接把少女的两颊都掐红了,在上面留下两个殷红的指印。 昨天那祈雨文还是太子妃姜若皎的手笔! 如果姜若皎在这里的话,一定能认出跪在地上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太后接到宫中成了宠妃的汪家姑娘。 汪家姑娘本以为楚王府是个好归宿,毅然诈死随着楚王离开开泰帝将她们发配过去清修的寺庙。 没想到楚王在人前温文尔雅,回到府中却是另一副面孔,他在外面表现得越是温和,回来后就越是暴虐,甚至以折磨人为乐。 她因为曾得过废帝的宠爱被楚王钦点为贴身丫鬟,过的日子却不如寻常人家的丫鬟来得体面,每日端茶倒水都得跪着侍奉。 当初即便是汪家败落,她也没吃太多苦头就被安排进京,现在面对这些折磨简直苦不堪言。 这还只是辛苦一些,更可怕的楚王喜怒无常,经常冷不丁就找个由头发落她们。 听出楚王心情不佳,汪家姑娘战战兢兢地答道:“太子确实不喜欢姜若皎,这一点哥哥他们都清楚,太子真要喜欢她的话也不至于才订婚就夜宿青楼。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编假话蒙骗殿下!应该是那姜若皎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想办法说服太子听她的话――没娶姜若皎之前,太子一向是哥哥他们怂恿他去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整一个没脑子的大傻子。”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语调都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照我看,殿下应该先除掉姜若皎那贱人!” 楚王抬手给了她一记重重地耳光。 汪家姑娘被打得歪倒在地,心里涌出一阵恐慌,趴在地上根本不敢起来。 楚王掏出手帕边擦拭着刚才打人的手边说道:“教过你多少次了,让你别在我面前大声说话,你怎么就记不住?”他起身抬脚踢了踢楚楚可怜匍匐在地上的少女,“那你再说说,你还知道什么关于太子妃的事?这次你要是再掺点假话,你的舌头也别要了,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你说是吧?” 汪家姑娘红了眼眶,心里越发不甘心。 凭什么姜若皎能高高在上地当太子妃,她却得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地活着? 要是早知道寇时瑞会成为太子,她以前就该直接想办法嫁给寇时瑞。 寇时瑞那么好哄,怎么姜若皎哄得,她就哄不得了? 她哥和寇时瑞那么要好,她才是最容易当上太子妃的人,也就是她那时候看不上没脑子的寇时瑞而已! 越是这么想,她就越是恨姜若皎。 她紧攥着袖口,低眉顺眼地说道:“殿下,姜若皎那贱人长得不怎么样,却很会勾/引男人……” 第 83 章(【言不由衷】...) 太子殿下没带怕的,拉着姜若皎就往里走。 开泰帝脸色非常难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哪个不长眼的人图谋篡逆。 太子殿下上前朝着开泰帝嘘寒问暖一番,问他到底怎么了。 开泰帝看着没心没肺的儿子,想到这小子小时候霸着他娘不放的恶形恶状,心情更差了。 他也是没想到卢皇后身体娇娇弱弱的竟那么易孕,一开始只是卢皇后月事迟迟没来,夫妻俩都觉得是近来事情太多,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后来卢皇后胃口不太好,太医过来把脉没把出什么问题,问起卢皇后起居得知已经迟了十来天,才犹豫着问帝后近来房事如何。 还能如何,那自然是要么开泰帝留宿中宫要么卢皇后留宿开泰帝寝宫。 面对开泰帝极其不好的脸色,太医斟酌良久也没敢开什么方子,只让卢皇后多用些酸甜的东西带带胃口,小心地表示卢皇后可能受孕了,只是月份还小把脉诊不出来。 药是不能随便用的,房事上也得停一停,免得伤了孩子也妨碍了凤体。 虽说等月份大了,想做那种事也不是不能做,可堂堂皇帝要多少美人没有?总不至于让皇后怀着孩子还要伺候陛下吧?那是人干的事吗?那是禽兽干的事。 开泰帝心里郁闷得很,他们夫妻俩感情才稍稍好了那么一点,怎么就来了这么个小兔崽子。 因着对肚子里那个小兔崽子很不满,连带这段时间表现还不错的大兔崽子太子都让开泰帝看不顺眼了。 开泰帝见太子跑过来朝自己嘘寒问暖,很想找个由头教训这大兔崽子一顿,想了想又忍住了,没好气地说道:“你母后没和你说吗?你母后怀上了,你马上要有皇弟或者皇妹了。” 太子殿下懵了一下。 不能怪太子殿下反应不过来,要知道从他有印象起,他爹就没回过几次家,即便这两年回到家里来了,他也没觉得父母之间亲近到哪儿去。 就在不久以前他娘还催促他们快生个皇长孙,怎么这就自己怀上了? 怪不得刚才他祖母和他娘的表情怪怪的,对着他们一脸的欲言又止,原来居然是他娘有孕了! 太子殿下在心里算了算,他娘今年三十三岁,到生下这孩子时怕是得三十四岁了。 都说女人生孩子等于半只脚踏入鬼门关,接下来可得小心点儿! 可不管意外不意外,孩子都已经揣进肚子里了,总不能把它弄掉。 想到开泰帝的臭脸,太子殿下当下就不高兴了,又和他爹杠了起来:“母后怀上了,你这是生气给谁看呢?高驰他们都说女人怀孩子时容易多思多想,万一母后觉得你不喜欢这个孩子,岂不是要日日以泪洗面?” 开泰帝想想那情境,只觉头皮发麻,怒声骂道:“有你这么乌鸦嘴的吗?” 太子殿下以前就没怕过他爹,现在更不怕了,当即回嘴:“我才不是乌鸦嘴,我只是想让你别在母后面前摆臭脸。” 开泰帝道:“你又知道我在你母后面前摆臭脸?!” 太子殿下觉得这么吵下去没结果,他是当儿子的,得让着点当爹的。他麻溜说道:“清平县那边的事有舅舅和您禀报,我们这就再看看娘去!” 说完他也不等开泰帝发话,径直拉着姜若皎跑了。 开泰帝瞪着两个小孩消失的方向,想想接下来可能还会有第二个这样的小兔崽子出生,心里越发地恼火起来。 要那么多孩子做什么,就算这小子着实扶不起来,宗室里头也不是没有适合的小孩。 开泰帝正这么想着,楚王就来了。 开泰帝邀楚王坐下吃茶,把自己的郁闷讲给楚王听。 一个小兔崽子就把他气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了,再来一个那还得了? 楚王道:“儿女还是多点好,兄弟姐妹之间可以相互帮扶。” 开泰帝摇摇头道:“我们那么多兄弟姐妹,到头来能相互帮扶的能有几个?也就你一直和我好。” 楚王劝道:“皇兄是一国之君了,只有一个孩子也不妥当。要是太子有个什么意外,说不准就会江山不稳社稷动荡。” 开泰帝不以为然:“就他这么个屁事不懂还整天咋咋呼呼胡的黄毛小子,江山社稷和他能有什么关系?他真要运气不好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多宗室子弟难道还挑不出个好的来?” 楚王听着开泰帝粗鄙的话,心道和那些个军汉混久了就是粗俗不堪,哪里有天潢贵胄的样儿? 别说是一国之君了,便是藩王之位他也配不上。 偏偏老天就是这么不长眼,愣是让他拥有那么多兵马和助力。 连卢重英这一支本来被边缘化的卢家旁支,竟也能联合那什么鹤庆先生说服东南那边来个东西会盟。 老天可真是太不公平了。 楚王心里不忿地想着,面上却仍叹着气劝道:“旁人的孩子哪里有自己的孩子好,别的就不说了,只说一点――旁人的孩子待皇嫂她们可不会真心实意。” 开泰帝听楚王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 要是他不幸走在母亲和妻子前头,确实要有个能好好照顾她们的继承人才行,要不然她们深居后宫根本无力自保。 自家那混账小子旁的不说,孝顺起他母亲和他祖母来是没话说的。 也就这么一点还算可取了。 想得通归想得通,开泰帝还是觉得郁闷得很,索性不谈这些事了,叫人送壶酒上来邀楚王小酌两杯。 另一边,姜若皎与太子殿下一边往东宫的方向走一边讨论着卢皇后怀孕的事。 他俩才刚新婚,连房都没圆呢,哪怕从书上和别人嘴里了解过一点关于生孩子的事,对这方面依然是一知半解。 “真没想到父皇他们这么多年都没动静,这会儿突然就说怀了。”太子殿下觉得这事简直太稀奇了。 姜若皎不久前曾注意到帝后二人之间的微妙改变,对于这个消息倒不怎么震惊。她说道:“回头我找女医多问问这方面的事,省得事到临头什么都不懂。” 太子殿下点头。 见左右无人,太子殿下又拉着姜若皎说悄悄话:“我回头去和蒋玉泉他们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不伤身子的避子之法,绝不叫咱的孩子没声没息地来。等我们都准备好了,再叫他来也不迟!” 姜若皎到底没太子殿下脸皮厚,不想光天化日之下和他讨论这个,直接给了他最方便快捷的建议:“只要我们不圆房,孩子不就不来了吗?” 太子殿下一听就不乐意了,对着姜若皎念叨了一路说不圆房是不可能的他们必须要圆房今晚马上就圆房他一身降龙伏虎的绝世神技绝不能摆着不用。 姜若皎:“…………” 姜若皎想堵住他的嘴。 好在到了中宫太子殿下就消停了,跑进去对着卢皇后好生一通宽慰,让她放宽心养胎,千万别搭理他那脾气奇差的爹,那家伙一年到头脸都臭臭的。 卢皇后本来不太好意思和儿子说起自己怀了孩子这事儿,见儿子毫不介怀才放下心来。 卢皇后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怀孩子了,你在我肚子里时可比这孩子闹腾多了,闹得我根本没心思想别的。” 她本来还想劝儿子和儿媳也加把劲,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对味。 难道到时候婆婆和儿媳一起生孩子? 卢皇后只觉得整件事都荒唐得很。 事到如今也只好怪开泰帝突然来了劲头,老夫老妻了还夜夜宿在她这边。 得亏肚子里这孩子还挺顽强,这些天每天晚上折腾那么久都还平安无事。 思来想去,卢皇后唯有对忧心忡忡的儿子说道:“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心里有数。外头还有那么多针对你的流言蜚语到处传,你可得好好听你父皇的话。” 太子殿下也知道自己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帮不上忙,只得和姜若皎回东宫去约见岑宣等人。 这些天岑宣他们已经陆续修好台本,也挑了批说书的唱戏的来排演,听人说东宫要召见自然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岑宣汇报完筹备进展,高驰几人又提到祈雨之事,说这莫不是钦天监提前算出来的结果,要不怎么这么巧? 要知道开泰帝刚捋了批钦天监官员,新上去的那批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太子殿下道:“哪有钦天监的事,就是凑巧碰上了。” 姜若皎却是听出点别的味道来:“外面都是这样说的?” 太子祈雨本就是抱着成不成都图个心安的想法上去的,要是外头都说是钦天监算出来的话那可就成了开泰帝有意让太子去作秀! 岑宣神色也有些凝重,点头说道:“是有这样的传言,我们都听到了。” 杨峰清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太子问心无愧,随他们说去又何妨。” 姜若皎道:“都说流言止于智者,可世上又有多少智者?只是这事儿没人拿到明面上来说,我们也不好去反驳。”她看向岑宣,“岑师兄你往后多留意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人蓄意散播各种关于殿下的传言。” 岑宣点头应下。 杨峰清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到聊完正事要散场时,柳春生多留了一会,找上姜若皎说了件私事:“姑母她独自到京城来了,想问问娘娘可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姜若皎听到柳先生孤身来了京城,知道柳先生必然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她当即说道:“我正愁着没几个得用的人,先生若不嫌弃我这边事儿多,我自然是巴不得先生来帮帮我。师兄你回去与先生说一声,让先生这就进宫来,最好把东西都收拾了,往后直接在东宫住下。” 柳春生这才出宫去。 太子殿下一直在旁看着呢,原以为送走众人就是他们夫妻俩独处的时间了,没想到还冒出个柳先生来。 太子殿下说道:“这柳先生不是有丈夫吗?怎地一个人到京城来了?” 姜若皎道:“柳先生没有儿女,一直在女子学堂任教,许是与夫家起了什么龃龉。”她抬眼望向太子殿下,“我没与你商量就决定留先生在东宫,你不会生气吧?” 太子殿下听姜若皎这么问,哪里能说自己一点都不想有人打扰夫妻俩的小日子。 想想那个张家娘子一出现,她就跑去和人秉烛夜谈去了! 太子殿下压着心里泛起的酸意说道:“你也是东宫的主人,你要留客人住下哪里用跟我商量?你想留几个人就留几个人,想让她们留多久就让她们留多久。” 姜若皎深知他是什么性格,听着他言不由衷的话心里直乐,笑弯着眼凑上去亲他的唇。 第 84 章(【岂有此理】...) 姜若皎才刚从宫外回来,不好随便出宫,只好派人跟着柳春生去接人。 柳先生很快进了宫。 柳先生因为与太后有亲缘关系,在夫家一向备受礼遇,只是近来夫家有意攀太后的关系来个飞黄腾达。 柳先生思虑再三,还是与夫家和离了。 这次和离闹得不怎么体面。 主要是夫家不愿意放弃她这一层关系。 柳先生学生不少,得了不少帮助,哪怕与夫家撕破了脸也还是顺利脱身。 这些年她与丈夫分居多年,常年都住在女子学堂那边,谈不上什么难过不难过,倒有种从枷锁中解脱出来的感觉。 柳先生在学生的建议下来京城散散心,顺便看看姜若皎这边有没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 姜若皎得知这些变故,自是极力邀柳先生在东宫住下。 东宫大得很,有不少是留给东宫官吏小住的地方,多柳先生一个并不多。她年纪还小,很多事想不周全,学问上也没有到可以傲世群儒的地步,平时也得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柳先生见姜若皎并不是在客套,而是当真需要自己,便在东宫住了下来。 一番迎来送往,转眼便到了日落月升的时候。 姜若皎和太子殿下一起用过晚膳,沿着东宫漫步消食。 太子殿下盼着两个人独处大半天了,这会儿却莫名有些紧张,硬是拉着姜若皎走了两圈才回寝宫去沐浴更衣。 太子殿下还挺要脸,沐浴完还穿上里衣才回寝殿内等姜若皎。 比起太子殿下随便洗洗搓搓就完事,姜若皎还被宫人们围着捣腾了一轮,身上发上都弄得香香的。 姜若皎不是爱讲究这些的人,不过有人帮着弄她倒是不介意稍微麻烦一点。 毕竟她抬手嗅嗅腕间的香气也觉得自己有点好闻。 等姜若皎和衣回到寝殿之中,才发现太子殿下已经趴在榻上睡着了,瞧着睡得还挺沉。 想来是这段时间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累得慌,今儿心情又起起落落变个不停,于是沾床就睡着了。 姜若皎坐到塌边戳了戳太子殿下的脸颊,见太子殿下没反应就脱了鞋子准备跨进内侧把太子殿下弄到榻上好好睡。 不想她才刚迈开腿往里跨,脚腕就被人给抓住了。 姜若皎猝不及防被太子殿下往下一拉,整个人便跨坐在太子殿下膝上。 太子殿下睁开眼,脸上带着计划得逞的笑意,紧抓着姜若皎脚腕不放开。 “被我捉到了吧?”太子殿下得意洋洋地道,“我说我以前醒来时怎么老觉得脸上有点疼,原来是你总偷偷戳我。” 姜若皎到底还是刚出嫁不久的女孩儿,脸皮还是有点薄,只觉这彼此紧贴着的姿势叫她很不自在。她恼道:“你快松手。” 太子殿下平日里见多了姜若皎冷静从容的模样,对于姜若皎这鲜少流露的一面十分好奇。他不仅不松手,还放肆地捏了捏姜若皎的脚心,嘴里说道:“就许你捏我脸,还不许我捏回来了?我就不松开,你又能如何?” 姜若皎被他捏得脚心发痒,恶向胆边生地抬手捏住他两边脸颊揉来掐去。 太子殿下“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这和他静心学习的降龙伏虎神技不太一样。他决定把场子找回来,立刻松了手抱住姜若皎把她镇压在身下,摆出穷凶极恶的表情说道:“好你个母老虎,竟敢这么掐我的脸,看我怎么教训你!” 姜若皎伸出手搂住太子殿下脖子把他勾下来,微扬起头亲上他的嘴唇。 平日里他们也会亲来亲去,此时感觉却大不相同,太子殿下越亲就越觉不够,还想要更多更深入的交融。他凭着本能去解开姜若皎的衣衫,毫无章法地忙活一通,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里衣里裤还穿得牢牢的,赶忙又去脱自己的。 太子殿下感觉四肢百骸都开始发烫,一下子把自己习得的绝世神技都忘光了,只想一口把姜若皎给吞得干干净净,半点儿都不留给旁人。 她本就是他的妻,她本就是他的太子妃,她整个人本就是他的,哪里有别人的份。 太子殿下是生手,哪怕研究了许多理论,事到临头还是晕乎乎的。 他的绝世神技刚出招便觉寸步难行,顿时就不太敢动了,停在那儿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等在姜若皎的亲吻抚慰下试着往里走了走,竟就很没面子地被弄了出来。 太子殿下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他一脸天马上要塌下来的模样,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传说中那种满足不了媳妇活该被戴绿帽的软脚虾。 眼看太子殿下坐起身来快哭了,满脸都是“我居然不行吗”的惊恐,姜若皎也有些无措。 她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哪里知道该怎么安慰受挫的太子殿下? 姜若皎只得干巴巴地说道:“要不,我们再试试看?” 太子殿下见姜若皎不嫌弃自己,心中大为感动。他振作起来,回忆着自己学到的一系列降龙伏虎神技,最终挑了个最朴实无华的招式:“……我们垫个枕头试试。” 高难度是不可能高难度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高难度的,只能先从入门级先练练手这样。 小夫妻俩相互配合着研究了半宿,终于从磕磕绊绊的新手上路研究到一定程度的水乳交融。 最后兴味倒也找到了那么一点,更多的却是累,两个人都累。 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他俩都没能起来。 等姜若皎幽幽转醒,身上里里外外都还有点疼,她到底是第一回经历这种事,还得陪着太子殿下来回摸索,身体着实有些吃不消。 姜若皎准备起身吃点东西补充体力,腰却被太子殿下给环住了。 太子殿下明显还没彻底醒过来,只是手紧搂着姜若皎不撒手。 姜若皎坐起身把太子殿下的手掰开。 太子殿下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入眼便是姜若皎漂亮的腰线。 若是姜若皎的五官还得笑起来方见艳色,那姜若皎这身量就是无一处不好看了,太子殿下昨晚除了第一回确实心慌失措丢了大脸之外,后头就是真正地沉浸其中,恨不能把姜若皎拆吞入腹。 多亏了她的好处都不是旁人能直接见着的,要不然岂不是会被旁人早早抢了去? 太子殿下不依不饶地伸手把姜若皎拖回被窝,说道:“今儿我们都睡个懒觉,不到肚子饿绝不起来!” 姜若皎道:“我现在就饿了。” 太子殿下只得磨磨蹭蹭地松了手,侧过身光明正大地欣赏着姜若皎有条不紊穿衣的背影,脑袋里乱七八糟地转着许多念头―― 都说什么“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可瞧着姜若皎这态度,往后怕是会天天督促他早朝去。 幸好,他爹正当壮年,至少还可以再干个三五十年。到那时他们孩子都老大了,正好让孩子直接上,用不着他天天早起去早朝! 想想看大伙不都是少时靠老爹老了靠儿子吗?顶多只是他们家家业比较大而已! 太子殿下心里美滋滋的,跟着姜若皎起身换好衣裳,还把自己的想法给姜若皎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通。 姜若皎:“………………” 姜若皎道:“你也得替父皇分担分担,免得他太过辛苦,没干满三五十年就禅位不干了。” 太子殿下听姜若皎这么一分析,竟觉得十分有道理。 太子殿下一点都想不起自己昨晚差点觉得自己“不行”的丢脸,自觉现在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丈夫了,顿时有一股子责任感油然而生:“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多替父皇分担分担,争取让父皇多干几年。不管娘给咱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咱都把他们好好教育起来,争取让他们早点帮朝廷干活!” 太子殿下心里是这么想的,也积极地跑去开泰帝面前给开泰帝讲述了自己的美好规划。 开泰帝本来也没去算过自己能当多少年皇帝,现在听儿子张口就说什么“再干个三五十年”,脸色顿时就黑了。 开泰帝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有多少人能活到那么大年纪?” 一想到自己七老八十了,还要每天像现在这样早起上朝、熬夜批奏折,开泰帝就觉得这皇帝当起来很没劲。 他怎么就信了底下人的邪,一口气打到京城来了? 不过要是他没当皇帝,眼下大伙怕是都还提心吊胆地活着。 开泰帝看了眼正滔滔不绝讲述培养弟妹、培养儿女构想的儿女,受到了极大的启发。 开泰帝说道:“你既然回来了,今日起我会让太傅他们安排好讲学时间,尽快让你多学些东西。从明天起,朝会上会留你一个位置,你是太子,位置会在最前面,文武百官都看着,你须得到得早一些,给朝臣们做个表率。” 太子殿下如遭雷击。 开泰帝见太子殿下脸上喜色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苦色,心里顿时舒畅了不少。他笑呵呵地摆摆手道:“行了,你回去候着吧,太傅一会就到。” 太子殿下没想到自己只是n瑟一下,竟n瑟出这么个结果来,不由哭丧着脸回去找姜若皎说起此事。 姜若皎正和女医了解着生儿育女注意事项。 见太子殿下去而复返,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找自己,姜若皎让女医先退下。她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去寻父皇说话吗?” 太子殿下和姜若皎狠狠批判了开泰帝一番,表示开泰帝估计是觉得当皇帝太辛苦,决定在他弟弟妹妹和他儿子女儿长大成人前先奴役奴役他这个现成的儿子。 真是岂有此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姜若皎:“………………” 他说这话前真该先想想他自己是什么德性。 第 85 章(【一无是处】...) 不管太子殿下怎么埋怨,太子专属课程还是给他安排上了。 太子殿下很不甘心,强拉姜若皎给他作陪,坚决表示夫妻俩一定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姜若皎没法拒绝,只得与太傅他们商量着来旁听。 姜若皎一介孤女,家中只剩一个妹妹,太傅等人衡量过后便应了小夫妻俩的要求连着姜若皎一起教。 转眼到了月初,太子殿下为期七天的画展也正式拉开序幕,说书先生和戏班子也正式就位,门口人多时唱戏、人少时说书,轮番上阵,好不热闹。 台本大多讲的是时局纷乱,孤女无依无靠沦落风尘,经历一连串苦难后或身死魂消或遇到良人的故事。 真是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啊! 京城百姓驻足听了,都回忆起过去那几十年的种种艰难,有些家中有人在战乱中失散的更是坐地痛哭不已,更别提那些个多愁善感的小娘子了。再听说朝廷要解救这些可怜女子,众人都是同情和赞同居多。 等入内赏了太子的画作,众人便觉那一个个遭遇坎坷的女子仿佛来到了眼前,这些画无一不美,可这种美配上外头那一句句凄切的唱词,便显得越发凄凉。 人人都爱赏玩她们娇美如花的脸庞,谁会看到她们独自凋零的惨淡。 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外行,只觉得看着这些画生不出半点亵渎之心,却看不出什么好在哪里、差在哪里。 其实太子殿下祈雨成功之后,京城里头关于太子大婚前流连秦楼楚馆甚至闹出私生子的非议已经少了大半。 现在太子殿下搞了这么个画展,更是让许多人都觉得太子殿下用心良苦。 至于知道当初内/情的人,都没人傻到去非议太子,旁人问起只说西南确实为此整顿过一次,解救了许多误落风尘的女子。 那些可怜女子虽不可能过得像过去那么穷奢极欲,却也不至于过不下去,最底下的妓子更不必再过那种一双玉臂千人枕的苦难生活。 如今其中不少人怕是连孩子都有了! 这日画展对外开放没多久,外头的新戏正唱得热闹,便迎来一批特别的客人。 为首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文质彬彬的楚王。 楚王手拿一把折扇,一派儒雅风流,身旁跟着的则是他特意请来的画坛名家。 “我这侄儿年少聪颖,天赋极佳,只不过年纪尚小,画出来的画可能仍有不足之处,还请诸位口下留情,莫要批得太狠。”楚王便亮出身份领着人往里走,口里还替太子说着话。 众画师听了,莫不对楚王的苦心感动:为了太子这个画展,楚王纡尊降贵亲自来请他们出山品评,小半个月来轮番拜访他们这些人。皇室之中有几个人能做到他这样礼贤下士? 对太子这个画展,他们心里都有些不以为然。 太子今年不过十七八岁,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哪里能画得出什么好画? 不过又是和前些时候的祈雨一样,特意弄出来洗清太子的荒唐名声罢了,谁真要信了那些赞誉之词简直是傻子! 只不过楚王这般诚恳地相邀,他们也不好扫兴,只得跟过来看两眼。 太子的画,连姜若皎都能找茬,落在内行人严重自然问题更多。 他们在心里犯了会嘀咕,到底还是给楚王面子言不由衷地夸了起来,画技不好就夸有灵性,运笔不好就夸用色妙,外行人听了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这些人里头却有个较真的,名为明湖先生。 明湖先生是画坛里出了名的怪脾气,品画从来都不留情面。 有好事的书商怂恿他出了本《明湖品画录》,卖得非常好,就是内容有些一言难尽―― 打开一看里头全在骂人。 偏他还是算半个皇亲国戚,娶的是先皇的妹妹、废帝与当今陛下的姑姑,不少人都想套麻袋揍他一顿,偏又揍他不得。 明湖先生向来最听不得应酬时那些虚言假语,听众人对着太子的画一顿猛夸,他一声不吭地拿起酒葫芦灌酒,不时露出嘲弄般的笑容。 明湖先生不开口,旁人便知趣地不带上他,倒是便服过来看自己画展的太子殿下瞅见了,忍不住多看这怪怪的老头儿几眼,总觉得别人夸他一句这老头儿便冷笑一下。 太子殿下是藏不住事的,他没和正装出行的楚王打招呼,而是悄然走到明湖先生身边发问:“先生,我瞧着您的看法好似与旁人不太一样,要不您给我讲讲您觉得这些画画的如何?” 明湖先生转头一瞧,瞧见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模样倒是俊,一双眼睛乌漆漆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心思纯粹的人。 明湖先生看了一圈画,也觉百无聊赖,见有个半大小子凑上来要他点评太子的画,他便毫不留情地说道:“这若是我的画,我画完便烧了,哪好意思挂出来丢人现眼?” 太子殿下顿时就不服气了:“大家都说挺好的,怎地到您嘴里就一无是处了?” 明湖先生多看了太子殿下一眼,领着他走到一幅画面前指出其中好几处不足。 太子殿下画这些画时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单纯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去捕捉自己觉得好看的美人儿。 单论画技的话,确实能找出许多不足来。 明湖先生一点评起来,那是一点都不给太子殿下留面子的。 旁边不少人听了几句,觉得明湖先生是个内行人,且言辞犀利又毒辣,可比刚才那些单纯吹好看的画师们带劲多了。 很快地,太子殿下和明湖先生周围围拢了不少人,听明湖先生的毒舌点评听得津津有味。 要是换成以前,太子殿下一定已经恼羞成怒了,可他的画以前已经被姜若皎找茬过,他自己心里好歹也是有数的。 这些画他本就不是特别满意,这会儿听明湖先生讲得头头是道,他也没了一开始的不服,拉着明湖先生往第二幅画走去,要明湖先生再好好给点评几句。 明湖先生看得直摇头,根本不评画了,直接评起太子殿下这个人来:“这幅画上的问题和上幅差不多,你还要我再讲一遍,可见你领悟力不行,和你讲了也是白讲。” 太子殿下:“…………” 好气! 这人怎么这样! 太子殿下冷哼一声,说道:“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说的这些我媳妇儿都给我讲过。我现在再作画的话,一准不会再有这些问题!” 明湖先生见太子殿下自己暴/露了身份还毫无所察,不由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还让我讲做什么?” 太子殿下很记仇地回道:“不都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算你的意见不怎么样,说不准也能给我点启发。” 明湖先生闭嘴不言。 太子殿下当场把姜若皎当初给他指出的不足逐一说了出来,接着一脸挑衅地拉着明湖先生问:“你看起来是个行家,刚才这些都是我媳妇儿给我指出来过的,你且说说除此之外你还能不能看出别的问题来。” 明湖先生还真没见过像太子殿下这样上赶着找骂的,看他这态度不像是会心有芥蒂的,便当真与他较起劲来,轻轻松松指出好几种提升之法。 太子殿下一听,这种思路他还真没想过,当即兴头更高了,麻溜地拉着他去看下一幅。 楚王很快注意到明湖先生这边闹出来的动静,他拨开人群一看,就见到了正追着明湖先生讨点评的太子殿下。 楚王眉头动了动。 他本想把明湖先生找来,在恰当的时候让明湖先生批上几句,好叫旁人都知道太子这些画作根本就一无是处。 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能画出什么好画来? 旁人捧他几句,他还当了真,厚颜无耻地开什么画展! 这种要学问没学问,要天赋没天赋的家伙,难道不该夹着尾巴躲在东宫避风头吗? 这小子凭什么得到那些老东西的认同? 楚王心里恼火得很,面上却不得不堆起笑脸,朝着太子殿下笑道:“皇侄怎么出宫来了?” 太子殿下转头一看,也对楚王回以朗笑。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被道破,非常随意地答道:“我来听听大伙怎么评我的画,刚才皇叔身边人多,我就没过去和皇叔打招呼了。” 楚王给太子殿下介绍起明湖先生来:“皇侄已经与明湖先生见过了吧?说起来我得喊明湖先生一声姑父,皇侄你的话怕是得喊姑祖父了。” 经楚王一语道破,众人这才知晓两人的身份:这一老一少竟是传说中的明湖先生和太子殿下! 没想到他们一老一少刚才斗嘴斗得那么欢,居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太子殿下听了楚王这番介绍却是喜笑颜开,拉着明湖先生道:“既然我们连亲带故的,姑祖父您可得再给我点拨点拨,刚才您说的那几个思路真是让我耳目一新!果然,您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不枉您辈分比我高这么多!” 明湖先生平日里长了张容易得罪人的嘴,便是连和自家儿女也没这么亲近过他。 比如小时候儿女兴冲冲拿着自己画的画来看他,他看了一眼就说“浪费笔墨”。 至于点拨和夸奖,那是绝对不会有的,对于没有天赋的后生他一般直接劝他们放弃。 努力一辈子也不过当个画匠而已,何必浪费时间? 反正他评价了几回之后,妻子就让儿女别再来找他要点评,免得哭惨了还得她来哄。 这会儿面对太子殿下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热情,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明湖先生头一回有了点别样的情绪。 明湖先生遂了太子殿下的意,挨个给他点评起来。 最终评价依然是“没一幅值得挂出来”。 见太子殿下虚心受教,明湖先生难得地补充了一句勉强算是夸赞的话:“你年纪还不大,画得不好也正常,天赋还是有的。若是那些个没天赋的,我一句话都不会点评。” 太子殿下听了自然高兴不已,与明湖先生他们别过以后便跑回东宫去和姜若皎分享自己得到内行人肯定这桩大事来。 不枉他用三倍功课为代价告假出来! 事实上明湖先生难得说了句人话,高兴的绝不止是太子殿下一个。 楚王请来的那些画师们没几个没挨过明湖先生骂的,这会儿听明湖先生说“要是没天赋一句话都不会点评”,顿时精神一振。 甚至开始思量起明湖先生骂自己时用的几句话。 明湖先生骂得越狠,是不是代表他们天赋越高? 第 87 章(【呼朋唤友】...) 姜若皎耐心地听太子殿下骂完,把人给撸顺毛了,才和太子殿下一起去上太傅的课。 太子殿下见了太傅,又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话都带着股气哼哼的味道。 太傅本来挺气太子胡说八道的,见太子比他气性还大,反倒是没那么生气了。 算了,和个半大小子计较做什么,他也是孝顺皇后才出言相护。 他们向来崇尚以孝治天下,太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何况前头已经有过两个耽于女色的昏君了,来个开泰帝这样的也不错。 太傅照常给太子殿下讲起课来,期间还特意引导太子殿下回答了几个问题。 太子殿下见太傅态度良好,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私底下和姜若皎反省起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 太傅一把年纪了,听不得他那些话也正常,倒不是真要站到那些人那边去。 姜若皎便让他派人给太傅送些茶点去,来个委婉的握手言和。 太子殿下哼哼唧唧一会,还是让人送去了。 太傅讲学完毕回到直舍后没多久,就有人从东宫那边送了精致可口的茶点过来,还配上刚出的新茶。 茶香氤氲在整个直舍之中,引得其他人好奇地问道:“真香,这是什么茶?” 太傅道:“我也不知晓,殿下让人送来的,许是西南那边的名茶。我老咯,吃不下太多,你们也来帮忙吃一些。” 众人听说是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都觉他们这位太子行事虽然出格了些,秉性却还是极好的,至少足够尊师重道。 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是了,最怕的还是根子都歪了的人。 等尝了东宫的茶点,他们才察觉比起香气四溢的新茶,这些点心才是真正的内秀啊,表面上瞧不出有什么特别,吃起来却余香萦齿。 太傅平时在东宫便尝了不少,不觉得有多稀奇,只给他们透露说东宫这小厨房时常捣鼓些新鲜吃食,有时见他喜欢还会把做法写给他,让他回家也可以让人做着吃。 一看那些做法,竟都是极寻常的食材和极寻常的步骤。 经太傅这么一宣扬,东宫在众人心里多了个新标签:好吃的还挺多。 姜若皎两人自然不知晓太傅不着痕迹地帮东宫小厨房打了次广告。 他们中午去陪卢皇后用膳,途中碰上了开泰帝,太子殿下又是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还在记开泰帝让他住嘴的仇。 开泰帝看着朝着自己横眉竖眼的混账儿子,想到卢皇后肚子里还揣着一个,顿时觉得以后的日子怕是不能过了。 三人一同到了中宫,卢皇后便叫人上膳。她不知道朝会上发生的事,见他们父子俩一起来了,心里自然高兴得很。 太子殿下看了眼卢皇后微微隆起的肚子,好奇地跑上去要摸两下。 开泰帝瞪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瞪了回去。 卢皇后怕父子俩起冲突,让太子殿下赶紧摸完就坐回去。 太子殿下伸手摸了几下,觉得新奇得很,还想好好感受感受弟弟妹妹会不会踢他手就被开泰帝脸色其臭地撵走了。 见太子殿下很有些意犹未尽,开泰帝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争取早些怀一个,你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太子殿下道:“我们不急,等母后生了再说。” 开泰帝眉头一动。 等吃过午饭卢皇后去歇下了,开泰帝让姜若皎先回东宫,他有事要和太子殿下谈。 姜若皎没说什么,起身先走了。 太子殿下很是不满,问道:“父皇你留我下来做什么,我一会还得上课,去晚了又该挨骂了。” 开泰帝道:“就你这滚刀肉一样的脸皮,还怕太傅他们骂你?” 太子殿下振振有词:“我敬重他们才会怕他们!” 开泰帝懒得和他掰扯,摒退左右问道:“你们夫妻俩还没圆房?” 太子殿下总觉得这话里透着一股子“你是不是不行”的鄙视意味。 太子殿下立刻说道:“怎么可能,我们早就圆房了!” 开泰帝道:“那你媳妇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太子殿下胡说八道:“孩子这事儿得看缘分,我们和他的缘分还远得很。” 开泰帝横他一眼,让他实话实说别扯淡。 太子殿下见他爹虚心求教,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和开泰帝说道:“我特意和高驰他们讨教过,学了内外兼施的避子之法,等我想要孩子的时候停用就好。” 开泰帝让太子殿下仔细说说。 太子殿下就给他说道了一番,说他狐朋狗友里头可以弄到一种十分服帖的套子,套上跟没套似的,却可以隔绝精元不怀孕。 要是不想用的话,就提前喝些汤药给调理调理,只是用药的效果不一定能保证有效,且药喝多了伤身,最好还是多备些套子比较安全。 太子殿下圆房前几天他就试了试汤药,想给圆房一点仪式感,后面就直接用套子了。 至于套子是怎么做的,他也不晓得,还是他那些狐朋狗友比较懂! 毕竟他们可是真正浪荡过许多年的。 开泰帝听太子殿下说起这事儿来一套一套的,瞧着颇有心得,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了。他说道:“你们新婚燕尔,不想着赶紧生儿育女,研究这个做什么?!” 太子殿下梗着脖子道:“都说了不想那么快要孩子。难道您就我一个成年的儿子,还护不住我的太子之位不成?那你这个皇帝当着未免太没劲了,给我当我还不乐意接你的烂摊子呢。” 开泰帝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祖母还盼着四代同堂。” 太子殿下道:“祖母身体康健得很,别说我的孩子了,弟弟妹妹的孩子她都能看见的,那么着急做什么。” 开泰帝根本说不过他。 开泰帝只能绷着脸道:“那你把你那些个汤药和套子什么的,都给我弄一些。” 太子殿下一脸吃惊地看着他爹。 开泰帝说道:“怎么?你还想你母后再多生几个?” 太子殿下一听,这可不行,他娘再有的话怕是都三十五六了,到时生孩子更凶险。他说道:“行吧,我到时候给您匀一些。”说着太子殿下又看了眼他爹,“现在您用不上,我就先不给您了。” 开泰帝摆摆手让他回东宫去。 太子殿下试探出他爹兴许没纳妃的打算,心情好了不少,喜滋滋地跑回东宫去,对着姜若皎一脸“我有话想说但我不能说”的表情。 姜若皎本来抽空在算皇庄的账,见太子殿下绕着自己打转,眼底只差没写上“快问我吧快问我吧你问了我就说了”。 姜若皎只得搁下手里的账本,含笑问他:“父皇留下你说了什么?” 太子殿下顿时消停了,神神秘秘地附到姜若皎耳边说起他爹和自己取经的事。 太子殿下说道:“他以前整天在外面打仗,这些事还没我懂得多!” 姜若皎笑睨着他:“你确实懂得挺多。” 太子殿下一咂摸,这话好像不太对味,有危险!他立刻说道:“不多,不多,我都是特意去问高驰他们才晓得的,我自己一点都不懂来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洞房时多生疏啊,都是和你一起学的。” 太子殿下如今自觉雄风大振,再不在意洞房时差点出糗的事了,还煞有介事地搬出来自证清白。 姜若皎自然知道他什么脾性,就他那臭脾气,旁人想爬他床,他还觉得自己吃亏了! 她与太子早就成了真夫妻,聊起天来并不避讳这些话题,笑着说道:“女医说生孩子太晚和生孩子太早都不好,既然父皇都开口了,你就多给父皇他们准备一些。” 太子殿下道:“我晓得的,我还心疼我娘又要遭罪呢。” 两人下午照常上过课,夜里太子殿下便生龙活虎地要继续和姜若皎探讨钻研夫妻之间最要紧的大事。 姜若皎有些吃不消他这好学不倦的劲头,不由说道:“写那些话本子、画那些避火图的人,自己还不一定成亲了,你别看到什么新鲜的都想学。” 太子殿下说道:“我又不是傻子,都试过了哪会不知道哪些能成哪些不能成?”他还和姜若皎怀念起自己当初被没收的那本十分大胆的“处女作”,和姜若皎说起自己那会儿的许多大胆想象,“要不是真成了亲,我还不晓得很多姿势根本摆不出来,还好我没画成。要是我真画成了,还叫人印出来刊行天下,那不得祸害掉不少人的老腰?” 姜若皎:“…………” 姜若皎想想太傅都一把年纪了,应该没有太子殿下这种旺盛到什么都想试一试的劲头,也就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明儿是休沐日,不必去早朝,小夫妻俩研究了半宿才沉沉睡去。 不想第二天万子兴那边就派人回来说社日近了,苞米也可以吃了,问他们有没有空过去看看。 姜若皎两人睡饱了懒觉,听到秋社将近便拾掇拾掇,跑去和卢皇后她们吱了一声,又出宫直奔太傅家,亲自寻太傅告假去,说自己要去清平县验收验收苞米试种成果,不知道要去多少天,所以先来请个假。 太傅家中正好有客人,是司农寺少卿,姓赵,是太傅的得意门生。 司农寺这衙门顾名思义就是管农事的,听太子殿下说新作物种活了,还能去试吃,这位赵少卿顿时就来了兴致,提出要和太子殿下一同过去。 太子殿下向来爱热闹,有人想要同行他自然欣然答应:“当然没问题,我们这就出发,参加完秋社再回来!”他说完自己的出行计划,才发现太傅还在旁边看着,赶忙又询问起太傅的意见来,“太傅,我们能去吗?” 太傅说道:“既然是于民生有利的事,殿下亲自去一趟也无妨。” 太子殿下得了太傅点头,也不管赵少卿还有没有话要和太傅聊,兴冲冲地拉着赵少卿就跑。 上回他们去清平县时高驰他们都有要事在身,如今画展开完了,流言也平息了,太子殿下立刻就把他的狐朋狗友全部喊上,邀他们一起去清平县玩耍。 姜若皎把姜映雪和裴柔也捎上了。 裴徵正是备考的要紧时刻,把妻子和妹妹托付给姜若皎便要回去继续读书。 太子殿下见裴徵得埋头苦读,很是得意地跑去拍拍人家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告道:“妹夫,好好准备啊,以前你可是我们西南最出色的年轻人,要是没考上可就太丢人了!” 裴徵能怎么说,裴徵只能温声答应。 太子殿下成功达成学渣鼓励学霸的巨大成就,美滋滋地呼朋唤友一同往清平县出发去。 第 88 章(【你递来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清平县。 姜若皎本以为她们这一大群人过来会太过招摇,不想到了地方竟发现清平县中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竟是不知怎地来了这么多人。 太子殿下这次是来验收成果的,没有动用太子仪仗。 他们穿得都是便服,算是微服出巡。 见还没进县城就碰上不少满而笑容的游人,太子殿下不由拉了几个路人询问是怎么回事。 “你是外地来的吧?你是有所不知,这次万家商会下了血本支持办秋社!” “对啊,不仅出表演的村子有奖励,看表演的人也有不少活动可参加,连带各村货郎都贩了不少货物过来清平县卖,你看看这城里城外卖什么的都有,热闹得很。” “没错,得亏你们提前一天来,要不然到时候你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哩!” 太子殿下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解释,总算明白是谁搞出这样的大阵仗来。 想来是卢家二老想要热闹热闹,万子兴就掏钱支持。 姜若皎听了只觉卢家二老的运气真不错,随手帮个人就帮到万子兴这种有良心的。 不过想到卢家舅舅头疼的模样,就知道卢家二老应该是常年广发善心才偶尔捞到这么一两个知恩图报的人。 也幸亏他们捞到了,要不然卢家舅舅得更头疼。 姜若皎见太子殿下很有直接冲进城看看到底有多热闹的架势,忙拉着他劝道:“我们先去找外祖母她们吧。” 太子殿下一听,也是,来了得先去看看长辈。 两人直奔万子兴在清平县置办的别庄。 人没见到,连片的苞米地倒是先映入眼帘。 他们一路走来也看到不少田地上倒着苞米杆,这边的应当是晚熟种,都还直挺挺地立在地里。 一群人都没见过长在苞米杆子上的新鲜苞米。 他们都下马停了下来,齐齐对着苞米摸来摸去,连绿油油的苞米杆都觉得挺新鲜。 太子殿下动手能力挺强,无师自通地掰下一根苞米,拨开外皮看里头的苞米粒。 新鲜的苞米比起晒干的苞米棒子诱人多了,瞧着就很好吃。 太子殿下拿着自己掰下来的苞米跑到姜若皎身边献宝:“你看,原来新鲜苞米长这样!一会我们试试看好吃不好吃!” 姜若皎也觉稀奇。 姜若皎接过苞米,弄下一颗苞米粒观察里头长什么样,末了还送到嘴里尝了尝味道。 太子殿下瞪圆了眼。 姜若皎也是见猎心喜,见太子殿下直直地看着自己,她不得不解释道:“看到新鲜食材不得尝尝?” 哪怕是嫁入东宫,她也没放弃磨练厨艺,闲暇时会在东宫小厨房研究研究新菜。有时候读书或者想事情想得头疼,她都会拿出耗时比较长、非常考验耐心的菜色或点心来打磨打磨心志,借此撇去心头的烦闷。 有时候听太傅他们夸东宫的饭菜和茶点好吃,她也会有当初在食肆听人夸奖的成就感。 太子殿下很有警惕心地说道:“外而的东西可能这么乱吃,地里长得也就算了,要是经了别人手的,谁知道里头有没有加什么东西?” 姜若皎道:“这不是你递过来的我才直接尝吗?” 太子殿下立刻就不教育姜若皎了,心里甚至还有点美滋滋。 一行人见到新鲜事物都手痒得很,齐齐上阵掰了不少苞米。 到了别庄内,卢家二老正好都在家。 他们见姜若皎两人来了都很高兴,先让人把苞米拿去厨房煮熟,又叫人生了火说要教他们另一种吃法:烤苞米。 烧烤架摆上,一排口味各异的酱料一字排开,种类多得叫人瞠目结舌:光是口味就有辣酱、甜酱、沙茶酱等等,更别提各种奇奇怪怪的酱汁。 饶是姜若皎于调料方而还算精通,见了二老准备的这些酱料还是吃了一惊。 卢母见姜若皎对他们烧烤用的酱料感兴趣,热情地说道:“这些都是子兴搜罗回来的,你要是想要的话可以带一些回去。你看这沙茶酱就是子兴他们学了外邦人的做法,吃着和别的酱料很不一样!” 姜若皎知道万子兴常年与外邦往来贸易,却不知他们连外邦吃食的做法都学了不少。 姜若皎说道:“那我就不和您客气了,我平时就喜欢捣鼓些吃的。” 卢母两眼放光:“我们也喜欢,以后找着什么好吃的我们得多交流交流!” 姜若皎点头应下,学着卢母她们开始烤苞米,没一会就掌握了诀窍。 卢母赞不绝口:“你学得可真快,不像我们一开始烤的时候接连烤焦了许多根!” 姜若皎笑着说道:“都是您教得好。” 卢母一见她笑,就觉得越发喜欢这个外孙媳,积极地给姜若皎分享起刷上哪种酱料更好吃。 卢父在旁边看得发酸,转头一看外孙也在旁边巴巴地看着,顿时觉得不应当。 这小子才成亲没几个月,怎么就连媳妇都看不住呢! 一老一少相互瞪眼,最后无奈地跟其他人一起安安分分烤苞米。 现烤的苞米鲜嫩可口,配上各有滋味的酱料,着实是唇齿留香,每个人都恨不得多吃几根。 等厨房那边煮好一锅苞米,众人又尝了个鲜,才发现这个苞米的诸多妙处。 烤的好吃,煮的好吃,晒干了还能磨碎煮粥或者磨成而烙饼。 简直是怎么吃都没问题! 姜若皎和万晴父女俩问起苞米的产量。 得知苞米这玩意差不多亩产六七百斤,不仅姜若皎被震住了,连对数字不甚敏感的高驰等人也呆住了。 亩产六七百斤啊,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水稻和麦子亩产两百多斤已经算是良田里的高产情况了,许多中下等的田地一年只能出一百多斤! 今年清平县这种情况,属于连年旱灾、地力奇差的大灾之年! 这种情况下还能亩产六七百斤,要是地力好的地方不得亩产千斤? 太子殿下顿时停下了啃手中苞米的动作,只觉自己吃掉的每口苞米粒都是好几斤粮食!! 姜若皎也问:“这些苞米能直接留种吗?还是得继续从外邦购买苞米种子?” 万晴说道:“可以留种。” 赵少卿比所有人都激动:“那我们还吃什么,不行,不能在吃了,统统留下来当种子!我回去后立刻就给陛下写折子,让陛下下令推广这种作物!” 姜若皎说道:“我们只在这边试种过,不知道别的地方适不适合,要是想推广的话应当在每个地方选几处田地试种,看看在当地产量如何再做打算。” 万晴点头:“同一种作物,种在不同地方,情况不一样。” 太子殿下道:“这个我知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姜若皎赞许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意思是“很不错你现在读的书还挺多”。 太子殿下被姜若皎给看恼了,冷哼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不能用老眼光来看人,我现在知道的可多了。” 本来只是想解决旱情,没想到竟试种出这样一种高产作物,每个人都高兴不已。 等尝完了苞米,众人又去看新修的农渠。 看着农渠里接过来的潺潺活水,姜若皎和太子殿下不免又提及出力不小的张家娘子。 张家娘子在她舅舅身边耳濡目染都能学到这么多,想来她舅舅兴修水利更有一套。 他们上次回去后已经奏请开泰帝把她舅舅调来京城,以后张家娘子也是有娘家撑腰的人了,再不用指着张家那边为她出头。 张娘子舅舅要是能在朝中立足,往后东宫在朝中也能多一位能办实事的得力能臣。 柳春生和杨峰清他们还是太小了,今年才刚准备和裴徵他们一起下场应试,将来到底表现如何还不一定。 姜若皎一行人游游逛逛到傍晚,回到别庄歇下了。 赵少卿根本睡不着,点起灯写信回京城,准备明天一早就会去给开泰帝递折子,让开泰帝注意一下清平县试种出来的高产粮种。 翌日一早,赵少卿辞别太子殿下,没留下来看社戏就走了。 太子殿下倒是兴致颇高,早上起来就与卢家二老一同出发进城,看看卢家二老组织起来的社戏是怎么个演法。 社戏是清平县底下各个村子准备的,表演起来很有乡土特色,演的戏也很接地气。 比如演《金榜题名》演的是秀才公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时众人热热闹闹相迎的场景,期间蹦出来的各种俚语俗言句句都逗趣得很,不同角色的情态也各不相同,看得众人捧腹大笑。 这是城里的戏班子演不出来的感觉。 太子殿下看得津津有味,也从众人在戏里戏外流露出来的各种情绪看出“金榜题名”这件事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有多重要。 这可是为数不多能让寒门子弟鱼跃龙门的机会啊! 再往后看,有演迎娶新妇的、有演再婚追爱的、有演金刚伏魔的,也有演《力士脱靴》《桃园结义》《河伯娶亲》这些经典戏目的,各村各显神通,把现成的、现写的戏本子都演得一口乡音,添了不少笑料。 太子殿下看得意犹未尽,小声和姜若皎嘀咕道:“真该请他们去给满朝文武演一演,好叫他们知道百姓平时都在想什么,而不是天天为了那些个微末小事在朝堂上吵来吵去。” 姜若皎没想到太子殿下能有这样的感悟。 姜若皎笑着说道:“他们未必就不知道,只是心里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罢了。” 太子殿下不吱声了。 他生来就万般富贵,太子之位来得也轻松,根本不必和旁人争来抢去,自然体会不了旁人的追求与旁人的艰辛。 太子殿下说道:“我看这边的农渠修得不错,不如去找县令问问其他县的情况。” 姜若皎点头,随着太子殿下一同去了县衙。 清平县县令见了太子殿下夫妻二人,自然毕恭毕敬地把邻县的情况都给他们讲了。 有太子殿下居中调停,他们这几个堪称难兄难弟的县算是握手言和了,往来比过去密切了许多,是以县令对周围数县的受灾情况也一清二楚。 太子求来了那场及时雨,各县都把粮食补种下去了。 今年的收成虽然比往年差一些,却也足够让他们活下去。 唯一让他们捶胸顿足的,就是没有和清平县一样试种苞米,现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清平县大丰收! 姜若皎两人都放下心来,又在别庄歇了一宿,得知卢家二老想在清平县定居后便与其他人一同启程回京城去了。 两人才刚挥别好友们踏入东宫,就听人说卢皇后那边派人来了两趟,都是来问他们有没有回来。 姜若皎和太子殿下对视一眼,不知卢皇后找他们有什么事。 想到卢皇后正怀着身孕,小夫妻俩也不耽搁,换下身上的便服就径直往中宫去寻卢皇后说话。 第 89 章(【好物不坚】...) 中宫之中人还不少。 坐在卢皇后下首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一身命妇打扮,瞧着端庄贤淑,只一双狭长的眼透露出她的几分精明。 那命妇身侧还坐着她的一双儿女,儿子约莫二十岁,年方弱冠,俊逸非凡;女儿约莫十五六岁,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机灵讨喜。 瞧见太子二人进来了,那少女便用雀儿似的声音喊道:“见过太子表哥。”她长得甜,笑得甜,说起话来更甜,甘泉似的嗓儿叫人对她生不出恶感来。 太子殿下向来喜欢美好的事物,听了这声“太子表哥”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只觉过去没见过这种甜滋滋的女孩儿。 姜若皎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上前朝卢皇后见礼。 卢皇后让他们夫妻俩坐下,给他们介绍起今儿入宫觐见的都是谁。 原来这母子三人是范阳卢家二房的人,过去与他们往来虽不多,却也是实打实的亲戚。 他们二房的人与大房不亲近,以后也没什么机会成为当家人,所以早早便出去自己打拼,如今调任回京便携儿女来拜见卢皇后。 卢皇后虽被兄长告诫过不要与本家的人走得太近,可听这位堂嫂的说法,感觉他们与本家关系也不算太好。 刚才她听堂嫂说朝中这几日有人旧事重提,又劝说开泰帝纳妃,便想着给东宫拉些助力。 这便留她们在宫中用了午膳,两次派人去探看太子夫妻俩回来没有。 卢皇后是不知晓卢重英暗中资助过的开泰帝的,只知卢重英职位不高不低,只是个侍郎,手中没多少实权,想帮外甥怕也无能为力。 朝中多一个舅舅,东宫就多一份依仗。 瞧着开泰帝在床上如狼似虎的架势,如何能忍着一整年不碰女人。 她要是拦着不让他碰,那就是善妒不贤了,怕是要连累东宫。 卢皇后抚着肚子对太子说道:“你们表哥表妹刚来京城,没几个相熟的朋友,你们平日里多带他们一起玩儿。” 太子殿下不疑有他,见卢皇后这般吩咐便点头应下:“没问题,以后表哥表妹可以多来东宫玩玩。” 他说完又给卢皇后说起这次去清平县的见闻来,对苞米这种新作物更是大夸特夸,直说已经吩咐厨房去煮了,一会就拿来让她们尝尝看。 卢家表妹似乎对太子殿下说的东西格外好奇,听完后还感慨说道:“要是我们也能去清平县去看看就太好了。” 卢家表哥也说道:“叔祖父和叔祖母都在那边吧,我们合该去登门拜访的。” 太子殿下说道:“这有何难,下回我们去清平县时捎带上你们就成了。” 卢家表妹惊喜地望着太子殿下:“真的可以吗?” 太子殿下觉得这么件小事,哪值得这么激动。他说道:“反正也不远,有什么不可以的。” 苞米煮熟送上来后,年轻一辈已经混得很熟了。 主要是卢家表妹很给面子,太子殿下说什么都表现得非常感兴趣。 卢家表哥又见识广博,太子殿下随口一提的事他都能扯出段典故来,让太子殿下听得津津有味。 姜若皎却是被卢皇后和卢三嫂拉着讨论生育问题,大体内容是让姜若皎要抓紧些要孩子,不能让人非议东宫久无所出。 姜若皎含笑应下卢皇后的教导。 小夫妻俩回东宫时,太子殿下还很有些意犹未尽,与姜若皎说起卢家表哥的博学多才来。 他们到底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见识果然不一般。 为人也不讨厌,和裴徵那家伙大不相同。 姜若皎刚才被卢皇后她们拉住说话,没有分神听他们都聊了什么,便问卢家兄妹俩都说了什么有趣的事。 太子殿下兴致勃勃地给姜若皎复述了一路。 姜若皎听了一路,回到东宫后听说御厨那边送来一筐大闸蟹,便手痒地把太子殿下打发走。 她挑出一批肥美的大闸蟹,仔仔细细地把它们逐个拆开,取出里头的蟹黄蟹膏,混着姜葱爆得喷香,又取出上好的黄酒将蟹黄蟹膏浸透,浇高汤、淋猪油,做好了满满一坛子秃黄油。 秃黄油拌饭拌面都老香了,可以把大闸蟹的美味存着过冬。 姜若皎忙忙碌碌许久,眼看马上快到晚膳时间了,又取来几个卖相相当漂亮的贡橙。 她熟门熟路地剖开橙皮、取去橙瓤,做起了江浙名菜蟹酿橙。 蟹肉、橙肉、荸荠以及许多种复杂调料在鲜橙之中齐齐蒸熟,约莫两刻钟之后就齐活了,端上桌后像个齐齐整整的新鲜橙子,得打开一看才知道内有乾坤。 这样做出来的蟹肉十分鲜美。 就是做起来比较费功夫。 剥离蟹肉得花不少时间,把鲜橙处理成精巧漂亮的临时炖盅又得花不少时间。 太子殿下回去读了半天书,没瞧见姜若皎回来,又跑到小厨房前探头探脑。 姜若皎正好把蟹酿橙做,瞧见太子殿下跑过来找人,让他自己端一个出去尝尝。 太子殿下嘟哝道:“你想吃什么让别人做就是了,哪用自己费那么多功夫?” 姜若皎道:“我挺喜欢做菜的。” 她过去的规划就是为妹妹找个好归宿,自己嫁不嫁人都无所谓,守着父母留下来的食肆一直开下去也不错。 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蔬菜瓜果,不同的时令适合吃不同的禽畜鱼虾,每一天都可以尝试去做全新的菜肴。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站到了更高的位置上,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想要抓住的东西便多了。 只有回到厨房里,回到灶台前,感受着柴火燃烧带来的热意以及各种食材散发的香气,心情才能慢慢重归平静,仿佛又变回儿时趴在灶台旁看父母忙忙碌碌的那个小姑娘。 姜若皎笑着仰头看太子殿下:“你不喜欢吃我做的菜?” 太子殿下想也不想就说:“当然喜欢!”他伸手捏玩着姜若皎因为过去常年握菜刀磨出了薄茧的指头,补充道,“可我不想你太辛苦了,偶尔做个菜打打牙祭就好,不要闷在厨房太久。” 姜若皎笑道:“我今儿也是见到秋蟹肥美,想着做些秃黄油冬天也能吃。白乐天都说‘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每每吃着好滋味的时候,不免想着吃不到的时候得多惦念,能留住几分味道总是好的。” 太子殿下听了这诗觉得不大吉利,不以为然地说道:“吃不到就吃不到,明年秋蟹肥的时候不就又能吃了,哪用得着心心念念惦记着。” 姜若皎不和他辨,与他一同坐下吃起了蟹酿橙。 太子殿下嘴里说让姜若皎别太辛苦,吃完自己那份却还想再吃,要不是姜若皎说没有了,他能一口气吃许多份! 接下来几天夫妻俩每日读书听课,一如既往地忙碌。 姜若皎不时从邸报和太子殿下口中了解前朝的事。 因着赵少卿的极力推崇,太子殿下如今声名大振,人人都说太子殿下是吉星降世,要不怎么去赈灾赈出这样的好结果来:先是祈雨得雨,接着又是种出高产新作物! 朝野之中关于太子的非议之声渐渐少了,倒有把太子夸上天的趋势。 姜若皎皱起眉头,不知这是不是又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要把太子捧得高高的让太子以后下不来台。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还是另一件事:等过了中秋,秋闱就该开始了。 今年是开泰帝登基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展开的科举考试,为了保证前几年因为时局动荡而被耽误的考生们能参加科举,开泰帝特意允许考生们就地科举。 只要能找到愿意相互作保的人,他们可以不返还原籍参加秋闱,以免他们错过这次科举又得再蹉跎三年。 裴徵和柳春生他们就是靠着这道诏令在京城安心备考的。 太子殿下对这次秋闱也很感兴趣,以前他不喜欢读书,觉得读书一点意思都没有,读书人自然也不在他的交游范围内。 可他在鹤庆书院待了小半年,感觉便完全不一样了,因为他发现有学问的人玩起来花样更多。 眼下有不少士子特地赶来京城参加秋闱,考过了明年直接考春闱当官去,考不过也可以安安心心扎根京城再温习两三年争取下次金榜题名。 太子殿下对于这些或年长或年轻的读书人都很感兴趣,碰上休沐日便约上三两朋友去和考生们偶遇,听听他们是怎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 姜若皎也有自己的事要办,休沐日没与太子殿下一起行动,而是与柳先生一起去看女子学堂的筹备情况。 