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以珩今天谈恋爱了吗?》 1、01 “哎,严以珩,你还没回家啊?” 203寝室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高个子的男生从门缝里探头探脑向内看。 严以珩正坐在床上叠衣服,闻言从上铺探出半个身子,说:“晚上的火车,正收拾东西呢。” 这是上大学之后的第一个寒假,大家心情都很不错,严以珩自然也不例外。他笑得眉眼弯弯,冲来人道:“我马上收拾好,一会儿我帮你啊。” “嘿嘿,好啊!”来人点头应着,拖着身后大大小小的包裹,一把推开房门,“我先把东西放过来哈!” 严以珩“嗯”了一声。 他很快叠好了自己的衣服,跳下床帮那人一起收拾。 “哎,以珩,你晚上的火车,回到家岂不是都半夜了?”收拾东西的间隙,那人主动和严以珩找话题聊着天,“你家就在省内,坐动车应该挺快的吧?我记得两个小时就到了?” 严以珩抿着嘴,笑容带上了一点极不明显的不好意思。 他欲盖弥彰地摸了一把头发,淡定说道:“明天早上才到。”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先去南岛,一周之后才回家。” 那人挺兴奋地说:“哎,你出去玩啊?跟谁?南岛哎!这么远!” “……”严以珩眨眨眼睛,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自在,“跟一个……哥哥。” 那人没多想,见没什么小道八卦可扒,便撇撇嘴“切”了一声,失望说道:“还以为你小子谈恋爱了。” 严以珩喉咙一哽,伸手推了一把那人的脑袋。 “赶紧收拾东西!你废话好多啊谈吉祥!” 谈吉祥东西不多,半个小时就收拾好了。他拍拍手,在203的唯一一张空床床沿上贴上了印有自己名字的贴纸,满意道:“下个学期这203就是我的新家了!” 这间203寝室,六个床位只睡了五个人——空着的那个床位主人不太满意金融这个专业,没来报道,大概是回家复读了。 谈吉祥今年大二,比严以珩大一届,专业也不是同一个。不过严以珩寝室有个男生跟他是老乡,于是一个学期过去,谈吉祥跟203寝室也混熟了。 谈吉祥寝室的其他人都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老早以前就搬出去住了,六人间的寝室只剩这一个人。谈吉祥一琢磨,申请搬到了203。 他开玩笑似地说:“谈吉祥大驾光临,保佑你们203从此吉祥如意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还拍了拍床沿贴着的名字贴纸。 话音刚落,严以珩手机响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没急着按接听。 他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窗帘,这才磨磨蹭蹭接听了电话。 “……一哥?”严以珩靠在窗子前,轻声说道。 “哎,”听筒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间或夹杂着几声喇叭声,“我下班了,先回家拿行李。你的行李都收好了吧?” 严以珩回头看看自己的小行李箱,背影都透着局促:“收好了,我也马上出发。” 一哥笑着说:“不急,时间没那么紧,先找个地方吃饭。我找找,一会儿发你位置。你先过来,咱俩先会合吃饭,之后一起去火车站。” 严以珩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哦!你就是和这个人一起出去玩啊?”谈吉祥恍然大悟,在身后大声嚷嚷着,“原来真的是哥哥啊!我还以为你忽悠我。” 严以珩回过头来递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他没接谈吉祥的话,只说:“那我走了啊。” 谈吉祥“嗯嗯”着点头:“我送你去地铁站啊!” 严以珩说:“不用,又没什么行李——” 话还没说完,手机进来三条新微信,都来自于刚刚那位一哥。 一个定位,一个小红包,和两个简短的字。 -【打车】 严以珩抿着嘴,拇指在手机框框上摩挲着。 他犹豫半天,先是打了一句【知道了】,又删掉,修改成【不用打车】,之后又改成【我坐地铁就行】【不用给我钱】【我有钱】。 纠结再三,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最后,严以珩只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小红包也没领。 和谈吉祥告别后,严以珩拎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坐了十几站的地铁,找到了微信上那个小饭店的地址。 平心而论,一哥选的这个地址并不遥远,只是严以珩就读的这所大学实在太过偏僻,不管去哪儿都是半小时起步。 大冬天的,坐地铁坐出了一头汗。 走进这家小饭店时,一哥还在打电话。 “我下周休假,有事情你找小吴……对对,休年假,我回家……哈哈,回家吃海鲜,吃不着海鲜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 严以珩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定定站好,安静等着一哥打完电话。 一哥抬头看了他一眼,招招手,在接电话的间隙用口型比了一句“坐啊,还得我请你坐啊”,又快速地交代了几句工作,挂断了电话。 严以珩把行李箱推到脚边,这才笑眯眯地坐下。 “提到吃海鲜,你眼睛都在冒光。”严以珩笑他,用食指戳了戳脸,比了一个羞羞的动作。 “就好这口。”一哥也笑,他摇摇食指,说,“你们这种内陆小孩不懂海鲜的美味。” 笑着笑着,一哥忽然皱了眉。 他伸手从桌上的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盖到严以珩的脑门上。 “不是让你打车吗?”一哥很不客气地呼噜着严以珩的额头,“我查过了,坐地铁和打车差不了几分钟,费这劲挤地铁干什么?出一脑门汗。” 严以珩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一哥手指的温度透过几张薄薄的纸巾传到皮肤上时才后知后觉地躲避开。 他脑袋向后仰着避开,自己也抽了几张纸胡乱放到前额。 一哥笑着推了一把他的脑门。 力气不大,但足够让严以珩耳边的碎发飞起小小的弧度。 地铁里真的太热了,热到那几根头发都被汗水打得湿漉漉的。 一哥又用纸巾帮他擦着那几缕湿发,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听话的小屁孩”。 严以珩依然很不熟练地躲避着他的动作,又不服气地说:“我都快19岁了,你们家管19岁的人叫小孩啊。” 一哥哈哈大笑:“19岁怎么了?就算你29岁、39岁,那不还是比我小?你在我这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是小屁孩。” 严以珩撇撇嘴:“你说话好像我爸。” “我可不就是在替你爸教育你?”一哥说着,又伸手在严以珩额头弹了个脑崩儿。 严以珩这次没躲,只掀起眼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毕竟还要赶火车,两人只简单吃了一点东西。 这桌菜的价格有点零头,一哥嫌麻烦,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顺手又买了两瓶饮料递给严以珩,算是抵了零头。 严以珩接过这两瓶饮料,又瞥见一哥钱包里一沓红色的钞票,低下了头。 心里的那点期待和小雀跃忽然就低落下来,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小饭店时,严以珩低声说:“我打算这个寒假去找个实习做做。” 他尽量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等找到了工作赚了钱,下次我请你吃饭。” 一哥有点惊讶:“你才大一啊,大一寒假就找实习?你急什么。专业课都还没上呢。” 说着他又想明白了原因,连忙又道:“你别又胡思乱想整这没用的,假期就好好放松,真想实习,以后有的是机会。” 严以珩低着头走路,没说话。 又走出几步后,一哥还是没忍住,低声说道:“你应该不是还在担心还钱的事吧?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把我当债主,我可不是讨债的。” 严以珩说:“你本来就是我的债主。” 一哥气笑了:“没听说过哪个债主请欠债的吃饭,还买衣服买鞋送你上学的。” 严以珩又不说话了。 好在这里距离火车站并不遥远,十几分钟后两人进了站,又刚巧赶上了检票开放。 两人拎着自己的行李,被周围的旅客拥挤着过了闸机。 嘈杂的人声冲淡了方才那点不大不小的插曲,也挤掉了那点若有似无的尴尬。 几分钟后,动车缓缓启动。 一哥的位置在下铺,简单收拾过之后很快就睡着了。他不怕冷,也可能是空调温度实在太高,他脱了外套躺在床上,被子也没有盖。 严以珩在上铺悄悄观察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下来帮他盖上了被子,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没过一会儿,一哥又觉得热了,伸手挥开了被子。 严以珩抿着嘴笑笑,在心里数落着一哥丑丑的睡姿。 他没再管乱做一团的被子,只把一哥的肚子盖好,便坐回自己的床上,抱着膝盖扭头看向窗外。 动车刚好在这时经过一条长长的隧道。 隧道很黑,车厢内不太明亮的光反倒映出了严以珩模糊的面容。 他看着车窗里的自己,伸手在脸颊和下巴的位置戳了戳。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玩具,又对着车窗鼓了鼓脸颊,才不好意思地重新坐好。 车窗上映出来的那张脸再熟悉不过了。 19岁的年纪不大不小。少了一分少年男孩的青涩,也少了一分大人的成熟;既不像小孩子一样有话就说,却也不能做到完全藏住心事。 严以珩又看看车窗上映出来的影子,想,难怪总是会被一哥看出来心里的想法。 * 一哥叫韩千一,严格来说,确实算是债主——不过不是严以珩一个人的债主,是他们严家的债主。 2、02 这个事情发生在严以珩15岁的时候。 那时他刚刚参加完中考,正在快乐地过着暑假。 那天他正在和同学们在学校里踢着足球,突然听到学校门口有人大喊。 “严以珩,你家出事了!你爸正坐在别人家里一边撒泼一边哭呢!” 这个年纪的小孩最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谎话,看别人被愚弄得晕头转向丑态百出。严以珩学习好,人也有礼貌,样子也长得可可爱爱,这种“别人家的小孩”无法避免地成为了这类恶作剧特别“关照”的对象。 他本来不想理那人,只是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慌。 他奔跑的脚步慢了下来,又用手背抹了一把脸,犹豫着向学校门口走去。 ……恶作剧固然可恶,但比恶作剧更可怕的,是恶作剧竟然是真的。 严以珩双腿灌铅一般走到同学所说的地方,隔着很远的距离就听到父亲严舟高昂但嘶哑的吼声。 “这仓库我买了的!这仓库我买了的!!!我有房产证,我有房产证啊!!” 几秒钟后,另一道苍老的男声小心翼翼道:“你这个房产证……跟你说了的呀,它、它可能是假的……” 那人为难道:“这仓库是我的,我有没有卖出去,我肯定是清楚的呀……” * 简单几句话,严以珩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年纪小,又正是中考的关键时候,父母不会告诉他家里的烦心事,但他也多少能拼凑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大概一个月之前,他的父母看中了这附近的一间仓库,打算盘下来做物流。 他们家居住的这个城市不算太发达,物流也没有省会城市发展得迅速,现在想加入,虽然不算好时候,但只要人勤劳,多少也能赚到钱。只是…… 严以珩老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但他一直没想太深。 一来他年纪小,总是有一种“父母做的事情一定有他们的道理”的想法;二来…… 严舟夫妻俩干了半辈子踏实工作,人到中年忽然想起起了心思,想要干点别的副业,还是因为想多攒点钱,让严以珩高中时过得舒坦点。 他们这个地方,上高中甚至比上大学更难。好高中基本都是私立校,一年学费都有好几万,再加上住宿费这一系列杂费,三年读下来怎么也得二十万。 三年之后又是大学,他们又想让严以珩去北京,去上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严家不穷,但也绝对不算富裕。夫妻俩恨不得在还能赚钱的时候多攒点钱,这才想到了搞点副业。 这间仓库是严舟的一个老同学推荐的,说得信誓旦旦,什么资金一年就能回收两年就是稳赚不赔,什么你现在起步五年之后就是咱们这小县城的物流头头。 最后,老同学说,他打算离开这边去沿海,仓库着急脱手,要是真心想要,15万就卖了。 人最是接受不了这种主动让价的诱惑。 严舟和妻子陶乃姗商量过几次,两人都有些犹豫,又实在心动——现在咬咬牙掏了这15万,一家三口最多也就紧张一年;仓库现在已经是成熟的运营状态了,他们也不需要再投入什么精力,平时稍微帮帮忙就行,几乎是躺着收钱。 没过几天,那位老同学又说,有别人想出17万,问严舟到底想好没有,要是不要,他就卖了。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严舟的疑虑。一咬牙一跺脚,这钱就交了。 老同学办事快得很,整个过程完全不需要严舟操心。然而当严舟提出要正式接手的时候,那位老同学忽然开始推三阻四,后来,干脆联系不到人了。 严舟心里慌得很,今天拉上陶乃姗一块儿过来堵人,谁知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这间仓库的房主,根本不是那位老同学,而是一位年过六十的老人! 严舟一下慌了。 他两只手都在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几乎无法支撑着身体。 前一刻还在幻想着一家三口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这一刻就仿佛坠入无尽深渊。 严舟哆嗦着掏出前几天才办好的房产证,抓在手里给对面那位白发老人看。 “这是、这是房产证啊……” 老人接过这本“房产证”,看着那上面粗制滥造的红色鲜章,和明显不对劲的字体,脸色为难。 * 严以珩手脚僵硬地赶来这里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他知道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再安慰一旁默不作声只在流泪的母亲。如果他还能更勇敢一点,那么应该去和老人据理力争,或者干脆报警。 可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说不出一句话,脚上也迈不出短短的一步。 他的脑袋里闪过了一个诡异的、却又合理的想法。 ……这些,可能都是因为他吧…… 忽然间他又想到,他明明知道这段时间父母在商量这件事,他明明也觉得……可能有问题。 恼意和后知后觉的后悔一股脑涌入心头,戳刺得严以珩心里阵阵抽搐。 没等他陷入更深一层的复杂情绪里,不远处又有另一个人朝他们走来。 “哎,这么多人……是在干什么?行了行了,别看热闹了都!”那人拨开外面围观的人群走进,朝那位老人问道,“爸,这是怎么了?” 那老人是个心软的人,见严舟夫妻俩被骗,本来就说不出太重的话,此刻见到儿子来了,也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简单地说明了前因后果,道:“你来解决,你来你来。” 说罢又向对面一家三口介绍:“这是我儿子韩千一,让他来想办法,你们也别太着急啊!” * 办法肯定是想不出来的——这事情一点都不复杂,只是严舟夫妻俩作为局内人被蒙蔽了双眼而已。 不过韩千一的出现,倒是让严舟恢复了一点理智。 他两眼发愣,抹了一把脸,想让自己看上去别那么狼狈。接着,他用手背碰了碰妻子的胳膊,低声说:“你先把小珩带回家,别、别让他……” 韩千一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孩。他想了想,转身对自己的父亲耳语几句。 老人连连点头,随后笑着朝严以珩走来,说:“小孩儿,爷爷给你买冰棍儿吃,好不好啊?” 严以珩很抗拒,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被陶乃姗先一步抓住了手臂。这两人一左一右,把他拉离了现场。 韩爸爸又赶走了门口围观的那些人,只留下韩千一和严舟独自商量解决办法。 他们如何商量解决办法,严以珩不太清楚,后面几年追问了几次,也都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只知道那个仓库最后还是交给严舟来使用了。 他们暂时接手了这个仓库的使用权,然后每年向韩父支付一笔钱,不知道应该算是房租,还是买仓库时早就应该付的钱。 至于这笔钱究竟有多少,严以珩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 那个下午,韩爸爸确实给他买了一根冰棍儿。五块钱的巧乐兹,外壳是巧克力做的。 巧克力明明很甜,可吃进嘴里,严以珩只觉得嘴巴泛苦。 韩爸爸请那母子俩吃了饭,又打包了饭菜带回去给另外那两个人。 再回到那间仓库门口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严舟看上去非常疲惫,佝偻着背蹲坐在仓库门口;韩千一则站在一边抽烟,脚边一地烟头。 他看到那一行三人后赶紧掐灭了烟,又用手挥了挥脸边的空气,接着转身走进仓库里找来扫帚扫干净那一地烟头,之后才快步朝他们走来。 他接过父亲手里的饭盒,拿了一个给严舟,自己捧着另一个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哎,小朋友,我听你爸说,你今年中考啊?”韩千一一边吃饭一边问,话说得含糊不清的。 严以珩脑袋一片空白,这句话听在耳朵里,转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在问什么。 他低着头“嗯”了一声。 “哦。”韩千一终于咽下了嘴里的饭菜,笑着说,“我还听说你成绩不错啊,你爸一直夸你。你这成绩能去七中,没问题。” 七中是他们这儿一所私立高中,也是这个省里最好的高中,有些省会城市的尖子生也愿意来这里念书。 严以珩不知道话题怎么绕到了这里,也实在无心回答,只勉强点了点头。 在这个时候提起上七中的话题,实在让严以珩无法开心。 等到严舟和韩千一都吃完了盒饭,严家一家三口告辞回家。 三个人都失魂落魄的,谁也没有心情、也根本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话。 严以珩跟在父母身后,心里压着的情绪让他心口酸涩。 他快走两步跟上严舟,问道:“爸,那……” 严舟淡淡打断:“解决了,别担心。小珩,你就……安心读你的书。” 他说话的语气无波无澜,没有半点起伏,只是情绪里无法掩饰的疲惫表露无遗。 严以珩的脚步停在原地。 严舟和陶乃姗没有察觉,依然向前走着。他们的步伐同样沉重缓慢,可短短几秒时间,严以珩已经落在他们后面,同他们拉开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他盯着父母的背影,脑袋里回想着严舟方才说的话。 他胡乱想了很多,最后却只想明白了一件事。 ……刚才韩千一说,他能去七中读书,没问题。 严以珩猛地掉头往回赶。 他气喘吁吁地重新回到那间仓库,韩千一还靠在门口抽烟。 看到严以珩回来了,韩千一手忙脚乱又掐灭了烟。 他甚至有点紧张,连忙问:“怎么了?” 严以珩的胸口起伏着,他看着面前的大人,很大声也很认真地说:“钱,我还给你!” 韩千一扑哧一声笑了。 他摆摆手,说:“小屁孩,大人的事你别管!” 远处,太阳落山了。 日落的景象见过那么多次,这一天的日落却让严以珩记了很久很久。 他记得赤红色的晚霞把天空染成了一幅美丽的风景画,记得夕阳的余晖给这个不算新的仓库镀了一层柔光,也记得…… 面前这个笑着叫他“小屁孩”的男人被夕阳映成金黄色的头发。 几分钟后,韩千一轻轻开了口:“回家吧,别让你爸妈担心。” 那一年,严以珩15岁。 这是他记忆中最后一个快乐无忧的暑假。 * 下铺忽然传来韩千一的哈欠声。 一哥睡醒了。 严以珩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凌晨四点多,距离动车到站还有一个半小时。 他眨眨眼睛,小心躺到床上,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顺便支起耳朵听着下面的动静。 韩千一起床倒了杯水喝,之后像是没再继续睡,一直发出些悉悉索索的动静。 严以珩撇撇嘴,心想,他可真能闹腾。 这时,韩千一扒着上铺的床单,探头探脑地往严以珩的枕头方向看—— 两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我靠!你不睡觉啊?”韩千一吓了一跳,“你这倒霉孩子,这么晚不睡觉,睁着眼睛吓唬谁?!” “……”严以珩心脏砰砰跳,心里又惊又吓,又……有点微妙的喜悦。 他眨眨眼睛,磕磕巴巴地说,“你才是,你干什么……” 韩千一嘿嘿一笑,举起手机给他看看,说:“我查查一会儿下车之后的路线,太久没回南岛了,我都有点陌生了。” 他拍拍严以珩的枕头,动作间指腹轻轻划过严以珩的眼角。 “再睡一会儿,还有时间。”韩千一轻声说,“一会儿到了南岛,我带你去赶海。” 3、03 韩千一的父亲是南岛人,结婚之后才从南岛搬到妻子居住的琴市,从此在这扎了根。 “小时候放假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回来南岛住一段时间。” 韩千一把行李箱换到左手提着,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开了房门。 久没人居住的房子泛起一片灰尘,呛得严以珩咳嗽两声。 一哥见状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推着严以珩的肩膀让他站得远一点,自己则进屋找了扫帚和拖把,紧急打扫起了卫生。 严以珩自然也没闲着,他小跑着跟上一哥,道:“我帮你!” 两人简单地打扫了一遍卫生,一起把盖在沙发、餐桌的布撤下来简单卷好,抱进卫生间清洗。 长久无人使用的水龙头里流出了小块的铁锈和泥沙,水流混浊,管子里还偶尔传来几声阻塞的闷响。 严以珩找了个盆接水,顺便问道:“你是不是很久没回来过了?” 韩千一伸了个懒腰,说:“有一年了吧。我妈……走了之后,我爸觉得两个人回来也没什么意思。后来我工作了,也没那么多时间。我爸又老了,更懒得折腾——他连那间仓库都懒得管了。” 严以珩眼皮一跳——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韩千一这个人,看着不怎么靠谱,可真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事,实在是比登天还难。几年前那件事,严以珩追着问了这么多年,韩千一是半个字都不肯说。 他的眼睛悄悄睁大,两只手摩挲着水盆的边缘。溅出来的几滴水沾湿了他的手背,他放下盆,身体有点僵硬地面对着韩千一站好,忐忑地等待那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妈不是走得早嘛……她走了之后,我爸觉得这日子得忙碌一点,不然过不下去,才盘了那间仓库,打算退休之后给自己找点事做。后来过了几年,身体没那么好了,也不想再干了。所以——” 韩千一用手背碰碰严以珩头顶的头发,说:“我爸这个人,天天风风火火的,说不想干了,就真的一天都干不下去了。那段时间,他确实着急把那间仓库卖了。所以,那件事情其实就是黑心中介两头骗,骗到了你们家的钱,然后跑路了。” 他一进来就忙着扫地拖地,弄得满手灰尘,几分钟前才就着勉强流尽了泥沙的水洗干净了手,现在手上还带着没干的水珠。这几滴水珠弄湿了严以珩的头发,又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难以察觉的凉意。 “你老是追问的解决办法,其实也很简单。”韩千一继续说,“我爸本来也不想管了,既然严叔叔有心想经营,那正好。买仓库的钱,就按分期返还——” 他眨了眨眼睛,表情有点狡黠:“我还算了一点小利息,哈哈哈哈!” “以前不想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还小,轮不到你来操心这些,也不想让你操心这些。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 他说着,手掌用了点力向下按着严以珩的头顶。 “——那我就告诉你。”韩千一开玩笑似地说道,“毕竟,你也长大了呀,严以珩。” 严以珩自以为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道:“果然是这样,我猜也是……那现在呢?现在还差多少呢?” 韩千一终于挪开手掌放过他的脑袋。他没有再回答严以珩的问题,而是背着手慢悠悠走向洗衣机 “那我就不知道了——具体钱的事都是我爸在管,你想知道,要么问我爸,要么问你爸,你自己选,反正别问我,我不知道。” 他说话的语速慢条斯理的,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些钱是否还能收得回来、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他说完这些,又弯下腰去检查洗衣机的情况,嘴里嘟囔着“也不知道这洗衣机还能不能用”。 严以珩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几秒钟后自己也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不知是南岛气候常年温暖湿润,还是一哥的体温实在太高,他的手掌带来的那点水意很快蒸发不见,只剩下一点无法忽略的体温。 凉意就这样变成了暖意,像太阳一样自头顶悄然洒落。 严以珩在裤子上蹭了蹭自己的拇指,抬头看向韩千一—— 一哥还在和洗衣机较劲。他拍着洗衣机的盖子,嘀咕道:“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出水。” 严以珩看笑了,快走两步来到韩千一身边,说:“你想让洗衣机出水,得先把水龙头打开啊。” 韩千一被自己蠢笑了。他捂了一把脸,按着严以珩的肩膀,笑着说:“小严同学厉害!小严同学聪明!赶紧地,床单洗上咱们就去赶海!快快快!” 说着,一哥转身离开,临走时还在自顾自地抱怨“这洗衣机也太难用了”。 严以珩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极了。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早就知道一哥和韩爸爸就是这样温厚的性格,换作是别人,恐怕他们也会给予这样的宽待。 只是…… 严以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头顶,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哥留下的体温。 * 二月不是赶海的好季节,好在南岛温暖,即便是最冷的季节也不会结冰。 ……严以珩接过韩千一跑过来的头盔,又低头看看手里的水桶和抄网,实在心生抗拒。 不仅如此,他还被韩千一强迫着换上了走一步就要嘎吱嘎吱响的洞洞鞋,脖子上还挂着一个草编遮阳帽——这个遮阳帽,是严舟那个年纪的人都不会戴的老头款! “啧,快过来啊,愣着干什么?” 韩千一还租了一辆小电驴,正挥着手招呼严以珩坐上来——他穿着和严以珩一样的洞洞鞋,也戴着一样的头盔和草帽。 两个人这身行头实在滑稽得很。 严以珩不情不愿地坐到了小电驴的后座——半大不小的年纪,正是最自恋臭屁的时候,严以珩才不愿意穿着洞洞鞋戴着老头草帽出去呢! 他在后面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只是他每说一句,韩千一就要回一句堵他的话。 “二月份的天气,穿这种洞洞鞋不冷吗?南岛再暖和,也不是能穿洞洞鞋的季节吧。” “也就五分钟的路,忍一下啊,给你娇气的。而且到了海边,不穿拖鞋穿什么?不怕鞋里进沙子啊。” “这个草帽好丑。” “又没人看见!除了我之外谁还知道你戴这么丑的草帽?哈哈哈哈哈哈哈!” 韩千一不说也就算了,他这一说,严以珩心里更别扭了。 他用一只手抓紧小电驴的后座,另一只手抱着垂到前胸的草帽,小声说道:“就是不想让你看啊……” 他说话的声音太小了,两人耳边又都是呼呼的风声,韩千一没听清身后的人在嘀咕什么,便扭过头问:“你——说——什——么——” 严以珩也学着他的语气拉长了声音:“没——什——么——开你的电驴吧!” * 赶海这个事情对严以珩来说吸引力十分有限——或者说,比起赶海本身,更吸引他的,是身边的那个人。 小电驴停下后,他把安全头盔摘下放到小电驴上,不甘不愿地戴上了草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韩千一身后。 韩千一虽然不算在海边长大,可该了解的知识一点都没少了解。 他拉着严以珩的手腕,把他拖到某个地方。 他蹲下身指着某处沙子,又拽着严以珩的肩膀让他一起蹲下,语气挺激动地说:“哎哎,以珩,你看这个——” 严以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觉得一哥指的那处位置和周边一样,都是些平平无奇的沙泥。 韩千一兴奋地说:“过来,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一圈u型的孔?这个是蚬子的呼吸孔!” 一哥说着,手里的小铲子已经精准地朝那处铲了下去—— 不知道韩千一是真的很有经验,还是真的运气太好,总之,他们刚来到这里就收获了一只新鲜的蚬子。 韩千一把这个小东西丢到严以珩的手掌心上,看着后者被这种从未感受过的湿滑生物吓得吱哇乱叫。 “你快、你快拿走!快拿走啊救命!!” 严以珩快要尖叫了,他保持着摊开手掌心的动作傻傻呆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欲哭无泪,急得鼻尖都冒出小汗珠了。 打小一直生活在内陆的严以珩从来没有真的接触过这种活的海鲜,偏偏韩千一还在逗他,放了一个还不够,又连着挖出好几个,带着泥沙和海水一起放到严以珩手里,然后看着他着急的模样哈哈大笑。 严以珩气愤又恼怒地盯着他,也顾不上恐惧手里蚬子奇怪的手感,蹲下去捡了一摊不知道是沙子还是泥巴的东西丢到韩千一的身上。 ——这过程中,手里那几只蚬子还是不敢放下。 最终,严以珩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有胆量用左手的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夹起那几只蚬子,丢虫子一样丢进他们带来的小水桶里。 韩千一还是笑。他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有这么害怕吗?它又不咬人!” 严以珩不说话,又用脚踢起一捧沙子丢到他身上。 能挖的东西很有限,可两人还是收获了一大桶东西,严以珩甚至找到了两只小螃蟹。 他不敢抓,只好央着韩千一来。 “这种小螃蟹不会夹人,你听我的,我教你怎么抓。” 严以珩不听,只大声说:“我不会,我学不会!你来!” 他不敢抓,害怕得一直躲,却也没走太远——小螃蟹跑得快,他又担心自己一逃开,那两只小螃蟹就消失不见了。 来之前对赶海毫无热情毫无期待,现在玩得比谁都欢。 他一边跳脚一边指挥韩千一:“快点,快点!它逃跑啦!!” “来了来了,瞎闹唤。”韩千一挑眉,“那我抓来的,一会儿也只许我自己吃,你不许吃。” 严以珩一脸不可置信,抿着嘴瞪他。 严以珩长了一张很好欺负的脸,至少韩千一是这么觉得的。他看着严以珩,心里又起了坏心眼。 他抓紧手里的小螃蟹,装作要丢到严以珩身上的样子用力一甩—— 严以珩毫不意外地又被吓了一跳,一个跨步跳到半米之外。 看清楚那只小螃蟹还好好地被韩千一攥在手里时,严以珩怒道:“你好恶劣啊韩千一!” 他从地上挖起一捧又一捧的泥沙丢到韩千一的身上,嘴里振振有词:“你烦死了,你好幼稚啊!怎么会有你这么幼稚的大人啊!!” 韩千一连连躲避,投降道:“好了好了,行了行了!别玩了别玩了,赶紧回去,不然赶不上做午饭了!” 严以珩:“好啊,欺负完我你就要回家了是吧?你早怎么不知道来不及做午饭!可恶!” 他气到跳脚,嘴里能说出的最过分的话,又只有“可恶”这样的程度。 南岛上午的太阳不算大,可还是把严以珩白皙的脸颊晒出了一点红晕,太阳光把他鼻子和额头的一点点汗水照得亮晶晶的。 他的衣服和裤子到处都是褐色的泥巴,手上和脚上也沾着没洗净的沙子。 这个模样实在称不上好看,可这个模样的严以珩,竟是近来少有的鲜活。 韩千一的笑容不知为何渐渐变淡了。他看着严以珩的脸,神情像是也放松了许多。 他在裤子上蹭干净手背上的泥沙,轻轻碰碰严以珩的脸。 几秒钟之后,他说:“想着带你出来放松心情,可总感觉你心事重重的。两天过去了,终于觉得你活过来了。” 在裤子上简单擦拭过的手背依然带着擦不掉的泥土,被太阳晒得泛红的脸颊,现在又多了一道灰色的印子。 严以珩自己也用手擦了擦脸。他的手还算干净,只是能擦掉泥土,却擦不掉留下的体温。 严以珩抿着嘴唇,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变淡,只有眉眼间还残留着一点生动又活泼的神色。 他看着韩千一,轻声说:“我……没有心事重重。” 韩千一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老半天后才笑着摇摇头。 那笑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 “孩子长大啦……什么都不跟我说了。” 5、05 那一天的午饭和晚饭,都是韩千一下厨烧的菜。 他不算很会烧菜,基本上都是现找菜谱现尝试。 严以珩不得不过来帮忙,顺便在帮忙的间隙嘲讽几句。 “你做的菜,我们吃了之后不会中毒吧?” “要不你先吃?等你吃过之后,确认没有毒我再吃。” “总之不要一起吃吧,万一我们都中毒了怎么办?总要有一个清醒的人打120啊。” “……”韩千一面无表情地放下手里的菜刀,木着脸说,“严以珩,你给我闭上嘴,从厨房出去。” 严以珩嘴巴抿得紧紧的,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他比划了一个“好了好了”的手势,捏着两根手指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便不再说话,专心清洗着手里的蔬菜。 韩千一眯着眼睛瞪了他一会儿,又用膝盖踢踢他的屁股,笑着骂了一句“没大没小”。 韩千一不太会烧菜,但怎么也不至于到烧菜有毒的程度。 午饭吃得很丰盛,饭后两个人又一起在厨房清洗碗筷。 没有什么话题可聊,厨房里只有碗筷碰撞的丁当声,却也完全不显尴尬。 后来,严以珩的手机响了,新微信一条接着一条进来。 他低头朝裤子口袋的方向看了一眼,顾及着两只手上都是洗洁精,也没有立刻管它。 只是这发消息的人十分锲而不舍,见严以珩没有立刻回复,干脆又拨了一个视频电话过来。 严以珩的父母还没有换上智能手机,更加不会使用微信,这消息不可能来自他们,只可能是来自同学。 严以珩低声嘀咕了一句:“谁呀。” 韩千一关上了水龙头,扬扬下巴对他说:“去接电话吧,我来刷碗。” 严以珩说:“那麻烦你了,一哥,晚上的碗我来刷。” “晚上的碗等晚上再说。”一哥笑道,“去吧。” 擦干净手后,严以珩掏出手机,发现刚才没完没了的消息和视频通话通通来自于同一个人。 谈吉祥。 谈吉祥拉了一个三人小群,在这个小群里狂轰滥炸——这个三人小群里的另一个人是苏筱,睡在严以珩下铺的同学,谈吉祥的老乡。 【-小谈小谈吉祥如意:@筱出来玩啊!】 【-小谈小谈吉祥如意:@筱一回家就不理我了是吧,哼哼!明天去你家堵你!】 【-小谈小谈吉祥如意:@yyh好无聊啊,陪我聊天。】 【-小谈小谈吉祥如意:@筱@yyh好啊你们两个,商量好了都不理我是吧!生气了!!!】 那通视频通话还是个群聊视频,只是严以珩和苏筱都没接到。 严以珩是真的没顾上,苏筱……不好说是不是不想搭理他。 这两个朋友的性格蛮有意思的。谈吉祥过分活泼,苏筱却十分冷静,经常是谈吉祥手舞足蹈地说这说那,苏筱再冷静地泼一盆冷水过去。 谈吉祥曾说:“我的筱啊,我真希望你像我的珩一样,对我多一点好脸色。” 苏筱淡淡道:“他并没有给你什么好脸色,别自作多情。还有,别用那种恶心巴拉的称呼叫我,跟你不熟谢谢。” 谈吉祥闻言,撸起袖子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类似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严以珩都见怪不怪了。 他低下头,很好心地在群聊里回复了一点内容——一个句号。 谈吉祥秒回了一个无语的表情。 一直神隐的苏筱也冒头了——他也回了一个句号。 谈吉祥无语了一会儿,回复道:【爷比较大度,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快看我新改的群名!!!】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提示,谈吉祥把群名修改成了…… 203百慕大。 苏筱问:【这什么意思?】 谈吉祥回复道:【百慕大三角啊,这你都不知道,好没文化。203百慕大,意思就是203寝室的三位帅哥,是咱们阳城财经大学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筱大概是受不了他了,这次直接回复了一段语音。他说:“谈吉祥,你怎么这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咱们三个里只有严以珩算帅哥,最多再加上一个我。你不算。” 那两人就“除了严以珩之外的两个人到底谁才是帅哥”这件事绊了一会儿嘴,微信里叮叮当当的消息提示过了大概十分钟才消停下来。 等严以珩再回到厨房时,韩千一已经刷好了碗,严以珩便帮着倒了垃圾。 “谁找你啊?”韩千一随口一问,“看你忙的。” 严以珩说:“室友。” “哦,相处不错啊。” “还行。” 简单收拾过后,韩千一神神秘秘地把严以珩叫到卧室,从行李箱里掏出个东西递给他。 “送你。”韩千一把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递到严以珩手上,说,“找朋友从香港买的,等了好几个月,本来是作为高考礼物的,结果耽误到现在。” 严以珩低头一看—— 白色的盒子上印着一只缺了一块的苹果。 是手机。 他立刻把这个盒子还了回去:“我不要。” 韩千一耸耸肩,说:“买都买了,退不了,拿着吧。” 这几年,韩千一陆陆续续送过他不少东西,从衣服到鞋子,从书包到行李箱,几乎涵盖了各个方面。 韩千一工作有几年了,他工资不低,但真要说多有钱,倒也未必。 其他的就算了,手机这个东西实在太过贵重,严以珩没法收。 他把盒子放到一旁的小沙发上,说:“我真不能收。” 韩千一像是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两手一摊,道:“我也真退不了,这真是我朋友从香港买的,港行懂不懂?便宜。” 严以珩:“那你可以转手卖给别人。总之我不要。” 说着还把严舟搬了出来:“我爸也不可能让我收。” 韩千一完全没当回事:“你爸那边我来搞定。放心放心,小菜一碟。” 严以珩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 后来,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这样吧,这个手机你留着,你把你现在用的旧手机给我。” 韩千一一口答应:“行。” 韩千一那个旧手机,严以珩是知道的。 说起来一哥这人是有点别扭在身上的,他很喜欢给严以珩买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自己的东西倒是总也想不起来换。 比如他用了好几年、屏幕都碎了一块的小米手机。 严以珩知道犟不过他,也不想再纠结。他想,反正坏掉的是屏幕,大不了换一块屏幕就是,总比接受一个新手机好多了。 然而……他眼睁睁看着韩千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另一个崭新的手机。 银白色的金属外壳,屏幕下面有个小小的圈形按钮——和严以珩刚才接过的盒子里装着的是同一款,唯一的区别是,盒子里那只手机是黑色的。 “小米在昨天光荣退役了。”韩千一耸耸肩,说。 严以珩愣了好几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有时真想问问,韩千一对他好,到底是图什么呢。 