姜若皎一行人在女子学堂前下了马车,正好碰上许久不见的樊延领着人准备出城。 樊延顿住,上前朝姜若皎见礼:“见过娘娘。” 姜若皎道:“又不是外人,哪用那么多虚礼。”既然碰找了人,姜若皎就想起下个休沐日正好是樊延生辰,她也不好送什么给樊延,便邀请道,“下个休沐日你若是得空的话,中午就来这边一趟,我给你下碗长寿面。” 樊延点点头。 两人说话时坦坦荡荡,没特意避着谁。 姜若皎挽着柳先生入内。 等左右都离远了,柳先生才说道:“你约樊统领在宫外见面会不会不太好?” 姜若皎道:“又不是单独见面,先生你们不都在旁?总不能我成亲了,就连给义兄过个生辰都不行吧?回头他要是外出打仗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 柳先生想想也对,樊延既是开泰帝义子,又是和姜若皎一起长大的义兄,两人光明正大地往来也没人能说什么。 姜若皎与柳先生一起绕着女子学堂走了一圈,看着亮亮堂堂的讲堂和藏书楼都十分满意。 柳先生说道:“既然这边已经修缮好了,我得开始忙学堂的事,接下来还是住在宫外方便。”她抬手轻抚姜若皎的鬓发,“你若有什么事不要藏在心里,就算我们帮不上什么忙,能把心事说出来也会舒坦些。” 姜若皎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不知多少人羡慕我这样的好际遇。” 柳先生没再多说。 姜若皎陪柳先生验收到傍晚,眼看宫中快要落锁了才启程回东宫去。 不想她才出女子学堂的门,就见太子殿下迎面跑了过了。 “你怎么这么晚都没回来?我左等右等没等找人,就直接过来找你了!”太子殿下拉着姜若皎上了马车,嘴里忍不住抱怨道。 姜若皎道:“试了试这边的新灶,一时忘了看天色。” 太子殿下道:“新灶有什么好试的,你莫不是还要来这边做饭不成?” 姜若皎反问道:“你遇到没见过的新纸,难道不想画上几笔?” 太子殿下语塞。 那还真忍不住! 第 90 章(【雪中抱炭】...) 一路上,太子殿下和姜若皎说起自己白天听来的趣事,说着说着又提起晌午遇到卢家兄妹俩的事。 “没想到表妹也女扮男装出来玩儿,不过她穿起男装来没你像男孩儿,我一眼就能认出她是女的了。”太子殿下和姜若皎点评起卢家表妹差劲的女扮男装水平来,说她这里漏了陷那里也漏了陷,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 姜若皎笑盈盈地道:“你看得倒挺仔细。” 太子殿下直觉觉得这话有点危险,答不好会出大事,立刻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就是一眼扫过去发现的,绝对没有仔细看,你可要信我!” 姜若皎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他们都在外头吃过了,回东宫后也就没再用晚膳。 夜里,姜若皎在侧间由着宫女帮自己擦干乌黑如瀑的长发,太子殿下则是在书房挥毫疾书。 赶功课。 没办法,太子殿下出去玩得忘了时间,回宫后才想起自己落下许多功课没做,只得挑灯补功课了! 太子殿下写得头昏脑涨,想去找姜若皎支支招,不想他才刚起身往外走,就听有人在外头小声议论:“真的吗?太子妃真的约了樊统领在女子学堂那边见面?” 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却正好足够清晰地传到太子殿下耳里:“对啊,就在下个休沐日。真想不到啊……” 太子殿下霍然抬脚走了出去,面色铁青地看着外面正窃窃私语的两个宫女。 “说,你们刚才在议论什么?” 太子殿下生气地质问。 两个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着不敢回话。 “敢私底下说太子妃闲话,不敢承认了是吧?”太子殿下怒道,“来人,把她们拖下去问个清楚!” 见太子殿下发飙了,两个宫女哪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其中一人正是白天跟着姜若皎出门的小宫女,小心翼翼地说太子妃当着不少人的面约樊统领下个休沐日见。 太子殿下待底下的人向来宽和,鲜少罚人不说,还时常给她们赏钱,她们也是觉得太子妃这样做不太妥当才忍不住讨论起来。 太子妃怎么能在宫外私见外男呢? 她们都是在为太子殿下生气啊! 两个宫女把事情原委讲完了,对着太子殿下咚咚咚地磕起头来,直说自己下次再也不敢了。 太子殿下见她们把脑门都磕破了,鲜血潺潺地往下淌,满心怒火根本没处发。 他只得骂道:“滚,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太子殿下把人骂走了,心里还是气不顺,哪还有心情赶什么功课。 他迈步回了寝宫,便见姜若皎闭着眼半躺在靠椅上,宫女正悉心替她擦拭着长发。 太子殿下特别喜欢她乌黑的发,每每到了床上把长发解开铺散在身后,便觉有种丝丝绕绕的缠绵。他迈步走过去,挥推姜若皎身后那宫女接替了她手上的活。 姜若皎听到动静,睁开眼奇道:“你功课都补完了?” 太子殿下不吭声,哼哧哼哧地把姜若皎头发给擦干了,才问道:“你今天出宫去遇到谁了?” 姜若皎眉头动了动,坐起身来仰起头看脸色臭臭的太子殿下。 “谁跟你说了什么?”姜若皎垂眸反问。 “谁跟我说了什么不重要。”太子殿下绕到姜若皎面前,攥着她的手腕问,“你遇上谁了?” 姜若皎道:“遇到的人不少,你问哪一个?” 太子殿下冷哼。 再哼。 再哼哼。 姜若皎懒得理他,挣扎着挣开他的钳制。 太子殿下攥得更紧,心里是真有点委屈了,她明知道他在意什么,也不哄哄他。 他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和她说得一清二楚,她却什么都不告诉他,被人告发后甚至连句解释都不给他! 太子殿下咬牙切齿地给姜若皎补充条件:“男的,和我们差不多大的。” 姜若皎仰头望着太子殿下:“你不是知道了吗?” 听着姜若皎理直气壮的话,太子殿下气得不轻,质问道:“你做什么约那个姓樊的在宫外见面?!” 姜若皎道:“跟你禀报这事儿的人难道没说?下个休沐日正好是他生辰,我让他过来吃完长寿面,这不就是顺便的事吗?” 太子殿下一听,更气了:“哪里是顺便,要不是他生辰,你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做长寿面?你就是专门给他做的!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原来是在为了给他下长寿面试新灶!” 他都才吃了一次姜若皎做的长寿面,樊延凭什么能让她专门出宫一趟给他做! 姜若皎分辨道:“我专门给他做的又怎么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就因为我嫁人了就不能认他这个兄长了?” 太子殿下听到“从小一起长大”就炸了,凭什么他先认识姜若皎的,和姜若皎从小一起长大的却不是他。 还兄长,哪里就兄长了,樊延分明是他爹收的义子,和姜家根本没有关系! 太子殿下生气地道:“他与你非亲非故,怎么就成你兄长了?姜若皎我告诉你,我不许你去见他!” 姜若皎许久没见过太子殿下这一面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据理力争:“父皇已经认他为义子,我与你是夫妻,他难道不算是我们兄长?” 太子殿下脸色奇差:“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的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把最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恨不能回到小时候把樊延从姜家撵走,换自己住过去! 太子殿下越想心里就越气,把姜若皎抵在靠椅上狠狠亲了上去。 姜若皎刚洗过澡,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他轻轻松松探入她衣内,一手用力钳住她的腰,一手去解她的衣带。 姜若皎伸手推他:“你冷静一点。” 太子殿下哪里能冷静,他仿佛想确认姜若皎属于自己般再次堵住姜若皎的嘴,恨不能直接把姜若皎吞进肚子里,直至把姜若皎的衣衫都褪下了才结束这凶狠的一吻。 姜若皎外露的肌肤碰到冰凉的靠椅,只觉身上泛冷。她抓住太子殿下过分放肆的手,放软了声音劝道:“我们回榻上去。” 太子殿下根本不听:“不回!” 姜若皎也生气了,张嘴用力往他颈边咬去。 两人在榻上从来都是有商有量着来的,哪里曾这么闹腾过,太子殿下被她咬得心头火起,越发地不肯软化,非得就着靠椅把她给要了不可。 他到底是男子,力气天生比女孩儿大上不少,真耍起横来姜若皎根本抵挡不住,只得由着他胡来。 直至太子殿下觉得在椅上不够尽兴,才抱起人回榻上去接着把她吃干抹净。 姜若皎一向知道太子殿下在这方面兴头很大,却不知道他脾气上来了会这么不讲道理,最后转过身去有些乏力地合上眼,并不往太子殿下身上靠。 太子殿下看着她朝向自己的背脊,心里莫名不太得劲,总感觉怀里空落落的。 他抱着姜若皎睡早抱习惯了,哪里乐意她不搭理自己,立刻蛮横地把她揽入怀中。 姜若皎想挣开,却没多少力气,只得随他去了。 姜若皎觉得太子殿下不讲道理,太子殿下却觉得姜若皎才是没理的那个。 她还生他的气,她凭什么生他的气,难道不是她先背着他约见樊延那家伙的吗? 底下的人都议论起来了,她还觉得自己没有错,说不准到时候还理直气壮地出宫去赴约。 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头上绿了! 太子殿下越想越恼,一晚上都没睡好,天没亮就气呼呼地爬起来起身去上朝。 姜若皎起来得有点晚,她施了粉遮掩住颈边被太子殿下咬出来的牙印,又慢腾腾地用过早饭,才派人把东宫的宫女内侍都喊过来。 哪怕她没有事事使唤人的习惯,作为太子妃出行时也会带上几个伺候的人,有个什么情况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她没怎么笼络过东宫的宫女和内侍,身边甚至没有专门伺候的人,只初步筛选了几个手巧的女孩儿来负责他们的日常起居。 姜若皎对宫女内侍简单地训了几句话,根据平日里的观察正式提拔了几个人为大宫女,最后才留下那两个额头上有伤的宫女。 见姜若皎脸色淡淡地坐在那儿饮茶,两个宫女心中惊惶,又扑通一声跪到了姜若皎面前拼命磕头,口里连声讨饶道:“娘娘,我们再也不敢了,以后关于娘娘的事,我们一句都不会再和殿下说起,娘娘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姜若皎还没说话,就见太子殿下撩起珠帘大步走了进来,扬声怒道:“姜若皎你好大的威风,竟让底下的人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一想到以后东宫的宫女内侍都帮着姜若皎瞒天过海,一个个都不把知道的事告诉他,太子殿下就感觉火冒三丈。 他是信任她才把东宫上下都交给她的,她却让底下的人欺瞒他! 她难道想把他当傻子糊弄吗? 姜若皎对上太子殿下喷火的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看向那两个伏跪在地、仿佛害怕得不得了的宫女,不知怎地有些疲惫。 这样低劣的挑拨就能让他们之间的信任分崩离析,只能说明这份信任本来就薄弱得很,一碰就会碎。 是他们成婚前后这一整年蜜里调油太久了,以至于给她一种她们可以和和美美走下去的错觉。 其实她们挑拨得也没错,她总是思虑太多、算计太多,与他根本不是一类人。 她又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他喜欢貌美的、喜欢坦诚的、喜欢能和他一起玩儿的。 他喜欢的,她都没有。 若非她因为种种原因哄着他,他们本来就走不到一块。 他又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傻子,总有一天会看出来的。 姜若皎起身说道:“随你高兴吧。” 太子殿下勃然大怒,想上前拉她的手,却被两个宫女挡了路。 太子殿下生气地骂道:“你们给我滚出去!” 两个宫女慌忙退下。 太子殿下蹿上前攥紧姜若皎的手腕,不让她转身离开。 姜若皎皱着眉看他。 太子殿下瞧见姜若皎这模样就来气。 他们明明都成亲了,他们明明都好这么久了,她为什么又用这态度待他! 太子殿下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当场就朝着姜若皎发飙了:“你还有理了是吧?你还和我闹脾气是吧?你就说说,你想见谁我不让你见了?你宣柳春生他们进宫见面我拦了吗?你既然要见樊延这个义兄,怎地不邀他到东宫来,非得背着我到宫外去见?你但凡和我说一声,我也不至于得从旁人嘴里听到这事儿!” 姜若皎怔住。 太子殿下伸手紧紧抱住姜若皎,声音里的怒气都化成了委屈:“你这样瞒我,我难道不该生气吗?” 姜若皎缓缓靠入太子殿下怀里,只觉自己仿佛冰天雪地里抱着烧得正旺的炭火。 又怕烫伤。 又舍不得扔。 第 94 章(【千古罪人】...) 寇世子耍起横来,姜若皎也招架不住,只得回抱住他由着他亲个够。 寇世子把姜若皎的唇咬得微微泛红,离开了一看,只觉比什么胭脂的颜色都好看。 他没亲过别人,却莫名觉得这样干净柔软的唇才最好亲,要是抹上口脂的话吃上去可能就没这个滋味了。 姜若皎察觉寇世子盯着自己嘴唇直看,怕他兴头又上来,抬手把他给推开了。她说道:“你少在书院里胡来。” 寇世子不高兴地道:“我们都定亲了,怎么总弄得跟偷人似的!” 姜若皎道:“哪怕成了夫妻,也不会一天到晚亲给别人看。” 寇世子想想觉得也是,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姜若皎被他亲起来是什么模样的,他肯定也不会舒坦。他都是定亲后才敢亲上去的,别人凭什么看啊? 寇世子勉强接受了姜若皎的说法:“算你说得有理,下回我会注意。”不过一想到自己和姜若皎背着别人偷偷亲来亲去,他一颗心立刻又活泛起来,兴致勃勃地道,“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们这么偷人倒是更好玩了!” 姜若皎就没见过寇世子这么混账的人,这家伙总能三言两语把人给惹毛了。哪有人对自己未来的妻子说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她气道:“这话不是还有后半截吗?” 寇世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后半截?” 姜若皎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后半截难道不是‘偷不如偷不着’?你以后离我远点,岂不是更好玩!” 寇世子没想到她连这种话都懂,也顾不得被踹疼的腿了,追上去就问:“你听谁说的这种浑话?以后不许听他们讲这些话知道没?”他还以己度人地揣度了一下姜若皎和柳春生他们相处时的情形,气急败坏地警告道,“他们凑一起讲荤笑话的时候,你不许在旁边凑热闹,不该听的一句都不许听!” 姜若皎气乐了:“看来世子经常和别人凑一起讲荤笑话?” 寇世子涨红脸道:“才没有,我没讲过这种东西,都是别人在讲。”他以前不太懂男女之间的事,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自己不懂,他们讲了荤笑话他就跟着笑,他们念淫词艳曲他也跟着乐呵。现在一琢磨,姜若皎现在可是女扮男装,要是有人对她讲这些东西怎么办?他拦着姜若皎不让她回房,一脸严肃地非要她作出保证不可,“你不许听知道没?” 姜若皎道:“我们平日里都在讨论课上遇到的问题,哪里会讲那样的话题?”瞧见寇世子那紧张模样,她忍不住反唇相讥,“我们可没有结伴去过拂柳楼那样的地方,聚一起既不会喝酒也不会找人弹唱助兴。” 寇世子砸吧一下她的话,总觉着里头有一丝丝酸味。他顿时喜上眉梢,乐滋滋地道:“你既然这么在意,我以后再不去那些地方就是了。” 姜若皎咬牙道:“谁在意了?” 寇世子道:“在意就在意,在意一下又不丢人!你看看我,在意就会说出来,从来不藏着掖着。”寇世子见她瞪着自己,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唇,只觉怎么亲都亲不够。他口里还嘀咕,“以前我还不想承认我喜欢你这母老虎呢,现在不还是老老实实承认了。” 眼看寇世子还要大说特说,姜若皎踮起脚往他唇上啄了一下。 寇世子立刻就没声了。 姜若皎绕过他回了房。 寇世子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竟又着了姜若皎的道,这母老虎老是用这一招,居然用不腻!他对着姜若皎的房门嚷嚷:“你等着,下次再用这招可就不灵了,你赶紧再想想别的招数!” 姜若皎才不理他。 两人闹闹腾腾又是一天。 第二日杨峰清回了趟家,给杨婆婆添置了不少东西。 他父母去得早,是祖母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这会儿祖孙重逢,杨婆婆拉着他的手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婆婆口里这么说着,也没问他大半年为什么不回家,只问他想吃点什么,她给他做去,吃好了再回书院去。 杨峰清见自家祖母里里外外地张罗,也跟在旁边帮忙。 祖孙俩人一起吃了顿饭,杨婆婆才拉着杨峰清的手说道:“你在外头要听夫子他们的话,莫要辜负夫子他们的期望。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要紧的,你不用惦记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杨峰清一听就知道他祖母其实猜出了什么,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说而已。 自己孙子自己知道,书院离他们家不过两个时辰的路途,他祖母肯定清楚他在忙都不会大半年不回来一趟。 也许她几次去书院、托人给他捎东西,都是想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他的死活而已,只要其他人仅仅是而色为难,而不是悲痛难抑,那就是他还活着,还没有噩耗传回来。 天下大势怎么变化,与她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想确定她的孙儿是不是还活在这世间。 事实上寻常百姓所求的,也不过是阖家平安、家有余粮而已,要是能顺顺当当地生儿育女、娶媳嫁女,那就足够让人不胜欢喜了。 杨峰清回握住杨婆婆的手说道:“您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过上好日子。” 杨婆婆不舍地送杨峰清到村口。 杨峰清背起竹笈骑驴回书院去。 他的驴子在这大半年里被同窗轮流喂养,又不必驮着他到处走,瞧着倒是肥壮了不少,衬得他的身形越发清瘦。 杨婆婆站在村头的大树下看着一人一驴走远,心里既有孙儿平安归来的欢喜,又有孙儿再次离家的心酸。等到再也看不见孙儿的身影了,她才背过身去h了把泪,决定再去多采些秋茶,回头多摆几天茶摊攒些钱给孙子娶媳妇。 杨峰清回到书院,先绕道去校勘馆看近来的邸报。他走到校勘馆,很快看见了正在整理邸报的姜若皎。 “姜师弟。”杨峰清喊道。 他昨天读过姜若皎的文章,觉得姜若皎的才学确实出众,从前他与另外两大书院的人都有往来,却是从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着实让他有些想不通。 不过有些人可能单独拜过师,随着自己老师研读经义,并不一定会去书院念书。若非寇世子身世特殊,关乎他们到未来要选的路,他也不会费心去琢磨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新同窗的来历。 姜若皎正认真整理着手头的一叠叠文稿,听到杨峰清的叫唤后微微讶异。她抬眸一看,见杨峰清还背着竹笈,显见是刚从家中过来,不由笑道:“杨师兄要看邸报的话,正好有一份已经整理好的。” 杨峰清谢过姜若皎,拿起邸报翻看起来。 各地的消息送到京城本就延缓了许多天,京城那边整理成邸报又得费不少功夫,等到商贾们从京城把它们捎回来,许多事其实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饶是如此,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难得的消息来源。 杨峰清翻了几页,状似无意地挑了其中一件事与姜若皎讨论起来。 姜若皎正在把要送到岑夫子他们那边去的邸报整理出来,杨峰清随口问了,她也随口回答,竟是不必回头去看就能说出个大概来。 而且她还能说出邸报上没有的、相当独到的见解。 杨峰清奇道:“姜师弟是把每份邸报都背熟了吗?” 姜若皎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含笑答道:“背熟了倒不至于,不过整理过一遍后或多或少都有点印象。” 杨峰清本来正好奇地打量着姜若皎,冷不丁对上姜若皎噙着笑意的眉眼,不知怎地竟恍了一下神。 姜若皎的相貌本只是清秀,再加上个头不高,扔进人堆里算是很不起眼的那种。 可她的为人处事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围绕在她身边,柳春生他们就是最好的证明:姜若皎到鹤庆书院满打满算也不过短短数月,他们却都已经彻底接纳这位师弟,说起话来更是时不时会带上一句“姜师弟说”。 没想到这样一张仅算清秀的而孔,笑起来却仿佛春日温煦的日光似的,并不算多么光艳夺目,却耀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杨峰清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就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吵嚷的动静,竟是寇世子一行人先后撩起门帘走了进来。 寇世子见到背着竹笈立在姜若皎对而的杨峰清,也是一愣。他看向姜若皎,就见姜若皎带着笑朝他招呼:“邸报正好刚整理完,你们帮忙送过去吧。” 寇世子小小地哼了一声,她以前不爱笑时他还琢磨着怎么哄她笑,现在她总噙着笑他又觉得自己亏了,不乐意她随随便便就笑给别人看。 不过这种事要是说出来未免有点无理取闹,他现在是鹤庆书院的学生了,后头还跟着那么多同窗,要脸的! 寇世子没法拿“你居然对别人笑”这种事找姜若皎茬,只得埋怨道:“你非当这个职事生员做什么?又没几个钱!” 说归说,他还是老老实实接过姜若皎递来的那摞邸报,挨个分给自己的小伙伴。 上回邸报送来时他见姜若皎抱着邸报满书院转悠,就和姜若皎说他们反正是要去打驴鞠的,索性由他们顺便送去好了。 这不,眼看又到了邸报送来的日子,他就呼朋唤友过来帮姜若皎跑腿了。 第98章 第 98 章 卢皇后听说开泰帝两人来了,忙打起精神起身相迎。 开泰帝大步迈入内,见卢皇后起来迎接自己,上前把她按回原位,自己顺势在卢皇后身边坐定。 “皇嫂,叨扰了。”楚王仍是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说话时未语先含三分笑。他看了眼恭恭敬敬朝开泰帝和自己行礼的卢重英,笑着说道:“我还以为阿英你这次出去办差,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才回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差事办完了,你果然还是像少年时那样能干。” 卢皇后好奇地问:“你们以前还认识?” 开泰帝道:“认识,九弟就是听说阿英回来了,才特意跟着我过来的。要不然他这人忒讲规矩,不怎么乐意到中宫来。” 楚王摇着头道:“我们虽是一家人,可到底已经出藩了,再随意出入宫闱不好。要是人人都这样,不得祸乱宫闱?” 开泰帝道:“你啊,就是顾忌太多,明明早就和阿英认识了,还特意避着不往来。难道我还会猜忌你们不成?” 楚王道:“皇兄你自然心里门儿清,不会在意这点事儿,可旁人见阿英又是国舅又与我走得近,不得把他当勋贵外戚来防备?这对阿英太不公平了。” 卢重英在旁一直没怎么说话,听了楚王这番话后笑了笑,无所谓地说道:“有什么要紧的,以后要是陛下扛不住把我给除官了,我便陪爹娘种地去。” 开泰帝道:“我听着怎么感觉你巴不得被除官?” 卢重英可不是办了事不吭声的人,他顺势和开泰帝说起自己此行遇到的诸多艰难险阻,直说自己只拿一份俸禄亏了。 听听,楚王都说他得辛苦个一年半载才回来,现在他提前就把事情办好了,省下来的人力物力不得折换成赏赐犒劳他! 卢皇后听卢重英自己讨赏,心里不由得捏了把汗,怕开泰帝会生气。 开泰帝却朗笑道:“你还差这点赏赐?以前你可是看都不看一眼,就把一船船的钱粮往我们西南那边送。” 卢皇后愣住。 楚王也微微一顿,抬眸望向卢重英。 卢重英被揭了底,一点都没慌乱,反而微微地笑道:“那都是爹娘得来的横财,算不得我靠真本事赚来的,送去西南自然不会心疼。可陛下你看我一把年纪了,一家老小还在吃二老的穿二老的,腰杆子都直不起来了,还是得跟陛下讨点赏赐好拿去孝敬二老供养妻儿。” 开泰帝对自己人从来都不吝啬,听卢重英都开口了,当即就叫人拟旨往卢府送一笔丰厚的赏赐。 卢重英一点都没客气,还在旁边补充道:“最好敲锣打鼓弄热闹点,让内子接旨受赏时面上有光。” 这件建议就很对开泰帝胃口了,他就喜欢卢重英这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和他不见外的态度,立刻道:“朕记得只有岳母得了诰命,嫂嫂还没有,这次就顺道给嫂嫂一个二品诰命。” 卢重英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世道可真是太不公平了,她在家待着不用到处跑,平白无故就成二品诰命夫人了。倒是我,跑出去忙活几个月,人都晒黑了不少,离二品还十万八千里,在家里哪还抬得起头?” 开泰帝道:“照你这意思,朕还得给你升个官才行了?” 卢重英道:“那不行,我可不想当靶子,我就是说说而已。唉,反正就算她没诰命,家里也是她说了算。” 开泰帝乐了:“没想到你还是个惧内的,真是看不出来。” 几人说说笑笑地聊到用过午膳,楚王和卢重英才起身告退。 两人出了中宫,相携走出一段路,楚王才开口:“没想到一直在帮着皇兄的人居然是你。” 卢重英眉头动了动,转头与楚王对视。 楚王在外向来表现得谦和有礼,对朝臣更是温和客气,整个人仿佛被磨平了棱角似的,从来不显露半点锋芒。 卢重英与楚王对视片刻,没看出他神色有什么不对,似乎当真只是随口感慨一句。 卢重英笑道:“陛下是我妹夫,我帮着他不是很正常吗?” 楚王道:“说得也是,正常得很。东南那边配合发兵,也是你是劝的?你把身家性命都压上去,就不怕有个万一?” 卢重英道:“那种情况下,要是不来个快刀斩乱麻,我们那点身家也不一定保得住,性命就更不用说了。世道一乱,人命如草芥,殿下难道不是亲自感受过吗?” 楚王的神色有一瞬的失控。 卢重英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往前看吧。”他说完没再和楚王多言,只告罪一声说衙门里还有事就出宫往官衙那边走去。 楚王身上没有实职,这会儿不必去办什么公事,默不作声地回了府。 见到有人上来奉茶,楚王一脚踹了上去,脸色阴鸷得吓人。 卢重英回京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从来没索求过什么优待,看起来便是个不起眼的四品小官,六部之中多的是侍郎,在京城这种地方根本排不上号。 可从刚才卢重英和开泰帝言谈间随意泄露出来的事来看,当初开泰帝举事前竟得了卢重英不少帮助,要数从龙之功的话卢重英可以排在很前面。 卢重英不提,开泰帝不赏,楚王便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可能性。 难怪太子被养成那样,还能直接入主东宫,原来是有这样的舅家。 楚王紧攥着座椅的扶手,用力之大几乎要把它给掐碎。 他早就认识卢重英了。 早些年太后与废帝对他们这些藩王十分苛刻,给他们配备的侍卫非常少不说,挑的还全是老弱病残。 有一年他封地闹灾,百姓饥寒交迫,不少人直接揭竿而起围了王府。 他们王府毫无抵御能力,没过多久就被乱党冲破大门。 他们一家人都被抓走了,受尽了乱党的欺辱,还饿了好几天肚子。 他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就是被活活饿死的!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卢重英带着人过来平叛,将他与王妃从贼人手里解救出来。 许是朝廷那边根本不想他们楚王一脉传延下去,给卢重英的人手非常少,若非卢重英智取乱党老巢,他们怕是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那些贼人手里了!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只觉卢重英简直是他的救星。 后来卢重英调到外地去了,他还是时常写信给卢重英,与他说许多心里话。 就算后来卢重英给他回信时总是客客气气,他还是想着以后要是自己有机会成就大事,一定会给卢重英封个大官。 没想到卢重英根本没想过扶持他,反而一心帮着开泰帝上位。 就因为开泰帝娶了他妹妹吗? 那么一点血缘关系,真有那么重要吗? 卢重英明明对他有救命之恩,只要卢重英愿意帮他,他一定不会亏待他的! 楚王满心郁气没处发泄,见到又有个丫鬟小心翼翼地上来奉茶,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等丫鬟走近了,楚王冷不丁地出手扼住她的脖子。 温热的触感让楚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许多年前。 他伸手掐住了他王妃的脖子。 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没了声息。 他们虽然捡回了性命,却受尽了欺辱,尤其是她一个弱女子,更是不管那些贼人要做什么都无法反抗,身子早就脏透了。 她但凡有那么一点气节,都不该苟活于世,要是她自我了断的话,他就不用弄脏自己的手了…… 都怪她,都怪她,是她该死! 楚王恨恨地收紧五指,连眼前的丫鬟脸色开始发紫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直至有人来报说外头有人求见,楚王才松了手,让那已经奄奄一息的丫鬟滚下去。 楚王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出去将客人迎进屋,脸上堆起了温和的笑容,整个人透出一种矜贵儒雅的气质。 另一边,卢重英忙完手头的事务回到家,心里还想着楚王的事。 他确实很早就认识楚王了,只不过当时楚王府遭乱党劫掠,楚王受了好几天折磨,又痛失刚出生不久的爱子,情绪很不稳定,他少不得多留了几日替他料理好封地诸事。 有天卢重英去王府求见楚王,才知道王妃获救后缠绵病榻好些天,没能救回来。 楚王为王妃的死痛苦不已,转身抽出墙上挂着的剑塞到他手里,让他一剑杀了他,不叫他堂堂王爷继续这么毫无尊严地活下去。 卢重英只得好言相劝,并表示以后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只管说。 后来楚王倒是没找过他帮什么忙,反倒是和朋友一样跟他书信往来,与他说起许多封地上的事。 卢重英回京后和楚王打过几次照面,照顾到楚王许是不想提及当年的伤心事,他没有和楚王提起过去的交情,只当是寻常的点头之交。 今日楚王跟着开泰帝到中宫见他,瞧着竟像是主动和开泰帝讲过他们那段交集,卢重英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怪异来。 “夫君,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卢重英的夫人拿着封信走近询问。 卢重英摇摇头,一时理不清那一闪即逝的怪异感因何而生。他看了眼妻子手中的信,问道:“巡哥儿来信了?” “对,刚叫人送来的,说是他秋闱考过了,准备这段时间就动身回京城备考。”卢夫人说道。 卢重英道:“人都要回来了,还费那功夫写信做什么?” 卢夫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巡哥儿的信也不是写给你的,哪次写信不是写给我的?我就是给你说一声!” 卢重英不吭声了。 第99章 第 99 章 卢重英留了个心眼,趁着万子兴登门的机会叫他悄然留意一下楚王的交游情况。 万子兴是个到处交朋友的海商,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如今陪着二老在清平县暂住也没闲着,不少外地商人到了京畿都先绕到清平县歇几天。 万子兴心思活、人脉广,私底下查探消息更不容易被人发觉。 听卢重英让查楚王,万子兴有些讶异。 楚王其人名声极佳,与士林交好,往来多是文人雅士,朝廷的事一点不沾,平日里还乐善好施。 据说因为他封地遭过灾,自己吃过苦,所以每次遇到天灾他都会散尽家财去救济百姓,自己和灾民一样只吃青菜白粥。 楚王还和开泰帝交情颇好,开泰帝要举事路过楚王封地时时他还说服守官开城门相迎。 虽说楚王封地那点兵力什么都抵挡不了,不过姿态算是摆足了。 现在开泰帝还时常召见他,明摆着很爱重这个弟弟。 卢重英道:“就是因为陛下与他交情好,才有可能灯下黑。”他耐心地对万子兴解释,“我也不是怀疑他什么,只是觉得跟进一下比较安心,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当是我枉做小人了。” 万子兴点头。 他在东南那边时就和卢重英打过不少次配合,既然卢重英要他摸楚王的底,他自然是依言照办。 另一边,卢家二房那边也在讨论卢重英提前归来的事。 他们得到的消息明明是卢重英会离开个一年半载,结果才那么几个月卢重英就回来了,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现在卢重英一回来,他们的努力怕是都白费了。 卢家表妹见父母神色都很不好,咬了咬牙,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看太子也没什么好的,不解风情得很,眼里只有那个商户女。我觉得嫁给楚王就不错,我要是嫁过去就是王妃了,且家中没有婆母也没有姬妾,不比和人抢太子强?”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优点,最会在人前表现出活泼讨喜的一面。 过去她想到和谁交好,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唯独在太子这边总不太顺利。 你说太子不上钩吧,他又很容易和你聊得兴高采烈;你说太子上钩吧,他又根本没真把你当回事,更不会对你生出点别样的感情来。 卢家表妹本也没想过嫁给楚王的,还是今天出宫时迎面撞上了开泰帝与楚王两人。 楚王比开泰帝小好几岁,瞧着跟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没差别,一双眼睛望着你时有种他对你情深似海的感觉。 卢家表妹想到自己一家人在中宫遇冷,再遇见传言中深情又俊美的楚王,便觉自己这么聪明伶俐一个人,做什么要拿冷脸贴太子冷屁股? 卢家表妹说道:“楚王和陛下关系好,陛下几次想给他实职他都推辞了。等我嫁给他后肯定劝他接受任命,到时候王府有食邑,他又有实权,不比一颗心都拴在太子妃身上的太子强多了?” 卢家表哥说道:“你也说他对亡妻一片痴心,至今都没有再娶,就不怕嫁过去后受委屈?” 卢家表妹一脸笃定:“只要父亲和哥哥多帮我制造机会,他一定会忘记亡妻喜欢上我的。你们不都说那卢重英回来了我们肯定讨不了中宫和东宫喜欢吗?还不如早些换人,免得自取其辱。” 卢家表哥三人沉吟良久,最后觉得卢家表妹说得有理。 要是他们卢家还像百多年前那般鼎盛,便是王爷来求娶他们也是要考虑答不答应的,可他们现在早已没落,也只剩个世家名头唬唬人,内里早就被掏空。 相比于让卢家表妹突破卢重英的阻挠嫁入东宫,嫁到楚王府还是有把握的,大不了他们可以请赵王保个媒。 要是他们这一房能出个王妃,也足够让其他几房艳羡不已了。 卢家表哥道:“你可要想好了,京城这边没有秘密,你一旦试着去接触楚王,往后就不好再改换目标。若是再当不成王妃,你就只能回老家找个寻常人家嫁了。” 太子那边还好解释,表哥表妹一起玩多正常,只要他们坚持没别的想法就是没别的想法。 楚王那边可是差着辈分的,一旦真行动起来,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卢家表妹信誓旦旦地说道:“我都想好了,哥哥你用心点帮我就行了。” 一家人围绕着如何接近楚王这件事商讨了一番,很快把事情敲定下来。 接下来几日东宫风平浪静。 卢重英一回来,卢家二房就没再接触过东宫,只差没把心里有鬼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姜若皎再听到卢家二房的消息时,竟是蒋玉泉他们带进宫来的。 蒋玉泉虽在备考春闱,平时大伙聚会他也没落下,总会腾出空来热闹热闹。 这次他们见着了太子殿下和姜若皎,便滔滔不绝地说起卢家兄妹二人和楚王玩到一块的事情上。 要知道他们这群纨绔子弟现在虽然被柳春生等人带着玩儿,离真正的文人圈子还是有那么一点距离,卢家兄妹俩跑去和楚王那拨人玩儿,瞧着便有些显眼。 听说走的是赵王的路子,楚王颇为敬重赵王这个长辈,便带上他们一块与各方文人雅客交游。 “真是小气,以前我们和谁往来都带他们,现在他们根本不带我们玩。”高驰对此很不满意。 当初他和蒋玉泉一起考的鹤庆书院,今年他们也是一起考的秋闱,结果蒋玉泉秋闱考上去了他没有,这本来就够叫人郁闷的了,结果卢家兄妹俩攀了高枝还不搭理他们,这可就叫高驰有点难受了。 他们小伙伴当上太子都没撇开他们,这兄妹俩怎么回事? 高驰心里郁闷得很,嘴上自然没上栓一样给姜若皎两人讲起卢家兄妹俩的可耻行径。 在他们看来,自己不学无术不丢人,聚众花天酒地更不丢人,趋炎附势、踩高捧低才丢人! 再说楚王也没高到哪里去啊,一个藩王有什么好捧着的,他们好友还是太子呢,他们狗眼看人低了吗? 姜若皎听着他们愤愤不平的话,心里也有些诧异。 卢家二房怎么和楚王凑在一起了? 太子殿下也纳闷得很,觉得这两拨人以前没什么交集,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混熟了? 高驰等人走后,太子殿下不免和姜若皎嘀咕起来:“他们是知道我们这边不会给好脸色,所以直接改弦更张了吗?” 姜若皎也摸不准。 她琢磨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道:“我记得皇叔早年丧妻,一直没再娶,她们家莫不是看上了楚王妃的位置?” 卢家表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家中本来就该开始物色适合的夫婿人选。 姜若皎倒不觉得卢家二房为女儿谋划好婚事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前头他们还盯着东宫看,一转眼又看上了楚王妃的位置,变得着实有点快,也不怕楚王知晓后心里有疙瘩。 太子殿下听姜若皎这么一说,顿时愣住了。 楚王长相再出色、气度再出众,那也是高了一辈的人,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现在一琢磨,他爹都能老树开花,让他娘怀上了弟弟妹妹,楚王也可以再娶啊。 太子殿下道:“楚王叔少年夫妻中道失伴,一直挂念着亡妻没再娶,府中连个孩子都没有。要是父皇知道他们有往来怕是会高兴地给他们赐婚,免得楚王叔这一脉断嗣!不行,我得去给父皇提个醒,免得楚王叔上了他们的当。” 太子殿下向来爱憎分明,且做事风风火火。他与姜若皎说了一声,便跑去勤政殿找开泰帝说起此事。 开泰帝听到太子殿下提起楚王的婚事,眉头皱了皱,意识到自己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以前我们劝九弟再娶,他总说不想娶,久而久之我们也没再劝了。”开泰帝道,“你这么一说,这事确实得好好考虑考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该放下了。” 太子殿下强调自己的重点:“卢家二房的人还是别考虑为好。” 开泰帝道:“怎么?你突然发现舍不得自家表妹了?” 太子殿下一脸警惕地看着开泰帝:“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要是阿皎知道了又得不理我了!” 开泰帝奇道:“你媳妇还会和你闹脾气?” 在开泰帝印象中姜若皎一直是个冷静聪慧的女孩儿。 太子殿下道:“那是肯定的,她又不是木头刻的石头雕的,当然也会生气也会伤心。”他说着说着又骄傲起来,“她太喜欢我了,才会和我闹脾气。要是她不喜欢我,才不会管我找多少女人!” 开泰帝:“…………” 开泰帝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他想到皇后还提议让他挑几个喜欢的女子充盈后宫,那是一点都不在意。 虽说他们都老夫老妻了,不必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可她难道就一点都不在意? 还主动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太子殿下压根不知道自己踩到亲爹痛处,洋洋得意地炫耀完,才想起这次过来的重点。 他又给开泰帝讲了卢家二房当初的可耻行径,与开泰帝讨论起来:“要不是外祖父外祖母他们运气好,母后和舅舅怕是都长不大了。” 开泰帝本来就心情不佳,听太子殿下说起卢家二房的种种算计,心中更加不喜。 这种连对自家兄弟都能耍阴招的人当了官能无私为民吗? 说出去怕是没人会信吧? 开泰帝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一会我就让人去查查这卢家二房在任地上的所作所为,他们连东宫的人都敢收买,这么大的胆子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养出来的,一查一个准。你楚王叔那边我也会给他提个醒,不叫你楚王叔上了他们的当。” 第102章 第 102 章 县令很快知道这句“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含义。 卢应巡表示自己不会走,还给县令透露了一件事:他爹是朝廷四品大员,官不算太大,只不过他还有个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弟。 卢应巡还很遗憾地感慨:“我本来也不想惊动他们的,可我的小厮似乎没被抓进来,现在怕是已经跑去京城找人求援了。” 县令没想到自己随便抓个刺头,竟还抓到个这么棘手的家伙! 这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啊! 赵王虽然是藩王,可手里到底没实权,哪里比得过新皇和太子? 县令哭丧着脸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卢应巡没看县令,仍是端端正正地坐在稻草床上看着从小窗倾泻进来的天光。 听出县令话里的急切,卢应巡叹息着说道:“难道你不该问自己,拿着朝廷的俸禄、当着一方父母官,应该做的是什么吗?为什么要来问我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该去问你治下的百姓,该去听听他们都遭遇了什么,该想想你身为父母官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侵占百姓田地的不是我,逼百姓走上绝路的不是我,你来问我又有什么用处?” 县令明白了,卢应巡束手就缚,就是在拿自己当筹码逼他做出选择:是庇护赵王府管事到底,还是着手解决百姓的问题? 本来这两个选择毫无可比性,谁会傻到选后者? 现在卢应巡杵在牢里表示不妥善解决此事他就不走,仿佛在进行一场疯狂的豪赌:他把自己当成筹码押到了百姓那边,看看县令会如何选择! 县令见卢应巡不动如山,只能迈步离开大牢。 卢应巡听见外面静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父母任地在东南,他独自留在应天府读书,见识了不少乱象,也与同窗一起帮过不少百姓。 要是可以,他还是更想待在书院里当个教书先生,只是有时候看见的东西多了,想做的事情也多了。既然要走到更高的位置,才能让一切做出更多改变,那就去试一试好了。 大不了以后要是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就去找他祖父祖母开个书院给他当山长。 祖父祖母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孙儿沦为无业闲汉才是! 卢应巡这般想着,心里一片宁定,丝毫没有为自己掀起的风雨担忧。 县令却忙得焦头烂额。 他一边安抚围拢在县衙外的百姓,一边派人去赵王府求助。 此事因赵王府而起,赵王府可不能让他一个人背锅! 赵王年事已高,一般事务不会打扰他,可这次有几百名百姓围了县衙,事情闹大了怕是会牵连甚广,府里的大管事不敢托大,赶忙找赵王陈明事情原委。 赵王吃着美姬喂来的果子,眉头都没动一下,随意地说道:“既然闹出事来了,你马上把府上整顿整顿,将犯事的管事都揪出来绑好送到钦使面前去,随他们怎么处置,该抄家抄家,该砍头砍头,我们绝不包庇任何人。” 反正他只管吃喝玩乐,外面的事情他可不管,平时没什么事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闹出大事来那自然是谁干的谁承担,难道还要他替他们扛下来不成? 他是他们东家,又不是他们爹娘。 大管事闻言心中一凛,压根不敢替相熟的人求情,毕恭毕敬地应下。 赵王想到大管事提及卢应巡的事,忽地想到自己有个儿媳和太子妃是好友,上回孙子偷跑出去的时候还随着太子他们在清平县玩了一段时间。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瞧着倒是和许多人都不一样。 赵王多吩咐了一句:“既然那是东宫的外家,那就派人去好生伺候着,别让人在狱中受了委屈。” 大管事喏然退下。 赵王府一阵鸡飞狗跳,赵王全然没放在心上。 没一会,赵王的小儿子从外头喝完酒回来了,见府中乱成一团,不由找上他爹追问:“父王,怎么府中这般热闹?” 赵王道:“没什么,府里养肥了几只耗子,我让人抓耗子去了。” 赵王小儿子说道:“几只耗子而已,哪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找几个捕鼠能手弄死就是了。” 赵王看了年过弱冠还有些不经事的小儿子一眼,说道:“好,你去找张伯,跟着他办这事儿。” 赵王小儿子不知他爹什么个意思,不过他还是挺听他爹话的,立刻溜溜达达地去找大管事。 等知道赵王所说的“几只耗子”是什么,赵王小儿子都呆住了。 他翻看着大管事抄没出来的房契地契,震惊地说道:“他们胆儿居然这么肥?这比我都富了吧?谁给他们这样的胆子啊?” 大管事见他咋咋呼呼的,只得解释道:“他们都是打着赵王府的旗号出去欺横霸市,其心可诛啊!” 赵王小儿子气愤地说道:“怪不得我有次出去打猎还有几个小孩骂我,原来是他们干的好事!” 赵王小儿子亲自把人捆了,麻溜领着人去找钦使。 等见着了朝廷派下来的钦使,赵王小儿子立刻嚷嚷道:“钦差大人,你可要给我们赵王府做主啊,这些刁奴实在太过分了!我多俊俏潇洒一个人,出去理当是很受欢迎的才是,都怪这些刁奴在外头败坏我的名声!您可千万要还我们赵王府一个公道,把他们干过多少坏事算个清清楚楚、让他们把偷吃的东西统统给吐出来!” 刚得了消息正想着怎么和赵王府掰扯的钦使:“………………” 总觉得赵王家这幺儿的性情有点熟悉。 不要怀疑,这正是一位从开泰帝幕僚荣升为三品朝官的钦使。 听完赵王小儿子叫嚷的话,钦使感觉老寇家莫不是容易出这种憨货。 他们那位太子殿下就不说了,从小就是这性格。 连他们那位陛下偶尔也会做出许多让他们心累不已的事。 赵王这边这么配合,半日功夫就把人赃都囫囵着送过来了,钦使办起事来自然毫不含糊,二话不说就带人赶去那处被百姓围起来的县衙。 见到钦使来了,百姓们振奋不已,七嘴八舌地和钦使说起自己家的惨况来。 钦使叫人挨个收起他们手中的状纸,见上头的字迹刚劲俊逸,眉头微微一挑,想到至今还在狱中的那个“刺头”。 钦使道:“诸位且放心,我们已经把罪魁祸首都抓起来了,接下来会有人核算清楚他们到底侵占了多少田产逐一造册归还。” 百姓见钦使面庞方正,神色清明,觉得他是个好官。他们围了府衙大半天,也有些乏了,不少人心中都有了退意,犹豫着说道:“若是你说话不算话,我们还能往哪讨回公道去?” 钦使解下腰间的佩剑,逡巡一圈,找到其中最年长的一位乡老,正色说道:“这把佩剑是御赐之物,劳烦这位老人家先帮我保管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还我。” 一听是御赐之物,那乡老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紧张地接过那把佩剑,仿佛那剑有千斤之重! 见钦使把随身携带的御赐佩剑都交了出来,围住府衙的百姓们才终于信了他。 要知道如非情况危急,弄丢或者弄坏了御赐之物可都是要被问罪的! 百姓们陆续退去。 县令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堆起笑脸迎上钦使,正要笑着逢迎几句,却见刚才满面和煦的钦使对上他时脸色冷冽无比。 “带我去大牢。”钦使没和县令说半句闲话,直接吩咐县令给他带路。 县令见钦使脸色奇差,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毕恭毕敬地领着钦使前去大牢。 不用问他都知道该把钦使往哪领。 钦使跟着县令走进散发着难闻臭味的监牢,前行数十步,便见一个青衣青年坐在那里静静仰看墙上的小窗。 牢房的情况并不好,又脏又乱,那年方弱冠的青年看起来却像是安坐静室、一派悠然。 “你在看什么?”钦使命人打开老房门,迈步走了进去,口中不免好奇地询问。 卢应巡道:“我在看这窗。您看这窗开得这么小,外面太阳升起后却能让整个牢房都亮堂起来,月亮升起来后也能让整个牢房落满霜华。要没有它,哪怕天上的日月再如何光亮明耀,也分毫都照不到我们身上。所以,能给大伙开个窗可真好,再小再窄都好极了,您说对吧?” 钦使顿住。 他的目光落到坐在青年清俊的侧脸上。 聪明人说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卢应巡口里说的是日月天光,实则另有所指。 即便他们千挑万选将一位他们认为圣明的君主推上帝位,也远远没有到可以坐享从龙之功的时候。 他们想要的并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想实现许多他们过去讨论出来的构想。 就如卢应巡所说的,就算他们有了一位还算英明神武的君主,要是他们的政令推行不下去,天下百姓的生活依然不会有太大改变。 最终也不过是皇帝换了个人而已,该欺压他们的人依然会欺压他们,该他们受的苦他们依然要受着。 他们要做的,就是要让寻常百姓知道他们如今拥有一位圣明之君,让他们可以把自己的冤屈说出来,让他们可以不用像过去那样忍气吞声。 这并不容易。 这次赵王虽有失察之过,却也还算配合他们处置祸首,可更多地方可能是乡绅豪强相勾连,达官显贵层层相护,可以预想到会有多少麻烦在等着他们。 钦使笑骂道:“你连功名都还没有,考虑这么多作甚?快随我离开这腌臜地方给我打个下手,早些把事情处理完,也叫百姓们能早些睡个好觉。” 这话虽含着责备之意,更多的却是长辈对晚辈的亲厚。 卢应巡也不是爱自讨苦吃的人,既然钦使都这么说了,他便起身跟着钦使走出县衙大牢。 第103章 第 103 章 卢应巡回到京城,已是五日后的事了。 他踏入家门,迎来的就是他娘关切的泪眼,以及他爹等候已久的棍棒。 卢应巡:“…………” 卢应巡三步并两步地避开,甚至一举蹿上自家院墙,坚决不叫他爹蓄谋多时的棍棒落到自己身上。 卢夫人见卢重英一见儿子就要打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把卢重英不知从哪弄回来的棍棒抢走,不满地说道:“儿子好不容易才回来,你逞什么威风?敢情不是你肚皮里出来的,你就不知道心疼!” 卢应巡见形势大好才从院墙跃下,显见从小躲起打来就很熟练,都练出这般敏捷的好身手了! 卢应巡吃过卢夫人精心张罗的好午膳,才与卢重英去了书房。 打儿子这种事须得一鼓作气,后头再想抄棍子就不容易了。 卢重英平日里也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出师不捷便没再动手,只问道:“说说,你跑去让百姓围衙是怎么个想法?” 卢重英为人向来圆融得很,到了地方上能把各方关系处理得万般融洽。 像卢应巡这样搞出大动静、上来就对上皇亲国戚的鲁莽做法,卢重英打心里就不赞同。 卢应巡微笑着说道:“我听人说,本来京城今年秋闱的解元文章写得不算最好,但因为他进过大牢所以才被考官点为解元。我觉得吧,要是我写出能当状元的文章却因为没坐过牢而被压名次岂不是很亏?所以,我就路见不平去坐个牢,趁着回京赶考这当口弥补弥补这方面的空缺。” 卢重英:“…………” 卢重英深吸一口气,只觉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胆大包天的儿子? 这种狗屁理由,他居然说得出口! 卢重英道:“你去应天府读了这么多年书,就学到这些玩意?但凡你动动脑子想想都知道你这出身,考官根本不会考虑让你当状元。” 朝廷里可是有不少人对他们这些外戚严防死守,岂会让卢应巡占了魁首? 卢应巡道:“当不了也没关系,说不准考官会因为压了我名次心怀愧疚,回头给我安排差使时给我找个好位置。”他仿佛一点都感受不到他爹的怒气和无奈,慢悠悠地道,“即便不考虑这些,难道我看到百姓被欺压就能当做看不见?爹,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教我的。” 卢重英立刻否认:“我可没教过你这一套。” 卢应巡道:“你嘴上是没教,可我又不是没眼睛,你不说我难道就看不见学不着了吗?”卢应巡一点都不怵他爹,“我还记得我六岁那年你任地上遭了灾,当地大户不仅不配合赈灾,还蓄意抬高粮价。你可是抄起剑亲自带人去把别人家围了,扬言要彻查他们祖宗十八代。” 卢重英老脸一红。 那不是他气急了吗? 卢重英骂道:“好的不见你学,光学这些没用的!” 卢应巡道:“怎么能叫没用的,现在朝廷需要的不就是有这胆气、有这锐气的人吗?要不他们怎么格外欣赏那个坐过牢的考生?” 卢重英道:“太锋利会招人恨。” 卢应巡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又不怕招人恨,大不了官当不成了我去找祖父祖母,央他们给我开个书院让我当教书先生。” 卢重英一阵沉默。 怎么办,他们父子俩的人生规划好像重叠了? 他爹娘最近还有什么横财吗? 没有的话经得起他们这样拖家带口地啃老吗? 卢重英思忖片刻,决定劝他儿子放弃回家啃老这个人生规划:“你才几岁?连仕途都还没开始,想什么开书院当教书先生?你有多少东西可以教给别人?就你那点粗浅的学问,难道还想开宗立派不成?你给我安分点,别一天到晚瞎闹腾。” 卢应巡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爹。 “你不是想自己回去让祖父祖母养活你吧?”卢应巡一语中的,并对他爹的打算表示鄙夷,“你都当了这么多年官了,怎么好意思有这样的想法!你自己难道就没半点积蓄吗?” 父子俩的谈话最终以卢重英抄起旁边扫尘用的掸子准备打人告终。 卢应巡跑去找他娘告状:“旁人都说他温和儒雅,根本就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而已,娘你不知道,刚才我们没说几句话他又想打我!唉,我听人说有些人在人前装得人模狗样,到了家里人面前就原形毕露,甚至会拿没法还手的妻子儿女撒气,他平时不会对娘你动手吧?” 卢夫人本来还有些气卢重英又想打儿子,听卢应巡这么一掰扯,又有些哭笑不得:“你爹哪会是那样的人?” 卢应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在应天府的时候可是专门研究过这类案子,还依靠敏锐的观察能力拆散过十来对怨侣,解救了好些个深陷苦海的妇孺。要不是府尹发现和离案子飞增,气怒交加地把我撵回书院,我还可以更上一层楼。” 卢应巡要是没点经验,也不会随随便便路过一地就帮人写状纸。 这玩意他在应天府的时候已经写得炉火纯青,不仅内容主旨明确、言简意赅,还不收穷人钱。 就是比较招府尹烦。 不过这些都是府尹的本职活儿,又不是他故意挑事,卢应巡干得心安理得,甚至还组织同窗一起干。 顶多是不要求他们跟着不收钱而已。 卢应巡表示要回京城备考的时候,府尹热泪盈眶地拉着他的手让他一定要好好考。 估计是想着要是他也当官了,肯定就能明白当官的苦,可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卢夫人听儿子说当真有那样的丈夫,而且还真不少,不由有些瞠目结舌,只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卢应巡挑拣着几个典型的案子给卢夫人讲了讲。 他们家虽然没有女儿,可卢夫人平时肯定会和各家夫人往来,说不准回头能给人提个醒结个善缘。 第二日卢重英去上朝时让卢夫人带儿子进宫拜见卢皇后,再去东宫见见太子。 明年春闱选官会选不少人到东宫任职,把东宫的班底给凑起来。 卢应巡去别处可能会因为外戚身份受到阻拦,去东宫却是顺理成章的事。 表兄弟之间提前熟悉熟悉没坏处。 卢夫人领着卢应巡到了东宫,卢皇后见到俊秀非凡的侄子,自是觉得哪哪都好。她关切地问:“巡哥儿可曾定亲?有没有心仪的姑娘?要不要姑母给你相看相看?” 卢应巡道:“姑母怀着孩子,还是不要操劳为好。婚姻之事侄儿暂时还不想考虑,等侄儿金榜题名了,想来会有不少人想把女儿嫁给我,到时候我再看看有没有缘分好了。” 卢皇后不是爱为难人的性格,听卢应巡这么说便不再多言,只笑着劝道:“你爹娘只你一个孩子,还是要抓紧些的好。” 卢应巡道:“他们夫妻俩要是还想要孩子,抓紧怀一个与姑母来个好事成双好了。” 卢夫人剜了他一眼,让他别胡说八道。 她生卢应巡时人险些大出血,卢重英便决定不生了,说有一个孩子就够了。 这么多年过下来,他们当真没再要过别的孩子。 现在他们都三十好几了,更不会去想孩子的事。 卢重英两人怕卢应巡心里有负担,从未提及他出生时难产的事,卢应巡自然也不知晓。 他也就是顺嘴把这个话题堵上而已。 两人在中宫说了好一会的话,正好赶上开泰帝从勤政殿回来。 开泰帝见着个出色的年轻人坐在卢皇后近前,第一想法是:这小子是谁?! 接着他才看到旁边坐着的是卢夫人。 开泰帝心里那点不快一扫而空,笑望着卢应巡说道:“这便是巡哥儿吧?朕刚看完赵爱卿上的折子,他可是把你好生夸了一通,说你做事颇有章法,要是没你帮忙可能没那么快把那一笔笔烂账理清楚。” 卢应巡谦道:“是赵大人谬赞了,赵王那边主动把罪证都送了过来,本就不用费什么功夫。” 开泰帝道:“你不必谦虚,赵爱卿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吗?能得他这么多句夸的人你是头一个。” 卢应巡谦恭地笑了笑当是回应。 开泰帝道:“你还没见过瑞哥儿吧?我让人领你去东宫转转,和瑞哥儿见上一面,好叫他以后能多跟你学学。” 这种话卢应巡自是不能应的,又是一番自谦之后才跟着人往东宫而去。 不想才刚踏入东宫,卢应巡就嗅到一阵香味。 领路的内侍也吸了吸鼻子。 他常到东宫跑腿,虽闻不出东宫又做了什么吃食,却知晓自己一会有口福了。 知晓卢应巡是开泰帝他们看重的后生,内侍便给他介绍起来:东宫的小厨房吃吃喝喝的花样最多,太子与太子妃为人又和善,每次他们来跑腿要是碰上他们在吃好吃的,肯定会让他们拿一些尝尝鲜! 卢应巡见小内侍一脸欢欣期待的模样,便知他姑母一家子待底下的人都极好。 想来许多人就是看重他们一家人都重情重义这一点,才会把开泰帝推上帝位。 卢应巡随着小内侍往里走,很快有人告诉他们太子和太子妃在小厨房那边试新糖。 卢应巡没想着去花厅干等,而是让人把自己也领去小厨房那边。 还没入内,卢应巡就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正蹲在那儿……给灶里添了两根柴。 仔细一瞧,这少年郎身上还穿着太子才能穿的龙纹服饰。 卢应巡:“………………” 他这表弟烧起火来怎么这么熟练? 第104章 第 104 章 卢应巡的目光从太子殿下身上挪开,又看向那按着锅盖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正一个劲催促道:“好了没?好了没?刚才那锅你嫌弃太甜腻了,这锅总能吃了吧?” 姜若皎道:“你没听锅里还噼里啪啦地响吗?这么着急做什么,一会就能吃了。” 太子殿下只得继续乖乖看火。 这若不是在东宫,瞧着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小夫妻俩。 有人进去通传说卢应巡到了。 姜若皎两人这两天已经知晓卢应巡是怎么在回来路上搅风搅雨的了,对这个能耐不小的表哥他们都挺好奇,闻言齐齐转头看向门口的卢应巡。 姜若皎笑着招呼道:“表哥来得正好,我们正试着炒米花,用来试试西南那边刚送来的新糖,你一会也尝尝看好不好吃。” 太子殿下听姜若皎喊表哥喊得自然无比,心里酸溜溜的,再看卢应巡长得一表人才,心里就更不得劲了,直道京城就是这个不好,什么人都来了,还不如他们在西南时快活。 只不过对于卢应巡路上搞出的大动静,太子殿下还是颇为好奇的,也邀他到旁边坐下,要是等不及的话可以先试试桌上那盘炒米花。 炒米花用的是苞米粒,裹了今年刚送到京城来的新糖下热锅一炒,苞米粒就噼里啪啦地爆开,瞧着就跟盛开的花朵儿,又好看又好吃。 前不久中秋节开了宵禁,姜若皎和太子殿下出宫逛了逛,看见路边有人卖干炒麦粒,噼里啪啦爆得满街飘香,她便也有了学着做的想法。 只是后来事情太多,也就把这事儿暂且放下了。 今儿拿到西南送来的新糖,姜若皎又想起了此事,便准备到小厨房试试看。 太子殿下一听,也要来给她打下手,看看苞米粒炒出来的米花是不是更香更好吃。 卢应巡坐到桌边,拿起一颗色泽鲜亮的炒米花尝了尝。 确实有些太甜了。 只不过这种吃法他没尝过,瞧着倒是挺新鲜。 姜若皎两人很快把第二锅炒米花捧上桌,他们分了不少给周围的宫女内侍尝鲜,余下的便和卢应巡一同分享。 第二锅下的糖少了,吃着少了几分甜腻多了几分香脆,倒是样很不错的新鲜零嘴。 姜若皎忙活完了,才想到在小厨房待客不太好,便叫人把炒米花并着茶水送到花厅去,与卢应巡问起赵王那边的情况来。 太子殿下一听就觉得姜若皎是关心她那好友,酸溜溜地道:“不是说叔祖二话不说就交出家中的管事了吗?总牵连不到你好友身上去的。” 姜若皎横他一眼。 太子殿下不吭声了,抓起一把炒米花咔呲咔呲地嚼巴起来。 卢应巡这才知道姜若皎还有个嫁入赵王府的好友。 这几天他跟着钦使理清那堆烂账,赵王家那小儿子还天天跑来探头探脑、问个不停,围着他们一个劲地问:“查清楚没?只这么点吗?会不会还藏着别的?可要快些还我们王府一个清白!” 卢应巡给姜若皎两人讲了讲赵王府的情况。 赵王此人没有野心,也不爱管俗务,平日里只管尽情享乐。他儿孙多,从朝廷领的银钱也多,这些他都自己留着享用了,儿女全都早早打发出去成家立业或者嫁人生子。 要知道先帝和废帝两朝对藩王都十分警惕,连给他们的钱粮都是有定额的,每个月只会按照名牒上的人数送钱粮过去,多要一粒米都不会给。 除了像开泰帝这样跑到边陲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把封地整个儿捏在自己手里的实权藩王之外,过得还算滋润的就数赵王这位多子多孙的异端了。 一般藩王根本干不出赵王这种多生孩子领子孙钱享乐的荒唐事。 他们要脸的。 卢应巡也是了解过赵王的为人,才会冒那样的险。 赵王真要是那种穷凶极恶、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权贵,卢应巡也不会傻到去硬碰硬。 真要说清白无辜,赵王也算不上,不过他辈分高,又十分配合,真要治他罪也只能不痛不痒地按照失察之过责难几句。 要不怎么赵王能够历经四朝、逍遥自在? 太子殿下听说赵王居然能截留儿孙的钱粮自己享受,顿时睁圆了眼。 原来多生儿女还有这样的用处!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想想自己老爹以前虽然一年半载不回家一次,却也不至于在钱粮方面短缺了他们,太子殿下顿时就觉得有对比才有幸福。 他爹竟不是天底下最糟糕的爹! 太子殿下感慨道:“当赵王的儿孙可真不容易。” 卢应巡道:“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赵王那幺儿是留在赵王身边养大的,倒是不用操心什么,想来娘娘的朋友嫁给他不会吃什么苦头。” 姜若皎自从与张家娘子见过了,闲暇时都会与张家娘子书信往来聊聊宫外的情况。 偶尔姜若皎在信里问及好友在赵王府的境况,好友只说一切都好,丈夫虽风流,对她和彦哥儿却还不错,又支持她到处走走看看。 即便夫妻间算不得恩爱甜蜜,也未必不是一段好姻缘,她再三考虑,还是想等彦哥儿长大些再看看。 只要不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如今这日子可比嫁给旁人要快活多了。 姜若皎见好友言语间不似勉强,便也不再多劝。 姜若皎倒不担心好友没钱花,只是犹豫地问道:“表哥这几日接触了不少赵王府的人和事,你觉得赵王当真和外表看起来那般只爱享乐吗?” 虽说开泰帝那边没追查出个所以然来,姜若皎还是觉得该问问直接砍掉赵王几根臂膀的卢应巡。 姜若皎把卢家二房与赵王府往来的事也说了出来,让卢应巡帮忙参详参详。 卢应巡一听是卢家二房的事,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他没别的优点,就是记性比较好,至今还记得小时候他随父母回本家祭祖时留下过一些不好的回忆。 比如卢家二房那对兄妹俩曾想坑他,坑不成还哭哭啼啼地倒打一耙。 卢应巡说道:“我们那位二伯在赵王看来,就和这几天被钦使处置的管事差不多,只是跑到他面前摇尾乞怜的狗儿罢了——他们上门逢迎讨好,赵王来者不拒;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赵王压根不会管。” 卢应巡还给姜若皎两人分析了“拿钱办事”和“拿钱不办事”的危害性孰大孰小。 赵王即便用人不当、收受“孝敬”,只要他没掺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他就能继续逍遥自在地当他的闲王! 姜若皎:“…………” 赵王其人,还真是老寇家一朵奇葩。 不仅啃儿子啃孙子,还啃前来逢迎讨好他的官员! “要是让赵王行一两句话那种方便,赵王可能会答应得很干脆,”卢应巡说出自己的判断,“如果是收买东宫宫女这种事,我觉得赵王不会掺和。他不是那种会为了封地上某个官员的请求就动用这种暗棋的人,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活过先帝和废帝两朝?” 姜若皎也觉得有理。 他们这么容易查出此事和卢家二房有关,显见是背后的人想要把火引到赵王身上。 毕竟卢家二房去赵王那“拜山头”的事很容易查出来。 姜若皎见卢应巡言辞犀利,时常能一语中的,便又问了他许多外面的事。 卢应巡一一解答了,直至发现太子殿下的脸色越来越黑,他才起身告退。 这个脸色他熟,和他祖父一模一样! 他自幼掌握的压箱底妙计就和这个有关:只要他多去祖母周围晃悠,试图天天霸着祖母不放,他祖父就会对他有求必应,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只要他立刻滚蛋就行了。 没想到堂堂太子,蹲在灶头烧火就算了,竟还有他外祖父那样的臭毛病! 他虽没喜欢过什么人,但想来以后就算娶妻生子应该也会像他爹娘一样相敬如宾才是。 反正绝不会像他祖父祖母还有太子殿下夫妇俩这么儿女情长。 太子殿下可不知道他家表哥正在心里编排他。 太子殿下气鼓鼓地喝完一大杯茶,只觉茶味都是酸溜溜的。 见姜若皎没事人一样命人收拾花厅,太子殿下心里更不得劲了,等人都退下后便忍不住暗搓搓地说道:“你和表哥可真聊得来,以前另一个表哥进宫来,也没见你和他聊得那么欢。” 姜若皎道:“表哥是有真本事的人,难得见上了我自然要多问几句。”她仰头看向凑到自己近前来的太子殿下,见他一脸的郁闷,不由凑上去亲他的唇。 啾,啾,啾啾,再啾啾。 太子殿下本来还气呼呼的,被姜若皎这么一亲就气不起来了。 他抱着姜若皎狠狠地咬了她一口,说道:“你真是一招鲜吃遍天。” 姜若皎由着他闹腾了好一会,才说道:“等春闱后父皇应该会让你挑东宫属官,可以提前让表哥帮你物色物色,免得到时候你两眼抓瞎。” 太子殿下冷哼道:“我才不要把他选到东宫来,回头你又和他聊得没完没了,把我都撇到天边去了。我看表哥这么能干,合该让他外派去当官造福一方百姓!” 姜若皎听太子殿下这么说,也顺势说道:“你考虑得也有道理,是我一厢情愿了。表哥显然是个想脚踏实地办实事的人,说不准更想外派到地方上去。” 太子殿下听她又夸起了卢应巡这个表哥,顿时更郁闷了。 他老大不高兴地说道:“才见了一面,你怎么就这么喜欢他!” 还说什么一厢情愿! 这女人简直太过分! 第106章 第 106 章 卢应巡见楚王语气轻松地提起当年之事,一副与卢重英交情颇好的模样,不由看了眼旁边的卢家表妹。 楚王和卢重英有交情,却准备娶卢重英的侄女,这辈分是不是有点乱来? 卢应巡没把心里的想法表露出来,笑着调侃道:“那是父亲他读书比我早,都怪我少年时太贪玩,要是我早些洗心革面好好念书,哪会让父亲把我甩出那么远。” 见卢应巡和楚王相谈甚欢,其他人很快也加入进来,唯有卢家表妹一直提着一颗心。 到文会结束时,卢家表妹对楚王说道:“我和十七哥许久没见了,有许多话想说,一会我直接和十七哥一起回去好了。” 楚王温柔一笑:“好。”他抬眼望向卢应巡,语气真诚又恳切地让卢应巡好好把卢家表妹送到家,俨然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 卢应巡在心里算了算,离他这堂妹改弦更张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个月,怎地楚王竟就以未婚夫身份自居了? 卢应巡笑着应下。 等兄妹俩走出一段路,见周围再无旁人,卢家表妹才变了脸色,再不见刚才的甜美讨喜,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戒备:“你到底想做什么?” 卢应巡道:“你想嫁给楚王?” 卢家表妹想到楚王的承诺,胆气壮了起来,骄傲地朝卢应巡说道:“是又怎么样?我警告你,你别坏了我的好事,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卢应巡本想转身就走,可见她好歹也是个花儿一般的小姑娘,便耐着性子劝道:“我觉得楚王不是良配,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从刚才在文会上的接触来看,楚王给卢应巡的感觉不是太好。 卢家表妹一听就不高兴了,冷笑说道:“你当然觉得不是良配,你巴不得我嫁个破落户。怎么?知道我要和楚王成亲,你后悔以前不搭理我了?” 卢应巡见她这态度,知道自己的劝告她是听不进去的,何况他手头也没证据,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感觉。 卢应巡道:“那随你。”他和卢家表妹一路无言,等把人送到家门口,他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再也没劝说卢家表妹半句。 卢应巡走得干脆利落,倒是让卢家表妹有些犹豫起来。 她心神不定地进了府,与她哥说起卢应巡的告诫。 卢家表哥一向最嫉恨卢应巡,卢应巡从小就出挑,哪怕最初不怎么把心思摆在读书上,随便糊弄糊弄也能糊弄得比许多人要好。 而他必须很努力才能维持住自己的出色。 卢家表哥道:“他能安什么好心,不过是怕你当了王妃影响他的仕途罢了。要知道楚王可是当今陛下最看重的兄弟,到时候你吹吹枕边风,想提携哪个兄弟还不是几句话的事?我要是得了重用,他想出头可就不容易了。” 卢家表妹听兄长这么一分析,也觉得有理。 虽说楚王年纪比她大十来岁,可那又怎么样呢? 不少人五十好几还续娶,和他们比起来楚王算得上是青年俊杰了! 卢应巡就是不想他们二房过得好! 卢家二房这些心思,卢应巡自然是不知情的。 卢应巡回了家。 等卢重英下衙回来,卢应巡便和他说起自己对楚王的怀疑。 楚王在外表现得非常完美。 可要是知道他过去的经历,就会发现这种完美与他的种种遭遇是很割裂的。 割裂到让卢应巡觉得非常怪异。 卢重英道:“我让你万叔帮忙盯着了。” 卢应巡微讶。 卢重英说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只不过你万叔那边一直没消息,也可能是我们多心了。” 卢应巡道:“那二房那边就不劝了?” 卢重英道:“俗话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们就算想劝,也得他们愿意听才行。现在我们无凭无据的,还跑过去劝他们放弃一桩好婚事,他们只会觉得我们别有用心,见不得他们好。” 以他们两家的关系,卢应巡能够开口提个醒已经算是以德报怨了,再上赶着把人劝回来只能说是菩萨降世! 卢应巡想到卢家表妹确实骂他没安好心,只得点头说道:“那就随他们去吧。楚王确实长得仪表堂堂,要是没什么隐疾的话倒也还算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父子俩不再多谈。 转眼到了冬至日。 冬至对于百姓们来说是大节日,姜若皎虽不在宫外住了,却还是一大早就起来把东宫的库房、地窖、小厨房都看了一遍,清点东宫的库存。 太子殿下没姜若皎这么多讲究,不过他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活力十分旺盛,早上醒来根本睡不着,便屁颠屁颠地跟在姜若皎身边忙前忙后。 东宫有那么多人手在,姜若皎倒不用像以前那样事事亲力亲为,只是到处走走看看就可以了。 太子殿下看着姜若皎一脸认真地盘点着东宫存着来过冬的食材和木炭,也想起了过去的事,凑在姜若皎身边嘀咕道:“我记得你以前总赶着驴车出去采买,买上一大车东西回食肆。那一箩筐一箩筐的蔬菜瓜果,也不知你是怎么搬得动的!” 姜若皎笑道:“买的时候别人会帮忙,回到店里又有伙计,哪用我自己全搬了。” 太子殿下道:“胡说,我有次就见到你一个人把东西搬下车,你力气可大了。你不用不好意思,力气大又不丢人。” 姜若皎:“…………” 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真没人帮难道还让东西烂在驴车上不成? 姜若皎慢条斯理地翻起了旧账:“我也记得你们总坐在附近一处茶楼上,远远瞧见我出门了,你们就跑食肆门口拍门叫嚣。” 太子殿下不吱声了。 那不是姜若皎不让他们接近,他们就觉得没面子,所以才越发喜欢趁她不在去拍门吓吓她妹妹。 少年人混账起来,那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恐吓姜若皎? 那当然是姜若皎根本不怕他们,还敢抄起扫帚追着他们打! 太子殿下见姜若皎的目光凉凉地扫过来,只能说道:“原来你知道,我还以为你不晓得我们藏在那儿。” 姜若皎道:“你们整天在那探头探脑的,就算我看不见,旁人还看不见吗?” 要不是他们只是拍拍门叫嚣几句,她早就报官了。 太子殿下可不想姜若皎把他以前干的那些混账事全翻出来数落一遍,麻溜地转移了话题:“不提这些了,冬至是不是要吃饺子?我们来包饺子吧!” 姜若皎见好就收,也没再多说。 既然太子殿下自告奋勇说要包饺子,她便让人去把相熟的人都喊来东宫,趁着冬至日大家聚聚头。 没一会,柳春生他们来了,裴徵他们也来了,卢应巡、樊延他们也来了。 一行人听说中午包饺子,便自发地分工合作起来,东宫算是好好地热闹了一番。 卢应巡也见到了同样坐过牢的杨峰清。 杨峰清对卢应巡为民请命这件事颇为佩服,与卢应巡也相谈甚欢,没有介怀卢应巡的外戚身份。 姜映雪如今嫁了人,小小年纪便作妇人打扮。只不过她的笑容依然明艳照人,显见是成亲后过得非常舒心。 她高兴地陪着姜若皎一起弄饺子馅,快快活活地与姜若皎说起宫外的事,跟当初没嫁人时没什么两样。 东宫的热闹很快传到太后和卢皇后耳朵里,太后听人说太子他们请了不少人去过冬至,不由得笑了笑。 比起一直在宫中长大,太子在西南生活十几年还是不一样的,至少这些对百姓们来说十分重要的节日没有彻底离他远去。 民间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廷甚至直接把冬至定为岁首,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节日。 到了午膳时分,东宫那边就派人送了饺子过来,说是太子殿下亲手包的。 太后笑着让人把饺子上桌。 卢皇后那边自然也收到了太子殿下派人送去的饺子。 开泰帝正好也在,看着那奇形怪状的饺子十分嫌弃:“这小子对自己的手艺真是一点数都没有,包成这样也好意思叫人送过来。” 卢皇后本想说一句“又不是送来给你吃的”,想到开泰帝如今是皇帝了,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让人把饺子端到自己面前来,别碍着了开泰帝的眼。 筷子落空了的开泰帝:“…………” 开泰帝没好意思让人给他端回来,只好说道:“你怀着孩子,别只吃饺子,多吃点别的。” 卢皇后点头。 开泰帝与卢皇后说起楚王请求他给赐婚的事。 卢皇后奇道:“堂兄他们一家回来也不过才几个月的功夫,他们当真看对眼了?”本来她还觉得侄女老往东宫跑,可能对她儿子有点好感,没想到这么快就和楚王成一对儿了。 开泰帝道:“九弟他十几年没再娶,难得碰上喜欢的,所以有些着急吧。” 他对此还挺理解,他以前也没觉得人在眼前却不能碰是多愁人的事,现在不是天天都在体会其中滋味? 开泰帝道:“九弟他觉得自己年纪大那么多,怕你侄女回头反悔不愿嫁他了,才特意来求我赐婚,只求不委屈了你侄女。” 卢皇后听卢重英说了二房干的那些事,心里自然是偏向亲哥的。 不过既然开泰帝已经给卢重英升过官,卢皇后也就不说什么了,只笑着说道:“不管怎么样都是喜事一桩,我会多准备些添妆给她当陪嫁。” 开泰帝见她并不反对这桩婚事,便点头说道:“那我回头就叫人拟赐婚圣旨,让他们早早把亲成了。” 第107章 第 107 章 开泰帝其人,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叫人拟旨也很快,二话不说就将旨意过了明路分送到楚王府和卢家二房家中。 东宫这边才热热闹闹地吃过饺子,就听人来禀报这桩大事。 太子殿下一脸惊讶:“他们成得可真快。” 姜若皎转眸看向他。 太子殿下察觉姜若皎望了过来,很敏锐地说道:“真是太稀奇了,楚王叔这么多年没再娶,一下子就到了赐婚这一步。” 姜若皎道:“许是他们那么巧就看对眼了。” 太子殿下道:“也是,缘分这事儿很难说。我们那会儿定亲也很快,父皇直接就说到你家提亲去,我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众人都不是爱八卦的人,知晓楚王婚事敲定的消息也只是随口讨论几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唯独卢应巡表情有几分怅然。 姜若皎注意到了,等送走其他人便单独留下卢应巡:“表哥对楚王这桩婚事不太看好?” 卢应巡就给姜若皎两人讲起自己在应天府干过的事:拆人姻缘。 他直觉过人,拆起姻缘来一拆一个准,属于府尹县令见了他就要撵人的程度。 以卢应巡丰富的拆姻缘经验来看,楚王并不是个太好的成亲对象。 楚王在外面表现得太完美了。 其实天底下真正的圣人少之又少,每个人都会有缺点、有遗憾、有痛苦,想要表现得尽善尽美太不容易了。 要是想在人前隐藏自己所有的缺陷、隐瞒自己所有的真实情绪,那就必须得在人后找到自己的宣泄之法。 很多人一开始只是虐待家中禽畜,后来可能会发展到虐待妻子儿女,反正就是专挑弱小且无法反抗的来下手,以此宣泄心中深埋着的诸多负面情绪。 卢应巡给姜若皎两人讲了个最严重的例子:“有一回我去一个同窗家里聚会,发现他二叔把他二婶锁在偏院里,说他二婶得了疯病。我误打误撞经过那个偏远,多嘴问了几句,才知晓他二叔失手把九岁大的亲儿子打死,怕他二婶找娘家言明真相坏了前程,便对外说他二婶已经疯了,把人一关就是大半年。那女子也是可怜,夫家禽兽不如,娘家也怕出个疯婆娘的事传出去影响家中名誉,竟是对她的遭遇不闻不问。” 若非大半年过去了,下人们都松懈了,说不准她都没机会向卢应巡求援。 太子殿下听了只觉义愤填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自己没能耐,还拿妻子儿女撒气,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卢应巡叹息着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没什么不可能的。” 姜若皎问:“你是觉得楚王叔可能是这样的人?” 卢应巡道:“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只不过还没找到证据。” 卢应巡在应天府拆的姻缘可都是已经成了的,要是那些丈夫还没有显露禽兽面目,卢应巡也无计可施。 他总不能空口无凭就跑去告诉别人“你未婚夫不是良配”吧。 姜若皎见卢应巡面色无奈便知晓他还是想捞一把卢家表妹的。 可他们既没法去劝说卢家二房,也不能跑去和开泰帝说楚王以后可能会拿妻子儿女当出气筒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测。 楚王儿女都还没影呢。 也只能先随他们去了。 卢应巡对楚王的怀疑,倒是让姜若皎想到了另一件事:因着楚王连开泰帝给他授实职的事都婉拒了,此前他们一直没怀疑过楚王会是那躲在背后搅动风云的人。可现在想想,楚王要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想要做成那些事可就太方便了! 毕竟楚王和开泰帝关系这么好,那么开泰帝命人去盯着藩王的事必然瞒不过他。 既然楚王能轻松知晓他们的动向,提前规避他们的探查简直易如反掌。 这样看来,楚王的嫌疑可就大了! 姜若皎道:“我们身在东宫有诸多不便,很多时候消息还没有你们在宫外灵通。表哥若是得了什么关于楚王叔的消息,记得与我们说一声。” 卢应巡道:“我会留意的。” 等卢应巡走后,太子殿下还在那琢磨:“我看楚王叔挺好的,不至于吧?上回我们搞画展,他还帮忙轻了不少前辈来给我捧场来着。” 姜若皎知道太子殿下和开泰帝都是一个性格,对于自己相信的人生出怀疑来。 当初汪鸿才都想骗太子殿下吃寒食散了,太子殿下还当他觉得是好东西才拿来分享。 所以他们既然觉得楚王人好,平时就不会怀疑到楚王头上去。 姜若皎道:“也不是说楚王叔一定是那样的人,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如果他当真表里不一的话,我们就得警惕起来了,说不准以前算计你的那些事都是他做的。你想想看,他与父皇关系那么好,父皇肯定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去,追查的时候岂不是可能漏过他?” 太子殿下没想到事情还能落到自己头上。 是啊,要是他真的那么不甘心、真的藏了那么多怨气,说不准真有可能是躲在背后耍阴招的那个人! 要知道他们的怀疑对象一直都是诸位藩王! 太子殿下的关注点比较清奇:“没想到父皇可能和我一样,被自己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从背后扎一刀。” 而且他只是外头认识的好兄弟,他爹的还是亲兄弟来着。 要是被亲兄弟从背后扎上几刀,是不是会更难受? 太子殿下顿时觉得自己比他爹稍微幸运那么一点。 他爹,一堆兄弟,个个都不和他好! 唯一好的一个,还有可能背后插刀! 惨! 太惨了! 太子殿下麻溜说道:“你放心吧,我嘴巴很严,不会和别人说起的。等最后要是发现当真是楚王叔干的,我一定会带上我们东宫最好的酒去陪父皇喝几杯,好好安慰安慰他!” 姜若皎:“…………” 瞧着太子殿下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她有理由怀疑太子殿下不是去安慰开泰帝的,而是去看开泰帝笑话的。 楚王并不知晓自己已经被人怀疑上了,得了开泰帝的赐婚圣旨,他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婚事来。 别的不说,定亲流程是得马上走起来。 卢家二房那边也欢欣鼓舞地配合此事。 京城各家听说开泰帝给楚王赐婚了,赐的还是皇后娘家侄女,顿时觉得开泰帝对楚王这个兄弟当真是十分看重。 楚王府邸越发地门庭若市。 楚王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御前红人,反而更加谨言慎行,连文会都去少了,仿佛一心扑在婚事上。 这倒是让卢重英父子俩一直没找着什么蛛丝马迹,只得看着卢家二房吐气扬眉一般整日办这个宴那个宴拉拢上峰和同僚。 冬至后的小半个月,京城开始下起了雪。 卢皇后夜里手脚冰凉,烧几个火炉都无济于事,开泰帝怕她是生病了,便宣女医过来给卢皇后看看。 不想这一宣,竟宣出点问题来。 早前太医院派来的女医年纪已经不小,约莫五十出头,行事稳重得很。这次过来的女医换了个人,也四十来岁了,瞧着倒也还算可靠,可她还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学徒。 这女学徒款款地上前向开泰帝行礼,纤细的腰身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她抬眼看向开泰帝时眸光流转,透着摄人心魄的明丽光彩,更是流露出全心全意的倾慕。 卢皇后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场景。 卢皇后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这事儿暗暗记在心里。 女医给卢皇后诊过脉,毕恭毕敬地说道:“娘娘的脉象很稳,应当没什么大问题。娘娘冬天里手足冰凉难暖是因为体质偏寒,怀着身孕不好频繁用药,须得等生产后再好好调理。” 卢皇后笑道:“我也说往年就这样,陛下偏就不放心。” 开泰帝往年忙着打仗,都没怎么和卢皇后同床共寝过,如何能知晓这情况。得知卢皇后没生病,他便把女医打发走了,伸出大掌捂住卢皇后冰冰凉凉的手。 开泰帝没注意到那女学徒告退时不舍的眼神,卢皇后却注意到了。 她双手被开泰帝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心里有些不自在。 想到刚才撞见的那一幕,卢皇后转头看向开泰帝。 当初她嫁给开泰帝时,比那女学徒还小几岁,仰头看去只觉开泰帝高大得吓人,顿时说话都不敢大声,更别说向刚才那女学徒那样用满是倾慕的眼神看他。男人应该都喜欢被小女孩儿用那样的眼神仰望着吧? 卢皇后抽回自己的手,在开泰帝的注视下小心询问:“陛下觉得方才那小姑娘怎么样?既然能进太医院当学徒,家世应当是清白的,要是陛下喜欢的话,可以把她纳……” 不等卢皇后把话说完,开泰帝霍然站起身。 卢皇后愣住。 开泰帝本想发火,看见卢皇后已经隆起得很明显的肚子又住了口。他冷着脸说道:“别再提这种荒唐的事!”说完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发飙,迈开腿大步离开了中宫。 卢皇后看着开泰帝走远,满脑子都是开泰帝刚才那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 她做错了吗? 卢皇后心中茫然,不明白开泰帝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她想到少年时曾读过一首《八至》,里头有两句写的是“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那时候她并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后来嫁了人她才渐渐领会其中的意思。 天底下怕是有不少夫妻都像她们这样,即便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有时候仍是世上最为生疏的两个人。 第109章 第 109 章 每回他画出新画作来周围人都是一阵吹捧,他便也觉得自己画得好极了。 事实上他这会儿也没觉得自己画得不好,只是照着姜若皎指的方向一琢磨,感觉还可以画得更好罢了! 寇世子察觉错怪姜若皎了,本想再去姜家食肆一趟,汪鸿才他们却寻了过来,说要约他出城玩去。 马上要过年了,出去玩的机会去一次少一次,不如趁着不用跟着家中长辈到处拜年先去玩个痛快。 寇世子一听就来了兴致,把画扔到一边,开开心心地与狐朋狗友外出玩耍。 傍晚的时候,姜家食肆的食客们聊起城中的新鲜事,说有人在城外卖身葬父,寇世子大方地掏了钱,顺理成章领了个美人儿回家。 那说话的食客还吹嘘说什么自己远远看见了,那孤女瞧着长得俊极了,寇世子真是艳福不浅。 店里的伙计听了这些闲话,又鹦鹉学舌般讲给了姜若皎听。 姜若皎边擀面边耐心地听伙计活灵活现地把食客的话都复述一遍,并不觉得这些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想到早上气呼呼离开的纨绔世子,她不免暗自摇头。 这人有什么想法全写在脸上,又容易听信别人的话,要是碰上个别有居心的,指不定得把他带进沟里去。 这不,现在还没成亲就又是流连秦楼楚馆又是带外头的美人回家,真正爱惜家中女儿的人家谁会考虑把女儿嫁给他? 虽说他乃是平西王独子,哪怕名声烂到底也不愁娶不着媳妇,可平西王总会老的,以后光靠他这个荒唐世子如何支撑得起整个西南? 姜若皎微微蹙眉,心里有许多思量。 本来权贵之间的事与她们这些寻常百姓没有太大关系,不管换了谁来主持西南大局,她们的日子都是一样地过。 可外面时局太乱,要是平西王当真倒了,她们的日子只会比其他地方的百姓更糟糕,毕竟她们这边不仅要担心日后的吏治问题,还需要担心会不会再起战乱。 覆巢之下无完卵! 这些东西姜若皎若是没随柳先生她们读过书,是决计不会去考虑的。 她侥幸读过些书、学过些道理、了解过如今的时势,心中不免就多了几分忧虑。 不过她到底只是个守着家中食肆谋生的小老百姓,再忧虑又能改变什么? 姜若皎没再多想,打发走说得起劲的伙计,招呼清平过来学做新菜。 她不是藏私的人,既然有意把食肆做大些,教起清平来自然上心得很。 寇世子抱着一堆旧画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姜若皎侧头指点清平的一幕。 清平的头发长出了一小茬,瞧着很是古怪,不过他身量高大,五官又周正,即便头发短了些也不影响他的俊朗。 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距离难免挨得挺近,瞧着就有些旁人难以插/入的亲昵。 寇世子不知怎地就感觉不太舒坦,黑着脸跑去占了姜若皎另一边的位置,不大高兴地追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姜若皎没想到寇世子这么快又来了。 现在食客还不多,姜若皎让清平自己先练练手,一会来客人了再换她上。 清平点头。 姜若皎这才看向寇世子,奇道:“世子怎么又来了?” 寇世子见姜若皎和那和尚说完话才搭理自己,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嫌弃,心里莫名酸溜溜的。 他冷哼着说道:“你早上说我画得不好,我给你瞧瞧我画得最好的几幅画!你要是还能说出哪儿不好来我就服气了,要不然你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姜若皎瞧见寇世子抱着的画,便把他领到干净的桌案旁让他把画摊开。 平心而论,寇世子画美人确实有一手,他画的美人气韵极佳,往往只随手勾画几笔就让美人的喜怒嗔痴跃然纸上。 而且这些画完全看不出丝毫亵渎之意,只看得出他下笔时对画中美人的欣赏与赞叹。 若是当真能以画观人的话,外头的传言却是有失偏颇了,寇世子喜画美人图这个爱好倒没别人说的那么不堪。 好看的美人谁不喜欢。 姜若皎见寇世子信心满满的模样,不由暗自发笑。 若是这位纨绔世子多读些书,便该知晓再好的诗作画作都能挑出刺来,端看用什么角度去挑罢了。 你立意好的,可以说你文辞差了点意思;你文辞好的,可以说你少了些灵气;你灵气足的,又可以说你不遵格律;辞藻华美的,说你空洞堆砌无病呻吟;辞藻质朴的,又说你毫无文采俗气透顶…… 诗文是这样,画作也是这样。 只要别人存心想找茬,任你是顾恺之亲传、吴道子再世,你那画里也能找出许多问题来。 如果是她的话,就不会巴巴地将自己的画作拿出去任人挑剔。 姜若皎把寇世子摊开的画挨个看了一遍,又泰然自若地拿画圣的标准给寇世子仔仔细细地品评一番,直说这里差了点那里又差了点,你离画圣还还差得远呢! 左右不用自己画,姜若皎指点江山起来毫不心虚,说得寇世子脸色越来越黑。 他既恨不得把姜若皎的嘴巴给堵了,又觉得姜若皎眼光犀利得很、一下子就看出这么多问题来。 反正听着听着,寇世子翘起的尾巴就耷拉下去了,整个人像霜打过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他再看向自己过去最得意的画作,忽然就觉得没一张是满意的了。 姜若皎见寇世子这般表现,知晓自己不小心把他打击过头了。 想想她以前在学堂里就挺招人恨的,因着自己得师长喜爱、学东西又快,行事便没什么顾忌,从来不怕得罪人。 每每夜深人静忆起那时候的事,她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过得意也太过张扬,不能怪至今还有同窗不喜欢她。 却不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转眼她便要离开学堂独自撑起一个家,代替父母成为妹妹的依仗。 姜若皎瞧着蔫耷耷的寇世子,难得好心地宽慰起他来:“世子过了年也不过十六岁,画圣在世子这个年纪未必能画出这样的画。” 寇世子一听,立刻又活过来了。 对啊,他才十几岁,和画圣比做什么? 都怪姜若皎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搞得他感觉自己画得老糟糕了! 不过往好处想,这是姜若皎觉得他能画得和画圣一样好! 寇世子这么一想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一脸骄傲地说道:“你知道就好。” 他来就是想听听姜若皎是不是真懂画,这会儿听了一堆意见,心里迫切地想回去好生琢磨琢磨,顿时也不多留了,又卷起自己的话风风火火地回家去。 兴福见自家世子被挑剔了一通,瞧着竟还挺乐呵,心里有些纳闷。 他小心翼翼地发问:“世子,她这么说您的话,您就一点都不生气?” 寇世子得意洋洋:“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没听她是比照着画圣的标准来评我的画吗?这说明,在她心里我以后是要和画圣比肩的人!” 兴福瞧见自家世子眉飞色舞,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模样,只觉那位姜姑娘怕不是给自家世子灌了什么迷汤。 一主一仆回到王府,寇世子正要回去消化消化姜若皎的那些点评,斜刺里就出来个身着素衣的少女来。 “世子。”少女盈盈地朝寇世子一拜,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媚。 寇世子见她一身素服,拧起眉头说道:“你既然还在孝期,自去偏院做事就是了。穿着这么身衣裳在府里乱跑,冲撞了祖母怎么办?” 在寇世子心里他祖母是顶顶重要的,祖母素来喜欢衣着鲜妍、明媚如花的女孩儿,最不喜欢那种悲春伤秋、无病呻吟的家伙。 这女孩儿葬父之后说自己无家可归,没地方可去,只要给她个落脚处,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寇世子在众人起哄之下把人带回王府,回来后便命管事给她安排个事做。 见她没了父亲着实伤心,寇世子还吩咐管事给她安排到偏院去,特许她素服到出孝期。 他感觉自己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也就高高兴兴出门寻姜若皎看画去了。 哪知这女孩儿嘴上说“做什么都可以”,现在却在这儿躲懒! 寇世子可怜她还在孝期,也就没直接说出心里的想法,只勉励道:“府里向来公允得很,不仅有月钱可拿,做得好还有赏银,但凡有手有脚都能养活自己,你且安心做事去吧。” 少女泪眼盈盈地走了。 寇世子只觉莫名其妙。 兴福是下人堆里长大的,一眼看出这没出孝期的姑娘存着什么心思,见她可怜巴巴地走了,不免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跟着世子最久,最清楚世子是个没开窍的,从来没对哪个姑娘起过那种心思,这小姑娘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寇世子确实不懂那女孩儿的想法,也没打算去琢磨她在想什么,左右和他关系不大。 他屁颠屁颠抱着画回了自己住处,准备好好闭关几日,看看能不能让自己的画技更上一层楼! 转眼到了除夕那日,京城那边来了使者,给平西王府送来不少宫里赐下的好东西。 卢氏见儿子闷在自己院子里好些天了,便借着让儿子挑东西的由头把人喊过来瞧瞧。 寇世子这几天闭关画画,感觉自己大有进益。 听人说卢氏让自己过去他还有些不乐意,不过还是乖乖去了。 卢氏见了儿子很高兴,命人把京里送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让他挑。 寇世子对此兴致缺缺,觉得自己什么都有,根本不需要这些玩意。 卢氏叹气道:“娘都好些天没见着你了,你就不能多待会?” 寇世子无法,只得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看卢氏让人把御赐之物一样样收起来。 等瞧见底下的人收起其中一个白玉罐子,寇世子忽地想到他娘以前时常拿这种罐子里的东西往手上涂涂抹抹,当即好奇地伸手拿起来问他娘:“这是做什么用的?” 第112章 第 112 章 姜若皎和太子殿下离了周府,走在对着积雪的街道上。 天还在飘着雪,只不过小了很多,路上不少行人来来回回,瞧着倒是热闹得很。 既然出了宫,太子殿下也不急着回去,拉着姜若皎去街上逛了起来。 两人牵着手走街过巷,瞧见感兴趣的店铺或者货摊便过去转悠一圈,采买了不少过年会用到的小玩意。 行至佛寺周围,就见有店里卖腊八粥材料。 见姜若皎明显是个新媳妇,店家的婆娘还把她拉到一边小声推销:“咱这个腊八粥,和失礼浴佛会上的七宝五味粥配比是一样的,做出来保证一个味道,你就算过去不会做也不打紧,我们一袋子一袋子装好了,拿回去直接下锅煮就是了,是不是特别方便?” 姜若皎听得乐了,这倒是个新鲜的卖法,过去大伙可都是自己挑拣腊八粥材料的,这家店竟还卖起了浴佛会同款七宝五味粥材料来了! 太子殿下见那老妪神神秘秘把姜若皎拉到一边说悄悄话,竖起耳朵偷听着呢。 见对方把姜若皎当不会下厨的新嫁娘,太子殿下顿时乐滋滋地说道:“我还道你有什么好东西要卖呢,原来是觉得我媳妇不会做腊八粥。我跟你说,我媳妇什么都会做,还做得可好吃了。也就是我舍不得她忙活,要不然我都想天天吃她做的饭菜!” 那老妪是生在市井、长在市井的,哪怕自己和姜若皎的对话被偷听了去,她也一点都不觉窘迫,反倒笑呵呵地说道:“是我看走眼了,还以为公子你们这样的人家下厨房就是闹着玩的。” 姜若皎两人是不打算出宫参加浴佛会的,她挑拣着不少腊八粥要用到的果子杂料,又买了一袋子浴佛会七宝五味粥材料包,才相携离开小店。 小夫妻俩一路买过去,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等回到东宫,就听人说太后生病了。他们衣裳也没换,又去了太后宫中。 开泰帝和卢皇后都到了,见太子两人明显从宫外回来,开泰帝不免训斥一句:“你们跑哪儿玩去了?” 太子殿下老实交代,说自己出宫寻周老尚书,想着难得一起出去一趟,才到街上转悠了一圈。 太子殿下说完了,又着急地问道:“祖母怎么样了?” 太后身体要紧,开泰帝也没接着数落太子。他皱着眉答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前几日受了寒,昨夜没睡好,今天就病倒了。你祖母身体一向康健,没想到这次病得又急又凶,以后须得注意些才是。” 姜若皎道:“母后身子重,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我们在这里守着就好了。正好我们刚才得了不少启发,取了笔墨在这儿一起写策论就成了。” 开泰帝忧虑地看了眼服了药正在安睡的太后一眼,又看了眼年纪轻轻的儿子儿媳,最终还是点了头:“好,你们守着吧,有什么情况记得叫人来说一声。” 姜若皎两人点头应是。 开泰帝揽住卢皇后往回走。 儿子儿媳都看着,卢皇后有些不自在。 不过雪天地滑,她不想半路上摔上一跤,也就没有推拒,由着开泰帝去了。 太子殿下瞅着他爹只差没抱着他娘回去,悄声和姜若皎嘀咕:“我怎么觉得父皇和母后有点不太一样了?” 瞧他爹那搂着人不放的得意样儿,活像天底下只有他自个儿有媳妇似的! 姜若皎倒没注意到这个,随口应道:“母后还有两个多月就该生产了,父皇紧张些也是应该的。” 她让太子殿下去准备笔墨,自己轻手轻脚地入内看看太后的情况。 太后双目紧闭,似是熟睡,只是眉头微微拧起,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姜若皎替太后把额头上搭着的热毛巾换了下去,见太后没有转醒的迹象,才把旁边伺候的嬷嬷喊到外间,低声询问太后这几日的起居情况。 嬷嬷没照看好太后,本就又是担忧又是自责,面对姜若皎的询问自是据实以告。 这几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风雪太大冻着了,吃得比较少。 昨儿倒是来了客人,是从东宫来的,就是那位柳先生。 两人说话的时候没留别人伺候,也不知太后与柳先生聊了什么,柳先生走后太后一直坐在出神。 想来就是昨儿又冷着了,今儿才会病得那么急。 太后年轻时身体好得很,如今竟是连点风寒都受不得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姜若皎没想到昨儿柳先生还进宫见了太后。 柳先生与太后是连亲带故的表亲,姜若皎当初便是被柳先生夸奖过才入了太后的眼。 她虽想知道柳先生与太后说了什么,却也只能暂且记在心里,叮嘱嬷嬷好生照看太后。 作为孙儿孙媳,姜若皎两人也不打算离开。 天色转暗,屋里点起了灯,姜若皎两人坐在灯下奋笔疾书,写起自己关于如何应对大雪成灾的构想。 太子殿下是最不安生的,写几句看姜若皎几眼,写几句又再看姜若皎几眼。 姜若皎早习惯他这的德性,在他第五次乱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拿着笔杆子敲他额头。 太子殿下瞪她:“你敲我做什么?” 姜若皎道:“你就不能自己好好写?” 太子殿下道:“写着写着卡住了,我看我媳妇儿找找灵感怎么了?” 姜若皎回瞪:“你看我几眼就能想到怎么往下写了?” 太子殿下道:“那肯定的,我看了就能写了。” 他给姜若皎掰扯起来,说这灯下看美人,越看就越好看,看了好看的美人,灵感马上就来了! 姜若皎懒得搭理他。 太子殿下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和姜若皎分享自己的找思路秘诀:“要是在东宫的话,我们亲上一口效果更好!” 姜若皎又拿笔敲了他脑门一下,没好气道:“好好写你的!” 太子殿下不甘示弱地拿笔想敲回去,就见太后披着衣裳从殿内走了出来。 太子殿下忙收回手。 太后喝过药,又睡了小半天,精神好多了。 见小两口坐在那儿打打闹闹,太后笑着问道:“瑞哥儿,你是不是欺负阿皎了?” 太子殿下不服气地道:“我才不会欺负阿皎!”他扔下笔,咻地跑到太后面前,亮出自己的额头向太后告状,“你瞅瞅看,这上头是不是被敲出红印子了,分明是她欺负我!” 姜若皎:“………………” 这幼稚鬼怎么还带告状的! 太后点了点太子殿下的额头,笑骂道:“哪有什么印子,我反正找不着。” 太子殿下道:“你就偏心吧,明明我才是你孙儿,你老偏心她!” 太后无奈道:“行了,你嚷嚷得我头疼。你回去吧,这里多的是人伺候,哪里用你们两个小年轻守着。你们又不是太医,留在这做什么?” 姜若皎追问道:“祖母你难受不难受?头疼的话,您躺下来我给您揉揉。” 太后道:“不难受,不难受了,小病而已。我又不是铁打的,总有生病的时候。你们别瞎操心,养两天就好了。” 太子殿下又搬出他那套“病向浅中医”的理论,还和太后讲起周老夫人险些小病变大病的事儿,要太后下回一不舒服就得宣太医。 太后笑道:“好好读了两年书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太后打发姜若皎两人早些离开,别留下扰着她休息。 姜若皎想到自己和太子殿下刚才确实在悄悄玩闹,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顺着太后的意思和太子殿下一起收拾文稿回东宫去。 离开之前,小夫妻俩还一人一边把太后扶回床上去。 太后坐在榻上看着孙子孙媳相携离开,想到刚才隔着纱帘看到的欢笑打闹。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最是看重情情爱爱,到哪都是你侬我侬的甜蜜。 太后闭上眼,眼前不知怎地掠过许多年前的场景。 当时啊,还没有什么鹤庆先生,只有个叫容泽的少年郎。 听说他老师帮他起了字,叫鹤庆,她还很纳闷,问他:“不是说表字一般和名儿有关系吗?泽字和鹤庆有什么关系?” 容泽言简意赅地告诉她:“鹤喜栖泽地。” 她乐道:“也是,这种仙气飘飘的鸟儿还是得在泽地觅食才能活下来,不过旁人想起它时可不会想到它整天走在泥沼里头找吃的。”她说完捧着脸颊看他,“你以后要是功成名就当了什么大儒,还认不认我这个朋友?” 容泽不说话。 后来她与卢家夫妻俩玩得好,一起出去找好吃的好玩的,不到天黑不想回客栈。 容泽是最不爱出门的,整日留在客栈里看书。她每回出去都会带些吃的喝的回去送他,然后顺理成章地坐在旁边瞅他看什么书。 他要是给她看烦了,就会挑拣几个话本故事打发她回去睡觉。 她不耐烦读书,只喜欢听故事。 得亏他读的书多,要不讲那么一路早就该没故事可讲了。 日子过得可真快,一眨眼就是三十多年过去了。 那些事许是都没人记得了吧。 太后命人静/坐片刻,让人吹了灯。 四周倏然暗了下去。 许多记忆潮水般涌来。 太后闭上眼,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另一边,姜若皎两人踏着月色回东宫。 太后没有大碍,两人心情都轻松得很。 因着见云开月出,月光宜人,他们便让提灯的内侍缀在后头,一边赏玩着雪月一边讨论着刚才写了一半的文章。 等会了东宫,他们自然又一次挑灯写功课,好赶在明儿上课前把功课通通写完。 不想第二日一早,杨峰清他们就带来个西南的消息,说是鹤庆先生病倒了。 西南那边的名医被开泰帝带走了不少,陈夫子他们都着急得很,这山长水远的,也不知东宫这边能不能派两个得力的太医过去看看。 第113章 第 113 章 姜若皎两人都得过鹤庆先生的照拂,听闻鹤庆先生病倒了,心里自然也紧张得很,亲自领着人去了趟太医院,看有没有诚心愿意去西南的。 西南路远,一来一回得好几个月,要是被派去的太医心不甘情不愿,又或者身子骨不好经不得奔波,那肯定没法尽心尽力给鹤庆先生治病。 见太子夫妇二人亲自来太医院挑人,众人自都明白太子殿下对此事的看重。 鹤庆先生也是当世有名的大儒,即便太医院的人都从了医,也不乏有对他十分推崇的同辈或后生。 很快有人表示愿意跑西南一趟尽全力救治鹤庆先生。 太子殿下亲自选好人,又想起昨儿周老尚书说的那些事。 昨儿太后病得突然,他没来得及和开泰帝细说此事。 太子殿下对姜若皎道:“你先拿功课去交给太傅,和太傅说我会晚点到,我得去寻父皇说说麟州的事。” 姜若皎点头。 杨峰清他们知晓太医马上就出发前往西南,一颗心也放回原处,总算没那么担忧了。 得知姜若皎要去太傅那边,柳春生不免说道:“我们这些天闭门读书,攒了不少没解决的疑问,不知能不能让我们去向太傅请教请教?” 姜若皎听到是他们都没讨论结果来的问题,自然十分感兴趣。她爽快笑答:“有什么不可以的,师兄你们随我来就是了。” 姜若皎命人取了自己和太子的功课,一同前去太傅讲学的地方。 得知姜若皎两人写了新策论,柳春生见猎心喜,说道:“要不先给我们看看?” 姜若皎便把两篇策论分别递给他和杨峰清,剩下的都是些读书心得,没什么特别之处。 两人都是喜欢交流的人,见有人在前头领路,竟是一边走一边看,看完还把两篇文章交换过来接着读另一篇。 柳春生道:“娘娘与殿下的策论都越写越好了。”他在两篇策论里都看到许多自己不曾想到过的东西。 姜若皎便给他们讲了周老尚书的能耐,让他们闲暇时也可以去周老尚书府上请教请教。 周老尚书儿女都不在身边,有几个年轻后生多上门走动走动挺好,他们这样的老臣肯定会喜欢柳春生和杨峰清这样的年轻后辈。 柳春生也听说过周老尚书的本事,自是一口答应。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太傅讲学处。 姜若皎把柳春生两人引荐给太傅,又言明太子殿下去寻开泰帝的事儿。 太傅得知太子殿下是为着周老尚书的事去的,点点头收下姜若皎交上的功课,耐心地给柳春生两人解答起问题来。 另一边,太子殿下很快找到开泰帝。 今儿不用早朝,开泰帝用过早饭去看过太后,确定太后身体已无恙才去勤政殿批阅奏章。 听人说太子来了,开泰帝搁下手里的奏折,让人把太子殿下放进来。 太子殿下也听政几个月了,很多事虽听不太懂,却也在心里留了个印象。 昨儿听周老尚书说起麟州之事,他便想到朝中争持不下的聂家军问题。 太子殿下一屁股坐到开泰帝近前,开口便道:“父皇,朝中还没吵完聂家军的事吗?” 开泰帝抬眼看他:“怎么?你有什么想法了?” 太子殿下老实说道:“我觉得这么拖着不是事儿,聂家军为朝廷守土安边,不能为了莫须有的猜测寒了将士们的心。最近接连几天大雪不断,想来草原上天气也不会太好,他们没吃没喝的,指不定又会犯边了。我们即便不能派兵过去增援,至少钱粮是要给足的。不然没吃没喝的,仗还怎么打、城还怎么守?” 开泰帝道:“你倒是长进不小。” 太子殿下道:“也是昨儿阿皎担心这场雪下太久,我才想到的。我们一起去见过周尚书了,周尚书很担心他家乡麟州!” 开泰帝道:“我这不是已经派兵去麟州了?” 太子殿下道:“只派去麟州哪里够,要是隔壁几州失守,光守住个麟州又有什么用?以前父皇你们打蛮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抠抠搜搜的!” 开泰帝瞪了他一眼,只觉这小子是越来越放肆了。 瞧瞧,都敢指责他的不是来了! 开泰帝道:“那时哪里能一样,那时我们要是守不住,所有人都得遭殃,不就得孤注一掷?” 太子殿下道:“北边要是守不住,我们不也得遭殃?我读史书的时候可没少看到皇帝被乱兵撵着跑,连国都都不要了!母后还没生产呢,到时候可别让母后大着肚子跟你逃命。” 开泰帝道:“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哪里就到弃国都逃跑了?” 要是这事儿能这么容易做决定,朝中哪还用吵来吵去? 他增兵麟州都是拿周老尚书当由头开的口子,要不然朝中还得再吵几轮才能出结果! 这和在西南完全不一样,那会儿他虽也时常听取幕僚的意见,做决定时还是自己说了算。 到了京城、成了一国之君,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反而不能像以前那样干脆利落。 太子殿下道:“我反正觉得拖着不好,你是当皇帝的,合该早做决断。要是你态度明确点儿,支持的人腰杆就能挺起来,你自己都猜疑聂大将军,反对的人自然就越说越起劲!” 开泰帝听得脸色发沉,拍案骂道:“我看你是越来越大胆了!” 太子殿下一点不怂,直言说道:“你这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他梗着脖子和开泰帝杠,“我要是聂大将军,眼瞅着朝廷又不给人又不给粮,早就反他娘的了,哪还顾着守什么雁门关!” 开泰帝本来气得不行,见到太子殿下久违地和自己硬杠,气倒是少了大半。他说道:“行,你既然觉得该拨人拨粮增援聂家军,就把你这些想法写写清楚,明儿上朝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说说。” 太子殿下道:“说就说,谁怕谁啊!”他说完拔腿就跑,准备回去和姜若皎讨论这折子该怎么写。 没想到柳春生他们都还在。 既然人挺齐,太傅也在旁,太子殿下便把刚才的争执囫囵着讲了,想了解了解他们的看法。 得知太子殿下直接说开泰帝心有猜疑,众人都不免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到底是亲父子,换了旁人说这种话可是犯了大忌讳的! 哪个皇帝能容忍有人这么蹬鼻子上脸? 太傅在朝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自己还曾因为直言敢谏被贬谪去外地,对太子殿下的做法是欣赏的。 他让太子殿下几人都坐下,让他们各抒己见。 姜若皎自然是和太子殿下一个意见。 将士们守土安边,朝廷不能拖后腿。 柳春生听了也直点头。 杨峰清却道:“聂家军在北方诸州声望极高,如何能保证朝廷的钱粮送过去不会养出只中山狼?” 中山狼便是个忘恩负义的典故。 据传赵简子在中山打猎,一箭射中狼后腿。 那狼可怜巴巴地向东郭先生求助,东郭先生十分怜悯,把它装进书囊帮助它躲开了赵简子。 没想到那狼度过危机后竟把东郭先生给吃了! 这正是朝廷中许多人的考虑。 当初废帝在位时,聂家军就屡次抗旨不遵,一点都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虽说当时废帝那情况大伙都满腹怨言,可轮到自己执掌朝堂,不免又生出几分警惕来! 姜若皎道:“若没有聂家军守住边境,我们如何能安然地坐在这里谈天论地?要知道当初父皇兴兵北上,京城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倘若来的不是父皇,而是草原人,如今京城百姓怕都成了两脚羊,我们即便身在西南不可能幸免于难!如今朝廷怀疑聂大将军不会顺服,聂大将军未必就不怀疑朝廷不堪效忠,我们既然受了边关将士的庇护,便该敬重他们厚待他们、该让他们看到朝廷的诚心,而非像废帝那样朝抛头颅洒热血的边关将士亮出刀锋!” 杨峰清哑然。 太子殿下道:“说得好!”他激动地抱着姜若皎亲了她脸颊一口,“我就这么往折子里写!” 姜若皎:“…………” 姜若皎推开太子殿下,提醒他有旁人在。 他们两个人独处时也就算了,在旁人面前这么得意忘形做什么? 杨峰清和柳春生也就罢了,这会儿还有太傅在! 太子殿下也察觉自己闹腾习惯了,都没想起还有旁人在。他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还乐滋滋地道:“你们再接着说说,集思广益多给点意见让我明儿到朝堂上舌战群儒去。” 既然太子殿下想要朝廷拉拢和重用聂家军,杨峰清也没再提反面意见,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商量起来。 太傅一直没作声,坐在旁边听他们指点江山。 到了中午,姜若皎想到太后还病着,等柳春生两人出宫后又和太子殿下一起前去看望太后。 太后已经能坐着用膳了,见小夫妻俩又相携而来,她笑着邀他俩坐下一起吃。 姜若皎见太后精神很不错,放下心来,与太后说起太医已经出发去西南的事。 当初鹤庆先生没少帮太后和开泰帝的忙,这事儿于情于理都该和太后说一声。 太后闻言顿了顿,叹着气说道:“两边隔得这样远,等太医走到那边也不知病情会不会恶化。他就是个死心眼的,你们陈夫子都到京城来了,他偏就是不愿来。” 太子殿下见太后面含忧色,显见是挺担心这位老朋友,立刻道:“早知如此,我就让人偷偷把他绑了,直接塞车上一并带来京城!” 太后莞尔:“都说‘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样做的话,他醒来后必然下车就走。” 太子殿下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麻烦”,又和太后讲起聂家军的事。 太后到京城来都没管过外朝的事,听太子殿下说起朝廷的争执,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下去。 太子殿下没注意到,姜若皎却发现了。 姜若皎拉住太后的手说道:“夫君一定会劝服父皇,不叫朝中那些人再拖下去。” 太后神色稍缓。 她拍拍姜若皎的手,让姜若皎不用太担心。 太子殿下也说道:“对,祖母你放心,明儿我就会把朝中那些人统统辨倒,让他们早点把钱粮拨过去!最好再多派点人过去,直接把草原人打服打怕,再不敢欺负我们边关的百姓!” 太后一手抓着姜若皎,一手抓着太子殿下,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想到孙儿刚才说的那些争论,她的眼底染上几分郁色,“你们父皇要是再犹豫,你就问问他,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体里流着一半云家的血!是不是忘了自己刚上战场那会儿也曾哭着说要是有钱粮兵器许多好儿郎本来是不用死的!才当了那么几天皇帝,就开始学他父兄的作派了!” 第115章 第 115 章 有了宫外的事要忙,太子殿下也忙活起来了,每天不是跑教坊司就是去与岑宣他们商量各项细则。 开泰帝得知太子殿下天马行空的想法,也没有阻止。 到底是他们一家人在京城正儿八经做的第一个年,要是能热闹点儿那当然是热闹点儿好。 能不花钱就更好了。 想当初开泰帝为了弄点粮草什么办法都用过,他自然是不会讲究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里子有了就行了! 小半个月过去,樊延就领着人往北边出发。 姜若皎与太子殿下一同去为他送行,回来时顺便去跟进一下烟花会的事。 烟花这玩意发展已久,花样很多,得知过年开宵禁期间御街上的摊位都搞竞标,京城的商人们都激动起来。 搞摊位能赚多少钱倒是其次,要紧的是到时候当今陛下会带着文武百官登城门观看烟花会,满京城的百姓也能知晓他们铺子的名号! 有这样的好处,就是赔本他们也乐意! 商人们不仅不觉得朝廷吃相不好,还觉得万家和岑家真是仗义,那点儿烟花值多少钱? 要是他们身处万家和岑家那位置,他们一准自己包圆了,绝不会把出风头的机会留给别家! 要知道万家和卢皇后娘家走得那么近,岑家又是东宫嫡系,他们要吃独食简直不要太方便! 一通安排下来,两边竟都有捡了便宜的感觉。 姜若皎都不得不佩服太子殿下的奇思妙想。 在核对过商贾们交上来的竞标钱后,姜若皎道:“回头父皇要是让你入朝做事,你就到户部去,一准能让户部不缺钱。” 太子殿下得了夸,自然高兴不已,让姜若皎可着劲备菜,宫宴一定要办得气气派派。 钱都从大户身上宰出来了,不花白不花! 姜若皎道:“菜都定好了,哪有改来改去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到了除夕夜这天,宫宴还是吃得十分热闹。 菜色自不必说,不少到东宫讲过课的朝臣都知晓东宫有个小厨房,且小厨房做的菜格外好吃。 得知这次是太子妃负责筹备宫宴后,东宫小厨房又被更多人知晓了。 当然,也有些人酸溜溜地说:“这可是太子妃的老本行。” 不过太子妃出身寒微这种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还有刚从西南来的考生声称去过姜家食肆,有幸尝过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做的裙带面。 那裙带面不仅面好吃,汤面更是一绝,刚端上来时他们都舍不得吃哩! 这些话一传开,那些个想拿太子妃出身做文章的人都闭嘴了:没听人说太子还亲自去食肆当帮厨吗?瞧这些考生说得绘声绘色,可不像是讲了假话! 人太子为了博得太子妃欢心,都捋起袖子去画汤面了,旁人翻来覆去地讲她出身低又有什么用? 史书之中也不是没有出身寒微的贤后,皇家反倒没寻常世家那么多讲究,后宫妃嫔不乏出身小门小户的、出身歌姬的、和离或丧夫再嫁的! 是以到场的人在宫宴上吃了顿好的,就开始夸太子妃贤良淑德;看过教坊司的表演,就开始夸太子眼光独到、欣赏水平高。 要知道这些人参加宫宴的次数怕是比开泰帝都多,横向对比之下这次确实吃得最舒心,上来的菜都是热乎乎的,还香得要命,弄得他们即便不想御前失仪,还是把陆续端上来的菜一扫而空。 有心人还看了出来,这次宫宴的菜色竟与台上的表演遥相呼应,台上演出东南的杂耍,上来的便是东南的风味;台上演出蜀中的名戏,上来的便是蜀中的风味。 一顿宫宴吃下来,竟是把五湖四海的味道都大略地尝了一遍,谁都得感慨他们大雍朝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要不怎么能孕养出这么多的美食、这么多的戏目! 很难得地,每个人都吃得肚皮滚圆。 有长得胖的,免不了要在桌下悄悄松松腰带,免得一会把腰带给崩断了。 饭饱酒足,皇后因着肚子月份大了,便没有随开泰帝一起登楼去赏烟花。 太后也推说年纪大了,不喜热闹,先回去了。 太子殿下拉着姜若皎屁颠屁颠跟在开泰帝身后,要去城楼上占个最好的视野看烟花。 开泰帝瞅了这对小儿女一眼,心情不是很好,想着等明年一定带上卢皇后登楼,要不然就只能光看着儿子儿媳在那你侬我侬了! 太子殿下是一点都不避讳旁人的,到了城楼上转悠了一会,马上拉着姜若皎跑到自己认为最适合赏烟花的位置不挪窝了。 每个武百官登楼,旁边的礼仪官就开始一个个地念花样。 第一个叫得最俗,说是什么“百花齐放”,抬头看去果然称得上是“百花”,只见砰砰砰地几声响动,天上顿时什么颜色的都有,还开得有高有低。 底下的百姓有的仰头欣赏刚绽开的烟花,有的垫脚看向城楼上的开泰帝和文武百官,不管姜若皎目光落到哪儿都能看到许多人挤在那里。 接下来花样就更多了,有说什么“三阳开泰”的,有说什么“吉祥如意”的,名头听起来个个都喜庆得很,哪怕烟花放出来只能挨到那么点边也没人会较真。 