只是,这个念头每次冒出来,他又清楚地知道,一哥明明什么都不图,一哥就是看到这么个东西,觉得适合他,顺手就买下来了。至于这个东西是什么、又是否贵重,一哥一直很少考虑。 “拿着呀,这不是你提议的吗?”一哥啧了一声,把那只银色的手机塞到严以珩的手里,“我都举累了。” 金属外壳的四个角都是冰冷的,偏偏后盖上有属于韩千一的体温。 严以珩捏紧这只手机,挨着一哥坐下来。片刻后他低声说:“我真不要。” 最终还是只能搬严舟出来说事:“我爸知道要骂我。” 韩千一说:“说了我来摆平他。他要是骂你,你就说这是我强迫你必须收下的,你不收我就打断你的腿。” 严以珩没回答,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回去之后我想找个实习,你说,哪方面的实习比较好呢?” 他故作轻松地说:“等我赚到了钱,我请你吃饭啊。” 韩千一揉揉他的头发,说:“不是说了吗,实习不急,至少等上了专业课再说。” 严以珩仿佛没听到,自顾自地说:“有个大二的学长推荐了一个位置,我觉得还不错——” “严以珩——”韩千一沉下脸,“我刚刚说的话你是不是没听见?” 他从床上起身,站在严以珩面前,说话的语气有些严厉:“什么实习?我问你,你一个大一新生,你想找什么实习?路上发传单还是奶茶店捣柠檬剥葡萄?” 严以珩说话的语气也不怎么好了。 他抬头看着韩千一,脸上表情淡淡的,又带着明显的执拗。 “总能找到跟专业有关的。” 严以珩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可是半点没退让。 半大不小的年纪,脸上藏不住一点情绪,就差把“我很生气也很委屈你不要再说了”写在脸上了。 韩千一可看不得这个。他嘴角绷得紧紧的,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他伸手用食指指节敲敲严以珩的脑袋,叹了一口气,说:“不听话。” 他重新坐下,两只手撑在床上,看着严以珩的侧脸,说:“我是不想让你浪费时间。你信我,我找过工作,我知道。你现在当然能找到靠谱的实习工作,可那些未必对你以后的职业有什么帮助。你才大一,着什么急呢?人这一辈子就这四年大学时光,好好享受就是了。” 他忍不住,还是多说了两句。 “钱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手机就这一次,以后你工作了,想让我送你我都不会送。” 他坐直身体,用掌心按了按严以珩的头顶。 “你不要总想着还我点什么,我不需要你还,你就……做个快乐轻松的大学生,就够了。” 严以珩却轻轻挥开他的胳膊,低声道:“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 他扭过头,看着韩千一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一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 韩千一无奈道:“我知道,平时老说你是小屁孩那是习惯了,我没有真的把你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真的吗?”严以珩反问道。 韩千一摇摇头,像是觉得无奈,又像是觉得哪里好笑。 “……以珩,我有时真觉得像是跟你有代沟。”韩千一苦笑着摇摇头。他斟酌着自己的语气,再开口时有点小心翼翼的。 他说:“我有时,有点……不是很能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 严以珩的心跳声陡然变大。 他的心跳砰砰作响,几乎快要冲出胸腔。 他在韩千一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攥紧手指,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柔软的掌心里戳了几个浅浅的印子,留下的刺痛那么明显。 严以珩眨眨眼睛,做好心理准备看向对面的人时,脸颊和脖子又偷偷爬上红晕。 他咬住下嘴唇,又很快松开。淡色的唇有一瞬间失去了血色,下一刻又变得比之前更红。 严以珩清了清嗓子,终于开了口:“一哥,我也想问你,你对我——” 他没说完。 韩千一的手机响了。 严以珩剩下的半句话堵在嗓子里,他低头看看,白色的苹果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哥爸爸的来电。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跟着又挪了挪屁股,最后干脆从床上站起来。 他手脚僵硬地走到房间门口,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听到韩千一接起了电话。 “儿子,你跟小珩是明天回来吗?几点的车啊?” 嘈杂的心跳声忽然之间又安静下来。 严以珩抬头看看头顶的天花板,漫无边际地想着,一哥他们很久没回来过这里了,天花板看上去都有些破旧了。 他悄声离开房间,把房门虚掩上。 离开房门前,他又听到一哥的爸爸说起了别的。 无非还是那些老掉牙的话题:催韩千一赶紧谈恋爱,催韩千一赶紧结婚生孩子,顺便数落他,几年前没抓住当时的女朋友。 “哎哎行了啊,没完没了的。”一哥的语气有点烦躁,“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拿出来说——” 卧室房门被轻轻关上。 6、06 严以珩回到另一个房间,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他们要在这里住一晚,坐明天早上的火车回家。 他强迫着自己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小行李箱上,却根本管不住总是跑脱线的思绪。他花了快十分钟的时间才终于找到自己的睡衣。 准备拉上行李箱时,房门被敲响了。 他没有锁门,木制的房门用了太多年,有些轻微的变形,甚至不能完全合上,门板和门框之间隐约露出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从这条缝隙里,他能看到了一哥卷起的袖口下露出的结实小臂——刷碗时他卷起了袖子,可水珠还是打湿了袖口,被打湿的部分颜色很深,紧紧地裹着韩千一的手臂。 是很能让人感受到安全感的手臂。 严以珩低着头搓了搓手指,攥在手里的睡衣都捏皱了。 他应了一声,把手里的睡衣放好,起身去开了门。 “我爸打电话,问咱们明天什么时候到。”韩千一倚着门框,说,“这两天忘了提醒你,跟你爸妈说了没?别让他们担心。” 严以珩点点头:“跟他们说过的。” “那就行。” 韩千一这通电话打了许久,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之这通电话之后,他明显心情很差,现在也没有了再去和严以珩争论手机的念头。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个全新的盒子,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无精打采。他说:“拿着吧,你爸要是说你,你就告诉我,我去跟他说。” 他又碰碰严以珩的额头,嘴角勉强挤了个笑容:“以后赚钱了自己买。” 严以珩同样被那通电话搅得全无心情。他接过了手机,也不想再和韩千一因为任何一件小事起冲突,想了一会儿又主动解释说:“有两个朋友,他们找好了一份实习,想让我一起试试。我觉得大家一起也能有个照应,那工作看着也靠谱,就想试试看。” “在阳城吗?” “嗯。” 韩千一想了想,说:“好,那你试试。不过,怎么说都是学习更重要,别因为实习工作耽误了正事。” 严以珩点头,说“知道了”。 刚刚险些引起一番争吵的话,最终竟以这样三两句的简略问答结束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两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韩千一朝远处看了看,冲严以珩点点头,道:“那你收拾东西吧,累了就睡一会儿,明天还要坐好几个小时的火车。” 说着他伸手拽上了房门。 临走时又想起了什么,他重新推开门,问:“对了,你刚才想问什么来着?” 说的是那通电话打进来之前,严以珩就要说出口的疑问。 情绪的宣泄大概也需要适当的时机和……一点点运气。 最适宜说出口的那个时机已经错过,但更加让严以珩心灰意冷的是,就在这前后短短的十分钟内,他又一次意识到,阻碍着他向一哥再靠近一步的,并不只是那些时机和运气之类的东西,而是…… 太多太多其他的东西。 严以珩摇摇头,尽量让自己露出一个还算真实的笑容。 他说:“没什么,我是想说,不要再给我买东西啦……我什么都不缺。” 这个话题他们不止谈过一次,从前一哥每次都半真半假地敷衍过去。这次不知是因为刚才险些和严以珩爆发一场小争吵,还是因为那通电话后实在心情不佳,又或许,他只是觉得这个时机很适合和严以珩说些心里话。 他靠着房门,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其实……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 他指指房间里的衣柜,对严以珩说:“你看那个衣柜——以前我和爸妈回南岛时,我就住在这个房间里,那个衣柜里,以前还放着我的衣服。” 严以珩回头看看那里,又转了回来,疑惑地看着韩千一。 “上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们班里忽然流行起了棒球帽,课间时大家谈论的话题都变成了帽子。我就攒着零花钱,攒了很久,终于攒够了一只棒球帽的钱。” 韩千一摇着头笑笑,自嘲道:“唉,你也知道,我这人花钱确实没什么节制,平时老瞎买东西。帽子不贵,但当时的我,真的是攒了很久才攒够了够买一只帽子的钱。” 说着说着他又有些惆怅,他盯着远处的衣柜,道:“那段时间,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有一天放学回到家,我能在衣柜里看到一只崭新的棒球帽,那该多好啊。可真的当我攒够了钱去买下一顶帽子的时候,班里那股棒球帽的风已经过去了。” 韩千一耸耸肩,继续说道:“我跟我爸说,我要买帽子,他说,你们小孩子就是三分钟热度,等过了一个月,就没有人再戴了。后来我发现,他说的是真的,班上的同学,就算当时再怎么喜欢,也就只有三分钟热度而已。” 他终于看向了严以珩。 他说:“可是,就算只有三分钟热度,又怎么样呢?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想要一只棒球帽啊。” 这或许也是这么多年以来,韩千一第一次真正地剖析自己的内心。他说到这里,脸上竟又露出了像是怀念的神情。 “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我爸说的话是对的,那个帽子,没过多久我也真的不喜欢了。可那又怎么样呢?”韩千一歪着头,笑意中带着一点无奈,“我得到它的时候,快乐的心情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顿了顿,又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说我爸说的话到底是对还是错——这个事情不需要争论对错。我想说的是,长大之后,当我回想起这件事时,我总是在想,如果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小孩,我应该试着去了解他这种‘我只是想要一个东西’的心情。” 说到这里,他举起双手赶紧比了一个投降的手势,紧急说道:“我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啊!” 严以珩掀起眼皮瞪了他一眼。 “你看你,平时学习好,也没什么需要长辈操心的地方。但是——” 韩千一放下两只手重新靠着房门站好。他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裤子上,拇指和食指摩挲着,慢慢说道:“有时我看到你,就会想起以前很想要一顶棒球帽的时候,我就想,你会不会也有一些很想要的东西,但是不好意思开口要呢?我老是忍不住想,如果能有一样什么东西,碰巧就是你想要的,能够满足你的那种‘只是很想要这样东西’的心情,那就太好了。反正衣服鞋子什么的,你本身就需要,不是吗?而且……” 说着他又耸耸肩膀:“而且,就你这个锯嘴葫芦的性格,真想要什么东西,我看你八成也不会主动开口说。” 严以珩:“……我不是锯嘴葫芦!” 韩千一撇撇嘴。紧跟着,他又摇头苦笑道:“现在想想,我可能有点一厢情愿了。在今天之前,其实我并没有想过,也许这种‘一举两得’,也会让你很困扰。” 严以珩猛地抬头。他瞪圆两只眼睛,急忙说道:“我没有觉得困扰!我只是——”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低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太贵重了,我不能总是平白无故收你的礼物。” “除了手机之外,哪还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呢?”韩千一也放轻了声音,“手机,真的只是为了祝贺你考上想去的大学而已。” 严以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沉默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段对话并没有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却也勉强能够算是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 韩千一离开后,严以珩又蹲在地上,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 小小的行李箱里没装几件衣服。他把这些衣服拿出来重新叠好,又一一放回箱子里。 如此这般折腾了好几次之后,他终于觉得累了,从地上站起身子,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他想,有些时候,他真是有些怨恨一哥的。 他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候从天而降,没有任何理由地待他很好。 在那些年少的、冲动的、情窦初开的岁月里,韩千一的形象几乎和严以珩幻想当中的、那个最接近完美的模样严丝合缝地重叠上了。 直到某天午睡梦中,他梦到韩千一低下头吻着他的头发。 他从睡梦中猝然惊醒,满是冷汗的身体里藏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 那时严以珩才渐渐明白,那些对韩千一的向往、憧憬、崇拜,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更加隐秘的、不能宣泄于口的另一种情感。 只是这种情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可能。 ……严以珩第一次见到韩千的一的那一天,韩千一手里的烟一直没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严以珩都以为一哥烟不离手,心里还曾经有过暗暗的嫌弃。 但他几乎再没见过一哥口袋里出现过香烟。 几年之后他才从韩爸爸的口中断断续续地拼出了真相。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韩千一“解救”了他们、成为了他们家“债主”的那一天,对一哥来说,也是个相当不好过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他刚和交往了许多年、几乎就要谈婚论嫁的女孩子分了手,几乎整晚未眠。 分开的原因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了,严以珩只知道韩爸爸后来每次提起让一哥赶紧恋爱结婚时,都会被一哥极不耐烦地打断。 想到这里,严以珩揉了揉脸,强迫自己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里抽身出来。 他这一番心事实在想了太久,几分钟后,厨房里都传来了起火烧菜的声音—— 一哥都在做晚饭了。 严以珩甩甩头,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确定已经好好隐藏起所有情绪后,他推开房门,朝着厨房的方向说:“一哥,我帮你啊。” 韩千一听到声音,探身出来。 “刚好,以珩,一会儿你去超市买两瓶啤酒,晚上陪我喝两杯。”韩千一冲他抬抬下巴,挑眉说道,“会喝吗?” “……”严以珩抿抿嘴,道,“会喝。买什么酒?” 韩千一想了想,说:“福佳白?没那么苦。” “好,那就福佳白。”严以珩点点头,笑了笑,“……没那么苦。” 7、07 严以珩这个人很奇怪,说他不合群吧,其实他朋友很多,也讨人喜欢;可说他有多合群吧,他又对一些这个年纪的男大学生最感兴趣的东西全无关注。 譬如说喝酒。 在班里男生一个个学着大人的样子日日撸串宿醉、通宵唱k时,严以珩都在宿舍里老老实实地睡觉,作息规律得令人咋舌。 只是没想到,一整个学期的小酒局都躲过去了,人生中第一次尝试酒精的味道,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和……这样一个人。 完全没有想象当中不停劝酒的恶习,也没有路边烧烤小店的聒噪和油烟。一哥炒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和严以珩面对面安安静静地坐着吃饭。 “你跟你爸妈说了吧?咱们明天的火车车次。”一哥问。 “说了,我跟他们说不用接,我自己回去就行。” 韩千一点点头,说:“明天到了之后先送你回去,我再回家,反正也顺路。” 他用勺子柄撬开了两瓶酒的瓶盖,正要递给严以珩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钻进屋里很是翻箱倒柜了一番。 几分钟后,他拿着一根……吸管走了出来。 “……”严以珩指指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用吸管喝吧?” 韩千一啪地一下把吸管扔进去,表情很恶劣地说:“对啊!这多符合你的气质!” 严以珩气得直瞪他。 不过气归气,严以珩还是接受了这个吸管。毕竟,一想到端着啤酒瓶子咕噜咕噜往嘴巴里灌啤酒的画面,严以珩就全身难受,偶像包袱又要冒出来。 他用吸管小口小口嘬着福佳白,在心里偷偷感慨,啤酒的味道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 只是碳酸类的饮品总是会从吸管里倒流出来,严以珩嘴巴比脑袋快,完全没有过遍脑子,直接用嘴巴咬住了吸管,把那两滴倒流出来的酒液吮干。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严以珩的脸颊轰地一下红了个透。 下午才对一哥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几个小时过去就开始做些小孩子才会做的幼稚举动。 严以珩悄悄掀起眼皮,想看看刚才愚蠢的动作有没有被对面那人看到。 韩千一却并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看着面前那盘青菜发呆。 严以珩收回视线,心里不知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别扭多一点。 他戳了戳自己碗里的米饭,又抬头看看对面的人——那人还在愣神。 严以珩抿着嘴,伸手把韩千一面前那盘菜推到那人面前。 “认真吃饭。”严以珩说,“你再怎么盯着这盘菜,它也不会长翅膀飞到你的碗里。” 韩千一像是才回过神,一连应了几声“好”。 他囫囵吞了几口饭,说:“对了,我爸那儿还有一箱年货。他买太多了,吃不完,他说让你回头拿走吃。” 严以珩“哦”了一声,说:“我也不爱吃,上火。” “吃个仪式,拿着吧。”一哥说着,灌了一口福佳白,又说,“我爸这人,你也知道的,啰嗦,你不拿着他能啰嗦一年,啰嗦到明年春节,到时候再逼着你拿两份。” 他几口扒完了碗里的饭,菜却几乎没怎么动。 可韩千一又实在不像有胃口的样子,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左手松松握着那瓶酒,表情惆怅。 他喃喃地说:“反正他就一直念叨,一直啰嗦。老头子,烦得很。” 说着他又想笑,自嘲道:“你说,我以后老了,会不会也是他那个样子啊。” 严以珩摇摇头,却并不是在对应他这个问题。 “一哥,你不想让他催你谈恋爱结婚,我知道。”他淡淡地说,“但你别拿这个……折磨我,行不行。” “……”韩千一喉结一滚,艰难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韩千一今年26岁了。 在阳城那样的大城市里,26岁的单身男人实在不要太多。可在他们家乡那样的小地方里,26岁未婚且没有结婚意愿的男性,家里人总是有些着急的。 韩千一很理所当然地将严以珩这点明显的不爽当作是对“被逼婚”这件事的恐慌。他盯着严以珩头顶圆圆的发旋儿,语气颇有些尴尬:“我不是想让你做情绪垃圾桶,也没有……给你制造结婚恐惧。我就是……” 他闭着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低低地说:“就是很烦。” 严以珩慢吞吞扒完了面前饭,他用两只手撑着椅子,低着头不去看韩千一。 他说:“……总会有,会有更合适的。” 韩千一失笑:“我真不是在烦这个!” 他的情绪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隔着这张不大不小的饭桌,重重揉了一把严以珩的脑袋,朗声道:“啧,你这小屁孩,还教育起我来了?管好你自己吧!” 严以珩没说话也没反抗,难得抛弃了那点小偶像包袱,任一哥揉乱了头顶的黑发。 * 简单地吃过了晚饭,两人都没急着刷碗。韩千一拉着严以珩在阳台上坐下,两个人动作很一致地用手撑着地面,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两人都不说话,寂静夜色里只偶尔传来几声玻璃酒瓶和地面的碰撞声。 严以珩还在用吸管小口小口地喝着自己的福佳白。酒液在嘴巴里滚了一圈,咽下喉咙时还是带着微微的苦味。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人,又装作淡定地看着天,问道:“我有时也很搞不懂你。” 韩千一微微侧过头,递过一个疑问的眼神。 严以珩把手里的酒瓶放到腿边,两只手环抱住膝盖,在一哥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捏紧了手指。 他说:“搞不懂你。放不下,又不去争取。” 韩千一愣了半秒,随后笑了笑。 他转过头,用和刚才一样的姿势继续看着天。 他仍然笑着,像是并不把这个略显尖锐的问题放在心上,像是……根本不会为了这样的问题烦恼伤心。 而他的“不放在心上”,他的毫不在意,他的不回应,倒显得这个问题像是…… 严以珩在问自己。 在问那个,同样放不下,又同样不去争取的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后,严以珩的心里像吞了柠檬一般,酸味和苦味齐齐涌上心头。 ……他总是想着,希望一哥不要再把他当小孩子。他甚至不想要一哥那些任谁看都称得上偏爱的举动,他更希望一哥能够像对待一个、一个同龄人那样去对待他。 可现在,严以珩又无奈地意识到,或许自己真的还远远达不到一个“大人”该有的心境。 ……至少,他不能像一哥一样平静地接受一段感情的无疾而终。 严以珩忽然就坐不住了。 剩下的小半瓶福佳白被他咕噜咕噜吸进嘴里,太多的碳酸一涌而入,呛得他喉咙发痒,眼里泛酸。 他清清嗓子,从地上站起身来,说:“一哥,我有点困了,你来刷碗好吗?我想先睡觉了。” 韩千一仍坐在地上。他仰头看着他,点头说“好”,又不放心地问:“你……不会是喝醉了吧?” 严以珩撇撇嘴,无语道:“没有!我就是有点困了。” “有些人喝醉了就是会犯困的。”韩千一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我懒得跟你说话,烦人。” 韩千一低低地笑着,摆摆手说:“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说罢他拎起手里的酒,送到嘴巴才发现瓶子里早已经空了。 他又扭头看向严以珩,朝那人手臂的方向扬扬下巴:“还剩个底儿,我帮你喝。” 严以珩的手指紧紧扣着自己手里的酒瓶,声音有些发紧。 “……不需要。”他咬着吸管,却怎么都吸不上来留在瓶底最后一点点啤酒,只把吸管吸得呼噜直响。 他干脆扔开吸管,冲着一哥摇了摇手里的瓶子,淡然道:“已经没有了,就……不需要了。” 他眨眨眼睛,双眼在昏暗的夜里亮得惊人,像是闪着细碎的光。 “……不需要你帮我喝啦……” 韩千一耸耸肩:“好吧。” 他转过身去,懒散地盘腿坐在阳台上。 “碗你别管了,一会儿我收拾。” “……好,那我先去休息了。”严以珩轻声说,“一哥,早点睡,明天还要赶火车。” 韩千一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离开阳台的时候,严以珩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哥的肩膀依然宽阔结实,他懒洋洋地坐在地上,背影却仍然散发着靠谱和温柔。 严以珩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指尖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点湿润。 他在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像这样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一定要及早停下。他甚至有些责怪自己——明明早就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不是吗? 可还是会贪心,会留恋那些……偏爱。 就停在这吧,就……停在这吧,严以珩想。 别再喜欢他啦。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阳台,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离开的时候,一哥还维持着原样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异样。 第一次喝酒的严以珩大概还是喝醉了,久不做梦的他,那一晚罕见地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又坐在一哥的小电驴后座,他仍然不敢抱着一哥的腰,只小心翼翼揪着他腰间的衣服。 梦里,一哥没有攥着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他只是拍拍严以珩的脑袋,温声说:“长大啦,严以珩。” 梦醒了,天也亮了。 严以珩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门外,韩千一已经在叮叮咣咣地收拾行李了。 几分钟后房门被敲响,韩千一在门外问:“以珩,醒了没有?我们该出发喽!” 严以珩扬声道:“来了!” 他跳下床拉开房门—— 门外那人的面容在昨夜的梦里出现了一整晚,此刻清醒了,严以珩却觉得恍如隔世。 他愣了两秒钟,低声重复道:“来了,一哥。” 他无人知晓的爱情在一个午后的美梦中安静出现,又在另一个梦境结束之后画上了句号。 在这个19岁的清晨,严以珩终于下定决心,给这份不会有结果的暗恋画上句号。 8、08 坐了近八个小时的动车,严以珩和韩千一回到老家那座城市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韩千一没急着回家,打车送严以珩回去之后,还在严家蹭了一顿晚饭——特地找了个机会,给严家这老两口解释那个新手机的事。 “我在微博中了一个大奖,”韩千一说瞎话不眨眼,“中了一个手机。这事儿闹的,我上一周才换的手机,早说啊,早说我不买了。” 他把那个黑色苹果的包装盒往茶几上一扔,摊开双手,无奈地说:“给小珩吧。” 他在严舟心里的形象实在太过靠谱,编这种胡说八道的谎话也丝毫不会让严舟怀疑。 “你运气真好啊!”严舟由衷感慨道。 “……”严以珩默默闭上了眼睛,靠在沙发另一边装死。 * 韩千一没待太久,他也难得回一次家,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他离开之后,严以珩借着要研究新手机的幌子躲回了房间。 他换了一身睡衣躺在床上,两只手枕在脑后。 韩千一送的新手机被他收进了床头的抽屉——收下了,但是不打算用,干脆收到看不见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他在房间里发了很久呆,回过神来时,门外客厅的灯都灭了。 父母都去休息了。 严以珩拍拍脸从床上坐起,也打算去关灯睡觉。这一起身才反应过来,他身上穿的这身睡衣,竟然还是韩千一送的。 严以珩颓然地倒回床上——他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有一节选修课,下课之后他顺路买了几个梨,回到宿舍后一边削梨一边跟韩千一讲电话。 那通电话的内容确实记不清了。可能是严以珩在抱怨学校宿舍的种种不便,可能是韩千一在对忙碌的工作叫苦不迭,也可能……只是单纯地闲聊天。 总之,那晚因为严以珩的一心二用,手里的梨没握住,掉了。 削干净皮的梨子从洁白的睡衣滚落到裤子,最后落在地上。 梨的汁水是洗不掉的,严以珩这件睡衣基本就算退休了。 几天后,韩千一下了班绕远找了一趟严以珩,给他买了一套新睡衣。 严以珩在脑海里慢慢地回想完了这段往事。他叹了口气,膝行着来到床边的衣柜,伸长手臂从里面取出另一套睡衣。 他慢吞吞地换好了衣服,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一个人渗透进自己的生活,实在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如今想把这个人从自己的生活里剥离出去,竟然又这样艰难。 严以珩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到相册,很快就找到了一张照片。 ……他的相册里多是一些上课时拍下来的ppt课件,想从其中找到一张双人合影,实在太容易了。 那是大一开学,他去报道时拍下来的照片——韩千一甚至请了两天假开车回了老家,又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到阳城。 那时候严舟非要让他站在学校大门口拍张照片,严以珩木着脸一再拒绝都没用。 最后,韩千一笑着揽住严以珩的肩膀,推着他走到学校门口,说:“拍张照片怎么了吗?一辈子就上这一次大学,一辈子就这一次大一开学,你就拍张照片嘛!来来来,一哥跟你一起!” 他按着严以珩的肩膀,“胁迫”着他拍下了这张合影。 ……这也是他们两个唯一的一张合影。 照片里,韩千一对着镜头笑得开心,仿佛他才是那个即将开始精彩大学生活的人;而站在他右边的半大少年面无表情,看向镜头的眼神都只肯施舍半个,满脸都是被迫拍风景照的无奈。 但就算是这样,他身上依然带着那股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春和朝气。他穿着的白色t恤简单又干净,连刻意避开镜头的眼神,细品都带着小小的得意。 严以珩正站在照片的中间位置,年轻的漂亮孩子根本不需要精心挑选的角度和拍摄手法,他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然而,只有严以珩自己知道,在照片没有拍摄到的角落里,他的左手很不自然地躲在两人交叠的衣服身后,紧张到悄悄握紧了拳头。 不甚清晰的手机像素甚至无法在图像放大时保持清楚的成像,可当时那一点忐忑和悸动的心情,到现在还深刻地印在心里。 严以珩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一直看到双眼发涩。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了太久手机亮屏,双眼眨动时,眼角甚至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严以珩愣了半秒,在泪珠越掉越多之前,用手背轻轻揩净了眼角。 ……还好,他们只有这一张合照。 严以珩按下了删除,他看着那张照片在诡异的动画轨迹中被丢进了垃圾桶,消失不见。 严以珩锁上手机倒扣在自己胸口。手机微微发着热,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 * 韩千一没在老家待太久,很快就回阳城上班去了——快到春节了,假不好请。 临走前他给严以珩打了一个电话,大概意思是说,他这个工作每年最忙的时候就在春节之后,到时候不一定有时间再送他回学校,先提前跟他说一下。 严以珩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是生活不能自理吗?” 韩千一嘿嘿笑了一声,道:“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好像什么事都需要别人操心、需要别人照顾。” “……”严以珩握着手机坐到床边,无奈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不需要别人这么事无巨细地照顾。” 这次,换韩千一沉默了。 他思考了挺久,再开口时声音有点惆怅:“我最近也经常在想,可能以前有些事情,确实是我太……” 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止住,他吸吸鼻子,低声道:“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再后来,韩千一就回阳城去了。 这人不再在眼前晃悠,严以珩的心里也平静了不少——他当然知道自己对韩千一的感情绝不是因为这人没事老往自己眼前跑,但他不在时,距离也似乎真的能够冲淡过于浓烈的情感。 快到春节了,严以珩忙着帮父母收拾家里,又和许久没见的老同学们吃吃饭小聚一下。日子过得忙碌了,连思念韩千一的时间都变少了。 偶尔那么几次主动想起他,也都趁着思念的情绪加深之前赶紧掐掉。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热闹的春节已经过去了。 春节期间,韩千一来过几次严家,给他们送了点年货,又蹭了几顿饭。 严以珩克制着想跟他多说几句话的念头,非常矜持地只说了些拜年的客套话,这年就算过了。 热闹了一阵子后,韩千一又回阳城上班去了,严以珩的生活再一次恢复平静。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韩千一终于没有再带走严以珩的心。 * 春节过后没几天,203百慕大的群又开始热闹了。 某天中午谈吉祥叮叮当当地在群里一通轰炸,点进去一看,全是他和苏筱的自拍合照。 两个不会拍照的男生把两张大脸怼了满屏,看得严以珩连连皱眉。 【yyh:受不了了,大中午的视觉污染。】 谈吉祥没理他,发了条语音说:“嘿嘿,以珩宝宝!我和筱筱出来玩啦!你羡慕不羡慕?” 苏筱立刻回复:【说了一百遍了你少用那种恶心巴拉的名字叫我!!!】 三个人在群里瞎聊了挺久,一件正经事都没有。 最后苏筱实在受不了了,发了一句语音嚎了一嗓子:“聊聊聊,聊个屁啊!别浪费我手机流量了!!!” 群里这才安静下来。 没过几分钟,谈吉祥又给严以珩发了一句私人消息。 他问:“以珩,我和苏筱打算先回阳城。你来吗?这边找了一份高中的学生管理工作,按日结工资的,我每年都去,靠谱的。” 严以珩问了一下具体情况,说:“我考虑一下。” 谈吉祥这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和严以珩有点类似——他也缺钱。 不同的是,谈吉祥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太好。 他比严以珩高一届,从开始上大学以来,每个假期都出去找些工作做着。 “寒假时间短,中间又夹着春节,实习不好找。”谈吉祥细细解释道,“而且我读财管的嘛,这工作忙季是在年底,现在都过去了,不太好找。所以寒假我一般都找这种日结的工作。” 严以珩听得认真:“具体是做什么呢?” “就是些学生管理工作,主要是奖学金、助学金还有学费减免的核对工作。再有就是帮着管理图书馆,主要工作就是这些。高中跟大学不一样,事情没那么多。”谈吉祥有点不好意思,说,“不是太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但是需要细心。苏筱不想来,但他答应跟我一起回阳城啦,我想着,到时候留他自己在宿舍也怪不好的,如果你愿意来,我们可以轮换着去工作,而且三个人一起,也没那么无聊。” 说完他又担心严以珩误解,连忙又说:“你不愿意的话就算啦!我没有别的意思!” 严以珩想了想,道:“我考虑一下可以吗?明天答复你。” 苏筱笑着说:“好哦,你慢慢考虑!” 先前说要去找份实习做着,也不全是和韩千一争执之下的气话——严以珩确实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琢磨这件事了。 从前还在上高中,能够心安理得地暂时抛开那些债务。现在上大学了,他是完全没有办法不去理会还欠着韩家的那些钱的。 但韩千一说的话也在理,大一这一个学期过去,他们也就学了些高数和英语之类的通用课,专业知识实在很有限。 谈吉祥说的这份工作,倒也算是个选择。 严以珩琢磨了两天,给谈吉祥回了话:“你们哪天回阳城?我跟你们一起。” 11、11 这顿火锅吃了很久。 严以珩跟他分享了很多那份短暂的实习中发生的有趣事情,韩千一早就脱离校园生活了,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严以珩甚至还跟他分享了这段时间攒的那一点点钱——从前,他一直很害怕在韩千一面前提起和钱相关的话题,他们一家欠了韩家那么多钱,他还接受着来自他们这样那样的礼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每每想起,总觉得在韩千一面前抬不起头来。 今天……终于也能坦然地谈起这些了。 “等暑假,我去找个和专业相关的实习,应该能再攒一点钱。”严以珩托着脸细细算着,“明天还有奖学金,我还想去参加大学生创业项目,如果能获奖,就有奖金了。” 他收起双手,正襟危坐,很认真地说:“……到时候,早点把钱都还给你。” “好,早点还。” 这次,韩千一很罕见地没再说些“你别操心这个”的话。他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严以珩的视线里,除了以往惯有的温和和……不知道能不能算“溺爱”的那一点点情感,又似乎多了些别的情绪。 严以珩无法分辨出那是什么,只浅浅地笑了笑,很认可地重复道:“嗯,早点还!” 饭后,韩千一提出送严以珩回学校。 “真不用了,我坐地铁就行。” 韩千一耸耸肩:“我车都开了,开车就是为了送你回去时方便点。” “你少来,”严以珩撇撇嘴,“你是为了上班方便。” “不是……”韩千一低头,颇有点无奈地笑了,“真不是。我上班时喜欢坐地铁。” 他换了个更轻松的语气说:“坐地铁可以看会儿手机,哈哈哈!” 最后俩人各退了一步——韩千一开车送严以珩去地铁站。 下车时,严以珩摸摸自己的小背包,检查了一遍没有遗落物品后,朝车里的人挥挥手。 “走啦。” “嗯,到了给我发个消息。”韩千一从车窗里伸出手,“……走吧。” 严以珩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总觉得一哥的情绪好像有点奇怪。然而当他真的仔细再去看看坐在车里的人时,那人却又早已恢复平和。 他还冲他歪歪头:“大马路上还发呆?快走啦,拜拜。” “……”严以珩抿了抿嘴,笑开了,“拜拜!” 他两步走进了地铁站,在他身后,韩千一的车子缓缓关上了车窗,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 又过了几天,严以珩开学了,大一新生的第二个学期终于开始了。 正式上课的前一天,班主任给他们班开了个小小的班会。中心内容就一个,一个学期过去了,虽然他们仍然是学校里最年轻的一批学生,但也该试着考虑未来了。 严以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托着下巴仔细听着老师的话,葡萄一般乌黑的眼睛盯着ppt上的三排字。 研究生,公务员,直接工作。 其他同学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或许是觉得,现在才刚大一,思考这些未免太早。