一轮轮烟花放完,真是叫人眼花缭乱。 开泰帝看着底下的百姓,虽隔得远看不见他们的神色,心里却莫名觉得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他一直挺担心自己一个大老粗当不好皇帝,现在看到百姓放松惬意地聚拢在京城街头,心才算放了大半。 开泰帝依照惯例让内侍们捧出御膳坊准备的好酒好菜随着文武百官回家,让他们家人也可以尝尝宫宴上的美味。 对于有功之臣还得多送些赏赐。 文武百官既赏了烟花又得了封赏,自都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倒是户部侍郎没走,他还拦着太子殿下和姜若皎确定最后的账目:“殿下真的没算错?殿下从户部支走一万贯,现在剩下两万贯?” 新任户部尚书还没就位,现在是户部侍郎当家。 刚才他正好站在太子殿下身后,烟花放完就随口问了句支走的钱还有没有剩。 结果太子语出惊人地说现在账上有两万贯! 要知道太子支走的一万贯他肉疼得很,若不是考虑到这一万贯还包含了给朝官们的年终福利,他都舍不得拨出去! 现在钱没花,还多了? 太子殿下给户部侍郎解释了一下,说是这些武百官还都能听说他们店铺的名号,他们在竞标时就疯狂喊价,拦都拦不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别人要花钱,他们总不能拦着对不? 最后喊价喊上来的这些商贾,可都是富得流油的人家,也算是让他们为国库做出一点微小的贡献了。 户部侍郎沉默了一瞬,心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这么会给国库捞钱的太子,不来户部当尚书着实可惜了。 太子殿下不知户部侍郎的心路历程,和户部侍郎交完底又拉着姜若皎追上开泰帝,和开泰帝一起去中宫看卢皇后。 搬进宫里以后他们一家人倒是住得远了,太后住一处,卢皇后住一处,他们夫妻俩又另外住一处,平日里要聚头都得约好才行。 姜若皎和太子殿下都为宫宴忙活了一天,这会儿终于放松下来,陪卢皇后说了会话就在开泰帝那“你们该走了”的明示中回东宫歇息去了。 大年初一休沐,众人开始问亲访友,姜若皎两人早早去太后和卢皇后那讨了红包,又出宫去清平县走了一趟,看望许久不见的卢家二老。 卢重英一家都在,他们平时都不能过来,难得过年休沐好些天,自然得到二老跟前尽尽孝。 姜若皎两人抵达别庄的时候,卢重英和卢应巡正蹲在田里用泥块砌土窑。 太子殿下好奇地跑过去问:“舅舅,表哥,你们在做什么?” 卢重英见太子殿下夫妻俩过来了,无奈地说道:“打牌赢太多了,他们把我们轰出来堆土窑,说一会要一起烤地瓜。” 提到这地瓜,卢重英不免又多介绍了几句,说这是福州那边刚推广没几年的一种东洋作物。 这玩意是前几年东南大旱闹饥荒时万子兴从东洋弄回来的,万子兴年底回东南一趟弄了一船回来,准备试试看在北边能不能种活。 二老早上巡看库房时看见了,就拿了一些出来准备烤着吃。 这不,刚才嫌弃他们牌打得太好就赶他们出来忙活了! 太子殿下信心满满地道:“等我去见过外祖父外祖母就来给你们帮忙,我这么聪明,外祖父他们一定也不愿意带我玩牌!” 卢重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结果小夫妻俩一起进去没多久,姜若皎和万子兴被撵了出来。 万子兴叹着气道:“二老有了外孙就不要我了。” 卢重英笑了,招呼他和姜若皎一起找泥块堆土窑。 姜若皎见着卢重英几人,就想起了楚王和卢家二房的事,不由问道:“楚王那边万叔可有查出什么眉目?” 万子兴摇头说道:“楚王府正忙着筹备婚事,别的事都没干,楚王连外出赴会的次数都少了,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以前的事又过去太久,不太好追查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万子兴这么个商人一时半会根本没处下手。 楚王和卢家表妹的好日子就选在正月,差不多出了元宵就该办了。 哪怕楚王当真心怀鬼胎,想来也不会在这段时间做什么。 姜若皎也不算太失望,与卢重英几人亲力亲为地把土窑搭好了,才让人去把卢家二老和太子殿下他们喊出来一起烤地瓜吃。 第116章 第 116 章 卢家二老生活简单,不爱太多人伺候,吃喝玩乐上更是爱自己动手,听说土窑堆好了立刻推了牌出来玩儿。 太子殿下和姜若皎嘀咕起来,说是怀疑卢家二老眼看自己要输了才推牌的。 这牌品,真不好! 姜若皎刚洗过手,见太子殿下还惦记着自己差点赢了的牌局,抬手把他嘴巴捏在一起,笑着说道:“难得来一次,你让让他们怎么了?” 太子殿下得意洋洋地道:“这你就不懂了,牌局上就是要寸步不让才好玩,你们就是太聪明了,让牌让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外祖父他们才不爱带你们玩儿!” 姜若皎两人回到土窑边,就听卢父在那批评:“你们堆得太不像样了,规规整整的土窑有什么意思,就是要歪歪扭扭才好玩。等到地瓜快烤熟了,推起来也不心疼!” 卢母也说到:“对对,最后就是要推掉埋一会儿,烤出来的地瓜才更香,这可是我们摸索出来的独门秘诀。” 卢重英和卢应巡父子俩根本无话可说。 敢情他们把土窑垒整齐还有错了? 姜若皎在旁边听了直笑,只觉太子殿下与卢家二老还真有几分相像。 卢家二老觉得自家儿子在吃喝玩乐上没天赋,摆摆手让他们让开,剩下的交给他们! 于是一群人很没形象地在田埂上坐下,看着卢家二老兴致勃勃地扔了一堆地瓜进去,熟门熟路地在土窑里生了火。 没过多久,火堆里传来阵阵烤地瓜的香味。 一群人吃过地瓜,都觉好吃得很,太子殿下当场决定揣上一些回去给他娘和他祖母尝尝。 卢家二老大方地叫人去装了一箩筐,表示等明年种活了再多拿些回去。 太子殿下翌日一早回城去,卢重英一家人也被赶走了,别庄一下子清净下来。 卢家二老见冰消雪融,鸟儿陆陆续续又往回飞了,便百无聊赖地撒了把米在雪地上等着捉鸟玩。 想到昨日听来的消息,卢父少有地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容泽那边怎么样了。” 卢母也跟着叹气:“对啊,我们好多年没见他了,没想到再听到他的消息竟是他生病了。这人啊,想太多就是不好。” 卢父道:“那是,要是我的话,谁要是想和我抢你,我一定二话不说带着你远走高飞,才不管什么高官厚禄、什么理想追求。” 卢母道:“别人是有大志向的人,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胸无大志!” 卢父哼道:“说得好像你胸有大志似的,咱俩谁比谁能耐啊?” 卢母道:“也是,我们这破锅配烂盖也挺好。”她不再提那让人怅然的话题,蹲在卢父旁边盯着那捕鸟陷阱半晌,不太信任地转头质问,“你不是说这样捕鸟一准行吗?怎么老半天都没鸟儿飞下来?” 卢父道:“这事儿和钓鱼一样,最要紧的事耐心,耐心知道不?你这人怎么这么耐不住性子?” 万晴跟着万子兴往外走,远远瞧见卢家二老蹲在那儿等鸟,不由小声和万子兴说道:“义父,二老已经在那里蹲了快一个时辰了,不要紧吗?” 万子兴对二老的性格早就习以为常,很有经验地说道:“等他们腿麻了,自然就不蹲了。” “二老感情真好。”万晴一脸羡慕地说道。 她也十几岁了,已经快到要嫁人的年纪,只不过她是万子兴在海外捡来的,肤色和发色都和旁人不大一样,怕是不好找适合的丈夫人选。 何况像卢父他们这样的好丈夫怕是不好找,世间男子要么薄幸得很要么不会容许妻子抛头露脸,想想还是种种作物和花草更加自在。 万子兴看着挨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的卢家二老,心里觉得很多事卢家二老未必不懂,只是他们比许多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能耐去管就离得远远的。 比如他们如今没和儿子住在京城,而是找由头搬到清平县来,未必没有不给儿子女儿添麻烦的想法。 光是这一样,他们就已经胜过许多人,他们能顺顺遂遂地携手到老绝不仅仅是因为运气而已。 另一边,姜若皎夫妻俩和卢重英一家人回到城里便分开了。 姜若皎这次出行带了身边的大宫女朝槿,在东宫留守的是另一位大宫女露葵。 见姜若皎回来,露葵便与姜若皎说起岑宣自宫外捎来的口信,说是清平从西南过来了,如今暂时在岑家酒楼落脚。 露葵说这话时没避着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一听,这人怎么到京城来了?他都快把这家伙给忘了。 想到姜若皎与这还俗和尚小时候就认得了,姜若皎还曾为这家伙出头,太子殿下心里不免又开始泛酸。 真是越想越气,怎地他媳妇儿从小就这么能招蜂引蝶。 只不过经过上回吵的那一架,太子殿下现在已经能维持面子上的大度了。他说道:“清平怎么来京城了?是不是家里遇上什么事了?还是食肆那边出了岔子?时辰还早,我们让人把他宣进宫问问吧。” 姜若皎见太子殿下虽然一脸郁闷,还是表现得心胸十分宽广,不由笑了起来。她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见见吧。” 太子殿下听了姜若皎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气闷不已地换衣裳去了。 姜若皎也去换了身便服。 她见太子殿下换下出行的骑装后仍是一脸不高兴,凑过去亲他一口,安抚道:“我们都成亲了,你还在意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 太子殿下冷哼道:“便是三五十年后,我也是在意的。” 他知道姜若皎很聪明,从小就很有主见,所以越了解就越清楚当初姜若皎是有考虑过嫁给这些人的。 像樊延、裴徵、清平,都是姜若皎在和他定下婚约前认识的,那时姜若皎根本没想过要嫁给他,反倒是有考虑过樊延他们。 若非因为种种变故,姜若皎没与他们走到一起,说不准他就真娶不上她了! 姜若皎与他定亲后再认识的柳春生、杨峰清他们,他便没那么介怀了,因为姜若皎肯定不会在有婚约在身的时候还对别人生出什么心思来。 只恨他小时候没有直接把姜若皎偷偷抱回家去,后来又太善忘,没几天就把人忘到九霄云外去! 姜若皎见太子殿下闷闷不乐,也不知该怎么哄他。 别看太子殿下一天到晚醋海里翻腾,他一直以来格外在意的还真只有樊延和清平两人。 姜若皎与他们自然没有过什么逾矩的往来,不过确实曾经在某段时间觉得可以考虑他们作为夫婿人选。 这种考虑不是出于喜欢,而是出于“适合”。 她确实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对自己的人生有过许许多多的安排,包括早早挑选一个不会拦着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丈夫。 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太子、拥有太子妃这一重身份。 只能怪太子殿下在这件事上格外敏锐。 姜若皎道:“你若不高兴,我以后便不见他了,要见也一定让你知道。” 太子殿下道:“要你避着不见,倒显得他真有那么重要似的。”他抓着姜若皎的手说,“他们本就不怎么重要对不对?” 姜若皎笑道:“对。” 两人说话间,就有人领着清平进宫来了。 清平头发已经长得很长,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出过家的人。 见了姜若皎和太子殿下,清平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取出两串佛珠,说是主持他老人家让他带来的,一串给姜若皎,一串给太后,都在佛前开过光,可以保佑主人身体康健。 姜若皎命人把佛珠收下,才问起清平怎么独自上京来。 清平道:“我回寺里选了几个师弟到食肆帮忙,后面他们慢慢上手了,就把食肆交给他们了。” 姜若皎道:“你娘的病好全了?” 提到这事儿,清平不由得垂下眼安静下来。 姜若皎没有催他,端起茶抿了一口。 清平似是平复了一会心情,才接着说道:“三个月前有个同乡来食肆吃饭,得知我一直在往家里捎药钱,很惊讶地对我说‘你娘去年就病没了’。”清平语气无悲无喜,“我听了以后回了趟家,到我娘坟前拜祭过后就着手把食肆交接给师弟他们了。” 姜若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清平那个弟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让清平继续往家里送钱,连亲娘下葬都不喊清平回去,反而一直骗他说他们娘还要吃药。 想想清平他娘的偏心,说不准这主意还是他娘出的。 姜若皎道:“既然来了,那就在京城待着吧。”她询问清平的意见,“你要是愿意单干,可以在女子学堂那一带开个食肆,平时帮我们留意一下宫外的情况;要是不想单干也可以到岑家酒楼那边当个掌厨的,这样你只需要做菜就可以了。” 清平道:“我想单干。” 姜若皎见他显然早就有了决定,也不劝说什么,叫露葵去取些银两过来,对清平说道:“你自己寻个铺子把食肆张罗起来,这些就当是我们凑的本金,往后你不用给我们分什么润钱,只要把食肆开好给我们打听点宫外的消息就好。” 清平没有推拒,从露葵手里接过了那袋银两。 两边商量完,清平没有多留,起身向太子殿下和姜若皎告退。 太子殿下目送清平离开,心情还算不错。 清平这人还是很知趣的,见了姜若皎连眼睛都没多抬一下,言语间更是恭敬得很。 接下来相安无事地过了好些日子,很快到了楚王娶妻的日子。 第119章 第 119 章 楚王大婚之后,就有人开始为他旁敲侧推,说既然楚王已经成家,想必也愿意为朝廷做事,可以给他弄个实职干干,毕竟楚王那么有才华,有那么有能力。 这个提议遭到开泰帝当初那群幕僚的一致反对,早朝后接连找上开泰帝,让他务必不能开这个口子。 藩王要么安排回封地圈起来,要么就地圈起来,绝不能叫他们生出别的念想来。 还有更激进些的,提出彻查这些为楚王说话的人,再列个名单看看哪些家伙和藩王往来甚密,绝不能叫他们暗中使坏。 开泰帝听得一阵头疼,只得替楚王做担保:“九弟他不是那样的人。” 众臣才不管楚王是什么想法,反正有这个苗头就得摁下去。 卢重英这个外戚看着还算是踏实做事的,也没有因为外戚身份作威作福过,再加上他们家确实有从龙之功,他们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楚王算什么?他当初确实给开泰帝让了路,但是他要是不让路,大军不就直接碾着他封地过去了?这可算不得什么功劳,更算不得什么兄弟情深。 这么一瓢瓢冷水泼下来,开泰帝心里都有点郁闷了。 见着卢重英后,开泰帝不免和卢重英说了几句,大意就是“这些家伙越来越过分了我就这么个说得上话的兄弟他们都容不下”。 卢重英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拿捏不到楚王干过坏事的证据,又不知道楚王到底藏着什么后手,只凭直觉便判定楚王不对劲着实难以说服别人。 更难以说服最重情义的开泰帝。 卢重英只能笑道:“左右他也不想入朝为官,陛下不必如此为难。” 开泰帝却有不同的看法:“以前九弟孤家寡人也就罢了,现在都娶了新王妃,肯定会愿意入朝为官。他这人心气高,要是一直靠赏赐过活肯定受不了。” 卢重英听出开泰帝话里的意思,脸上仍是带着笑,口中应和道:“陛下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楚王新婚燕尔的,目前最要紧的是生个孩子,要不然楚王的爵位将来给谁去?” 开泰帝听卢重英这么一劝,也觉得有道理。 刚才那些家伙不肯让楚王入朝都是在对楚王严防死守,卢重英不一样,他和楚王过去有那样的渊源,说的话自然都是为楚王着想。 开泰帝道:“那就先缓缓,以后再说吧。”他一琢磨,又对卢重英道,“回头得劝瑞哥儿早点要个孩子,别真让他九皇叔给抢了先。他这成亲都大半年了,是该有点动静了。” 卢重英道:“儿女这事儿得看缘分,急不得的。” 开泰帝便把太子弄的那些避子之法说给卢重英听,一脸嫌弃地说道:“别的事他一窍不通,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他倒是想法多多。” 卢重英没想到太子殿下才刚新婚就有这样的想法。 卢重英笑道:“没准备好当父母之前避一避也是好的。” 开泰帝想到卢重英只一个儿子,顿时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阿英你莫不是也用了那些法子?” 卢重英不介意和开泰帝聊聊私事拉进关系,便与开泰帝讲了讲自己成亲后的种种准备。 首先要孩子那段时间得修身养性,据说喝酒吃药都可能让孩子身子不好或者不聪明,所以他是特意戒酒养生一段时间才要的卢应巡。 后来妻子生儿子是难产,他便将许多避子之法换着用,反正不想要就绝对不要,坚决杜绝意外来个孩子。 开泰帝听得一愣一愣,深觉要是早些和大舅哥多多交流,何至于又来一个小兔崽子。 开泰帝又回忆了一下,发现怀上太子的那一晚他确实喝了不少酒。 好了,太子这么操蛋的原因找到了。 开泰帝道:“你说得也对,瑞哥儿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小子,那性子哪里是能当人父母的。可别孩子生下来了,父子俩一起折腾他媳妇!” 卢重英笑了笑,与开泰帝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才退下。 开泰帝这边不说赐官,那群提出让楚王入朝的人也消停了。 这些人本来就和楚王非亲非故,他们是其他藩王推出来试探开泰帝的。 要是开泰帝重用了楚王,代表着他们以后也可以有机会往上爬! 一击不成,他们自然就直接退了。 倒是有个异类,别人都在琢磨藩王的事,只有他哼哧哼哧写了道折子,洋洋洒洒地夸了太子一通,表示太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可以入朝任实职。 这异类就是户部侍郎。 户部尚书一直没就位,户部就由他这个户部侍郎扛着。 户部侍郎年纪轻,又没什么背景,不可能连跳多级直接当尚书。左右都是要空降个人下来的,他觉得太子会是个不错的上司。 说干就干! 户部侍郎捋起袖子直接开写,第二日便把折子递了上去。 户部侍郎这一出手,让不少人都有点懵。 不是,大伙还在激烈讨论藩王的问题,你小子怎么搞这样的小动作? 户部侍郎给你这样的小年轻上就算了,还弄个没到弱冠之年的太子来当户部尚书算什么事? 国库让太子管,你胆子可不小! 拍马屁也不是这样拍的吧? 众人再一深挖,你小子居然和太子是师兄弟,这事儿莫不是太傅在给太子揽权? 你们师徒二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当今陛下正当壮年,你们就忙着给太子铺路了? 朝中顿时群情激奋,表示不仅不能让太子上,还要把户部侍郎给捋了。 太子殿下起初还不知道有人举荐自己当户部尚书,他就没想过要去弄个一官半职。 结果朝中那么一吵,说得好像他不配当个户部尚书似的,太子殿下就不服气了。 太子殿下气闷不已地跑回东宫和姜若皎埋怨道:“他们什么意思?又不是我让人举荐的,闹得好像是我求着去当那户部尚书一样。” 姜若皎道:“他们毕竟经历过废帝那么乱来的皇帝,现在自然是有点风吹草动就紧张。不说帝王家,就说寻常百姓家有多少是让十几岁的孩子当家的?许多人怕是百八十贯钱都不敢让孩子自己拿着。” 太子殿下还是不大高兴:“又不是我说要当家,他们骂我做什么!” 姜若皎道:“那你就去问问父皇愿不愿意让你当,父王要是愿意你就去当个‘试户部尚书’好了。” 选任朝官,有一样就是“试任”,主要用于低品阶官员升迁为高品阶官员。 这种低品进高品可能对职务不太熟练,所以没上任之前回去试任一段时间,一来是熟悉熟悉各项事务,二来是看看他的能力道理能不能胜任。 平调的官员就不需要通过试任这一步骤。 太子殿下一听,觉得有理。不过他旁听政务这么久了,也知晓朝廷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他能够胡来的。 要是他在试任期间捅了娄子,影响可就大了! 太子殿下道:“那你到时可得帮我,不能让我一个人抓瞎。” 姜若皎道:“不是还有舅舅和表哥他们在吗?” 太子殿下道:“那不一样,我又不能经常找他们,到时我们一起过去!” 姜若皎见他已经跃跃欲试要给那些个说三道四的家伙一个教训,只得摇着头说道:“你得说服父皇再说。” 太子殿下风风火火地说道:“我这就去找父皇!” 姜若皎只得目送太子殿下跑远。 开泰帝最近被朝臣吵得头疼。 先是藩王推楚王出来试探了一轮,还没试探出个结果来,竟又扯到了太子身上。 就他家那混账小子,还能当什么户部尚书? 那不是开玩笑吗? 倒不是开泰帝看不上自己的儿子,而是得尊重事实。 他家那小兔崽子就是个半大小子,上战场活不过三天的那种,哪里就有户部侍郎吹得那么了得? 这下好了,就举荐这么一回,许多人都跑来说太傅有问题,不能让太傅再继续教导太子。 真是一团乱麻! 开泰帝正愁着,就听人说太子来了。 太子殿下这人一向不爱拐弯抹角,见了开泰帝便说出自己的新想法:他们都骂他想当户部尚书,他觉得太亏了,所以他想当几天试试看! 太子殿下又把姜若皎提的“试任”搬出来给开泰帝讲了,说他不多当,就试任一两个月,等卢皇后生了,他就不陪他们玩了! 开泰帝道:“朝堂之事,岂能儿戏!” 太子殿下道:“我就是气不过他们逮着我骂!我又没得罪他们,他们凭什么那么骂我啊!他们还骂太傅,太傅都那么老了,凭什么站着挨骂?他们没事找事,我偏就要干几天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瞅瞅太傅教我的本事管不管用。” 开泰帝听太子殿下发表了这么一番豪言壮志,也觉这些天天追着他进言的家伙太烦人了,是该让他们消停消停。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开泰帝道:“你就学了那么几天,能学到什么本事?” 太子殿下道:“我学到的可多了,何况还有我媳妇!”他麻溜地凑到开泰帝身边说道,“您到时候给我们夫妻俩都赐套临时官袍,我们一起去户部给你干两个月活,对您来说不是白赚吗!” 开泰帝闻言挑眉说道:“你这样做就不怕他们连你媳妇一起骂?” 太子殿下道:“我自己做的事怕什么被骂,我就是觉得我没做他们还骂我才不服气!” 开泰帝道:“行吧,我让你们去试试。不过要是出了岔子,可别怪我不讲情面,旁人该怎么罚你们就得怎么罚。” 太子殿下目的达成,立刻眉开眼笑地说道:“我才不会出岔子,又不是我们自己拿个主意就可以乱来的,上头不是还有父皇你们在吗?” 既然开泰帝已经答应了,太子殿下又一溜烟跑回东宫和姜若皎说这事儿。 姜若皎没想到开泰帝还真应下了。 等听到太子殿下游说开泰帝给她也赐官袍,登时有些瞠目结舌。 户部尚书那可是三品官,真给他们赐官袍的话得赐紫袍! 多少读书人眼馋紫袍一辈子都穿不上,要是他们轻轻松松拿到的话肯定会让朝中吵得更凶,还会寒了许多士子的心。 姜若皎肃颜道:“这可不能儿戏。” 太子殿下说道:“哪里儿戏了,我们就是去试任两个月,等母后生了我们就不和他们玩了!” 姜若皎把自己的考虑给太子殿下讲了。 太子殿下一琢磨,要是自己想了一辈子的东西别人随随便便拿来玩儿,确实有点受不了。 于是太子殿下又跑了勤政殿一趟,忍痛和开泰帝说紫袍就不用赐了,随便给他们来个绯袍就行,毕竟是试任,又不是正式上任,用不着给他们赐正经紫袍。 绯袍虽然也珍贵,但是五品以上官员都能穿,而能上朝的官员正好都是五品以上的! 所以,穿绯袍,不起眼! 开泰帝见太子殿下去而复返,嘴巴一张说个没完,没好气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念叨了!” 第120章 第 120 章 事实证明,开泰帝和太子殿下还是太乐观了点。 得知开泰帝让人赶制两身绯袍,要让太子和太子妃到户部试任户部尚书,不少人都炸了。 哪怕不说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儿,难道两个十八岁的小年轻加起来就能当三十六岁的人来用? 他们读过几本书、做过几件事?就这么把人放到户部,那不是那江山社稷开玩笑吗? 这下朝中群情汹涌,连一开始没下场的老臣都不能在作壁上观了,呼朋唤友跑勤政殿前堵开泰帝。 开泰帝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见人人都反对他儿子干点正经事,横脾气立刻就上来了。 “太子再长大一些,就该时不时肩负起监国之责了,现在你们这么多人在旁盯着都不敢让他去户部历练历练,难道到时候他能一口气学会所有事?” 开泰帝到底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面庞也是不怒自威。 他扫视一圈,朝着堵在勤政殿前的一群老臣说道:“眼下一时半会也没选出适合的户部尚书人选,让他去试任一两个月又如何?难不成太子上去还不如空着?” 众人心道,要是太子没长进的话,那确实不如空着。 可这话没人敢说,说了不就是看不上太子吗? 开泰帝继续道:“要是太子当真做错了什么,御史难道是摆设吗?他真要行差踏错,你们只管弹劾,朕绝不包庇他!” 见开泰帝心意已决,众人想想也觉得不无道理。 太子以后总是要监国的,与其到时候着急忙慌地让他接手,还不如先栽培栽培。 等接受了这事儿,又有人提出另一件事:“官衙重地,怎么能让太子妃也一同过去?” 开泰帝道:“日后太子妃是要母仪天下的,当母亲的提前了解了解孩儿们的情况有什么不可以?再怎么要紧的地方,难道还有当爹的能去,当娘的去不得的道理?” 众臣被噎住了。 母仪天下是这个意思吗? 真就成天下百姓的爹娘了! “你们总担心藩王、外戚,要是藩王和外戚不整事儿,你们又担心后宫、宦官,终后宫和宦官安分了,你们担心文臣结党营私、武将拥兵自重,日忧心忡忡,”开泰帝道,“可我读史书,发现提防藩王外戚的国亡了,提防后宫宦官的国亡了,提防文臣武将的国也亡了。你说这防来防去的,防着了什么?你们琢磨了大半辈子,可曾想出个妥当的法子把这些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众臣哑然。 开泰帝道:“让太子妃长长见识不好吗?日后她若母仪天下,也知道做些什么可以造福天下百姓。你们家中就没个聪慧过人的女儿孙女吗?要是你们女儿孙女才识远胜男儿,你们莫不是也把她们圈在家中,只教她们如何绣嫁衣?太子和太子妃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做,和废帝与他的宠妃那样谁来都能拿捏、谁进谗言他们都听,你们就满意了吗?” 没有人再说话。 开泰帝让他们回去干活。 开泰帝劝退来堵门的朝臣,坐回御座上揉揉眉心。 他也没当过皇帝,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是听到他们左一句要防着谁又一句要防着谁,心里就很不得劲。 他不在意重用曾经力劝废帝削藩、曾经针对过西南的老臣,也不想因为外戚藩王这些身份就把用得上的人才剔除在外。 有本事的就用,没本事的就捋掉,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有那么为难吗? 想想唐太宗,拿大舅哥当宰相,听皇后的劝告,一路跟过来的文臣武将也没杀几个,不还是成了千古一帝? 开泰帝说服群臣的那番话,很快传到了姜若皎耳里。 姜若皎想到当初那个亲自到她们家食肆找儿子的平西王。 那时候她就有些羡慕太子,他有那么好的父母和祖母。 如今自己也成了被维护的一员,姜若皎心里百味杂陈。 他们来到京城后对一切都满心防备,连对开泰帝这个当父亲的也不是全然信任,不管是父子之间还是夫妻之间,都没有寻常人家那样的亲密无间。 他们时常不相信开泰帝会是能够为他们遮风挡雨的人。 很多时候甚至觉得他可能才是带来风雨的存在。 太子殿下倒没姜若皎想得那么多、那么深,他只觉他爹这话说得太好了,日防夜防要防到什么时候去? 还是一视同仁最好,甭管你是什么身份,能办事就上,不能办事就滚蛋,那不是更公平公正? 太子殿下嘿笑道:“还是父皇会说,过两天绯袍送来了,你就得和我一起去上朝了,可不能只有我早起!” 姜若皎瞠目:“当真让我一起去上朝?” 太子殿下道:“父皇都把他们说服了,我们当然得顺着杆子往上爬,可不能白费了父皇的一番口舌!”他又拉着姜若皎跑太后那边一趟,把凤印塞回给太后,乐滋滋地告诉太后他们往后就是有正经差使的人了,可以喊他们半个户部尚书,夫妻俩合起来就是一整个! 太后:“…………” 这是什么怪里怪气的称呼? 太后说道:“既然朝臣都同意你们去户部了,你们可别丢了你父皇的脸,好好做点事给大伙瞧瞧。” 太子殿下道:“不用您说我都晓得的,您就再辛苦辛苦,重新管着宫里这些事吧。左右元宵都过了,再没有多少烦心事要忙,不会累着您的!” 太后道:“行,那就交回给我,你们安心办正事。” 太子殿下喜出望外。 比起让姜若皎管宫里那堆事,他还是更喜欢姜若皎陪他一起忙外面的事。 毕竟宫里那些事他没兴趣,宫外的事可就新鲜多了。 最要紧的是两人要是能凑一起忙活,那他就不用眼巴巴地等着姜若皎忙活完再和姜若皎腻在一块! 夫妻俩就是要同进同出才快活! 太后见太子殿下喜上眉梢,握住姜若皎的手叮嘱道:“瑞哥儿从小没个定性,遇上事儿你可得劝着他点,别让他像蛮牛一样瞎闹腾。” 姜若皎笑着答应。 太子殿下不服气地道:“我现在长进多了,祖母你怎么还用老眼光看人?不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 太后笑道:“好好,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是不是真长进了那么多。” 太子殿下成功把凤印塞回给太后,拉着姜若皎往回走时脚步都有点飘飘然。 他喜不自胜地和姜若皎畅享接下来的日子:“等我们的绯袍到了,我们每天都能一起去上朝、一起去户部、一起回东宫,那不比现在强多了?不行,一会我去催催,让他们赶紧把我们的绯袍赶制出来。” 姜若皎见太子殿下这么高兴,也忍不住跟着眉开眼笑,小夫妻俩回到东宫,叫小厨房做了不少好吃的,自己吃得丰盛,底下人也跟着加餐,说是庆贺他们荣升为户部尚书! 得知有好吃分下来的,东宫之中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相比东宫的欢腾,楚王府的气氛可就降到了冰点。 楚王知道有人想拿自己当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并没有出面阻止,而是想看看开泰帝是怎么个态度。 结果就那么一试探,立刻试探出开泰帝的虚情假意来了:嘴上说着最看重他这个兄弟,没想到别人提出让他入朝任职,开泰帝二话不说就否决了。 这算什么好兄弟? 开泰帝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而已,事实上和废帝没什么区别,还是对兄弟们严防死守! 更让楚王恨到不行的是开泰帝还把户部尚书这个肥缺给太子。 甚至还让太子妃也跟着去户部。 对兄弟严防死守,到了儿子却连儿媳都能一并塞到户部,这让楚王怎么能不恨?! 楚王满面冷意,只觉再没有见过开泰帝这么虚伪的人。 他在府中信步徐行,走到一处看守严密的别院。 一直到傍晚他才从别院出来,身上已换了一套衣裳,看起来一如既往的风流秀雅。 卢家表妹下午出去访友,回来时脸色也不太好。 她赴宴时也听人说太子和太子妃要去户部的事。 对于姜若皎这个太子妃,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姜若皎长得也不是特别好看,出身更是寒酸得很,怎么就入了开泰帝和太子的眼,还让太子对她死心塌地? 现在更过分,太子竟还带她一起去户部。 一个姑娘家去户部做什么? 本来在此之前,她出去听旁人议论说的都是楚王可能当户部尚书,没想到最后开泰帝还是把那位置给了自己儿子! 果然兄弟就是不如亲儿子。 楚王见卢家表妹面色郁郁,上前关切地问:“怎么了?莫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卢家表妹听到丈夫关心的问话,又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太子那个不解风情的浑人哪有她选的夫君好? 卢家表妹说道:“没有,我就是听人说太子和太子妃要去户部,很替夫君你不值。太子就算了,怎么连太子妃都能捎上?早前那些朝臣一个劲地反对夫君你入朝,到了太子和太子妃这里倒是见风使舵转得飞快!” 楚王伸手把卢家表妹拥入怀中,说道:“太子眼下到底是皇兄唯一的儿子,皇兄不栽培他栽培谁?”他伸手抚过卢家表妹的腹部,心里想着总要哄她到给他生个儿子,嘴上却温柔宽慰,“别担心,以后我会争取机会的,毕竟我如今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卢家表妹听得心花怒放,也想着早些给楚王生个孩子,到时候楚王再努努力,不愁她们母子俩没吐气扬眉的好日子可过。 第121章 第 121 章 绯袍送到东宫时,太子殿下都盼半天了。 眼瞅着有人捧着官袍送了过来,太子殿下咻地跳了起来,上去拿起来左看右看,最后叫人放下走开,自己拉着姜若皎要她跟自己一起换上。 姜若皎没想到自己还有碰到绯袍的一天。 她想起刚入学堂那些日子,大家什么都不懂,了解到的东西全凭先生教授。 她听到光是官袍颜色就能分个三六九等的时候十分好奇,每次看到官员出行都会特别留意几眼。 不过西南的文官大多品阶不高,最大的官儿都只穿着绯袍,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这莫约是她们生活里能见到的最厉害的官袍了。 没想到后来来了京城,遍地都是绯袍官员不说,紫袍官员也是不时能碰上的。 当真就是达官显贵无数。 即便如此,姜若皎也只会想想“如果我是男孩儿就好了”,而不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以女子的身份出入朝堂。 没想到太子殿下一通胡闹,倒是叫她有机会穿上这让许多人羡慕不已的绯袍。 姜若皎没拒绝太子殿下的要求,与他一通换上了新裁的袍子。 宫里的裁缝没做过女子穿的官袍,不过人都是两只胳膊两条腿,改动倒是不用太大,裁剪出来自是十分妥帖。 姜若皎走到铜镜前看了眼上面映照出来的自己,觉得镜里的人与男子也没多大差别。 她同样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没什么衣裳是穿不得的。 只是这身绯袍终究是她们依靠太子和太子妃身份得来的,比不得寻常官员来得实在。 她们想要撑得起这身绯袍,须得拿出比寻常官员更出色的能力来,才不至于让人觉得她们是在闹着玩。 姜若皎正想着,太子殿下也把官袍穿好了,跑来叫她看看这绯袍衬不衬他。 姜若皎转身看去,只见太子殿下一身朱袍,腰佩金带,腰间还戴着配套的银鱼袋,活脱脱就是个少年得志的年轻官员了。 只是他到底年纪还小,即便穿上绯袍瞧着也不如别的官员稳重。 太子殿下本是想让姜若皎夸自己两句的,瞧见姜若皎的打扮后立刻睁圆了眼,张口猛夸道:“你这样穿可真好看!你平时该多穿红衣,衬得你整个人都亮起来了!”他一边夸还一边绕着姜若皎打转,兴奋不已地继续说个不停,“别人穿着都没你俊!” 姜若皎无奈道:“什么叫整个人都亮起来了,我还会发光不成?” 太子殿下绕回前面啾了姜若皎一口,理所当然地道:“对对,就是会发光,你往这儿一站,我看着就像是会发光似的。” 姜若皎才不信他的鬼话:“正好窗外的光照了进来罢了。” 太子殿下不依不饶地拉着姜若皎出去问朝槿等人:“我好看还是你们太子妃好看?” 朝槿答太子妃,他就叫人看赏。 露葵说太子,他就说她没眼光。 这样一路问过去,后头的人都知道怎么答了,齐齐夸起了太子妃,直说再没有人能把绯袍穿得像太子妃这样好看了! 姜若皎掐了太子殿下一下,笑骂:“哪有你这样问的?” 答她好看就有赏,答别的就不给赏,那肯定人人都挑拣着有赏的答案说啊! 太子殿下乐滋滋地道:“不管,大家都这么说!” 两人闹腾了一会,便听开泰帝派人来宣他们过去开小会。 姜若皎和太子殿下对视一眼,也没换下身上的绯袍,就这么穿着往勤政殿而去。 要不怎么说知子莫若父,开泰帝就是瞅准了太子殿下肯定拿到绯袍就会试穿,所以特地得知绯袍送过去后便直接让人过来宣见。 开泰帝见到两个小年轻穿着绯袍踏入殿中,只觉看起来精神头足多了。 年轻人就该穿得喜庆些! 太子殿下拉着姜若皎入内,见有旁人在,难得老老实实地朝开泰帝见了礼才坐下。 开泰帝多看了儿子儿媳两眼,怎么看都觉得他们穿绯袍的模样再顺眼不过。他说道:“你们的官袍都做好了,今儿便该走马上任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春耕,春耕前还要配合礼部来个亲农礼,你们母后如今身怀六甲,不好出宫去,便由你们夫妻俩代替我与你母后把这事儿办妥。所以接下来你们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做事,不可以和以前一样懈怠。” 太子殿下道:“我以前哪有懈怠,我明明也很用功,只是父皇你没把我放进麻袋里去罢了!” 这麻袋说的是毛遂自荐时讲的,你要是把锋利的斧子放进麻袋里,它马上就会破袋而出! 开泰帝道:“口气还真不小,那你们就在旁边听着吧,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提问,别好面子来个不懂装懂。” 太子殿下点头如捣蒜。 姜若皎在太子殿下身边落座,在旁边听开泰帝他们商量春耕诸事,不时在纸上记上那么几句。 等小会开完,开泰帝便让他们去户部衙门干活去。 户部不是个清闲部门,每天都有许多事要忙,姜若皎两人上回过来时底下的官员就忙碌得很,这次刚过完元宵,更是堆积了许多事务要处理。 春天来了,事情就更多了,六部之中就户部攥着钱袋子,另外五部要用钱都会过来讨。 这就得考验户部尚书的调节能力,给谁不给谁都是大学问。 太子殿下本来信心满满地走到户部衙门,看到那堆积如山的事务后差点调头就走。 好在太子殿下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来,最终还是艰难地迈开腿往里走。 见到户部侍郎,姜若皎笑着喊了一声“师兄”。 在此之前他们和户部侍郎并不相熟,若非宫宴那会儿要从国库支钱,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不过既然要一起共事了,那自然是得好好套套近乎。 户部侍郎是他们太傅的学生,朝中现在虽然不许搞结党营私,可师徒关系对于许多读书人来说还是十分重要的,即便你自己不认,外头仍然会说你是某某某的学生。 这次户部侍郎举荐太子来当户部尚书就被不少人认为是太傅授意。 太子殿下一听姜若皎喊师兄,心里的警铃又响了起来。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户部侍郎几眼,觉得姜若皎喜欢上这位师兄的可能性不大,也笑着喊了声“师兄”。 户部侍郎忙道“不敢当”,他本是觉得太子殿下挺会给国库捞钱才会上表举荐,没想到朝中竟为此闹起来了,还因此连累了老师和太子,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现在太子当真进了户部,还捎带一个太傅常夸赞的太子妃,户部侍郎存着弥补的心思卖力地带着他们熟悉户部各项事务。 当户部尚书,算术不能太差,要能处理各种各样的数据,每一个数额都是极其庞大的,往往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得非常小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十分要紧的事要牢牢记住:脸皮一定要厚! 脸皮太薄,别人磨两句就轻易松口,回头国库都被人哄空了! 所以,脸皮必须得厚啊! 太子殿下头一次学到这样的处世学问,登时有些瞠目结舌,越发发现周尚书着实不容易。 为了尽快处理掉过年期间堆积下来的事务,姜若皎和太子殿下当天就带着户部众人开始加班。 姜若皎一向心细如发,陪着太子殿下埋头苦干的时候不忘观察底下人的表现。 户部之中有不少官员对他们夫妻俩是不服气的,干起活来明显在消极怠工。 姜若皎没有出言责难他们,只是私底下和太子殿下商量了几句,有意识地对底下人手头的活儿进行针对性地调整。 渐渐地,愿意干活的人都拿到了重要的差使,消极怠工的人逐渐被边缘化。 没过几天,太子殿下安排起各项事务来明显顺利了许多。 本来觉得姜若皎两人年纪轻、阅历少,认为他们很好糊弄的人都傻眼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被排挤到想干活都没事可干的? 开泰帝可不是什么昏君,他要求底下的官员不能尸位素餐,不仅干错的得受罚,不作为的也得受罚。 不想挨罚平时就多做点该做的事,必要时才可以以功抵过! 现在他们无所事事,别说年底的考核了,就是春季考核他们也过不了啊! 这下没人敢糊弄了,都兢兢业业地把姜若皎两人交待下来的事办好。 户部诸事渐渐步入正轨,姜若皎两人才结束苦哈哈加班的日子,抽出空来去拜访周尚书。 太子殿下一见到周老尚书,立刻一屁股坐到人家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咕噜地喝光了,才对周老尚书道:“幸好我把您给留下了,要不然许多事我们都不知道找谁问去。” 周老尚书也是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入主户部,听他在那感慨不免也跟着笑。 姜若皎顺势询问起周老尚书这些天攒下来的疑问。 有周老尚书这个经验丰富的户部老前辈在,很多困扰他们好几天的问题瞬间迎刃而解。 姜若皎道:“怪不得别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周老尚书道:“是你们肯学肯问才会这么觉得,许多人可是嫌弃我们太烦人。” 姜若皎又问:“老夫人身体可好多了?” 周老尚书道:“好多了,这不,今儿就去她老姐妹家走动了。她这人就是这样,身体一好点儿就坐不住。” 姜若皎笑道:“挺好的,有多少朋友能一直好到老?” 提到这个,太子殿下话就多了:“是啊,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有的人没了,有的疏远了,如今也就那么几个了。要是到了您和老夫人这个年纪,也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周老尚书道:“谁说不是呢,岁月催人老啊,活得越久,朋友反而越少。乐天写的那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当真是到老了才能觉出其中滋味来。” 第122章 第 122 章 姜若皎夫妻俩坐镇户部,稳如泰山。 起初有不少人觉得他们懂得少,试图过来骗点钱回自家衙门周转周转,后来这些人都发现这对小夫妻年纪不大,心里却什么事都门儿清! 太子殿下还是个算术了得的,三两下就推算出他们的预算有问题,表示事不过三,他们还有一次犯错机会,第三次可就不批钱了,预算可得好好做。 这可把许多人打得措手不及。 以前不都是其他衙门漫天要价,户部这边坐地还钱的吗? 怎么到了太子殿下这里就只剩两次商量机会,到第三次就直接否决这个款项了?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这新官上任烧的三把火还当真让大伙的办事效率高了不少。 主要是太子殿下言出必行,说三次否决就三次否决,你真敢扯皮就再也要不到钱了! 开泰帝还站他儿子那边。 这父子俩脸皮都厚得很! 太子殿下当初在治事斋求学的时间不算太长,本领却学了不少,如今有了实践机会,自然兴冲冲地抄刀变革。 大的动作他不搞,他就规范规范簿册的格式、明确明确拨款章程,往后大家都照着统一的格式上交簿册、申请款项,他们户部干起活来就轻松多了,用不着对着五花八门的花言巧语犯愁。 直接说说要这笔钱去能做出个什么结果来不就得了! 姜若皎夫妻俩起初还觉得有点累,后来上手后就很舒坦了,每天按时按点下衙不说,还能提着新菜去周老尚书家蹭饭,从周老尚书那边偷师几招。 转眼到了二月初,正是冰消雪融的时节,预兆着春耕马上要开始了。 俗话都说“望杏敦耕,瞻蒲劝穑”,野外菖蒲初生、杏花含苞,便是耕作时节到来的春信。 开泰帝把亲农礼这事儿交给太子殿下,姜若皎两人便光明正大地筹备着出宫去皇庄那边走走。 时人对待春耕是非常隆重的,大到天子、小到东家,都得到田里挥几下出头或者推几下犁,展示展示上头对春耕的重视。 县里更是会组织十分隆重的试犁仪式,找人到官田边上吹吹打打,吸引百姓过去围观,接着才由官儿最大的人下去赶牛推犁,末了这吹吹打打的队伍也不会原地解散,而是抬着纸牛走村过巷,提醒底下的百姓该开始春耕了! 太子殿下本想去清平县热闹热闹,后来想想发现一来一回太费时了,不如就在皇庄上搞来得方便,礼部官员也方便赶回来继续干活! 两边一商量,早早敲定了时间地点,日子一到便浩浩荡荡地往皇庄上赶去。 知晓太子夫妻俩要来,百姓来了不少,底下的官员更是齐齐整整地在那候着。 礼部官员担心太子生来富贵,肯定五谷不分,更不可能会用犁,还在旁边紧张地准备随时指导。 不想太子殿下到了地方便和旁边的老农聊起天来,相当地自来熟。 接着太子殿下又夸口说自己骑过的牛多不胜数,还兴冲冲地爬上牛背给众人演示一番自己不是在吹牛。 百姓们哪知道太子是这样的脾性,都在旁边捏了把汗,生怕那耕牛脾气上来了把太子殿下甩下去。 太子殿下却一点都不担心,骑着耕牛绕场一圈,兴冲冲地朝百姓们打了招呼。 要不是礼仪官在那喊吉时已到,太子殿下还舍不得下来呢! 太子殿下翻身下牛,一扭头看见那礼仪官,忍不住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我总感觉以前好像见过你。” 礼仪官道:“微臣曾跟着殿下去迎亲。” 一听到这事,礼仪官就想起了那段并不美妙的记忆。 虽说太子殿下的婚事顺顺利利地办成了,可只有他知道,整个仪式只有结果是对的,中间没一个步骤正正经经走完了! 真是他在礼部任职生涯的一个巨大败笔啊! 刚才太子殿下跑到牛背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礼部任职生涯的第二个巨大败笔要来了! 太子殿下可不知道礼仪官内心的痛苦,他喜笑颜开道:“是你啊,当时我太高兴了,都没记清楚你长什么样,只大概有个印象。” 礼仪官道:“殿下还是快开始吧,要不然吉时都快过了。” 太子殿下道:“不着急,吉时整整一个时辰,多聊几句哪里会错过啊。”他把耕牛还给老农,让老农给耕牛上犁。 不等老农动手,太子殿下忽地又变了主意:“我刚才骑着它走,它好像有点累了,感觉不是很精神,您去换一头牛上来吧,换年轻点的英俊点的。春耕试犁这么要紧的事,可得找头年轻力壮的好牛!” 老农闻言乐了:“小的一定给殿下找头最俊的。” 太子殿下一听,又道:“我不信你的眼光,我跟你一起去换,换出来让大家评评是不是我选的最俊!” 本来春耕试犁已经模式化得很,根本没什么新意,众人都是来瞅瞅太子殿下长什么样的。 这会儿听太子殿下还要问他们的意见,百姓们顿时齐齐高喝:“好!” 太子殿下见百姓们这么配合,顿时就来劲了,拉上姜若皎一起跑牛棚挑牛。 这年头民间养牛,官府也养牛,官府的牛还时常在春耕时出租给百姓当公用牛。 官府的牛棚大得很,一溜都是年轻力壮的好牛,有服劳役的人专门养着,责任落实到人的那种。 每个月牛都得经过一番检查和评比,谁要是把牛养瘦了可是要受罚的。 太子殿下拉着姜若皎跑到牛棚前,也不觉得味道不好闻,兴致勃勃地对着那一头头牛挑拣起来。 还真别说,姜若皎果真在其中发现一头长得特别俊的公牛。 那眼睛又大又圆,乌溜溜的特别机灵,身姿瞧着也十分矫健,四只蹄子看起来都很有力量。 姜若皎拉着太子殿下到那头公牛面前说道:“这头牛不错。” 太子殿下一瞅,对这头牛也非常满意,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头了不得的好牛。 “我媳妇儿眼光就是好!” 太子殿下夸完了,二话不说就让人把牛放出来,亲自牵着回去官田那边,又兴致勃勃地骑上牛背绕场一圈问百姓他选的牛俊不俊。 百姓们自然都赞不绝口。 太子殿下这才满意地让老农给耕牛上犁。 礼仪官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只要结果还成,中间怎么样就听天由命吧。 太子殿下曾在清平县巡看过一段时间,犁地这事儿也不是第一回干了,他当初就好奇地跑去试了试,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百姓们见太子殿下干得有模有样,心里对这位太子殿下又认同了几分。 外头都传言太子殿下不像样,可太子殿下做起事来可不像传言说的那么糟糕。 果然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太子殿下这边忙活完了,太子妃又组织桑农去采桑喂蚕。 桑叶才刚开始长,姜若皎也采不着太多,只能意思意思地采了一篮提溜回去喂蚕宝宝。 太子殿下本来还想把姜若皎采桑的模样给画下来,看到那光秃秃的桑树就笑得乐不可支:“时候没到,这光秃秃的只能做做样子。等桑叶长齐了我们再来一趟,到那时候我就可以画下来了!” 听太子殿下自己对着桑树笑了一通,本来觉得太子妃这次亲蚕有点不对味的百姓都忍不住笑了。 太子殿下还要跟着姜若皎去看蚕宝宝,非说他没见过这个,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天气才刚开始转暖,这批蚕宝宝是今年开春的第一批,明显被照顾得非常好,刚长出来的桑叶全进了它们的肚子。 太子殿下也不怵,和姜若皎一起把切成丝的桑叶喂给那个头还非常小的蚕宝宝。 亲农礼的前两个流程走完,剩下的就是挨个村子舞着狮子、敲着锣鼓、扛着花里胡哨的春牛春犁之类的玩意挨个村子走一遍,好叫没有出来看试犁仪式的人也能感受到春耕的氛围! 太子殿下兴头上来了,压根不肯早早回宫去,非得跟着人把京城外的村子走一圈。 礼仪官拿太子殿下没办法,只得随着太子殿下一起骑马在前头领着后头那些个吹吹打打的一起走村过巷宣传春耕去。 姜若皎本来就穿着方便行动的衣裳,自然也随着太子殿下一起跑到宫门快落锁才回宫。 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活力充沛,在外面瞎跑半天也不嫌累,太子殿下和拉着姜若皎一起去卢皇后那边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通,说他们走的地方可多了,舞狮子也很好玩,他还顶着狮子头学了一手,以后要是卢皇后有兴趣他可以舞给她看! 开泰帝回到中宫后听见的就是太子殿下在那大说特说,表示自己学到了很多新鲜玩意。 开泰帝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学这些没用的。” 太子殿下听他爹张嘴就是骂人,顿时不高兴了:“怎么就没用了?我要是学人彩衣娱亲,能演的戏目可多了,才不像你这样只知道舞刀弄枪!” 开泰帝乐道:“你还挺得意。”他坐到卢皇后身边,抬手敲了敲桌子,让说得手舞足蹈的太子殿下也坐下说话。 太子殿下见开泰帝神色有几分严肃,顿时坐下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开泰帝道:“刚才有人来报说,本来准备用来试犁的那头耕牛有问题,似乎有人收买了养它的人想利用那牛做点什么。要是那牛下了田,说不准会出意外。” 卢皇后紧张地问:“可曾出什么事?” 开泰帝道:“没,这小子运道好,自己把牛给换了,对方没来得及做什么。不过你得长长记性了,别什么事都敢干,要是你骑在牛背上时出了事儿,你母后得多担心?” 太子殿下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只觉有的人当真是阴沟里的老鼠,净想些腌臜主意! 第123章 第 123 章 太子殿下心里是怀疑楚王的,可他又没有证据。 万子兴盯了那么久,也没盯出个所以然来,这让太子殿下都觉得他们是不是冤枉好人了。 可怀疑这种东西,一旦出现了就很难消弭。 看着亲爹严肃的神色,太子殿下话到嘴边又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和他爹聊聊楚王的事。 当初他爹说汪鸿才有问题,他一直都不想相信,还和他爹大闹一场,这会儿两人立场对调,太子殿下哪能不踟蹰。 要知道他舅舅都说自己只是怀疑,还是先别和开泰帝说比较好。 太子殿下这人有什么想法一向都是直接写在脸上。 开泰帝训着训着儿子,见儿子一脸挣扎,明显是在犹豫着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开泰帝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太子殿下看看他爹,又看看他娘,想着要是他爹娘没点提防,还和以前那样跟楚王亲近往来,岂不是会埋下祸根? 太子殿下拿定了主意,斟酌片刻后和开泰帝说道:“当初算计我和母后的人,我们心里有怀疑人选了,这次说不定也是他暗中派人动的手脚。” 至于为什么要动手脚,自然是想继续败坏他这个太子的名声。 他要是在亲农礼上出意外,那么多百姓亲眼看着,少不得又要说他德不配位连上天都看不下去。 即便后来他们查出有问题,百姓也不会相信的,只会说皇室在给他这个太子狡辩。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姜若皎听太子殿下起了这样的话头,不由抬眸看向他。 太子殿下感受到姜若皎的视线,悄悄捏捏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 如果是以前父子关系紧张的时候,他是决计不会和开泰帝聊这些的。 可开泰帝继位以来,维护他们的次数足够多了。 也许他们可以试着相信开泰帝。 相信他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丈夫。 开泰帝看着小夫妻俩在那眉来眼去,追问道:“你们怀疑谁?为什么不和我们说?” 太子殿下再三犹豫,还是实话实说:“我们怀疑楚王叔。” 开泰帝顿住。 卢皇后见父子俩陷入静寂之中,心里有些紧张,生怕他们又吵起来。 姜若皎伸手抓住卢皇后的手,安抚卢皇后紧张起来的情绪。 卢皇后看看姜若皎,再看看太子殿下,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 她早前被卢家二房蒙蔽,什么都不知道就与卢家二房亲近,着实没什么看人的能耐,自然也看不出楚王有什么不妥。 现在儿子儿媳明显都在怀疑楚王,她怕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拖了后腿。 开泰帝也注意到卢皇后的情绪,控制住没当着卢皇后的面说什么,只深吸一口气说道:“走,我们去勤政殿那边聊聊。” 太子殿下起身跟着开泰帝往外走。 卢皇后见父子俩一前一后往外走,忍不住站起来喊:“陛下。” 开泰帝脚步顿住,转头看向卢皇后。 卢皇后如今身怀六甲,身形本该臃肿不堪,再不能用婀娜好看来形容,可开泰帝从不那么觉得。 卢皇后嫁人这么多年,没什么真正要烦忧的事,看起来与少女时期没太大变化。 瞧着仍是那牵衣仰头小心询问的模样。 对上卢皇后满是担忧和关心的瞳眸,开泰帝终是开口宽慰道:“你早些睡下,我一会就回来。” 卢皇后放下心来,由着姜若皎扶着她入内歇息。 卢皇后躺下后对姜若皎说道:“你回去吧,我怕他们父子俩会吵起来,瑞哥儿气性大,等会你多劝劝他。” 姜若皎点头,见底下的人殷勤地伺候在左右,也就放心地出了中宫。 她没直接回东宫,而是踏着月色往勤政殿那边走去。 这段时间她去了户部,对于前朝这些事情也没那么避讳了,对去勤政殿的路自然也越走越熟。 她不打算去打扰父子俩说话,所以缓步徐行于回廊之下,心里想着太子殿下不知能不能说服开泰帝。 要知道太子殿下出生后开泰帝就常年在外征战,要么打蛮族,要么谋划造反,和太子殿下相处的时间未必有和楚王相处的时间多。 这也是他们一直想着拿到证据再和开泰帝说的原因。 无凭无据只靠怀疑就要让开泰帝疑心自己最看重的兄弟,怎么想都不可能。 另一边,太子殿下一冲动把话说了出口,这会儿坐在开泰帝对面后顿时有点后悔。 他也没什么慧眼识人的能耐,管户部时都是姜若皎把底下的人安排得明明白白,怀疑楚王也是因为卢重英他们的猜测。 要让他展开说,那不是要他把舅舅表哥全卖了吗? 开泰帝见太子殿下鹌鹑一样坐在那,含怒训道:“刚才不是张口就来吗?现在怎么哑巴了?来,说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楚王叔的,又是为什么怀疑他!” “也没多久。”太子殿下见他爹生气了,叹着气道,“就去年我和阿皎吵架那会儿,舅舅正好回来了,觉得楚王叔有点不对,就让人盯着了。后来表哥来了京城,也觉得楚王叔不太对劲,一来二去不就怀疑上了。” 开泰帝奇道:“你和你媳妇还吵过架?” 太子殿下登时住了嘴,一副不小心泄露了什么大秘密的惊骇模样。 开泰帝道:“你舅舅和你表哥又是怎么怀疑上他的?” 太子殿下道:“就是感觉不太对。当时我们查到的是赵王,和楚王叔本来没什么关系,结果楚王叔居然要娶卢家二房那表妹,表哥他们就觉得很不奇怪。” 开泰帝道:“感情这事儿,谁能说得准?说不准就是正好喜欢上了。他要是当真是幕后之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一看就会暴/露自己的事?他不该离得远远的,绝不叫人发现他与那些事的关联吗?” 太子殿下道:“感觉这事儿也是说不准的啊。舅舅他们就是觉得不太对劲,所以才私底下提醒我们注意点儿,本没打算现在就和父皇你说的。” 开泰帝想到卢重英早前劝他别让楚王入朝,用的还是为楚王好的理由。 乍一听那些话确实是为楚王着想,可实际上就是让楚王继续当个闲散王爷。 说到底,在卢重英心里太子是亲外甥,而他是君主,所以他会私下提醒太子,但不会贸然和他说起自己的猜测。 开泰帝脸色晦明不定。 太子殿下道:“父皇你别怪舅舅和表哥他们,他们也只是起了疑。都是我嘴巴不严,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往你和母后面前嚷嚷。” 开泰帝没有说话。 太子殿下又提起另一桩事儿:“楚王叔成亲那日,赵王家那幺儿也去了,他和楚王叔熟,喝醉后在楚王府到处走,不知怎地撞见个小娘子背着他在那除草,他上去就要抱人,结果那小娘子一转头,他才发现那小娘子舌头没了。你说这事古怪不古怪?” 开泰帝道:“这家伙风流成性不说,还跑去别人府上调戏丫鬟,古怪的难道不是他?你楚王叔向来心善,府上本就收留了不少伤残之人,这一点与他往来多的人都知晓,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太子殿下郁闷地道:“所以我们才没和您说啊。” 开泰帝静默下来。 他知道儿子是什么意思,哪怕没有证据,哪怕所有的事都可以解释,也抵不过一个“有可能”。 假设那些事是楚王做的,他有没有能耐做的滴水不漏? 有的,楚王帮过的人不计其数,有的是人愿意为他赴死,到死也不会供出他是谁来。他想要刷那些阴私手段,着实再简单不过。 楚王和他关系好,他什么事都爱和楚王提一嘴,楚王想要避开追查更是简单,都不用问就可以从他这儿得到消息。 楚王确实都可以做到,且不会露出半点行迹。 可这样的怀疑,和“莫须有”又有什么区别? 开泰帝道:“你楚王叔早年受过不少苦,先王妃和他唯一的孩子都受尽欺辱而死,他自己也没少遭罪。他现在能走出来,娶一个喜欢的姑娘,我一直很替他高兴。”开泰帝望着太子殿下道,“你们不能因为他能做到就怀疑是他做的,诸位藩王能在废帝和废太后手底下活下来,哪个没点真本事?能做到的远不止他一个。” 太子殿下见开泰帝明显不接受楚王可能是幕后之人这种猜测,也不再多说。他点点头说道:“想来我这是有点疑人偷斧了,不过这么多藩王都有嫌疑,我也没法因为楚王叔和父皇你关系好就一点都不怀疑他!” 开泰帝静了一下,摆摆手说道:“随你高兴,你回去吧。” 太子殿下麻溜跑了。 开泰帝坐在御座之上,想着继位以后的种种变故,他坐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必然要忍受随之而来的各种考验。 太后深居简出,不再喜欢露脸;皇后不信任他,总觉得他会纳新人,甚至主动为他张罗;儿子和舅兄私底下怀疑楚王,根本不打算告诉他…… 开泰帝独坐殿中,忍不住想,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要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也没多好。 太子殿下不知道他爹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又把事情搅得一团糟,唉声叹气地走出勤政殿。 外头一弯月牙已经悄悄爬上屋檐,二月初的夜里天气还有些寒凉,走到外头把太子殿下给冻得一哆嗦。他正要跳两下暖和暖和,就见不远处的回廊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定睛一瞧,那不是姜若皎又是谁? 太子殿下立刻蹦了起来,径直跑到姜若皎身边,麻溜地把她的手捂到自己手掌里头,口中问道:“你怎么等在这儿?我又不是不识路,外头这么冷,冻病了怎么办?” 姜若皎笑道:“我哪有那么娇弱?”她边和太子殿下一起往回走边解释,“怕你挨骂了不高兴,才来等你一起回去。” 太子殿下道:“我才没有挨骂,我实话实说,为什么要挨骂?” 两个人踏着月色相携往东宫走去,低低的交谈也随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脚步隐没在夜色里。 父子之间这场关于楚王的谈话无疾而终,太子殿下也没再跑开泰帝面前提及此事,接下来他们得配合礼部忙活春闱之事。 春闱主要由礼部负责,不过这种大型活动户部也不能干看着,比如给考官开多少补贴他们就得参与讨论,考场的维护、考后的庆典也得他们审批掏钱。 当然,钱还是其次,太子殿下更关心这次能选出多少人才来,琢磨着要不要和吏部那边沟通沟通,把那些个不配合做事的家伙踢出户部,再换批新鲜血液进来。 总之,各个衙门对这次春闱都挺期待! 第124章 第 124 章 姜若皎两人投入到春闱的筹备之中,没再管楚王的事。 楚王却很快得知亲农礼顺利进行的事。 得知开泰帝把理应由皇帝皇后出面主持的亲农礼让两个小年轻去办,楚王心里那股子郁气就很难压下去,甚至暗中派人去对耕牛动手脚。 那耕牛平时都会正常耕作,只是经过特殊训练后嗅到某种轻微的特殊气味会发狂,到时太子会在亲农礼上丢尽了脸,甚至被耕牛践踏到非死即伤。 一切都进行得挺顺利,没想到那小子居然临时起意换了耕牛。 而且那养牛人还意外露了马脚,叫人发现那头耕牛不对劲。 现在开泰帝正在追查耕牛的事。 这些事是开泰帝亲口和楚王讲的。 楚王听后面上和开泰帝一起痛骂背后之人,回到王府后却觉得心肝脾肺都在疼,被开泰帝气得恨不得杀人。 楚王回府后没去正院,而是去了一处别院。他迈步入内,很快找到自己此行的目标,拿起鞭子朝着那正在劳作的少女挥去。 当初他们一家被俘虏,他儿子被活活饿死,他和妻子都遭人欺辱,那些人让他们和贱民一样下地劳作,随时出现当着他的面对他的王妃极尽侮/辱之能事,对他更是挥鞭如雨,没让他过过半天舒服日子。 自那以后,他心里也时常升腾起一种难以压抑的凌/虐欲。 眼前这个羸弱的少女曾经当过废帝的宠妃,所以格外让他喜欢,让他有种“皇帝的女人还不是任我蹂/躏”的兴奋感。她是本来就该从世上消失的人,他让她多活这么久,她承受这点痛苦也是应当的…… 楚王把人打得鲜血淋漓,才终于住了手,进屋换了身衣裳便神色如常地回了正院。 与此同时,开泰帝正看着礼部呈上来的考官人选。 为了防止科举舞弊,一直到现在考官人选都没有对外公布,考题更是还没正式出好。这会儿春闱将近,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礼部那边也就把人选都呈报上来让他定夺。 开泰帝看了眼,提笔添了个名字下去,接着便叫人把折子送回礼部。 开泰帝忙活完,时辰已经不早了。他正准备回中宫陪卢皇后用膳,一个身形隐秘的暗卫就出现在他眼前。 开泰帝顿住,坐回原位听着暗卫的禀报。 开泰帝虽然嘴里说不信太子殿下的话,可事关一家人的安危,他不得不小心提防,所以派了身手最了得、对他也最忠诚的暗卫前去盯着楚王府。 见到这暗卫突然回来,开泰帝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暗卫说起在楚王府别院看见的情况,开泰帝更是眉头直跳。 他知道楚王曾经受过欺辱。 当时他刚上战场,知道时事情都了结了,根本无从安慰。 现在听人说了楚王在别院的所作所为,开泰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 即便自己遭过再多的罪,也不至于往一个弱女子身上发泄。 那个被打得卧病在床的女子到底是谁? 开泰帝神色沉沉,静/坐一会儿,才吩咐道:“你想办法把那女子弄出来查问一二,先别惊动楚王府的人。” 暗卫点头。 楚王下手颇狠,那女子看起来一时半会下不了床,左右那边伺候的人也不会尽心,把人弄出来应该不会太难。 至于楚王府那些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其实对他们来说身手都很普通,他们有许多法子瞒过他们的耳目把人弄出来。 要是真问出问题来了,人也就不用送回去了。 开泰帝目送暗卫离开,很清楚怀疑的种子已经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即便证明楚王是清白的,他们怕是也不能和以前一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了。 开泰帝疲惫地叹了口气,平复好心情才前去中宫用膳。 卢皇后见开泰帝心事重重,不由劝道:“陛下还想着瑞哥儿的话吗?他就是听风就是雨的脾气,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开泰帝道:“没事,就是最近事情太多了,你别太担心。” 卢皇后点头,给开泰帝夹了他喜欢的菜。自从两人把话说开了,她知晓开泰帝也需要人关心,便开始留心他的喜好。 看着夹到自己碗里的肉,开泰帝心中稍微快活了一些,还算愉快地用完一顿饭。 开泰帝离开中宫,没去勤政殿,而是随着回来复命的人去见那个浑身是伤的女子。 见了人以后,开泰帝才发现这女子比他想象中还要惨,不仅浑身都是鞭伤,而且舌头还被人割了! 这瞧着还不到双十年华的小姑娘,身上竟是没一处好肉。 女子见到一身龙袍的开泰帝,神色顿时激动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希冀。 开泰帝对这些小姑娘向来是不上心的,见女子这般神色,不由疑惑地问:“你认识我?” 女子狼狈地伏跪在地,啊啊嗯嗯地想要说话,又想起自己现在已经说不了话了,登时潸然泪下。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汪鸿才的妹妹。 她以为跟了楚王,她们会有共同的敌人,楚王总不至于对她怎么样。没想到楚王根本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掏光她知道的东西后就割了她的舌头,还把她关在别院里干粗活,少有不顺心就对她拳脚相加,甚至甩鞭动棍。 她都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折磨人的法子。 她是真的后悔了。 要是当初她没有看不上还是平西王世子的太子,怎么会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 在楚王平日里泄露的只言片语之中,她知道楚王特别“钟爱”她是因为她曾经入宫为妃。 折磨一个曾经被皇帝宠幸过的女人,才能让他兴奋高兴。 楚王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开泰帝想不起这人是谁,让人取了纸笔让她把身份写出来。 汪鸿才妹妹为了脱离楚王府,自然什么都不管了,一股脑儿把自己的来历写在纸上,包括楚王接收了废太后旧人的事她都合盘托出,只为了让开泰帝把自己救出苦海。 开泰帝看见汪鸿才妹妹的身份后神色就变了。 等看见楚王和废太后有联系,他的神色就更加难看。 废太后是什么人? 当初就是废太后见死不救,白白让楚王受了那么久的苦,才意思意思地派个文官去解救楚王。要是废太后没有眼睁睁看着楚王封地上起动乱,先王妃和楚王长子就不会死! 可楚王却和废太后搅和在一起。 这说明什么? 说明死去的妻儿在楚王心里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也是。 死了那么多年的人了,哪里比得上往后的利益? 开泰帝心中百味杂陈,却生不起气来,只觉得荒唐可笑。 生在帝王家,果然讲不了什么情义,即便他再想维系好往日的兄弟情谊,还是没法改变什么。 也是他误会了这个弟弟的想法,觉得他当真是一心怀念着先王妃、当真是不愿意入朝为官,却不知这个弟弟其实满心怨愤。 这不,早上他出言试探了一番,他回去后便找这个无辜的女子泄愤了。 开泰帝看了汪鸿才妹妹一眼,又想到这女子也不是什么无辜,许多只有知情人才知晓的内/情兴许就是她说给楚王听的。 要不然楚王从来没去过西南,怎么可能对那些事了若指掌? 只是她没想到楚王早就已经有些疯狂罢了。 开泰帝吩咐道:“你们好好审问审问,把事情都问清楚了再来回禀。” 暗卫喏然应是。 汪鸿才妹妹慌乱地看着开泰帝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心中越发茫然,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未来可言。 开泰帝出了地牢,心情很不美妙。 没想到还真给卢重英他们蒙对了。 楚王这个弟弟心里恐怕恨极了他,才会想方设法针对他的皇后和儿子吧? 同样都是被废帝和废太后针对的藩王,他却因为得比他多、交游又比他广阔,怎么看都更像一位明君。 只可惜手里没人,才和皇位失之交臂。 开泰帝面色沉沉地回了勤政殿,把堆积在御案上的奏折都解决了,才叫人去宣卢重英过来闲话家常。 卢重英现在正当着工部尚书,开春后事情还挺多,不过开泰帝要找人聊天,他自然不得不找人陪着。 早上卢重英碰见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把自己憋不住把话说出口的事给他讲了。 卢重英心里觉得开泰帝宣见自己就是为了这事,结果到了勤政殿后开泰帝却是先和他聊了工部的事儿。 接着开泰帝又聊到当初他刚到京城的事,说是他们当初一见如故,也曾有过把臂同游的少年时光。 开泰帝道:“当时你就少年老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母亲见了你后直夸你是少有的青年才俊,要我多跟你学学。也是因着你,我们两家才结成了姻亲。” 卢重英听着开泰帝回忆当年,心里直打鼓。只是开泰帝不提楚王之事,他也不好把话题转到那上面,只得笑着回应:“那时陛下也英武非凡,为人还颇有侠义心肠。” 开泰帝道:“现在倒是说我侠义心肠了,那会儿你可是讽刺我急公好义,什么都不清楚就冲动动手,最后惹得自己一身骚。” 卢重英道:“我那时候经历太少,自己其实也什么都不懂,只想着把自己知道的那一套灌输给别人。” 卢重英也是后来扛过了许多风风雨雨,才知道自己少年时的狭隘。 为此他也后悔过,因为他当初就是拿着自己认定的那一套去教妹妹,后来更是没等他想明白就把妹妹嫁出去了。 开泰帝见卢重英在那认真反省,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暗卫拿着审问结果过来了,迟疑地看了卢重英一眼。 卢重英又是心头直跳。 “陛下,臣先退下?”卢重英询问。 “不用,你也听听吧。”开泰帝道。 第125章 第 125 章 暗卫呈上供词,才把问出来的情况给开泰帝和卢重英讲了。 此人确实是汪鸿才的妹妹,早前曾被送入宫邀宠,颇得废帝喜爱。 后来楚王到了京城,想办法把她从静修庙里弄了出来,从她嘴里掏出了不少关于西南的事。 两人一开始可谓是一拍即合,合作得非常默契,直到几次算计太子和卢皇后失败,楚王才认为这个棋子没用了。 从此汪鸿才妹妹便成了他发泄郁气的对象。 每次在外面受了气,楚王就会拿她来撒气。 是以他们把人弄出来时,汪鸿才妹妹已有些不成人形。 也得亏这是个心肠歹毒、居心叵测的家伙,倘若是个无辜女子,他们这一耽搁可就当真是让人白白受苦了。 即便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许多事也很难弥补,比如卢家表妹已经嫁给楚王,可以说是覆水难收。 开泰帝挥退暗卫,把自己翻了一遍的供词递给卢重英。 卢重英刚才已经从暗卫口里听到事情始末,这会儿就算不翻供词,他也知晓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只是他还是做错了,错在没有和开泰帝开诚布公,选择私自拜托万子兴去调查。 没有人会喜欢底下的人自作主张以及蓄意隐瞒。 卢重英犹豫地喊道:“陛下……” 开泰帝正端着茶在喝,听着卢重英疑虑重重地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吞吞吐吐难以开口,不由搁下茶盏笑道:“你向来长袖善舞,和谁都能聊得来,怎么一下子成哑巴了?” 卢重英见开泰帝面上带着笑,眼里却带着几分冷意,心知自己这次是让开泰帝心生不喜了。 卢重英道:“臣只是有些怀疑,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才没有和陛下提起,还请陛下息怒。” 开泰帝定定地看着卢重英。 卢重英算得上是从龙功臣,最早支持他练兵的便是他们一家了。 他即便心中不乐,也不应当朝卢重英发火,可他登基一年多以来要面对的麻烦太多了,多到他满心疲惫,恨不能撂担子不干。 本以为楚王和卢重英会是他可以交心的人,没想到楚王这个弟弟怨恨他不说,卢重英也把他当外人看待。 就算清楚卢重英本就是个圆滑的人,开泰帝还是觉得气闷不已。 难道他真就这么不可信吗? 卢重英既然开了口,也就直接把话说个明白:“陛下如今贵为一国之尊,想做什么都很容易。正因如此,我才不想靠着我们之间的情分来左右陛下的想法。” 开泰帝盯着卢重英看。 卢重英道:“这份供词若是我查出来的,我必然会把证据送到大理寺或者宗正寺那边,光明正大地揭发他的罪行,而非通过说服陛下相信我无凭无据的话将他拿下。” 开泰帝静了下来。 卢重英道:“这次是陛下当真查出了问题,倘若下回只是我想岔了,岂不是会误伤无辜?我知道陛下初登大宝,难免有许多不如意、不习惯的事,可陛下如今是一国之君,是整个天下的主人,我们作为陛下信重的‘从龙功臣’,更应该谨言慎行才是。” 开泰帝道:“照你这么说,我还该夸你了?” 卢重英道:“臣不敢。” 开泰帝冷哼:“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胆子大得很。” 卢重英苦笑道:“我若大胆的话,就不提什么谨言慎行了,痛痛快快当个横行京城的国舅爷不是挺好。” 开泰帝知道卢重英的考虑是对的,许多朝臣之所以对外戚和后宫严防死守,就是因为外戚和后宫可以仗着自己和皇帝关系亲近轻易左右皇帝的看法。 卢重英要是不守着底线,废帝一朝的事未必不会重演。 开泰帝道:“我又不是你说什么我都听的昏君,你不必这般小心。你这样恪守规矩,我以后想喝口酒都不知道找谁喝去。” 卢重英道:“只要陛下需要的话,日后臣陪陛下喝酒时就只是卢重英,而不是什么卢尚书、卢国舅。” 开泰帝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了不少。他点着头说道:“这还差不多,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你也不能再瞒着我。你说出来以后我自有决断,绝不会因为你几句话我就全信了。” 卢重英一口应下。 两人把话说开了,气氛就轻松多了。 开泰帝道:“正好去查卢家二房的人也回来了,本来我还考虑要不要看在九弟刚新婚的面子上放宽些,现在倒是可以秉公办理了。”他看了眼卢重英,“我处置卢家二房,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卢重英道:“臣没什么想法。” 开泰帝挑眉。 卢重英道:“我们与二房早已恩断义绝,见面也和陌生人差不多。那日我会去送亲,也是想探探楚王的底,并非要和二房重修旧好。”他缓缓往下说,“他们若当真犯了事,那是他们咎由自取,我不会同情他们,也不会幸灾乐祸地觉得很高兴。毕竟他们要是当真犯下难以饶恕的罪行,受罪的还是当地百姓。” 开泰帝道:“你还是这一本正经的性格,真不知道岳父岳母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来。” 提到自家爹娘,卢重英脸上泛起无奈之色。 “他们也这么觉得的,我小时候睡在他们隔壁房间,隔着墙听他们商量要去打听打听亲戚里头有没有人觉得抱错了孩子。”卢重英毫不犹豫地揭了亲爹亲娘的底,“他们早就觉得我不是他们亲生的,一直在琢磨着到底是和谁换错了。” 开泰帝:“………………” 哪怕自己也算不得是个合格的父亲,开泰帝还是觉得当父母当成他岳父岳母这样的着实是空前绝后独一份! 开泰帝道:“这么多年来,你也真不容易。” 卢重英道:“若没有他们闹闹腾腾,日子不免有些乏味,习惯以后就会觉得还是有他们在比较好。” 开泰帝想到自己家那小兔崽子。 自从父子关系缓和以后,那小兔崽子就越发蹬鼻子上脸,有事没事就往勤政殿跑,有什么奇思妙想都直接往外嚷嚷。 有时候开泰帝都想和以前一样抄起家伙揍他一顿。 可要是那小兔崽子消停了,他又觉得不太习惯。 开泰帝和卢重英聊了一通,心情好多了,当即下令让人把楚王府围了,并且顺藤摸瓜追查太后旧部的动向。 卢家二房的官职也被撸了。 春闱在即,开泰帝突然来了这么个大动作,着实让不少人有些吃惊:开泰帝不是一向和楚王最要好吗?楚王成亲时,开泰帝还让太子夫妻俩亲临,只差没亲自走一趟! 楚王成婚后,还带着新任楚王妃入宫觐见来着,多大的脸面啊! 怎么突然就把楚王府围了? 其他藩王也是一阵茫然和心慌,不知开泰帝是不是要拿藩王开刀了! 赵王小儿子得知此事,立刻自家老爹说起楚王成亲当日那场意外:“没想到我真没感觉错,我这侄子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幸好我机灵了啊,要不然那天说不准就要被人灭口了!” 赵王说道:“家里那么多女人还满足不了你,别人成亲你跑去别人府上调/戏丫鬟像什么样?就算你真被人灭口了,我也不会替你报仇的。” 赵王小儿子道:“我那不是喝醉了吗?” 赵王道:“今时不比往日,你以后消停些,你媳妇那边你也哄着点,别把人气跑了,说不准你以后想过好日子还得沾她的光。” 赵王小儿子才不这么觉得,哼了一声,说道:“我怎么就要沾她的光了,我一直都只沾父王的光。” 赵王摇着头道:“父王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等我不在了,你还怎么沾光?” 赵王小儿子道:“那也不至于要吃软饭啊,她在家都不受待见的,哪来的光让我沾!” 对这桩婚事,赵王小儿子本来也是有期待的,毕竟他媳妇的妹妹曾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他也是冲着美人的名头去的。 结果把人娶过来一看,新娘换人了! 要不是他媳妇长得也还挺不错,不至于让他转头就走,他早就去把张家给掀了! 当然,就算没去把张家掀了,他也没陪他媳妇回过娘家。 那种人家不往来也罢! 赵王瞅着儿子说道:“她可是太子妃的好友。” 赵王小儿子道:“您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又不想做什么大事,您从指缝里留点钱给我花花,我基本就没什么需要的了。您可别眼睁睁看着儿子去吃软饭啊!” 对上唯一一个自己带在身边养大的儿子,赵王只能无奈说道:“行,随你高兴吧。” 父子俩都没什么大志向,因此并不觉得开泰帝幽禁楚王有什么了不得,只当是一桩闲谈。 楚王本人却不这么想。 卢家表妹也慌乱得很。 夫妻俩刚新婚没几天就面临这样的变故,都有些难以置信。 楚王向守在外面的禁军说道:“你去和皇兄说,我想见他!” 禁军摇头:“陛下说了,他不会见你。” 楚王不知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前不久他带着卢家表妹进宫觐见,一切都还好好的。 开泰帝甚至毫无防备地喝下他带进宫的酒。 结果才这么几天,一切都变了! 自从随着开泰帝进京,楚王做事一直顺风顺水。 就算算计卢皇后和太子的计谋都失败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因为他本也不是奔着一举将卢皇后和太子拉下马去的。 他只是想先撬动撬动他们的地位,以后寻到机会再直接将他们除去。 没想到开泰帝毫无征兆地翻脸无情。 楚王看向身边的卢家表妹。 他娶卢家表妹,就是为了报复卢重英。 卢重英和卢家二房不和,他偏就要抬举卢家二房。 难道这是卢重英的反击? 楚王想到此处,不禁后悔不已。 他一直都躲在后面看戏,从来都不会真正涉及其中。 这次是他太大意了! 卢家表妹正心慌意乱着,看见楚王用冷冰冰的眼神望向自己,不由打了个寒战。 卢家表妹小心翼翼地喊:“夫君?” 楚王本想斥骂几句,目光又落到了卢家表妹腹部。 她可能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他总要有个孩子才行。 楚王忍着打骂的冲动,忍得手背青筋毕现。 卢家表妹见楚王不仅没和平时一样温柔地回应自己,反而用瘆人的眼神看着她的肚子,顿时如坠冰窟。 她选的丈夫,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儒雅。 卢家表妹连退几步,试图离楚王远一些。 楚王却没放过她,迈步上前抱起她喃喃道:“我们得要个孩子,你得怀上我的孩子。” 他比开泰帝少了什么? 少了兵马,少了儿子。 现在已经不需要兵马了,他需要一个儿子! 卢家表妹见楚王眼神疯狂,知晓他是幽禁之事被刺激了,丝毫不敢反抗,只能由着楚王把自己抱入内室。 她心里还有一丝期盼,盼着这次幽禁只是暂时的,盼着家里能想办法帮她和楚王。 卢家表妹不知道的是,卢家二房现在自身难保。 连家都已经被抄了。 不少人得知楚王和卢家二房出事后,忙不迭地开始和他们割席断交,表示自己和他们不熟,不认识,没见过几次面,话更是谈不上多说! 眼下开泰帝登基还不到两年,朝中正是嫉恶如仇的时候,没太多的朋党,也没太多的油滑,许多官员都是胸怀壮志之人。 在看到卢家二房在任地上的所作所为之后,各种要求严惩的奏疏雪花似的送往开泰帝面前,所以这桩案子处置得格外迅速。 楚王府刚被围起来没两天,卢家二房就被抄没了,二房的人也基本进了大牢。 姜若皎和太子殿下得知这一连串消息,也是震惊不已。 太子殿下还直接跑去找他爹质问:“您不是说您相信楚王叔的吗?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开泰帝见太子殿下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好气地道:“我动不动手,还用你来指手画脚?” 太子殿下现在一点都不怕他爹,还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就说嘛,他就是可疑得很,要不我们怎么都觉得他不太对劲!” 开泰帝无情地指出事实:“你自己根本没发现,都是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觉得。” 太子殿下道:“舅舅和我媳妇都这么说,我当然信!” 开泰帝:“…………” 开泰帝把太子殿下撵走。 开泰帝的雷厉风行让姜若皎有点吃惊,不过开泰帝能从封地杀回京城,手头肯定有不少能人,一旦生出疑心来自然很快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既然楚王之事已经尘埃落定,姜若皎两人也就不再分心,专心配合礼部那边筹备春闱。 到考官名单宣布的当天,姜若皎又吃了一惊:太子殿下居然被塞进去当监考的了。 以太子殿下的水平,阅卷是阅不了了,所以开泰帝让他过去打个杂,近距离瞅瞅即将踏入朝堂的准进士们。 太子殿下得知自己有了这么个新差使,也是瞠目结舌。 等知道自己要跟着考生在贡院里关个三天三夜不说,甚至还要等考官们批完卷子才能出来,太子殿下就不想干了,冲去勤政殿表示自己十分忙碌,让开泰帝另觅贤才干这活儿。 开泰帝道:“你既然入朝为官了,就得听从安排,不能挑三拣四。” 太子殿下苦着一张脸说道:“哪有你这样坑儿子的?我听说贡院里头连澡都不能洗,我在里面待那么多天,出来我媳妇得嫌弃我了!” 开泰帝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来这么多臭讲究?我们行军打仗时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都是常有的事,才那么几天算什么?” 太子殿下道:“你行军打仗时不也不敢回来见母后?” 开泰帝懒得理他。 太子殿下抗议无果,只得蔫了吧唧地回去和姜若皎告别。 姜若皎见太子殿下一脸郁闷,心里有点乐,搂着他脖子亲了他一口以表宽慰。 等太子殿下脸色好些了,她才笑着说道:“难得你不在,我邀人到东宫小住几天。” 太子殿下一听,心里警铃大作,立刻和她约法三章:“你可不能和她们一起睡!” 姜若皎道:“我们夜里聊聊天,为什么不可以?” 太子殿下一听她还真这么打算的,心里更郁闷了,只恨他爹太无情,把他媳妇儿都推去和别人同床共寝了!他叹着气说道:“我就是小心眼,见不得你和别人好。” 姜若皎道:“行了,我保证不和她们睡一块总行了吧?” 太子殿下这才高兴一些。 春闱当日,本来太子殿下是要去给卢应巡和蒋玉泉他们送考去的,结果他临时被委任为监考的,自己早早就得去贡院报到了。 去年春闱后,各地考生就陆续赴京赶考,这会儿到了最关键的日子,考生们自然不敢迟到,一大早就到贡院外排队入场。 太子殿下就穿着一身明黄色礼袍在贡院门口杵着,好奇地看看底下的小吏检查考生们带来的东西。 因为要考三天,所以考生甚至会带上米粮。 这就得仔细检查里头都没有夹带小抄了。 太子殿下少时不读书,读书后又对所学的东西兴趣浓厚,从未想过舞弊这种事。 这会儿他当了监考的,可算是开了眼界,见识了不少新鲜的作弊手段。 太子殿下在旁边看了一会,开始掏出本随身小本本,拿着他画画用的炭笔在纸上记录下这复杂多样的小抄类型,回头给那些个没见识过的人好好科普科普。 至于那些夹带小抄被查出来的人,自然丧失了科举资格,名字也被记了一笔,往后要是想入仕可就难了。 相比太子殿下的忙碌,姜若皎倒是有空来送考了。 这次春闱熟人太多,姜若皎早早过来一并送了,坐到不远处的茶馆内看着他们入场后才去接了柳先生和张家娘子去姜家食肆那边坐坐。 太子殿下不在,她正好可以和朋友聚聚。 食肆虽然全是清平在张罗,清平却还是沿用了姜家食肆的名号,说是他拿手的菜都是姜若皎教的。 姜若皎本就遗憾把父母留下的食肆留在了西南,如今京城也有了个姜家食肆,她心里也高兴。 最近她们都在户部忙碌,连开业当天她都没空过来,今儿正好趁着难得的闲暇来看两眼。 清平见姜若皎几人过来了,立刻放下手里的活上前招呼。 姜若皎笑着问道:“人都招齐了吗?” 清平点头:“招齐了。娘娘你们想吃点什么?” 姜若皎道:“你看着做就好。”她让朝槿把带出宫来的菜谱给了清平,“这是最近东宫琢磨出来的新菜,你平时可以拿来练练手。也怪你来得太晚,要不然今年宫宴的菜也可以一并让你做,现在都让岑家酒楼揽了去。” 清平道:“岑家酒楼更大更好,交给他们更能光扬那些好菜。” 姜若皎也只是感慨一句,闻言也不再多提。她起身跟着清平去厨房看了看,挑拣了几样看起来很新鲜的食材,才回到桌上和柳先生她们闲聊。 张家娘子应邀带着彦哥儿来玩,坐定后打量了一圈,见姜若皎回来后便感慨道:“这清平真是有心了,我看店里的布置和西南那边一模一样。” 张家娘子以前和姜若皎关系好,也是去过姜家食肆找姜若皎玩的。 她记忆里的姜家食肆便是这般模样。 姜若皎听张家娘子这么一说,也往周围看了一圈,这才发现清平的用心。 她笑道:“那我以后想家了,就过来这边坐坐。” 张家娘子心里却不免有些担忧,不是说清平这样做不好,只是清平这样用心,倒叫她生出点疑虑来:倘若当真只是主家和掌厨的情分,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姜若皎如今贵为太子妃,可不能在这些事情上让人拿住把柄。 只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张家娘子也不好和姜若皎说这些,只能回头再找机会和姜若皎聊聊。 饭菜陆续上桌,姜若皎让清平一起坐下吃。 姜若皎如今的身份不比以前,刚才她们过来时姜家食肆就闭门谢客。 既然店里只有自己人,清平也没推拒,遥遥地坐到了姜若皎对面去。 张家娘子道:“听了清平这么名字,我就想起了清平县。过年时阿皎你去了一趟,那边的农渠还好吧?” 听到清平县,清平眉头动了动。 姜若皎没察觉清平神色有异,笑着说道:“你对自己拟的通渠方案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清平县再也不缺水了。” 张家娘子道:“此前我都是纸上谈兵,头一次落到实处自然比较挂念,回头我得自己再去看看你是不是在哄我。” 第126章 第 126 章 这么要紧的日子,姜若皎给两个伙计放了假,自己把店里的事都包圆了。 她正给一位州学生员捧了碗热面出来,就瞧见穿着骚包新衣裳的寇世子迈步走了进来。 寇世子刚好换上了为过年新裁的衣裳,红底金纹,喜庆得很。 他头戴玉冠,腰系金带,双目奕奕有神,脚下健步生风,通身都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富贵气象,叫人一看便知他出身不凡。 见姜若皎亲自捧了面出来,寇世子左看右看,发现没瞧见店里的伙计。 他一琢磨便知今天是团圆夜,姜若皎把那兄妹俩放回家与家里人去了。 那叫清平的和尚倒是没回家,也在跟着忙里忙外。就是太不中用,竟还要姜若皎给人端面! 寇世子点了两个随行小厮,吩咐道:“你们去帮忙上菜。” 寇世子发话了,两小厮哪敢不听从,立刻跟着清平进了厨房。 姜若皎把端出来的面放下,察觉众生员都噤若寒蝉,只得上前招呼道:“今儿是除夕,世子怎么有空过来?” 寇世子扫了眼那群州学生员,见他们都是未及弱冠的小年轻,又忍不住看向移步来到自己面前的姜若皎。 他出身好,想见什么美人就见什么美人,所以眼界也高,这些穷书生不一样,估计在他们眼里姜若皎已经是顶好看的人了,普通人嘛,五官周正就很不错了。 刚才他进来时,那些生员似乎就很热络地和姜若皎说着话。 这些穷书生莫非也是姜若皎的招赘备选? 寇世子心里很不高兴,没想到这母老虎看着冷淡,竟还这样广撒网呢。 不过上回他才因为说错话惹得姜若皎不搭理他了,这回他聪明地没把心里酸溜溜的想法说出口。 “这个给你。”寇世子摸出罐凝脂膏塞給姜若皎,“听说是什么凝脂膏,似乎是京里的御医调制的手膏,左右我也用不上这玩意,就送你了。他们今天吃的是什么面啊?给我也来一碗,我吃完再回去。” 姜若皎感觉众生员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自己身上。 寇世子却是一点都不避讳也不在意。他这样的人生来便锦衣玉食,从小不需要为任何事烦忧,性情自然分外天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需要考虑别人的眼光。 兴许这些时日来的低头已经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退让了。 姜若皎知晓自己应当拒绝寇世子大庭广众之下的馈赠,以免落人口舌。 可对上寇世子坦坦荡荡的双眼,姜若皎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自从父母离世、友人赴京,她们姐妹二人过的三个年都冷冷清清的,一来是因为要守孝,二来是没什么可走动的亲朋旧故。 这是她们姐妹二人出孝期后过的第一个热闹年。 这是她出孝期后收到的来自朋友的第一份礼物。 哪怕她与寇世子也算不得真正的朋友,这到底也是一份热腾腾的心意。 别人好心好意趁着除夕夜送礼物来,她却说什么“于礼不合”“男女授受不亲”,不免有些落了俗,想想就大煞风景。 既然他要送,她便收了。 旁人怎么看,随他们看去。 “谢了。”姜若皎把那罐看起来就十分贵重的凝脂膏收了起来,对寇世子介绍道,“今日我做的是裙带面,面没什么特别的,只汤面有些讲究,上头会和茶百戏一样勾画出各种图样,不知世子想要什么样的图?” 寇世子听了两眼一亮:“竟还有这种玩法?我要看看你是怎么画的!” 他说着就让姜若皎领他一起去厨房画汤面,他可是最喜欢画画的,这会儿一心就想看看姜若皎是什么水平。 姜若皎也想起了寇世子是个画痴,见他打定主意要旁观自己画汤面,只得边领着寇世子往里走边给自己铺台阶:“我画画很一般,这裙带面只是取巧而已。” 寇世子道:“没事,我又不会笑你。” 他既是真心爱画,自然知晓能评画的不一定画得好,别看姜若皎点评起来头头是道,说不准画鸳鸯能画成野鸭子! 清平手脚麻利得很,姜若皎两人进来时他已经把客人要的面备好了。 姜若皎下好一碗裙带面,在寇世子好奇的注视下也丝毫不紧张,轻轻松松勾画出一幅云山图。 这是她最熟练的图样了,云山之下,裙带面飘来荡去,宛如隐没于山间的绰约仙人。 寇世子看得两眼发亮。 等伙计把面捧出去给点了面的客人,他才回过味来,兴致勃勃地对姜若皎说道:“我记得庄子说过这么一段话,‘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你画的约莫就是那姑射山了!” 姜若皎心中微讶,没想到寇世子居然还能想起姑射山的掌故来。哪怕是被说中了,她仍是谦道:“我哪里画得出那样的仙山?” 寇世子摩拳擦掌:“能给我试试看吗?我也想画这个!” 姜若皎知他技痒,点头说道:“自然可以,画得不好大不了我们自己吃掉。” 寇世子不乐意了,信心满满地说道:“不可能的,我一准能画好。” 他在旁看姜若皎又画了两碗面,才兴冲冲地开始动手,一开始他还不太会运勺,不过勾画了几笔就熟练了,转眼就把姜若皎的云山图学了个十成十。 姜若皎只能感慨寇世子于画画上确实天赋过人。 寇世子得意洋洋,捋起袖子要给姜若皎露一手。 他在姜若皎的注视下一口气勾画出好几种新图样,大多是出自书中的美人典故。 他不爱读书,却不是不读书,只是他看书不看里头讲的大道理,只一门心思看里头写的美人美景。 要是遇着他觉得特别好的,那些美人美景在他心中便已成画,端看他有没有闲暇画出来罢了。 姜若皎看寇世子不停地运勺作画,画的还没一个是相同的,眼里不免多了几分赞叹:“世子果真厉害。” “也就普普通通。”寇世子很是谦虚地应了一句,实则尾巴早就翘上天。 等听到外头不断传来惊叹声,他更是劲头十足,直接把姜若皎的活全抢了。 姜若皎只得专心做面给他画。 两个兼职上菜伙计的小厮见上头的画都是自家世子画的,出去不免与众生员吹嘘了一通,说自家世子天纵奇才,才一上手就画得这么好。 众生员是不信的,推了个人去一探究竟,结果那人回来后说是真的,当真是寇世子在画汤面! 年轻的生员们自然又是一阵惊叹,过去他们只听说寇世子荒唐不堪,如今看他画的这些汤面竟没一个重样的。 更难得的是,每个图样都暗藏典故! 看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旁人说的终究不可信,他们这位世子看起来既不像传闻中那么盛气凌人也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学无术啊! 至少于丹青一道,他们这位世子显然极有天赋。 毕竟他们都算是姜家食肆的常客,这些汤画从前他们可都没见过,显见是寇世子刚才临场发挥的。 寇世子倒不知道他意外挽回了自己在州学生员心目中的形象。 过了饭点,外头的食客渐渐少了,寇世子也过足了瘾。 他这才觉得自己累得慌,坐下猛吃了一大碗裙带面才缓过劲来。 “开食肆可真累人。”寇世子见姜若皎还在收拾灶台,顿时跟她感慨起来,“我看你画画也挺有天赋,不如别开这劳什子食肆了,与我一同画画算了。” 姜若皎道:“我们家还得要靠食肆养家糊口。” 寇世子不以为然:“你卖一碗面才赚几个钱啊,辛辛苦苦一整天只赚那么点,不值当。” 姜若皎知他生来富贵,抬抬手就能改变别人的命运,自是不会把这点小钱看在眼里。 她耐心地给寇世子解释道:“都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真正穷起来的时候几两银子都能把人赶上绝路。远的不说,前些天世子不还遇到连至亲离世都没钱治丧的人了吗?世上还有许多人连一日三餐都吃不起,我们能靠食肆赚几个钱已经很不错了。” 寇世子也不傻,听姜若皎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天真了。 穷苦人家哪怕是学画也是奔着卖画养家去的,要不然哪有那个闲情和闲钱学这个。 寇世子注意到姜若皎提起了那日有人卖身葬父的事,惊奇地道:“我帮人葬父的事连你都听说了吗?”说着他还故作谦虚地补了句,“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给她掏了几个钱而已。” 姜若皎见寇世子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明显有着“我也没多好心也就一般般善良啦”的小骄傲,哪会不知道他根本不知晓外面传的是他的“艳遇”而非他的善举? 姜若皎想到自己此前听到过的那些传言,里头都是说寇世子留恋秦楼楚馆,爱画美人不说还专爱画赤身裸/体的美人。 要不是听了这些话,她也不会冒着得罪平西王府的风险抄起扫帚撵人。 第128章 第 128 章 相比寇世子的慌乱,汪鸿才简直要笑出声来。他还以为自己得多费些功夫才能叫寇世子失尽西南民心,没想到寇世子恼怒之下居然下了这样的命令。 这次的事有那么多人看着,平西王无论如何都要给百姓和底下的士卒一个交待吧? 平西王听了裴徵派人来递的消息,自然是勃然大怒。他本就禁了寇世子的足,结果他偷跑出去和他那些个狐朋狗友厮混就罢了,竟还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来! 平西王亲自领着人去把慌了手脚的寇世子抓上岸,没把他带回家,而是直接把他扔进州府衙门里头去,让他知道早前只叫他禁足是多轻的惩罚。 至于怎么处置这个儿子,平西王还没有做好决定。 众士兵虽都没有大碍,可寒了的心很难再焐热,往后这个儿子如何能接他的班? 平西王面沉如水,思来想去,决定做第二手打算,到军中择个出色的儿郎收为义子。要是亲儿子当真掰不回来,他宁愿把西南大权交给义子来接手! 卢氏知晓平西王把儿子扔进牢里去,赶忙找上平西王泣道:“瑞哥儿若犯了错,你好好惩治他就是了,如何能把他扔去那种又脏又乱的地方?” 一想到儿子不知正吃着什么苦头,卢氏就心如刀绞。 “他若不是我儿子,现在就该人头落地了!”平西王见卢氏还拎不清,毫不留情地骂了出口。 “那些士兵不是没事吗?”卢氏颤了颤,还是想为儿子辩解一二。 “要是真出了人命呢?你替他去抵命?”平西王一想到儿子所做的事,心里就有把火在烧。想他随母亲回西南,这么多年来带着士兵在外征战,图的就是护住西南一地的太平,结果他唯一的儿子竟被养成这样!平西王盛怒之下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我虽没别的儿子,可军中有许多我欣赏的好儿郎,他再不知悔改,世子之位也不是不能给别人!” 卢氏顿时慌了:“王爷怎么能混淆皇室血脉?京城那边不会同意的。” 平西王冷笑:“太后说不准巴不得我们平西王府一脉断子绝孙,你且看看我递个折子上去她们会不会同意。” 卢氏本以为这次也和以前一样儿子挨一顿打了事,没想到平西王竟会说出换世子的话来。 她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不知面对这个局面到底该如何是好。 卢氏哭着道:“那我去看看瑞哥儿总可以了吧?” 平西王见妻子这副模样,也说不出更多重话。他说道:“行,你去吧,不许命人给他解开镣铐,让他在牢里好好反省反省。” 卢氏一听还戴了镣铐,更觉平西王这次来真的。她慌忙叫厨下备了些儿子爱吃的饭菜,前去州府大牢看儿子。 寇世子整个人蔫耷耷的,双目无神地坐在牢房里发呆。见到卢氏来了,他眼底才恢复点神采,喊道:“娘你来了?娘你快救我出去,这里有老鼠,太可怕了!” 卢氏见儿子一脸恐惧地向自己求救,自是心疼不已。她命人开了牢门,提着食盒走进去说道:“你且忍两日,我再求你父王放你出去。你与娘说说,你怎么就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寇世子便说自己接连被当众抓了两回,心里很是不忿,一时急火攻心就下了令。 他当时就后悔了,第一时间就叫人下水去救人。 他真没想害了人命。 寇世子是真的慌了,以前他哪怕挨了打,在府中也是奴仆环绕,有亲娘在旁嘘寒问暖,哪曾到过大牢这种腌臜地方?他闻着这里的味道就想作呕。 “你且忍忍,过两天好好和你父王认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忤逆你父王知道吗?”卢氏说着说着一想到平西王撂下的那些话,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泪来。 寇世子见卢氏这般伤心,忙说道:“娘你别哭,我一定会好好认错。”他吸了吸鼻子,也委屈得鼻头发酸,“我当真要在这里待很久吗?” 卢氏闻言更是泪如雨下,拉着儿子让他不要胡来:“你再这样下去,你父王说要把世子之位给别人去。” 寇世子怒了:“难道他在外面还养了外室,藏着私生子不成?他怎么可以这样?!” 卢氏说道:“不是,他说要在军中择一好儿郎立为世子,到时平西王府哪还有我们母子二人的立足之地?” 寇世子脑中空茫了一瞬。 他知道他爹对他不满意,觉得他哪都不好,却不知道他爹还想把他的爵位给外人。 当儿子的哪有不想得到父亲承认的,寇世子哪怕平日里不学无术了点,心里头还是希望平西王能对他稍微有那么一点喜欢的。结果自从平西王结束战事回来之后,对他总是非打即骂,如今还要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给就给,给就给!爱给谁给谁去!”寇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当我稀罕?我一点都不稀罕!” 卢氏忙捂住他的嘴说道:“少胡言乱语,你若没了世子之位,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才好?你真当旁人买你的画是觉得你画得好?他们不过是巴结你罢了。” 寇世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画技,听卢氏这么否定他的天赋,眼眶都红了。 他当真这么一无是处吗? 卢氏说道:“你这次一定得好好向你父王认错,你父王若还要你娶那姜家女,你就娶了便是。以后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娘一定帮你想办法纳她们进府,你身为平西王世子,多纳几个女人又算不得什么。” 寇世子被卢氏的一番话打击得不轻,茫茫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把卢氏的劝告听进去没有。 经由寇世子闹了这么一出,提亲之事却是暂且不好再提。姜家食肆每日照常开业,只偶尔有食客提及上元那日的闹剧,别的时候便都风平浪静。 不想到了二月初,姜映雪却给姜若皎带回个惊人的消息:裴家要来姜家提亲。 姜若皎知晓妹妹长得出众,只站在那儿就能吸引旁人的目光,可这个消息于她而言仍像是一道惊雷。她神色严肃地拉着姜映雪坐下,追问道:“怎么回事?” 姜映雪面色赧然,鼓起勇气说道:“阿姊,我那日在寺中一见到裴公子就喜欢上他了。那日他护送我们去看花灯待我也温煦有礼,后来他通过阿柔来问我的心意,我便应了下来。” 姜若皎见妹妹明显当真陷进去了,拧着眉说道:“你可知他家中情况?” 由于前些年意外与裴徵通过信,姜若皎很清楚他们家的那堆破事。 她非常同情裴徵小小年纪就要独自面对来自父亲后宅那些冷箭,时常要去做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以维持自己出色的裴家继承人形象。 可惜她还得自己撑起一个家,无意与裴家牵扯太深,当初辍学时便毫不犹豫地与裴徵那边断了联系。 那样一个后宅,连裴徵自己应对起来尚且有些吃力,她妹妹这样的性格嫁过去了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阿柔都有和我说。”姜映雪说道,“他们母亲不爱理事,家中都是姨娘做主,不过裴老爷很看重他这个儿子,平时也没人敢欺辱他们兄妹二人。阿姊,我知道我们这样的出身嫁到裴家是高攀了,可我还是想嫁他。” 姜若皎道:“不是高不高攀的问题,我怕你嫁过去受委屈……” “现在我们便不受委屈了吗?”姜映雪想到过去寇世子时常带着那群纨绔子弟过来骚扰,眼眶都红了,“我若是嫁了寻常人家,寇世子这些人又登门来找我又该如何是好?阿姊你要住到我夫家去帮我赶人,还是要我把那还没有功名在身的未来丈夫当依靠?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如何知道他可不可靠呢?我要是能嫁到裴家,至少他们绝不敢和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了。” 姜若皎唇颤了颤。 只靠她们姐妹二人想把日子过好,确实太难了。 她哪怕想代替父母好好地把妹妹护在羽翼之下,还是没能帮她挡掉所有风雨。 “他当真要来提亲吗?”姜若皎和姜映雪确认道。 她觉得裴徵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断没有见过几面就登门提亲的道理,其中必然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曲折。 “我就是提前与阿姊你说一声,免得阿姊你到时候直接把人拒了。”姜映雪低低地道,“左右我还小,即便婚事成了,也会等过一两年才成亲,阿姊你不必太担心,这两年我会好好学的,我一定不叫人欺负了去。” 姜映雪过了年才十四岁,确实还小,成亲的事确实不急。 姜若皎心中稍安。她说道:“若他真心求娶你,那他自然是难得的良配。我就怕其中有什么古怪……” 姜映雪心头一跳。 她对姜若皎说的事半真半假。 她灯会那日隐晦地让裴徵认出了自己的字,后来再通信就陆续提及自己的一些情况。话本里都说男子向来容易对处境艰难的女子产生怜惜,她试着稍微示弱,表露自己对未来的担忧,裴徵果然就动了来提亲的心思。 第130章 第 130 章 姜映雪与裴徵定了亲,底气足了许多,提起寇世子来只剩下厌恶了:“他不是被关大牢里了吗?怎么还来?听说平西王最讲道理了,他再敢来闹事,我们找平西王评理去!” 姜若皎知晓平西王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可现在问题的根源恰好就在平西王身上。 他们既然不是相中她的相貌和她的出身,便是想要一个能够管束好寇世子的人了。 她看得见外面的时局,看得见平西王他们的殚精竭虑,看得见寇世子再这样荒唐下去的后果,可她到底才十六岁,如何愿意就这样与一个相看两厌的人绑在一起。 他不喜欢她,她也并不喜欢他,哪怕成了亲也不会和和美美,她又有什么把握能叫寇世子当真事事都听她规劝? 只怕到时候她越是劝说,他越要反着来。 她本想着她们姐妹俩守着这么一家小食肆,嫁给普普通通的人家,虽不能大富大贵,应当也能和和美美、平平顺顺地过一辈子。 不曾想她们一朝入了贵人的眼,一切都朝着她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即便她们现在就变卖食肆搬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外面的世道可比西南乱多了,到哪都不是安身立命之所。 天下一乱,人命本就贱如草芥,何况她们只剩姐妹二人相依为命。 任谁处在她们这个位置上,同时得了平西王府和裴家青眼都该感恩戴德,别说胆大包天地拒绝了,连心生犹豫都是不识抬举! 姜若皎心中戚然,却没在妹妹面前表露出来,只耐心地听妹妹说起了学堂里发生的趣事。 学堂中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分明只发生在两三年前,于她而言却已经恍如隔世。 那时候她骄傲又自负,年纪不大,心却不小,时常与人指点天下大势,大有“谁说女子不如男”的雄心壮志。 不想真正需要靠自己的时候,才知道世上本就有许多跨不过去的鸿沟。 看着妹妹欢快的眉眼,姜若皎哪怕心事重重,仍是听得十分仔细,不时还与她讨论几句。 等食客多起来了,姜若皎就让姜映雪回内院读书去。 姜若皎领着清平忙忙碌碌地做好客人要的吃食,就听伙计说有位一看就颇为不凡的妇人吃完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对方说有事要找姜若皎聊聊。 妇人? 姜若皎眉头跳了跳,擦干净双手走出去一看,却见食客已经散尽,平西王太妃独自坐在食肆一隅等着她。 “今天忙得差不多了,你们先回去吧。”姜若皎开口打发走店里的两个伙计。 平西王太妃也让随行之人和寇世子派来的那几个家伙退远点,招呼姜若皎坐下说话。 对于这位平西王太妃,姜若皎心中还是颇为尊敬的。她恭恭敬敬地问道:“娘娘怎么亲自过来了?” 平西王太妃说道:“怕寻你过府说话你不愿意来,我就亲自来一趟。” 姜若皎道:“娘娘相邀,民女怎会不愿?” 平西王太妃道:“我知你心中不愿。我听你柳先生说起过你许多回,说她教了那么多学生,最惋惜的就是你。你的才识比许多男儿都要出众,却因为家中遭逢变故,不得不辍学归家……” 姜若皎安静下来。 她知晓柳先生与平西王太妃有那么一重关系,却不知晓这桩婚事竟也与柳先生曾向平西王太妃夸过她有关。 她清楚这应当不是柳先生的本意,只可惜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绝不是那种得知能嫁入平西王府就欢欣鼓舞的人,因为你看得见眼前这锦簇花团背后的危险。”平西王太妃叹着气道,“也怪我这个当祖母的不够称职,见他在跟前时孝顺又听话便没觉出什么不妥来,硬生生将瑞哥儿惯成了现在这脾气。” 姜若皎静静听着。 平西王太妃说道:“你与瑞哥儿也见过好几回了,应当知道他本性不坏,就是少了个能让他听劝的人。我也知道让你与瑞哥儿成亲确实是强人所难,可我们着实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姜若皎轻轻摇头:“我又如何能劝得动世子?” 平西王太妃道:“总要试试看才知道不是吗?我父亲在世时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姜若皎抬眸看向平西王太妃,眼底多了几分好奇,不知昔日那位赫赫有名的云将军曾给他的女儿留下过什么话。 “世道不会自己变好。”平西王太妃叹着气说道,“若是没有人去改变它,世道只会越变越坏。我当初曾想着即便云家人只剩我一个,我也可以提刀上阵杀敌去,结果入京后被先皇看中纳入宫中,在那深宫之中一待就是十几年……我算不得是多么有勇有谋的人,西南能有如今的太平局面,全靠这些年来许许多多将士浴血沙场乃至于牺牲性命。倘若这样的安宁到了瑞哥儿这一代就毁于一旦,我这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也就罢了,你们这些花儿似的小一辈该如何面对那样的境况?” 姜若皎听着平西王太妃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心中不免动容。 这些事她也是能想到的。 她知道外面的世道已经乱了,知道西南已经算是难得的太平之地,知道她们这些西南百姓能安安稳稳生活全凭着平西王战场上杀出来的凶名。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啊。 平西王太妃说道:“就算只有那么几分可能,我都希望瑞哥儿能真正立起来。何况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困于这小小食肆之中,终日绕着灶台打转。我相中你不光是想让你当孙媳,而是觉得即便将来瑞哥儿当真撑不起平西王府,你也能够成为西南百姓的依仗。” 姜若皎微微愕然,没想到平西王太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上姜若皎愕然的双眼,平西王太妃神色认真而郑重:“不管日后境况如何,这都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寻常姑娘家定然不敢应承这样的事,可你不是寻常姑娘家,对不对?” 姜若皎知道平西王太妃不是开玩笑,当初平西王母子俩回到西南,西南的局势十分混乱,于内是地方豪强横行、官员腐败不堪,于外是蛮族虎视眈眈、屡屡犯边,那时平西王亲自领兵抗敌,负责主持后方大局的便是平西王太妃。 以当今太后对平西王的忌惮,倘若没有平西王太妃坐镇后方,平西王不知要遭多少来自自己人的冷箭! 是啊,世道不会自己变好,若是没有人去改变它,世道只会越变越坏。 她虽然没有把握一定能做成,但是平西王太妃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她无论如何都应该去试一试。 即便将来他们有可能成为一对怨偶,于她而言也不算什么。 她本也不是耽于情爱的性格,也没想过依靠丈夫的宠爱过活,就算未来的丈夫不喜欢她,对她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左右都是嫁人,嫁给谁不是嫁? 姜若皎也认真而郑重地应道:“承蒙娘娘看重,民女愿意一试。” 平西王太妃闻言顿时展露笑颜,拉着姜若皎的手说了好一会话才离去。 姜若皎送走平西王太妃,一颗心却还沉甸甸的。 短短一个月里头,她们姐妹二人的婚事都有了着落,而且要嫁的都还是人人艳羡的人家。 这样的好事落到谁家,谁都得烧高香庆祝自家祖坟冒青烟。 可是姜若皎还是高兴不起来。 她与平西王府的婚事一成,裴家那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就更难摸清了。 这种事即便她去找裴徵当面质问,只要裴徵不承认她也无可奈何。 撇去这一重顾虑不提,裴徵确实是个良配,他才华过人、相貌出众,过去不知多少小娘子恋慕于他。 平心而论,即便她把所有西南儿郎翻来倒去地挑拣一轮,也挑不着第二个裴徵这样出色的妹婿人选。 而且要是裴徵当真图的是平西王府这一重关系,婚后就更要当个好丈夫了。 以色侍人终难长久,利益关系反倒更为稳固。 姜若皎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暂且按下对裴家的猜测不提,先看看接下来一两年他们处得如何再说。 考虑到姜映雪对寇世子多有不满,姜若皎回后院后便与姜映雪说了平西王府要来提亲的事。 姜映雪听后睁大了眼,抓住姜若皎的手说道:“阿姊你不能嫁他,他那样的人哪里配得上阿姊?太荒唐了,阿姊你千万不能答应!” “我已经答应了。”姜若皎回握妹妹的手安抚道,“你别慌,平西王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不也说平西王最讲道理。” “可那世子是个混账!阿姊你怎么就答应了?你是不是怕我嫁去裴家受了委屈?”姜映雪急得要哭了,“要是阿姊你是为了我答应这桩婚事的话,我不嫁了!” 第132章 第 132 章 太子殿下一看他爹这模样,也跟着紧张起来,心里还想着要是姜若皎怀上了,自己也只能在外头这样等着,岂不是更加心急如焚。他决定回头要抽空研究研究生产是怎么个生法,研究明白了到时候好跟进去帮忙! 卢皇后虽是第二回生产了,可到底相隔了十多年,生起来不比第一回快多少。 直至天色将明,产房里头才传来婴孩的哭喊声,起初有些微弱,后来就响亮许多了。 开泰帝欣喜地迈步入内,就见女医抱着个小娃娃出来,朝开泰帝贺喜:“陛下,是位健健康康的小皇子。” 开泰帝一听是个儿子,看了眼那脸皮皱巴巴的小娃娃就挪开了眼。 既然女医都说健健康康,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径直入内看刚生产完的卢皇后。 卢皇后脸上的汗水已经被擦去,头发却还是贴在额头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还十分虚弱。 见到开泰帝进来,卢皇后本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能勉强挤出一声“陛下”。 开泰帝接过女医手中的热毛巾,替卢皇后擦拭起额头和颈窝。 卢皇后得知开泰帝不准备纳妃了,对这孩子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没什么想法。她让人把小儿子抱来给她瞅瞅,又打发守了一晚的太子夫妻俩回去歇息,才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太子殿下和姜若皎一起往回走,还跟姜若皎埋怨起来:“父皇和母后真是的,都不让我抱抱弟弟,真是有了小儿子就不要大儿子。” 姜若皎道:“你又没抱过孩子,刚出生的小娃娃可娇贵了,谁放心给你抱?” 太子殿下嘀咕道:“反正我觉得他们肯定会更喜欢弟弟。” “你不喜欢弟弟?”姜若皎奇道。 她可是知道太子殿下自从知晓皇后怀上了,就时不时搜罗些适合小孩子玩的玩意儿,准备回头一股脑儿送给弟弟妹妹! “我当然喜欢。”太子殿下反驳。要是不喜欢,他怎么会想伸手去抱,别人家的孩子他可没这么热心。他哼道,“我就是埋怨父皇和母后几句,又没有说不喜欢弟弟。” 太子殿下跑回东宫,就开始跑库房里挑挑拣拣,把适合男娃娃玩的东西囫囵着找出来,准备回头就送去中宫那边,不把弟弟的住处堆满不罢休。 姜若皎熬了一晚,有些困了,没和太子殿下一起闹腾,回到寝殿睡下补眠。 太子殿下忙活完才感觉自己筋疲力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中,倒在姜若皎身边呼呼大睡。 睡梦之中,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到了姜若皎肚子上,迷迷糊糊地想着生孩子这么难,他们还是晚一点再要孩子好。 两人一觉睡到晌午才被饿醒。 他们草草用了午膳,又去中宫看弟弟。 经过小半天的静心照料,小娃娃皱巴巴的脸舒展了一些,不过刚出生的小孩儿都丑得差不多,太子殿下也没大惊小怪。 太子殿下拿着棉被向卢皇后展示了几回自己的抱孩子熟练度,才终于从卢皇后手里哄到了抱弟弟的权限,嘴里酸不溜丢地说道:“等我有了孩子,我也不让父皇抱。” 开泰帝见太子殿下小心翼翼抱着弟弟瞎乐,忍着没把“谁想抱你孩子”这种话说出口。他说道:“你弟弟都出生了,你们也抓紧点。” 太子殿下道:“还早,还早。” 开泰帝道:“什么还早,多少眼睛盯着你们东宫看?” 太子殿下不乐意了:“他们盯着我和阿皎做什么?想要孩子他们自己生去。” 开泰帝道:“又不是只盯着你,百姓生不生他们也盯着,都是为朝廷安稳考虑。” 卢皇后怕两个小年轻有压力,对开泰帝道:“孩子这种事得看缘分的,又不是想要就能有。” 开泰帝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摇着头说道:“就怕有的人故意把缘分挡在外头。” 卢皇后不明所以。 太子殿下觉得这中宫待着有点危险,也顾不得逗弟弟玩了,赶忙把弟弟塞回给卢皇后,自己拉着姜若皎一溜烟跑了。 开泰帝见太子殿下一脸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就知道这混账小子是想继续玩儿。 他跟卢皇后耳语了几句,把太子殿下的打算给卢皇后说了,顺便给他讲讲太子殿下使的那些避子之法。 卢皇后只觉这小夫妻俩怎么这么有主意,当着她的面答应得那么认真,一回头就暗自商量着先不要孩子!她说道:“是药都伤身,要是喝多了真的妨碍子嗣了怎么办?你也不劝着瑞哥儿点。” 开泰帝道:“这不是你正怀着,我就想着东宫那边缓缓也好。” 卢皇后道:“以后可不能由着他们胡来了。” 开泰帝点头,让乳母把小皇子抱去喂奶,好叫卢皇后能再睡会儿。 太子殿下有了弟弟,想法就多了,想着以后必然是要给弟弟找玩伴的,自己也会有孩子。 如今宫中空置的地方多,不如讨一处来改造一二,方便小孩子会跑会走以后玩耍。 小小年纪的,可不能整日闷在屋里头,还是得有个可以尽情玩耍的地方好。 太子殿下就开始琢磨哪里适合做个秋千、哪里适合做个沙池,反正好玩的东西他都想整一个。 等畅想得差不多了,太子殿下才想起自己在户部还有个兼职,顿时转回东宫和姜若皎商量:“当初我们只说去户部一两个月,如今母后都生了,我们合该退下来了。” 姜若皎当初也知晓自己是临时被太子殿下拉进去的,闻言也不觉得失望。她笑着说道:“好,我们这就去向父皇请辞。” 姜若皎挺喜欢去户部做事的,太子殿下还担心她会不开心,听她一口答应陪他去请辞,准备好的劝慰都只能咽了回去。 太子殿下想了想,还是拉着姜若皎的手保证道:“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现在天下还是他们父皇的天下,他们大可先靠在大树底下乘乘凉。 他怕她出头太早,他还没办法护住她。 即便她不是那种想要依靠别人的人,他还是希望等时机更成熟些,再让她放手去做她想做的事。 姜若皎对上太子殿下难得认真的双眼,知晓他把很多事都看在眼里。 他不笨,很多事他都懂。 姜若皎勾住他的脖子,轻轻踮脚往他唇上亲了一下。 她也才十八岁,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很多时候她被种种变故裹挟着一直往前走、往前走。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越变越贪心,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个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的小女孩儿。 她一开始就知道他不靠谱、他爱折腾、他做事想一出是一出。 可也看得到他的努力和改变。 姜若皎道:“不着急,我们还小。”别说国家大事,就是寻常人家也少有让不满弱冠的年轻人拿主意的,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多学多看,太过急躁反而容易出错。 小夫妻俩手拉手跑去向开泰帝请辞。 为了显得更正式一些,他们还写好了请辞折子再去寻开泰帝。 开泰帝如今每日都要抽空陪着卢皇后,正是嫌朝政太繁忙的时候,见他们急吼吼跑来辞掉户部尚书的职位,看太子殿下越发地不顺眼。 尤其是太子殿下还没卸任就想着怎么改造宫苑,准备每天逍遥自在地带着弟弟玩,大有要把卢皇后也哄过去的架势,开泰帝顿时就更不乐意了。 这小子一天到晚想玩就玩,哪有这样的好事? 开泰帝不动声色地收下姜若皎两人请辞的折子。 姜若皎两人自是不知道开泰帝的想法,递交辞呈后立刻开开心心地跑去看看卢皇后母子俩醒没醒。 开泰帝拿着两封请辞折子,叫来丞相和几位尚书,对着他们开始唉声叹气。 