严以珩可不这么觉得,他可太想赶紧毕业赚钱了。 他的眼睛在“研究生”和“直接工作”这两个选项里来回看着。 直接工作可以早点赚钱,但如果再多读两年……说不定毕业之后能找更好的工作呢! 严以珩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出选择,只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件事,想着回去之后上网搜搜看同专业那些毕业生的选择,再仔细思考。 班会结束后,他和苏筱一起回宿舍,刚好碰上要出去吃饭的谈吉祥。 谈吉祥晚上有课,得早点吃饭,他同两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严以珩忽然想到,谈吉祥比自己还大,说不定他想过这个问题呢! 他坐不住了,顾不得谈吉祥马上就要上课,赶紧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 谈吉祥很快回复了,回复的内容简单也明确。 【-小谈小谈吉祥如意:我要直接工作的,以珩。】 他输入了很久,过了好几分钟才又回复了一句简短的话:【以珩,我没办法再花两年或者三年时间读书,我得赚钱。】 严以珩心里一紧—— 他真把这事忘了! 他赶紧回复道:【不好意思,我忘了这回事[流泪]】 谈吉祥说:【不用道歉,咱俩之间不必谈这个。我是想说,我跟你不一样,以珩,你有的选,成绩也好,但我没得选。不过……哎,等我下课回去跟你说,你晚点再睡哦。】 谈吉祥下了晚上的课,连宿舍都没顾上回,先打了一个电话叫严以珩出去。 他拉着严以珩,在宿舍楼背后找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坐着。 “跟你说,这地方很多情侣约会。”他神神秘秘地说,“我撞见过好多次。” “……”严以珩无语道,“那好尴尬啊。” “不尴尬啊,一点都不尴尬!”谈吉祥摇头晃脑地说,“我就一直盯着他们看,看到他们觉得不好意思主动走人为止。” 严以珩受不了地啧了一声。 短暂地聊了几句后,谈吉祥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晚上问我的,我其实没想过,就像我当时回复你的,我没有选择的条件。但是……” 他扭过头来看着严以珩,挺认真地说:“如果要我说啊,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选择再读两三年书。” 他比划着,说:“就,你知道,金融这个东西,听起来很高大上,但——这么说吧,全国每年的金融毕业生有多少,你知道吗?竞争压力是你想象不到的。还有,出去之后做什么?券商民工可是最底层的,而且这前提还是——你能去券商。” 他把语气放缓了一些,继续说道:“……我妈一年做肾透析花的钱太多了,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再继续念书。” 他低低地重复道:“我没办法,但你不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谈吉祥很少说自己家里的事,他不避讳谈这些,不避讳告诉别人,他家里的经济状况真的很糟糕很糟糕,但他似乎从来不为这些苦恼焦虑。 ……要不是今天提起毕业后的打算,严以珩真的很难想象谈吉祥也会有……这样压抑的心情。 他想了很久,想要安慰一下谈吉祥,又实在不知从何安慰起。思索再三,也只能顺着谈吉祥的话,艰难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其实也……” 严以珩挠挠头:“没跟你说过,我也需要钱。” 谈吉祥莞尔一笑:“多需要呢?有到每周至少都要一千到一千五的程度吗?” 严以珩再次无言以对了:“……好像也……没有到这种程度……” “那就行。”谈吉祥笑着说,“我听到过你和家里人打电话,他们很疼你呀,既然没有缺钱缺到这种程度,我想,他们应该也不着急这两三年——当然,我也只是说说我的想法,具体的,肯定还是要跟家里人商量呀!” 严以珩连忙点点头,说:“肯定会跟他们商量,我只是想,在跟他们商量这件事之前,至少我自己心里要有个决定……” 他挺感激地看着谈吉祥,又把这人刚才说的话在心里念了一遍,认真感谢道:“谢谢你啊,我会好好考虑的。” 谈吉祥摆摆手:“谢我干什么?我又没说什么太有用的话。哎呀以珩宝宝,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优秀,学习成绩好才会考虑这些。你看筱筱,他绝对不纠结,他压根也考不上研究生,哈哈哈哈哈!” 严以珩跟着闷声笑了几声,道:“你偷偷说苏筱坏话,我回去要告诉他!” “妈呀,饶命啊!”谈吉祥夸张道,“饶了小的吧,以珩大人!” 这段夜聊,最后以这样几句玩笑话结束了。 严以珩心里对谈吉祥的印象又更深刻了几分,同时,他也终于开始规划起了自己的未来。 他在心里反复思考了许久,期间也搜索过很多金融系毕业生的职业规划,还去旁敲侧击问过了韩千一——一哥最早就在一家券商工作,几年前才跳槽到现在的公司。 后来,大概是韩千一大嘴巴告诉了严舟夫妻俩,有段时间,那两人轮番给严以珩打电话做思想工作。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说,家里欠的钱没那么多了,这些年断断续续还了不少,现在也就剩点零头,让严以珩不要太担心,还是专心读书。 来回这样几次之后,严以珩也想了挺多。他有了一点自己的打算,却也不想太早就决定下来,不想把路走窄。 他想,即将到来的这个暑假,一定要去找一份券商的实习工作试试看。他非要亲自试试看,券商的工作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高强度又锻炼人。 这个机会,倒是很快就来了。 这天下午,他们学校的校内论坛里出现了一个急求实习生的帖子。 严以珩好奇地点进去——现在可是学期中,一般企业不会在这个时候急招实习生。 点开之后严以珩眼睛都瞪圆了。 这是一家pe,在做并购前的尽职调查,客户那边催得急,第二天就要出报告。尽调小组的人今晚熬夜出东西,需要几个能熬大夜的实习生帮忙整理。 事情不复杂,但需要时刻清醒、随叫随到;宵夜和咖啡管够,薪资900,报告交了就结。 严以珩动心了。 他按照帖子上留的号码,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您好,我是阳城财大的学生,金融系的。我在学校的网站上看到您发的帖子,今晚的这个工作……我可以试试吗?” 15、15 鹿溪还带着头盔,只有眉眼从撩开的挡风玻璃里露了出来。 他冲严以珩挑挑眉毛,眼神里带着一点太过明显的得意。 “找你半天了,还以为谁开车顺道把你捎走了。” 严以珩不太明白面前这人是什么意思,只笑着说:“没有,我打算去地铁站坐地铁。” 鹿溪说:“我看你走这条路就知道你要坐地铁啦。我送你啊,去地铁站还有段路呢。” “不了不了。”严以珩连连摆手,“没有头盔,很……危险的。” 更何况……怎么说呢,一旦知道鹿溪疑似是他们集团的太子爷,再看他就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都走了一半了,没几步路啦。”严以珩又说。 鹿溪好像有些失望:“好吧。” 他坐在车上想了一会儿,干脆摘了头盔从车上下来,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走路的动作,说:“走路不需要头盔。” 他手上还戴着厚厚的手套,两根手指都胖胖的,做起交叉向前走路的动作实在有些滑稽。 严以珩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又实在被这个胖胖的手指逗笑了。他摇摇头,没再说话,只继续向前走着。 鹿溪则……推着自己的摩托车,安静在旁边跟着。 2月初的夜晚,天黑得早。吃过饭出来时还隐约有点亮光,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街灯从头顶洒落,在马路上映出一大片影子。 两个人,和……一辆巨大且笨重的摩托车。 两个人默默无语地走了几分钟路,严以珩终于受不了了:“……我说,你觉不觉得现在这个场景有点……” 鹿溪无辜地问:“有点……什么?” 有点愚蠢,严以珩心想,特别是你那辆车。 他停下脚步,哭笑不得地说:“太子爷,您……到底什么意思啊。” “太子爷”这三个字一说出口,严以珩没绷住,笑了。 “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走后门进来的。”严以珩补充道,“强哥都对你毕恭毕敬的,我真怕他知道这事,以后给我穿小鞋啊。” 鹿溪也没忍住,笑着摆摆手:“什么太子爷,他们只是客气客气,谁真把我当回事呢?” 地铁站就在前面,鹿溪干脆也停下脚步。他把车支好,脱下两只手套,对严以珩说:“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鹿溪想了挺久。他微微皱着眉毛,眼睛转了好几圈,心里打的小算盘,声音响到严以珩都能听到。 严以珩也不催,就等着他想说的话。 鹿溪想问的话,两个人明明都心知肚明,却谁都不肯主动说。一个装模作样地苦恼要问什么,一个装模作样地等着那人说。 最后,鹿溪问:“哎——你叫什么呀帅哥?强哥介绍你们部门的时候,说的太快了,我没听清。” “我叫严以珩。” 鹿溪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又追问道:“第三个字,是哪个字呢?” 严以珩说:“王字旁,行,拼在一起的那个‘珩’。” 鹿溪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却又立刻皱着眉头想了想,夸张地做了个口型,说:“这是哪个字啊?我怎么好像没见过呢?” 他把两只手套一叠,塞进夹克口袋里,伸出左手摊开,笑嘻嘻地冲严以珩说:“是哪个字啊?写给我看看呢。” 严以珩的视线缓缓上移,从鹿溪的手掌一路移到他的脸上。鹿溪依然看着他笑,在和他的视线交汇时,又用下巴指了指自己手掌的方向,示意严以珩赶紧写。 严以珩眯起眼睛看了看,伸手在那人手掌上写了一个字。 写自己名字的时候,他习惯在最后那一笔竖弯钩上停顿一下,写出个漂亮的弧度。这最后一笔落在鹿溪手上时,也多用了些力气。 严以珩收回手,掀起眼皮瞥了一眼鹿溪,问道:“现在知道是哪个字了吗?” 鹿溪笑着攥住自己的手掌。他把拇指和食指交错着摩挲几下,又插进夹克的口袋里。 “哦——我知道了,”鹿溪说,“‘君子如珩’,是这个字吗?” 严以珩反问道:“你不是不认识吗?” 鹿溪把刚刚藏在口袋里的左手亮出来,冲严以珩挥了挥,道:“我是想跟你确认一下啊。” 严以珩板着脸,故意不去看那人脸上的笑容,故作冷淡道:“你现在确认过了,我走了。” 说罢,他越过鹿溪,径直朝着地铁口走去。 “哎,严以珩!”鹿溪叫住他,“我们以前见过一面,你真不记得啊?” 折腾了小半个晚上,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严以珩停下站定,转过身来看着鹿溪,矜持地说道:“你这个搭讪方式有点老套。” 鹿溪说:“老套吗?没有吧。而且,我不是在跟你搭讪啊。” 他右手搂着自己的头盔,身体微微靠在摩托车旁。他冲严以珩抬抬下巴,声音里带着明显笑意:“我以前真的见过你啊。不是吧,你真不记得了??” 严以珩绷不住了。他用手背遮着嘴角的笑意,又倒回来朝鹿溪的方向走了几步,说道:“哦哦,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 鹿溪说:“你想起来了呀?真不容易。” 之后便开始翻旧账:“当时还说第二天让我去找你充饭卡,结果你第二天根本就没来。” 这个事严以珩是真不记得了,鹿溪这么一提,倒显得是严以珩不守信用了。 他连忙说:“哎哎,没有这回事吧?这个我真不记得。” “就知道你不认账。”鹿溪狡黠地笑着,“你要是不信,回去问你那个同学啊!我当时还问过他你怎么没来,他说你有点别的事情,我说,那你帮我跟他说,我今天可是特意来找他了。他没帮我转达吗?” 严以珩实在想不起来这回事了,便很干脆地把谈吉祥卖了:“没有,真没有,你找他算账。” 鹿溪撇撇嘴:“算不着,我只找你算账,欺骗善良的高三学生,你好大的罪过。” 说着说着,鹿溪自己都笑了。 他演不下去了,摆摆手说:“好了,你想起来就行,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 他抬起手看看腕表上的时间,又说:“不早了,赶紧回去吧,都快十点了,别错过地铁。” 他又拍拍自己的车,有点不好意思:“我总不能再带着车跟你……上地铁。” 严以珩:“……” 是真的笑出声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让鹿溪误会了,好像自己真的需要他“护送”才能回家一样。 他又绷起脸看着鹿溪,不过依然没坚持几秒,又和那人同时笑开了。 “哎,严以珩,”鹿溪又叫他,“明天……你得来上班吧?这总不能再鸽我了吧。” “……”严以珩无奈望天,“太子爷,明天周六,我不上班。” 他指指鹿溪:“你也不上班。” “……”这下轮到鹿溪无语了。 他深感丢脸,立刻做了一个“告辞”的动作。 “啧啧啧。”严以珩笑他,又挥挥手跟他告别,“走啦。” 鹿溪也朝他挥手:“拜拜!周一见!” 坐进地铁后,严以珩打开微信,发现自己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都不用点开就知道是谁。 鹿溪从他们公司的微信群聊里找到了他。 鹿溪的头像就是他今天开的那辆摩托车。他坐在车上,左脚撑着地面,仰拍的角度把腿拍得快有两米长。 严以珩连连感慨:现在的孩子个子长得可真高。 说得好像自己比他大很多岁一样。 严以珩慢慢地翻着鹿溪的朋友圈。 那人生活看起来蛮简单的,几乎就两件事,篮球和摩托。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连高考、大学开学这样的人生大事,都没在他的朋友圈里留下任何痕迹。 退出鹿溪的朋友圈后,严以珩发现自己最新分享的一条链接被鹿溪点了赞。 严以珩抿嘴笑笑,锁上了手机。 和鹿溪……就这么熟悉起来了。 他们不太能经常在公司见到对方——严以珩所在的那家创投公司在9楼,鹿溪所在的设计院在12楼,而且鹿溪那个设计职位经常往外跑,在公司的时间屈指可数。 有时他来公司,时间凑巧的话就叫上严以珩一块儿吃个饭。 年纪差不多的大男生,相处起来也轻松。 听说严以珩准备在大学毕业后考法硕时,鹿溪还帮他借了一点学习资料——阳城大学的法学系,可是全国都有名的。 严以珩一直说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他,可鹿溪老在工地上,总也没时间。而鹿溪有空的时候,严以珩又在赶项目。 两个人互相问了好几次,终于在某天晚上碰上了时间。 “我都晒得黑成这样了。”鹿溪一边喝奶茶一边抱怨,“前两天跟一个高中同学吃饭,他问我是不是去挖煤了,我真是受不了了。” 严以珩笑着说:“那你很厉害啊。我大一的时候都没做什么跟专业相关的东西呢——你知道的,那时候我在你们学校帮忙。” 鹿溪半真半假地感慨:“那多亏了你没去做什么太专业的实习,不然……” 他两只手交叉着放在桌上,下巴垫着手背,含含糊糊地说:“不然,我们不就没机会认识了,对不对?” 严以珩抬起眼睛瞟了一眼,没说话。 他伸手把鹿溪的那杯奶茶往对面推了推,清清嗓子说:“喝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哪儿那么多感慨。” 鹿溪慢悠悠从桌上坐起。他接过奶茶,也不着急喝,只用手拨弄着吸管,顺便时不时抬头看看对面的人。 那视线落在身上时带着让人实在无法忽视的份量,严以珩咬着吸管,也没有正面去回应那些带着试探的视线,只是轻声“嗯”了一声。 是个疑问的语气,尾音微微向上,像带着小钩子。 鹿溪却突然换了个话题:“严以珩,像你……你们大二的话,这个假期是不是很多人都在找实习工作了?” 严以珩点头:“对啊,我们宿舍六个人,有四个人都留下来了。” “哦——”鹿溪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又说,“那,周末的时候,你们会一起出去逛逛吗?” 话说到这里,严以珩心里好像明白鹿溪换这个话题是为什么了。 他盯着鹿溪看了一会儿,看对方并不躲闪他的目光,脸上的笑容甚至在他的注视之下越来越明显。 严以珩心想,他好像真没遇见过这么热情又直白的人。 但脸上还是没表现出太多。他说:“那倒没有,周末一般都瘫在宿舍里休息。” 鹿溪做了一个很夸张的遗憾表情:“那好可惜啊。如果之后你想出去逛逛,可以叫上我哦!我是阳城本地人,你想去哪儿,我可以帮你安排。” 严以珩偏过头,掩饰了一下快要遮掩不住的笑意,再回过头来时,嘴角弧度还没完全落下来。 他说:“可是上班很累啊,休息的时候我懒得出去逛。” 鹿溪又用手背撑住了下巴。他凑近严以珩,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气音说:“可是,你现在这个休息的时间,不就在陪我喝奶茶吗?” 他说着,还用空着的那只手推着奶茶杯,向严以珩的方向靠去。 装着小半杯茉香奶绿的纸杯外壁带着暖人的温度,那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指尖,烫得人心口发暖。 严以珩稍微躲了躲,手指不过撤开了半厘米的距离。 “那我走了,上了一周班,我累得很。” 严以珩说着,作势起身就要离开——嘴上说的话是拒绝,嘴角弯起的弧度倒是越来越明显。 鹿溪埋着头笑了笑,在严以珩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用食指和拇指圈了一个圈,把严以珩的尾指轻轻地圈在手里。 浅浅的一个触碰,一触即分。 严以珩回头看看他,只得到了来自鹿溪的一个十分无辜的眼神。 严以珩心里觉得好笑:鹿溪就快把那点心思写脑门上了。 可真要说鹿溪说了什么出格的话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那也没有,只是举手投足的每个动作都……不那么清白。 鹿溪这个人,很…… 严以珩不会形容,但能隐约感觉到他和自己身边那些同龄男生不太一样。 他们现在这个年纪挺尴尬的。不再是小孩子,做事情要自己想清楚,但又和真正成熟的大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有些人仍然停留在高中,说话做事还是一股孩子气。有些人又过分地喜欢装成熟装深沉,然而这些“成熟”和“深沉”,连严以珩这样涉世未深的人都能一眼看到底。 但鹿溪不一样,鹿溪有种……很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抛开鹿溪自带的光环,和——好吧,实在很符合严以珩审美的一张英俊的脸——和鹿溪相处,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很放松的事。 而这种“放松”之外,又掺杂着一些……“你不说,我也不问,但你我都心知肚明”的小心思。 轻轻甩开鹿溪的手指时,严以珩手腕一勾—— 食指指尖轻轻带过鹿溪的掌心。 16、16 两人皮肤相触的那个瞬间,严以珩甚至能感觉到鹿溪做了一个下意识的抓握动作,只是严以珩更快地抽回了手。 鹿溪抓了个空。 严以珩听到身后那人仿佛连呼吸都停了一瞬,紧接着,鹿溪跟在自己后面,也出了奶茶店的大门。 “哎,严以珩——”鹿溪的语气有点着急,“我说——” “说什么?”严以珩停下脚步回头等他,脸上的表情是跟他一样的无辜。 鹿溪颇为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双眼时,眼角尽是笑意。 他咬了咬嘴唇,两只手塞进自己的口袋——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直筒大衣,挺拔极了。 “我说——”鹿溪慢悠悠靠近严以珩,在距离他大约一米远的位置停下了脚步,只稍微伸长脖子凑近严以珩的脸颊。 他们之间隔着一点还算礼貌的距离,彼此的呼吸却近在咫尺。 “我说啊,”鹿溪终于开口,“我们能不能……有一点了解对方的机会呢?” 严以珩装作疑惑地反问道:“我不是正在让你了解我吗?” 鹿溪笑出了深深的酒窝。他站直身体,向严以珩走近,也补齐了两人之间那最后一点点距离。他用手肘碰碰严以珩的胳膊,轻声说:“那,说好了哦,可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 严以珩没回答,只扭头看看他。之后转开脸又看着旁边,笑了。 今天鹿溪没开他那辆招摇的摩托车,两个人就这样在路上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哎,严以珩,你今年什么时候回家过年?”鹿溪问。 严以珩说了两个日子,道:“买了这两天的车票。” 鹿溪看看日期,说:“那你只在家里待三个星期吗?” “对,就是过年前后那两周。” 鹿溪“哦”了一声,点点头,很突兀地换了个话题:“哎,今年的大年初一,是2月14号,你知道吗?” 严以珩话还没说出口,先笑了。他歪着头看看鹿溪,用一种“让我看看你又要作什么妖”的眼神看着后者,说:“现在知道了,怎么了?” 鹿溪也有点绷不住了,他低头偷笑一声,说:“没怎么,就问问,这个宝贵的大年初一,有人陪你过吗?” 严以珩眨眨眼睛,用一种“这种问题怎么还要问”的诡异眼神看着他。 “当然有啊。”严以珩说。 鹿溪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秒。他完全状况外,像是需要很认真地思考一下,来消化刚刚听到的那简单的四个字。 严以珩看到他那副表情,简直在心里笑到捶地。他清清嗓子,马上又说:“我爸妈陪我过啊。” 鹿溪:“……” 他颇为无奈地用力闭闭眼睛,又用手肘戳戳严以珩。 “喂!你这个人!”鹿溪瞪他,“……吓我一跳。” 严以珩才不管他,只自顾自地笑弯了眼睛。 鹿溪也没有办法,站在原地瞪了他一会儿,也跟着一起笑了。 大概心里是高兴的,便看什么都觉得开心。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要分手的路口——两所大学挨得挺近,都在大学城这条街上,只是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 严以珩从包包里翻找出自己的门禁卡,冲鹿溪告别:“走啦,明天还要早起去图书馆。” 明天是周六,他要趁着假期时间多补习一点。 说起这个话题,鹿溪脸上难得正经了些,他收起了所有调笑的表情,挺认真地说:“也别太辛苦了吧。” 严以珩耸耸肩:“自己选的嘛,总要拼一下试试看。” 鹿溪挺真心地说:“我觉得,你这么优秀,肯定没问题。到时候……到时候等你考了研,我们岂不是在同一所学校啦?” “嗯,是啊。”严以珩点头。 过了不到半分钟,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点了点头,重复道:“嗯。” 鹿溪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有点纳闷,这事情似乎也没有重要到让严以珩反复回答两次。 等到他回过味来时,严以珩已经溜溜达达进了学校——阳城财经大学的校门有门禁,鹿溪只犹豫了那么一下,闸机就咔哒一声关上了。 他急急忙忙跑到门口,还是被拦在外面,只好伸手抓住严以珩的袖子,着急忙慌地问:“哎,你在‘嗯’什么啊?是不是——” 严以珩顺势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他。 ……鹿溪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缓缓松开拽着严以珩衣服的手,却又在彻底放开前加重了一点力气,隔着冬天厚重的衣服,攥住了严以珩的手臂。 那双手沿着严以珩的手臂逐渐下落,碰到同样温热的手掌皮肤时,鹿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校门口毕竟人来人往,鹿溪很快又松开了手,用只有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那……说好了,别给别人捷足先登——你刚刚可答应了。” 严以珩不回答,只抿着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气音。 在校门口分开后,鹿溪一直在脑袋里回想着严以珩那句轻轻的“嗯”。 谁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却谁也没有真的去捅破这层窗户纸,这样的暧昧和试探带给他的快乐,甚至远远超过骑着心爱的摩托在路上飞驰。 鹿溪按着心脏,才刚走出几步,心里好像又有了一点思念。 他回头看看——严以珩的身影早已不见。 可鹿溪又分明记得他的模样,一分一毫都不差。 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夜晚里被北风吹得泛红的鼻尖,卫衣帽子上那一点褶皱,和……柔软细腻的指尖。 想着想着,鹿溪又抑制不住心底的快乐。 他掏出手机,学着刚才严以珩的语气,给那人发了一条语音。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嗯。 严以珩很快回复道:“听不懂。” 鹿溪说:“好傲娇啊,小珩。” 不知是对“傲娇”这种形容不满,还是对“小珩”这个称呼不满,总之,严以珩言简意赅地回复了一个句号,就没有下文了。 鹿溪也没再骚扰他,收起手机,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己的学校。 * 走进学校大门后,严以珩手机响了。 韩千一打了个电话。 “小珩,我刚路过你们学校,给你买点水果?” “……”严以珩眨眨眼睛,“我刚进学校,但我在东门。” 韩千一不管从公司过来还是从家过来,经过的都是阳城财大的西门;偏偏学校大得要命,东西两个门距离非常远,走路过去,起码要半个小时。 韩千一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才下班吗?怎么这么晚才回学校?九点了啊!” 他喋喋不休:“不是,你这上的是什么班啊?怎么越做越晚了呢?” 严以珩莫名有点心虚:“……呃,不是,不是在工作。我和……一个朋友在喝奶茶,刚刚。”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几秒钟之后,韩千一才开口:“哦,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们公司压榨你一个小实习生。” 他反复念叨着:“吓我一跳……吓我一跳。” 严以珩不知说什么好,便只有又应了一声,说:“嗯。” “那就算了,”又过了几秒,韩千一说道,“你从东门过来也太远了,为了一点水果,不值当的。下次吧。哎,你有水果吃吧?” 严以珩说:“有的。” “那就行,这次先算了,下次。” 说罢,便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严以珩忽然想起这次买票的事还没有告诉过韩千一,便又低头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告知对方自己回家的时间。 韩千一在开车,只回了一句简短的语音:“行,我请不了假,得上到最后一天。那,今年只有你自己先回去了。” 严以珩说“好”。 发出这条消息后,严以珩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灭了,才慢半拍收起手机,重新朝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后,苏筱正在打扫卫生。 严以珩和他随便聊了几句,洗干净了手,帮着他一起扫地拖地,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才去洗澡。 去浴室之前,他忽然瞥见桌子角落的日历。 想起来了,这是去年决心考研后,买专业书时为了包邮凑的。 他不太常用这个东西——每月翻开一张新的日历固然很有仪式感,但到底没有直接用手机看日期更方便。拿到手之后新鲜了几天,便被抛到脑后了。 严以珩走到书桌前,伸手拿过那本日历——那日历的日期还停留在去年的八月。 一转眼,现在已经是第二年的二月了。 从上一个暑假,到这一个寒假,日子过得那么快。 自己的银行卡里存了一点数目还算可观的小金库,啃了几本法律专业的基础书,换了新的实习也学到了新的知识,甚至…… 忘掉了一些人,也开始想要了解新的人。 严以珩翻过了那本日历最后的四页,又把前面的十二页重新扣好,放回原处。 这本日历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迹。它好好地放在那里,像是一本崭新的东西。 可那一年,已经结束了。 现在,已经是全新的一年了。 18、18 靠近鹿溪的那半边身体似乎在微微发麻,火辣辣的热意从耳边一直蔓延到胸口。 严以珩下意识地揉搓着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才发现手心里不知何时竟攥着一手粘腻汗水。 他慌乱地摊开双手,又在这冬夜的冷风里留下一丝冷意。 鹿溪在这时用指腹碰了碰他的手掌。 指尖的那一点点触碰,就把高热的温度一路传向掌心。 明明只是简单地碰了碰手背,那触感却久久没有消失,倒像是……被盖了一个柔软的戳。 “听……不懂你,说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严以珩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默默转过身,不想让鹿溪看到自己快要着火的脸颊,却又不小心暴露了半截泛红的颈子。 鹿溪的视线扫过那里,短暂停留几秒后又突兀地挪开—— “那……”鹿溪张张嘴,声音却根本没发出来。他皱着眉清清嗓子,低声说:“那你……你慢慢想,等听懂了再……告诉我。” 严以珩偏头看看他,可真的看到鹿溪的双眼时又慌不择路地挪开眼睛四处乱瞟。 “再、再说吧!”严以珩磕磕巴巴地说。 两个人在这里耽误了太长时间,谈吉祥和苏筱早就走到了前面那条马路,正站在马路对面等着他们。 严以珩一抬头看到那两人,心里更有种好像被拆穿了什么的尴尬。 “快走了快走了,他们等很久了……”他说着话,习惯性地想回头找鹿溪,却又硬生生停下动作,只露出了半张侧脸。 从这个角度,鹿溪只能看到他红晕未消的脸颊,和微微抿起的嘴巴。 严以珩的嘴巴很漂亮,唇珠饱满,唇角微微上翘。 鹿溪低头笑笑,快走两步,低声道:“来了。” 那晚回去之后,鹿溪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在宿舍里打电话实在是无法避免的事,他们宿舍里的小男生每天和女朋友打电话打到深夜是常有的事,严以珩也很少避着他们。 然而今天这通电话……也说不上来原因,总之,看到屏幕上闪烁着的来电人姓名时,严以珩有一瞬间的慌乱。 他捏着电话,先按下了锁屏键,关掉了响铃的声音。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像小螃蟹一样横着走出了寝室。 “喂……”严以珩躲在楼梯间的角落里,捂着嘴巴小声说,“我要睡觉了,干什么呀?” 鹿溪不知道在哪里,电话那旁竟然传来了呼呼的风声。他说:“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严以珩问:“什么事啊?还有,你不是打车回家了吗?怎么风声这么大。” 鹿溪笑了笑,声音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赶紧给你打电话,又不想让出租车司机听去,就在半路下车了,现在正往家走呢。” 严以珩的心里像被小狗的肉垫轻轻拍了一下,力道不大,软绵绵地,带来的柔软触感却久久没有消失。 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次感受到了无法忽略的高热温度,严以珩穿着薄薄的睡衣躲在楼梯,竟觉得身体只有阵阵暖意。 “……”他吸吸鼻子,小声说,“也……不急在这几分钟吧。” 鹿溪却很认真地说:“急,特别急,一分钟都等不了了。小珩,我刚刚的问题,你现在懂了吗?” 鹿溪的声音低低的:“我该怎么再跟你……更进一步呢?” 严以珩太意外了。他张了张嘴,很长时间都没说出一句话。 鹿溪那么着急,却也没有在这几分钟内再次开口催促他,只是听筒里一直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又悄悄透露着鹿溪心里到底有多着急。 “……之前我说,别让别人捷足先登,你是答应了的,对吗。”过了许久,鹿溪那边的风声渐渐变低,他也终于开口,又说道,“所以,其实,我并不是想催你,能有多一点了解你的机会,就像现在这样,我真的觉得很好。但是……” 他在这里长久地停顿了。 严以珩攥着手机,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把手机攥得多紧。 长时间的通话让手机背面发着烫,贴在脸旁,那温度几乎快要灼伤他的皮肤。 “我想说的是,我并不着急你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答案,”鹿溪轻松地笑笑,“电话里可不是讲这种事的地方。今天着急的,是……” 电话里其他的杂音似乎在忽然之间都消失了,严以珩只能听到听筒那旁的那个人纯净的声音。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以后还有千千万万个机会能对你说这样一句话,但今天,今天我忍不住了,我今天、现在,必须立刻告诉你。” 严以珩忽然之间猜到了鹿溪想说什么。 他的心高高悬起,跳得又急又快。 他按了按胸口,闭着眼睛等待鹿溪接下来的话。 “……小珩,”鹿溪叫他的名字,“我……喜欢你。” 他喃喃地重复道:“我喜欢你,从……重逢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 身边的世界又一次完全安静下来,可严以珩又觉得,耳边明明那么吵闹,他甚至无法分清,这吵闹声究竟是自己的心跳,还是鹿溪并不沉稳的、紧张的呼吸。 他咬着嘴唇,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鹿溪的话,他甚至没有想到,鹿溪会这么早就戳开他们中间的这层薄得不能再薄的窗户纸。 鹿溪的爱意来得凶猛又热烈,带着浓烈心意的话语像在严以珩的心上拨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正在往外咕噜咕辘地冒着五颜六色的小气泡,搅得他心里又紧张又酸涩。 又……甜。 严以珩不知如何回答,那话语落在耳里像有了温度,烧得他脸颊滚烫。 他慢吞吞走到楼梯间的小窗旁,用脑门顶着冰冷的玻璃,好像这样就能降低一点脸上的温度。 很快,玻璃上反而被他的体温烘出了一小团潮湿的雾气。 严以珩下意识地用手指擦去那团雾气,恍惚间又从反光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嘴角的笑意。 他懊恼地直起身子站好,好像不再去看窗户,就不会再感觉到心里那点甜味儿。 ——也看不到自己微微泛红的脸庞。 他闭上眼睛,眼前又忽然跳出鹿溪的脸。 第一次见面时马虎到把裤子丢在操场的人,重逢时推着摩托车陪他走了很远路的人,总是喜欢在下班后端着两杯奶茶等他吃饭的人,和…… 现在在马路边上跟他通着电话,忐忑等待回答的人。 鹿溪也会紧张吗?严以珩想,像他那样的人,也会因为一件事、一个人而感到紧张吗? 严以珩的脑袋里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唯独没有想好要怎样回答鹿溪的话。 这通电话不知打了多久,严以珩的手机都在微微发热,甚至是因为电量过低而发出了提示音。 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严以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鹿溪连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严以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手机没电了,声音开太大,吓我一跳。” 鹿溪轻声笑着:“那你快去充电吧,我也到家了。” “你才到家?”严以珩惊讶。 “……”鹿溪尴尬道,“刚才太紧张了,在马路边坐了一会儿,耽误了。” 严以珩呼吸一滞。 他好想问问鹿溪他在紧张什么,可这样的问题又实在过于明知故问。 严以珩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就在耳边。 他抓着胸口的睡衣面料,轻声回答着鹿溪的问题:“……我……考虑一下。” 话说出口,他又有些怀疑鹿溪是否有听到——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刚刚那句简单的回答。 好像都被心跳声盖过了。 但鹿溪真的听到了。 他在电话那旁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那可说好了啊,不能有别人比我先一步。”他的笑意简直快要从电话里化出实形,“这位置我可占了!” 严以珩又不说话了,只别扭地哼了一声。 得到了答复的鹿溪也不再说些别的,两个人都安静了很久,而这份安静却又分明和先前不同。 又过了一会儿,鹿溪那边传来了几声细微的轻响,随后是女人遥远的问话:“回来了?” 鹿溪应道:“回来了!” 那女人有些惊讶:“这么高兴?” 鹿溪只笑笑,没回答她,转而对着电话这边的人说道:“我到家了。” 严以珩应了一声,说听到了。 他好像也被鹿溪的快乐传染,呼吸都变得轻快了。 手机再次传来电量不足的提示,严以珩不得不挂断电话。 鹿溪最后说道:“那你早点睡,明天……公司见。” “……公司见。”话音刚落,严以珩的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他握着发烫的手机,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身边的男生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有一两个认识的同学会问一句“在干什么”,严以珩都只笑笑,不回答。 他攥着手机,直到手机外壳的温度恢复正常,才跺跺脚准备回宿舍。 ……手机的温度恢复正常了,脸上竟然还没有。 回到宿舍时还有些做贼心虚,动作都轻手轻脚的。 他跟苏筱的床就在门边,他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一进门就被苏筱当场抓获。 “吃了顿烧烤,变异成螃蟹了?”苏筱问道,“横着出去横着进来。” 苏筱这人,话少,但嘴巴极其毒,非必要时刻,严以珩可不敢惹他,只装作没听到,冲他挥了挥手,甩掉拖鞋爬上梯子。 他不回答,苏筱可不会善罢甘休。他坐在床上,疑惑地看着严以珩,甚至在那人爬到上铺之后还伸出脑袋往上看。 “哎哎,奇景啊。”苏筱拍着上铺的栏杆,惊道,“这大冬天的,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一脑门汗啊?” 严以珩:“……” 他从上铺往下看去,和善地比了个闭嘴的动作。 苏筱依然不依不饶:“你该不会出去夜跑了吧?” 越说越离谱了。严以珩闭眼,并不想理他。 偏偏谈吉祥也要来凑热闹:“什么什么?以珩宝宝这么晚了还出去夜跑?!” 不敢招惹苏筱,但很敢招惹谈吉祥,再加上心里憋了一整晚的小甜蜜又给了严以珩足足的底气。 他怒道:“谈吉祥,你酒还没醒呢?喝多了幻听是不是啊!” “……”莫名其妙被嘴了一句的谈吉祥万般不解,冲他做着鬼脸,又和苏筱控诉道,“筱筱,他说我幻听哎!” 苏筱冷酷道:“没说错,你确实幻听了。” “……”谈吉祥仰天长叹,“我可真是203百慕大食物链底端的男人!” 没再去管这人“悲愤”的控诉,苏筱又伸手敲了敲严以珩床边的栏杆。 “你不对劲,”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有情况。” 严以珩眨眨眼睛,没否认,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暴露了一切。 他两手并用扒开苏筱的爪子,吞了吞口水,说:“睡觉!” 又马上关了床头的小台灯,往床上重重一躺—— 苏筱笑着摇摇头,下床去关了寝室的大灯。 热闹的夜晚,就这样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去公司的路上,严以珩无聊地翻着朋友圈。 ……鹿溪大半夜发了一句话。 挺简单的三个字:睡不着。 时间是……半夜三点。 严以珩抿着嘴笑笑,点了一个赞。 ……之后赶紧退出微信的界面,又把手机锁了屏,手忙脚乱地收进口袋里。 好像手机烫手一样。 20、20 严以珩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刚刚心里那一点不满和为鹿溪抱的不平,又悄悄变成腼腆的甜意铺满心口。 “……有什么好担心的,”严以珩清清嗓子,正色道,“我好打抱不平而已。” 鹿溪忍着笑,连连说:“好,好,打抱不平严以珩。” 严以珩瞪着他,脚上又去踩他的鞋子。 鹿溪笑嘻嘻地躲开,又左右看看,趁着没人注意,用食指戳戳严以珩的脸。 “别往心里去,小珩。”