一干老臣见开泰帝面色忧虑,不由紧张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开泰帝便开始感慨太子没定性,户部的活干得好好的,说不干就不干了。 太子年纪轻轻就这么不负责任,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众臣一听,也觉得太子太乱来,大伙前几天还抢人才抢得起劲,怎么太子突然就不干了。他们还想看看太子信心满满地出考题,能选出多了不起的人才来呢! 且开泰帝这明显是在暗示他们要把太子留下来,他们都是久经官场的人了,哪里会不明白开泰帝的意思? 当即就有人表示这样不行,必须得让太子继续干下去。 六部衙门岂是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怎么都得让他干满一个任期再安排去别的衙门接着干。 众人再一琢磨,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瞧太子殿下那卯足劲给户部争取人才的劲头,想来去了别的衙门也会可着劲往自家衙门里捞好处。 至于太子年纪太小,这事儿压根就不成问题,开泰帝都说了,有他们在旁边把关,还怕太子殿下翻了天去不成? 众臣很快达成一致,纷纷表示绝对不会就这么让太子辞去户部尚书之位,还会敦促太子把位子坐稳坐牢,不干到任满不许走! 开泰帝非常满意,这想来就是史官口中的君臣相得,他们才当了一年多的君臣就能有这种默契,国家不兴盛起来都难。 于是太子殿下夫妻俩回到东宫之后,就频繁有白胡子老臣过来拜访,都是让他千万不可懈怠,一定要好好干努力干,争取从现在起就为王朝中兴做出自己的贡献。 太子殿下纳闷不已,不知道这些白胡子老头怎么约好似的来找他们,偏又顾忌他们一个两个年纪都颇大了,只能捏着鼻子聆听他们的教诲。 第二日开朝会时他们再提出辞去户部尚书之位,周围的文武百官都齐刷刷地站出来反对,表示他们干得挺好的,必须不能辞去职务! 太子殿下都懵了。 他什么时候人脉这么广、声誉这么好,竟能叫满朝文武都为他说话?! 唯有姜若皎注意到开泰帝坐在御座之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姜若皎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开泰帝不想儿子躲懒,特意把他们拴在户部不放人啊! 只是即便发现是开泰帝在捣鬼,他们也拿开泰帝没办法。 朝会结束之后,他们糊里糊涂地从试任户部尚书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户部尚书。 太子殿下下朝后才从姜若皎口里得知是开泰帝在使坏。他对此气愤不已,跑去找开泰帝理论:“你自己没空陪母后和弟弟,就想让我也没空吗?没想到父皇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开泰帝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说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这样的人?” 听到开泰帝这么坦然地承认了,太子殿下顿时成了哑巴。 人一旦不要脸起来,你还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133章 第 133 章 她年纪小,父母又是出意外没的,没来得及把拿手好菜都教给她,所以接手食肆时一开始也不过卖些面食而已。 姜若皎从小爱吃面,自己便也爱学着做,再加上力气还不错,擀出来的面条又劲道又好吃,哪怕汤底浇头之类的比父母做的略差一些,倒也能留住不少老食客。 邻里虽不敢为她们姐妹俩出头,平日里还是怜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遇着喜庆事也会拖家带口出来吃顿好面照顾照顾姜家食肆的生意。 如今姜若皎接手食肆快三年,做面的手艺越发熟练,同时也不忘对着家传菜谱学些新菜式。 这期间她不定时放出一两样看看食客反响如何,基本把姜家父母留下来的那点菜式琢磨得差不多了。 很多食肆有一两样拿手菜就差不多了,根本不会费心去琢磨旁的新菜。 姜若皎却不是那种容易满足的人,既然决定要守住姜家食肆,她心里有着不少新鲜想法想要去尝试。 只是在妹妹出嫁前一切都得以稳妥为先,绝不能贪心冒进。 姜若皎心里想着事,手中的动作也没停。 今日她卖的是裙带面,面条削成微宽的裙带状,再佐以奶白色的鲜汤。 与别家不同的是,姜若皎随手便能在汤面勾出云山纹,云山之下依稀可见裙带缥缈,影影绰绰宛如水中仙。 这倒不是她们家传的手艺,是姜若皎将学堂里学来的画技稍加运用改出来的,灵感源自于时下流行的茶百戏。 周围的邻里不怎么吃这一套,不过附近便是州学,每逢休沐日便有不少州学生员会出来觅食。 立冬这日正好是州学休沐的日子,姜若皎专门把今日的招牌面食换成裙带面,为的就是做这些读书人的生意。 对姜若皎来说,随手运勺勾画几下便能留住客人,着实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只是当初教她画的先生真要知晓了,说不准会骂她一身铜臭玷污了丹青二字。 左右先生们也不会来这种小食肆吃饭,姜若皎也就没再多想。 到了饭点,果真有不少州学生员结伴而来。 他们大多直接朝着两个伙计说自己要一碗裙带面,还有些讲究多的竟点起了汤面来,有的说自己要“独钓寒江雪”,有的说自己要“牧童遥指杏花村”,有的说自己要“小荷才露尖尖角”,都是此前听人吹嘘过的样式。 两伙计在店里干久了,记性都练出来了,麻溜地把他们的话往厨下复述了一遍。 到裙带面上桌,州学生员们自然又是热烈地讨论了许久,都对自己没见过的汤画格外感兴趣,直说这小小食肆着实卧虎藏龙。 还有些没点新花样却赶巧碰上新样式的生员更是喜出望外,呼朋唤友让他们来看自己面碗里的新鲜图样! 一通忙活下来已是午后,姜若皎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歇。 她给两个伙计舀了碗汤,接着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稍稍补回刚才耗掉的体力。 姜若皎之所以费心满足这些生员的要求,心里其实存着看看他们里头有没有适合的妹婿人选。 她们父母都不在了,妹妹的婚事自然得由她来操持。 门第太高的人肯定看不上她们家,这些生员却是正适合,他们之中不乏有才华的寒门子弟,有上进心的话想来能考个功名。 日后她给妹妹多备点嫁妆,再看看能不能资助妹婿去赴考,到时候只要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人都会对妹妹好。 午后没什么人来吃饭,姜若皎让两个伙计守着店,径直去了后院寻妹妹说话。 过了年妹妹便十三岁了,合该开始物色妹婿人选,这事她不能自己做决定,还得先和妹妹通个气。 姜若皎先把早上买的胭脂取出来给姜映雪。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爱俏的年纪,拿到胭脂哪有不欢喜的。不过姜映雪想到自家姐姐都没胭脂,不由说道:“阿姊,我们一起用!” 姜若皎道:“我整日都在厨房里,涂胭脂作甚?到时候被油烟一熏,怕是要成花脸了。” 她不再多聊胭脂的话题,改为拿起姜映雪练的字来检查,看看她这几天有没有偷懒。 姜映雪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生怕姜若皎看出她中途跑去看话本了。 姜若皎把妹妹的练字成果瞧了一遍,见妹妹脸上明显带着点儿心虚,哪会不知晓这小丫头又偷懒了。 她搁下姜映雪的功课,指着其中好几个字点出其中不足,听得姜映雪的脑袋越垂越低。 阿姊不愧是阿姊,一眼就看出她从哪里开始越写越潦草! 姜若皎也没逼迫姜映雪太紧。 姜映雪身体不太好,从小就多病,人不免养得有点娇气,早前她去了几天学堂就说不想去了,姜若皎也拿她没办法,只得自己腾出空来手把手地教她。 现在姜映雪练字用的都是她写的字帖,姐妹俩的字竟是越写越像了。 姜若皎不再教训姜映雪,而是将自己想择州学生员当妹婿的想法与姜映雪讲了。 她说道:“以你的相貌,自然能轻松吸引到不少慕少艾的男子。可古人都说‘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你若想要与丈夫白首偕老,便不能连丈夫在想什么都不知晓。” 姜映雪有些害羞:“我才十三岁,哪里就要谈婚论嫁了?阿姊你都没给我找姐夫!” “我不急,我得守着食肆。”姜若皎说道。 “我也不急,我与阿姊你一起守着食肆。”姜映雪立刻说道。 姜若皎说道:“那你以后有了相中的对象一定要跟我说,别私下与对方往来,免得被人骗了去。我若有觉得好的也会跟你说一声,让你先相看相看再瞧瞧适不适合。” 有个长得美丽不可方物的妹妹也挺烦恼,得防着寇世子那群纨绔子弟,更得防着那些年过半百还好色得很的老东西。 但凡妹妹长得再寻常些,姜若皎都不会这么早就开始物色妹婿人选。 只恨她们家无亲无故,只有一群对食肆虎视眈眈的糟心族人。 那些家伙不牵线把她们姐妹俩卖掉就算好了,真有什么事指望他们伸出援书人,她就不必担心有乱七八糟的人觊觎这个妹妹了。 在姜映雪面前,姜若皎没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只让她勤读书勤练字。 听到话题又绕了回来,姜映雪撇撇唇,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我知道,我不会再躲懒了。” 姜若皎也不想反复叮嘱,只是姜映雪还是个半大小孩,不多说几句她哪能听进心里去? 她替姜映雪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叹着气说道:“要是你以前没有好好认字,现在连话本子都看不懂。你想想看,真要那样的话是不是少了许多乐子?” 姜映雪道:“我才没那么笨,该学的我都会好好学。” 姜若皎不再多说。 接下来天气逐渐转冷,食肆的生意也冷清下来,每日只在饭点热闹一小会,别的时候几乎是门可罗雀。 姜若皎也不气馁,挑了个生意不忙的日子闭店一日,带姜映雪去寺里还愿。 姜若皎心里不怎么相信神佛,不过早些年姜映雪生病了,她到寺里许过愿让姜映雪早日康复。 听人说若是不去还愿,老天会把好运收回去,姜若皎便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带着姜映雪再去寺里一趟。 后来姜若皎帮寺里做了回斋饭,主持尝了很喜欢,亲自为她父母供了灯,说是能引他们往极乐之处。 姜若皎不知这种说法是否可信,又怀揣着“既然不用钱那就试试看吧”的想法应允下来。 等灯供上了,她才知晓自己还得每个月挑一两天过来灯前诚心诚意地给父母念经(顺便给主持做顿斋饭)。 姜若皎怀疑主持是故意的。 佛门的便宜一点都不好占! 姜若皎姐妹俩才踏入寺门,便被眼尖的小沙弥瞧见了。 对方迎上前来对姜若皎说道:“姜姐姐,你来得倒巧了,主持今日有贵客,正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去食肆那边请你过来一趟。” 姜若皎含笑睨着小沙弥,说道:“主持有请,我自是不敢推脱,只是我还得去给父母念经来着。” 对上姜若皎明显带着促狭的笑脸,小沙弥面上一红。 自家师父替姜家父母供灯存的什么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们这些没多大话语权的小沙弥也很无奈啊,他们又不能说主持就是在贪那么一口吃的。 小沙弥说道:“这个不愁,我们师兄弟几个替姜姐姐你念去,今天保准帮姜姐姐你们姐妹二人多念十遍!” 姜若皎也没再为难小沙弥,她随口询问:“什么贵客竟让主持这样上心?” 姜若皎问得随意,小沙弥想着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爽快答道:“不是旁人,正是平西王太妃她老人家。” 寇世子现学现卖:“那你们来算算,每口人耕五亩地,一千亩地要多少人才耕得过来?” 这个算起来倒不难,大伙都脱口说是两百人。这么一琢磨,众纨绔都有那么点概念了。 寇世子见狐朋狗友们被震慑到了,才得意地发表自己的高见:“所以说,搞那么大的桃林,逛起来多累人啊!想想就没趣得很,不弄了不弄了。” 狐朋狗友里头有个叫汪鸿才的,情况与旁人有些不同,旁人都是真纨绔、真不学无术,他却是故意扮傻接近寇世子。 本来汪鸿才听寇世子提及耕地,还觉得寇世子莫不是开了窍,等寇世子说到“逛起来多累人啊”,他才放下心来。 他们汪家明里是西南世家,暗里其实与太后母族联系紧密。 平西王是平西王太妃亲自教出来的,他们左右不了,寇世子这根独苗他们肯定得好好利用,绝不能叫平西王一系再这么坐大下去。 汪鸿才道:“说到有趣的事,我倒是想到一桩,听闻拂柳楼的杨妈妈从江南接了个远亲过来,近日来就要出来见客了。都说‘春风十里扬州路’,那江南之地素来出美人,不知这位江南姑娘该是何等绝色?” 其他人一听,都来了兴趣,纷纷怂恿寇世子到时一起去看看。 他都许久没出来了,该轮到他做东了! 寇世子一听有江南接来的美人,顿时也来了兴致,点头说道:“行,到时候我出钱请她过来弹弹琴。要是她确实长得好看的话,我又可以动笔了!” 汪鸿才道:“说到这个,那姜家食肆的姐妹俩还真不识抬举,多少人想让世子给画画世子都不乐意动笔,她们竟不知好歹地拒绝世子。” 汪鸿才话里很有些为寇世子抱不平的意思,实则想挑拨寇世子去姜家食肆闹事。 如今寇世子在外面有风流名声,少不了他在背后怂恿和推波助澜,只是寇世子去秦楼楚馆一向只为了画画,从没真正做点什么。 何况男人即便有那么点风流,于名声上也算不得太大的瑕疵,所以他察觉寇世子挺喜欢姜家食肆那个姜映雪以后就一直在旁敲边鼓。 那姜家长女生性刚烈,要是寇世子再纠缠下去,必然会闹得沸沸扬扬。 到那时候平西王世子强扰民女的名声传开了,平西王府自然也声名扫地! 汪鸿才的计划很好,寇世子这回却没再上当。 听了汪鸿才的挑拨,寇世子说道:“我现在想想,这事儿没多大意思。就那么个半大丫头,也没有好看到我天天往那边跑的程度,既然她们这么不乐意,那就算了吧。” 姜映雪确实还小,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好看是好看,多看几次也就那样了。 现在一想起姜映雪,寇世子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姜若皎。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始分明觉得她长得寻常,可偏偏有时候会觉得她眼睛好看,有时候会觉得她侧脸好看,很多时候远远见了个背影便能把她给认出来。 真是奇了怪了。 寇世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怪事,左思右想觉得这对姐妹可能有些邪乎,顿时打算放弃找姜映雪入画。 何况他发现姜若皎还挺聪明,还想着下回再去找她给自己支招来着。 汪鸿才心里头失望得很,却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胡乱应和了几句。 寇世子没再过来骚/扰,接下来几日姜家食肆一片风平浪静,连生意都好了许多。 结果这天入夜后姜若皎卖完了最后一份面,刚和往常一样打发走两个伙计,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冷不丁地蹿进她店里来。 姜若皎吓了一跳,等看清来人后不由问:“世子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寇世子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要姜若皎倒杯茶给他压压惊。 第134章 番外一:记得当时年纪小 姜若皎冷不丁又被他抓个正着,心中不免恼火。她转过身看着寇世子,眼底带着灼人的怒火:“你们府上有仆从有侍卫,难道都是为你们家女眷预备的?” 兴福听姜若皎出言不逊,立刻怒道:“大胆!竟敢编排王府女眷!” 姜若皎冷笑道:“对,我出身微贱,编排王府着实大逆不道,只能由得世子随意编排!”她看了眼寇世子那只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又看向涨红了脸的寇世子,“世子可以放开我了吗?” 寇世子感觉自己的心被姜若皎的目光灼烧着。他赶忙松了手,又转头喝退了兴福,才急急追上已转身走出几步的姜若皎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编排你,我都是听了别人的话才会那么想。” 姜若皎说道:“世子爱怎么想都与我无关。” 寇世子听到这话莫名很难受,怎么就无关了。 那天晚上他跑到姜家食肆敲门,她给他开了门,还给他盛了碗萝卜汤圆,热乎乎的可好吃了,吃得他身上暖烘烘。更早的时候,他还曾看她做面条,甚至自己试着擀面……他们,他们现在不是握手言和,成朋友了吗? 寇世子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从来只有别人讨好他,哪有人敢给他甩脸色? 见姜若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寇世子顿时觉得很没面子,恨恨地撂下狠话:“当我稀罕搭理你这母老虎?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兴福听寇世子这么说,也应和道:“真是不识好歹!照小的看,理当抓起来治她罪才是。” 寇世子闻言转头瞪他,不高兴地道:“她只是生气了才口不择言,我们平西王府岂能仗势欺人?” 兴福登时闭嘴。 另一边,姜若皎姐妹俩走出一段路,姜映雪才忍不住道:“阿姊,外面不会都那么传吧?” 姜若皎淡淡道:“以前我接手食肆便有不少风言风语,要是我在意这些,岂不是遂了我们那些‘族亲’的意?” 姜映雪想说其实卖掉食肆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她们另寻一处寻常民居搬过去,剩下的钱拿来准备嫁妆也够了。可话到嘴边她又想到食肆是父母的心血,只得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暗自担忧这事不知会不会影响她的筹谋。 回到食肆见清平正在把东西往里搬,姜映雪心里不免有些着恼:这家伙和尚当得好好的,无缘无故还俗做什么? 姜映雪悄悄瞪了清平一眼,帮着姜若皎把店里布置一番。到姜若皎要写春联时,她主动请缨:“阿姊,今年大门的春联能不能让我写?我的字现在已经练得很好了,连柳先生都夸我越来越有你的神/韵!” 姜若皎自是笑着应允。 姐妹俩开始凑在一起琢磨今年的春联要写什么。 清平拿着抹布擦完桌子擦柜子,耳朵不时动一动,听着姜若皎两人快快活活地讨论。 他虽有兄弟,却没怎么和弟弟相处过,“家”对他而言是非常陌生的东西。兴许寻常人家的兄弟姐妹就应该这样相处吧? 另一边,寇世子回到家,瞧见底下小厮提前送回来的一堆东西,生气地抬脚踹到一边,闷闷不乐地想着姜若皎方才的态度。 她怎么能这样呢?他明明是为她好,她怎么能因为他说错话就不理他了? 这母老虎,着实可恨得很! 卢氏听闻儿子回府了,亲自让人端了热汤过来。她见自家儿子一脸气恼地坐在那儿,屋里还扔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不由质问左右:“你们都是怎么伺候世子的?这么乱也不收拾收拾?” 卢氏说完顺手捡起张红纸看了看,发现纸质粗糙得很,就是那种最寻常的便宜纸张染成红色而已。 卢氏眼界高,自然看不上这种纸,当即上前问道:“是不是哪个掌柜的拿劣质纸骗了你?” 寇世子一看那红纸就来气,哼哼两声,说道:“不是,就是街上随便买的。” “那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卢氏关切地问道,“你快跟娘说说,娘替你教训他!” 寇世子一向很讲原则,平辈间的打打闹闹从来不闹到长辈面前,听卢氏这么问后摇着头说道:“没人惹我。” 卢氏知晓儿子那群狐朋狗友或多或少都有点混账,以为他与朋友起了龃龉,见他不愿说也没强逼他讲,只笑着哄道:“来,你刚从外面回来,喝点汤暖暖身子。” 寇世子在他娘面前还是很乖的,麻溜地把汤端起来喝完。 卢氏等儿子午歇时才把兴福唤过去问明情况。 得知儿子居然是和个女孩儿起了矛盾,卢氏警惕地问起对方姓甚名谁、出身如何。 还没等兴福一一回答,平西王就从外头回来了。 平西王见卢氏把兴福喊到跟前盘问,皱起眉问道:“那小子又做了什么混账事?” 卢氏道:“哪有你这么说儿子的?这次可不是我们儿子的错,你是不知道,那丫头片子居然敢编排到我们王府头上,当众说什么‘王府的仆从侍卫都是为王府女眷预备的’。我就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女孩儿,你赶紧让人去把她抓起来治她罪!” 平西王听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通,眉头皱得更紧,目光转到兴福身上,叫兴福把事情经过讲一讲。 得知寇世子听了风言风语跑去姜若皎面前大说特说,平西王看了卢氏一眼。 卢氏说道:“我儿又没说错,女人家本来就不该抛头露面!一个未婚女子,邀个和尚住家里算什么事?那丫头把我儿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说,还对王府出言不逊!” 此时平西王已经知晓这女孩就是姜若皎。他见卢氏在那痛斥对方不识好歹,想了想,给卢氏透了底:“我早前与母亲商量过时瑞的婚事了。” 卢氏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开了:“母亲怎么说?” 饶是卢氏向来以自己出身世家为傲,还是清楚只要平西王太妃在一天,这个家就是平西王太妃做主,就连儿子的婚事也得看平西王太妃的意思。 过了年儿子就该十六了,是该给他说亲了,毕竟从议亲到成亲少说也得走个一两年。到时儿子不得十八了? 就算平西王不提,她也早盘算着把这事提上日程了。 平西王道:“我与母亲都有属意的人选了,不是旁人,就是刚才这孩子,姓姜,闺名若皎,父母都不在了,只姐妹二人相依为命。等过了年,我便会派媒人上门看看人家的意思,成不成还不一定。” 卢氏简直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这怎么行?”卢氏直接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反对,“我儿贵为平西王世子,怎么能娶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你堂堂平西王,难道还要牺牲儿子的婚事来避免京城那边的猜疑?你这王爷当得也太窝囊了!不行,我不同意,我儿的婚事绝不能找这种出身的粗鄙丫头!” 平西王说道:“别人能不能看上我们儿子还另说,你倒嫌弃起别人来了?这小子文不成武不就,书没读过几本,习武又,要不是出身平西王府有几个人愿意嫁他?” 卢氏听他把宝贝儿子贬得一无是处,心里那叫一个气。 她这个当母亲的觉得儿子样样都好,哪有丈夫说的那么不堪? 卢氏眼眶都红了:“真要娶了个这样的媳妇,以后我儿还怎么见人?” 平西王觉得卢氏简直是在无理取闹,没好气道:“出身低些又怎么样?我们平西王府难道还要靠儿媳的出身来抬高身价?我与母亲都见过那孩子了,母亲对她满意得很,儿子对她也是很喜欢的,要是那孩子愿意嫁入王府我们才该烧高香庆祝。” 卢氏知道平西王母子二人平日里不怎么管府里的事,可只要他们开了口那绝对是说一不二,只得暗自咬牙,觉得那姜家女心机深沉,不仅早早勾搭上自家儿子,还把平西王母子俩都给笼络了。 这样的媳妇进了门,以后家里哪还有她这个婆婆说话的份? 卢氏心里气不顺,又不敢再和平西王呛声,只得憋在心里生闷气,连收到各家献上来的年礼都没什么兴趣清点,只叫人把最好的都挑去给儿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寇世子一觉睡醒,坐在榻上想着姜若皎那双冷冷淡淡的眼睛,心里还是很不得劲。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自己好像确实不对,女孩子的清誉多重要啊,女孩子的脸皮多薄啊,他哪能这么直来直去地去捅破事实? 不妥,大大的不妥! 都说良药苦口良言扎心,姜若皎听不进去也很正常,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和姜若皎一般计较! 寇世子这么一想,心思立刻又活泛起来。 他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去寻姜若皎讲和,就听人说卢氏把各家年礼送来让他先挑。 寇世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挑拣出不少好东西准备拿去送给姜若皎。 第135章 番外二:一诺半生终不悔(上) 他头戴玉冠,腰系金带,双目奕奕有神,脚下健步生风,通身都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富贵气象,叫人一看便知他出身不凡。 见姜若皎亲自捧了面出来,寇世子左看右看,发现没瞧见店里的伙计。 他一琢磨便知今天是团圆夜,姜若皎把那兄妹俩放回家与家里人去了。 那叫清平的和尚倒是没回家,也在跟着忙里忙外。就是太不中用,竟还要姜若皎给人端面! 寇世子点了两个随行小厮,吩咐道:“你们去帮忙上菜。” 寇世子发话了,两小厮哪敢不听从,立刻跟着清平进了厨房。 姜若皎把端出来的面放下,察觉众生员都噤若寒蝉,只得上前招呼道:“今儿是除夕,世子怎么有空过来?” 寇世子扫了眼那群州学生员,见他们都是未及弱冠的小年轻,又忍不住看向移步来到自己面前的姜若皎。 他出身好,想见什么美人就见什么美人,所以眼界也高,这些穷书生不一样,估计在他们眼里姜若皎已经是顶好看的人了,普通人嘛,五官周正就很不错了。 刚才他进来时,那些生员似乎就很热络地和姜若皎说着话。 这些穷书生莫非也是姜若皎的招赘备选? 寇世子心里很不高兴,没想到这母老虎看着冷淡,竟还这样广撒网呢。 不过上回他才因为说错话惹得姜若皎不搭理他了,这回他聪明地没把心里酸溜溜的想法说出口。 “这个给你。”寇世子摸出罐凝脂膏塞給姜若皎,“听说是什么凝脂膏,似乎是京里的御医调制的手膏,左右我也用不上这玩意,就送你了。他们今天吃的是什么面啊?给我也来一碗,我吃完再回去。” 姜若皎感觉众生员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自己身上。 寇世子却是一点都不避讳也不在意。他这样的人生来便锦衣玉食,从小不需要为任何事烦忧,性情自然分外天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需要考虑别人的眼光。 兴许这些时日来的低头已经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退让了。 姜若皎知晓自己应当拒绝寇世子大庭广众之下的馈赠,以免落人口舌。 可对上寇世子坦坦荡荡的双眼,姜若皎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自从父母离世、友人赴京,她们姐妹二人过的三个年都冷冷清清的,一来是因为要守孝,二来是没什么可走动的亲朋旧故。 这是她们姐妹二人出孝期后过的第一个热闹年。 这是她出孝期后收到的来自朋友的第一份礼物。 哪怕她与寇世子也算不得真正的朋友,这到底也是一份热腾腾的心意。 别人好心好意趁着除夕夜送礼物来,她却说什么“于礼不合”“男女授受不亲”,不免有些落了俗,想想就大煞风景。 既然他要送,她便收了。 旁人怎么看,随他们看去。 “谢了。”姜若皎把那罐看起来就十分贵重的凝脂膏收了起来,对寇世子介绍道,“今日我做的是裙带面,面没什么特别的,只汤面有些讲究,上头会和茶百戏一样勾画出各种图样,不知世子想要什么样的图?” 寇世子听了两眼一亮:“竟还有这种玩法?我要看看你是怎么画的!” 他说着就让姜若皎领他一起去厨房画汤面,他可是最喜欢画画的,这会儿一心就想看看姜若皎是什么水平。 姜若皎也想起了寇世子是个画痴,见他打定主意要旁观自己画汤面,只得边领着寇世子往里走边给自己铺台阶:“我画画很一般,这裙带面只是取巧而已。” 寇世子道:“没事,我又不会笑你。” 他既是真心爱画,自然知晓能评画的不一定画得好,别看姜若皎点评起来头头是道,说不准画鸳鸯能画成野鸭子! 清平手脚麻利得很,姜若皎两人进来时他已经把客人要的面备好了。 姜若皎下好一碗裙带面,在寇世子好奇的注视下也丝毫不紧张,轻轻松松勾画出一幅云山图。 这是她最熟练的图样了,云山之下,裙带面飘来荡去,宛如隐没于山间的绰约仙人。 寇世子看得两眼发亮。 等伙计把面捧出去给点了面的客人,他才回过味来,兴致勃勃地对姜若皎说道:“我记得庄子说过这么一段话,‘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你画的约莫就是那姑射山了!” 姜若皎心中微讶,没想到寇世子居然还能想起姑射山的掌故来。哪怕是被说中了,她仍是谦道:“我哪里画得出那样的仙山?” 寇世子摩拳擦掌:“能给我试试看吗?我也想画这个!” 姜若皎知他技痒,点头说道:“自然可以,画得不好大不了我们自己吃掉。” 寇世子不乐意了,信心满满地说道:“不可能的,我一准能画好。” 他在旁看姜若皎又画了两碗面,才兴冲冲地开始动手,一开始他还不太会运勺,不过勾画了几笔就熟练了,转眼就把姜若皎的云山图学了个十成十。 姜若皎只能感慨寇世子于画画上确实天赋过人。 寇世子得意洋洋,捋起袖子要给姜若皎露一手。 他在姜若皎的注视下一口气勾画出好几种新图样,大多是出自书中的美人典故。 他不爱读书,却不是不读书,只是他看书不看里头讲的大道理,只一门心思看里头写的美人美景。 要是遇着他觉得特别好的,那些美人美景在他心中便已成画,端看他有没有闲暇画出来罢了。 姜若皎看寇世子不停地运勺作画,画的还没一个是相同的,眼里不免多了几分赞叹:“世子果真厉害。” “也就普普通通。”寇世子很是谦虚地应了一句,实则尾巴早就翘上天。 等听到外头不断传来惊叹声,他更是劲头十足,直接把姜若皎的活全抢了。 姜若皎只得专心做面给他画。 两个兼职上菜伙计的小厮见上头的画都是自家世子画的,出去不免与众生员吹嘘了一通,说自家世子天纵奇才,才一上手就画得这么好。 众生员是不信的,推了个人去一探究竟,结果那人回来后说是真的,当真是寇世子在画汤面! 年轻的生员们自然又是一阵惊叹,过去他们只听说寇世子荒唐不堪,如今看他画的这些汤面竟没一个重样的。 更难得的是,每个图样都暗藏典故! 看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旁人说的终究不可信,他们这位世子看起来既不像传闻中那么盛气凌人也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学无术啊! 至少于丹青一道,他们这位世子显然极有天赋。 毕竟他们都算是姜家食肆的常客,这些汤画从前他们可都没见过,显见是寇世子刚才临场发挥的。 寇世子倒不知道他意外挽回了自己在州学生员心目中的形象。 过了饭点,外头的食客渐渐少了,寇世子也过足了瘾。 他这才觉得自己累得慌,坐下猛吃了一大碗裙带面才缓过劲来。 “开食肆可真累人。”寇世子见姜若皎还在收拾灶台,顿时跟她感慨起来,“我看你画画也挺有天赋,不如别开这劳什子食肆了,与我一同画画算了。” 姜若皎道:“我们家还得要靠食肆养家糊口。” 寇世子不以为然:“你卖一碗面才赚几个钱啊,辛辛苦苦一整天只赚那么点,不值当。” 姜若皎知他生来富贵,抬抬手就能改变别人的命运,自是不会把这点小钱看在眼里。 她耐心地给寇世子解释道:“都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真正穷起来的时候几两银子都能把人赶上绝路。远的不说,前些天世子不还遇到连至亲离世都没钱治丧的人了吗?世上还有许多人连一日三餐都吃不起,我们能靠食肆赚几个钱已经很不错了。” 寇世子也不傻,听姜若皎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天真了。 穷苦人家哪怕是学画也是奔着卖画养家去的,要不然哪有那个闲情和闲钱学这个。 寇世子注意到姜若皎提起了那日有人卖身葬父的事,惊奇地道:“我帮人葬父的事连你都听说了吗?”说着他还故作谦虚地补了句,“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给她掏了几个钱而已。” 姜若皎见寇世子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明显有着“我也没多好心也就一般般善良啦”的小骄傲,哪会不知道他根本不知晓外面传的是他的“艳遇”而非他的善举? 姜若皎想到自己此前听到过的那些传言,里头都是说寇世子留恋秦楼楚馆,爱画美人不说还专爱画赤身裸/体的美人。 要不是听了这些话,她也不会冒着得罪平西王府的风险抄起扫帚撵人。 如今看来,他怕是对外头的风言风语一无所知。 外面的传言听起来有板有眼,任谁听了都觉得寇世子荒唐至极,莫非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谁最有可能做这样的事? 第136章 番外二:一诺半生终不悔(中) 开泰帝打发走儿子,犹豫良久,起身走出勤政殿,亲自去寻太后说话。 太后正躺在床上歇息,察觉开泰帝过来了,缓缓睁开了眼睛。 “怎么过来了?说了我没事,正事要紧,你不用太挂心。”太后坐起身来开口劝说。 开泰帝道:“就这么点路,不妨事。”他屏退左右,坐到塌边开门见山地问,“母后你为什么与瑞哥儿说要葬回西南去?” 太后静了一会,说道:“一开始我觉得入宫没什么不好,就应召入宫去了,后来才知道这地方没什么意思,就是个大大的囚笼,我就带着你走了。本来你兴兵举事的时候我就想说,要么我就不回来了,可我知道你孝顺,还是和瑞哥儿他们一起进京来。”她顿了顿,神色有些怅然,“可我还是不喜欢这里,更不想死后和先皇葬在一起。生前的事改不了了,死后我想做回云家人……” 开泰帝耐心地听太后说完,过了许久才说道:“与鹤庆先生没有关系吗?” 太后手微微一颤。 很细微,但开泰帝注意到了。 过了好一会,太后才说道:“为什么突然提起他?和他能有什么关系?他生前身后都应当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你莫要听信那些坏他声誉的传言。” 开泰帝道:“我有派人留在西南照看鹤庆先生,听到外头的传言后也立刻派人过去一探究竟。现在他们还没有回来,鹤庆先生不一定就真的病故了。”他拉着太后的手询问,“母后,若是鹤庆先生平安无事,你想见他吗?” 他自诩是个孝子,却从不曾发现母亲深埋在心底的遗憾,要不是太子夫妇俩敏锐地察觉此事,母亲怕是要抱憾终生。 太后没想到外头那么大的声势,竟只是以讹传讹。 西南实在太远了,一来一回得费不少时间,一封信得走许多天才能送达。 “若他还活着……”太后叹了口气,“见了又如何?不见也罢。” 她嫁入皇家,还成了太后,生前注定要牢牢绑在这个位置上,再也不可能自由自在。 她辜负了他这么多年,这辈子是还不上了。 开泰帝道:“只要母后想见,为什么不能见?”他看着神色怅然的太后,“您不必顾虑我们,只说想不想见。您要是想见,我便把他请到京城来,让您和他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不管你们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们。” 不考虑任何事,只说想不想见的话…… 太后喃喃说道:“……我想见他。”她想见他,想和他说说话,想和他聊聊过去的事。她一闭上眼,就想到他已经先走一步,世间再没有他这个人。 这一想啊,心窝就发疼。 开泰帝道:“您别着急,只要鹤庆先生仍在人世,我会让人把他请来的。” 太后看着自己满脸认真的儿子,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任性这一回,也不知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过她当初既然有替父上阵的想法,本身便不是寻常女子。 既然儿子知晓了一切还愿意让她们见面,她也不会死守着规矩不放。 母子二人商定后,开泰帝当场写了封亲笔信,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西南。 要是鹤庆先生没事,那就囫囵着把人送到京城。 鹤庆先生当然没事。 当初那场大病确实挺严重,不过有两位太医精心调理,他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他甚至还把两位太医多留了些时日,让他们在鹤庆书院开了几节课,给学生们讲点为官必备的防疫常识。 鹤庆先生收到开泰帝亲笔写的信后,已经是夜深了。他在灯下独坐半宿,一字一句地来回读着开泰帝信上的话,上面说他生病的时候太后也跟着病倒,如今京城都在传他病故的消息,若不赴京一见,恐太后忧思成疾。 这信字里行间的意思无一不是让他到京城与太后相见,竟像是知晓他常年深埋在心底的念想却仍是乐见其成。 作为一个皇帝,开泰帝无疑是不合格的。 一个合格的帝王,怎么会放任一个肖想太后的人进宫去?他与太后少年相识,要是有人恶意地拿这件事做文章,表示太后混淆皇室血脉,朝野内外岂不是又要闹出乱象来? 鹤庆先生脑子转得快,方方面面的考虑一下子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可最终他的目光落到了“忧思成疾”几个字身上。 他以为她不明白,他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她一如少年时那般天真放肆不知事,却不知她也什么都懂,只是心中有太多顾忌,所以才佯作若无其事地把过去的事当做笑谈说给儿孙听。 她想见他。 鹤庆先生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宫宴上,她一身盛装,看起来艳丽无双。 她对他说:“你怎么还不娶妻,难不成真的要学那林君复来个‘梅妻鹤子’不成?” 他心想,了不得,她都记住了林君复、记住了梅妻鹤子,为人母以后真是大有长进了。 他面上却只恭恭敬敬地回道:“暂时没娶妻的想法。” 她也没有多说。 先帝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她转过身走向先帝,离他越来越远。 四十年啊,仿佛大梦一场。 她爱玩爱闹爱说话,他却喜静得很。 她总是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嫌她烦。 后来她转身走向别人,他却又时常想起那个支着双颊笑眯眯让他尝尝新吃食的少女。 那时候她永远都很开心,仿佛没有半点烦恼。 在她入宫前,他是有机会求娶他的,可他没有。他想,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他寒窗苦读十余年,为的就是实现自己的满腔抱负,他怎么能娶云家的孤女、随她回去守着荒凉又危险的西南。 于是他就那么看着她进了宫,看着她被先皇捧上贵妃的位置。 他以为这对她来说也算一种美满。 可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在察觉有人想对她儿子不利后,决然地提出要带着儿子回西南。 入宫的那十几年,她并不快活。 只是没有任何人听她诉说罢了。 有些东西会随着岁月渐渐磨灭,有些东西却只会随着岁月沉淀下来,变得越来越真切、越来越难以释怀。 要是当初…… 鹤庆先生闭上眼。 一切可以重来吗? 一切不可能重来。 她如今有儿子有孙子,有太后的尊荣,他能以什么身份去见她? 鹤庆先生静静地坐在灯下半宿,烧掉了开泰帝那封亲笔信。 这封信里的话要是传了出去,不免会惹人非议。 第二日一早,钦使过来询问鹤庆先生可要随他们一起去京城。 鹤庆先生没有说话。 他安静地站了许久,才说道:“我先把书院的事交代清楚。” 开泰帝在信中写得恳切,鹤庆先生却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儿子乐意看见自己母亲和别人有私情。他这一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可是她若想见他,他是必然要去的。 当初他已经放弃过一次,不希望连她如今的心愿都无法满足。 鹤庆先生身体还算硬朗,跟着众人时而走水路、时而走陆路,大半个月后终于抵达京城。 京城的书铺还在热卖着他的书。 哪怕鹤庆先生没进去,也能在外头的宣传告示上看到自己的作品集。 想到京城那荒唐的传言,鹤庆先生不免想到要是有熟人见到自己,说不准会觉得见鬼了。 鹤庆先生正这么想着,迎面就走来个熟面孔,竟是他过去的门生。 对方见到鹤庆先生果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接着就是上前行了个弟子礼,哆嗦着唇喊道:“老师?真的是你吗老师?” 鹤庆先生莞尔:“不是我还能是谁?外面传说我病故了,你们便信了吗?” 门生立刻道:“我们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派去西南的人至今都没回来,外头的人又都那么说,我们着实难受了很久。” 见鹤庆先生风尘仆仆的模样,门生邀请鹤庆先生到自己家中歇息。 鹤庆先生摇着头道:“我要入宫面圣,你不要把我到京城的事张扬出去。” 门生知道鹤庆先生不喜欢被人打扰,自然一口应下,不过还是打算与几个相熟的同门说一声,免得他们还沉浸在恩师亡故的消息里悲痛难抑,根本无心工作! 鹤庆先生别过门生,并没有去住处修整,而是直接进宫觐见开泰帝。 他过去的门生旧故太多了,要是在京城到处走难免会碰见更多熟人。 他这次来京城只为了见她一面,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宫门,并不想牵连太多人。 知道他回京的人越少越好。 开泰帝第一时间得知鹤庆先生抵达京城的消息。 开泰帝没立刻把人安排去见太后,而是想先见见这位让太后挂念了那么久的人。 鹤庆先生路上赶得急,形容算不得潇洒,瞧着甚至有些落拓不羁。 开泰帝见鹤庆先生明显有些憔悴,心里那点儿不甘不愿也消散了。他邀鹤庆先生坐下,说道:“母后此时应该还在歇息,我们一会再去见她吧。” 第137章 番外二:一诺半生终不悔(下) 两个大男人,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开泰帝一直都对鹤庆先生颇为感激,只是现在这种感激掺了点儿复杂的情绪,说起话来便不免带上几分试探。 鹤庆先生一一把开泰帝的话都答了,并不主动起话头。 开泰帝很快败下阵来,看着觉得鹤庆先生用这清瘦落拓的模样去见太后,反倒会惹得太后对他心生愧疚。 可鹤庆先生到底是外男,也没有让他在宫里洗浴更衣的道理。 开泰帝看向鹤庆先生的眼神更复杂了。 他近几年和卢皇后处得好,不免会多想一点儿,总觉得这人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光风霁月。 开泰帝道:“母后应该醒了,我们去看看她吧,她知道先生到了,一定会很高兴。” 鹤庆先生起身跟着开泰帝往后宫方向走。 一路都是红墙绿瓦,处处彰显皇家气派。 鹤庆先生没有说话,开泰帝也不想说什么,两人沉默地走到太后居处前。 开泰帝想了想,在太后居处外停步说道:“先生你进去吧,母后就住在这里。” 鹤庆先生一顿,转头看向开泰帝。 开泰帝笑道:“先生若是不来,便是母后心中记挂,你们也再无缘分;既然先生来了,那就只管进去吧,不需要考虑太多。”他不是一个迂腐的人,鹤庆先生这样的人物都不顾世俗伦常千里赴京,他又怎么会再阻拦他们相见? 鹤庆先生见开泰帝眉目疏朗,不见丝毫芥蒂,知晓自己这些天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们这位不拘一格的帝王,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看重家里人。 鹤庆先生迈步入内。 有人已经进去通传,太后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槛处远远地看着他朝她走来。 他看起来仍是和少年时一样清瘦。 只是一路奔波让他看起来很憔悴。 不知怎地,太后的眼眶湿润了。 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太后走到鹤庆先生面前,两个人面对面立在明灿灿的艳阳之下。 太后说道:“也不知是哪个人那么缺德,竟传言说你病重不治,我本来是不信的,可那些书铺开始整合你的文章刊印成书。我买了一本又一本,越买就越心慌,总觉得你真就不在了。”她仰头看着鹤庆先生,他们都不年轻了,哪怕都保养得宜,眼尾还是爬上了些许皱纹,鬓边还是出现了零星白发。她叹着气道,“你说我傻不傻,也不知道派个人去西南问问。” 鹤庆先生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听他说话。 过去他们为了避嫌,她从不主动去见他,他也从不曾想过来见她。 这样站在一起说说话,仿佛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 她少时曾让他随她回西南去,一起让西南变好,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想着要改变西南不一定要回去,他要是能一展胸中抱负,澄清混乱不堪的世道,西南自然也会好起来。 直至想做的事都折戟沉沙,他才终于挂冠而去,只身回西南筹办了鹤庆书院。 他这一生鲜少后悔自己的选择,并不认为想做的事没做成就毫无意义。 所以关于她的事他始终深埋在心底,从不和任何人提及。 人怎么能什么都想要? 做出了选择,就该付出代价。 太后说了许多话,察觉鹤庆先生一直没开口,不由抬头望向他。 这一抬头,便撞入他幽沉的眸瞳之中。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太后鼻子突然一酸,恍然明白他未曾说出口的话。 是啊,人怎么可能什么都要?她们已经过了很长很好的大半生,她享有太后的尊荣,他也名满天下、人人推崇,她们都站到了太高的地方,所以能见一面就该了无遗憾了,怎么能奢求更多。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太后鼻头泛酸,面上却带着笑:“你没事就好,要不这次你就在京城不走了,免得又闹出那些荒唐的传言。朝廷如今正需要人才,你到京城也办个书院,好好刺激刺激国子监那边,省得他们教起人来不用心。” 鹤庆先生道:“好。” 两人聊了一会,太后便命人送鹤庆先生出宫。 另一边,开泰帝很快听说鹤庆先生离宫的消息。 他批阅奏章的事一顿,知晓太后心中仍有顾忌,所以才聊了那么几句就把人送出宫。 开泰帝有点头疼,旁人知道这种事都是极力阻止,他却是想让太后能够过得快活些。 开泰帝琢磨了一会,把卢重英给喊来了。 开泰帝隐晦地询问:“我的一个朋友有个麻烦,想让阿英你出出主意。” 卢重英道:“陛下但说无妨。” 开泰帝便说他的这个朋友突然发现他娘不喜欢死去的亲爹,喜欢另一个人。 现在他娘寡居快二十年了,他这个朋友希望她能过得畅快些,就是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开口问他娘喜欢的人他们还有没有可能。 这事吧,不问总是忍不住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 去问吧,又感觉亲自嫁掉亲娘这事儿有点离谱。 卢重英不疑有他,答道:“既然已经寡居这么多年,他们之间要是彼此还有情,再嫁再娶也无妨。对方也鳏居吗?” 开泰帝道:“对方终身未娶,瞧着用情更深。” 卢重英唏嘘道:“若是这样的话,可以成全还是成全吧。难道是你朋友这些做儿孙的反对?如今朝廷都鼓励寡妇再嫁,不希望太多人选择寡居,要是能了却一个遗憾、成就一段美满姻缘,也算是个上好的再婚典范了。” 开泰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二日他又宣召了鹤庆先生。 这次开泰帝没有和鹤庆先生闲话家常,而是开门见山地问:“要是我们都不反对,先生还愿意和母后再续前缘吗?” 鹤庆先生没料到开泰帝会说出这种话。 他以为能见一面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怎么都没想到开泰帝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鹤庆先生道:“陛下慎言,我与娘娘并没有过什么前缘。” 当年他们发乎情止乎礼,谁都没有许过什么诺言,谁都没有真正越过男女之防。 要是开泰帝这样的话传到旁人耳里,难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开泰帝道:“母后也这么说,她说你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鹤庆先生顿住。 开泰帝道:“想来先生一生磊落,并不看重情爱之事,确实更希望抱着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名声入土。” 鹤庆先生手颤了颤。 开泰帝道:“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鹤庆先生苦笑道:“陛下何必咄咄相逼。” 开泰帝道:“我逼你什么了?要不是母后她念着你,我怎么会和你说这些?” 鹤庆先生道:“难道陛下还能将太后嫁出宫不成?” 开泰帝道:“有何不可?我舅兄都说了,如今朝廷鼓励再嫁,不提倡寡居,这事儿理当从我们老寇家做起。” 鹤庆先生静默一瞬,不太相信这话是卢重英说出来的。 开泰帝压根不提自己说的是“我有一个朋友”,他和鹤庆先生说起自己的考虑:“我们入京之后清理了不少叛党,这几年阿延他们又把草原人打得差不多了,天下看起来还算太平。不过还有许多人在暗处观望,躲着不知道在筹备什么,我要是公开将母后嫁给你,说不准会钓出这些人来。这样你们可以再续前缘,朝廷又能够清除隐患,有何不好?” 当初楚王算计太子,闹得沸沸扬扬,就帮他们顺藤摸瓜摸出不少图谋不轨的家伙。 只是还有几拨人很沉得住气,蛰伏在暗处厉兵秣马准备搞事。 想想就如芒在背。 现在那些仍有反心的人估计已经养肥了,正好可以钓出来杀了。 开泰帝在掌控军队这件事上还是很有信心的,尤其是他与聂将军见面之后更是放下了所有顾虑。 这些年他们两人配合得极好,为朝廷清扫了不少乱军和外敌。 唯一需要顾虑的,可能就是有人蛰伏在暗处观望了。 与其把这些隐患留到太子即位时再解决,还不如想办法把他们提前引诱出来。 太后出嫁必然会引来极大的反对,到时浑水摸鱼的人绝不会少。 那些人已经蛰伏了好几年,看见这样的机会绝对不会放过! 鹤庆先生听到开泰帝的打算,不由沉吟起来。 开泰帝想的这个饵,果然是旷古绝今的奇事。 纵观史书,太后老来养面首或许不少,太后直接再嫁的确实鲜有听闻。 这一招虽然算是剑走偏锋,但只要开泰帝有绝对的把握,那只会是好事一桩。 更重要的是,他们以后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两个人商量了一会,鹤庆先生才说道:“我想问问娘娘的意思。” 开泰帝也是这个想法。 说动了一个,再说动另一个就简单多了。 太后听了开泰帝的打算,一口应承下来。 开泰帝把事情安排下去,第二天就在朝会上扔下这枚重磅炸/弹。 文武百官毫无意外地炸开了。 卢重英更是一阵恍惚。 敢情前段时间开泰帝说的“我有一个朋友”,就是指他自己?! 卢重英下朝后马上去找开泰帝。 开泰帝道:“母后为我这个儿子做得够多了,现在该轮到我这个儿子孝顺母后。” 卢重英很想剖开开泰帝脑袋看看里头到底在想什么,偏又拿开泰帝没办法,只得无奈地叹气。 说都说了,难道还能收回不成? 礼部尚书在一头撞死无果之后,捏着鼻子按照开泰帝的意思筹备太后的婚事。 鹤庆先生这次晚年失节,自然也引起不少人的谩骂,很多人甚至宁愿他病故的传闻是真的。 现在这样,他们真的难以接受。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翻出了太后和鹤庆先生是旧识的事来做文章。 一切都在按照开泰帝的计划在进行。 各方军队都已经就位,随时可以动手扑灭乱军。 太后到穿上红嫁衣的时候,心里还一阵恍惚。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穿上这种鲜亮的颜色。 太后难得有些踌躇,问来给她梳妆的好友卢母:“我都这个年纪,还打扮成这样会不会让人嘲笑?” 卢母道:“嘲笑什么?这不是挺好看吗?十几岁的小姑娘好看,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好看,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也都是好看的好姑娘!” 太后莞尔。 成婚当日,宾客满堂。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起身走出门外,看到他也穿着一身红衣。 他穿了一辈子的浅白淡青,上一回穿这种鲜亮的颜色怕是上朝时穿的朝服。 那时候他把自己交付给了朝廷。 如今他们都老了。 可是他们的一生还没有结束。 他们还有很长很好的余生,可以携手度过。 隔着薄薄的红纱,他们相视而笑,仿佛彼此都还是少年时的模样。 第138章 番外三:偷偷把你抱回家(一) 听闻平西王马上要回来,太妃算算日子,打算带着儿媳和孙子回府去和儿子团聚。 这天一早小世子醒过来,脑袋里晕乎乎的。 他坐在榻上,眨巴一下眼,不太明白自己脑袋里为什么突然冒出个“一定要把她抱回家”的想法来。 可小世子是谁呀,他从小被母亲和祖母宠着长大的,世上没有他不敢干的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立刻就跳下床,麻溜地套上小靴子,蹬蹬蹬地往外跑。 外头雪刚停,地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扫,他的鹿皮小靴踩得雪花飞溅。 伺候的人生怕小世子走丢了,赶紧追了出去。 小世子熟门熟路地跑到小伙伴所在的院子里,就听里面有人喊“皎皎”,说是要去让主持给她妹妹看看,叫她乖乖待着别乱跑。 等屋里的大人走后,小世子从窗外探出头来,敲着窗子嘿笑着学喊:“皎皎!” 他知道她的名字啦,他们一起玩了这么多天,他还不知道她名字呢! 屋里的小娃娃转头看见小世子,忙收起郁闷之下翘起来乱晃的小脚丫,跑到窗边隔着窗棂和他说话:“你来做什么?” “你叫皎皎,哪个皎?”小世子趴在窗边好奇地问。 “‘明月何皎皎’的皎啊。”小若皎答道。 “哦。”小世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才说道,“我叫寇时瑞,我娘说是‘瑞雪兆丰年’的意思。”他想到自己的来意,瞧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伙伴,越发想把她偷偷抱回家了,于是积极劝说道,“我今天要走啦,你要不要来我家玩?回家只有我一个人不好玩,你来陪我玩好不好?” 小若皎道:“可是我爹娘会担心的。” 小世子眼珠子一转,奶声奶气地出主意:“我们给他们留书一封,他们知道你去了哪就不会担心啦。” 小若皎听了有些意动,找出纸笔准备给爹娘留书,遇到不会写的字她就翻开书挨个挨个找,哼哧哼哧地凑出了一封还算通顺的信来。 小世子睁圆了眼,一脸惊叹地说道:“你好厉害啊,已经会写这么多字了,我就不会写。” 小若皎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这字写得又软又歪,根本见不得人,偏偏小世子刚才趴在旁边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写,真是太丢人了! 小若皎把纸压在茶杯下,转开了话题:“那什么时候去你家啊?” 她刚才已经问清楚小世子住在哪了,知晓他是平西王唯一的儿子。 对三四岁的小娃娃来说,平西王虽然是很大很大的人物,但到底有多大她还是不太明白,所以对这事儿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现在她只想尽快离自己刚写出来的字远远的,不叫小世子继续瞎夸。 小世子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字不满意,只道她迫不及待想跟自己回家玩,自然高高兴兴地说道:“等我回去用过早饭,我们就该回府啦,你吃过了吗?” 小若皎道:“我已经吃过了。” 小世子边拉着她往外跑边说道:“那再陪我吃点。” 两个小豆丁跑回明月院,仆从们果然在收拾东西了。 小孩子眼睛里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人和事。 小世子没管那些个忙碌的仆从,牵着小若皎哒哒哒地跑到平西王太妃和卢氏面前,开心地说道:“祖母,阿娘,我跟你们讲,一会皎皎跟我回家玩哦。” 卢氏两人惊了一下,得知刚才他们已经给姜家父母留了信,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们自然知道小世子交了个新朋友,不过小娃娃之间的往来大人不好贸然插手,所以她们也没有去管,只让底下的人平时跟紧一点。 难得儿子想带人回家玩,卢氏自然是支持的,她与平西王太妃商量道:“一会我让人留下,与姜家父母说一声。”要拐跑别人家女儿,自然不能只让两个小娃娃留书一封。 平西王太妃点头。 小世子已经在和小若皎分享起来:“吃这个,这个云片糕好吃,不信你尝尝看!我们家厨子都说我舌头最灵了,我说好吃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小若皎啊呜一声,把小世子递过来的云片糕咬了一小口,甜滋滋的味道一下子在嘴里泛开了。 “我爹爹也会做,我爹爹做的更好吃。”小阿皎尝过以后评价道。 “我不信!”小世子不服气。 “下次你来我家,我让爹爹做给你尝尝。”小若皎说。 “好!等你去我家玩够了,就换我去你家玩。”小世子有点兴奋,他还没私底下去过别人家呢,都是他娘带他去他就去。 两个小豆丁嘀嘀咕咕地商量着接下来的安排,别提有多高兴了。 姜父姜母抱着小女儿回到禅房,才发现小若皎没乖乖留在屋里看书。 等瞧见桌上压着的那张纸,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担忧。 这时卢氏派来的人到了,和姜父姜母说明情况:“令爱已经随王妃她们下山了,到时候一定囫囵着把人送回去。” 姜父姜母能说什么,只能感慨自家女儿胆子太大,都敢跟着回平西王府去了。 这事儿本来就是两个小娃娃之间的往来,要是他们贸然跑去平西王府要人,反倒让人觉得他们不放心平西王府似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只得收拾收拾,带着大病初愈的小女儿回食肆去。 另一边,两个小娃娃坐在一辆马车上,说的话和搞的小动作就多了,他们时而掀开帘子往外看,时而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兴头大得很。 马车仿佛一眨眼就回到了平西王府。 到了自己家门口,小世子就更开心啦,拉着小若皎就往府里跑。 卢氏忍不住埋怨道:“这小子真是的,有了新朋友就什么都忘了。” 平西王太妃笑呵呵地说道:“你不是一直觉得瑞哥儿太孤单了?这会儿他有了喜欢的新玩伴,你该高兴才是。” 卢氏这才住了口。 不想两个小娃娃牵着手在府里跑了一会,一对黑靴子骤然挡在他们面前。 小世子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 “你是谁啊?为什么在我们家?”小世子疑惑地质问。 小若皎拉了拉小世子衣角。 小世子又疑惑地看向小若皎。 小若皎凑到小世子耳边说悄悄话:“他可能是平西王,是你爹爹啊。”她也不懂什么藩王服饰,不过平西王腰间佩戴的玉佩上写着“平西”二字,这个可好认了,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平西王挑挑眉,看向多出来的小豆丁。 他儿子上哪拐来这么个聪慧的小姑娘? 可惜到底年纪太小,当着本人的面就说起了小话。 小世子并不知道平西王耳朵那么灵敏,他听了小若皎的话后瞪圆了眼,又昂起小脑袋看向那个高得像山的身影。 这是他爹吗? 他没见过他爹,根本认不出来,好难啊。 那他要不要喊父王呢? 小世子正艰难地挣扎着,就听他娘震惊地轻呼:“夫君?” 小世子这才确定这人的身份。 “父王!”小世子麻利地喊了一声,不等平西王回应,他又拉着小若皎介绍,“这是皎皎,我在寺里认识的好朋友,她爹爹人可好了,把我们轮流抱起来举得老高!父王你能把我们也举起来吗?” 平西王又挑挑眉。 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平西王先把小若皎举了起来。 小若皎惊了一下,很快就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世子在旁边看得一脸羡慕,等平西王把小若皎放下,他就一脸踊跃地看着平西王,只差没在脸上刻上“到我了”三个字。 