他轻声说,“我不在意,真的。” 嘴上一直说着冷,手指却还是温暖的。 他轻轻碰着严以珩的脸,手掌慢慢滑落,最后落在严以珩的肩膀上,用力按着,有力又坚定。 严以珩无法形容此刻心里的感受。 确实,鹿溪说得没错,那几个人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甚至可以说,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但那些言语中带着的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恶意,并不会因为他们在讲述一个“事实”而减少半分。 鹿溪确实有很好的家世和出身,但是…… 或许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严以珩并不应该这样草率地下结论,可就这段时间与鹿溪的相处,严以珩至少能判断出,鹿溪不是一个游手好闲、花天酒地的富二代。 他成绩很好,待人接物没有架子,工作上也能吃苦——建筑这行确实赚钱多,也确实辛苦,鹿溪一个才大一的实习生,每天跟着师傅跑工地跑现场,该做的活也都没少干。 他或许有些“背景”有些“特权”,但至少并未利用这些“背景”“特权”给自己搞特殊待遇——最多也就抱怨两句又晒黑了。 就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说明他对待这份工作的态度了。 ……诚然,比起很多人,鹿溪确实有更高的起点,可这些也不能作为抹杀一切努力的原因。 但,现在毕竟还是上班时间,心里再怎么不爽也只能暂时压下。 当事人都不生气,严以珩也确实没有再计较下去的理由。他无奈地看了一眼鹿溪,拨开他捣乱的手指,说:“刚刚那几个人,我大概能听出来是谁。” 严以珩这家实习公司人没那么多,听一耳朵就能通过声音判断出来是谁在说话。 “……不知道怎么说,”严以珩望着天,挺无奈地说,“平时工作接触时,我还觉得都是挺好相处的人。没想到……” 鹿溪像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这些,反倒继续安慰严以珩,道:“工作是工作,私下里什么样子,谁又知道呢?再说——” 他插着口袋,耸耸肩膀,轻声叹了口气:“他们也没说错啊,要不是因为‘太子爷’这层关系,我哪能来这里实习呢?要不是因为我爸,我连高中都考不上。” “?”这下轮到严以珩愣住了。 他眨眨眼,嘴巴都惊讶得微微张开。 不对啊……谈吉祥不是说,鹿溪读的2班是全年级的重点班吗?不是说,鹿溪成绩很好吗……? 阳城大学的土建专业很有名,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考上的。 这有点超出严以珩的认知了,鹿溪的爸爸难道连大学入学的资格都可以操纵吗…… 他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直把鹿溪看笑了。 “骗你的!”鹿溪用肩膀碰碰他的,眉毛挑得高高的,笑着说他,“高中是我自己考上的!” 严以珩无语:“……你骗我这个干什么?我还觉得奇怪呢,谈吉祥明明跟我说你成绩很好。” 鹿溪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莞尔一笑,说道:“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说起这个话题,你也会怀疑我是靠我爸的关系才能上那所高中。” 严以珩觉得这话没道理,却又实在无法反驳。他看着鹿溪,眉心轻轻皱着,无奈说道:“……但,这和别人在背后毫无理由地猜测你,不是一回事。” 鹿溪无所谓地说道:“是不是一回事,并不重要——在别人看来,这就是一回事。” 严以珩无法反驳。 “这个事情呢……实在有太多可说的了。”鹿溪温和地笑着,“从小到大,像这样的话我听过很多次了,我小的时候,还有些人会当着我的面就这样讲。所以——” 他耸耸肩:“我根本无所谓,早就习惯了。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只要……” 他闭了嘴,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微妙,再开口时,字和字之间的停顿都拉得更长了。 “只要……你不是这种人,也知道我不是这种人……就行了。” 鹿溪用手里的暖宝宝戳戳严以珩的手背,眉眼舒展,全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轻松。 他还更加变本加厉地伸手摸了摸严以珩的脸,感慨道:“哎呀,第一次见你生气,好帅哦。” 严以珩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鹿溪摸摸鼻子,又问:“好啦,不要生气了,晚上我请你看电影啊。” 严以珩硬邦邦地说:“不去,复习。” 鹿溪:“……不是,这怎么还跟我生上气了呢?” 严以珩依然瞪着他,过了好几秒才撇撇嘴放松了神色。 “真不去了,复习。”严以珩解释道,“回家之后就不复习了——一共就在家待三周,不折腾了。” “好吧,那电影以后再看。”鹿溪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念叨着,“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严以珩又瞪他。 鹿溪乖乖站好,摆出一副“虚心接受批评下次还敢再犯”的模样。 严以珩用指腹戳戳他的手指缝,又用鞋尖踢他的,很幼稚地闹了一会儿,两个人又同时笑开了。 被这么个小插曲耽误了一会儿,下午的工作时间早就该开始了。 鹿溪扬着手里的暖水袋,冲严以珩说:“走了。” 严以珩点头,说“好”。 两人分开后,严以珩独自回到办公室,刚进门就碰到了刚才说闲话的其中一人。 “小严!”那人很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刚去过你们办公室,听说你们最近挺忙啊。” 严以珩扯扯嘴角,硬挤出个笑容:“还行。” 那人没再多说,只又笑着点点头便离开了。 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严以珩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垮下来。他扭头看着那人的背影,几乎无法将他同刚刚茶水间里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他在原地呆了几秒,才摇摇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那天下午没有太着急的工作,闲暇时间严以珩反反复复回想着鹿溪说的话。 在那段短短的交谈中,鹿溪说了很多次“习惯了”,他也真的像是习以为常一般毫不在意,倒显得自己比他这位当事人还更激动更生气似的。 严以珩靠在椅子上,混乱间忽然想起昨晚谈吉祥半醉半醒时含糊问的那句话。 鹿溪这样的人,也会有烦恼吗? 严以珩在这样一个丝毫没有设想过的场景下,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想,就算是鹿溪这样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烦恼。 电脑右下角的小图标又在闪烁了。严以珩点开一看,果然是鹿溪。 他又在发那个大棕熊拽小兔子耳朵的表情包。 严以珩笑了,敲了一句“神经病”回复他。 * 鹿溪跟他一样,在春节前一周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压榨实习生的最后一点劳动力,在最后这一周里,设计院开启了疯狂加班的模式。鹿溪天天跑外勤,跟严以珩见面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还在阳城时没什么时间见面,准备回家时,鹿溪挤也要挤时间跟严以珩腻歪一下。 回家那天,鹿溪特意跑去严以珩的学校,送他去火车站。 然而…… “……我说,太子爷,”严以珩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这车我不敢坐。” 鹿溪开的当然不是他那辆摩托车——摩托车可没法载行李。 ……他开了一辆路虎。 鹿溪挠挠头:“我车今天限号,只能开我妈的。” 这车标太招摇了,短短几分钟,学校门口都有人围观了。 严以珩满头黑线地赶紧上了车,哭笑不得道:“我说,你这个人……” 鹿溪也觉得这事做得很尴尬,赶紧讨扰:“下次一定不会了!” 他连连保证:“下次开我的车!我的车很低调!” 严以珩:“……你觉得大一学生开车这个事情很低调吗?” 鹿溪缩缩脖子,不敢说话。 严以珩逗他:“我仇富了!” “好了好了,出发,出发。”鹿溪赶紧岔开话题,“赶不上动车了!” 动车当然不会赶不上的,到达高铁站时,距离检票还有半个小时。 鹿溪提着他的行李,在站外腻腻歪歪就是不肯给他。 “唉,好悲伤啊!”鹿溪坐在他的行李箱上装模作样抹眼泪,“我有三周都见不到你了啊。” “三周而已,”严以珩好笑道,“行李给我。” “不给。”鹿溪脚上用力,坐着行李箱往远离严以珩的方向滑去,“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吗?” 严以珩特别认真地想了想,冷酷道:“好像没有。” 都说谈恋爱的人很幼稚,这还没谈上恋爱的两个人也不遑多让。 两个人就“真的不想我吗”“真的”“真的真的不想我吗”“真的”这种无聊又没有营养的话题来回扯了十分钟。 最后严以珩怒了:“你哪儿那么多问题!” 鹿溪闷声笑了。 检票的时间快到了,鹿溪终于肯把行李箱还给严以珩。 他碰碰严以珩的领子,伸手帮他整理好。 “哎,小珩,你家地址给我一个呗?”鹿溪用肩膀碰碰他,“这两天老有人给我妈送东西,我挑几件寄给你啊。” 严以珩说:“邮费多贵啊!干嘛费这劲。” “一点心意嘛。”鹿溪说,“挑一些好吃的好喝的送给你。” 说着他拍拍自己胸口:“小鹿严选,保证好吃。” 严以珩没多想,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发给鹿溪。 “这是驿站地址啊。”鹿溪看了一眼,问道,“……这是驿站啊?” “对啊,这里就是我爸在管。放到这,他可以直接带回家,很方便的。” 鹿溪的脸上顿时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但他还是没说别的,只又确认了一遍:“离你家近不近呢?‘最后一公里’,可是现在快递要解决的重要问题呢!” “很近,我爸平时都走路过去。” “……”鹿溪彻底放弃了,“好吧,反正你能收到就行。” 又腻歪了几句之后,鹿溪把行李箱推到严以珩面前,终于算是把人送走了。 * 这是上大学之后的第二个寒假,第二个春节。 再回到这里时,严以珩的心情已经和一年前大不一样了。 排队等待出站时,严以珩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那里面还装着一年前的那张银行卡,里面存的钱,比一年前翻了好几倍。 回到家后,他又把这张卡给了严舟,当然,也又被严舟拒绝了。 接着,他又给家里添了些新东西;去看了韩老爷子,给他买了好些年货,帮忙做了年前的大扫除,又帮他贴好了新年的春联。 最后,他在一片平静中,安静等待新一年的到来。 这个年纪的男人,对过春节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热情了。 严以珩陪父母看完了春晚,也守了岁,给认识的大家发了拜年的消息,便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他的手机被各式各样的拜年消息淹没。他草草看了一遍,也一一回复过。 人太多了,消息也太多了,严以珩根本不会仔细查看;过年时又很忙碌,跟鹿溪的联系就少了那么一些。 直到下午时,严以珩才琢磨过味来。 鹿溪可是手机不离手的人,而自己前一天晚上发送的新年快乐,他居然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 严以珩眯着眼睛,看着手机屏幕上鹿溪回复的一个句号。 他无声地哼了一声,回复了一个敲打的表情包。 鹿溪这次倒是秒回了——回了一个电话。 接起来的瞬间,比鹿溪的声音更先冲进耳朵的是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 严以珩:“……” 他赶紧把手机挪开:“你在干什么啊?” 鹿溪扯着嗓子喊:“开车!!” “那你开你的呀!接什么电话!”严以珩也吼道,“多危险!!” 鹿溪笑了。笑声经过电流时有轻微的变声,是和平时不同的好听。 他说:“那好吧,一会儿再跟你说。你挂吧,我腾不开手。” 莫名其妙。严以珩嘟囔了一声,挂断了。 想了想还是觉得鹿溪神叨叨的,严以珩又顺手发了两个字。 【笨蛋】 说来也是巧,他刚发完这两个字,楼下竟然也传来了摩托车的引擎声。 严以珩眨眨眼睛,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视野可见的范围内,暂时没有看到摩托车。 真是噪音污染哪。严以珩想。 他把手机伸出窗外,录了一段“噪音”发给鹿溪,又说:“你看看,我们这小地方都有摩托车炸街了。” 鹿溪立刻回复道:“那你看看他是什么车,拍给我看看啊,看看是他的车好还是我的车好。” 严以珩本来都离开窗边了,听到这话又折回去。 他念叨着,你们这群开摩托的就是要比这些无聊的东西,心里又在暗暗吐槽自己现在这个行为也很无聊。 再回到窗边时,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更近了。 他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远处果真驶来一辆漂亮的摩托车。 一辆……绿色的摩托车。 严以珩眉头一跳。 他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注视着那辆眼熟的车。 ……那辆车,拐进了他家所在的这条小巷子后缓缓停下。 车上的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脚上的短靴也是黑色的,窄窄的靴口紧紧裹着他劲瘦的小腿。 那人停下车,却并没有立刻下来,而是摘了手套掏出手机看了看。 他推开挡风镜,两只手在手机上按着。 几秒钟之后,严以珩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拍了没有?你快看看呀。】 那人在车上又坐了一会儿,之后收起手机,摘下了头盔。 他四处看看,最后,他看到了某扇推开的窗户。 也……看向了严以珩。 ……严以珩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40-50 第41章 严以珩在心里纠结了……半秒,麻利地小跑回去,拎起苏筱的行李,屁颠屁颠坐进了许医生的车。 医院门口十分拥挤,车子开得断断续续,严以珩坐在后排,给身边的苏筱介绍着。 “这是许医生,神经外科的大夫。”他轻声说,“之前不是跟你说……” 说了一半忽然想起来件事,自己在许医生面前还是“滕酩的朋友”这么个身份呢,于是话到嘴边赶紧咽了回去,只说:“就是之前跟你说的那位医生!” 苏筱“哦”了一声。 说到这里,严以珩又想起来自己昨天才去看过那个孩子,便扒着驾驶座的椅子,探头过去,说:“许医生,我昨天还去看过滕安,他精神还不错呢!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许医生说:“就这两天吧,该做的检查都做了,没什么问题,之前手术恢复得挺好,目前没有复发的迹象。这次是因为外伤引起的脑震荡,不严重,卧床休息就行,只是因为他本身身体就不好,多观察几天更保险。” 严以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问滕安之前做过的手术是什么,想问问许医生上次说的“预后非常差”又是什么意思。 但想想又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跟滕安短暂有过一点交际的路人,对他人的事情刨根问底本就不是他的性格,也就作罢了。 这个话题之后,车里就安静下来了。 而这辆车里再响起的声音,是许医生的电话铃声。 他正在用手机导航,看了一眼来电人后,也没避着后排两个人,直接按了免提接起。 “许医生,打扰你一下,我是唐晓红的儿子,唐亮,您还有印象吗?” 许医生存了他的电话,也记得他是谁,便“嗯”了一声,问道:“记得,戴老师的患者。” 他甚至说了一个日子,时间精确到了那一天的上午十点:“那一天做的手术。” 唐亮笑了:“许医生,您记性还是这么好。” “应该的,对患者的基本了解而已。”许医生淡淡道,“你母亲还好吗?我看到你前两天发的朋友圈了,她看起来精神不错。” 唐亮那边传来了几声老年女性含糊不清的啊啊声,唐亮说:“我妈听到了,跟您打招呼呢。” 许医生的嘴角微微翘起一点弧度,说话声音也大了一点:“唐阿姨,我是许遂,您还记得吗?” 女人大抵是老了,又因为疾病而丧失了大部分的语言功能,只能发出些简单的单音节词,然而语气中透出的快乐和开心,即便通过听不懂的只言片语,也能准确传递。 唐亮重新接过电话,替母亲做起了“翻译”:“许医生,今天是我妈的生日,我们一家人刚吃过面条庆祝。我妈惦记着戴医生,想跟他说说话儿,刚打过电话,戴医生没接到,我怕他在做手术,就不敢再继续打扰他。” “老师今天有个手术,应该还没结束。”许医生说,“患者的问候不算打扰,别担心。这样吧,一会儿我跟戴老师说,等他忙完了,让他给唐阿姨打个电话,祝她生日快乐。” 唐阿姨又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几个欣喜的词。 许医生不是健谈的人,唐亮也一直说着不想打扰的话,两人没再多寒暄,这电话就挂断了。 这通电话通话期间,严以珩一直认真听着,到后面几乎整个人都趴在驾驶座的背面,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说话。 许医生挂断电话后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你手硌着我背了。” 严以珩:“哦哦。” 他换了个地方放手,人还贴着驾驶座,明明不想多打听别人的事,可架不住心里实在好奇,他整个人都散发出“我好想知道能不能给我讲讲”的气息,殷切地想知道点什么。 “……”许医生好像是叹了一口气,耐心说道,“我老师的患者,七年前发现的,胶质瘤四级,最严重的级别了。” 严以珩张了张嘴,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呢?” 许医生缓缓说道:“挺倒霉的一家子。十年前这人女儿刚三岁,查出来ALL——就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做了骨髓移植后,才三年又发现家里老人生了这种病。” 严以珩的眉头在不知不觉间几乎皱成了小山包,心都跟着许医生的话七上八下。 “这老太太病情挺凶险的,辗转好几个医院都说没救了,最后找到了戴老师。”说到这里,许医生也很感慨,“他跟他爱人抱着女儿,跟他爸扛着老太太,一家五口,快把我们医院住穿了。老太太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他们家甚至想过让她参与老师的临床试验。” “现在呢?那现在呢?!”严以珩急急地问。 许医生抽空回了头,冲严以珩做了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前两天老太太过七十岁生日,他女儿也上小学了,除了因为这些年看病花了太多钱之外,别的都还好。” 严以珩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太好了!” 许医生罕见地露出点明显的笑意:“生病磨人,久病在床更磨人——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严以珩轻轻靠回靠背:“……但是,还好他们一家人都没放弃。” 许医生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对,这大概就是……爱能战胜一切困难。” 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戳中了严以珩,他想了想,笑了。 又过了几分钟,他想起来件事。 “对了,许医生,你们医院这么厉害,那……”严以珩扭头看看苏筱,又去看许医生,小声问道,“尿毒症……有的治吗?” 许医生飞快地掀起眼皮,脸上的表情都变得谨慎。他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严以珩,问道:“谁?” 说完,像是又担心那人没听懂自己的问题,补充了一句:“谁尿毒症?” 严以珩说:“我朋友的妈妈。” 听到这话,许医生的视线终于从严以珩脸上移开,表情也重新恢复最常见的冷淡。 他说:“你朋友真多啊。” 这时,一直闭着眼睛安静靠在旁边的苏筱忽然开了口:“大学室友,关系不错。” 严以珩也跟着点点头。 “哦。”许医生问,“在我们医院吗?” “没有,他不在阳城。” “可以来我们医院看看,不过据我所知,尿毒症没有太好的办法,目前来说,尿毒症还属于无法完全治愈的疾病,只能尽量延长存活时间。” “这样吗……”严以珩垂下眼睛,有点失落,“好吧,我知道,我会跟他说的。” 安和医院距离严以珩的住处不算远。 到达小区门口时,严以珩很认真地跟许医生道谢:“谢谢你啊。” 许医生没多说,只“嗯”了一声,解了车锁,看那两人下车之后,驱车离开了。 到家之后,严以珩简单煮了一顿面条,跟苏筱分着吃了——工作之后,严以珩也学会了做饭,他手艺还不错,只是平时忙,难得下厨。 西红柿鸡蛋面,打了一个蛋花,又在苏筱碗底卧了一个荷包蛋。 苏筱一边吃着面,一边说:“那个许医生……” 严以珩说:“就是前两天跟你说的,在路上带一个磕破头的小孩来看病,那孩子之前就生了病——” 他指指脑袋,用口型比划了两个字,说:“许医生是他的主治医生。” 苏筱说:“想起来了,你是说过。对了,谈吉祥那边,如果你觉得不好开口,我去问也行。” “问问吧,看他妈妈愿不愿意来阳城看看。”严以珩苦恼地说,“就怕她还是不肯来。” 谈吉祥老家那个地方,医疗资源没有阳城好,只是他父母都在老家,怎么都不愿意过来,这才一直没往阳城看病。 前阵子严以珩也问过——那时候谈吉祥已经在看阳城的工作了,说是妈妈身体好了一些,他也准备回来。 那会儿严以珩就问他,有没有考虑过把父母接到阳城,这边毕竟更发达一些。 谈吉祥说:“想过,但是……一来吧,他们不愿意来,犟得很。再有……我在哪儿都好说,我在哪儿都能找到工作,他们不行,他们都还没退休,那点工资多少都是钱,再加上,如果来了阳城,又多了一笔房租的开支,反而更紧张。我妈这病……本身也没什么其他的治疗手段,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苏筱笑道:“好啦,热心肠的严以珩,别想这些了,我去跟谈吉祥说。” “什么热心肠……哪有的事。”严以珩苦笑道,“我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苏筱正吹着碗里的荷包蛋,听到这话后抬头看了对面一眼。 他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从盘子里夹起一小块拌黄瓜,放到严以珩碗中,低声说:“快吃饭吧,别想了。” 严以珩冲他笑笑,说“好”。 那天晚上,严以珩收到了滕酩的消息。 是条语音。 他懒得听,干脆转换成了文字。 一个一个小汉字从屏幕上蹦出来:以珩哥哥,滕酩说想请你吃饭。 严以珩:? 他点开那段语音听了一遍。 滕安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边传出:“以珩哥哥!滕酩说想请你吃饭!” 那话语中的情绪,是文字根本无法传递的。几秒钟的短短语音,最后还夹杂着滕酩气急败坏的一声“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5 14:25:09~2023-11-16 12:0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山森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努什卡什么时候追到 12个;泥受的都是似人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严以珩把这条语音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反复品味着那话语里的快乐。 滕安这个孩子……怎么说呢,虽然只接触过一次,但严以珩挺喜欢他的。 性子很开朗,也爱说话,讨人喜欢。 明明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人嫌狗厌的时候。 严以珩举起手机,也回了一句语音:“滕酩想请我吃饭,那你让他跟我说。你跟我说,我只同意跟你吃饭。” 滕安不肯把手机还回去,又说:“那,以珩哥哥,滕安想请你吃饭,你赏个脸呗!” 严以珩说:“那我考虑一下!” 几分钟后,滕酩打了一个语音电话过来。 他应该是离开了病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安安眼睛不好,我们平时都控制他看手机的时间。”滕酩笑着解释,“这孩子,一拿到手机就人来疯。” 听他说话语气挺轻松的,严以珩便笑着说:“滕安精神不错啊。” “这次……算是虚惊一场吧,总之这几天检查下来,他的病倒是没什么恶化的趋势。”滕安解释说,“去年做的手术,到现在……十个月了吧,都还好。” 严以珩听了,真心替那孩子高兴:“那就好。” 聊了两句滕安的病情后,滕酩又说起了吃饭的话题:“明天周六,我估摸着你朋友应该也出院了。如果方便,不如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如果再——方便一点……” 滕酩的笑意明显,还带着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不好意思:“你愿意来看看安安,那我就更感谢了——安安很喜欢你,上次你走之后,他一直提起你,说你好看,人也温柔,想和你说话。” 但他很快又补充道:“这个完全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没有强求的意思。” 严以珩思考了一下。 苏筱有在周末下午睡个午觉的习惯,明天周六,中午吃过饭,他肯定要睡午觉的,这个时间段应该不怎么需要自己的照顾或者帮忙,在这个时候出去一趟应该不碍事。 便说:“可以,方便的。那明天中午吃过饭,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滕安。” 滕酩笑意明显:“行,那我看看吃什么,一会儿发你微信上。” 第二天中午,严以珩如约而至。 滕酩挑了一家汤锅,挺有名的。 以前……也总说来吃,严以珩总嫌排队时间太长,拖着拖着,一直都没吃成。 没想到第一次吃,居然是和滕酩。 他有点恍惚,远远看到滕酩的背影时,摇头苦笑了一下。 他脱掉大衣,坐到滕酩对面,问道:“排了多久啊?他们家很火爆的,偏偏还任性,不接受预订,只能现场排队。” 滕酩笑着给他倒水,说:“没多久,刚到,人少,等了几分钟就排到了。” 他给严以珩倒了杯水,就把水壶放到了一旁。 紧接着他低头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水,轻轻皱了眉,把杯子里的水倒进了垃圾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热水。 滚烫的热水都等到变凉了。 饭中,两人聊了挺久。 ——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在这家券商工作啊?”滕酩满脸惊讶,“那你好优秀,这家券商每年新招的人,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严以珩连连摆手:“夸张了,金融民工而已,底层搬砖的。” 他又有点好奇:“你知道我们公司吗?” 这个疑问倒是真心实意。 严以珩工作的这家券商,在业内确实算是数一数二,但专注金融的企业大多不为人所知,除非一样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不然在外人看来,光听这公司名字,多半要以为严以珩是专职炒股的。 滕酩说:“知道,跟你们合作过。前几年——可能是三年前吧,当时举办过一个全球的交流论坛,我们公司有同事去做过同传,有过一点合作。” 严以珩有点印象,那时候他已经在这家公司实习了:“同传?你是翻译呀?” “对,不过我是小语种,”滕酩说,“德语。” “德语啊?”严以珩忽然间想到了网络上流传过的关于德国读书的那个段子,“‘在……德国读书的那三年将是你未来五年中最漫长的七年’……?” 闻言,滕酩脸上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大学时去交流过一个月,痛苦到恨不得回高三复读重新考大学。” 严以珩闷头笑了几声。 滕酩比他大两岁,滕家大概也算是个书香门第了。 他的妈妈在大学教书,父亲是位中学老师,滕酩工作也有几年了,滕安今年12岁,小学马上就要毕业了。 一切都很好,除了…… “安安这个病,发现得……不早不晚吧。” 提起弟弟的病情,滕酩有些惆怅:“最早是因为看不清东西,当时以为是近视了,还去配过眼镜。后来是走不稳路,老往一边歪,总是摔倒。去医院拍过片子,才知道是……” 滕酩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去年做过一次开颅手术,切了,现在就是时刻观察,别复发就行。” 严以珩点了点头:“滕安很懂事。” “以前也很淘气的,后来生了病,反而……”滕酩叹了一口气,“这个年纪的男孩,哪里闲得住呢。生病之后他很少去学校了,跟同学们也没什么联系,平时也没人说说话。” 说着,他挺认真地看着严以珩,道谢说:“你愿意去看看他,我太感谢了。” 严以珩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也很喜欢他。” 多懂事的孩子。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受了伤,醒来后还记得那天是哥哥的生日,他还在心里愧疚,因为自己受了伤,害哥哥没办法过一个快乐的生日。 对小孩子来说,过生日,确实是最大的事情了。 两人很快吃好了饭,走在去医院的路上时,还在说着滕安的事。 严以珩说:“给你买蛋糕的钱,滕安非要给我,那我肯定不能要小孩子的钱啊!我放到抽屉最里面的水果盘子下面了,压着的,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滕酩笑着,他掏出手机,就要给严以珩转账,“原来是你放的,原来是蛋糕钱,我妈找到的。” 严以珩也没拒绝,收了。 这家汤锅离医院并不远,两人走了十分钟就到了。 在楼下等电梯时,却没想到遇到了……许医生。 “许医生?”滕酩先看到他,挺惊讶地问,“您怎么来了?” 问完忽然又紧张起来:“该不会……” 许医生摇摇头:“不是因为工作,别紧张。我东西落医院了,回来拿。” 滕酩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严以珩也冲他点点头,当做打过了招呼。 三人说着话,电梯到了。 滕酩先一步上了电梯,按下了15层,跟许医生道别道:“许医生,那我们走了。” 许医生点点头,又说:“这样吧,一会儿我也过去看看。” “行。” 电梯里人很多,严以珩跟在后面,还是被冲散了。 恰巧这时,他手机响了。 低头一看—— 是鹿溪的电话。 严以珩抿了抿嘴唇,回头对滕酩说:“我接个电话,你先上去。15楼是吧?一会儿我就来。” 他没等滕酩回答,捏着手机出去了。 这两天忙着别的,完全无暇顾及鹿溪何时回去。 也可能……只是在下意识地避开这个问题。 他埋头走路,只想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接电话,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许医生也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喂?”严以珩接起电话,“怎么了?” 鹿溪的声音听不出太多异样:“小珩,我马上要登机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跟你说一声。” “嗯,知道了。身体还好吗?还咳嗽吗?” “去开了一点药,还是那几样,养着吧。” 严以珩说:“行,那你……照顾好自己吧。” 鹿溪低声应了一句。 那之后,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了好几分钟。 后来,鹿溪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 他说:“登机了,我走了。” 严以珩说“好”。 这通电话,也结束了。 电话挂断后,鹿溪立刻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是一张图片,他提着一大袋子药,看来是真的去过医院。 跟着,他又发来几个字:【小珩,好好照顾自己。】 他即将登上离乡的飞机,手里还提着一大袋子药,却在这个时候,反复叮嘱严以珩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严以珩盯着屏幕上这张药袋子,不知不觉,眼前视线一片模糊。 他眨眨眼睛,一大颗泪水掉在屏幕上。 他想,这次鹿溪离开之后,或许,以后两人都不会再见面了。 该说的,都说了。该有的道别,也都道过了。 非要说还有什么遗憾的,大概是临走时,谁都没来得及再给对方一个拥抱。 严以珩并不是情感淡漠的人,可真正流下眼泪的次数,也当真不多。 他不愿意沉浸在过去的事情里,却也为结束了的感情,留下了这一滴眼泪的余地。 他吸着鼻子,用力眨眨眼睛,用手背抹干净眼角。 还在平复心情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正想要扭头离开的时候,那脚步声又忽然换了个方向。 他转过头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好像是许医生,躲进楼梯间了。 严以珩疑惑着想上前看看,刚好听到许医生讲电话的声音。 “这个课题我没参与,不清楚细节,你问问别人吧。”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真是你啊。”严以珩说,“你找到要拿的东西了吗?” 许医生冲他挥挥手:“找到了。” 一条手串。 很长,戴在手腕上,估计要折上一圈。 严以珩不懂这些,只觉得那手串上的珠子圆润也有光泽,看上去就十分昂贵。 许医生没有立刻戴上的打算,只是重新收回了大衣的口袋里,对严以珩说:“刚好,一起上楼吧。” “好。” 上楼的电梯依然拥挤,严以珩后退着躲到了角落里,身后只还站着一位许医生。 电梯上行时,他忽然感觉自己左边的口袋被人动了一下。 应当不会有人在电梯里摸他口袋吧! 严以珩疑惑地伸手碰碰—— 口袋里被人塞了一个东西。 一小包……纸巾。 严以珩愣住了。 他从电梯的大门上,勉强看到了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睛,和…… 身后一脸淡漠的许医生。 他瞥了一眼那人,又迅速地收回视线。 再抬起视线时,严以珩抿着嘴唇,递过去一个略带感激的眼神。 两人在微微反光的电梯大门中对视了一眼,许医生先移开了眼睛。 “到了。”片刻后,许医生开口,“走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6 12:09:07~2023-11-17 13:4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熊焦糖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妹妹在哭你没看见吗 2个;na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森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容时 10瓶;CH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在电梯里时,严以珩明明还站在许医生前面,出了电梯后,反而落到了许医生身后,甚至要快走两步才能跟上。 许医生也发现了。他稍稍放慢步伐,等着严以珩跟上自己后才推开滕安的病房门。 护士正在给他拔针,一扭头看见进来的两个人还挺惊讶:“许医生?您怎么来了?” 这病房里好几个病人都见过许医生,有的是他的病人,有的是规培时轮换科室就见过的,一看他来了,都挺热情——没穿白大褂时,看到他也不觉得紧张。 许医生说:“东西落医院了,回来拿。又在楼下遇见了滕酩,就干脆上来看看。” 滕安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笑着跟他打招呼:“许医生!”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说:“后天就能拆线啦!” 说完他又有些沮丧:“会留疤吗?会不会很丑啊!早知道让许医生来缝了……” 滕酩戳他脑袋,教训道:“许医生很忙的,哪有空天天围着你转?” “可是许医生缝针缝得好啊!”滕安不高兴地说,“下次让许医生来……” 严以珩从许医生身后探出头来,说:“胡说八道。” 他用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什么下次,什么缝针,小孩子,乱说话。” 滕安自己倒是完全不在意这些。他看到严以珩,脸上的表情又开心起来:“以珩哥哥!你来啦!” “来了来了,”严以珩笑着拍拍他的手,“整个病房里就你最闹。” 滕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拉着严以珩的手腕,非要让他坐到病床上,自己则仰着脸给他看脑门,忧伤地说:“会不会留疤啊你说?会不会很丑?我哥他们都只会安慰我。” 严以珩看了一眼。 挺长的疤,缝了三针,看着有点吓人。 但他也肯定只会安慰滕安:“刚拆线肯定会有点痕迹吧?过过就好了。” 这时,许医生也往病床前走了一步,他靠近滕安,低头看了看。 也没说话,只是嘴角撇了撇,弧度很轻微。 滕安一看就急了:“许医生在翻白眼!真的这么丑吗?” 他张牙舞爪地要照镜子:“有没有镜子?我想照照镜子。” “……”严以珩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看出来许医生在翻白眼的,但他真心感受到了许医生对那位缝针大夫手艺的鄙视。 护士小姐姐笑呵呵过来打圆场:“好啦安安,许医生缝针的手艺,咱们医院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你非要让他评价,这不是难为人吗。” 滕安哭丧着脸:“可我好害怕留疤呀!去年手术的疤一点都不明显!” 他让在场唯一一个不太知情的严以珩看:“以珩哥哥,你看这里,是不是根本看不出来有疤?这就是许医生缝的!他缝得可好看了!” 严以珩凑近一看—— 滕安头顶左侧,还真的有一块U型的疤。也确实如他所说,若不是凑近了看,实在是很难发现。 滕安得意洋洋地说:“我对着镜子照过,除非趴我脑门上,否则根本看不出来!” 严以珩很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许医生,脸上的表情满是敬佩和赞叹。 许医生没说话,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扑克脸。 “许医生缝针就是缝得很漂亮呀。”护士又说,“几年前许医生在急诊时,一个纹身大哥跟人干架,胳膊让人砍了。左臂,八针,最后许医生给缝的针,居然硬是把伤口两边的纹身都拼起来了!” 护士讲得绘声绘色。她描述的这个场景实在太过生动,当时的情况几乎就在严以珩面前演出来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许医生,想象着许医生满头大汗地弯腰……拼纹身的场景。 再把这副场景和许医生的扑克脸拼到一起…… 严以珩几乎快要笑出声了。 “……”许医生可并不觉得这是夸奖,“所以你们说纹那些个东西有什么用?纹的时候给纹身师傅添堵,缝的时候给医生添堵。” 话里的怨气都冲天了。 严以珩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偷笑两声,又正色道:“难怪老听人说,急诊什么都能见到——哎?” 他眨眨眼睛,忽然想起来什么。他看着许医生,很认真地盯着他看。 几秒钟后,严以珩试探着问道:“许医生你……两年前是在急诊吗?” 许医生跟他对视着,脑袋往左边歪了一个很小的角度。 他的表情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可……很难说原因,总之,严以珩从他脸上似乎读出了一种“你可算想起来了”的情绪。 “哦!那天晚上我出车祸,当时是你给我看的,是吗?”严以珩惊讶地问。 “车祸?什么车祸?”滕安焦急地问,“严重吗?严重吗?” 严以珩安慰道:“不严重,被一辆电瓶车撞倒了,只是擦伤。” 滕酩一直在角落,在离病床两三步的距离外。听到这话时,他也吓了一跳,张张嘴就想关心。 结果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咋咋呼呼的滕安抢先了。 听说只是擦伤的时候,他又很不显眼地悄悄舒了一口气,默默地重新退了回去。 “原来是你,我想起来了。”严以珩眨眨眼睛,说,“当时只记得急诊人很多了。” 许医生笑了一声,又问出了……那个问题:“嗯,是我。你腿好了吗?” “……”严以珩用一种很难形容的困惑表情反问道,“一个擦伤而已,不至于两年都好不了吧!” “……”许医生没说话,嘴角绷起了。 他又重重吸了一口气,道:“走了,你们聊。” 滕酩又冒头出来:“我送您?” 许医生摆摆手。 滕酩大概也只是客气一下,见状又退了回去,只说:“慢走,许医生。” 许医生这一走,严以珩忽然坐不住了。 他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说:“我去个卫生间哈!” 也跟着出去了。 出门之后,他立刻小声叫住许医生。 那人和护士小姐姐一起走的,听到声音后他冲护士点点头,示意对方先离开,自己则停下脚步,回头等待严以珩追上来。 “许医生,这个还给你。”严以珩从口袋里掏出那包纸巾,递到许医生的手上,“……谢谢你。” 许医生像是笑了:“我还以为怎么了。一包纸巾而已,你拿去用就是了。” 严以珩坚持还了回去:“一包纸巾而已,还给你又怎么了。” 许医生无奈接过:“好吧。” 他没有追问原因,自然也不会自作聪明地安慰。他只是接过那包纸巾,揣进了口袋,之后便和严以珩道了别,离开了。 严以珩目送许医生离开后,脸上轻松的笑容也淡了一些。 对方是很体面也很成熟的大人,严以珩感激他没有为这件事情多问任何一句。 那包纸巾,严以珩还是偷偷用掉了一张——也只用了一张。 他这个人,骨子里有一点很固执的奇怪思想。 例如,他坚信着“人这一辈子不能哭超过五次,不然会把以后的幸福都哭走。 他克制地只为自己那一点点悲伤留下一次眼泪,只……用掉一张纸巾。 在许医生即将拐进转角处等待电梯时,严以珩又叫住了他——看到对方带着疑问的神情时,严以珩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自己这种行为,和第一次、哦不,是第二次,见面时许医生反复叫住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 严以珩硬着头皮小跑过去,小声说:“对了许医生,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我记得,那次我在夜里来急诊时,刚好遇到一个……胶质瘤的小患者。我有点记不清他的名字了,是不是……” 许医生愣了一下,随后认真地想了几秒钟。 他犹豫着,说了一个日期,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可思议:“是这一天,还真是……滕安。” 方才,严以珩忽然想到这件事,想到……那天深夜,那个背着男孩来回跑了两次急诊室的人。 他隐约想起,那个小患者,似乎也姓滕。 严以珩垂着眼睛,心里有点意外的惊喜,又泛着淡淡的苦涩。 他想,他跟那兄弟俩好像有点莫名其妙的缘分,可又实在很难接受,这缘分的起始,竟然是一个孩子的重病。 他扯了扯嘴角,又一次向许医生问起滕安的病情:“他到底……严不严重呢?我听说他去年做过一次手术。肿瘤……切干净了吗?” 许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复发,就不严重。如果能维持现状,就……不严重。” 严以珩听懂了。 他冲许医生笑笑,不知在为哪件事情而道谢:“谢谢你啊,许医生。” 许医生说“不用”,他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摸到了自己刚刚放进去的那包纸巾。 许医生离开后,严以珩也重新回到滕安的病房——那兄弟俩正在分着吃橘子。 滕安见他回来了,赶紧冲他摇摇手,嘴巴里还塞着慢慢的橘子,含糊地说:“快来吃!” 说着,还伸出手,想要分给他自己手里的两瓣。 滕酩看了一眼,嫌弃极了。 他也朝着严以珩的方向伸出了手——他的手心里,放着一整颗橘子。橘子瓣坐在一整片皮里,像是开了一朵小小的橘子花。 滕安撇撇嘴。 严以珩看笑了。 他走过去,一手一个,把那兄弟俩的橘子都收走了。 橘子很甜,也酸。 作者有话说: 已知许医生记性非常好,能记住经手的每一位病人来医院和做手术的日子 小珩不是他的病人(指不是神外科的病人),许医生为什么也会记住呢 (递话筒)请许医生回答 感谢在2023-11-17 13:49:12~2023-11-18 14:5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森森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滕安闹腾,能做的事情却不怎么多。 从午饭时的交流中严以珩得知,去年滕安做过一次开颅手术,切掉了脑袋里的肿瘤。 他的肿瘤严重程度不高,手术难度也不大,术后恢复……反正从目前来看,也还算不错。 但手术毕竟是手术,那个肿瘤在切除之前就影响到了他的视力,现在切除了,视力也没恢复回来——滕安的左眼,几乎是失明的状态。 而且,一直到了现在,他的四肢仍然不是太协调,走路慢吞吞的。也正是因为这样,那天才会因为着急下楼摔破头。 总也不去上学,他和学校里的同学们都不怎么熟悉了,又因为总是住院,没有什么出去玩的机会。 最坐不住的年纪,他却被困在医院和家这一亩三分地里。 病痛把他的家人折磨得身心俱疲,而相比之下,他竟像是这个家里最坚强的人。 他用左手慢慢地剥好了一个橘子,自己穿鞋下床,歪七扭八地走到对面另一张病床前,小声问道:“星星,你吃橘子吗?” 严以珩有印象,那张病床上是个小姑娘,好像十六七岁的年纪,比滕安大一些。吃过午饭后就睡了,女孩的妈妈在病床前拉上了帘子。 那张床里传来了轻微的动静,叫星星的女孩伸手拉开帘子,接过了滕安手里的橘子,道了谢。 她又回头在自己的床头柜上找了找,给滕安拿了一个苹果作为交换。 滕安换到了一个苹果,超开心地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 他手有点哆嗦,握不紧东西,滕酩不敢让他用刀,就自己拿过苹果慢慢削着。 滕安没管他哥,自顾自地往严以珩的方向挪了挪,附到他耳边,低声说:“梁星姐姐也是许医生的病人,病了好几年了,我总在医院看到她。” 他特别骄傲地拍拍自己的前胸:“我跟她可熟了!梁星姐姐可喜欢我了!” 严以珩无奈道:“你才十二岁,就想着怎么泡漂亮小姐姐了?谁教你的。” 他朝滕酩鼓鼓嘴:“滕酩,管管你弟弟。” 滕酩撇撇嘴:“管不了。这次还算不错的,上次病房里好几个小女孩,滕安天天跑人家病床前献殷勤。” 滕安依然十分骄傲:“嘿嘿,我就是星星姐姐的护花使者!” 几个人说话声音大了些,病房里有几位五十多岁的叔叔阿姨也听到了,小声打趣着他们。 那一边,梁星倒也是个好说话的温和性子,听到这话后只说:“那你排着吧,姐姐的护花使者很多的。” 又接来了叔叔阿姨们的一连串笑声。 严以珩也没坐太久——滕安闹了一会儿就累了,说困,睡着了。 严以珩起身准备告辞,滕酩说开车送他回去。 “不用了吧。”严以珩拒绝道,“今天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守着,你还是留下吧。” 滕妈妈早上来的,中午滕酩替她,晚上滕爸爸再过来,一家人都挺辛苦,严以珩也不愿意再麻烦他。 “我回去很方便的。”严以珩说,“坐个地铁就行了,不用送。” 滕酩怪不好意思地说:“本来今天就是我邀请你过来的,怎么说也该送送,不用客气。滕安这儿也不用时刻守着,放心吧。” 最后两人各退了一步,滕酩把严以珩送到了医院附近的一个地铁站。 “直达,五站,二十分钟就到了。”严以珩说着,又想起医院门口的堵车盛况,开了个缺德的玩笑,“说不定我到家时,你还在医院门口堵车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滕酩也笑:“医院附近是堵。” 下车前,严以珩又问了一嘴滕安出院的事:“刚才遇见许医生,我问了两句,他说滕安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滕酩点点头,说:“目前定的是下周二。” 他犹豫着说:“自从前年……病了之后,滕安就没去上过学了。他嘴上不说,我们也能看出来,他还是想去学校。就是……” 严以珩想起滕安走路歪歪扭扭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慢慢来,他还小呢,现在不是恢复得挺好吗。” 滕酩笑了。 这次的笑,好像格外真心。 严以珩坐在旁边的副驾上,忽然觉得滕酩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从前几次见滕酩,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紧绷感。他老是绷着一股劲儿,片刻都不敢松力。 严以珩能理解这种“紧绷”,滕家两位老人,特别是滕妈妈,很明显……已经被小儿子的病折磨得快要发疯了。 他无端想起曾经在许医生那里听来的那个病例。 “他和他爱人抱着孩子,和他父亲扛着老太太,快把我们医院住穿了。” 还有那句……“爱能战胜一切困难”。 想着想着,严以珩又觉得高兴,他跟滕酩说:“前两天,我听许医生说了一个病例,现在情况很好呢!所以你和你的家人也不要太担心了,安安一定会没事的。” 滕酩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惊讶还是…… 说不上来,反正怪怪的。 严以珩琢磨了一会儿,又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说的话让病人家长心里难受了,又补充了一句:“许医生说,爱能战胜一切困难,我觉得很对!” 滕酩挤出个笑容,“嗯”了一声点点头。 后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这笑容也逐渐变得真心起来。 他在等红灯的间隙扭头看了一眼严以珩,又回应了一句“嗯”,他说:“安安特别喜欢你,我能看出来。你今天来看他,他特别高兴。” 一连用了两个“特别”,说得严以珩心里也美滋滋的。 “我也很喜欢安安——说起来,我们以前见过一面,你可能不记得了。”严以珩慢慢说道,“有一年晚上,两年前吧,应该是,当时在安和医院的急诊……” 严以珩话没说完,就停在了这里。 不过,那个日子对滕酩、对滕安、对滕家这一家四口来说,显然都是个很难忘记的日期。严以珩才刚说到这里,滕酩已经想起了。 “那天……你也在?”滕酩不仅记起了,还把许医生先前说过的话联想到了一起,“你就是那天遇到了一场小车祸吗?腿受伤的那次?” 那点擦伤在严以珩这里真算不上“车祸”,他摆摆手,说:“擦破了一点皮而已,当时撞我的外卖小哥受伤严重,叫了一辆救护车,顺便也把我拉到医院了——那附近最近的就是安和医院,我都觉得我过去看这点小伤是在浪费医疗资源。” 滕酩看看他的腿——也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他又不知道严以珩到底伤到了哪个部位——说:“小心些总是没有坏处的。现在都没事了吧?” 严以珩摆摆手,无奈道:“两年前的伤要是到现在都没好,那我也该去医院住着了。我说这个不是说受伤不受伤,我是想说……” 他拢着大衣的前襟,低声说:“我觉得跟滕安好像很有缘分。” 地铁站快到了,滕酩松了油门,渐渐放慢了车子的速度。 他听到这句话后,握着方向盘的手好像都更用力了一些。等到车子完全停下时,他看着严以珩,犹豫着说:“那既然这么有……缘,下次,再来看看……安安?” “好啊。”严以珩解着安全带,随口答道,“下次有机会再去看他,希望他没有忘了我!” “那肯定不会。”滕酩眨眨眼睛,犹豫着说,“那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啊?” 说完又补充道:“带着安安。” 严以珩已经要推门下车了,听到这话时动作顿了一顿。他回头看看滕酩,笑了一下,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说:“下次有机会。” 之后便推开车门,向地铁站走去了。 走上地铁站里的升降电梯时,严以珩透过旁边的小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滕酩还在呢。 严以珩没去管这些,只低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待电梯稳稳停下时,大步离开了。 两天后,滕安出院了。 小孩用滕酩的手机拍了张自拍照,还发在了滕酩的朋友圈里。他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裹得像只北极熊,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脸。 配字是“出院啦”,后面跟着一连串跑步的小人表情。 严以珩挺高兴,在下面回了三个小太阳的表情。 这朋友圈是一大早发的,早到……滕安发这张自拍时,严以珩都还没起床。 他摇摇头,又想起苏筱出院那天的场景——几乎是被护士撵走的。 没办法,安和医院的住院床位,都称得上寸土寸金了。 他在上班路上随手翻着朋友圈,看了几分钟又觉得没意思。退出界面时,他发现朋友圈的入口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点开一看—— 滕安的那张自拍下面,许医生点了个赞。 严以珩在心里笑了一声,想,许医生今天是不是不出诊呀,还有空看手机。 说起来,跟许医生联系上……还是因为谈吉祥妈妈的病。 有一天滕酩忽然跟他说,许医生找他要严以珩的手机号,说是严以珩之前提了个患者的情况,他想再多了解一下。 严以珩心想,这许医生面上看着冷冷淡淡,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热心的人,便说:“我是想咨询个事情来着,让主动联系我那多不好呀,你把他电话给我,我来打就是了。” 于是,俩人这就联系上了。 许医生给他介绍了一位看肾病的医生,严以珩又把这位医生推荐给了谈吉祥,算是搭上了线。 又过了几天,谈吉祥回阳城了。 母亲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他找了一份新工作,继续在阳城赚钱。 他老在阳城和老家两个地方来回折腾,严以珩也很理解——除了北京和上海,阳城大概是全国金融最发达的地方了,他们这些做金融相关的行业的人,除了这几个地方,能选的城市也实在不多。 再见到谈吉祥时,那人并没有想象中的沮丧,依然和几年前读大学的时候一样,开朗得很。 回来之后第一件事,百慕大先要一起吃个饭。 吃饭的地方,就定在严以珩和苏筱的小出租屋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8 14:53:15~2023-11-19 17:3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妹妹在哭你没看见吗 2个;na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森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败 10瓶;水精灵宝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小修) “哎呀,啧啧啧啧啧!”谈吉祥什么活儿都不干还往厨房里凑热闹,“我可怜的以珩宝宝,离开谈吉祥之后,竟然都学会了自己做饭!” 他一边说,一边嘤嘤嘤地装哭:“苏筱都让你过的什么鬼日子!我去找他理论!这个坏男人!” 苏筱就在厨房外站着,正在喝水,闻言扬声说了一句:“我阑尾疼,你别气我。” 谈吉祥说:“你都没有阑尾了,你哪门子阑尾疼!” 太聒噪了,吵得严以珩脑瓜子都嗡嗡响。 不过……谈吉祥这一出现,倒真是让气氛都活泼了不少。 自己不是爱说话的人,苏筱就……更不是了,平时这出租屋里只有两个人时,还真有那么一点冷清。 玩笑归玩笑,谈吉祥也帮着干了活——这一屋子三个男人都会做饭,手艺还都不错。 谈吉祥帮着给鲈鱼去了鳞,小心放进了蒸箱,还感慨着:“你们这居住环境不错啊!房东居然还有蒸烤一体机这种高端东西!” 谈吉祥也找了房子住,但房东临时反悔了,要晚一个月才能租给他,还赔了一个月的租金钱。 租金是一大笔钱,但和重新房子所耗费的精力和心力相比,这笔钱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那这段时间,你打算住哪儿呢?”吃饭时严以珩问,“现在刚过完年,房子正是最贵的时候。” 提起这事,谈吉祥一肚子火:“碰上个不靠谱的房东,坑惨了。” 苏筱低头吃饭,头都没抬,说:“跟你说了现在我们这儿凑合一阵了,你非不听。” 先前得知谈吉祥打算回阳城时,他们就商量过这个事。但是谈吉祥一直没同意——他也有自己的考虑。 一方面,苏筱和严以珩工作都不错,每月工资稳稳的,实在没必要迁就他挤小地方住。 再者,从他母亲病重开始,两个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帮了不少,出钱,也出力,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钱的事还能还,人情可没法还。谈吉祥比他们两个大一岁,家里又是这么个情况,见的东西也比他俩多,越想越觉得,不能再这样接受他们的好意,这次就怎么都不肯同意。 他打哈哈糊弄过去,半真半假地说:“哪能一直接受你们的好意呢?以前大家都没钱也就算了,现在……没必要,没必要。再说了,三个大男人住一起,挤死啦!” 前面那半句是真的,后面那半句是假的,可偏偏……这三个大男人里,有一个半公开了的爱好为男的男性。 严以珩眨眨眼睛,误会了:“啊……该不会是因为我……那个了吧?你在……担心……?” 话没直说,但意思很明显了——严以珩误会了,以为谈吉祥觉得他一个直男跟自己一起生活不太方便。 严以珩跟鹿溪……分手之后,苏筱和谈吉祥都对他进行过一段时间的……脱敏治疗,具体方法为,在严以珩耳边动不动就“分手分手分手”地刺激他,或者是什么“新男友新男友新男友”之类的激励,被严以珩狠狠收拾过才肯老实。 后来,“分手”就变成了他们之间不能明说的话——统一用“那个”来表示。 这个误会,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了。 谈吉祥捂了一把脸:“真没有这个意思啊我的宝宝!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好难过,我好难过!” 他拉过椅子坐到严以珩和苏筱中间,说:“我哪有这个意思呀,冤死我了,窦娥都没我冤!” 他一个胳膊搭着一个人,把三个人强行凑到一起,说:“你看,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对不对?你要是会对我有点什么想法,那不是早就有了吗?还用等现在?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我要是会对你有点什么想法,那还用等现在?!” 说完之后,他重重拍了拍苏筱的后背:“筱筱,你说,是不是?!” 苏筱掀起眼皮看他,递过去一个无法言说的微妙眼神。 有无语,有嫌弃,还有一点……说不上来,像是心虚,又像是烦躁。 苏筱是很少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他很无语地瞪了一眼谈吉祥,眼角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看戏的严以珩,见那人的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之后,表情才又淡定下来。 谈吉祥神经大条惯了,不会看人脸色,也根本看不懂。他只看出苏筱这个表情透露出了一股微妙的不爽,但根本不懂、也没想过多想一想这不爽来自于何处,只简单归因成了苏筱习惯性跟自己抬杠。 谈吉祥甚至也习惯性地杠了一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筱筱!” 苏筱也不说话,就撑着下巴看他,直把人看毛了,才硬邦邦说了一句:“我说个屁。我看你这嘴欠缝上。” 谈吉祥又是一通撒泼打滚。 被这么个小插曲冲散了先前误会的那一点尴尬,严以珩看着他们斗嘴,又有点对自己先前的误会感到丢脸。 他清清嗓子,也来主动化解这个误会。 当然,采用的方式依然是……打趣谈吉祥。 他也拉着椅子靠近那人,拍拍他的肩膀,故作深沉地说:“别光说我了谈吉祥,你什么时候结婚呢?” 苏筱嘴里那口饭差点喷出来。 他冲严以珩比了一个拇指:“还是你会说,还是你会说。” 谈吉祥立刻露出痛苦表情,双手合十讨扰:“求求了,求求了,我错了,我错了!严以珩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 说完赶紧做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啦!!” 严以珩得意地哼了一声。 谈吉祥有个交往了挺久的女朋友,比他大两岁,之前在读研,现在也毕业了。 原本想的是等她毕业了就结婚,现在又过去半年了,结婚这事……似乎还没提上日程。 严以珩和苏筱也八卦过几次,谈吉祥只是说,现在真的没心情谈这些,他家里乱糟糟的,谁都没准备好。 结婚的话题一笔带过,谈吉祥仍然不愿多说,严以珩也只是当个玩笑逗逗他,并不打算追问多问。 三个人吵吵闹闹的吃完了这顿午饭。 饭后,干活儿最少的谈吉祥去刷了碗。 严以珩说去帮忙,被苏筱拦下了。 “你别管他,他手上不干点活儿嘴上就要乱说话。”苏筱说。 话说得贼大声,就怕谈吉祥听不见。 严以珩捂了一把脸,无奈道:“你们俩就不能不吵架不斗嘴?” 苏筱哼了一声,没说话。 直到厨房里传来哗哗水声后,苏筱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以珩,谈吉祥那个嘴你是知道的,嘴在前面说,脑子跟在后面跑,他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严以珩都快忘了这件事,听到他又提起,自己也有点尴尬:“没有往心里去,我想岔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当时脑子抽了,我知道他不会有别的意思。” “哦,那就行。”苏筱点点头。他又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谈吉祥还在洗碗后,又飞速瞄了一眼严以珩。 眼睛乱七八糟地看了一通,脸上的表情依然淡定。 他低声说:“谈吉祥倒是也……没说错。要是会有点什么……那早就有了。” 最后那句话说得悄无声息,严以珩只听了个声响,具体说的话是一个字都没听到。 “嗯?”他疑惑地凑近苏筱,“你说什么?” 苏筱笑了笑:“没事。” * 之后,谈吉祥还是在他们这里借住了一个月,等到那个不靠谱的房东终于把房子腾出来了才搬进去。 那个地方离他们这里也近,有空的时候三个人常常聚一下,有谈吉祥在,气氛也能热闹起来。 一眨眼,这个冬天就快过去了。 五一的时候严以珩回了一趟家。 工作之后,他连回家的次数都很少了。 工作忙,周末老是被叫去加班,有一次都坐上去去火车站的地铁了,忽然一个电话进来,说这周末要交个东西,又把人叫走了。 这次回家前也是再三确认,手里该交的东西都交了,没交的也不会在周末临时通知加班赶点,这才安心回家。 今年春节后,这还是严以珩第一次回家。 父母很是庆祝了一番,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陶乃姗感慨道:“小珩上班之后,咱们一家三口连坐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少了。” 她这么一说,严以珩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了。 他抿着嘴,手里的筷子夹了菜,却迟迟没往嘴里放。 算起来,他离开家,都六年多了…… 从上大学开始,一直到现在找了这份工作,有这么长的时间,他都待在阳城。 非要说起来,阳城是省会,自然是比他们这个小地方好的,只是…… 他的家,还是在这里呀。 严以珩想着想着,心里又觉得难受。他一口吞掉筷子上的菜,含糊地低声说着:“第一年,工作忙,以后会好一些……以后,我常回家。” 陶乃姗先是笑了笑,说“好”,随后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小珩,你该去忙你的事业你就去,家里你什么都别操心,我和你爸日子过得好好的,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我们才能放心。” 她吃好了饭,把饭碗放到桌上,笑着说:“你还年轻,该去外面闯荡一下……阳城又不远,想回家了,什么时候都能回家。” 一说起这个话题,陶乃姗就停不下来,很快,她又开始关心起另一件事。 “小珩啊,你……”她试探着问,“谈恋爱没有?” 严以珩哽住:“没有。” 陶乃姗有点失落:“有想法了吗?人家现在小女生都很矜持的,你喜欢人家,你得主动追求,知道吗?” 严以珩满头黑线:“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犹豫了一下,说了句……实话:“我现在对这个不感兴趣。” 对谈恋爱不感兴趣,对……女孩子也不感兴趣。 两个重点,全揉进一句话里了。 当然也不指望父母也从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里品出些什么,但……严以珩想着,预防针还是早打为好。 不过,那夫妻俩似乎也并不是真的着急催婚,说了这么两句后,也没有继续逼迫他的意思。 严舟插话道:“我们也不是催你现在就立刻谈恋爱结婚,只是提一句啊,这个事情,你可以考虑了,对吧。” 陶乃姗点头,夫妻俩一唱一和道:“对呀!你在阳城那种大城市,当然不着急的呀,我们都知道,现在那些大城市的孩子,哪个不是等到30多岁才结婚的?你想再等等、再看看,都可以,我们不催,也不管你。” 严舟:“对,我们不管,只要你别跟小一那孩子一样就行——都奔四的人了,才谈过一次恋爱,给你韩伯伯急得 !” 严以珩:“……一哥才刚过完30岁生日,怎么就奔四了呢?你们这都是什么年龄算法……” 不过,说起韩千一,严以珩倒是想起来了。 “晚上我去拜访一下韩伯伯吧?挺久没见他了。” 作者有话说: 补充了一小段话,看评论区大家有疑惑,多写一点解释一下 配角栏的几个人是小珩有发过箭头的,但正文里喜欢过小珩的人不只这几个 感谢在2023-11-19 17:39:29~2023-11-20 20:0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妹妹在哭你没看见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瑞叶与六出花 2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那天晚上,严以珩一家三口就去了韩老爷子家里。 老头不喜欢在外面吃,严舟夫妻俩就提了些菜过来,打算在老头这里做一顿晚饭。 韩老爷子性格好,身体也结实,乐呵呵地跟他们一块儿在厨房忙活,一边择菜一边跟这一家人闲聊。 “小珩工作那地方,我老记不住。”他笑眯眯地说,“每次小珩回来我都问,每次问完扭头就忘。” 严以珩说:“我们公司名字太拗口了,烦人。” 韩老爷子立刻说:“就是的!” 严以珩就笑。 后来,韩老爷子又抱怨起来:“小珩这孩子,跟我们家小一一样,一放出去就不知道回家。” “……”严以珩挠挠头,没说话。 严舟正在旁边切菜,听到这话也附和了一句:“可不是!一打电话就说忙!” “小一也是!一打电话就说忙,哪儿那么忙啊!”韩老爷子嚷嚷着,“美国总统都没他忙!” 严以珩觉得自己有点理亏,老实闭上嘴没说话,但主动替韩千一辩解了一句:“一哥真的忙,我老看到他在半夜发朋友圈,还在加班。” 他又犹豫了一下,说:“前阵子……还病了呢。” 他估摸着这事韩老爷子应该是知道的,就多说了两句:“急性肠炎,大半夜还去医院了。我说去看看他,他还不让。” 老头叹了口气,说:“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让人省心。” 他知道这事,严家那夫妻俩可不知道,一听这个就急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们呀!你工作忙不好请假,我们可以过去照顾啊!现在好了没有?” 严以珩连忙道:“好了,好了!早就好了!都是去年的事了。” * 这事,韩千一谁都没告诉,严以珩也是过了两天才知道的。 韩千一自从去广州之后,两人之间的联系就淡了一些。 不过,毕竟也是认识了这么多年的关系,完全彻底不联系,那肯定是不可能的。那段时间以来,两人最常说起的话题居然变成了……工作。 严以珩现在工作的这家公司,也是一哥入职的第一家公司。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哥当年的工作经验依然有用,有时严以珩遇到一些不好解决的问题,第一反应还是去问一哥。 那天严以珩又想找他请教个工作上的问题,打了电话过去,没聊几句就觉得一哥声音有气无力的。 “……”韩千一无奈道,“前两天生病了,还去了一趟医院,才好。” 据他说,前两天有个应酬,客户听说他老家是南岛的,特意安排了一顿海鲜。结果不知道是这海鲜不新鲜,还是吃了什么东西过敏,总之当天晚上他就上吐下泻不舒服,缓了两天都没好利索,最后只能去医院输了几瓶液,这才算彻底康复。 “啊?”严以珩焦急道,“现在呢?还严重吗?要不我周末去看看你吧。” 韩千一拒绝了:“不用,不严重,没事了,就是胃口不好,有点吃不下东西。你别折腾。阳城到广州那么远,太麻烦了。” 他还特意叮嘱严以珩,别告诉他爸,也别跟严家那夫妻俩说,等过些日子彻底好了,他自己会去说。 * “就是这样。”严以珩跟严舟说,“后来我跟一哥分析了一下,估计是那天吃得太杂了——他那天中午还有一顿应酬,吃的火锅,可能太辣了,晚上又吃了一顿海鲜,肠胃受不了。” 严舟眉毛都皱起来了:“唉!你们这些孩子,真是的。” 他扭过头去和妻子吐槽:“一个个出去工作的时候都光鲜亮丽人模狗样的,私底下连怎么照顾自己都不懂,真不让人省心!” 人模狗样的严以珩:“……” 他也没话说了,木着脸继续干自己手里的活儿。 旁边,韩老爷子还在跟他爸妈闲聊,话题从“不靠谱的年轻人”一直转换到了……“就是不肯谈恋爱的韩千一”。 “这孩子,我是真管不了他了。”韩老爷子连连叹气,“一问他谈没谈恋爱就跟我发火,有病么这不是!” 严舟还帮忙解释了几句:“大城市的年轻人结婚都晚,正常,正常。” 老头没管这些,又背着手走到严以珩身后,说:“你可别跟小一学啊!跟他学点好。” 严以珩:“……” 他看了看天花板,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这火又烧到自己身上。 老头又碎碎念了几句,大概是说,前两年老说不着急,也行吧,不着急就不着急,现在都三十岁了,人也不往家里带一个,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 那天晚上吃完饭,严以珩逃一样地回了自己家。以前韩千一老说老头子啰嗦得很,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 周末很快就过去了,周日晚上,严以珩回了阳城,第一件事先给韩千一去了个电话。 “……”韩千一头疼道,“你招惹老头子干什么?都跟你说了别跟他提我生病的事,要不他肯定念叨。” 严以珩说:“唉说都说了。反正就是又接受了一大堆他的催婚通知。” 韩千一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挺生硬地略过了这个话题:“你最近没什么事吧?工作还顺利吗?” “还行,顺利。” 说到这个,严以珩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一哥,你现在在广州的地址……给我发一个呢。”严以珩轻声说,“我给你买了个东西,本来想着等你回来再给你,但你老也不回来,干脆寄给你算了。” “哦,我住在广州……”韩千一说了几个字又停了,“地址太麻烦了,一会儿我发你微信上吧。” 他随口问道:“什么东西啊?” 严以珩:“……手机。” 韩千一又沉默了。 这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严以珩心里都开始打鼓。 手机他真买了,一直放在抽屉里,包装都没拆过。 他还记得自己刚上大学时,韩千一送给他的手机。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手机他一直没拆开用过,但这个事情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从前对一哥的那一点爱慕的情愫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了,但他依然感激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人,感激他对自己的关怀和照顾。 现在自己工作了,也赚钱了,怎么说也该……给一哥送点什么东西。 严以珩思来想去,某日在路过那个手机品牌专卖店的时候,犹豫着拐了进去。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家手机也早就更新迭代了多次。韩千一送给自己的那一款型号早已过时,可严以珩左看右看,也实在不能单纯从外观上判断出现在流行的这个型号,比当初韩千一送给自己的那一款,究竟强在了哪里。 但他还是买下了。 严以珩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以前老说赚钱了给你买点什么,一直也没机会。那天刚好路过,就买了……手机,送给你。” 韩千一的语气也好像很轻松,可总让人觉得似乎又带着什么无法言说的复杂。 他说:“以前给你买的手机你又没用过,现在我哪好意思收你送的东西呢?” “……”严以珩扯了个慌,“用过的,怎么没用过呢。” 韩千一轻笑一声,不知是不是相信了他拙劣的谎言。但他并没有再深究这个话题,只是说:“好吧,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挂断电话前,韩千一低声叫住了他。 “小珩,我……”他开了个话头,又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继续道,“你不用想着还我什么。” 然而,现在的严以珩,早已不是当初面对一哥时总会手忙脚乱、不会掩饰内心的小孩子了。 韩千一的话依然让他动容,抛开那些年少无果的暗恋,到了现在他也依然觉得,一哥是个很好的人。 他说:“我知道的,一哥。” 韩千一笑了笑,说“好”,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再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严以珩的生活过得平静无波。 春天总是短暂的,前一秒才刚入春,下一秒,春天就结束了。 五月末的时候热意袭来,夏天又快到了。 六一是个周末,5月30号的下午,滕酩忽然给他打了电话。 “以珩哥哥!”开口的却是滕安,“你还记得我吗!!” 严以珩正在地铁上,周围乱糟糟的。他找了一站下车,在站台中间的长椅上坐下,好好跟滕安讲着电话。 “当然记得。怎么了?” 滕安说:“以珩哥哥,明天是六一,我想去迪士尼。你能陪我吗?我请你去!” 滕安一个小屁孩自然没钱请他,是谁在借着滕安的嘴想请他去迪士尼,实在太明显不过了。 严以珩眨眨眼睛,答应了:“好啊。原来明天是六一啊,我都十几年没过过六一了,那就托安安的福,我也来过个六一。” 滕安欢呼一声:“好耶!” 说去就去。 那天晚上,严以珩和滕安打了很久的电话。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两个人订好了去上海的机票,又预订了迪士尼的门票。 期间严以珩装傻充愣,装作根本没听到滕安时不时在电话那旁跟别人商量询问的声音,也根本不去问明明是两人的行程,怎么平白多出一个身份证号。 第二天一早在约好的时间到达阳城机场时,严以珩大老远就看见了滕安。 和……滕酩。 他把行李箱立在一旁,两只手环在胸前,看着滕酩,下巴一抬,问:“我和安安约好了出来过六一,你来干什么?” 滕酩闷头笑了一声,做了个转身离开的动作:“那要不……我走?” 严以珩一挑眉:“慢走,不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0 20:02:36~2023-11-21 09:2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滕酩略带失望地说:“那我……走了啊。” 两个大人在这装腔作势,只剩滕安这个不明就里的小孩满头问号。 他看滕酩真的转身,以为哥哥真就要走,立刻急了:“哥哥,哥哥!” 滕酩回头看他,苦哈哈地说:“你以珩哥哥不带我玩。” 严以珩眯着眼睛看他,道:“禁止25岁以上的人装嫩过儿童节。” 滕酩不服:“你已经过了25岁生日了,你也是25岁以上的人了。” 严以珩说:“那我也不去了,你陪安安去。” 滕安夹在两个幼稚的大人中间,噘着嘴看向他俩。他抱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苦着脸小声说:“没有一个正经的大人,就会哄骗我这种小孩子。” 说着,就要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一个人去过安检。 “唉,苦命的滕安,即将踏上一个人前往上海的旅程!” 严以珩这才笑了:“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走吧。” 他接过滕安的行李箱——小小一个,刚好可以架到自己的箱子上。 刚放上去,就被滕酩接过来了。 “我来。”滕酩笑笑,“怎么能让你拿?” 他从严以珩的行李箱上接过滕安的东西。交换时,两人的手背轻轻蹭过。 滕酩低头瞥了一眼,语气很不经意地说:“你手怎么这么凉啊?” 严以珩定定看了他一眼,嘴角弯起个很不明显的小弧度。 “机场空调温度太低了。” 滕酩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明显起来:“那你注意保暖,一冷一热容易感冒。” 在登机口等待登机时,滕安要喝水,自己慢慢走到饮水机,接了一杯温开水。 两个大人坐在座位上看着,顺便说点不想让滕安听到的话。 “我想问……”严以珩犹豫道,“滕安能坐飞机吧?我查过,好像说开颅手术之后一个月内不建议坐飞机,他现在……应该是可以的吧?问过许医生吗?” 滕酩本来都张开嘴准备回答了,后面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嘴巴又缓缓闭上了。 他扭头看了严以珩一眼,不知为何表情竟然有点无奈。 “放心吧,可以坐。之前就坐过。”滕酩说。 “哦哦。”严以珩点着头,“那就行。” 说这话,滕安已经端着自己的小纸杯走到了他们身旁。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还没坐上飞机,已经开始幻想今天的飞机餐了。 “上次那个面条很好吃。”滕安皱皱鼻子,“但是橙子好酸!不喜欢橙子。” 严以珩逗他:“喜欢吃橘子,但是不喜欢吃橙子?” 滕安认真改正他的话:“不喜欢吃酸的橙子。” “你要求还真多。” 滕安喝光了自己倒的水,又去找滕酩要手机,非要看看迪士尼的攻略。 严以珩说了好几次自己已经查过攻略了,还把准备的内容原原本本给他讲了一遍,可滕安还是要自己看。 最后滕酩说:“好了好了,给你看给你看,别老烦以珩。” 滕安说:“以珩哥哥才不像你!老是对我不耐烦。” “哎!”滕酩掐了一把他的脸,“臭孩子,胳膊肘都开始往外拐了。” 滕安略略略地做了个鬼脸。 不知道是不是候机时闹腾了太久,飞机才刚起飞,滕安就睡着了。 滕酩找空乘要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又调暗了灯光,低声跟严以珩说着话。 “我平时有空的时候,经常带滕安出来玩。”他比了一个“两个人”的手势,“就我带着他,我们俩。” 滕安走路慢,容易摔倒,又有一只眼睛看不到。好在他听话,虽然生着病又贪玩,但真要说起来,不一定比那些同龄的正常男孩难带。 只是,滕安毕竟……有这么个情况在,难免让人忧心。 “你爸妈……放心?”严以珩问。 滕酩的表情十分无奈:“说实话,就是为了躲他们。” 他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我妈都有点……” 严以珩只见过滕妈妈一次,但……确实印象深刻。 可以理解——病痛折磨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灵。自己的,家人的,一整个……家庭的。 滕家是这样,谈吉祥家也是这样。 “平时的时候实在是没办法,但……”滕酩继续说道,“我想让安安回去上学,也有这方面的打算。我实在不想让他在家单独和我爸妈相处。” 他指指心脏的位置:“他们的焦虑,会传递给小孩。” 说到这里,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是要跟你抱怨这些,不是想给你传递这种压力。” 他捂了一把脸,说:“我当然也会有这种压力,但我会尽量自己消化。今天跟你说这些,其实还是想谢谢你。” 他扭头看着严以珩,神色真诚:“你愿意陪他出来玩,我特别感谢。还有……” 严以珩歪歪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还有……”滕酩思考了一会儿,笑容越发真心,“你知道为什么安安特别喜欢你吗?” 严以珩摸摸自己的脸:“……?” “……”滕酩咬着嘴巴,按下了嘴角的笑意,“啊对,因为你长得好看,因为你好看。” 他这一说,严以珩也绷不住了。他扭头偷偷笑了一声,正色道:“因为什么呢?你说。” 滕酩笑着摇摇头,道:“因为……你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小孩对待。” 他在严以珩疑惑的神色中继续说道:“你没把他当成一个生了重病、时刻需要人照顾的特殊孩子。他不喜欢这样。” 严以珩好像能理解,又不太懂:“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像生了很严重的病啊!是,他走路不稳,可他也能控制基本的平衡。还有……你看他刚刚去接水,也没有烫到,也没有接得太满或者不满。他……其实能照顾好自己。” 滕酩莞尔一笑:“对,他能照顾好自己,但……我爸妈老觉得他是在故作坚强。什么都想替他做,什么都想帮着他。” 严以珩听懂了:“关心则乱。太着急了。” “对。他也明白,他心里什么都明白。”滕酩点点头,又看向严以珩,“所以他喜欢你。” 严以珩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这段话。 “其实我是因为……他看上去精神很好,甚至有时我都会忘记,他去年才做过那么大的手术。”严以珩感慨道,“因为这样,才把他当普通小孩看。没想到……这也是一种歪打正着吧。” “什么歪打正着?”滕安醒了,刚好听到一个尾巴,他揉着眼睛,语气带着刚睡醒的黏糊,“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悄悄话?” 滕酩说:“说你对以珩哥哥的仰慕。说你怎么每天‘以珩哥哥’长,‘以珩哥哥’短的。” 滕安气绝:“你好烦人啊!你怎么这么烦人啊!!” 他转头看向严以珩,怒气冲冲地问:“他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 严以珩看了他一眼,慢悠悠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掏出眼罩带上:“睡觉了,以珩哥哥不是法官,不判兄弟之间的案子。” 滕安一脸天都塌了的表情:“天呐,天呐!以珩哥哥,你学坏了!!” 严以珩抿着嘴巴笑。 接下来的行程一路顺利,三人顺利抵达了酒店,把三个行李箱寄存在前台后,朝迪士尼出发。 两个大人周一还要回去上班,行程就只能安排在今天下午和晚上,以及明天上午。 行程很散,但滕安依然开心。 他们赶上了今天下午的花车巡游,滕安走得慢,跟不上,严以珩干脆把他抱起来,一路跟在花车的尾巴上。 他这个年纪,在严以珩看来还是小孩,可真抱在怀里举着,份量也着实不轻。 严以珩笑他:“我的天呐滕安,你好胖啊!” 滕安尖叫:“我没有,我没有!” 严以珩抱了一会儿就觉得手酸,赶紧对跟在后面拿着大包小包的滕酩说:“你来你来,我不行了!” 滕酩笑得快要直不起腰。 严以珩把小孩递到滕酩怀里,又从那人手里接过刚才买的一大堆纪念品——自己看了都觉得奇怪,怎么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东西。 他也学着滕酩的样子捏捏滕安的脸,说:“减减肥吧小胖子。” 滕酩还在火上浇油:“安安,他说你胖,还跟他好吗?” 滕安怒道:“不跟他好了!再也不跟严以珩天下第一好了!” 严以珩笑到发抖:“我还不稀罕呢!” 两个大男人抱着一个挺大的孩子,实在太引人注意了。严以珩硬着头皮忽略掉落在身上的视线,朝花车尾部那只乌龟人偶吼道:“这里这里,看看这里呀!” 小乌龟倒是很善解人意,特意拨开身边的同伴看向他们的方向,蹦蹦跳跳地冲他们挥着手。 得到了回应的滕安开心到涨红了脸。 跟着这趟花车巡游跑下来,严以珩实在觉得自己老脸都丢光了。接下来的行程他蔫了吧唧地跟在后面,感慨自己撕得粉碎的偶像包袱。 不过,好在,滕安十分开心。 挺好的节日,挺好的地方,严以珩看着面前几步外的那两兄弟,心想,偶像包袱撕得粉碎就粉碎吧,都出来过六一了,图的不就是一个开心吗? 这么想着,他又小跑两步追上他们。他弯腰牵起滕安的手,跟滕酩一左一右,把小朋友夹在中间。 上午起了个大早坐飞机,下午又玩得尽兴,晚上回到酒店时,滕安立刻就睡着了。 他们定了两间房,滕酩带着滕安住了一个标间,严以珩自己要了一间大床。 洗完澡出来时,他看到滕酩发了一条短短的语音。 点开一听,居然是滕安的呼噜声。 滕酩说:【你说为什么一个12岁的小孩打呼噜能打这么响?我不理解。】 严以珩打字:【你有时真的很欠,你觉不觉得……】 这消息刚发出去,房门就被敲响了。 严以珩眨眨眼睛—— 不用开门都知道是谁。 他刚洗完澡,头发都没擦,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平角裤。 他看着房门的方向,没打算起身,只伸手抓来了自己的睡衣。 “干什么?”他扬声问道。 敲门声停了一下,门外似乎又传来男人的低声笑意。 紧接着,那敲门声又响了。 “你睡了吗?我是滕酩。” 就知道是你。严以珩腹诽。 他套上睡衣,胡乱揉了一把头发,慢悠悠走过去开门。 严以珩打开房门,防盗链也没松,就那么横在门上。他歪歪扭扭地靠着门,看向外面的人。 “干什么?大晚上的。找我干什么?”严以珩歪着头,很无辜地问。 滕酩做了一个思考的表情,反问道:“非要干点什么才能找你吗?” 作者有话说: 严以珩:他是不是在跟我开黄腔? 开玩笑啊,开玩笑,滕酩不是那么ws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也不怎么正经就是了(←这句不是开玩笑) 感谢在2023-11-21 09:24:46~2023-11-22 09:3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2个;我妹妹在哭你没看见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3个;MIO酱、山森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熊焦糖 32瓶;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23瓶;随便看看 8瓶;二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严以珩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这句话,怎么想怎么觉得滕酩这话……怪怪的。 滕酩也意识到问题了,连忙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就是过来找你说说话!没有别的意思!” 严以珩依然很谨慎地看着他。 滕酩捂了一把脸,说:“说说话,聊聊天,这样可以吗?” 话说到这里,滕酩终于肯再直白一些:“不说滕安,也不说他的病,就……单纯地聊聊天。” 他看着严以珩,脸上的表情挺真诚。 严以珩没说同意,但也没拒绝。他往后退了半步,让开门口那一点距离,又取下了防盗链。房门打开后,他自顾自背着手离开房门口,还嘟囔了一句:“早说不就完了……” 滕酩赶紧溜了进来。 ——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他没藏住的一点极低声的笑意。 严以珩也没去管他,慢悠悠走到阳台上,倚着栏杆靠了上去。 他们来得挺巧,原先定的大床房给了别人,酒店便免费给他升了房间的标准,把这间几乎能用豪华来形容的套房以普通大床房的价格安排给了严以珩——一大一小两个房间,还自带一个小阳台。 严以珩用胳膊撑着栏杆,没什么目的地看着下面的风景。 滕酩挺安静地跟了过来,就站在他身旁,也学着他的样子靠着栏杆。只不过,他换了个相反的方向——他背靠着栏杆,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严以珩身上。 打量的视线就算再收敛,也很难不被发现。 严以珩长了一张极引人注目的脸,对这些本就敏感。再加上……滕酩这个打量的视线,也实在看不出任何藏着掖着的意思。 在又一次感受到了身边传来的眼神时,严以珩回了头。 “干什么?”严以珩看他,“到底干什么?来我房间话也不说,还一直看我。” 滕酩被抓了包,倒也没有丝毫窘迫,倒显得像是故意被抓住。他说:“刚才话说太满了,所以我一直在思考,不聊安安,该聊什么呢。” 严以珩轻笑一声:“那你想好了吗?” 那笑容很浅,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浅浅的,像是随便一阵风都能吹散。 他刚洗完澡,整个人都带着干净又清新的水汽,半湿的头发很随意地搭在额前,在说话的这一会儿工夫里,已经干了不少。 滕酩的视线从他挺翘的鼻尖一直移到白皙的脖子,偏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这才时不时瞥来一眼。 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那一眼,倒真把这人的模样看了个真切。 “想好了。”滕酩浅浅笑着,说,“想找个话题跟你聊,可真是不容易。你想听听看吗?” 严以珩却没直接回答:“你不说就算了,我要睡了,不送。” 说罢,他离开栏杆,眼看着就要走出阳台。 滕酩赶紧拦住:“哎!我想问!你朋友联系到医生了吗!” 说着,还伸手拉了一把严以珩的手腕。 入手的,是严以珩睡衣的一片衣角。 柔软,细腻,和严以珩本人一样,带着沐浴露的香气。 严以珩回头看看,被滕酩攥住的那一小片衣角也随着这样的动作从那人手中滑落。 而在那片柔软的面料下面,裹着的是一截细细的手腕。 “联系上了。”严以珩清清嗓子,回答了滕酩的问题,“约好了过段时间来阳城看看。” “哦,那就行。” 滕酩不欲多问。他本来也……不是真的在关心严以珩的朋友。 他只是…… “绞尽脑汁想了一个话题,现在说完了,再说点什么呢?”滕酩诚实地说,“要不……你想一个?” 严以珩说:“我不想,我要睡觉了。” 滕酩扭过头去,笑了。那笑意越来越明显,到最后,他几乎连肩膀都在跟着抖动。 等终于笑够了,他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瓶啤酒,拿了一瓶递给严以珩。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不跟你兜圈子了。”滕酩揉揉脸,老实说道,“喝酒吗?今天是来找你喝酒的。” 两瓶1664,玫瑰味儿的。 严以珩终于没再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滕酩进房间找了个开瓶器,利落地开了两瓶酒,跟严以珩碰了碰瓶子,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严以珩知道他在谢什么,也大概能猜到这没有明说的一句道谢,应该是因为那人一进门就说今晚不提滕安的事。 他也没有拆穿,在现在这个还算融洽的气氛里,暂且不去思考小孩的病情。 两人的瓶身碰在一起,碰出了很清脆的一声“叮”,窄窄的瓶口里落下几滴透明的粉色酒液,溅到了严以珩的手背上。 严以珩没去管,只微微抬起瓶子,仰头灌下一口酒。 那酒是冰镇过的,瓶身在夏日的高温里凝出一片水珠,一滴两滴往下滴落。 而严以珩本就没干透的头发,也随着仰头的动作落下了两颗水珠,流过他的喉结,流过他的脖子,钻进他柔软的睡衣后,消失不见。 咽下那口酒时,瓶身又甩下了几颗水珠,而严以珩的嘴巴,也被酒液浸得泛红湿润。 滕酩的视线一直随着严以珩的手指挪动着——就是他刚刚想要抓住,却只握住了一片衣角的那只手。 他看他修长的手指,看他纤细又明显的骨节,看他……手背上那两滴明显的水珠。 滕酩喉结一滾。 他也抬头灌了一口酒,整个动作间,眼睛却一直没离开严以珩的……手腕。 他明显很会喝酒,也很经常喝酒,这一口下去,几乎喝掉了三分之一。 酒下了肚,说话做事也终于不再拐弯抹角。 他低头看看自己注视了许久的严以珩的手指,伸手帮他揩去他手背上的……水珠。 略显粗糙的拇指指腹摩挲着严以珩细腻的皮肤,擦净了那两滴小小的水渍后却也不肯离开。 他剐蹭着严以珩的手背,终于舍得放开他时,又同时抬起了头—— 他盯着严以珩的……嘴巴,看他被手里那瓶玫瑰味的啤酒打湿的唇角。 下一秒,他又伸出手,用拇指抹去了那人嘴角的水意。 他的动作分明并不粗鲁,甚至可以用轻柔来形容,却不知怎的,反将严以珩的嘴唇越擦越红。 严以珩微微侧过头去,却也没有真的完全躲开他的动作。 “干什么?”他问。 声音轻轻的,甚至很难说那声音究竟有没有传到滕酩耳中。 ……又或者,只是嘴唇开合间带过的那一小阵气流,和柔软双唇似有若无地触碰,切切实实地传到了滕酩的手上。 滕酩抬起眼睛看着他,视线沉沉的。 按在严以珩唇角的拇指忽然用了点力,滕酩靠近严以珩,右手张开几乎托住了他的后脑—— 他几乎就要吻上严以珩的唇时,忽然听到那人轻轻浅浅的问话。 “才喝了一口就喝醉了?”严以珩垂着眼睛,视线不知看向哪里,“你这酒量也太差了。” 没有躲避,也谈不上拒绝,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确实让这个几乎就要发生的吻停在了这里。 滕酩分明是有些不甘心的。他只需要再向前一步就能吻住严以珩,那距离大约比一厘米还要近。 但他还是……退了一步。 他看着严以珩,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只是脸上,实在看不出真的有什么歉意。 严以珩并没有计较这些——他既不傻也不迟钝,在这之前还谈过一段很长的恋爱,滕酩今晚来找他,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 他没有拒绝滕酩的再三试探,只是因为……他不讨厌滕酩。至于在现在这个阶段接受一段新的感情……严以珩自认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酒瓶,瓶身上渗出的小水珠不知不觉铺了满手。 他又抬头喝了一小口手里的酒,随后离开阳台,在套房里的沙发上坐下。 他背对着滕酩,脑袋向后放在沙发上,声音懒洋洋的,说:“滕酩,你喜欢我?” 滕酩笑了一声:“嗯。” 他反问道:“当然是瞒不了你的,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瞒的。而且……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吧。” 严以珩好好坐起,只是仍然靠在沙发上。他回头看看滕酩,虽然知道这是客套话,可还是忍不住臭屁起来。 他用食指点点滕酩:“油嘴滑舌。” 滕酩不承认:“冤枉啊,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严以珩不再管那究竟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还是讨他欢心的漂亮话。他转过身来,重新背对着滕酩靠在沙发里,几乎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他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随着他的动作,随意地散在沙发靠背上。 发尾很柔软,滕酩看了又觉得心痒。 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摸一把的时候,严以珩慢悠悠地开了口。 “滕酩,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表现得挺明显。”严以珩仰头看着他,缓缓说道,“你想试试,或许……可以,但不是现在。” 滕酩愣了一下,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回答。 严以珩看了好笑,半转过身,趴在沙发背上看他。 他笑着问:“你不就是想说这个吗?” “……”滕酩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感慨还是郁闷,“你拒绝得这么明显,我真说不出来话了。” 严以珩笑弯了眼。 笑过之后,又觉得惆怅。 “我现在……没有心情谈这些。”严以珩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这章评论掉落小红包,原因看评论区置顶,嘿嘿 第49章 没有心情谈这些,不是……不想跟他谈这些。 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能解释的方向实在太多了,滕酩揣摩了一会儿,实在拿不准严以珩的意思,只能再试探着问一句:“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跟你用情侣头像的那个人,应该不是……现在时吧?” 情侣头像……? 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严以珩愣了一会儿,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滕酩说的是什么。 他的微信头像,要说起来,确实算是和鹿溪的情侣头像——从一张合影里裁的,确实也算是。 严以珩没回头,就这么背对着他,过了挺久才“嗯”了一句,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但别的,也就没再说了。 这意思挺明显:你想问的东西我回答你了,别的,就别再问了。 滕酩很识趣地没再说话。 两人一站一坐,在套房里默默无言了许久。 手里的1664倒是都没停,没过一会儿,滕酩手里那一瓶酒见了底。 严以珩听到声音回头看看,笑着打趣他:“你这个名字起的……不能因为叫‘酩’就变成酒鬼吧。” 一瓶酒下肚,滕酩也没有半点醉意。他把空了的瓶子放到垃圾桶旁边,缓缓走到沙发后。 “我确实爱喝酒。”滕酩微微弯腰,两只手撑在沙发上,低头看着严以珩,说,“在我自己那儿时,基本每天晚上一瓶。” 他低着头,视线刚好落在严以珩长长的睫毛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抖动着,搔得他心里发痒,很想上手摸上一摸。 “什么叫‘在自己那儿’时?”严以珩笑他,“你都这么大了,难不成家里还管着不让喝酒啊?” 原本只是一句打趣,没想到滕酩身体一僵,无奈地笑了。 “不是不让,是……”滕酩苦笑着说,“不想让他们担心。” 滕酩到底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指,拨了拨严以珩小巧的耳垂。 带着暧昧的动作,似乎也冲淡了那话语里的苦涩。 “有人喝醉了会哭,有人喝醉了会闹,也有人喝醉了,只想睡觉。”滕酩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轻轻撵着严以珩的耳朵,继续说,“其实,我喝一瓶就会醉,我酒量很差的。一瓶下肚,能……很快睡着。” 严以珩稍稍侧过头去避开他的抚摸,轻声问道:“平时……睡不着吗?” 滕酩没有回答。 他的手也没有收回来,在严以珩避开了他的动作后,依然悬在半空中。 他想了很久,像是在做着什么心理斗争。 几分钟之后,他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话,却不是在回答严以珩刚刚的问题。 “本来……说好今晚不提他的。”滕酩说。 很含糊的一句话,但严以珩听懂了。 滕酩话里的“他”,指的自然是滕安。那么,滕酩难以入睡、要靠酒精催眠的原因,自然也是因为……滕安。 不难猜到,也不难理解,甚至在听到这样的回答时,严以珩早已猜到了原因。 滕酩今年26岁,当然绝对不算小孩,却也……并没有成熟到能够独立背负一个病重的孩子。 “所以……”滕酩又说,“其实,今晚刚开始我说,今天不提他,并不只是因为我想跟你说说……我们之间的事。” 滕酩收回了自己的手,又不老实地碰碰严以珩的头发。发梢已经干了,发丝柔顺地贴在他的指间。 “……也是因为……难得有个机会,我可以不去想……他的病。”滕酩闭了闭眼睛,“他的肿瘤会不会复发,他能不能康复,他……会不会死。” 过于可怕的字眼让严以珩猛地蜷缩了一下。 他终于抬头看看滕酩,小声说道:“他不会的。” 滕酩浅浅地笑了一下,弯起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 后来,滕酩也坐到沙发上,和严以珩挨着并排坐着。 两人之间隔了一点距离,却又没有太远,那点距离就介于暧昧和生疏之间,隔得刚刚好。 滕酩说自己酒量不好,大约是真的。 他靠着沙发,仰头看着套房的天花板,慢慢地说着话。 “我有时觉得……我的人生,已经能够一眼看到尽头了。我老做噩梦,梦见安安死了,梦见我妈疯了,梦见我们这个家……就这么支离破碎了。” 滕酩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他好像真的很累,可这样的疲惫也完全不能带来一点困意,他的声音听上去清醒无比。 他并没有倾诉太多——严以珩还记得,滕酩曾经说过,他会自己消化这些情绪,不让这些东西影响别人。 说完这些之后,滕酩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他的呼吸很重,也很均匀,可严以珩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即便,今晚用来“催眠”的酒,他早就已经喝完了。 滕酩再开口时,回应了严以珩挺久之前说的一句话。 “其实,我特别懂你说的……‘现在没这个心情’,”他浅浅地笑着,“我之前也一直没心情想这些。” 原本有些惆怅的气氛淡了一些,严以珩瞥了他一眼,问道:“你现在就有心情了?” 滕酩神情夸张地上下扫了严以珩一番,诚实地说:“嗯,因为……你好看。” 严以珩面无表情地用胳膊肘怼他的肩膀。 “哎哎!”滕酩笑着躲开,“你好暴力。” 嘴上还在不知死活地继续调戏他:“哎哎,长得这么好看,人怎么这么暴力?” 被严以珩掐了一把手背才闭嘴老实下来。 那一晚,滕酩就没有再说些别的了。 11点多的时候,他告辞离开,还顺走了严以珩没喝完的半瓶酒。 严以珩对喝酒确实没什么兴趣,那瓶1644,还剩大约三分之一。 滕酩拎起酒瓶就走:“刚好,我那点酒劲儿都散了,用这点再催个眠。” 严以珩懒得戳破他那点小心思:“快走,不送。” 滕酩嬉皮笑脸地走了。 带上套房的房门时,他又探头进来,问:“以珩,你这个‘心情’……什么时候才能有呢?” “那可不好说。”严以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着吧。” 滕酩没说话,只冲他摇摇手里的酒,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三个人都起了个早,又在迪士尼里晃荡了一个上午。 下午回阳城时,滕安困得睡了一路,直到严以珩跟他们道别,才被滕酩推醒。 他揉揉眼睛,往严以珩身边蹭过去,瓮声瓮气地说:“以珩哥哥,谢谢你,我好开心,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儿童节了。” 严以珩揉揉他的脑袋,说:“开心就好。明年的儿童节,我们再去。” 滕安笑眯眯地点着头。 滕爸爸过来接他们,还邀请严以珩来家里做客,顺便吃个晚饭。 严以珩拒绝了:“我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周末落了一堆工作。” 滕酩笑道:“听说了,你们公司疯狂的加班文化。那这次就算了,下次来。” 他看着严以珩,眨眨眼睛:“下次来家里吃。” 严以珩没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滕酩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低头笑了,又摆了摆手。 滕安坐在一旁,看不懂这两个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左看看,右看看,伸出手拽住了严以珩的袖子。 “以珩哥哥,下次有机会,来我们家吃饭呀!” 严以珩:“……” 滕酩在一旁忍笑忍得艰难,也还是分出精力给小弟比了个拇指。 滕安依然不懂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是为了什么,他又重新看向严以珩,眼巴巴地看着他,期待得到答复。 “……”严以珩捏捏他的脸,无奈道,“好吧。” 滕安欢呼一声:“好耶!” 当天晚上,滕安又抢了滕酩的手机,发了朋友圈——小孩还给这两天的迪士尼之旅做了总结。 严以珩随手翻了几张照片点开大图看,多是给滕安买的纪念品——小孩老说自己吃了太多激素,不好看,不肯拍照。 他点了个赞,去洗澡了。 再出来时,朋友圈提示有一条新消息。 点开一看—— 许医生也点了个赞。 严以珩还发现……许医生的头像换了。 先前的头像,应该是毕业照,还穿着学士服呢。 严以珩那时候还很好奇,特意去查过,这是协和医学院的博士学位服。 现在,换成了一张穿着白衬衫的侧颜照。 不知道是在参加什么会议,桌前还放着印有名字的名牌。 ——许遂。 严以珩在心里感慨道,许医生真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 他好奇地点进他的朋友圈看,想了解一下这样的“青年才俊”日常都会分享些什么东西。 ……点进去,满屏都是论文。 最新的一篇,刚好就是自己去洗澡的那几分钟里发的。 严以珩眨眨眼睛,做足了心理准备后,点开了。 他花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阅读了论文的摘要——那些医学术语的英文单词又多又长,严以珩一边看一边找软件翻译,最后发现,这东西就算翻译成中文,自己也看不懂。 他满头黑线地关上了论文。 下一秒又点开了——他快速翻了几下,看了一眼这篇论文的一作和期刊。 ……是他这种完全不懂医学的人也听说过的期刊名字,并且,一作就是许医生。 严以珩心里肃然起敬。 他赶紧点了个赞。 几乎就在同时,许医生发了一条消息。 但又很快撤回了,严以珩根本没看到。 他盯着“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这句话愣神,又看了一眼屏幕最上方—— “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了许医生修改后的新消息。 许医生问:【你朋友的妈妈,还好吗?】 严以珩眯着眼睛,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他的嘴角弯了个明显的弧度,回了一个问号,发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3 14:27:50~2023-11-24 09:4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歌水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和这个问号一起发过去的,还有谈吉祥的微信名片。 严以珩说:【许医生这么关心我朋友,这边建议自己问问看哦!】 许医生又输入了半天,屏幕上面的小提示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 那股子纠结都快要沿着屏幕传到严以珩面前了。 严以珩也不着急,手机锁了放一边,干脆不再盯着屏幕等回复。 行吧,一个两个都这么关心谈吉祥,那就自己去问。严以珩得意洋洋地想,一个许医生,一个滕酩,天天拿“关心谈吉祥妈妈的病情”当幌子?他可不吃这套。 ……他能看出来滕酩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也不会错过许医生的……小心思。 比起滕酩动不动就拿滕安当挡箭牌,这位许医生表达好感的方式就实在是……朴素多了。 例如,严以珩不出现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对滕酩记录日常的朋友圈有任何兴趣。 挺让人无语的……小方式,但是,一想到做出这些事的人是许医生,倒也……可以理解。 他甚至能想象出许医生木着脸点赞的模样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许医生回复了。 ……他回了一个“好的”。 严以珩快笑疯了。 这人反复输入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蹦出来一个……“好的”。 严以珩还想逗他,甚至想好了以后隔一段时间就要问问他有没有关心“病人”病情。 然而,这个话还没来得及说,许医生先说了些别的。 他自顾自结束了刚才那个无聊的话题,说起了……他的论文。 就是刚刚严以珩打开试图研读,后来发现实在看不懂的那篇……论文。 许医生说:【我最近在写论文。】 严以珩:“……” 知道了,写的还是一些我们这种普通人看不懂的东西。 他又回了一个问号过去。 许医生继续说:【我来医院两年了,正常来说,可以准备评副高了。副高要发论文,就写了一点。】 严以珩一边腹诽“什么样的人形容写论文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写了一点’”,一边打开网页开始搜索“副高”是什么东西。 ……然后又被闪瞎眼了。 原来,副高级职称对应到职务上,大概就是副主任医师这样的级别。 严以珩身体挺好,很少去医院,对“副主任医师”的印象十分有限,但……怎么想都是一些白发苍苍、十分威严、年过半百的权威医生的样子。 他看看许医生的头像…… 除了“十分威严”这一点外,实在没有相似之处了。 严以珩的敬佩油然而生:【你好厉害啊,许医生。】 发完之后又点开许医生的头像看了看,再次关掉照片前,他的视线定格在照片里许医生的左手上。 黑色的手串,绕了两圈。大部分的珠子都藏进了白衬衫的袖子,只浅浅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黑色在外面。 严以珩想起来了,上次遇到许医生回医院拿东西,就是这条手串。 看来,应该是很有意义的东西。 手机又震了,许医生又发了一句话:【最近忙着关注论文的发表进度,太忙了】 紧接着又是没头没脑的另一句话:【晚上吃了吗?】 严以珩:“……” 他看看时间,现在是11点半。 他回复道:【……吃过了,许医生,现在已经快12点了呢。】 许医生说:【好吧,那下次再说。】 话发出来又立刻撤回了,几分钟之后才又重新编辑好再次发送:【本来说请你吃饭,但既然今天你吃过,那就下次再说吧。】 严以珩:“……” 槽点太多了,他一时之间竟无法找出哪个点最离谱。 离谱,又好笑。 严以珩甩掉拖鞋躺到床上,给许医生回了一条语音。 “再说吧,许医生,下次有机会。” “下次有机会”,这是一个成年人非常常用的……拒绝的话。然而严以珩这通语音,偏偏语气并不生硬。 不仅不生硬,尾音还带着上扬的小钩子。 说着最常用的拒绝的说辞,语气却半分没有拒绝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后,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就去睡了,也不再去管许医生这个木头脑袋到底能不能听懂。 第二天起床后,他看到许医生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 严以珩:“……” 他摇摇头,笑了。 不过,和许医生的这个“下次有机会”,并没有真的等来机会——不仅和许医生没有机会,和滕酩、和其他人,也都没有机会。 严以珩的工作出了一点小问题。 起因是因为他们项目组的经理离职了。 这个经理人很好,能力也强,资历也够,本来明年就可以晋升,结果忽然被一个空降来的年轻人给顶了。 中间肯定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严以珩向来不爱打听这些,听到同事八卦也自动关闭耳朵,对这事始终也就一知半解的。 后来,这个经理就离职了。 高薪不要了,即将晋升的机会也不要了,挺洒脱地走了。 甚至连领导安排的散伙饭也拒绝了。 戴盈盈私下跟严以珩说,据说是经理被空降来的那位穿了小鞋,总之闹得很不愉快。 严以珩能猜到,甚至已经隐约察觉到了那位空降来的新经理有点……不是东西,只是实在没想到这事情这么快就落在了自己和戴盈盈的头上。 某天晚上,严以珩刚回到家,就接到他们项目上一个实习生的电话。 那实习生说话的语气挺着急,感觉都快要哭了:“严哥,出事了。” “怎么了?”严以珩安抚道,“别着急,慢慢说。” 他们有个客户,是阳城本地一家国企的子公司,经历了混改,但重大决策程序还是要走国企的复杂流程。 今天白天刚好要上国企的会,并且结果不太好——会议纪要写道,让他们谨慎投资。 这基本就是不给过会的意思了。 这个结果,其实和严以珩他们组的工作没有太大关系。他们不看好这个项目,给出的报告里也都提示了相关风险,提请客户谨慎决策。 然而乙方的话语权并不大,客户想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于是,报到上级公司的时候,没有任何意外地被打回来了。 严以珩一听到这个项目的名字,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走到沙发旁坐下,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意料之中。客户发火了?不应该吧,他们自己都心虚。” 这话倒是真的。 跟他们对接的经办人,也不过是这家混改公司里干活的小朋友,无权做决定,不看好这次的合作,却也无可奈何——领导非要做,下面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实习生哆 哆嗦嗦地说:“客户没发火,他们说不关咱们的事。是……彭哥发火了。” 就是他们空降来的那个新经理。 严以珩的眉心轻轻蹙起,问道:“怎么了,他说什么了?” “他说……是咱们报告没出好。”实习生说着说着真的啜泣起来,“中文报告有几个错字,英文报告有一个标点符号错了,彭哥说,这报告质量烂成这样,才害客户决策失误……” 严以珩思考了半秒,道:“报告发我看看,你先别哭,我来解决。” 挂断电话后,严以珩仔细看了一遍这份报告。 错别字确实有几个,这是他们的错。 有错该认,挨打要立正。 严以珩开了电脑,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一遍,该改的错字改了,该加深梳理的逻辑也调整了。 快12点的时候,他把修改好的报告发了出去,顺便给客户道了歉,又细致地说明了修改的内容。 客户压力也是大,这时候还在加班。他挺惊奇地给严以珩回了一个电话,说:“严老师,谢谢您的用心,不过这个报告……我们暂时用不到,可能……害你白改了。” 严以珩大概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客户不用,不代表他们能够对存在瑕疵的交付物视而不见——这是影响公司形象和专业度的事,他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怎么也不能装不知道。 他说:“发现了问题总要纠正的。今天集团的会,是什么情况呢?” 客户叹了一口气,说:“唉,有瑕疵的投资路径,谁都不可能给过。没办法。现在在商量新的投资路径,挨个改请示,打算再次报会。” 严以珩感慨了一句“你们也是辛苦”,又说:“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修改的,我们随时沟通。” 客户跟他挺熟了,跟他说了句实话:“改什么啊改,本来就是注定失败的项目,你们的报告美出花儿来也没用啊。包装得再好看的垃圾项目,本质上也还是垃圾项目。我们这个东西本身就有问题,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严以珩吸了一口气,说:“你也别着急,这事情我们也会帮着想办法。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跟经理说,我们再讨论一下。” 客户说“行”,挂断了电话。 这个客户是个实在人,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话——这个项目的决策失败,本质上就是因为项目是个垃圾项目,跟严以珩他们公司、他们项目组,关系都不大。 但奈何有人就是要把这屎盆子往他们头上扣——甚至把锅甩给了实习生的错字。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带着那个实习生去找经理承认错误了。 进经理办公室之前,他跟实习生说:“错字的事,说你你就听着。其他的,我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4 09:45:19~2023-11-25 19:3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熊焦糖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见月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生物好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60 第51章 彭哥的怒火来得毫不意外,让人意外的是,这通指责甚至详细到了那位实习生哪日迟到了、哪日请假了。 而对于严以珩的指责,则波及到了整个项目组——说他们完全不关心实习生的工作,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说正式员工能力不行才教不出优秀的实习生。 最后甚至骂起了先前离职的那位经理。 这个过程中严以珩一直没吭声。这个事情……怎么说呢,追究到底,他们确实有错,有一些“指控”,他也确实无法反驳,比如说实习生的工作他确实很少检查,只有报告经手到自己这里的时候会大致看一下。 粗心、不负责、不上心,这些他没什么好辩解的。 还是那句话,有错就要认。 但是…… “今年客户已经决定不再和我们续签了,这个事情,你们两个负责。下周老板们开会,你们来解释。” 严以珩抬头看看彭哥,忍了又忍,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这个客户确实决定不和他们续期,但这个事情的根本原因是…… 客户本身就更依赖他们离职的那位经理——换句话说,是那位经理带走了这边的客户资源。 无可指摘的一件事——都做到管理层了,跳槽时不带着客户资源,怎么去谈判下一个offer呢? 但把“客户不续约”这个事情扣到严以珩和这位实习生的头上,就有点……不像话了。 严以珩心里也起了火。他闷不吭声地听完了彭哥的一通臭骂,说了句“以后改正”,就带着哭哭啼啼的实习生离开了。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那天晚上,严以珩被拉进了一个临时组建的群聊。 那时他正在洗澡,出来之后才看到手机上群聊消息已经超过了100条。 点进去一看,群聊里全都是他们项目组的小伙伴,而聊天的内容,则是对彭哥的口诛笔伐。 他大致翻了一下,本以为这只是大家无奈之下发泄愤怒的方式,没想到里面竟真有些一言难尽的小道消息。 原来,彭哥是某位老板的亲戚,能力有一点,但不多,在之前的公司里搞砸过一个大case,被人喷得屁滚尿流。现在来了他们这里,想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把项目组里的成员全都换个干净,方便换上他的人。 严以珩当然知道自己背了锅,但万万没想到,原来除了自己之外,组里的其他人也都被纷纷扣上了别的帽子。 远的不说,就说戴盈盈——彭哥非要说她去见客户时穿得不得体。 “不得体”这个词,用在男职员身上,最多就是形容这人邋遢,不够正式。可一旦用来形容女人……就很难不让人往那方面想了。 昨天下午,戴盈盈在彭哥的办公室跟他大吵了一架,当场就辞了职,晚上就交了离职信。 严以珩当时没在公司,才不知道这件事。 他在群里看到大家为戴盈盈打抱不平后,立刻小窗私聊她。 想劝劝她别太冲动,毕竟工作不好找,可话到嘴边又没发出去。 哪个女孩受得了这种话呢? 最后,严以珩换了个问法:【找好下家了吗?】 戴盈盈打了个电话过来。 “没有。”她说话声音都有气无力的,“冲动了,一觉睡醒就后悔了。” 她跟严以珩抱怨了几句,提醒他注意自己的处境。 “他的意思挺明确的,现在组里这些人,都是‘老人’。他想要的,是‘新人’。”戴盈盈说,“所有人都会被他挤兑走。以珩,想想以后,早做打算吧。” 