平西王本来不耐烦哄孩子,见小世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只得把他也高高地举起来。 小世子高兴极了,感觉自己离蓝蓝的天好近,一直到回到地上时都还兴奋不已,拉着小若皎说道:“我父王也好厉害对不对!有父王真好!” 小若皎连连点头。 卢氏刚才在旁边看得心惊胆颤,这会儿见平西王笑看着两个孩子,心情稍稍放松下来。她说道:“夫君你刚回来吧?进屋把戎装换下会舒服些。” 平西王在军中都穿习惯了,不过想想在家里这么穿确实不太好,不说儿子还小,妻子也是个经不得吓的,这种沾过血的甲衣确实不该在他们面前出现。 夫妻俩一团和气地回了屋,两个小娃娃则被平西王太妃带去自己住的院子玩儿。 到吃午膳时,平西王就对小世子说道:“你也三岁多了,明儿就搬去隔壁院子学着自己睡。” 小世子有些茫然。 他一直都跟着他娘睡,为什么突然要他搬出去啊? 平西王太妃说道:“你不是要留皎皎在家里玩吗?难道你让她一个人住客院去?” 小世子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好!皎皎不怕,我陪你住!” 小若皎骄傲地道:“我才不怕,我在家里很早就自己睡啦。” 小世子顿时生出了好胜心:“真的吗?那我也要自己睡!一会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晚上住的地方,你先挑喜欢的房间!” 小若皎一点都不忸怩,点头表示没问题。 小世子开开心心地吃完午饭,拉着小若皎去看他们马上要搬进去的院子,先从第一间房间看到最后一间房间,又从最后一间房间往回跑,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挑拣了半天,才终于让伺候的人把东西搬进各自选定的房间。 这天夜里,小若皎洗漱过后躺到榻上,睁着眼睛看着照进来的月光,忽地有点想家。她正要翻个身,就听到有人吱呀一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小若皎坐起来看向来人。 “皎皎!”小世子抱着小枕头,蹬蹬蹬地跑到小若皎塌前,“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为什么?”小若皎不明所以。虽然床榻很宽,他们一起睡觉都能在上面打滚,可他不是就在隔壁吗? 小世子勇敢地坦诚:“我没一个人睡过,我害怕。”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床,一屁股坐到小若皎身边,小声嘟囔,“我那边窗外有竹子,风一吹,那竹子就晃啊晃,可吓人了。” “你都知道是竹子,不用怕的。”小若皎安慰道。 “可我还是害怕啊!”小世子道,“我们一起睡吧,一起睡就不害怕了!” 面对朋友的哀求,小若皎也不好拒绝,她拉着小世子躺下,又贴心地把小被子分他一半。 两个小豆丁侧过身面对面地说了一会悄悄话,转眼间一个忘了想家,一个忘了害怕,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负责照看小世子的嬷嬷进屋一看,就瞧见两个小豆丁脑袋挨着脑袋睡得香甜无比的模样。 嬷嬷心道:我们家世子真了不起,小小年纪就知道拐别家小娘子回家了! 只不过这种话说出来不免有点轻浮,她自然不会和别人打趣,只麻利地叫人张罗两位小主子醒来后要用到的东西。 第139章 番外三:偷偷把你抱回家(二) 小孩子就算再聪明,能想到的事也很有限,小若皎就没感觉在王府住着有什么不对。 衣服可能有点不一样,不过家里的新衣服也是爹娘拿出来的,换成嬷嬷拿出来应该也差不多。吃的喝的虽然不一样,可两个小娃娃凑一起吃就能吃得挺欢。 期间她爹也来了一趟,小心提出要回带小若皎回去,平西王却热情地邀请姜爹喝了几杯,一通招待愣是让姜爹忘了来意。 姜爹离开的时候,小世子紧紧抓着小若皎的手,生怕小若皎跟她爹跑了。 反正,反正他凭本事带回来的小伙伴,他可不想她这么快离开。 姜爹见两个小豆丁黏糊在一起,想到自己和妻子顾着多病的小女儿,可能会不知不觉间忽视大女儿。 难得她有个这么要好的新朋友,王府又把她照顾得这么好,倒不如让她多待些时日。 平西王太妃和平西王都是可靠的人。 小若皎觉得小世子的紧张,也回握他的手说道:“不怕,爹爹说让我多住几天。” 王府好大啊,他们还有好多地方没玩过,而且王府有好多好多书,她一边把自己会的教给小世子,一边看自己看得懂的新书,每天都过得老高兴了。 太妃娘娘还说,要给她们请很厉害的夫子来给她们讲学,她最喜欢厉害的人了! 小世子一听就高兴了,送走姜爹后又拉着小若皎满府瞎跑。 小若皎陪他跑,小世子就要陪她读书。 卢氏本来觉得儿子只有他的新朋友,心里有那么点不舒坦,后来看小世子几天功夫识的字比过去好几个月她手把手教都要多了,她才发现这么个玩伴是多么难得。 当然,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心里该酸还是酸。 更令卢氏有些慌乱的是,儿子被他的小伙伴哄去别的院子住下了,夜里便只有她和平西王夫妻俩相处。 这几日她癸水来了,两个人倒没做什么,只是平西王见她腹部不适,会把手伸过来帮她捂着。 卢氏从来没和平西王这么亲近过,哪怕是唯一一次房事,那也是糊里糊涂就结束了,她整个过程都只觉得疼,依然不太明白男女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丈夫的关心和亲近让卢氏有点不知所措。 卢氏都忍不住想,要是儿子还睡在旁边就好了,她就可以不用独自面对丈夫了。 这可不是一个贤良妻子该有的想法。 卢氏打起精神看完府里的账目,夜已经深了。 平西王这才从外面回来。 卢氏起身上前替他更衣。 平西王喝了点酒,处于将醉未醉的状态,看着成亲六七年、容颜越发娇美的妻子,忍不住俯身亲了上去。 卢氏僵了僵,想到圆房那日的记忆,心里有些害怕。 可她是他的王妃,平西王难得回来这么久,她理应尽到妻子的义务。 卢氏顺从地仰头承接他的吻。 平西王本只是试探着吻下去,得了卢氏的回应哪里还能忍住,径直把卢氏抱起来去了床上。 卢氏骤然被腾空抱起,有些惊慌地环住他的脖子。 夫妻俩这夜比圆房那晚要顺利许多,早上卢氏醒来身体虽有些酸疼,却也不像那晚一样浑身上下仿佛被马车碾过似的。 卢氏对这事儿也不那么害怕了。 小世子并不知道他爹娘之间的变化,每天带着姜若皎到处玩儿。 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平西王再次离家的时候,姜父也终于忍不住来接女儿回家。 小世子抱着小若皎不撒手,压根不想把小若皎还给她爹娘。 小若皎道:“你不是说要去我家玩吗?” 小世子一想,对哦,他说好要去小若皎家玩的。他立刻跑去缠他娘,说他要跟小若皎回家。 卢氏把别人家小姑娘捎带回家,还只觉得只是家里多了个小娃娃而已,现在儿子要跟人跑了,她才察觉这事儿有多难接受。她马上从送别丈夫的不舍中抽离出来,开始准备儿子平时要用到的东西。 两个小豆丁一点都不知道卢氏的紧张,手拉手跑进姜家食肆。 没过多久,小世子和小若皎就垫着脚趴在灶边催促:“好了没,好了没呀?皎皎说姜叔父你做的云片糕比我们府上做的更好吃,我不信!我要尝尝!” 姜父看了女儿一眼,没想到她还这样和别人吹嘘自己的手艺。 小若皎很不好意思,气鼓鼓地和小世子咬耳朵:“该记的你记得老慢,这些不该记的你倒是记得挺清楚。” 小世子茫然:“什么是该记的,什么是不该记的啊?” 姜父这么不苟言笑的人都被两个小不点给逗笑了。 他们怎么会觉得只要凑近说话,别人就会听不见? 小世子在姜家住了好些天,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 要不是他娘说请好了先生后会接小若皎过去一起读书,他还不愿意走呢。 眼瞅着小世子一副要在姜家扎根的模样,卢氏不得不赶紧为他们物色启蒙先生。 比起儿子被拐跑,还是让儿子把人拐到王府上来算了。 王府很快招揽到两位夫子,一男一女,是对年轻夫妻,男的姓岑,是西南岑家的子弟,为了娶寒门妻子和家中有了矛盾,毅然决定出来自己养家糊口。他妻子姓赵,虽出身寒门,读的书却不比岑夫子少,学识很是不凡,两人都是鹤庆先生推荐过来的。 本来王府只打算请岑夫子,后来发现他妻子也很有学问,索性就把夫妻俩一起请了。 王府这边物色好夫子,立刻派人去把小若皎接到王府,让她见见两位老师。 小若皎盼着厉害老师很久啦,分明还是个奶娃娃,却拉着小世子行了像模像样的弟子礼,看得岑夫子夫妻俩心中喜爱不已,恨不得自己也能生两个这么可爱的小娃娃。 小世子的玩伴回来了,心里高兴得很,不过听到小若皎念叨起自己妹妹,他又有点不服气。 吃过午饭后,他跑过去摸卢氏肚子,念念有词地说道:“阿娘,你这里有小妹妹了吗?我好想要小妹妹啊,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皎皎有的,我也要有!” 卢氏逗他:“怀上的话,有可能是弟弟,也有可能是妹妹。要是生出来是个弟弟,你家皎皎说不准会被他抢了去,毕竟弟弟更小更可爱。” 小世子一琢磨,发现可能性很大,现在他还没有弟弟妹妹呢,皎皎就更关心她妹妹!要是他这边再来个更小的,他的位置又要往后挪啦! 小世子说道:“那我不要弟弟妹妹了!” 小世子本来只是随口念叨几句,没想到第二个月卢氏却发现自己癸水没来。 卢氏有点慌了,忙去找太妃说起此事。 太妃说道:“怕什么,我们平西王府人丁单薄,你再生一个正好热闹热闹。” 卢氏没想到平西王就回来那么小半个月,她竟又怀上了,只得小心安排起自己的饮食。 没想到的是赵夫子竟也在这时候怀上了。 两个孕妇凑在一起,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 卢氏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难得有人和自己一起“共患难”,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准备两份。 小世子得知亲娘怀上了弟弟妹妹,夜里又抱着枕头去找小若皎,一脸忧愁地说道:“皎皎,你更喜欢弟弟妹妹吗?我们才是朋友哎,我不想你更喜欢他们。” 小若皎道:“你都说了,我们才是朋友啊。” 小世子高兴了,瞅着小若皎近在咫尺的脸蛋儿,忍不住凑过去往她脸颊上啵唧一口。 小若皎嫌弃地用手擦自己脸颊,质问道:“你做什么把口水弄我脸上?” 小世子道:“才不是,我上回看见岑夫子这样亲师娘,他跟我说这是他很喜欢师娘的意思。” 小若皎半信半疑。 小世子把脸蛋凑到小若皎面前,开始无理取闹:“我可喜欢皎皎了,皎皎你也一定要喜欢我,快快,你也来一下!” 小若皎想了想,还是凑上去往他脸上啵唧一下。 小世子感觉脸上热乎乎的,开心得不得了,怪不得岑夫子说这是对喜欢的人做的事,啵唧来啵唧去好好玩。 他伸手抱住小若皎:“以后我也要娶你,就像岑夫子娶师娘一样!等我娶了你,你就可以一直住在我家啦!” 小若皎对嫁娶之事一知半解,闻言反对道:“我还是要回家的,我阿爹阿娘和妹妹都可好了,才不要一直住在你家。” 小世子听小若皎这么说,心里十分苦恼。他琢磨了很久,才不甘不愿地想出个新主意:“那我们换着来,我娶你一年,你娶我一年,这样就可以轮流回家啦。” 小若皎听了觉得这样挺不错,认真答应下来:“那好吧。” 小世子兴奋不已:“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睡觉吧,明天起不来,岑夫子会生气的。”小若皎让他别动来动去。 小世子乖乖睡觉。 第二天小世子就在饭桌上高调宣布他想出来的好办法。 平西王太妃:“…………” 卢氏:“…………” 平西王太妃最先回过神来,笑着打趣道:“你们都商量好了?那谁先娶啊?” 卢氏忍不住喊:“母妃……” 哪有这样惯着小孩胡说八道的? 平西王太妃让卢氏稍安勿躁,看着两个机灵的小娃娃,想瞅瞅他们怎么个回答法。 小世子一下子被问住了。 他一脸苦恼地说道:“这个我们要再商量商量。” 卢氏无奈地说道:“你们还不到四岁,哪里就要考虑这些了?至少也得十三四岁才能议亲,十五六岁才能成亲,哪有这么早就谈婚论嫁的?” 小世子才活了三年半,十年对他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数字。 他失望地说道:“还要这么久啊?为什么一定要那么久呢?” 卢氏道:“年纪太小还不能生孩子。” 小世子疑惑:“成亲就一定要生孩子吗?” 卢氏被问得自己都有点不确定了,顿了顿才说道:“那是自然,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啊。” 小世子道:“那我们不成亲了!我不要有孩子,有了孩子皎皎肯定会更喜欢年纪更小更可爱的!” 卢氏听着觉得有点耳熟,仔细一琢磨,那不是上个月她吓唬儿子的话吗? 卢氏有点哭笑不得:“好好好,那就不成亲了。你可要记住自己的话,以后皎皎和别人成亲,你不要找我和你祖母哭鼻子。” 小世子睁圆了眼。 还有这样的可能?! 小世子立刻攥住小若皎的手说道:“你不许和别人成亲,不许和别人生小孩!” 小若皎哪里懂这些哦,她再聪明也只是个三岁半的小娃娃。她点头和小世子做约定:“那你也不许和别人成亲,不许和别人生小孩。” “就这么说定啦,我们来拉钩!” “拉钩!” 卢氏:“…………” 平西王太妃被逗得乐不可支,看着两个小不点直笑。 第140章 番外三:偷偷把你抱回家(三) 小孩的话没人当真, 转眼大半年过去,卢氏临近生产,平西王才从边关回来。 平西王怕身上的血腥气让卢氏害怕, 换了身衣裳才去看她。 上次一直到卢氏生产,他都没能从战场上回来, 是以他也没见过卢氏十月怀胎的模样。 如今看卢氏分明娇弱得很, 却顶着个大肚, 平西王心中越发觉得生儿育女的不容易。 恰逢舅兄卢重英过来看妹妹, 听平西王感慨生产太辛苦, 便将自己实践总结出来的避之法与平西王讲了。 旁人都希望多多福, 可到了自己妻和妹妹身上, 心里却希望她们健健康康才好。 生孩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能不能出来还不一定。 如今都有两个孩了, 平西王府也算后继有人,用不着再让他妹妹辛辛苦苦怀孕生。 平西王虚心受教,认真记录, 准备回头找卢氏实践实践。 小世没见过卢重英这个舅舅,不过每年都会收到舅舅送来的许多礼物, 因此一点都不觉得生疏。 他拉着小若皎蹬蹬蹬跑到卢重英面前,开心地和卢重英说道:“舅舅,这是皎皎,我最好的朋友!你有好玩的要送我, 记得要送皎皎一份,不然我们不够分!” 卢重英早在妹妹信中知晓外甥给自己找了个玩伴,闻言蹲下摸着小世的脑袋笑着说道:“行啊,肯定送两份。” 卢重英哄完两个孩,才和平西王说起正事:“我刚从楚王封地那边过来, 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平西王见卢重英神色郑重,不由问道:“什么事?” 卢重英把在楚王封地遇到的事和平西王讲了。 本来他觉得楚王是个可怜人,帮他整顿好封地才离开。 结果有天他在灯下看妹妹写来的信,就有个楚王妃忠仆来向他告密,说楚王妃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楚王活活掐死的。 楚王妃已经下葬,他无从查明真相。 不过第二日那忠仆就失踪了,卢重英觉得事情蹊跷得很。 他去救出楚王夫妇的时候,他们唯一的儿已经惨死,楚王妃也惨遭蹂/躏失身于乱军。 楚王妃性情坚韧,并没有寻短见。她表示楚王若是嫌弃她失身过,可以与她和离另娶新人。 楚王当场表示自己绝不会嫌弃她。 倘若当真是楚王亲手把枕边人掐死,那这些天他装出的深情模样着实有点可怕。 楚王妃已经因为他吃了那么多苦头,他若接受不了的话写封放妻书就是了,何苦活活把人给弄死? 想到平西王和楚王关系好,他索性以探望妹妹为由多请了几日假,顺便过来给平西王提个醒。 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哪怕没办法出手解决,最好也不要信任和深交,否则将来说不定会把他从背后捅上一刀。 平西王听完,站起身来满屋转悠。 过了许久,平西王叹了口气:“九弟的遭遇我也很同情,只是他再怎么痛苦难受,也不该对自己的枕边人下手。我知道了,舅兄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如果他只是孤家寡人,现在已经直接离开封地去找楚王,问问他是不是做了那样的事。 可现在他有妻有儿,不能冒任何风险。 即便没有真凭实据,他也得小心提防。 两人聊完正事,又一起去陪卢氏吃饭。 卢氏快生了,稳婆让少吃点,免得孩太大生产时受罪,于是卢氏吃饭时便是数着吃了几口,吃够了就不吃了。 卢重英见她面色红润,想来身体康健,便也没有多劝。倒是卢氏许久没见兄长,眉梢眼底都带着笑意,不时和卢重英提起几句少时的事,平西王在旁边是越听越不高兴。 妻在他面前是顺从的,待他也是尽心的,奉养婆母、教养儿更是亲力亲为,除了太宠着儿一点,可以说挑不出什么错处。 只不过这样的事,其实娶张氏、娶王氏、娶李氏都一个样,她们都会尽心尽力做好这些。 妻在舅兄面前流露出来的,却是由衷的思念和敬爱,分明已经快是两个孩的娘,说话时还是带上了点不自觉的依赖与濡慕。 这让平西王想到卢氏嫁给他那夜,也是这样牵着他的衣摆,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她。 他俩拢共就见了那么几面,那谈得上喜欢不喜欢的,可看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也只能耐着性哄她几句。 再后面,就是聚少离多了。 等儿出生后,她更是每天亲自照顾儿,他回府看到儿睡在床上就自发地睡到别出去。 这样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本也没有什么不好,可瞅着她在舅兄面前流露出来的小女儿情态,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才是夫妻,她心里怎么一直惦念着娘家兄长?她的这一面,难道不该展现给他这个丈夫看才对? 没等平西王理顺心里的种种想法,卢氏的肚就发动了。 小世从太妃那边跑了过来,父两人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 卢重英心里也着急,不过他为人稳重,顶多只是多往产房那边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小世跟着他爹转悠了一会,又跑回来捏住小若皎的手焦急等待。 小若皎见过她娘生妹妹,奶声奶气地安抚道:“放心,很快的,我娘生妹妹就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生出来了。” 小世一听就放心多了,立刻转头问嬷嬷:“现在多久啦?是不是快了?我们都等很久了。” 嬷嬷哪能和小孩讲每个人生孩的情况都不太一样,有的很快生出来,有的得生个一整夜。不过这节骨眼上,自然是说吉利话好,她应和道:“快了快了,马上就生了。” 话刚落音,产房里头就传来了新生儿的哭声。 小世想跑进去看是弟弟还是妹妹,被嬷嬷给拦住了,说孩刚生出来,大人孩都虚,他们进去了对王妃和弟弟妹妹不好。 等产房里头收拾好了,小世才晓得自己多了个弟弟。 “怎么是弟弟啊?”小世很失望。 小若皎有妹妹,他也想要妹妹来着。 小若皎知道他什么想法,瞧见他那蔫了吧唧的模样就拉着他说道:“你没妹妹,我不也没弟弟。” 小世一听,对哦,他又没有输,他没妹妹,她也没弟弟! 小世的郁闷来得快去得也快,看过他娘和他弟弟后被赶走也伤心,继续和小若皎一起读书玩耍。 王府有喜,来道贺的人不少,太妃懒得一个个接待,就表示一个月后再摆满月宴,让不熟的人都等一个月后再上门。 不想卢氏生了孩没几天,赵夫也生了,生了个闺女,岑夫抱着闺女笑得见眉不见眼,又亲自去与太妃道谢。 太妃安排赵夫在王府产,还是王妃的稳婆给接的生,过程中遇到了点凶险,多亏了经验老道的稳婆发现不对,及时救了母女二人的命! 这对岑夫来说,比救了他自己的命还让他感激。 太妃笑道:“你们好好教瑞哥儿和皎皎就成了,哪用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岑夫保证道:“我一定会好好教他们。” 太妃道:“你夫人刚生产,你多回去陪陪她们吧,别的等你夫人出了月再说。” 岑夫感激地告退。 最近府中事儿多,岑夫夫妻俩又休起了产假,小世和小若皎便被打包送到姜家食肆去玩耍。 小世对此没有意见,每天和小若皎没心没肺地玩儿,只有在想念祖母和阿娘的时候才会带着人回府一趟,看看亲娘看看弟弟。 一个月转瞬即逝。 王府设满月宴的日到了,西南有头有脸的人家拿着早早备好的厚礼登门贺喜。 小世也早早回府,既然是喜庆的日,他又穿成个小红包模样。 只不过这次还有小若皎陪他穿。 两个小红包乐滋滋地跟着平西王亮相,引来了不少关注。 小若皎与平西王府往来快一年了,以她这样的出身平日里嫁个普通的勋贵人家都是高攀,现在竟入了平西王府的眼! 这可真是了不得! 瞧小世拉着人不撒手的模样,也不知以后西南会不会出个商贾出身的世夫人。 随着小世年岁渐长,卢氏开始着意为小世物色几个玩伴。 本来她中意裴家的儿,后来儿不喜欢,她也莫可奈何,只能让各家夫人带着孩过来玩儿,让儿自己挑人玩去。 私心里,卢氏也不想让小世和小若皎太要好。 倒不是小若皎不好,只是小世以后是要袭爵的,娶个商户女到底不适合。何况瞧他们那黏糊劲,以后怕是她说什么,小世就做什么。 卢氏这么一安排,小世果然上钩了,觉得这人也好玩那人也好玩,都没察觉小若皎被送回家去了。 直到晚上发现人没了,小世才开始和嬷嬷讨人。 嬷嬷只能按着卢氏的意思,和小世说男娃娃女娃娃不能一起睡,小若皎也有家里人,不能一直住在王府。 小世听了很难过,躺在床上想着自己要是能快些长大就好了。 好在第二天还是一起上课,小世很快把那点儿伤感抛诸脑后。 转眼几年过去,小世和小若皎都渐渐长大,两人同床共枕的日早就一去不复返。 他们平日里还是会一起上课,不过平时各有各的生活,加之小若皎察觉出卢氏对她出身的不喜,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无拘无束地跑平西王府住下。 当然,两个人关系还是很好的,依然是无话不谈的小伙伴。 这日小若皎陪着家里人去寺里接一位故人的遗孤,觉得在禅院里等着太闷,和爹娘说了一声就到外面瞎溜达去。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一株大槐树下。 她和小世第一次见面,就是手拉手跑到这株大槐树下堆雪人。 那时候整棵树都堆满了雪,瞧着白花花的,哪有眼前的枝繁叶茂? 小若皎正想着,就听到有人在欺负个小和尚。 小若皎上前赶走那群可恶的家伙,拉着小和尚到井边清洗伤口。 她意外发现小和尚的眼睛是墨绿色的。 小若皎愣了一下。 见小和尚闪避般垂下头,小若皎开口说:“你眼睛是墨绿色的!” 小和尚把头垂得更低。 “真好看!”小若皎由衷夸赞。 小和尚一愣,仰起头想要问“真的吗”,就听有人从旁边的灌木丛里穿了过来,怒气冲冲地抓起小若皎的手问:“他是谁?” 小若皎没想到小世会突然跑出来。 小若皎道:“你这么凶做什么?” 小世气炸了,他刚才远远看见她跟个小和尚蹲在井边嘀嘀咕咕,立刻撒腿跑了过来,没想到正好听见她夸那小和尚眼睛网 第141章 番外三:偷偷把你抱回家(四) 小世子看了那小和尚一眼, 拉着小若皎就要带她走。 小和尚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站起身来目送小若皎两人离开。 卢氏走着走着发现儿子不见了, 转头一看,儿子又牵上人了。 这是什么孽缘? 卢氏笑着招呼:“正好, 我们要去看太妃, 皎皎也一起来吧。” 小若皎看了眼卢氏, 点了点头, 又转头和小世子咬耳朵:“你抓疼我了, 松松吧。” 小世子冷哼, 把小若皎的手抓得更紧。 他还没生完气呢, 她休想轻易哄好他。 小若皎气结。 两人去见过太妃,小世子就抓着小若皎去院子外说悄悄话。 “你上哪认识的野和尚?” “什么野和尚?人家是寺里的正经和尚。” “我不信, 正经和尚才不会哄骗小姑娘。” 七八岁的小孩儿已经隐隐约约懂那么一点男女之事,只是了解都很浮于表面,比如小世子那些个朋友就时常打趣说小世子养了个童养媳。 小世子一点都不觉得童养媳有什么不好, 他觉得皎皎就是他家媳妇儿,谁来都不换。 现在有个野和尚和小若皎勾勾搭搭, 他心里可生气了。 小世子气鼓鼓地说道:“你不许再搭理他,知道没?” 小若皎道:“你这人真没道理,我就和他说说话而已,有什么不对?难不成我还不能和别人说话了不成?你和旁人交朋友的时候, 我也没说不许你交啊。” 小世子语塞。 小世子还是倔强地说道:“我不喜欢你和别人好。” 小若皎道:“又不是小时候了,这种话你就莫要再说了。”她靠在树下,一脚一脚地踢起地上的石子,“下个月我就要去女学入学,以后你自有陪你读书的人,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这些年你交了许多新朋友,我也该交新朋友啦。” 小世子听了很难受,嚷嚷道:“那我不要他们了!我不和他们当朋友了!” 小若皎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就不怕蒋玉泉他们听了伤心吗?他们人都挺好的,你和他们玩儿多了,就会忘掉我了。” 小世子生气地道:“我不要,我为什么要忘掉你,我就要记着你,这辈子不忘记,下辈子也不忘记!”他抓住小若皎的手腕问,“你是不是要和那个和尚玩儿,把我给忘掉?我不许!我不准!” 小若皎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他是平西王世子,平西王虽然有两个儿子,可他未来是西南当家做主的人,婚事不是小时候一两句戏言能成的。 尤其是是卢王妃对她已经不太喜欢,她若是厚颜赖在他身边,岂不是会惹人笑话? 他们家虽然只是经营着一家食肆的小小商贾之家,却也没存着非要攀龙附凤的想法。 小若皎年纪虽然小,却也知道小世子自己说话不作数的,他们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从早黏糊到晚。 就这样慢慢淡却是最好的,等过几年提起来也就是两个人小时候玩的比较好罢了。 说不准到时候他成亲的时候,她去喝一杯喜酒;她成亲的时候,他来给她送两样添妆。 那不也挺好的。 他们这样的关系本就有些奇怪。 只能怪小世子小时候突发奇想把她带回王府去,两家长辈还默认他们可以继续往来。 现在渐渐察觉出卢王妃的不乐意,小若皎也不想小世子为难。 小若皎道:“你别这样,总会有这一天的。” 小世子生气地道:“你就是看他好看,你看他好看就不要我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小世子怒骂完就气冲冲地跑走。 小若皎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心里也有些难过。 可她知道拖得越久,她们只会越难过。 等再过几岁,小世子应该也能明白很多事不是她们想做就能做的。 小若皎没去追小世子,而是折返去找她爹娘。 她爹给她介绍起家里的新成员:“这是樊延,比你略长几岁,以后你和映雪都唤他一声哥哥好了。” 小若皎好奇地打量着樊延。 小映雪却是拼命拉小若皎蹲下。 “怎么了?”小若皎奇怪地问。 “姐姐,我不要哥哥,我只要姐姐。”小映雪可着劲往小若皎怀里边蹭边撒娇。 “你傻了,多一个哥哥,那不是多一个人疼你吗?”小若皎小声开导。 “反正我不要。”小映雪想到那个时不时抢走她姐姐的平西王世子,心里就很不高兴。 一个就够多了,现在还来一个! 她每天才能和姐姐待那么一小会,可气人了! 小若皎心里本来有点不快活,听妹妹这么一撒娇后心情就好多了,笑眯眯地说道:“等你长大一点儿,我们就一起去女学上学。” 事实证明小映雪的担忧还是有道理的,比起小了两三岁的妹妹,小若皎和年纪虚长几岁的樊延更有话说。 得知樊延想要去边关杀蛮族,她自告奋勇要教樊延读兵书。 她虽然对兵法一知半解,但是基本的解读还是可以做的,聊胜于无嘛。 眼看樊延和小若皎越走越近,小映雪气鼓鼓。 小世子也生了好几天的气,最后气得自己不吃不喝,还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出去玩。 这可把卢氏给急坏了,又是哄又是骗,才哄他说出是怎么一回事:“皎皎不要我了!她要和别人好,不和我好了!我本来也说,我再也不要理她了,可是我好难过,娘我好难过啊,皎皎为什么不和我好了啊!” 卢氏一听,皱起眉头:“那天在寺里不是还好好的吗?” 小世子道:“就是那天,那天皎皎说以后不和我玩了。” 说到这个,他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又是委屈又是伤心,根本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这样了。 明明他们拉过勾,答应说以后绝对不会和别人成亲、不会和别人生孩子啊! 卢氏心都快被他哭碎了,赶忙抱着儿子哄道:“她不和你玩就算了,你不是还有很多朋友吗?” 小世子道:“我不要,我再也不想和他们玩了。我要皎皎,我只要皎皎。” 卢氏没办法了,只能说道:“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和你绝交,我先让嬷嬷带你去姜家问清楚,问清楚了你就得乖乖吃饭知道没?” 小世子一顿,抽噎着点头。 小世子红着眼眶被嬷嬷带到姜家。 不等别人招呼,小世子就挣开嬷嬷的手,熟门熟路跑进内宅找小若皎。 不想他才跑到小若皎平时看书的地方,就瞧见小若皎身边坐着个陌生少年,约莫比小若皎大上几岁,正坐在小若皎旁边一笔一划地抄书。 这人身形比他们高可多了,相貌看着还十分出众,一看就很不一般。 小世子想到平时都是自己和小若皎坐一起读书,偶尔添个弟弟妹妹进来他都很不乐意。 现在,一个陌生的家伙坐在皎皎旁边,直接占了他的位置! 小世子怒火中烧,上前一把扫掉他们桌上的书和笔墨纸砚。 小若皎生气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世子道:“我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你就不和我好了!你一天到晚找别人,在寺里找和尚,在家里又找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家伙!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啊!你就算不想和我好,你也要告诉我为什么!” 他说完以后眼眶又红了,看着可怜巴巴的,像极了被遗弃的小狗儿。 小若皎没想到他那天说完“再也不要理你了”,回去后这么久了还一直在琢磨这事儿。 她深吸一口气,眼眶不知不觉间也红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啊? 其实她要是再迟钝一点,或者再勇敢一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她知道他最看重家里人,她知道他最孝敬卢王妃,所以他们这样下去是不对的,时间越长就越难割舍。 长痛不如短痛! 嬷嬷听到动静走进屋,看见屋里一片狼藉,两个小娃娃还相对红了眼眶,顿时一阵心疼。 以前他俩关系多好,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兴冲冲跑去和另一个人分享,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嬷嬷说道:“皎皎,世子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再这样饿下去身体会吃不消。” 小若皎一呆,紧张地拉着小世子说道:“你是不是傻,怎么能不吃饭啊?” “我吃不下。”小世子扁嘴。 小若皎跑出去捧了碗面回来,要小世子赶紧吃完。 小世子见小若皎脸色凶凶的,哪里敢反驳,只得乖乖坐下吃面。 一边吃,还一边看几眼正在收拾东西的樊延。 一看到这半大少年,小世子又有点吃不下了。 小世子停箸问:“他是谁啊?” 小若皎道:“他是我爹一个朋友的孩子,现在住在我们家。” 小世子想问“他没有自己的家吗”,见小若皎一个眼神横过来,他就不敢吱声了。 小世子乖乖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还喝了大半碗汤来暖胃。 吃饱喝足,小世子就有点困了,死皮赖脸要和小若皎一起睡,躺到她床上就不走了。 小若皎拿他没辙,只得由着他去,只不过她夜里书和妹妹挤着睡的。 小世子很不乐意,不过知道樊延是自己睡外头的,他也就满意了。 他早上起来和小若皎一起刷牙漱口,又和小若皎一起吃过早饭,才拉着小若皎的手宣布:“我也要住到你家来!” “不行!”小若皎想也不想就拒绝。 “为什么?”小世子一脸郁闷,“你不来我家,我来你家就好了,为什么不行啊!” 小若皎脱口而出:“这样你娘就更不喜欢我了啊!” 小世子呆住。 “胡说八道,我娘才没有不喜欢你。”小世子站起来说,“我喜欢你,她不会不喜欢你的!” 小若皎安静下来。 接着她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世子立刻慌了手脚:“皎皎别哭,皎皎你别哭,是不是阿娘凶你了,我回去和她说理去!” “没有,王妃对我很好,没有凶过我。”小若皎拉住小世子,不让他跑回家和他娘说这事儿。 小世子道:“那你为什么说她不喜欢你?” 小若皎道:“很多人都在说啊,说我们家养了个好女儿,小小年纪就攀上了平西王府。我留心过了,每次外面有这样的议论,王妃都很不高兴。我不想任何人不高兴,如果我们一起玩儿一点都不快活,以后还不如别一块玩儿算了。” 这种事本不是她们这个年纪要考虑的,只不过事情已经赶上了,她想忽略都不行。 小世子从来没想过这些,看着小若皎脸颊上挂着泪珠儿,忍不住凑过去吧唧吧唧地把它们亲掉。 小若皎忙推开他。 小世子道:“外面的人怎么说,又有什么要紧!他们又不知道你有多聪明多厉害!”他知道了小若皎不想再和他玩儿的理由,心里就有底了,“至于阿娘,她最疼我了!她要是真不同意,我就不当世子了,让弟弟当世子去!这样就不用愁什么门当户对啦!到那时候,我就天天带你到处玩儿,不玩到尽兴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全勤活蹦乱跳! 第142章 番外三:偷偷把你抱回家(完) 小若皎好说歹说, 可算把小世子哄回家。 小世子答应不和卢氏说起他们今天的谈话,不过回去的路上,他和嬷嬷说道:“我答应了皎皎不说, 你可得帮我和娘说说。” 嬷嬷没想到他们家小世子存着这个主意,无奈地说道:“好。” 便是小世子不说, 她也是要回禀给王妃的, 王妃真问起来她总不能什么都不说。 回到府中, 嬷嬷就去和卢氏说了这事儿。 卢氏那曾想到小若皎小小年纪的, 竟这般聪慧敏锐, 而且气性还这么大, 知道她可能不喜欢她, 她便不和小世子往来了。 卢氏其实也没有不喜欢小若皎,到底是长在眼皮底下的孩子, 又聪明又听话,还上进得很,谁看了不喜欢啊。她就是总觉得, 儿子该有更好的,出身也罢, 相貌也罢,都可以有更出挑的,怎么能这么小就定下来? 就这七八岁的年纪,什么都还不懂, 哪里就能一辈子了? 可儿子这次不吃不喝不见人,着实吓了她一跳。 卢氏思来想去,最后叹了口气,亲自去隔壁院子寻到小世子,把他拥入怀中说道:“你喜欢就喜欢吧, 以后看到更好的可别后悔。” 小世子窝在卢氏怀里偷笑,接着煞有介事地给卢氏讲起了小故事:有个猴子路上看到西瓜,摘了个西瓜往回走;走了走又看到玉米,于是扔下西瓜掰玉米去;没走几步看到前头有桃子,它又扔掉玉米去摘桃子。不想摘完桃子看到只蝴蝶,它又兴冲冲追蝴蝶去,这一追追到家门口,蝴蝶飞走啦,西瓜、玉米、桃子也都没有啦。 所以做人不能三心两意,想要西瓜就抱好西瓜,想要桃子就抱好桃子,不能看到什么就换什么! 卢氏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还有听儿子讲道理的一天。 小世子给他娘掰扯完,又骄傲地说道:“何况肯定不会有比皎皎更好的人!” 母子俩谈完这一回,卢氏便时常派人去接小若皎过府小住。 得知小若皎家有个想从军的义兄,还与家将说好把樊延也接到王府里来,一学兵法二学武艺,为以后上阵杀敌做准备。 那家将考校了樊延一番,既惊又喜,直夸王妃给他找了个好苗子,二话不说就把樊延领走了。 小世子本来不乐意让樊延到家里看,结果一看樊延直接被人领走了,心里乐得不行。只不过看到樊延武艺节节高升,他又有点不服气,拉着小若皎一起去骑小马练骑射,方便他们以后在外行走。 没错,他还是想着出去玩,左右他爹还年轻,轮到他当平西王还有许多年,何况家中还有个弟弟,让人悉心培养弟弟当顶梁柱也不错。反正,他就是要玩儿! 小若皎知晓他练骑射的目的,但也没拦着,只要他愿意上进,不管理由多荒唐都是好事儿,用不着打落他的热情。 小世子十岁这年,突然做了个梦,梦见嬷嬷回家探亲时得了时疫,人没了。 那时疫可严重了,很多人都没了命。 小世子醒来后,就得知嬷嬷马上要回家探亲的事。 “不能回去!”小世子拉着嬷嬷不撒手。 嬷嬷只当他舍不得自己,哄道:“世子乖,嬷嬷很快回来。” 小世子把梦里的事给嬷嬷讲了,说道:“这个月不能回去,要不然会得病!可严重可严重了!”他还把得病的几个村子都给嬷嬷讲了。 嬷嬷一听,有些心惊。 她从来没和世子说起过自己家在何处,小世子说的这个几个村子却都是在她家周围的! 嬷嬷觉得这应当是老天预警,赶忙去寻太妃,和太妃说起世子的话。要是这个月爆发时疫的话,当然是早作准备早好! 太妃拉过小世子仔细盘问,确定小世子说的时间地点都对得上号,顿时悚然一惊,忙派人领着城中医者赶赴那几个村子,看看有没有人已经染病。 瘟疫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 没过多久,就有人送了信回来,说那边确实出现了时疫,不过很多人才刚染病,看着不算严重,都只当普通的头疼脑热,他们现在已经把几个村子围起来,保险起见就不亲自回来报信了。 太妃闻言,摸着小世子脑袋说道:“瑞哥儿这次救了许多人的命啊!” 小世子高兴地说道:“嬷嬷不会死了吗?” 太妃笑道:“那是自然,嬷嬷身体健朗得很,一准还等着给你带孩子。” 小世子道:“那要好久好久,我不想太早要孩子,让弟弟先生给嬷嬷带吧!” 太妃乐了:“怎么这么不想要孩子啊?” 小世子道:“我才不要把皎皎匀给别人!” 小世子得知嬷嬷不会有事,心里就高兴啦,乐滋滋地跑去找小若皎说起此事。 虽然祖母说不好跟别人说,可皎皎又不是别人! 小若皎听了也是吃惊不已。 “真的是你梦见的?”小若皎也听食客说起有几个村子被封禁了,城中医者都被请了过去,据说是出了瘟疫。没想到这事儿竟还和小世子有关系! 小世子道:“那是自然,祖母说我救了好多好多人。”他拉着小若皎瞎琢磨起来,“据说救人有功德,我这些功德够不够让我们下辈子再一起玩儿!” 小若皎给他分析:“老天让你做了梦,这可能算老天的功德。” 哪有那么容易就有下辈子呢! 小世子垮下脸,辩解道:“别人就做不了这样的梦,所以还是算我的!大不了,我以后再多做些好事!” 小若皎道:“好,我也做!” 小世子顿时就高兴起来:“你也想下辈子和我一起玩吗?” 小若皎道:“这辈子都没过完呢,琢磨什么下辈子。” 小世子说:“对哦。不管,反正多做好事就对啦!” 两个人都没把这段对话放在心里,没想到三年后小世子又做梦了,这次他梦见小若皎的父母回老家和族人起了争执,连夜赶回城,路上遇到山塌了,被埋在地下没救回来! 小世子一激灵,胡乱套了几件衣服,跑去姜家食肆一看,姜父正赶着驴车准备出发呢,和梦里一模一样! 小世子立刻拦着驴车说道:“不能去,你们不能去!” 小若皎正在送别姜父姜母,见小世子跑来拦车心头一跳,忙跑过去拉住小世子问:“怎么了?” “我做梦了!”小世子和小若皎实话实话。 姜父姜母不明所以,小若皎却心头直跳,把姜父姜母喊进食肆,关上门问小世子:“你梦见什么了?” 小世子把自己梦见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小若皎。 小若皎是知道嬷嬷那事儿的,不由对姜父姜母说:“爹,娘,你们晚一天再回去吧,明天再打听打听山有没有塌。” 姜父姜母对视一眼,见女儿坚持,点头答应下来。他们虽不知道瘟疫那事儿,却也相信女儿的判断。 小世子派人去那个路段警戒路人,夜里不再让人通行。 很多商贾和行人都不太满意,在府兵设下的警戒线外窃窃私语,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些急着赶路的索性就在那儿赖着不走,想着前头要是不出事看他们怎么收场! 没想到入夜之后,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山,塌下来了! 那场景可真是骇人听闻,在场的人觉得自己以后从山脚下经过都得反复抬头确认山会不会突然垮下来! 真没想到,平西王府派人来守着路口竟是为了这事儿! 众人感激之余,又忍不住询问府兵:“怎么回事?你们早就看出山会塌吗?太可怕了,要是埋在地下一定十死无生!” 府兵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是我们世子梦见的,他得了上天警示,叫我们提前来提醒大伙不要通行。我们想着也就是一晚上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早早过来守着了。” 还有人提及前几年那场小瘟疫,说那也是世子梦见的,要不然城里也没那么快把医者都调拨过去,没让瘟疫扩大到整个西南去。 在场的人虽然不多,却都亲眼看见了山塌的震撼场景,再听说瘟疫的事,自然都深信不疑,揣着震惊和惊叹四散而去。 府兵们对视一眼,清空前头被堵的大路才回城。 山塌的消息传回城中,最震惊的要数姜父姜母。 姜父让小若皎把小世子请到食肆来,亲自下了一桌子好菜酬谢他。 姜家族人是靠不住的,这次他们回去就是做好了大吵一架的准备才没带小若皎姐妹俩,没想到竟还藏着这样的凶险! 他们真要出了事,小若皎姐妹俩怎么办?她们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怕不是要被族人生吞活剥了。 想想这样的可能性,姜父姜母就后怕不已,对小世子的感激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小世子很给面子地大吃一顿,又让姜父姜母不用谢自己,他和皎皎关系这么好,哪用得着谢来谢去的?何况在小世子心里,姜父姜母就是他的准岳父岳母,当女婿的哪能安安心心接受岳父岳母的道谢呢! 小世子吃得肚子圆滚滚,走不动路了,直接赖在姜家不走。 卢氏得了信,与难得回府来的平西王商量:“要不,我们择个日子把瑞哥儿他们的婚事定下来,要不瑞哥儿都这么大了,还老睡在别人家,说出去算是什么事?” 平西王挑眉看她:“我还以为你不太喜欢这门亲事。” 卢氏道:“前几年我是有过那么点想法,不过瑞哥儿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和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要是再不喜欢,他一准带着媳妇儿跑了。” 平西王笑道:“那成,我们择个日子把婚事定下来,等他们再长几岁就让他们完婚。” 卢氏和平西王商量好了,又邀姜父姜母过府小坐,两家好好谈谈儿女之间的婚事。 姜父姜母刚谢完小世子的救命之恩,又听平西王夫妇俩提及婚事,不由诚惶诚恐地说道:“我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可我们家也就开着个小食肆,族人还都不省心,我怕我们家辱没了平西王府。” 平西王道:“不怕,我看延哥儿要不了几年就能立下大功劳,到时候你们家说不准能出个大将军,那不就门当户对了?” 姜父姜母对望一眼,没再反对。 平西王府愿意正儿八经地和他们家定亲,他们没什么好拿乔的。 听平西王这意思,平西王府以后肯定会提拔樊延。哪怕是为了让故人之子多受些照拂,他们也合该答应这桩婚事。 何况两小孩好得蜜里调油,谁能狠心把他们拆散呢? 两家商定了婚事,才与两小孩说起这事儿。 小世子乐疯了,直接就跑了出门,找小若皎说起这个喜讯,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小若皎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凑过去往小世子唇上亲了一口。 小世子呆住了。 不等小世子亲回来,小若皎撒丫子跑得老远。 小世子恶狠狠地放起了狠话:“你等着,等我们成亲了,我一定叫你好看!” 暖日高升,院子里的积雪被照得莹白泛亮。 两个无忧无虑一起长大的半大小孩跑得累了,一起坐在回廊下脑袋挨着脑袋,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只觉得再没有像今天这么快活过。 作者有话要说: if线he! 接下来可能是 女帝养成之类的番外(? 第143章 番外四:小小女帝成长记(一) 嘉祯郡主三岁这一年, 出了桩大事:她曾祖母出嫁了。 她的曾祖母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太后,他祖父的亲娘。 这桩大事似乎预示着这注定会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王朝。 这一点在表伯母来给他们教授骑射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她们表伯母聂东宁, 英姿飒爽,动若脱兔, 身手那叫一个矫健。 只不过到表伯母冷酷无情地让她们蹲马步的时候, 她们才察觉很多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事, 背后都流淌过不少汗水。 “我真是……汗流浃背!” “我也是……汗出如浆!” 小嘉祯和只比她大一岁的小皇叔开始气若游丝地对成语, 免得自己累得都不清醒了。 卢皇后过来看望自家儿子和孙女, 瞧见儿子和孙女蹲得那么辛苦, 很是心疼地上前给她们擦汗。等瞧见聂东宁过来了, 不由说道:“佑佑她们还小,没必要这么严格吧?” 聂东宁有点茫然:“很严格吗?没有吧, 我爹爹以前都是这样操练我的。”她赞许地看向小嘉祯两人,毫不吝啬地夸道,“我和他们说累了可以和我说, 他们一直都没说,还能相互鼓励。” 小嘉祯主动说:“我不累!” 小皇叔意志没那么坚定, 呐呐地说:“还是有那么一点累的,不过只有一点点,佑佑能坚持,我也能坚持!” 两小孩都这么说了, 卢皇后也没再干涉聂东宁的教学,只在一旁干些擦汗递水的活儿。 直至开泰帝绕了个弯过来,把卢皇后给提溜走了,练武场才算清静下来。 两小孩对他们父皇/皇祖父时常突然出现、突然把他们母后/皇祖母带走的事早就习以为常,都不觉得有什么, 继续跟着聂东宁嘿嘿嗬嗬地练习拳脚。 姜若皎来接孩子的时候,聂东宁和她一起回了东宫,与她说起卢皇后的态度。 姜若皎道:“母后那个人就是思虑得多,容易对孩子牵肠挂肚,只要我们和她说清楚,她肯定是不会反对的。” 相处了这么久,姜若皎对卢皇后这个婆婆不能说了若指掌,至少也是熟知她的性情了。 卢皇后有时候可能优柔多思,可只要把事情给她掰扯明白了,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你的决定。 姜若皎都这么说了,聂东宁自也不会再担心。 两人就着两个小孩的教育方针讨论了一会,姜若皎才问起聂东宁怎么还没有消息。算了算,聂东宁也成婚四五年了,是不是该考虑要个孩子了? 聂东宁道:“我们还不想考虑这个,婆婆他们也没催,所以不着急。”她又给姜若皎讲了讲卢应巡的想法,说他们现在夫妻俩都忙,聚在一起的日子本就不多,还是多快活几年再说吧。要不然生了一个,旁人又说你该生第二个了,那不是没完没了? 姜若皎听了,完全明白聂东宁的苦恼。 她生了个女儿,肚子一直都没再有动静,许多人明里暗里地催,说东宫总得有个儿子。 姜若皎越听这些说法,就越不想再生。 至于太子殿下那就更不用说了,本来一个他都不想生。 女儿出生后他虽然也宠着,还捏着鼻子把和女儿年纪相仿的弟弟也安顿在东宫,可谁要敢在他面前提生第二个他一准翻脸! “既然还没准备好要,先不要也没有问题。”姜若皎笑着说道。 聂东宁连连点头,和两个去换完衣服的小崽子一起坐在桌边等姜若皎投喂。 姜若皎每逢休沐日的时候,还是喜欢自己下下厨,她在女儿和小叔子面前从不掩藏自己开过食肆的事。 两个小崽子也很给面子,每次姜若皎亲自下厨时都表现得很迫不及待,连平时挑食不爱吃的东西都吃得老香。 太子殿下忙完回来,看到的就是两大两小吃得尽兴的场景。 好哇,不仅两个小崽子在,连聂东宁这位小表嫂也在! 太子殿下心里酸溜溜,坐到姜若皎身边说道:“以前每顿饭你都等我一起吃,现在都不等我了!” 姜若皎没好气道:“你今天要出去办事,万一你一整天都不回来,我们一整天都要饿着等你吗?” 太子殿下一想,也对,要是饿着了姜若皎,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那还是别等了,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千万别饿着自己。”太子殿下麻溜改口。 两个小崽子哧溜一口面,看她爹(他哥)一眼,哧溜一口面,又看她娘(他嫂)一眼,乖巧地贯彻着她娘(他嫂)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并不吭声。 聂东宁闷笑出声,对这位在外看起来越来越有太子样儿的表弟,在姜若皎面前还是一个样。 东宫的日子热热闹闹地过,不知不觉小嘉祯就长到了六岁,已经到了开泰帝登基的第十个年头。 小皇叔比小嘉祯年长一岁,表现得相当活泼好动,破坏力比之他哥只大不小。 也不知是不是继承了开泰帝的勇武,又学到了表伯母的力大无穷,反正每天上蹿下跳都不嫌累,精力充沛地带着小伙伴们拆宫。 这还是小嘉祯在旁边勉力约束的结果。 偶尔小嘉祯兴致来了,加入其中给他们出主意,他们的破坏力就更强了。 这不,太子殿下圈给他们玩耍的宫苑都重建两回了! 这堆熊孩子凑一起,着实让人头疼得很,每次都是积极认错坚决不改,弄得姜若皎有时候忍无可忍地把他们打包给鹤庆先生或者卢重英。 可怜卢重英自己还没有孙子,就得提前体验带一堆小兔崽子的痛苦,莫怪卢应巡夫妻俩说先不生孩子他那么痛快就答应了。 这日太子殿下下衙回来,看到小嘉祯鬼鬼祟祟地跑过来,说是有个大秘密要和他说。 “什么大秘密?”太子殿下把女儿拉到身边,很配合地神神秘秘发问。 小嘉祯从怀里掏出张图纸,对太子殿下道:“皇祖父准备偷偷带皇祖母出去玩,不带我们去!爹爹,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一般情况下,小嘉祯都是很乖巧很听话的类型,以至于大伙都忽略了她经常在小兔崽子们背后出谋划策的事。 太子殿下听着她说的大秘密,顿时睁圆了眼,没想到开泰帝居然在密谋这样的事儿! 先下手为强这个主意好啊,他们得赶在开泰帝把太子监国的诏令发出来前麻溜走人! 既然是亲爹先有这种想法的,那就别怪他提前行动了! 你不仁,我不义! 想想他们成婚这么多年,还没出去玩儿过呢,每天苦哈哈地为朝廷干活,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太子殿下心里蠢蠢欲动,面对女儿时却绷着一张脸说道:“你皇祖父他们辛辛苦苦一辈子,想出去玩玩有什么不可以?你当晚辈的,应该孝敬长辈才是,而不是一天到晚只想着玩。” 小嘉祯有些狐疑地看着太子殿下:“爹爹,你不是想抛下我们自己和阿娘出去玩儿吧?你想做这种事的话,我这就去皇祖父那边告发你!” 太子殿下瞪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一天到晚只想着玩吗?” 小嘉祯回他一个“对,你就是”的眼神。 要不是知道亲爹是什么样的人,她才不先和他通气呢。她是准备说动她爹,再通过她爹说服(缠怕)她娘,这样他们一家人就可以出去玩啦! 小嘉祯怂恿道:“你们可以只带我,不带皇叔,这样不就比平时清静多了?” 太子殿下一听,竟觉得这事儿可以接受。 在家就是一堆熊孩子烦,出去可以只带自己女儿,哪个舒坦,哪个快活,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他们帮他爹他娘带了那么久的儿子,也该让他爹他娘自己烦恼烦恼了! 太子殿下说干就干,等姜若皎回来就开始和姜若皎商量起落跑的事来。 姜若皎本来是不同意的,后来听太子殿下说他们地方经验还是太少了,理应到地方上去看看百姓真正需要什么。现在运河修整好了,他们大可从水路直下江南,然后到那边体察民情关注民生。他们其实还是好的,他们生在西南,也算见过不同的风土人情,可怜小嘉祯都六岁了,最远也不过去了几次清平县,这样下去岂不是闭目塞听? 这一通通大道理讲的姜若皎没法不同意,何况她一向招架不住太子殿下的央求,考虑了一晚以后就开始着手安排手上的事。她先把几个心腹下属喊来,悄无声息地把手上的事务拆分下去。接着又和太子一起把东宫诸事安排妥当,选出一批可靠的随行人员。 一系列安排做得又快又好,没过几日他们就到了下江南的船上。 相比之下,开泰帝和卢皇后的动作就要慢上许多,主要是大臣那边不好说服,众人说什么都不同意开泰帝夫妻俩到处跑;留守的顾命大臣也不好找,太子监国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朝中总得有个能拿主意的人,不能事事都由着太子胡来。 这一拖延,就把出发的日子一拖再拖,直至太子夫妻俩带着东宫属官和小郡主嘉祯跑了,开泰帝才对着被扔回来的小儿子大眼瞪小眼。 开泰帝只是怒火中烧,从小备受宠爱的小皇子却是感觉晴天霹雳。 他根本不敢相信,那么疼爱他的皇兄皇嫂还有和他那么要好的皇侄女会抛下他! 他们要出去玩,难道不该带上他的吗? 小皇子好不容易从这个晴天霹雳里回过神来,就开始哇哇大哭:“我也要去玩,我也要去玩!” 开泰帝:“…………” 脑壳痛,脑壳痛。 他就说了,根本不该生这两个小兔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开泰帝咬牙切齿g 第144章 番外四:小小女帝成长记(二) 太子一家子顺流南下, 玩得不亦乐乎。 这条路线是他们从开泰帝那里弄来的,主要是考察一下南边的风土人情。 当年东南那边也有出兵北上,开泰帝举事前干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东西会盟, 两边一合兵,开泰帝立马领兵北上, 像极了害怕南边反悔! 既然东南当初有从龙之功, 这些年来朝廷自然颇为优待东南一带, 连修了好几个大码头, 设立了海运官署, 大大增强了海运建设。 海运是个好东西啊, 太子殿下手头就有不少好玩的新鲜事物是从海上运过来的, 更别提现在遍布各地的玉米、地瓜等等新粮了,地瓜产量高、玉米耐储存, 极大地保证了百姓们的吃饭问题。 太子殿下到了江南,就开始到处溜达,尤其爱逛“洋人街”, 那地方是官府为了方便管理,划拉出来给外来商贾租住的, 很多本地人都喜欢过来淘换点洋货。 京城那边也有这样的地方,只是到底不如江南这边离海边近,很多东西都没运过去。 小嘉祯跟着爹娘溜达进洋人街,好奇地左顾右盼, 不时跑过去淘换点小玩意。 小嘉祯自己有钱,都是逢年过节收的红封,姜若皎让她自己攒着,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再用,好锻炼锻炼她的算账能力。 小嘉祯买了三个遮阳帽, 往自己脑壳上套了一顶,接着往她爹脑壳上套一顶,再往她娘脑壳上也套一顶,一家三口就齐齐整整了。 太子殿下乐道:“要是御史们见了一定参我们一本,说我们衣着打扮不伦不类。还好,我们现在算是天高皇帝远,就不信御史还能跑江南来堵我们!” 小嘉祯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个身影说道:“那是不是王御史和杨御史?” 太子殿下一激灵。 他抬眼看去,果真见到五十出头的王御史领着刚进御史台没几年的新晋御史杨峰清就站在不远处。 太子殿下:“…………” 他这是什么乌鸦嘴哟! 姜若皎笑了起来。 眼看两位御史也注意到了他们,姜若皎与太子殿下对视一眼,牵着小嘉祯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小嘉祯一脸乖巧地向两位御史问好。 她长相集合了父母的优点,忽闪忽闪的瞳眸像极了姜若皎。 王御史本来看到他们的打扮后果然皱了皱眉,不过如今大庭广众的,姜若皎三人又是微服出行,他倒是不好喊破他们的身份。 王御史只得谆谆劝导:“公子出门在外,须得多带点人才是,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到了外头更是要小心谨慎。” 太子殿下只得连连应下。 杨峰清还是御史台的新面孔,倒是不好像王御史这样语重心长地规劝,一时有些沉默。 姜若皎笑着邀请道:“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去西湖边上吃个饭,那边风景好,菜色应当也不错。” 太子殿下也道:“对啊,再忙也不能饿着肚子忙,吃个饭再去办正事也不迟。” 杨峰清看向王御史,王御史捻着胡须说道:“也好,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小嘉祯在旁听着大人们说着客套话,有些无聊地吹了吹覆在额头的薄刘海。 刚才她爹还在庆幸御史逮不着他们呢,现在又邀御史一起吃饭! 大人真的好奇怪啊! 太子殿下早就考察好吃饭的好地方,包厢面向西湖,徐徐微风吹来,叫人十分舒服。 到了包厢内,小嘉祯脱掉遮阳帽,露出玉雪可爱的脸蛋儿,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明灿好看。她乖巧坐在一边,听她爹娘和两位御史讨论正事。 太子殿下问起王御史两人来江南做什么。 王御史道:“我听闻有人在买卖一种叫‘乐逍遥’的药物,类似于逍遥散,但更容易上瘾,似乎是从南洋那边传过来的。我们上奏给朝廷后陛下便派我等过来巡看一二,还有别的同僚被安排去福州和岭南那边了,就是想看看那东西具体是从哪儿传进来的,顺便震慑震慑地方上那些猖狂的豪强。” 太子殿下一听,立刻想起少年时自己曾差点被哄着服食逍遥散。 他不由看了眼姜若皎,希望姜若皎别在女儿面前拆他台揭他短。 姜若皎也想起当初逍遥散横行的事,据说开泰帝进京后首先禁了这玩意,还把一群瘾君子打发去挖煤,没想到现在又出了个更容易上瘾的“乐逍遥”! 姜若皎道:“师兄你们可要抓紧了,要是人手不够可以和我们说一声,我们带了人过来的,万家商行那边打个招呼也能帮忙。” 王御史两人连连点头。 算下来,王御史和杨峰清都是姜若皎和太子殿下的师兄。王御史年纪虽然大了点,却也是他们太傅的学生之一。 有个桃李满天下的太傅当老师,师兄满天下是很正常的事! 一家三口和杨峰清他们分别,也没心思继续去淘新鲜玩意了,齐齐回了住处。 小嘉祯见姜若皎两人面色都有些沉重,不由问:“娘,这个‘乐逍遥’很可怕吗?” 姜若皎揉着她的脑袋说道:“那是自然,人要是依赖上某样东西,离了它就活不了,做什么都没精神,后果是非常可怕的。” 她看了眼在旁边安静如鸡的太子殿下,补充了一段陈年往事,当年太子殿下少不更事,就曾有人想利用逍遥散来控制他。 到那时候你的悲喜都不能由自己控制,只能依赖那种被人蓄意制造出来的药物! 一个人沉迷其中还是小事,可怕的是一群人盲目沉迷成瘾,从此无心正事! 姜若皎道:“你看过万先生画的海图,应当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好人也有坏人,我们可以学习他们好的创造发明,但也要警惕他们是否心怀不轨,不能把谁都当朋友看待,否则有可能着了他们的道。” 小嘉祯连连点头。 太子殿下:“…………” 到小嘉祯睡下以后,太子殿下才忍不住和姜若皎嘀咕:“我怎么觉得你白天话里有话,一句两句都在揭我老底?” 姜若皎睨了他一眼,说道:“殿下现在敏锐多了。” 这不连她的话外音都能听懂了吗?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使出一招饿狼扑羊,恶狠狠地把姜若皎扑倒在床。 两人闹腾了半宿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小嘉祯醒过来,才知道爹娘还没醒。 她很有眼色地在院子里嘿呦嘿呦地练起了聂东宁教她的拳法,有没有用不要紧,主要是活动活动筋骨,据说这样能让她们身体更康健! 姜若皎梳洗完毕,小嘉祯也练完拳了,蹬蹬蹬跑进屋让姜若皎给擦汗。 姜若皎摸了摸她的背,察觉她里衣都湿了,忙牵着她去换件衣服。 小嘉祯依赖地窝在姜若皎怀里,说道:“娘,你好久没陪我睡啦,你每天晚上都陪爹睡,今晚能不能陪我睡?” 她从小和小皇叔一起混养,她爹说小皇叔没法和爹娘睡,她也要学着自己睡,要不然小皇叔会伤心的! 她都乖乖听话这么多年了,现在终于甩掉了小皇叔,她想要和娘睡几晚,和娘多说说悄悄话。 别家小孩像她们这么大的时候,就算不能每晚和爹娘睡在一起,偶尔也是能破个例的! 太子殿下刚走过来,就听见女儿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立刻严词拒绝:“不行,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小嘉祯很生气,“爹你怎么可以天天霸着娘不放!” 太子殿下得意洋洋:“谁叫娶了你娘的人是我,我凭本事娶回来的媳妇自然是和我睡一起。等你长大了,你去拐个男孩儿回来,就可以——” 姜若皎横他一眼,让他立刻闭嘴。 哪有给小孩子说这种话的? 为了让太子殿下长长记性,姜若皎当即说道:“行,今晚我陪你睡,不过就这么一晚,要不然你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独睡习惯又该没了。” 