严以珩应了一声,说:“我知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好好考虑的。” 之后,他过了几天看彭哥眼色工作的日子。好在他平时还算认真,这才没被抓住别的小辫子。 不过,离职的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严以珩看过几个招聘软件,又去问过韩千一的想法。 “看你怎么规划职业。”韩千一说,“如果你只是把这里当跳板,现在就可以走了,你在这里积攒的经验和学到的东西,完全够用了。如果你想深耕投行这一行,可以再待待。不过……” 韩千一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只说我自己的看法啊,我觉得你待在这儿……有点屈才吧。” 他又重复了一遍:“只是我自己的看法啊!你长大了,以后怎么走,自己选择吧。” 和韩千一通话的过程中,严以珩的手机又进来一个电话。 他没接。 挂断电话后又在琢磨自己如果跳槽,应该跳去哪一行,想来想去,电话这事就给忘了。 几天之后翻通话记录才注意到这回事。 原来,那天打来电话的,是许医生。 严以珩立刻回了一个电话过去。 结果这一次,许医生按掉了。 他发来一条消息:【马上要上手术,等等说。】 而许医生下了手术,再次来找他时……他又在彭哥办公室接受“审判”。 顾不上接电话,又按掉了。 这一次,严以珩连再给许医生回个电话的想法都顾不上了——彭哥这次找他,居然是想动他的薪水。 严以珩工作认真,去年打分时是满分,今年的工资涨幅就比其他同事高了一些。 彭哥问,你觉得你的工作能力,配得上这样的薪资水平吗? 严以珩反问道:“配不上的话,为什么去年老板会给我打满分呢?” 他一向是极好说话的温和性子,前阵子被那么为难也忍了,现在这句反问,实在让彭哥意外。 他看着严以珩,满脸震惊,沉默了足足好几秒。 严以珩也不打算再给他好脸色,又问道:“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他盯着彭哥,丝毫不掩饰自己上下打量的视线:“我挺忙的。” 之后便走人了。 那天晚上,他也打了一封离职信。 ……发出去前还是犹豫了一下。 犹豫归犹豫,最终,他还是发出去了。 不算是冲动,但确实没给自己留后路。 不过,这正是严以珩想要的——没有后路,没有退路,才能放手拼一把。 他打算,试一条以前没想过的路。 在这家公司待了这么久,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只是,谁说离开这里之后,这些东西就用不上了呢?他在这里做的行研、写的分析报告、出过的投资建议,难道离开了这里就不能做了吗? 这样的工作,在哪里不是做?挂哪一家公司的名字不是做? 在公司能做,他自己就不能做了吗?! “……”戴盈盈目瞪口呆地听着他的话,“你的意思是……你想自己干?你想创业?!” 严以珩耸耸肩:“试试呗,反正还年轻,失败了也不至于跳楼。” 戴盈盈:“……这刚哪儿到哪儿你就想着跳楼……呸呸呸!” 敲定了这个想法后,严以珩第一个找到了戴盈盈。 原因……非常简单。 谁让她待业在家呢。 戴盈盈说:“卧槽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真有点被你说服了……” 严以珩:“本来的事啊。项目组里有多少人接私活你知道吗?出去找个代理公司把名一挂,分个两成三成,剩下钱就是自己的。” “客户资源哪儿来?”戴盈盈问他。 严以珩想了一会儿:“这个我来想办法,我有个人选。你先想想有没有兴趣。” 这个人选,就是谈吉祥。 谈吉祥毕业之后一直在做资产管理,要说客户资源,还真没人比他更了解。 “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初步的想法,不一定成熟,也可能失败。”严以珩诚恳地说,“我现在只是说出来给你听一听,看你有没有兴趣,你的情况……我知道,咱们这么熟,我也不跟你兜圈子。” 他拍拍谈吉祥的手背,说:“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你知道的,我也没创过业,所以……是非常有可能失败的。我只能说,我不需要你投钱,所以,就算失败了,至少你还能重新去工作。” 谈吉祥拧着眉毛,看不出心里的想法,他说:“小珩,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想一想,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严以珩笑着说“行”。 这事没敢告诉严舟和陶乃姗,严以珩还在每天制造一种自己还在上班的假象。忙活了好几天之后,他趁着周末放松了一下,终于又想起被自己抛到脑后的……许医生了。 距离上一段感情结束,已经一年多了。 这段时间里,他和鹿溪也有些断断续续的联系——情侣头像也还没换。可那些联系,也都止步于问候了。 鹿溪是很有分寸的人,说话做事,都不会越轨半分。时间长了,两人好像真的退回了朋友的身份。 也许仍有遗憾,但严以珩的心里,已经慢慢放下了那一段深刻的感情。 现在他遇到这么一个人,对方有点意思,他也……有点意思,似乎也可以考虑……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严以珩找到几天前的通话记录,给许医生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六点多了,许医生再忙,应该也下班了。 想是这么想,可电话迟迟没有接通。 严以珩心想,不会吧,又在做手术? 正要挂电话时,电话通了。 “许医生,你好忙——” “问滕安的病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严以珩的声音本来懒洋洋的——为工作和创业的事烦恼了这么多天,难得轻松一下。 然而,当他听到许医生的话时,他的眼角忽然重重跳了一下。 他从沙发上坐起,几乎是正襟危坐的姿势。 “滕安?”严以珩眉头紧皱,“滕安怎么了?” 许医生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有点情况,昨天来的医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5 19:35:15~2023-11-26 20:1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客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上次见滕安,还是6月份的事——今年六一,他和滕酩一起带着滕安去了上海迪士尼。 滕安玩得很开心,他也觉得很快乐。 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和滕安的联系并不多——九月之后,滕安回学校去上课了。 病了两年,滕安的功课落下不少,好在小学的课程不算紧张,勉勉强强还是能跟着六年级的孩子们一起。 滕酩觉得新鲜,一开始还会时不时跟严以珩说说这些,后来时间长了,也习惯了,这些分享滕安日常的话题,也逐渐少了起来。 再后来,就是严以珩工作的问题了。 离职、商量新工作、注册公司、找客户资源……乱七八糟的琐事一耽搁,一晃,已经到年底了。 到了年底,滕酩也忙碌起来,就光是12月的前半个月就飞了两次德国出差。 他忙,严以珩也忙,这段时间,联系确实少了。 严以珩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仔细回想了一下,滕酩上次提到滕安,应该是在上个月,再之后,滕酩就去德国了。 他走之前,没有听说滕安的情况有恶化呀…… 严以珩按了按心脏,轻声问道:“是……什么情况呢?严重吗?” 许医生没说话。 严以珩的手心都出了汗。他握了握拳头,又问:“是谁陪他来的?滕酩吗?” 许医生说“是”。 “好,那我问问他。”严以珩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严重吗……许医生?” 许医生依然没有说话。 他应该还在医院,电话那边有各种嘈杂的噪音。 有护士推着的小推车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有病人家属焦急询问病情的声音,有电梯升升降降的提示音。 唯独没有听到……许医生的回答。 而现在这样的时候,许医生的沉默,就是最坏的回答。 最终,许医生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三个字。 “复发了。” 许医生的语气并不沉重,说出来的话语也只有这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可这三个字,已经足够让一个家庭绝望。 严以珩失魂落魄地挂了电话。 他坐在沙发上,脑海里反复回想着上一次见到滕安时的场景。 那时他们在迪士尼,滕酩抱着滕安跟着花车跑了一路,自己则在最后面帮他们拿着大包小包的纪念品。 他们在机场,滕安走路走得歪歪扭扭,却还是坚持自己去接水喝。 他们在回来的车子里,滕安抓着他的手,说……下次要他来家里吃饭。 小半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画面依然清晰。 他在沙发上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冷意从脚底一直灌进心里,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赶紧给滕酩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刚拨出去又觉得不好——现在都快十二点了。 然而没等他挂断,电话就先被接起了。 “……”滕酩没有立刻说话,开口前先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以珩。” 他的语调很平淡,像是丝毫不意外严以珩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电话那边还算安静,只有很轻微的人声。 是有人在找水喝。 看来是在病房。 严以珩心里泛着酸意,说话的声音也低落了下去:“……滕酩,你在哪儿呢?” “医院。你知道了?” 电话那边,滕酩拉开了一个易拉罐,金属拉环脱落的清脆响声混合着碳酸饮料的呲啦声,在这个夜晚格外明显。 严以珩忍不住说他:“……在医院还喝酒。” 滕酩低声说:“明天还得上班,睡不着。你怎么知道的?许医生说的?” “刚好找他,听他说了一句。”严以珩已经顾不得这话里带着的小小醋意了,继续问道,“他没仔细说。到底……怎么回事?” 滕酩安静了许久,不知是不想说,还是在思考如何说。这期间,他已经快速灌完了手里那一瓶易拉罐里的啤酒。 严以珩听着他一口一口地灌酒,心里又焦心又着急。 他很想劝劝滕酩别喝了,这不是办法,又想说,这个时候他更要坚强起来——他要是都倒下了,他们家还能依靠谁呢? 可这些话,严以珩一句都说不出来。 滕酩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吗?他比谁都清楚。 他的家庭,他的父母,早就因为孱弱的次子痛不欲生了。这个家庭表面上的平和不过都是伪装出来的,如今滕安病情的复发,只是无情地撕开了他们面上的表象,露出了伤痕累累的内在。 那些想说的话,最后凝至嘴边,只变成了一句话:“好啦,少喝点吧,滕酩。” 滕酩捏紧了手里的易拉罐丢进垃圾桶。他大概在住院楼某一层的楼梯间,说话都还带着回声。 “前两天的时候,我妈病了。”滕酩终于开口,“发烧,病了几天。那几天本来应该是带滕安复查的日子。我不在家,我妈病了,我就跟我爸说,要不晚几天再去复查,等我回来再说。” 去年做过手术后,滕安一直要接受定期的复查——就像许医生之前提到过的,胶质瘤预后很差,复发概率非常高,为了实时监测是否复发,必须要定期做检查。 滕酩继续说:“等我回来之后,发现……” 滕酩久久地沉默了。 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对他来说似乎十分艰难。严以珩甚至能感觉到他几次张开了嘴,又实在说不出一个字。 他耐心听着,直到他听到滕酩说…… “……他突然,说不了话了。” 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可听到这句话时,严以珩还是心里一紧。 ……前阵子和滕安视频时,小孩还在说,他有的同学已经开始进入变声期了。 严以珩眼眶发热,自己像是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只呆呆坐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也不是完全说不了话,就是……”滕酩慢慢组织着语言,“说不了完整的话,只能说些一两个字的字词。我赶紧带他去医院检查,结果发现……” 滕酩的声音有些不明显的哽咽,他缓了几秒,继续说道:“复发了,长得很快,已经快要……跟他之前切除的肿瘤一样大了。” 严以珩不知不觉抠紧了手机的边框,用力到指尖都在泛着疼痛。 他张张嘴,说出几个字的时候又发现自己的声音干哑得不像话。他赶紧清清嗓子,说:“我明天……能去看看他吗?” 滕酩说“好”,又低声跟他道着谢:“谢谢你,以珩……谢谢你。” 严以珩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挂断了电话,也不知道挂断电话后自己又在沙发上呆坐了多久,只记得自己起身回房间时,手脚都是冰凉的。 第二天晚上,严以珩去了一趟医院。 到病房的时候,刚好看到滕爸爸在给滕安洗脸。 滕爸爸看到他,跟他打了个招呼,又低声对滕安说了一句。 “以珩哥哥。”滕安叫他。 严以珩仔细听了一下,滕安这四个字说得,确实有点含糊不清。 他点头笑了一下,走过去拿起毛巾洗干净,递到他的手上,说:“好久没来看你啦,来看看你。” 他捏捏滕安的脸,假装没听过昨晚的话,若无其事地问:“小胖子,最近怎么样,变声了吗?” 滕安先是说“好”,又皱着脸说“没”,紧接着又皱紧眉毛,说“急”。 全都没超过两个字。 严以珩依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着急,正常变声年龄就是14-16岁,这个区间内,早晚都正常。” 滕安笑眯眯地说“嗯”。 滕爸爸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之后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只留下严以珩陪着滕安。 严以珩拿了个橘子慢慢剥着,剥好后放到滕安的手里,开玩笑道:“我这一年吃过的橘子,都是在你这儿吃的。” 滕安依然笑眯眯的:“好吃。” 前后聊了这么一会儿,严以珩大概知道滕安的毛病在哪儿了——能说话,只是……好像只能说些一两个字的话了。 严以珩心里难过,表面上倒是半分都没显露出来。他打量着滕安的脸,说:“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我记得上次去迪士尼时,你好像还没这么高。” 说着又仔细看看他:“好像也瘦了一点。安安,你是不是开始抽条了?” 滕安很惊喜地“哎”了一声。 原本只是缓和气氛找的话题,说到现在,严以珩心里也真的有了许多感慨。 “小孩真是好啊,每次见都跟上次不一样。”严以珩捏捏他的脸,“每次见你……都比上一次成长了好多。” 滕安蹭蹭他的手,很费力地挪动着身体坐到他身边。 他很不好意思,苦着脸纠结再三,最后还是靠在了严以珩身上。 他用两只手抱着严以珩,脸也埋进了他的肩膀。 严以珩也伸手抱住他,还拍了拍他的背。 本以为这只是小孩子的撒娇,然而…… 几分钟之后,严以珩感觉到了流到脖间的冰冷泪水。 滕安刚吃完一整个橘子,连呼吸都像是带着橘子的清爽气味。 现在,这带着橘子味的泪水,又一点点浸湿了严以珩的衣领。 那橘子很甜,严以珩吃过,可现在落进心里的,只有酸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6 20:19:28~2023-11-27 14:2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严以珩在病房里没待太久,滕安就说困了,想睡觉。 他把滕安的病床放下去,又帮他拉好帘子。等滕安睡着后,他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等着滕爸爸回来,等着等着,自己也睡着了。 他也……很累了。 昨晚跟滕酩打完那通电话后,他久久不能入睡。 直到昨晚,他才终于理解了滕酩无法安然入睡的原因。 ……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竟然也会浮现出……滕安“离开”的场景。 那情形太过可怕,让严以珩在梦中惊醒了无数次。 现在,滕安在半米外的病床上沉沉睡着,他才……感受到了一丝安心。 他蜷缩在这张小小的折叠床上,半湿的衣领上还留着滕安的几滴眼泪。 严以珩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醒来时,正看到滕酩再往他身上盖上一条小毯子。 “吵醒你了?”滕酩有些惊讶,“我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虽然这儿有暖气,但你这么睡还是容易着凉。” 他把声音放得很轻,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他甚至碰了碰严以珩的脸,动作像是在哄小孩。 “困了可以先睡一会儿,但也别太久,要不晚上失眠。”滕酩轻声说,“一会儿我叫你。” 滕酩的手很温暖,身上没有半点风尘仆仆的寒气。他好像已经在病房里待了很久,周身都带着熨帖的暖意。 严以珩看着他,说不上来原因,大约只是因为……刚从梦中惊醒后,心里残留的那点不明原因的俱意。 他眨眨眼睛,下意识地蹭了蹭滕酩抚在自己脸颊旁边的手心。 滕酩先是一愣,随后笑了。他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注意后,弯下腰去,用鼻尖碰了碰严以珩的额头。 滕酩的身上,也带着和滕安一模一样的、又酸又甜的橘子味。 严以珩这才笑了:“你们兄弟俩是被橘子腌入味了是吗。” 滕酩也笑,他用小毛毯把严以珩裹好,小声说:“臭小孩就爱吃橘子,烦人得很。再睡一会儿吧,我叫你。” 严以珩却摇摇头,翻身起床。 “你爸呢?回去了?” 滕酩说:“回去了,今天晚上我替他。我白天得上班,只有晚上能来。” 白天上班,晚上要来医院守夜,这其中的辛苦,恐怕只有滕酩自己知道。 严以珩犹豫了几秒,说:“我最近……白天也有时间,如果你和你爸妈放心,我白天可以过来帮你们守着。” 滕酩先是摇摇头,说“不用”,紧接着又想到什么,皱起了眉头。 “你该不会……真的辞职了吧?,怎么会白天有空呢?” 几个月前,严以珩工作上出的那点小问题,滕酩也是知道的。当时滕酩一直劝他,能忍还是忍忍,找机会调到公司其他部门也是好的。 后来严以珩辞职走人、打算试试自己创业这条路,并没有告诉滕酩——不是说故意瞒着滕酩,这件事,除了被他一起拉入伙的戴盈盈和谈吉祥之外,他谁都没说,连苏筱都被蒙在鼓里。 “啊,辞职了。”严以珩坐在折叠床上,仰头看着滕酩,耸耸肩,说,“有点想……试试自己干。” 滕酩也不怎么惊讶:“自己干,至少不用受气,不会碰上你那个奇葩前经理。” 严以珩又说了几句自己现在的想法。 滕酩干脆也在折叠床上坐下,认真听他说着。 说话声音大了些,把滕安吵醒了。 “哥哥?”他用手拨着小帘子,磕磕巴巴地问着,“爸?” 滕酩走到病床边,把帘子拉开一条小缝,说:“是我。爸先回家了,明天下午过来。” 滕安“哦”了一声,从那条窄窄的缝隙里探出头来,看到严以珩后,又露出一个笑容。 “哥哥——”他朝严以珩伸出手。 滕酩笑他:“见着偶像了,高兴?” 严以珩戳他:“你天天胡说八道什么?就会欺负安安。” 滕安跟着起哄:“欺负!”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这样无聊的话,你说我我说他,同样的话重复了好几遍也觉得不够。 九点多的时候,滕酩碰了碰严以珩的肩膀,说:“不早了,回去吧。” 他又对滕安说:“我去送送以珩,你自己待一会儿?” 严以珩说“不用”,滕安则乖巧点点头。 “听小孩的。”滕酩冲严以珩耸耸肩,“你这么大人了,让让小孩。” 严以珩哭笑不得:“没见过你这么能强词夺理的。” 最后,严以珩又待了一会儿,看着滕安睡着了才离开——他知道滕安并不需要时刻有人看守照顾,但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让滕酩把小孩一个人放在医院,只为了送自己回家。 等滕安睡熟后,两人轻手轻脚离开了病房。 坐进滕酩车里的时候,严以珩有点紧张:“你今天没喝酒吧?” 滕酩:“……还真没有,放心坐。” 说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昨天……太失态了,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他尴尬地捂了一把脸:“我真的酒量很差,又菜又爱喝。” “你知道就好。”严以珩很不客气地嘲讽他。 说了一会儿轻松的话题后,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滕安的病。 “许医生怎么说呢?”严以珩问道。 “……”滕酩微妙地看了他一眼,说,“说是,可能因为滕安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就连……肿瘤都长得很快。总之,不是太乐观。你今天听他说话,能感觉到问题吧?” 严以珩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说是……可能影响到语言功能了。”滕酩低声说。 车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分钟后,严以珩又问道:“怎么治疗呢?” “许医生还是建议手术,结合化疗。”滕酩无奈道,“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吧。” 这些东西严以珩并不了解,只是,在治病这件事上,他当然还是无条件相信许医生。 他扭头看看滕酩,低声道:“滕酩,你……不要太忧心了。” 言语的安慰很无力,可是现在能说的,也只有这些安慰的话语。 “安安会没事的。”严以珩说,“他那么乖。” 滕酩靠在驾驶座上,扭头冲他笑了笑。 送严以珩回家的途中,两人一路无言。 下车时严以珩推开车门,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冻得一个哆嗦——他这才反应过来,离开病房时太着急了,他的外套忘了拿。 严以珩:“……”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说:“我这么年轻,怎么记性这么差了呢……” 说着,还打了个喷嚏。 滕酩也是啼笑皆非:“我也有点傻了,真没注意到你外套没拿。” 他脱了自己的大衣,递到严以珩手上:“我车开不进去,大门离你上楼还有段距离,先穿我的吧,别冻感冒了。你的衣服我回去帮你收起来,你有空再过来拿。” 严以珩本想拒绝,可实在遭不住外面的寒风,便同意了。 他套上滕酩的大衣,走出几步后,又回头冲他挥挥手。 上楼之后,他给滕酩发了一条消息。 【少喝点酒。】 滕酩回了一个“好”。 下车之后,严以珩慢慢走进小区里,脑袋里还在回想着刚才和滕安的见面。 他身上裹着那件滕酩的外套,衣服上还残留着明显的体温。那点体温盖在他内搭的毛衣上,透过羊毛,传进了他的心里。 滕酩的骨架比他大一点,这件大衣也不是严以珩习惯的修身版式,套在他的身上,怎么看都有些过分宽松了。 他裹紧衣服,快步走进楼栋。 回家之后,正好碰到苏筱在吃东西。 “吃宵夜啊?”严以珩奇道,“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苏筱正在埋头吃面,只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有点久了。 严以珩正在低头倒水,完全没注意到这过分关注的视线。而等他再次看向苏筱时,那人早已收回了视线。 “晚上谈吉祥过来了,本来说要找你,结果你一直没回来,他又闹着饿,就做了点东西吃。”苏筱一边吃面一边解释道,“你吃吗?你吃我再去煮一碗。” 严以珩摆摆手:“别麻烦了,我不饿。谈吉祥怎么不打我电话?我晚上去医院了。” “我知道,跟他说了。还让他给你打电话来着,他不打。我问他什么事,他又说不着急,下次再说。”苏筱吐槽道,“神经兮兮的。” 他这么一说,严以珩大概猜到了——谈吉祥过来,估计是要找他说公司名字的事。 注册公司的手续有些复杂,这几个人都没经历过,一时之间有点麻爪。但是谈吉祥那边,客户资源已经拉过来了,时间急,没办法,先临时找了个公司挂名,把报告出了。 最后结账时吃了个小亏——这个临时挂名的公司,抽了两成走。 10万块的报告,本来一个人能分三万多,结果挂名公司这一抽成,每个人只能分两万多。 谈吉祥一听就急了,立刻就要把公司注册起来。 流程可以慢慢办,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公司叫什么名字? 三个人一直没商量好。 今天谈吉祥过来,估计还是为了这事。 他不肯告诉苏筱,是因为……三个人都有一个相同的想法,他们觉得这个事情……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一来吧,容易被别人当成是小孩子过家家;二来,万一,真的失败了,说出去还是有点……丢脸。 总之,现在这个初期阶段,他们达成了一致——能保密,尽量保密。 想到这里,不太会说谎的严以珩在面对苏筱时也有些紧张。 他清清嗓子,又在诋毁谈吉祥:“哎呀他是那样的,你知道的,每天神叨叨的。” 苏筱又看了他一眼。 也没再追究这个话题,苏筱又问:“你晚上去医院,那孩子怎么样?” 说起这个,严以珩又惆怅起来:“听天由命,尽量治。” 苏筱点点头,安慰道:“别太担心了,安和医院已经是最好的医院了,放心吧。” 说罢,他看向严以珩的眼神又一次犀利起来,视线几乎从头扫到尾。 严以珩心虚极了,欲盖弥彰地裹紧身上的大衣——这一碰到衣服,他忽然明白了!苏筱该不会是在奇怪他这件衣服吧? 他低头看看,这衣服也确实……不像他的风格。 他主动解释道:“……一个朋友的,我外套落在医院了。” 他着重强调:“朋友,不是……男朋友。” 苏筱:“……谁问你这个了?” 作者有话说: 苏筱:?????????? 第54章一更 苏筱:“谁问你这个了?你心虚什么。” “……”严以珩挠挠头,“哦我以为你问这个。” 苏筱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不是,你神经——” “病”字没说出口,吞回去了。他对严以珩说话还是比较客气的,不像对谈吉祥一样,动不动就“神经病”“脑残”“滚”之类的招呼。 苏筱闭闭眼睛,又打量起严以珩。他眯着眼睛,审问道:“你跟谈吉祥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 严以珩:“……你这话说得好像我跟他有一腿似的。” “那倒不至于,你眼光应该没那么差。”苏筱面无表情地开了个玩笑,“想吃窝边草,还是建议优先考虑一下我。” 严以珩无语道:“你很无聊,筱筱,不要跟谈吉祥学这种冷笑话。” 苏筱定定看着他,几秒钟之后嘴角飞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那天晚上,严以珩还是没能熬过苏筱的“严刑逼供”,把几个人筹备公司的事一股脑儿说出来了。 “还有呢?”苏筱一脸冷漠,抱胸站在沙发旁,低头看着倒在沙发上的严以珩,“老实交代,还瞒着我什么了?” “没有了,没有了!”严以珩崩溃道,“没有了!!” 他从沙发上愤愤地坐起来:“我要去睡觉了!你明天再审问我可以吗!” 苏筱也不再逼他,脸上挤出一个浅浅的笑:“行吧,明天我去审问谈吉祥,看你们有事还瞒着我。” 说着他就给谈吉祥发了一条语音,也不管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 “谈吉祥,你和严以珩干的那点好事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明天给我滚过来负荆请罪。” 第二天,严以珩和谈吉祥俩人低眉顺眼地给苏筱交代清楚了。 苏筱倒不是对他们俩打算搞个小公司这件事情有什么异议,他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不是,这事瞒着我的意义是?”苏筱拍拍桌子,“你们谁给我解释一下。” 对面俩人立刻指向对方,齐声道:“他的主意!” 苏筱乐了:“别给我推卸责任!赶紧交代!” 最后,严以珩出来解释了一番。 “不是说想瞒着你,是……”严以珩看看谈吉祥,继续说,“谈吉祥缺钱,你也知道。我呢,刚好是这边工作出了一点问题,我们俩本来就……需要琢磨工作、琢磨赚钱的事。但你不一样呀,筱筱。” 严以珩慢慢说道:“你看,本身呢,你也不缺钱,也不着急赚钱,工作又好又稳定。我们不是不想说,而是……确实不想拉你入伙,我们俩都有理由,但你没有,你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了。” 别的都是次要原因,瞒着苏筱的最主要原因,还真就是严以珩说的这点——他们三个人,从上大学开始,几乎就绑定到一起了,三个人好像从来没有在大事上有过分歧,能一致行动的,绝不让人落单。 感情好是一回事,但适不适合每个人,则是另一回事。 牢牢捆在一起的三个人,现在有两个人即将走上共同创业的路,那剩下的一个人,更加不可能错过——特别是,剩下的这一个人,偏偏是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急迫的那一个。 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就算失败了,靠着家里,也不必担心生计。 但越是这样,严以珩越不想让苏筱跟着他们冒险。 苏筱应该继续享受这样的生活,而不是跟他们一样,承受时刻担心明天就要失败饿死的压力。 苏筱却好像完全不当回事:“行了行了,多大点事。我想想。” 他又扫了一眼那两人,说:“我说实话啊——这事要是以珩自己做,我觉得肯定能成。但是……你拉上谈吉祥,我觉得……就,不那么靠谱了。” 谈吉祥嚷嚷道:“筱筱,你这个人真的太偏心了!每次一有事你就只会说我不说以珩,这可是他提议的!黄铺子了那也是因为他!跟本人无关!!” 苏筱不理会谈吉祥的抗议,凑过去跟严以珩低声说了一句话。 “就是因为我没有顾虑,才能跟你们一起承担这种压力。” 严以珩看着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苏筱便竖起食指,示意他先等一下。 “不要考虑别的,以珩,你现在就考虑一件事。”苏筱说,“现在你们三个人的小团队,需不需要一个技术人员?” 苏筱毕业之后并没有从事金融相关类的专业——他去做了程序员。 从研究生时起,他就开始自学计算机了。现在在一个外企里做数据库相关的业务。 这话是问到点儿上了。 严以珩他们三个人,在现在这个阶段基本可以覆盖咨询和投资专业方面的要求,不管是知识储备、客户资源,还是风险管理。在初创阶段最缺的反而是……一个能够专职管理财务,和能搭数据库的人。 这个人选,苏筱当真合适。 那天晚上太晚了,三个人聊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先各自好好考虑一下,毕竟不是小事。 而苏筱作为最需要考虑的那个人,倒显得最不在乎:“行了行了,明天再说,我今天要想几个公司的名字。” ——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这个创业小组的人了。 他都这么说了,严以珩也再也没有犹豫的理由。 他坐在谈吉祥和苏筱中间,笑得很腼腆——他们是很亲近的人,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现在他们又将肩并肩走入另一个人生阶段,迎接他们的可能是成功,也可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但…… 好像有这两个人,严以珩就有了能够放手一搏的信心。 在这一刻,他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快乐。 而这快乐……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告诉那两人。 最后,他只能一手搭着一个人,他的两只手扣紧了他们的肩膀,用力到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他很想说这些什么,他也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刻,他应该说些什么。他的脑袋里想了很多,感谢、感动、和对未来的设想……很多很多,可真的到了要开口的时候,他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这时,谈吉祥“哎”了一声。 他转过身来,用力拍着严以珩的肩膀,问道:“以珩,以珩,以珩!我的宝贝呀,你那个东西放哪里了?!” 严以珩:“……?嗯?” 他完全状况外,苏筱倒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 苏筱立刻起身,拉着谈吉祥就往严以珩的卧室跑:“我知道在哪儿!” 两个人风一样跑进严以珩的卧室,又风一样跑出来。 谈吉祥满脸笑意,得意洋洋地朝他摊开手掌—— 严以珩的呼吸几乎都要停住了。 谈吉祥的手里,放着三张印有名字的贴纸。 是他们上大学时,贴在床上的贴纸。 搬了几次家,这个东西严以珩一直都好好收着。几年过去了,纸张边缘泛起了明显的黄,那上面的字迹也有些褪色了。 但是…… 谈吉祥又把手掌攥了起来。他把那三张贴纸攥在手里,又低下头仔细看着。 “我们……203,百慕大——”曾经的外号现在讲出来总是带着点羞耻,谈吉祥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是大声地说了出来,“吉祥如意!” 苏筱伸手盖在他的手背上,也跟着低声说道:“吉祥如意。” 严以珩看着那两人合在一起的手掌,眼前好像翻过了无数张照片。 他们的宿舍,他们四个人挤在一起的老破小,毕业前和毕业后的……种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一刻都没有忘记。 他的鼻腔泛起了明显的酸涩。他吸吸鼻子,用两只手把那两人的手完全拢住。 “……吉祥如意,”严以珩笑着说,“吉祥如意。” * 最后,小公司的名字暂定是……恒誉。 关于公司名字,四个人实在是打得不可开交。 戴盈盈说叫“盈盈咨询”,被苏筱吐槽“听上去很像诈骗公司”。 谈吉祥不用说了,恨不得把身边所有东西的名字都跟“吉祥”挂钩,连公司也想叫“小谈吉祥”。 严以珩:“……剥夺你说话的权利。” 最后这名字是严以珩定的。 他说:“‘誉’嘛,就是‘名誉’。‘恒誉’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我严以珩本人的声誉……” 他眨眨眼睛,观察了一下其他三个人无语的表情,小声道:“……我乱说的哈。” 反正,四个人就这么把名字定下来了。 苏筱吐槽道:“……这谁看了不说一句咱们在过家家?” 事情商量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该走的注册程序也由戴盈盈负责去弄了。 挺好的一个开头,然后…… 严以珩忽然病了。 也不严重,就是小感冒,估计就是前两天在医院睡觉时着凉了,或者是跑了一趟医院被哪个病人传染了。 这天晚上,滕酩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过来把衣服拿走。 严以珩这才想起来这回事:“明天吧,我都忘了这事。” 就这短短一句话,中间打了三个喷嚏。 “你这感冒还没好啊?”滕酩关切地问,“要不明天干脆过来看看?” 说着他自己又推翻了自己的话:“算了,医院现在到处都是流感病人,你来一趟,没事都要被传染了。” 严以珩带着重重的鼻音,说:“唉,你说的也是。而且感冒还能怎么看呢?也就开点药。还不是要一周才能好。” 滕酩笑笑,说:“要不这样吧,衣服我给你送过去,你别来医院了。安安这两天还不错,吃了药比前阵子好多了,话也能多说一点了。你就别折腾了。” 严以珩没立刻回答,只疑问着“嗯”了一声。 滕酩笑得挺坦荡:“他最近好多了,我这状态也好多了,该推进一点我的重要大事了吧?” 严以珩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有什么重要大事?” 滕酩笑得明显:“我现在正在做的事,就是重要大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两章更新,后面还有一章 感谢在2023-11-28 09:21:49~2023-11-28 16:3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二更 电话这边,严以珩正躺在床上,手机开了外放搁在一旁。 他吃了一点感冒药,开始困了。 “我算什么重要大事。”严以珩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说,“感冒而已,有什么重要的。” 睡衣和床单被子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一点没落,全被滕酩听进耳朵里。他心里又有些痒,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又装傻。”他说,“不过你这一说……重要的人感冒了,那也算重要的事——感冒也算重要的事。” 严以珩吃了点感冒药,脑袋也没他转得快了。这一回合没说过他,严以珩闷声笑笑,也不再拒绝,说:“好吧好吧,那你来吧,把我衣服带过来。” 说完又觉得……这话实在有点奇怪了,又补充了一句:“大衣。” 他不说,滕酩还没反应过来。他这一说,反倒把人提醒了。 滕酩笑得有点猖狂,也顾不上现在还在医院了,那笑声丝毫不压着。 “好好好,大衣,大衣。地址还是上次那里吧?”滕酩还开了个玩笑,“没搬家吧?” 严以珩:“搬家了,那你别来。” 滕酩又闷声笑了一会儿。 挂电话之前,又说了一会儿滕安的病情。 没让严以珩过来医院,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年底了,现在的医院的确是个大号病毒聚集体,万一传上点别的流感,得不偿失;再者……滕安现在的身体状况谁也说不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感冒,在他身上都可能发展成致命的重病。 “现在就是,在等医生安排手术。许医生说……”每次提起许医生,滕酩都有那么一点不情不愿,“说,尽量安排戴医生的时间,但也说不好,不能保证,很有可能安排一位师兄主刀。” 严以珩奇怪道:“许医生不能主刀吗?” 滕酩没说话,那怨念隔着电话扑面而来。 严以珩“啧”了一声:“说正经事呢。” “……好吧,说正经事。”滕酩继续说,“上次的手术是许医生做的,但是……这次复发之后,恶性程度……增加了。许医生现在的级别,不能单独主刀这个程度的手术,才想着要找戴医生。” 这位戴医生,严以珩还有印象,应该是许医生的导师,是目前国内神外领域最权威的临床医生之一了。 他安慰道:“如果戴医生能安排时间,那最好不过了。不过安和医院这么好,换别的医生,也不会有问题的。” 滕酩重重叹了口气:“我不担心,谁做手术我都不担心——说实话,安安这病,要是连这里都治不好,别的医院就更……” 他说不下去了。滕酩略过之后的话,继续说道:“我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这个,我烦恼的从来都不是这个,是……” 他压低声音,道:“我妈一听说戴医生不一定能做,简直觉得天都塌了。” 严以珩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站在滕酩的角度,他白天要上班,夜里要去医院守夜。身体的奔波和心里的压力已经让他疲惫不堪,而父母的焦虑和担忧,又成为了另外一样压在他身上的担子。 但严以珩又实在无法指责滕妈妈——她的痛苦,又怎么会比滕酩少呢? 不过,滕酩大概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笑着说:“不说这个了,以珩。”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容易发现的紧张:“有时……提起来就收不住。我特别害怕你觉得……我把你当成情绪垃圾桶,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想……总是跟你抱怨这些。” 严以珩也很惆怅。他吸着鼻子,道:“好吧,那不说了。” 滕酩又嘱咐了几句,让严以珩小心身体。之后,电话就挂断了。 严以珩还是困,这通电话结束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他罕见地做了梦。