小嘉祯高兴了,得意地朝太子殿下笑了起来。 她也是凭本事投胎成娘的女儿! 太子殿下那叫一个气,白天出去玩的时候俨然成了个严父,时不时来一句“不行,不可以,这样会把孩子惯坏”这样的怪话。 姜若皎都看不下去了,私下拉着他说道:“有必要这样吗?平时你也不是没出去办过差,那时候也没见你一个人睡不着啊。” 太子殿下振振有词:“小孩子就是不能惯,惯多了她会上房揭瓦。” 姜若皎觉得他才是不能惯的那个,这就开始上房揭瓦了。 姜若皎威胁道:“你再这样,我一路上都和佑佑睡。” 太子殿下一脸幽怨地看着姜若皎。平时热热闹闹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只剩他们一家三口他就看出来了,她果然更偏心孩子! 太子殿下坚定地道:“我们绝对不生第二个,谁让生都不生。” 他的决心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 姜若皎懒得理他,让他自己好好睡,自己去小嘉祯房间哄女儿去。 太子殿下一个人独守空房,越想越觉得他爹不待见他是很正常的事。 这事儿搁谁身上谁能高兴啊? 太子殿下有了感悟,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提笔给他爹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信,表示只生一个好,再生受不了,生男生女都一样,皇位嘛,爱给不给,给了他们会好好栽培佑佑,不给他们更逍遥,江山社稷就交给你们烦恼去了!反正呢,东宫是决计不会再添丁的,谁爱生生去! 开泰帝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正和试图赖在卢皇后房里不走的小皇子大眼瞪小眼。 开泰帝把信读完,脸色都黑了。 这混账小子偷偷跑出去玩就算了,还写信回来暗示想要永久撂担子?! 等这夫妻俩回来了,不让这两混账监国一年半载他就不姓寇!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145章 番外四:小小女帝养成记(三) 父子俩对“生是不可能再生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生的”这件事达成共识。 就目前看来,小嘉祯是个好苗子,小儿子拾掇拾掇应该也能用。 实在不行, 宗室里头挑选个有担当的出来扛事也不算太难,他们没必要再卖力给老寇家增添新成员。 瞧小嘉祯那股子机灵劲, 不早早培养起来着实可惜了。 小嘉祯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亲爹和亲祖父给盯上了, 她顺利通过撒娇卖萌获得和亲娘睡一起的机会, 一连开心了好几天。 杨峰清他们在江南巡看一圈, 没有着意深入调查“乐逍遥”的事, 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麻溜地收拾收拾回朝廷复命去。 姜若皎一家三口是过来玩的, 本也没有太关注这些事,可架不住太子殿下生来一副富贵风流面相, 姜若皎不想出门时他一个人出去溜达,就有人上前来拉他去玩儿。 要是十年前,太子殿下一定兴冲冲地和人交朋友, 如今太子殿下已经长进多了,他斟酌过后决定……怀揣着深入敌后的想法去和对方交朋友。 太子殿下出手阔绰, 言语之间对于银钱并不看重,仿佛一掷千金是常有的事(主要是他现在经手的东西至少都几百万贯),不少人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个散财童子。 得知太子殿下是豪商之子,这次是过来江南游玩的, 众人更加放心地带着太子殿下吃喝玩乐。 没过多久,双方就走到了“引为知己”环节。 太子殿下玩儿得很尽兴,回去后还和姜若皎商量说最近多雨,不好去太远的地方玩儿,他去探探这些人的虚实, 她且先带着小嘉祯读读书逛逛雨后西湖。 姜若皎没意见,只让太子殿下带足人手,别真上了别人的套。 “我省得的,我现在可是拖家带口的人,怎么可能不小心?”太子殿下信誓旦旦。 姜若皎对此将信将疑,不过既然太子殿下有心办点正事,她也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只会鼓励他多努努力。 太子殿下出去花天酒地大半个月,樊延就调任到江南,成为江南总督。 樊延今年不过三十出头,长得又出众,抵达江南后十分招眼。 樊延没理会雪花似的邀约和拜帖,换了身便服前去寻姜若皎说话。 小嘉祯对这位外姓皇叔很有好感,跑过去就要抱抱。 樊延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不过对小嘉祯一直很好,见状把人抱了起来,问起姜若皎在江南过得可好。 姜若皎道:“有那么多人跟着,我们玩得很安心。”她好奇地问,“父皇怎么把你从北边调过来了?” 樊延道:“草原上暂时没什么大威胁,倒是江南这边有人蠢蠢欲动,父皇让我过来镇压镇压。”他没说开泰帝还表示江南多美人,让他看看能不能在这边找到心仪的姑娘。 姜若皎道:“上回杨师兄他们过来巡查只是走个过场,父皇另外派了人过来深查?” 樊延点头。 姜若皎道:“既然父皇早有安排,我们就不多插手了。” 樊延道:“殿下亲自去引蛇出洞,效果倒也不错,他们已经有人准备拉殿下入伙了。” 姜若皎笑道:“他哪里懂什么引蛇出洞,就是在京城闷坏了想好好玩个痛快,这不,都把我们母女俩甩下了。” “好哇,让我逮着了吧?”太子殿下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人也迈步进屋,很是不满地对姜若皎说道,“你背着我和义兄说我坏话!” 太子殿下好气哦,别人的媳妇儿都是夸自己夫君的,她倒好,在外人面前贬损个没完。他撩袍在姜若皎身边坐下,看向窝在樊延怀里的小嘉祯,给了她一个“你这小白眼狼”的眼神。 小嘉祯朝他做了个鬼脸。 太子殿下问樊延:“义兄今天到的吗?” 樊延道:“昨天到的,不过昨天到得太晚就没过来了。” 太子殿下自然知晓这事儿,他可是听到樊延抵达江南的消息就火急火燎赶回来的。 为了不让樊延看扁了,他还从怀里掏出个铁盒子来,说道:“你看看这东西,是不是就是市面上流传的‘乐逍遥’?” 樊延眉头一跳,没想到太子殿下还真拿到了这玩意。 这证明“乐逍遥”在江南确实很猖獗、很泛滥。 樊延先把小嘉祯放下,打开铁盒子捻起一点看了看,才说道:“是这东西没错,殿下从哪得来的?” 太子殿下说道:“有人给我的,说让我回来试试,要是喜欢的话他那还有很多,这盒就不收我钱了。” 姜若皎脸色不太好看。 对方这是准备先让太子殿下染上瘾头,再坐地开价吧? 果然,财帛动人心! 即便是江南富庶之地,要找出像太子殿下这样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也难。 太子殿下从出生起就养尊处优,又交过那么一大群狐朋狗友,和那些个江南富家子弟玩儿起来简直浑然天成。 这不,“乐逍遥”都到手了。 樊延问清楚给太子殿下“乐逍遥”的人是谁,就回去筹备逮人的事,准备打响自己来江南后的第一枪。 太子殿下见樊延一碰上正事就立刻走人,心里稍微舒坦了点,忍不住抬手去捏小嘉祯的鼻子。 这小鬼真是个小白眼狼,平时都不怎么让亲爹抱,遇上樊延就往别人怀里窝,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是樊延女儿! 小嘉祯皱皱鼻子,很不高兴自己的鼻子被捏,踮起脚伸手要去捏回来。 太子殿下左闪右避不让她捏。 小嘉祯生气地爬到太子殿下腿上,一手搭着太子殿下的肩,一手去捏太子殿下的鼻子。 捏着啦! 小嘉祯自觉大获全胜,一下一下地捏着太子殿下的鼻子,笑嘻嘻地说道:“让我捏到了吧!” 太子殿下故意瓮声瓮气地说:“大逆不道,你大逆不道!” 小嘉祯被逗得更开心了,兴冲冲地说道:“再说说,再说说!” 太子殿下瓮声瓮气道:“不说,就不说!” 姜若皎都被他们父女俩逗乐了,太子殿下本就是个爱玩的,陪女儿闹腾起来更是一点形象都不要,怪不得他平时经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群小孩子还是把他当孩子王。 接下来几天天放晴了,太子殿下挥别那群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带着姜若皎两人到处玩儿,时而去逛勾栏瓦肆,时而去逛山野小路,碰上什么人就和什么人聊聊天,也算是给小嘉祯了解一下百姓的生活。 相比那些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大多数百姓都过着枯燥却又踏实的日子,他们要么勤勤恳恳地在地里耕耘,要么靠着某门手艺养家糊口。 姜若皎一家三口甚至在村口碰上个阉猪和阉鸡的,对方腰上挂着工具,面庞方正又严肃,走进村口就被养有家禽家畜的人迎了过去。 一家三口好奇地跟过去,就见那人上前熟练地抄起一只公鸡,眼神锐利地瞅了几眼,抄起腰间的工作变戏法似的动了几下手腕,就一脸轻松地把公鸡放回地上。 那公鸡仿佛都没感觉自己被阉了,下地还能到处跑。 小嘉祯好奇地小声问姜若皎:“为什么要把公鸡阉了?” “公鸡好斗,肉也不好吃,所以小时候把它们阉了,它们性情会温和很多,既省了饲料,也能让肉质更加鲜美。”姜若皎对于食材的来源还是很了解的,给小嘉祯讲得头头是道。 小嘉祯恍然了悟:“原来是这样。” 一家三口在乡野间到处溜溜达达,夜里还分别写下当天的游记。 这是他们一开始的约定,三个人一起写,到时候可以比照着看。 这主要是为了锻炼小嘉祯的书写和语言组织能力。 一家三口这样又玩了小半个月,樊延又过来了,他已经查抄了几处藏有“乐逍遥”的窝点,缴获的禁药很不少,他准备到海边把这些禁药销毁,以此震慑江南那些魑魅魍魉。 樊延的意思是,既然太子夫妻俩都在这里,应该由他们出面主持此事,进一步明确朝廷的态度。 要是朝廷不表态,底下的人会以为这件事不痛不痒,以后依然会阳奉阴违。 太子殿下对此没意见,一家三口换上东宫礼服,在樊延安排好销毁事宜后正儿八经地登场。 太子殿下这次南下江南是微服而来,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离开了京城,骤然得知今天太子殿下要出现,一时都有些慌了神。 樊延他们知道,虽然威名赫赫,但到底只是开泰帝的义子,他的话不一定作数。可太子殿下就不一样了,太子殿下可是未来的皇帝,要是太子殿下和樊延同气连枝,想来这门生意以后是不能做了! 不少混在人群中的纨绔子弟更是睁圆了眼,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太子殿下是谁。 想不到啊,太子殿下为了查明“乐逍遥”的事,居然和他们一起豪掷千金、到处玩乐! 这次销毁禁药用的是海水浸化法,在海岸边挖个铺满石头的大池子,先往池子里引入盐水,再把禁药倒入其中浸泡半日。 现在半日已过,太子殿下在樊延的提示下鸣响礼炮,白花花的石灰便当空洒下,池中浸泡着禁药的盐水登时沸腾起来。 那漫天白雪似的石灰本就足够震撼人心,那瞬间沸腾起来的池水更是烧得人心头发烫。 众人看着这阵势,都觉得是古来未见之奇景,看向高台上站着的太子殿下一行人,只觉心里由衷生出一股敬畏来。 等到禁药被彻底冲入海底,太子殿下一家三口就履行太子的职责,与当地官员喝了几杯,言语间暗示这次来的是他,下次来的可能就是开泰帝了。 而且开泰帝和他们一样,也是喜欢微服出行的! 没落下来的铡刀永远最吓人,当地官员一颗心都被太子殿下的话给提了起来。 这次他们都不知道太子殿下在他们眼底底下去了哪、查了什么,下次要是换成开泰帝过来,他们的脑袋岂不是都有可能被摘掉? 就算开泰帝一时半会不会南下,樊延这位新任江南总督也不是好相与的,没看小郡主不时还被他抱起来到处走吗?一看就知道他不仅是开泰帝的义子,和东宫的关系也亲密得很! 太子殿下可不管这些官员的想法,他正儿八经地露了脸,意味着他们江南之行要结束了。 他们别过樊延优哉游哉地乘船去扬州看了看开得正好的琼花,才一路北上回了京城,准备面对开泰帝的臭脸。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海水浸化法:参考虎门销烟词条 第146章 番外四:小小女帝成长记(四) 一家三口回到京城,就迎来一顿炮轰,先是被御史喷他们放下正事跑出去玩儿(虽然没出什么岔子但还是要骂);接着又被下属埋怨了一通,说他们走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看,简直让他们浑身难受。 最后才是被开泰帝拎过去一同教训,连小嘉祯都没逃过一劫,毕竟开泰帝左思右想,能从他们这偷走游玩计划的就只有小嘉祯这个叛徒了。 小皇子更是发誓再也不和小嘉祯玩。 当然,当小嘉祯拿出为他准备的礼物时,小皇子就消气了,乐滋滋地和小嘉祯凑一起玩儿江南那边流行的新鲜玩意。 开泰帝:“…………” 个没出息的小子! 经过卢皇后居中调停,一家人才算是坐下来和和气气地吃了顿团圆饭。 太子刚跑去那么久,开泰帝被人严防死守,短时间根本不可能再去多远的地方。 一番协商之后,开泰帝决定去避暑山庄歇几个月,让太子殿下先顶着,实在不行再派人去找他拿主意。 太子殿下想到他爹登基十年,没享受过什么舒坦日子,被迫励精图治那么久,合该歇息几天。他一口答应下来,并不觉得有什么为难。 这些年他也已经逐步接手一些政务,做起决定来一点都不虚。 有姜若皎和满朝文武在,真正需要他操心的事也不多,所以就放爹娘去松快几天吧! 现在唯一的争议是,小皇子要不要跟去。 小皇子没能去江南,已经哭过好多场,现在一听爹娘也想要抛下他,立刻原地打滚。 卢皇后一看,心疼得不得了,赶忙把人拉起来说:“好好好,带上你。” 开泰帝脸黑了。 太子殿下偷偷笑了起来。 一个懂事孩子的破坏力和一个皮孩子的破坏力完全不一样。 懂事孩子就算闹腾,也会先想明白闹腾的后果,不会不顾一切撒泼乱来;皮孩子可不管那么多,只要不顺心他就闹,压根不管丢不丢脸、不管别人为不为难。 开泰帝有意锻炼太子,带走一批人去行宫避暑,剩下的让太子看着安排。 走的这批人都是快致仕的,算是公费休个长假,不少人也都乐意给后辈让路,交接工作做得飞快,一副迫不及待要去行宫享受假期的潇洒姿态。 太子殿下都惊呆了,这些人怎么跑得这么快啊? 开泰帝带着一群老臣呼啦啦地跑了,姜若皎夫妇俩只得迅速投入到繁忙的政务之中,连小嘉祯下学都让朝槿和露葵去接。 偶尔休沐日出宫溜达,也只去岑家酒楼、女子书院、姜家食肆这些老地方转悠一圈。 值得一提的是女子学堂已经扩建成了女子书院,也学鹤庆书院开设了经义斋和治事斋,朝中也陆续增加一些适合女子担任的岗位和女子学院进行对接,就是考起来比较难而已。 要知道女子书院正式扩建才四年,公平竞争之下肯定考不过十年寒窗苦读的男人。 去年女子书院去参加科举的考生只一个及第了,弄得现在学生一个个头悬梁锥刺股,表示下轮科举要一雪前耻,恨不得连吃一口饭的功夫都背两句经义。 当然,专门来学养家手艺的、学琴棋书画的也多不胜数。 这日太子殿下跑去和人喝个小酒,姜若皎领着小嘉祯去女子书院溜达了一圈,见了几个柳先生看好的好苗子,才转道去姜家食肆吃个面。 清平等姜若皎母女俩把面吃完,邀她们入内说话,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若皎让朝槿把小嘉祯带去院子里玩,才问道:“你碰上什么难事了吗?” 清平斟酌良久才说道:“昨日有个草原使团来了京城,傍晚其中几人来食肆吃面,言语间似乎提及我的身世。” 清平刚到京城不久,就和他们说起当初似乎是有人特意把他引到京城,具体是谁他不知道,只是那个道破他母亲早已病故的同乡来得十分蹊跷而已。 出于谨慎起见,清平当时就把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和姜若皎讲了。 姜若皎觉得清平在西南长大,又没有去追查自己身世的想法,和开泰帝他们报备过后也就没有再管。 “他们可能是你的亲人?”姜若皎好奇地问。 “应该吧。”清平也不太确定。他在京城开久了食肆,各种语言都有接触,寻常的字句他都能听懂一二。 对于亲人什么的,清平也不甚期待。 他有过一个拿母亲的病骗他钱的同母弟弟,不怎么相信从来没相处过的亲人会对自己有多少感情。 姜若皎道:“既然他们已经找上门,那就静观其变好了。要是他们别有用心,我们不怕;要是他们真心认你,你认了也无妨。他们都已经接受朝廷的册封,成了朝廷的臣属,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清平听了点头应下。 第二日就有鸿胪寺的官员上禀,说草原上一个部族只剩上任族长的女儿苦苦支撑,现在对方发现自己有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在京城,希望能让对方认祖归宗。 鸿胪寺主要负责涉外事宜,得知此事后就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太子殿下。 草原部族认亲的事之所以惊动太子殿下,主要是因为对方说的人不是别人,是帮太子妃经营姜家食肆的清平。 虽说这清平与姜若皎非亲非故,可姜家食肆都贯着姜家的姓了,能和姜若皎这个太子妃没关系吗? 姜若皎已经和清平通过气,便让鸿胪寺设宴把双方请到一起坐下聊聊,看看这事儿是怎么个解决法。 在双方会面前,姜若皎把清平邀到东宫,和他说起现在的情况。 草原部族被聂家军收拾得安安分分,一个两个都俯首称臣,但是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外族的臣服是最不可信的,甚至就连自家人去了外邦也不再可信。 想要把这些地方真正融合进来,除了需要有强而有力的军队之外,还需要有许多潜移默化的影响:经济、文化、教育、礼仪等等。 军队就算打到草原王廷,打完后还是要回家的,对草原部族的管控到底还是会逐步放松。 有清平这重身份在倒是好办,可以对草原部族进行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当初设法把清平弄到京城来的,应当是楚王无疑。 如今楚王已经成为庶人,过去的种种自然不必再提。 姜若皎把清平喊来,就是想看看清平愿不愿意去试试。 清平不需要做太多事,朝廷自然会安排一批人过去负责,他只需要承认自己的身份就好。 “好。”清平一口应下。 清平的生父虽然风流,孩子却都没活下来,到最后只剩个女儿死守着。据说是因为清平长得非常像他生父,所以对方才一眼就认了出来。 姜若皎在双方会面后又接见了清平同父异母的妹妹,那是个英姿飒爽的小姑娘,一手鞭子使得出神入化,骑射也很不错,要不然也不可能服众。 只是她这样的小姑娘在群狼环伺的草原部族里生存到底太难了,单打独斗的话她以一敌十都不怕,难就难在很多时候并没有机会让她单打独斗。 对于野蛮的草原人来说,女人很多时候都是战利品,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小姑娘说话了? 所以在看到清平并且了解到清平和东宫的渊源后,这个小姑娘就准备认回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 就算这个兄长不擅武艺也不要紧,有她在旁保驾护航,再让兄长生个孩子让她从小教起,或者她自己生个孩子教好过继给兄长,那都可以堵住很多人的嘴! 为着这个目的,哪怕只有五分像,她也决定说成十分。 太子殿下早就看清平不太顺眼,现在有个光明正大打发走清平的理由,他立刻表示无条件支持姜若皎的一切决定,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务必尽快把清平打包到大草原上去。 小嘉祯觉得她爹一整天都乐得没边,有点纳闷地问:“爹爹,清平叔去草原的事就让你这么高兴吗?” 太子殿下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是在为你清平叔高兴啊,你想想,他这么出色一个人,只窝在一家小小的食肆里多浪费?让他好好为朝廷做点贡献多好。就算只是把食肆开到草原去,也能让草原人爱上中原的美味,意义多么重大!” 小嘉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头就悄悄把这话学个姜若皎听。 姜若皎哪会不知道太子殿下那点小心眼。 她没揭太子殿下老底,而是笑着说道:“对,每个人各得其所、各尽其能,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小嘉祯“嗯”地一声,没再嘀咕她爹瞎乐呵的事。 清平走的那日,天气晴好。 他换了一身他们部族的服饰,高大的身形和轮廓分明的脸庞越发有草原人的味道了,就是他不常骑马,所以肤色比周围的族人要白/皙许多,倒显得他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姜若皎叫上一群好友去相送,给清平这位新族长助助势。 大伙时不时在姜家食肆或者岑家酒楼聚个餐,彼此间都熟稔得很,得知清平要跟着族人回草原去,自然都热情地带着好酒和礼物前来相送,热络地又给清平多塞了一车好东西,看得其他草原部族的人心惊不已:这位新邻居在京城的人缘居然这么好? 再一细看,更了不得了,这些人有的是朝中新贵、有些是京城巨富、有些是东宫近臣,单独拿出来全都是他们想见面都得排几天队的人! 清平将周围人的敬畏全都尽收眼底,临到真正要上马离开时才回首看了一眼。 十年过去,当初那群少年都已经成家立业。 他也不能止步不前。 作者有话要说: 全勤还差区区五天! 就该彻底完结啦! 本来连废两篇开头今年不想再开文的,想了想还是搞个预收好啦,四个月不开文人会废掉,有兴趣可以瞅两眼,这篇估计会等我写了十章确定能往下写再开文 书名:《开局继承博物馆》,现代男主文,应该没啥感情戏,估计就是主角吃吃喝喝养养花撸撸猫顺便通通灵的日常文吧【没写出来我也不知道会咋样 文案 吴普是个平平凡凡的历史系大学生,本来正打算考个研争取当个普普通通的历史老师。 结果一封遗嘱改变了他的生活:他继承了一座博物馆。 地方开阔,产权永久,展品丰富,还有免费的猫可撸。 就是展品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奇奇怪怪,克服克服就好。 吴普:这么不靠谱的事…… 吴普:那是必须要接受的! 第147章 番外四:小小女帝成长记(完) 开泰帝和太子殿下有预谋地进行轮休, 朝中诸官都逐步习惯了他们的胡来。 卢重英这位舅兄兼副相,肩负起了为皇帝和太子核定假期的重任,每次都负责统计开泰帝父子俩出去后发现了什么问题、解决了什么问题、花了朝廷多少钱等等, 以此确定他们下次出行的日期和出行的时限。 卢皇后和太子殿下悄悄去撒娇都没用,卢重英铁面无私地逼迫开泰帝父子俩出去前先列出行计划回来时再交出行报告。 再后来, 卢重英成了众望所归的卢丞相, 就丧心病狂地开始给他们规划出行路线。 不是想去玩吗?那就带着任务去玩,多走几次,多为朝廷解决点疑难问题! 面对恐怖如斯的卢重英,开泰帝父子俩都毫无办法。还是开泰帝先装病表示自己早年到处征战,落了一身伤,出去玩是不可能出去玩的,这些事儿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办吧! 太子殿下倒是不介意多出去转悠,不过有时候姜若皎不想陪着他一起,他就很郁闷, 时常一脸幽怨地缠磨姜若皎。 卢重英冷酷无情地给姜若皎安排更多正事,坚决不让太子殿下得逞。 太子殿下只能灰溜溜地自己收拾东西出去巡察,心里想着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又过了几年,聂大将军自请回京安家,开泰帝衡量片刻后许了,改把聂东宁提拔到北边, 让她接掌一部分最精锐的聂家军, 以此安抚聂家军的军心。 卢应巡夫妻俩也已经育有两个儿子,是对双生子,幸而聂东宁身体底子好,两个孩子都挺健康。 听了开泰帝的安排,卢应巡这个昔日状元郎收拾收拾东西, 把两个儿子扔给他们祖母,表示把孩子扔去女学那边的育幼园每天去接接人就行了,他们要夫妻携手守卫国门去。 卢夫人听了,只能叹气。 他们卢家如今已经够风光了,不能想着全部好处都被他们家占了去,所以儿子随儿媳去军中也好,免得他们家风头太盛遭人攻讦。 卢夫人叮嘱道:“你们到了北边可要小心。” “娘你别担心,我这种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到了北边也不会上战场去,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卢应巡保证道。 卢重英回到家,就知道儿子要随儿媳去接掌聂家军的事。他说道:“行,你去吧,最好别捅出篓子来。” 卢应巡觉得他爹真是没句好话,他还没出门就怀疑他要捅娄子! 卢重英睨了卢应巡一眼,意思是“你不服气吗”。 卢应巡没话说了。 卢应巡的仕途还算顺遂,顶多就是后来去了大理寺,发现大理寺的顶头上司是个老熟人,曾经的应天府一把手! 这不就巧了吗? 在大理寺卿的默许下,卢应巡暗中在大理寺筹办了一个咨询机构,无偿帮助百姓解决一些律法方面的问题,鼓励他们运用律法手段解决自己的困境,比如,该离婚就要离。 卢应巡在这个自己提出要建立的机构里干了几年,干得红红火火不说,还培养出一批优秀的下属,即便他离开了这个岗位也能把这件有意义的事干下去。 反正,京城该拆的婚事都被他拆得差不多了。 京兆尹每次一看到他,额头青筋就突突直跳。 真是造孽哟,有这家伙在,京城不仅案件大增,还完不成婚嫁和生育指标! 不过好处也是有的,至少京城的治安越来越清明,各家也很少再传出什么夫妻不睦的传言。 京兆尹正在考虑众人提出的开宵禁事宜,也想弄个“不夜城”的名头来给自己的履历添光增彩! 这不,得知卢应巡要去北边,京兆尹十分唏嘘,亲自下帖子邀卢应巡过府小酌两杯,给他传授一些地方工作经验,让他到了边城不要再像现在这样胡来,边关将士和百姓娶妻不易,好好的婚事能不拆就不拆! 卢应巡满口答应。 太子殿下很舍不得表哥表嫂,小嘉祯和小皇子更是一左一右地拉着教授了自己这么多年武艺的聂东宁,特别不希望她去那么远的地方。 聂东宁揉着他们的脑袋说道:“陛下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怎么都得去的。” 她在京城也有自己的差使,卢应巡上衙时她要么去训练士兵要么来教导宫里这群小豆丁。 一开始众人还有些微词,后来见她训练出来的士兵不输给所有人,她的职位才正式拟定下来。 聂东宁本就是在北地长大的,如今要回到北地去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反而有种回家的快活感觉。 她笑吟吟地说道:“等我到那边安顿下来,就接你们过去玩玩。你们到了北边才会明白,再大的校场都比不过辽阔无边的大草原,我从小在原野上纵马奔驰,想跑多远就跑多远,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小嘉祯两人都已经十三四岁啦,听聂东宁娓娓说起草原上的风光,顿时也对那翠碧美丽的广袤草原生出相往来:“好!我们一定要去!” 小皇子最好舞刀弄枪,对聂东宁说道:“等我去了就不回来了,我也从军去!在京城老是要读书,好没意思!” 聂东宁道:“这个你得和陛下商量。” 小皇子笃定地道:“父皇肯定会同意的,他恨不得把我撵得远远的。” 两边说好了,聂东宁夫妇俩就出发北上。 卢应巡这一次过去,算是把过去十几年撒在草原上的网收起来,配合着聂家军的威名来个彻彻底底的移风易俗。 与这些一同进行的还有南边逐步推进的改土归流,南边的蛮族逐渐从由土司管理转化为朝廷官员管理。 随着各地越来越太平,源源不断的新鲜货物南北互通、东西交汇,连本来自给自足的山民都忍不住时常下山赶集,越来越习惯新的生活方式。 这一切转变,仅仅用了十几年的时间。 气候的转暖、粮食的丰足,一下子抹去了过去几十年的苦难,让各地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至开泰帝宣布禅位时同时扔出另一个大消息:太子即位后,将立独女嘉祯为皇太女。 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太子殿下早些年挺荒唐,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大伙都觉得像模像样了,大多数人都已经接受让他即位的事实。 可皇太女不一样,历史上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 倒不是说嘉祯郡主不优秀,事实上满朝文武有不少被分拨过去给嘉祯郡主讲课的,他们都觉得嘉祯郡主的聪慧远甚于她爹和她祖父。 至于顽劣到没变的小皇子,那简直不提也罢。 对于开泰帝把小皇子送去边关这个决定,他们简直想举八只手赞同! 没办法,教他一天,得一个月才能缓过来。 但是当时他们没有把嘉祯郡主和小皇子的差别放在心上,只是由衷地夸赞嘉祯郡主几句。 他们并不没有察觉开泰帝是在把孙女当未来储君培养。 现在往回看,当时开泰帝根本不是让他们去给小皇子讲课的,而是专门让他们教授嘉祯郡主! 一群人先去找卢重英商量该怎么办。 “卢相公是不是早就知晓此事?”杨峰清是在做之中最年轻的,也是最敢说的,开口就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卢重英摇着头道:“有过猜测,但不确定。陛下一天没说,我也不好开口劝。” 卢重英能以外戚的身份坐稳丞相位置,在朝中自然威望不小,只不过这次大家反应都很大:难道到他们这一朝,真的要出个武则天吗? 卢重英道:“还是有区别的,嘉祯郡主是太子殿下的血脉,并不是外姓。” 他对这事早有心理准备,不能说绝对赞同,至少算是不怎么反对。 “说是这么说,可嘉祯郡主终究是要嫁人的,以后天下还不是落入外姓之手?”杨峰清道。 卢重英道:“以后让嘉祯郡主迎皇夫,子女随寇家姓不就行了?何况继位者不贤,江山终归是要易姓的,还没哪个朝代真能延续个千秋万代。我们只管做好眼前的事就好,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他又问众人撇去女子身份不提,可有觉得嘉祯郡主不贤、不明、不堪为储君的? 众人沉默下来。 他们再没有教过这样聪慧的学生了。 而且嘉祯郡主自六岁起就随太子殿下夫妇俩出巡,三个人联合出的游记合集详实地描绘了各地的风土人情,她们观察事物的角度不同,写出来的文章也大不相同,他们一路读过来,可以看出太子一家三口都对民生民情十分关切。 嘉祯郡主年纪虽小,见识却不比那些常年埋首苦读的读书人少,她去过的地方很多,许多她观察到并提出来的问题甚至一度成为朝中争论的焦点。 如果嘉祯郡主是皇孙,就算开泰帝不下诏,他们也是要为嘉祯郡主请封的。 可嘉祯郡主是女孩儿。 众人都沉默下来。 第二日早朝,还是有不少人站出来据理力争。 开泰帝和太子殿下夫妻俩对这件事都很坚持,他们认为即便是宗室之中也挑不出更优秀的后辈来当储君。 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嘉祯不行? 嘉祯郡主第一次面对这种群情汹涌的局面,不过她去过很多的地方、见过很多的人,从小看的也都是大场面,面对这样的反对意见并没有太慌乱,也没有挨个记下反对她当皇太女的都是谁。 她娘教过她,朝廷里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有时候朝中大臣反对一件事,并不代表他有多十恶不赦,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嘉祯郡主神色如常地听着众人的反对意见。 她这般表现倒是让不少人更高看她一眼。 最终朝臣们还是拗不过开泰帝,不管是禅位太子还是立皇太女,都按着开泰帝的意思正式下了诏。 朝廷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 这一年开泰帝五十四岁,继位十八年,在位期间励精图治、从不懈怠,没辜负“开泰”这一帝号。 太子寇时瑞三十五岁,兢兢业业当了十七年太子,表现十分出色,在众望所归之中继任为新帝。 嘉祯郡主十五岁,成为了古往今来都十分罕见的皇太女。 开泰帝虽只在位不到二十年,这短短十八年间改变的东西却太多太多了,能够流传于后世的传说故事更是多不胜数。开泰帝退位后,民间就涌现出各种话本子和戏本子,比如什么《太后出嫁》《太子微服私访记》之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儿番外也写完啦 掰手指数,最后一期榜单还差区区14000字,写撒呢! 第148章 番外五:当时年少春衫薄(一) “乔姐儿快看, 那就是三皇子和九皇子。” 茶楼雅间中,两个小姑娘正趴在窗边往下看。 乔姐儿好奇地顺着闺中密友的话往下瞧,只见两个少年郎打马而来, 一个英俊非凡,一个俊逸过人, 瞧着都很有些皇家人的富贵尊荣气象。 “听说贵妃娘娘和你母亲很要好, 准备把你说给三皇子,是真的吗?”闺中密友和乔姐儿说起了悄悄话。 乔姐儿隐约知道这事儿,只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提及婚事总是羞涩的,何况她觉得自己还小,应当不会嫁得那么早,所以越发地羞于启齿。 乔姐儿道:“没确定的事,我如何知晓?” 闺中密友是个爽利人,高兴地笑道:“我就知晓,我以后要嫁给九皇子啦。九皇子和三皇子感情这么好, 我们要是能当妯娌,以后说不准还能一起玩!” 乔姐儿闻言,又看了眼底下渐行渐远的兄弟俩。 两岸垂柳吐绿,黄莺乱啼,正是春来的好时节,两个少年郎穿着新裁的春衫跨马而过, 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不见丝毫愁绪。 “那是挺好的。”乔姐儿低声应和好友的话。 闺中密友笑闹了一会才各自归家去。 乔姐儿提着裙摆偷偷摸摸地往里溜,不想还没溜回自己房间,就看到回廊上坐着自家哥哥。 卢重英拿着本书随意地翻看了,等听到妹妹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才抬眼看向她。 “哥哥。”乔姐儿小声喊道。 “去哪儿?”卢重英搁下书追问。 “和琳姐儿出去走了走。”乔姐儿老实回答, 见兄长绷着一张脸,她跑上去撒娇,“爹爹他们整天跑没影,哥哥你又要温书,我只能找琳姐儿玩了。你放心吧,我带够了人的,琳姐儿也带了人,京城又是天子脚下,肯定不会有事的。” 卢重英也不打算一直关着妹妹。 他只是想到那家人也快进京了,要是那家人再把事情闹开,妹妹不知该如何自处。 说来也是无妄之灾,前些年他们家收养了一小孩,对方的婚约对象见他家中落魄,就和他退了婚。结果去年那小子在军中立了大功劳,眼看就要飞黄腾达,那小子的婚约对象又跑来说他们有婚约在身。 那小子拒绝承认那桩早已解决的婚约,对方就造谣说乔姐儿与那小子私相授受,乔姐儿仗势欺人、夺人姻缘! 这种事哪怕再怎么澄清,都抵不过好事者你一言我一语的肆意流传。 卢重英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对那些蓄意攀扯的流言蜚语毫无办法,能做的只有带着全家搬离那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有人说那家人马上也要到京城来。 难道,当真要把乔姐儿嫁给三皇子? 卢重英想到贵妃娘娘透露她要带着三皇子去西南的事。 西南是云家的地盘,贵妃娘娘和三皇子过去后正好可以接收云家旧部。 贵妃娘娘与母亲她们是好友,乔姐儿要是能嫁给三皇子,日后一定会顺顺遂遂。 虽说夫妻和不和睦得看缘分,但有一个好婆婆,对女子来说会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到了西南可以远离京城权利漩涡、远离各种流言蜚语,颇为适合乔姐儿这般单纯可欺的性格。 卢重英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太小了,没办法靠自己护住家里人。 乔姐儿见兄长这般怅然喟叹,心里更紧张了,抓着兄长的手保证:“哥哥你要是不高兴我出去,那我以后不出去就是了。” 卢重英不想和乔姐儿说起自己的种种顾虑,伸手揉了揉乔姐儿的脑袋,说道:“没事,你想出去就出去,把人带足了就行了。” 乔姐儿点点头,又和卢重英说起今天的见闻:“哥哥,我看见三皇子和九皇子了。”她偎在卢重英身边说道,“琳姐儿说她要嫁给九皇子,真的吗?” 乔姐儿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卢重英,明显想从卢重英嘴里探听出点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小姑娘的心思弯弯绕绕,但又藏得不深,卢重英一听就懂。 卢重英道:“对,她们家是九皇子母妃的娘家,所以她嫁给九皇子的事早早就定了下来。” 乔姐儿“哦”地应了一声,对于卢重英没提及自己婚事有点怅然。哥哥怎么就不顺便把她的婚事说上一说呢? 卢重英把妹妹的表情尽收眼底。 卢重英索性问道:“你见了三皇子,感觉他怎么样?” 乔姐儿想到自己只在茶楼上瞥了几眼,并没有看得太真切,有些犹豫地说道:“应该,是个挺好的人吧?” 卢重英看着妹妹懵懵懂懂的模样,知晓她还没有开窍,心里越发地迟疑起来。 可要是错过了,以后不知能不能找到更适合的。 何况三皇子身份尊贵,本就不是他们能挑拣的。 三皇子同不同意还不一定。 卢重英道:“你别想太多,朋友有约就出去走走,闲暇无事多看些书。” 乔姐儿乖乖点头。 接下来卢重英有意识地和三皇子接触了一番,很快知晓三皇子虽然纨绔了点,本性却不坏,屡次被传出不好的传闻都是别人以讹传讹,比如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被说成仗势欺人。 相比之下,表面上什么都好的九皇子倒是不值得深交。 更难得的是,三皇子非常孝顺,很听贵妃娘娘的话。 卢重英想了想,与父母商量着把乔姐儿许给三皇子。 父母一听是要和好友结亲家,立刻就同意了,屁颠屁颠进宫和贵妃娘娘商量此事。 听说贵妃娘娘要带三皇子去西南,卢家父母更是欢喜不已,直说自己没去过西南,女儿去了那边正好方便她们去玩儿。 双方一拍即合,贵妃娘娘送走卢家父母后立即喊来三皇子,问他同不同意这门亲事。 三皇子回忆了一下,想到了有次去寻卢重英玩,惊鸿一瞥的那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脸比巴掌小,腰身跟柳条似的,看起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 三皇子对女/色没什么想法,每天遛狗斗鸡就够他忙的了,哪里有闲工夫想什么女人。 何况他娘不喜欢风流浪荡的人,他瞅着他爹现在抱着新宠当心肝宝贝,也觉得他爹真不是东西。 要是娶妻,那就只能有妻子一个女人了。 三皇子挑眉说道:“会不会太小了点?”他倒不是很挑,只是觉得太小的小姑娘可能会被自己欺负哭。 贵妃娘娘说道:“小有什么所谓,总会长大的,过几年就该长开了。你看看阿英,多俊秀一娃子,品行又好,读书又厉害,他妹妹能差到哪去?” 三皇子无所谓地说道:“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就都听你的吧。” 双方把婚事定了下来,顺便还定了婚期。 照理说皇子的婚事不会这么急着办,但贵妃娘娘心里是想着回西南去的,就给皇帝说了说,表示三皇子想要早些成婚。 皇帝对心爱的贵妃一向言听计从,现在虽然有了新宠,但也不会在意这点不重要的小事。 儿子嘛,他有一堆,什么时候成婚都随意,只要贵妃高兴就好。 皇帝答应了婚期,拉着贵妃的手说道:“爱妃很久没留宿了,今晚就歇在朕这里吧。” 贵妃娘娘仰头笑看着皇帝,说道:“不了,臣妾今晚不太方便。” 皇帝女人多得很,一听就懂。他遗憾地摩挲着贵妃娘娘的手背说道:“那爱妃你就回去吧,下次朕再到你宫里去。” 贵妃娘娘含笑起身告退,走到外面感觉明灿灿的日头迎面照了过来,让她不适应地眯起了眼。 “见过娘娘。”一声叫唤让贵妃娘娘重新把眼睛睁开。 贵妃娘娘往来人看去,只见来人一身紫袍,贵不可言。她笑着打招呼:“容大人。” 这位容大人也是贵妃娘娘的好友之一,只是她入了宫,他入了朝,两人为了避嫌,见面的次数就屈指可数。 贵妃娘娘看着气度出众的容大人,心里想到刚才皇帝陛下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需要和那么多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少年时还曾冷哼着想要是自己丈夫敢偷腥一定打到对方半身不遂。 可惜啊,她入了宫,成了宫中众多妃嫔之一,即便自己的男人刚从别人床上下来,她都要笑脸相迎。 贵妃娘娘心中有千般万般的话想说,最后却只是对容大人笑道:“我儿下个月中旬成亲,娶的是卢家女儿,都是老熟人了,容大人若是得空就去三皇子府吃杯喜酒吧。” 容大人微微一顿,点头说道:“微臣一定去。” 贵妃娘娘道:“也不用一定,容大人事务繁忙,实在没空的话不去也行。” 两人又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贵妃娘娘才转身离去。 容大人迈步入内,俯身朝皇帝陛下见礼。 皇帝陛下却迟迟没唤他起身。 容大人没有动,维持着标准的行礼姿势。 过了许久,皇帝陛下的声音才从御座上传来:“朕想起来了,容卿与爱妃十几年前就认得了,对吧?朕应该没记错才是。” “对。”容大人言简意赅地回答。 “刚才爱妃与容卿都聊了什么?”皇帝陛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容大人。 他有后宫三千,个个都是美人儿,其中最特别的就是贵妃了,她张扬又美丽,他当初一看见就喜欢上了,二话不说把她纳进宫,在她生下三皇子后就把她封为贵妃。 他自认对贵妃极好,可最近有人跟他说,贵妃和容泽有过一段情。 本来皇帝陛下是不太相信的,可刚才偶然瞥见贵妃停下来和容泽说话,他又觉得可能性不小。 一来他们都是西南人。 二来贵妃一向不搭理外臣,刚才居然停下来和容泽聊了那么久。 这种情况下,他们有过一段情的可能性很大。 皇帝陛下直直地望着容泽,心里想着要是容泽极力撇清,他定要叫人去好好查个清楚。 贵妃是他的女人,他不会允许她心里藏着别人。 容泽却坦然说道:“微臣与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的准亲家是少时好友,贵妃娘娘说三皇子婚期定下了,邀微臣去三皇子府喝杯薄酒,微臣答应了。” 皇帝陛下狐疑地看着态度恭敬的容泽,在心里估量着这些话的真假。 不过容泽都直接交待说他们少年时是好友,他倒是不好再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起来吧。”皇帝陛下摆摆手,总算免了容泽的礼。 容泽不卑不亢地直起身,向皇帝陛下禀报起当日的政务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点播的父母爱情! 附赠祖母√ 第150章 番外五:当时年少春衫薄(完) 过了除夕, 寇世子就被卢氏打包带出去应酬,一年就过这么一次年,寇世子躲不开, 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寇世子过了年便是十六岁, 已到了说亲的年纪, 惦记他的人着实不少,可惜他年前才闹出桩卖身葬父的艳闻来,不少人都还在观望。 倒也有些一心只想着攀上平西王府的, 在卢氏面前直说“人不风流枉少年”, 暗示自己家中有适龄的女儿可供卢氏挑选。 卢氏出身好,嫁得也好, 哪里看得上这样的人家。她若有女儿的话, 可容不得旁人这样挑来拣去, 这种把女儿摆出来任人挑拣的父母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 想到儿子的婚事,卢氏又是一阵肝疼。 她听人说除夕那夜自家儿子巴巴地跑去姜家食肆帮人卖面,那些个州学生员吃了面回去后还写诗传颂了一番,说什么世子又有才华又平易近人、除夕夜特意出来与民同乐之类的。 那几首诗听着倒像是在夸她儿子, 可她儿子堂堂平西王世子,怎地能跑去帮个商户女卖面! 好在到场之人都挺识趣, 根本没人提起这一茬, 要不然卢氏会更憋闷。 寇世子被拘着应酬多日,汪鸿才等人情况也差不多,一群人挣脱长辈的魔爪之后聚在一起谋划上元节怎么过。 汪鸿才怂恿道:“要不到时我们各自带个美人出来游船,看看谁带来的美人最出挑,想想就热闹得很。” 一干狐朋狗友立刻响应, 又说要让美人们比比谁的歌舞最好, 还纷纷拿出值钱的物件当彩头。 寇世子本来兴致缺缺, 想要继续闭关作画去,汪鸿才却道:“世子不会又不来吧?年前你就放了我们几次鸽子,年后又不来,莫不是外面的传言是真的?” 寇世子疑惑地道:“什么传言?” 汪鸿才道:“外面都说你被个无盐女迷了眼,甘愿陪她当垆卖面,还听她的话要与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朋友绝交来着!真想不到世子平日里口口声声说喜欢美人,到头来却喜欢上了姜家那母老虎。” 寇世子怒道:“放屁!我怎么会喜欢那母老虎!” 汪鸿才唉声叹气:“我们当然知道世子不会喜欢她,可别人不知道啊,所以他们才会乱嚼舌根,扯这种没头没脑的瞎话。” 寇世子一向是受不得激的,当即也拿出彩头,让汪鸿才把上元节的游船会办得热热闹闹,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可没喜欢上姜若皎那母老虎。 开玩笑,他怎么会喜欢姜若皎?! 虽说姜若皎现在没那么凶了,可她长得又不好看。 他才不会喜欢那个长得不好看的母老虎,他以后娶的媳妇一定要是整个西南最好看的! 汪鸿才说动了寇世子,自然打包票说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 接下来几日城中又热闹起来,都在传寇世子牵头搞盛大的游船会。 各大秦楼楚馆很快出来肯定了这个传言,说是自己的花娘收到了寇世子他们的邀请。 不少人听了自然又羡又妒,恨不得自己也能跟上船去凑个热闹。 平西王正在给儿子寻摸适合的媒人,听了这个消息气得当场让人去把寇世子抓了回来。 寇世子在外面玩得好好的,突然被人五花大绑捆回家,心里也腾地蹿起火来。他不服气地梗着脖子道:“你就算是是我爹,也不能这么无缘无故地让我丢脸!” 平西王怒道:“你看看你一天天的,做的都是什么事?!我正在给你找媒人去提亲,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干的那些荒唐事是吧?” 寇世子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提亲?你要给谁提亲?” 平西王道:“自然是姜家大姑娘,不然还能有谁?你娘没与你说?” 卢氏当然没说,她本就看不上姜若皎,巴不得这桩婚事成不了,哪里会和寇世子提起。 这就造成了寇世子这个当事人压根不知情的局面。 寇世子一听就想起汪鸿才他们嘲笑自己的那些话,他早前才说自己绝对不会看上姜若皎,真要让家里去提亲岂不是自打嘴巴?他生气地说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吗?是我娶妻,又不是你们娶妻!” 平西王道:“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你说话的份吗?接下来你给我安分点,不许再出去胡作非为!” 寇世子就没见过平西王这样的爹,动不动就不分青红皂白教训他不说,现在还要给他定个母老虎当媳妇! “我莫不是你在外面捡来的?!”寇世子眼都红了,口不择言地和平西王对杠起来。 平西王抄起家伙就要揍儿子。 幸而卢氏及时赶到,把寇世子护在身后说道:“你看,瑞哥儿根本不喜欢,这桩婚事要不就算了吧?” 平西王指着她骂道:“惯子如杀子,你看看都把他惯成什么样了?”他看着红着眼睛的寇世子说出自己的决定,“这桩婚事不会再变了,过了上元节我就让人去提亲!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别人会不会同意嫁你还不一定!” 平西王说完便拂袖而去。 卢氏何曾被丈夫这么对待过,当即就落下泪来。 寇世子心里跟被火烧着了似的,难受极了,满腔的怒火不知往哪发。 他想问卢氏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见卢氏自个儿也哭得伤心,质问的话又问不出口了,思来想去最后只得怒气冲冲地出了门,直奔姜家食肆而去。 没到客多的点,食肆里没什么客人,看起来冷冷清清。 寇世子没见着姜若皎人,直奔厨下,便见姜若皎正在教那和尚做菜。 他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想不明白他爹怎么就选中姜若皎给他当媳妇? 她长得不怎么样,招蜂引蝶倒是挺在行,又是招惹和尚又是招惹穷书生! “姜若皎!” 寇世子含怒喊她名字。 姜若皎抬头见寇世子气冲冲地跑到自己近前来,只觉有些莫名。 她这段时间都没机会见到寇世子,只偶尔从食客们口里得知他最近都闹腾出了什么热闹事来。 第151章 番外六:老寇家那些事儿 却说江上出事之后,不仅围观的百姓惊诧莫名,寇世子也是慌得不行,他从盛怒中回过神来后忙叫人下去把落水的士兵们捞上岸。 相比寇世子的慌乱,汪鸿才简直要笑出声来。他还以为自己得多费些功夫才能叫寇世子失尽西南民心,没想到寇世子恼怒之下居然下了这样的命令。 这次的事有那么多人看着,平西王无论如何都要给百姓和底下的士卒一个交待吧? 平西王听了裴徵派人来递的消息,自然是勃然大怒。他本就禁了寇世子的足,结果他偷跑出去和他那些个狐朋狗友厮混就罢了,竟还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来! 平西王亲自领着人去把慌了手脚的寇世子抓上岸,没把他带回家,而是直接把他扔进州府衙门里头去,让他知道早前只叫他禁足是多轻的惩罚。 至于怎么处置这个儿子,平西王还没有做好决定。 众士兵虽都没有大碍,可寒了的心很难再焐热,往后这个儿子如何能接他的班? 平西王面沉如水,思来想去,决定做第二手打算,到军中择个出色的儿郎收为义子。要是亲儿子当真掰不回来,他宁愿把西南大权交给义子来接手! 卢氏知晓平西王把儿子扔进牢里去,赶忙找上平西王泣道:“瑞哥儿若犯了错,你好好惩治他就是了,如何能把他扔去那种又脏又乱的地方?” 一想到儿子不知正吃着什么苦头,卢氏就心如刀绞。 “他若不是我儿子,现在就该人头落地了!”平西王见卢氏还拎不清,毫不留情地骂了出口。 “那些士兵不是没事吗?”卢氏颤了颤,还是想为儿子辩解一二。 “要是真出了人命呢?你替他去抵命?”平西王一想到儿子所做的事,心里就有把火在烧。想他随母亲回西南,这么多年来带着士兵在外征战,图的就是护住西南一地的太平,结果他唯一的儿子竟被养成这样!平西王盛怒之下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我虽没别的儿子,可军中有许多我欣赏的好儿郎,他再不知悔改,世子之位也不是不能给别人!” 卢氏顿时慌了:“王爷怎么能混淆皇室血脉?京城那边不会同意的。” 平西王冷笑:“太后说不准巴不得我们平西王府一脉断子绝孙,你且看看我递个折子上去她们会不会同意。” 卢氏本以为这次也和以前一样儿子挨一顿打了事,没想到平西王竟会说出换世子的话来。 她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不知面对这个局面到底该如何是好。 卢氏哭着道:“那我去看看瑞哥儿总可以了吧?” 平西王见妻子这副模样,也说不出更多重话。他说道:“行,你去吧,不许命人给他解开镣铐,让他在牢里好好反省反省。” 卢氏一听还戴了镣铐,更觉平西王这次来真的。她慌忙叫厨下备了些儿子爱吃的饭菜,前去州府大牢看儿子。 寇世子整个人蔫耷耷的,双目无神地坐在牢房里发呆。见到卢氏来了,他眼底才恢复点神采,喊道:“娘你来了?娘你快救我出去,这里有老鼠,太可怕了!” 卢氏见儿子一脸恐惧地向自己求救,自是心疼不已。她命人开了牢门,提着食盒走进去说道:“你且忍两日,我再求你父王放你出去。你与娘说说,你怎么就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寇世子便说自己接连被当众抓了两回,心里很是不忿,一时急火攻心就下了令。 他当时就后悔了,第一时间就叫人下水去救人。 他真没想害了人命。 寇世子是真的慌了,以前他哪怕挨了打,在府中也是奴仆环绕,有亲娘在旁嘘寒问暖,哪曾到过大牢这种腌臜地方?他闻着这里的味道就想作呕。 “你且忍忍,过两天好好和你父王认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忤逆你父王知道吗?”卢氏说着说着一想到平西王撂下的那些话,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泪来。 &a;nb 第151章 番外六:老寇家那些事儿 却说江上出事之后,不仅围观的百姓惊诧莫名,寇世子也是慌得不行,他从盛怒中回过神来后忙叫人下去把落水的士兵们捞上岸。 相比寇世子的慌乱,汪鸿才简直要笑出声来。他还以为自己得多费些功夫才能叫寇世子失尽西南民心,没想到寇世子恼怒之下居然下了这样的命令。 这次的事有那么多人看着,平西王无论如何都要给百姓和底下的士卒一个交待吧? 平西王听了裴徵派人来递的消息,自然是勃然大怒。他本就禁了寇世子的足,结果他偷跑出去和他那些个狐朋狗友厮混就罢了,竟还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来! 平西王亲自领着人去把慌了手脚的寇世子抓上岸,没把他带回家,而是直接把他扔进州府衙门里头去,让他知道早前只叫他禁足是多轻的惩罚。 至于怎么处置这个儿子,平西王还没有做好决定。 众士兵虽都没有大碍,可寒了的心很难再焐热,往后这个儿子如何能接他的班? 平西王面沉如水,思来想去,决定做第二手打算,到军中择个出色的儿郎收为义子。要是亲儿子当真掰不回来,他宁愿把西南大权交给义子来接手! 卢氏知晓平西王把儿子扔进牢里去,赶忙找上平西王泣道:“瑞哥儿若犯了错,你好好惩治他就是了,如何能把他扔去那种又脏又乱的地方?” 一想到儿子不知正吃着什么苦头,卢氏就心如刀绞。 “他若不是我儿子,现在就该人头落地了!”平西王见卢氏还拎不清,毫不留情地骂了出口。 “那些士兵不是没事吗?”卢氏颤了颤,还是想为儿子辩解一二。 “要是真出了人命呢?你替他去抵命?”平西王一想到儿子所做的事,心里就有把火在烧。想他随母亲回西南,这么多年来带着士兵在外征战,图的就是护住西南一地的太平,结果他唯一的儿子竟被养成这样!平西王盛怒之下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我虽没别的儿子,可军中有许多我欣赏的好儿郎,他再不知悔改,世子之位也不是不能给别人!” 卢氏顿时慌了:“王爷怎么能混淆皇室血脉?京城那边不会同意的。” 平西王冷笑:“太后说不准巴不得我们平西王府一脉断子绝孙,你且看看我递个折子上去她们会不会同意。” 卢氏本以为这次也和以前一样儿子挨一顿打了事,没想到平西王竟会说出换世子的话来。 她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不知面对这个局面到底该如何是好。 卢氏哭着道:“那我去看看瑞哥儿总可以了吧?” 平西王见妻子这副模样,也说不出更多重话。他说道:“行,你去吧,不许命人给他解开镣铐,让他在牢里好好反省反省。” 卢氏一听还戴了镣铐,更觉平西王这次来真的。她慌忙叫厨下备了些儿子爱吃的饭菜,前去州府大牢看儿子。 寇世子整个人蔫耷耷的,双目无神地坐在牢房里发呆。见到卢氏来了,他眼底才恢复点神采,喊道:“娘你来了?娘你快救我出去,这里有老鼠,太可怕了!” 卢氏见儿子一脸恐惧地向自己求救,自是心疼不已。她命人开了牢门,提着食盒走进去说道:“你且忍两日,我再求你父王放你出去。你与娘说说,你怎么就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寇世子便说自己接连被当众抓了两回,心里很是不忿,一时急火攻心就下了令。 他当时就后悔了,第一时间就叫人下水去救人。 他真没想害了人命。 寇世子是真的慌了,以前他哪怕挨了打,在府中也是奴仆环绕,有亲娘在旁嘘寒问暖,哪曾到过大牢这种腌臜地方?他闻着这里的味道就想作呕。 “你且忍忍,过两天好好和你父王认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忤逆你父王知道吗?”卢氏说着说着一想到平西王撂下的那些话,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泪来。 &a;nb 第152章 番外七:猜 寇世子自是不会提姜若皎给他分析的事,只昂起下巴说道:“桃林什么的别人都玩过了,有什么意思。何况你们知道一千亩地有多大吗?” 众纨绔都是不学无术的主,对一千亩压根没什么概念,一时都被问住了。 寇世子现学现卖:“那你们来算算,每口人耕五亩地,一千亩地要多少人才耕得过来?” 这个算起来倒不难,大伙都脱口说是两百人。这么一琢磨,众纨绔都有那么点概念了。 寇世子见狐朋狗友们被震慑到了,才得意地发表自己的高见:“所以说,搞那么大的桃林,逛起来多累人啊!想想就没趣得很,不弄了不弄了。” 狐朋狗友里头有个叫汪鸿才的,情况与旁人有些不同,旁人都是真纨绔、真不学无术,他却是故意扮傻接近寇世子。 本来汪鸿才听寇世子提及耕地,还觉得寇世子莫不是开了窍,等寇世子说到“逛起来多累人啊”,他才放下心来。 他们汪家明里是西南世家,暗里其实与太后母族联系紧密。 平西王是平西王太妃亲自教出来的,他们左右不了,寇世子这根独苗他们肯定得好好利用,绝不能叫平西王一系再这么坐大下去。 汪鸿才道:“说到有趣的事,我倒是想到一桩,听闻拂柳楼的杨妈妈从江南接了个远亲过来,近日来就要出来见客了。都说‘春风十里扬州路’,那江南之地素来出美人,不知这位江南姑娘该是何等绝色?” 其他人一听,都来了兴趣,纷纷怂恿寇世子到时一起去看看。 他都许久没出来了,该轮到他做东了! 寇世子一听有江南接来的美人,顿时也来了兴致,点头说道:“行,到时候我出钱请她过来弹弹琴。要是她确实长得好看的话,我又可以动笔了!” 汪鸿才道:“说到这个,那姜家食肆的姐妹俩还真不识抬举,多少人想让世子给画画世子都不乐意动笔,她们竟不知好歹地拒绝世子。” 汪鸿才话里很有些为寇世子抱不平的意思,实则想挑拨寇世子去姜家食肆闹事。 如今寇世子在外面有风流名声,少不了他在背后怂恿和推波助澜,只是寇世子去秦楼楚馆一向只为了画画,从没真正做点什么。 何况男人即便有那么点风流,于名声上也算不得太大的瑕疵,所以他察觉寇世子挺喜欢姜家食肆那个姜映雪以后就一直在旁敲边鼓。 那姜家长女生性刚烈,要是寇世子再纠缠下去,必然会闹得沸沸扬扬。 到那时候平西王世子强扰民女的名声传开了,平西王府自然也声名扫地! 汪鸿才的计划很好,寇世子这回却没再上当。 听了汪鸿才的挑拨,寇世子说道:“我现在想想,这事儿没多大意思。就那么个半大丫头,也没有好看到我天天往那边跑的程度,既然她们这么不乐意,那就算了吧。” 姜映雪确实还小,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好看是好看,多看几次也就那样了。 现在一想起姜映雪,寇世子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姜若皎。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始分明觉得她长得寻常,可偏偏有时候会觉得她眼睛好看,有时候会觉得她侧脸好看,很多时候远远见了个背影便能把她给认出来。 真是奇了怪了。 寇世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怪事,左思右想觉得这对姐妹可能有些邪乎,顿时打算放弃找姜映雪入画。 何况他发现姜若皎还挺聪明,还想着下回再去找她给自己支招来着。 汪鸿才心里头失望得很,却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胡乱应和了几句。 寇世子没再过来骚/扰,接下来几日姜家食肆一片风平浪静,连生意都好了许多。 结果这天入夜后姜若皎卖完了最后一份面,刚和往常一样打发走两个伙计,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冷不丁地蹿进她店里来。 姜若皎吓了一跳,等看清来人后不由问:“世子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寇世子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要姜若皎倒杯茶给他压压惊。 姜若皎虽然很想赶人,可见寇世子确实受了惊吓,便倒了杯温茶推到他面前。 寇世子一口气把茶灌进肚子里,才和姜若皎埋怨起来:“前几天汪鸿才说拂柳楼来了个江南美人,我还信了他的话,结果今天去了以后他们找由头留我自己在房里,那女的竟想对我霸王硬上弓!”他抬起袖子要给姜若皎闻闻,“你瞧瞧,这味道多呛人,太难闻了。她挨过来时我看了一眼,脸上的粉老厚了,根本不是天然美人!真正的美人,理应是诗仙说的那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姜若皎冷不丁被寇世子把他宽大的袖子甩到鼻端,还真嗅见了上头沾上的艳烈香味。 这味道其实还不错,没有寇世子说的那么不堪,至少不至于呛人。 姜若皎父亲在世时是个敦厚老实的人,后来又没接触过几个男子,对秦楼楚馆的了解仅限于浅浅读过的那些话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