他梦到了……谈吉祥。 他梦到他们第一次从宿舍搬出来——那时候他和鹿溪还没有分开——他们两个和谈吉祥、和苏筱,一起租了一间很小很小的房子住着。 搬家那天,谈吉祥喝醉了。他带着明显的醉意对严以珩说,他今年22岁了,这过去的22年里,他很少有真正开心的日子。 他和滕酩一样,也是被……家人的重病死死压住了。 严以珩这个觉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恍惚间他听到有人说:“幸好我来了,不然你发烧都没人知道。” 严以珩眨眨眼睛——眼皮很重,睁不开。 他知道来人应该是滕酩,便放下心来,也不再去管自己到底有没有发烧,只全部交给滕酩,很乖巧地让他摆弄着。 他知道滕酩找到了温度计给他测体温,又帮他换下一身湿汗的睡衣,最后还去厨房煮了一锅软糯的白粥。 折腾完了,才把他叫起来。 严以珩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滕酩忙活了一晚上,也饿了,就着那个碗把剩下的大半碗粥都解决掉了。 他又摸摸严以珩的额头,说:“退了一点,一会儿再测测体温。冬天就是这样,容易感冒容易发烧。” 据他说,现在安和医院的急诊全都是抱着小孩排队看病的家长,一等就是一个晚上。 严以珩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苏筱来敲了门,拿了几盒药过来。 苏筱说,严以珩这就是累的,这两天没日没夜鼓捣新公司的事,现在差不多弄好了,人一放松,反而会生病。 又说了几句后,见滕酩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撇撇嘴,回自己的房间了。 滕酩确实没打算走——他带了两瓶啤酒过来,原本打算是借口自己要喝酒,没法开车,并且一瓶酒下肚两秒钟就能睡着,坚持要赖在严以珩这里,主打一个天王老子来了也赶不走。 谁知道,一过来才发现,严以珩居然生病了。 脑袋里那点黄色废料全清干净了。 倒是如愿以偿地留下来了,可是……滕酩碰碰严以珩的鼻子,低声说:“明天睡一觉就能好了。” 严以珩对他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很是无语,却也实在不想说什么了。他胡乱点了点头,又睡着了。 这场小低烧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一早,严以珩已经完全退烧了,人也精神了,除了嗓子还有点哑,别的症状已经全部消失了。 ……与之相反的是,滕酩嗓子哑了。 严以珩:“……感冒不会消失,只会从一个人的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滕酩没话说了。 他吃了两颗感冒药,打算趁着症状还不明显的时候赶紧去趟医院,该收拾的收拾该准备的准备,万一过两天自己真的感冒严重起来,父母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正准备出门时,滕酩找严以珩借了一件外套——他自己的那一件,昨天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一点灰褐色的药液,今天才发现。 严以珩眯着眼睛审视了他一番。 滕酩直呼冤枉:“……真的是意外。OK我承认,那天让你穿走我的衣服是有私心,但今天真没有!” 也很难有,滕酩体型大一点,穿严以珩的修身大衣,扣子都不好扣。 严以珩找了一件宽松点的衣服,滕酩穿上也十分勉强——这人里面还穿了一件极宽松的毛衣。 但也只能这样了,滕酩紧巴巴地穿走了严以珩的衣服,去医院了。 他到医院之后,还用自己的手机给严以珩拨了一个视频电话,让滕安跟他说话。 好几天没见了,滕安很想他。 “哥哥说你忙。” 严以珩说:“忙,而且这两天有点感冒,害怕过去传给你。等我好了就去看你。” 滕安乖巧点头。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 滕安的语言组织能力确实好了不少,现在能说一点长句子了,就是语序偶尔说不对。虽说不像以前那样流利,但日常交流,基本已经没有问题了。 严以珩挺开心。 自从遇见滕安之后,小孩的病情有一点点的好转,都能让他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开心。 视频的镜头忽然动了几动,滕安惊喜地说:“许医生!” 严以珩支起耳朵:“许医生来了?” “哎,你们在视频啊?我说怎么打不通滕酩的语音。”许医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一直没打通,我干脆过来一趟——嗯?” 许医生的话语停顿了。 严以珩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镜头一直对着滕安的下巴,他也看不到对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电话那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紧接着,视频的镜头几乎天翻地覆地旋转着,再稳定下来时,镜头对准的是……许医生的脸。 然而他也并没有想要说什么,只是看了严以珩几眼,又把手机还给了滕安。 “走了。”许医生说,“滕酩,感冒了就别往病房跑,别传给滕安。” 这话是说给滕酩的。 紧跟着手机边框又被敲了几下。 “你也是,感冒了就多休息。” 严以珩琢磨了一会儿,这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许医生怎么知道自己感冒了呢? 严以珩挠挠头,只能把这个归因为许医生的慧眼如炬。 许医生走后,滕酩把手机拿走了。 “好了,今天不许再看手机了。”他跟滕安说。 “我准备回家了,鼻塞,好像真的感冒了。”滕酩接过手机,对着屏幕跟严以珩说。 他戴上了口罩,防护得挺严实。 严以珩“嗯”了一声,正准备挂断视频时,忽然瞥见了滕酩的衣服。 ……他好像,知道许医生刚才那几秒钟的沉默是因为什么了。 第56章 严以珩对于衣服的审美很有些一致性——有些衣服单看不觉得有什么,可放在一起,就能看出来些微妙的相似。 现在,滕酩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和严以珩平时的衣服风格,实在一模一样。更别说,滕酩身上这件,明显不是这人平时的size,稍微想一想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严以珩低头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呢?许医生跟他又……没什么特殊的关系。 许医生跟他没有特殊的关系,滕酩跟他也没有特殊的关系。至于那两个人心里怎么想……不关他的事。 之后,严以珩在家里养了几天身体——前阵子赚的那点钱,虽然被代理公司分走了两成,但比起在老东家时的工资,还是多了不少。他休息了两天,新公司的事,暂时交给苏筱去跑了。 滕酩的感冒反倒比他严重不少,浓浓的鼻音持续了快一个星期都没完全消掉。 感冒没好,他也不敢去医院,每天几个电话问问滕安的情况,晚上的时间就…… 赖在严以珩这儿。 这一晚,也在严以珩这里蹭了一顿晚饭。 苏筱和谈吉祥也在——苏筱肯定是要回来睡觉的,至于谈吉祥为什么会出现,谁也不知道。 吃饭的时候谈吉祥问:“哎,滕先生,你晚上都不加班的吗?” “……”滕酩哽住,“偶尔也要加班的,但最近不是生病了吗,工作就怠慢了一些。” 谈吉祥又问:“哦哦。你们做同传的,压力很大吧?” 这个问题倒是真没问错。同声传译,和普通的翻译还不太一样,不仅对语言能力要求极高,在一些特定领域也要具备相应的专业素养。 滕酩笑笑,说:“还好,习惯了。刚工作时,每次要做同传前,我都睡不着觉。” 苏筱闻言淡淡道:“是吗,那你当心秃头。” 滕酩:“……” 他趁着苏筱去厨房盛饭时,小心问严以珩:“你这个室友,是不是对我有点什么意见?” 没等严以珩回答,谈吉祥先抢先道:“没有啦滕先生,这个真的是你误会了。筱筱这个嘴就是这样的,他嘴巴很坏的。他对你还算温柔啦!哎呀,你不知道,以珩那个前男友,被他损得可惨啦!!!” 滕酩:“……” 明白了,原来这俩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是来给他点颜色瞧瞧的。 严以珩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呀。” 吃过晚饭后,严以珩私下里跟滕酩说:“苏筱这个人,嘴确实……你就不要招惹他就是了。” 滕酩反而觉得蛮有意思的:“可以理解。” 他打量着严以珩,似有深意地说:“守护公主是骑士的责任,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被严以珩木着脸怼了一肘子。 那天晚上,滕酩又跟滕安视频了一会儿,滕安嫌他啰嗦,没说上几句就闹着要找严以珩。 “臭孩子,胳膊肘往外拐。”滕酩说他。 严以珩还帮滕安出气,数落他道:“你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一般见识。你心胸好狭窄。” 滕酩说不过他们两个,笑了笑没再说话,只静静听他们聊天。 后来,滕爸爸接过了电话,说了另一件事。 滕安的手术时间定下来了,定在明年1月,刚好赶在春节之前。 滕爸爸把滕安哄睡了,才去楼道里小声跟滕酩说:“你妈妈一听就急了,非要等戴医生有时间,她就是不相信别的医生。许医生跟她说了半天,没有用。” 许医生的意思是,这次复发虽然情况比上次严重,但远远没有复杂到只有戴医生才能主刀的程度。现在戴医生的手术已经排到几个月之后了,他不建议滕安继续等待,最好尽快进行第二次开颅手术,进行肿瘤的切除。 滕酩头疼道:“我知道了,妈那边我去说服他,你就听许医生的——医生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听。” 严以珩没说话——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怎么都没有插嘴的立场。 但心里上,他是同意滕酩的。 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希望自己的病人情况恶化,现在许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一定是最好的。 挂断电话后,滕酩刚才的轻松和愉悦全然消失不见。 他习惯性地又想去找酒,站起身才想起这是在严以珩家里。 “气糊涂了。”他又重新坐下,两手撑在严以珩的床上,无奈道,“真是气糊涂了。” 缓了一会儿之后,滕酩掏出手机,给严以珩看了几张照片。 都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合影。 滕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面相很温柔的女人。 老实说,单看这几张照片,严以珩很难将这个人和……之前那位歇斯底里的女性联系在一起。 滕酩也很感慨:“安安生病之前,她很温柔的。” 说着,他长舒了一口气:“家人生病,真的太消磨人的意志了……” 那一晚他们聊了很多,聊滕妈妈的变化,聊医院里的那些糟心事,聊滕酩,聊……严以珩的过去。 “在医院待久了,这里会……变得很冷很硬。”滕酩指指心脏的位置,“时间长了,连同一个病房里的人离去,都不会让我感觉到……心里有任何波动了。在医院待久了,人会变得无情。” 他坐在严以珩房间里的小沙发上,脑袋靠着沙发背,两眼一直盯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所以我……很难形容见到你时的感觉。” 他坐起来,很认真地直视严以珩,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在想……原来还有人会为陌生人的遭遇而感到心焦。” 说着说着他笑了:“你都不知道你当时的表情,好像比我还着急。总觉得……你着急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严以珩说,“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他想了想当时的情景,摸了摸鼻子,小声说:“但是着急……确实很着急啦。” 滕酩依然看着他,方才脸上的烦躁和焦虑不知何时又悄悄消失了。他望着严以珩,鹅黄色的灯光把他的神色映得无比温柔,那眼神的缱绻爱意更是明显到无法忽视。 严以珩几乎快要被他的视线灼伤。 “也不是夸张……很难形容。”滕酩浅浅地笑着,“那个瞬间我甚至觉得,可能有那么一个人,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拯救安安的——你不是医生,但你能……” 他又指指自己的心脏:“治愈我的心。” 严以珩摇摇头:“……我什么都做不了。” 滕酩却笑着,说:“谁说你什么都做不了——安安那么喜欢你。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他只特别喜欢你。” 说着,他从沙发起身,走到严以珩面前蹲下—— 他在严以珩的床头前单膝蹲下,仰头看着严以珩,乌黑双瞳中尽是那人的面容。 他说:“我也只特别喜欢你。” 滕酩试探着伸出右手,手掌轻轻盖在严以珩的膝盖上。 他隔着那层厚厚的珊瑚绒睡裤,手掌的温度悄悄流进严以珩的皮肤上。 “之前没心情考虑这些……什么时候才能心情呢?现在……有心情了吗?”他低声问道。 严以珩垂着眼睛,低头看着放在自己膝盖上的那只手。 很奇怪,滕酩蹲在地上抬着头看他,明明是一个更弱势的位置,可严以珩反倒觉得,自己才像是被逼迫得无法说话的人。 他清清嗓子,移开视线,伸手推着滕酩的手。 他不知该怎么说明。 有过……想法,但又很快地变了。 因为…… “别喜欢我,滕酩。” 严以珩犹豫许久,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顾虑。他轻声说道:“我……也许不会一直待在阳城。” 滕酩放在他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低头想了几秒,眉头微微蹙着。 “你要离开阳城?”滕酩像是没有听清,反问道,“去哪里?” 严以珩轻轻摇摇头:“只是一个想法,你知道的,我最近在……我想试试自己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方。我想去看看更外面的世界,比如北京,比如上海,也可能是香港,甚至国外——我想去……看看没见过的世界。” 滕酩不能完全理解:“那你现在已经决定了吗?一定会走吗?我的意思是,你也有可能不去,不是吗?” “去或者不去,只是一个结果。但在做出这个结果之前,我不想……” 严以珩的眼角微微垂着,嘴角也向下弯出了可怜的小弧度:“我的……上一段感情,就是因为这样才结束的。所以,在完全决定下来之前,我不想考虑这些,滕酩。” 滕酩脸上的神情明显地闪过了一瞬的痛苦。暖调的鹅黄灯光在前一刻明明还在映着满脸的温柔,下一刻好像就只能映射出满心的不甘。 但滕酩又很快收起了那些不甘和痛苦,他轻笑一声,拇指摩挲着严以珩膝盖的内侧。 “这样吗?”滕酩用另一只手碰碰严以珩的眼角,指腹在他的脸颊上依依不舍地拨弄着。 他好像已经完全从刚才的痛苦里脱离出来,脸上的笑容都是轻松的:“那你别喜欢我就是了。至于我喜不喜欢你……”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微微抬起上半身,凑过去亲了亲严以珩的嘴角。 “……你别管。” 严以珩愣了一下,再反应过来时,就没来得及避开这个吻。 唇舌相碰的那个瞬间,这个浅浅的吻忽地激烈起来。 滕酩从地上猛地起身,一只手按在严以珩的腰后,将他扑在了床上。 第57章 猛烈的亲吻袭来之前,滕酩还是征求了一下严以珩的意见。 他用自己的鼻子蹭蹭严以珩的鼻尖,嘴唇试探着贴了过去。 他贴着严以珩的唇缝,声音很轻:“亲一下?” 严以珩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行为像是默许,嘴上偏偏还要拒绝一下:“那不行。” 滕酩又用脑门蹭着他,听到拒绝的话倒真的微微抬起身。 他换了个姿势,让严以珩在床上躺好,自己则撑在他的身体两侧,微微垂下头看他。 “其实我之前想……”滕酩用指腹碰碰严以珩的耳垂,“如果你不想跟我谈恋爱,那我们只……发展点别的关系,也行——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没有把最关键的那几个字说出口,只是轻轻笑了一声,说:“反正,先把你攥住再说,至于别的……我等你就是了。但是现在……” 滕酩用手指摩挲着严以珩的下巴,那动作明明很轻,却还是留下了一点红色的印子。 他又低头亲着那里,右手抓着严以珩的手扣在自己腰上。 “现在……也不过是等你的另一个决定罢了。” 细碎的吻从下巴逐渐移到耳后,被唇碾过的每一寸皮肤都泛着星星点点的痒意。 “你想做什么,那是你的事,你自己决定就是了。”滕酩的手按在严以珩的腰后,稍一用力让他攀住自己的肩膀,“现在,我得赶紧抓住你——” 严以珩一个哆嗦——滕酩咬住了他的耳垂。 力道很轻,酥麻的痒意远比疼痛更甚。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着,抓皱了滕酩背后的衣服。 “免得被别人抢走。” 湿润的吻终于移到唇边时,严以珩听到滕酩带着丝丝叹息的这句话。 只是他来不及去思考这话究竟是在指谁,下一刻,凶狠的吻便铺天盖地袭来。 严以珩下意识地伸手推他,只是手还没用上力,便被滕酩抓着按在了头顶,动弹不得。 滕酩的唇一一碾过他嘴巴的每一个角落,贪婪地汲取着本就稀薄的空气。 激烈的亲吻间隙,严以珩用膝盖蹭蹭滕酩的小/腹。他费力地偏了偏头,说:“手。” 按在手腕上的力气悄悄消失。 严以珩的双腿环住滕酩的腰,一只手搭上了那人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抚上了滕酩的脸庞。 时间已经很晚了,卧室的灯光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暗,昏黄的灯光只能映出他被吻得红肿的双唇,又在他轻微的喘/息声中显得更加暧昧。 他碰碰滕酩的脸,轻声问道:“滕酩,就这么喜欢我吗?” 他们挨得太近了,说话间开合的双唇几次擦过滕酩的下巴,带着柔软的湿意软软地拂过他的脸。 滕酩低声笑了。他没有回答严以珩的问题,只是重新吻上了他的嘴,身体力行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卧室头顶的灯光终于彻底灭了。 洁白的睡裤晃晃悠悠地挂在床尾,又不知被谁踢到了地上。 然而黑暗里,严以珩的双腿竟比纯白色的布料更白皙。 滕酩半跪在床上,用虎口圈着严以珩的膝盖,拇指在他光滑的皮肤上不停摩挲着。 “痒……”严以珩觉得痒,忍不住动了动腿。 黑暗里,他只能朦朦胧胧看到滕酩的轮廓。 他看到滕酩矮下身子—— 下一刻,膝盖上传来了一阵冰凉的水意。 滕酩啄吻着他的膝盖,湿漉漉的亲吻沿着膝盖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他的小腿上。 水分蒸干带来的凉意在冬夜格外明显,严以珩几乎快要起鸡皮疙瘩,却又……很难说清这刺激究竟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连片啄吻带来的快/感。 “许遂说的是……这里吗?”滕酩叼住一小片肌肤,含糊不清地问道。 严以珩身体一抖,喉咙里泄出一声带着气音的呻/吟。他的头高高扬起,后脑勺抵着床单,头发凌乱地散在床单上。 他的右手胡乱地抓了几下,碰到了滕酩的头发,粗硬的发茬戳在他柔软的手心里。 不知道是不是抓疼了滕酩,严以珩只模糊听到一声含含糊糊的笑声。 后来,严以珩的睡衣也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他撑起上半身看了一眼,用膝盖踢踢滕酩的胸膛,说:“你非要丢地上吗?你给我洗吗?” 滕酩没立刻回答,他琢磨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笑出声了。 他凑近严以珩,在他耳边低声说:“可以啊,衣服我帮你洗,你……我也可以帮你——” 话还没说完,胸口又被严以珩轻轻踩了一脚。 滕酩伸手攥住他的脚踝,低头在他的踝骨上亲了一口。 很轻很轻的一个触碰,留下来的触感却是火辣辣的痒和麻。 严以珩瑟缩着收回腿,又被滕酩按着小腿肚拽了回来。 粗糙的指腹轻轻带过滑腻的皮肤,又留下一串令人颤栗的酥/麻。 “腿这么长。”滕酩捏着他的手,笑着轻声问道,“做吗?” 他抓着严以珩的手搓来揉去,每一寸都不肯放过。 “……”严以珩恼怒地抽回手,小声说,“没东西。” 滕酩当然知道这里没东西,问这个问题,就是为了欣赏严以珩别别扭扭的小表情。 他从床尾扯过被子,盖在严以珩身上——说起来,滕酩也实在是很恶劣,他把严以珩剥得精光,自己连针织衫的扣子都没解开半个。 那天晚上,滕酩没在严以珩这里过夜。 “实在是怕了你那位姓苏的室友了。”他本人是这么说的,“感觉能被他用眼神杀死。溜了溜了。” 他刚漱完口,嘴巴里还带着百香果漱口水的甜味,一边说话,一边黏黏糊糊地咬着严以珩的脸颊。 严以珩装作吃痛地“哎”了一声,笑着躲开了。 滕酩又在他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吻,准备离开——他明天打算去一趟医院。 感冒还没完全好,但他实在已经无法再忍受父母单独照看滕酩了。 严以珩的感冒也早就好了,听到这个,他撑起上半身拽住滕酩的衣角,说:“那我明天也去。” 滕酩点点头,说“行”,又低头看看严以珩攥着自己的手,笑着捏了捏。 滕酩离开后,严以珩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没睡着。 滕酩……其实还不错。 他跟滕酩的这些接触,当然不只是因为滕安。要不是因为自己本身就有一点想接触一下的意思,他也不会纵着滕酩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和……亲近。 但,想过离开阳城,也是真的。 事实是,当他终于打算再开始一段新感情时,当他终于想要接受来自其他人的示好时,他偏偏有了一些想走得更远的念头。 那点隐秘的好感,那些想更进一步试探拉扯的思绪——对滕酩的,或是对……其他人的——也都因为工作上的突然变故,而暂时地停在这里了。 20岁的严以珩可以不管未来,先爱了再说,但现在的严以珩,26岁的严以珩,已经不能再把爱情作为人生道路上首要考虑的事情了。 那些因为人生选择不同而错失的爱情,有过一次就够了。 不过,既然已经接受了滕酩的这段……关系,严以珩自然也不会当作没有这回事。 想着想着,心里又泛出一点难言的快乐。 至少,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他又有了别人的体温来温热自己的心。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严以珩发现滕酩戴错了围巾——那个糊涂蛋把自己的围巾戴走了。 严以珩满头黑线地打电话问他,质问了10分钟这人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我天哪!”滕酩有冤难申,“都约好今天见面了,我跟你耍这小心眼干什么呢?” 严以珩哼哼:“不好说,你很像故意干这种事的人。” 说归说,严以珩还是戴上了滕酩的围巾,打了一辆车去医院。 等车的时候,严以珩又琢磨起了一件事——打车不是太方便,现在有了点继续,或许……可以考虑买辆车了。 他把这件事放进心里,打算有空好好研究一下。 等车的时候电话也没挂断,滕酩听到他这个想法,笑着说:“买也可以,不买也行。滕酩做您的专属司机,不是也很好吗?” 严以珩哼了一声,笑着抿了抿唇。 赶到医院时,他刚下电梯就听到有人在吵架。 是滕酩和……他妈妈。 “那怎么办?那你说怎么办?!”滕妈妈歇斯底里地问,“安安万一死在手术台上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滕酩疲惫地说:“这是在医院,你不要这么大声,还动不动就死啊死的,谁爱听?” 严以珩犹豫了一下,脚上换了个方向——要去滕安的病房,势必要经过那两个正在争吵的人,他找了个楼梯间躲着,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现。 “不爱听就不能说?那我不爱听的话你为什么要说?!为什么不能等戴医生?别人能等我们为什么不能等?!” 孩子的疾病,早已让这个温柔腼腆的女人性情大变,她变得疑神疑鬼、战战兢兢,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绷紧的神经濒临崩溃。 该说的,该解释的,早就解释过了。戴医生固然厉害,但他能做的手术,也一样有很多别的优秀医生能做,滕安的病情或许并不乐观,但绝对算不上疑难杂症,根本没有必要浪费宝贵的时间,只为了等待戴医生的时间。 这些话,滕酩都说累了。 他头疼地按着两侧的太阳穴,道:“我没法跟你说话。你这两天回家休息一下吧,你太累了。安安这边我来照顾。” 这个时候,电梯又开了。 是今天来查房的医生们到了。 许医生今天也来了。 他跟在几位医生后面,挺拔得很出众。 他看到了严以珩,停下脚步,问道:“躲在这儿干什么?” 第58章 没等严以珩回答,不远处那母子俩的争吵就传了过来。 “……”许医生绷紧了嘴角,快步朝那边走去。 他一出现,滕妈妈像看到了救星,立刻小跑着过去。 问的话还是那几句:“许医生,我们也想等戴医生的时间,他什么时候才有时间?” 她完全没给许医生回答的时间,自顾自地又问道:“梁星能排戴医生,为什么我们不行?”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常年笼罩在疾病下的家庭,让这个尚处中年的女人早早地衰老了。年轻时明明也是那样漂亮的人,如今面容竟只剩愁苦。 许医生在听到她说起梁星的时候本有些不耐,可面对着这样一位流泪的母亲,他又实在说不出重话。 “不要哭,坚强一点。”许医生淡淡地说,“滕安等不了那么久,半年前来复查的时候还好好的,半年后肿瘤已经长到拳头那么大了。还要等,等到什么时候呢?除了戴老师,还有其他优秀的医生,安和医院不会拿病人的安危开玩笑。” “好了好了,”滕酩拉过母亲,“你听医生的行不行?” 滕妈妈默默流着泪,再也说不出话来。 许医生又说:“带你母亲休息一下吧,这两天,你多辛苦一下,别让她折腾了。” 他想了想,大概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知道你们着急,但是着急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影响到孩子。我理解你为人父母的不容易,但你是孩子的家长啊,这个时候你先倒下了,滕安怎么办?还有你说的梁星——” 他在这里长久地停顿了,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 “注意过医院电梯里贴的提示吗?”许医生伸手一指—— 这一层的电梯刚好开了门,严以珩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电梯里最显眼的位置贴着一张纸,上面字迹清晰地印着几个大字: “电梯里禁止讨论病情”。 严以珩叹了口气,心里又酸又涩。 另外那边,许医生继续说道:“不要讨论病情,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你刚刚说的关于……的话,每一个字,都是插在她父母心上的刀。” 他轻声问道:“……你明白吗。” 说完这句话后,许医生越过那母子俩,径直走向病房。 滕酩深深呼出一口气,对泣不成声的母亲说:“妈,你这两天休息一下吧,我和爸来照顾。” 说罢,也转身回病房了。 严以珩在拐角处的楼梯间等了许久,直到滕妈妈也擦干眼泪重新回到病房,才慢吞吞走出来。 除了刚才的争吵,让严以珩不得不在意的,还有另一件事。 刚才他们提到了……梁星。 严以珩记得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跟滕安一样,也是胶质瘤,只是……那个孩子的胶质瘤,是四级,最严重的级别。 滕安上次住院时,严以珩见过她。 她跟滕安很熟了,滕安老去找她聊天。有时候严以珩过来,会躲在一旁偷偷听他们说话。 很坚强的女孩,在病房里还在坚持学习。她喜欢地理,以后想做地理老师,或者去世界各地探险。 严以珩不知道她病了多久,只知道……她也和滕安一样,已经在疾病的摧残下,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心性。 前阵子滕安过生日,据说也是邀请了梁星的。但那天严以珩在加班,过去时人都散了,没有见到梁星。 没想到,她又住院了。而且……听起来情况不怎么好。 严以珩在病房外徘徊了许久,等到查房的医生们都转向下一个病房时,他才做好心理准备,朝滕安的病房走去。 跟许医生错身而过的时候,对方稍稍停了一下脚步。 他看着严以珩,点了点头当打招呼。 * 病房的气氛……不算太好,毕竟刚吵过一架,那母子俩心气都不顺。 滕安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正在睡觉。 见他进来,滕酩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来了啊。”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摇摇头笑了,“原来许遂是在跟你说话啊,我说呢。” 严以珩“嗯”了一声,绕到滕安面前看了一眼,低声说:“睡着了?” “没。”滕安悠悠道,“嘿嘿。” 连滕酩都不知道他在装睡,听到这话,滕酩走过去,在弟弟脸上掐着:“臭小孩。” 严以珩把病床摇起来,看滕安吃力地坐起来靠在床头,笑眯眯地跟他说着话。 小孩长大了,过完了12岁生日,再开学就要读初中了。 滕妈妈托了个关系,打算让他去一所重点初中读书,只把学籍挂在家门口的学校。 女人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已经重新恢复了冷静,只有眼睛还留着哭泣过后的红肿。她给滕安剥了个橘子,说完学校的安排之后,就出去了。 滕酩大概也累了,根本不想说话,只有严以珩和滕安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再开学就上初中了,小胖子。”严以珩也掐他的脸,“准备好了吗?上初中之后就要用签字笔写作业了哦。文具都准备好了吗?” 滕安认真道:“一个学期,还有,慢慢地。” “也是,还有一个学期呢,不着急。到时候……”严以珩扭头看看滕酩,小声跟小孩说,“到时候如果你哥不给你买,你就跟我说,我给你买了。” 滕安点点头:“滕酩,小气。” 滕酩在背后啧了一声。 提到上学的事,滕安开心起来:“毕业典礼,明年夏天。” 严以珩新奇道:“小学生也有毕业典礼啊?” 他回头看看滕酩,问他:“你那时候有吗?” 滕酩:“……不记得了,应该没有吧,太久远了。” 严以珩:“反正我那会儿没有。” 过于新鲜的词让严以珩琢磨了半天,倒显得比滕安这个当事人还激动。 他兴冲冲地问:“哪天啊?我可以去参加吗?” 滕安“啊”了一声,期待地看向滕酩:“参加!” 滕酩挠挠头:“我问问班主任,应该可以吧。” 严以珩欢呼道:“那说定啦!我也要去!” 又说了一会儿话后,滕安累了,重新躺下休息了。 滕酩把床边围着的小帘子拉好,勾着严以珩的手指,两人一起坐到折叠椅上休息。 病房毕竟人多,也做不了太亲密的举动,滕酩用手背碰碰严以珩,明明是常见的小动作,却又因为昨晚的……小亲密而显得不同寻常。 严以珩用眼角睨他一眼,用膝盖碰碰他的。 两个人小声说了一会儿话后,严以珩准备走了。 “收拾一下,我爸妈这周末要过来。”他说。 辞职去……创业的事,到底还是没瞒过去,老两口心急火燎,一天都待不住,这个周末就要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以珩无奈道:“不过刚好,我妈来了,我问问她怎么……织毛线帽。” 滕酩捂了一把脸:“你就惯安安吧,受不了了。” 滕安快做手术了,再加上术后的化疗,头发肯定要掉光的。 前几天晚上小孩抱怨过一次——孩子大了,也开始有偶像包袱了,觉得头顶光秃秃的不好看。 去年做手术的时候,滕酩给他买过好几顶毛线帽。当时吧……还挺喜欢的,现在再看,滕安就不乐意了,非说太像小孩。 滕酩:“……你本来就是小孩啊!” 滕安噘嘴,不说话。 严以珩知道这事之后,就一直记在心里了。 “我也就试试,”严以珩老实说,“也不一定……就能织出来。” 他还幻想了一下自己拿着针线织帽子的场景,感觉……雷雷的。他挥挥手,赶走眼前那些幻想,又强调了一遍:“我就试试。” 滕酩忍笑忍得很艰难:“好吧,好吧。” 又说了几句话后,严以珩便离开了。 来医院的次数多了,严以珩终于知道从哪里打车比较方便了。 他七拐八拐,拐进医院的后门——后门出去有个小巷子,走路不过五六分钟的距离,出去之后就是大马路,这边方便打车。 然而就在去后门的路上,他碰见了一个熟人—— 后门旁边有个小矮楼,顶层天台是职工晾衣服的地方,许医生正从那上面下来。 他也看到了严以珩,下楼的动作顿了一顿,又立刻加快脚步。 “准备回去了?”他快步来到严以珩面前,问道。 严以珩点点头:“回去了。许医生,今天不出诊吗?” “嗯,今天不出诊。” “医生好忙啊,”严以珩笑笑,“每次在医院看到你,都忙忙碌碌的。” “还好,医院的工作是这样的,我们医院就更……闲不住了。” 许医生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别的:“前阵子是在忙,论文、副高、还有几个期刊。” 他说了一堆严以珩听不懂的术语,最后总结道:“就是在弄这些,没怎么腾出时间。” 严以珩:“?” 他眨眨眼睛,盯着许医生看了一会儿。 许医生也回头望着他,表情很坦荡,甚至像是担心严以珩没听清,又重复强调了一遍:“前阵子就是在忙这些。不过,基本都结束了,最近时间空了一些。” 严以珩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多,但疑惑却好像……清晰了一点。 确实,前面有段时间,他和许医生一直处于一种“你有空但我没空,我有空了你又没空”的尴尬局面,而现在…… 许医生好像在解释这件事情。 严以珩眯着眼睛,笑了。 他问道:“许医生,你这是在……?” “……”许医生似是有些无奈,“你在跟滕酩谈恋爱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8 16:43:25~2023-12-01 20:3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熊焦糖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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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他都不敢保证他能够做出这样的成果。 专家会自然还是顺利地开完了,但这件事情,让严以珩的心里产生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沮丧。 他在阳城待了太久了。从大学开始,一直到现在,整整六年的时间,他都待在阳城。 阳城当然是好地方,但在这里待久了,他竟然以为,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了,以为他的老东家就是这一行的天花板了。 然而跳出去看看,阳城不过一亩三分地,他的老东家不过是片茫茫大海里的一条小船,而他自己,只能算是这片海里的……一条小鱼而已。 在短暂的沮丧过后,他又有了新的动力。 他不甘心只做一条小鱼,他不甘心……只看过这片大海。 他还想去看看,海那边的世界。 他才26岁,怎么能过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生活呢? 这些话在嘴边来来回回咂摸了很多遍,最终,严以珩还是没说出口。 他只是很认真地看着许医生,说:“我以后未必会长久地待在阳城,在做下最终的决定之前,我没有心思考虑这些,许医生。” 许医生也仍然望着他,像是在思考这话究竟是不是在敷衍他。 不知过了多久,许医生移开了视线,说:“好吧。” 他很有些惆怅,却不想过多地表现出来,于是他换了个话题,说:“滕安的手术,预计在明年1月。” 提起滕安,严以珩笑了:“听说了。小孩有偶像包袱啦,觉得小光头不好看,我还得给他琢磨顶帽子。” 许医生脸上露出些很惊奇的笑容,想了一会儿,又摇着头笑了。 严以珩又说:“……可能我说这个吧,有点奇怪。但是……” 他为难地说:“你就当我天生爱管闲事吧。滕安妈妈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家都被滕安的病,折磨得快疯了。” 许医生摇摇头,大概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况。 “我不会往心里去,更难听的话我也听过。”他淡淡地说,“说我不近人情,说我太冷酷,说我没有心,怎么说的都有。但我不会放在心里,我根本就不会往心里去。” 他耸耸肩,像是真的丝毫不在意。 “怎么说都行,因为……本来也没说错。”他扭头看了严以珩一眼,继续道,“我跟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人情可谈。就比如说滕安,我和他就是医生跟病人的关系。他生了病,我尽力救他,这是我作为医生的职责,谈不上人情不人情,也根本跟人情没有关系——医院不是讲人情的地方,我要‘人情’,没有用。有用的,只有治疗方案。” 严以珩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许医生说的话。 他偷偷瞄了一眼身边不苟言笑的这个人,心里又冒出些油然而生的敬意。 医院不是讲人情的地方……严以珩在心里念了很多遍这句话。 他笑着点点头,道:“嗯!那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滕安他……会没事吧?” 许医生微微垂下视线看着他,说:“没有人能保证手术百分之百是成功的,我只能说,医院一定会尽全力救治每一位患者。只要还有办法,我就不会让滕安有事。” 严以珩的眼眶有点发热。 他的心里暖呼呼的,许医生的话就像定心丸一样,让他安心又感慨。 “我相信你,许医生。” 听到这句话,许医生脸上的表情终于生动起来。 他笑了笑,低声应了一句“嗯”。 准备离开时,严以珩忽然又瞥见了许医生的手腕。 又是那条黑色的手串。 许医生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了?” 严以珩带着点被抓包的尴尬,说:“没什么,就是看你一直带着,有点好奇。” 许医生掀起袖子,大大方方地给他看。 “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姥姥担心我活不了,去求的。”许医生缓缓解释道,“99颗珠子,每一颗都念了一遍经,说是为我求平安。” 说完这些,他像是自嘲地笑了:“小时候不信这些,还觉得是累赘。后来她病了,我就把那串手串给了她。但是她还是走了,那串手串,就让她带着一起走了。” 严以珩瞪圆了双眼:“……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许医生笑了笑,说:“不用说这个,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手上这串,是我后来自己去求的。” 他背着手,微微抬头看着远处,说:“小时候不懂,觉得是累赘。后来懂了,明白了,就只有自己去求了。” 严以珩的视线又落回他的手上。 很长的一条手串,绕了两圈还是有些宽松。 他看着那上面一颗颗黑色的珠子,心里实在感慨。 “原来还有这么多故事,难怪看你不离身。” 许医生也低头看看,还开了个玩笑:“大概真的有用吧。我很少被病人传染这个感冒那个感冒,特别是年底这种病毒细菌大流行的时候。” 严以珩捂着脸笑笑。 时间不早了,许医生还要工作,严以珩也要回家了。 两人道过别后,便在医院后门口分开了。 又过了几天,严以珩的父母来了。 说起来,虽然他在阳城待了许多年,但父母来这里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即便从老家来阳城,只需要两个小时——陶乃姗第一次来的时候迷了路,之后说什么都不肯来了。 俩人带了一堆……水果来,严以珩看了又无语又好笑:“水果在哪儿不能买啊!” 严舟立刻接话道:“我就跟你妈说别带,她不听!” 严以珩一眼就看出他在推卸责任:“你也没制止成,你也别说她,我看啊,你也是想带。” 陶乃姗切了一声,数落丈夫道:“还跟你儿子耍小心眼。一眼就被看穿了吧!” 严舟不说话了。 严以珩给他俩订了一处酒店——自己租的那处,实在没有地方让他们住了。 住酒店确实不方便,路上陶乃姗念叨着:“小珩该买房了。” 严以珩没提以后想去北京的事,只说“不着急”。 “我想先买车。”他说。 陶乃姗道:“你自己决定就是。我跟你爸还有点钱,明年春节之后我就取出来,你拿去用。” 严以珩连连摆手:“我还有点钱,工作这两年存了一些。” 陶乃姗才不管他,自顾自地跟丈夫说起家里的储蓄——欠韩老爷子的钱还清了,他们也终于能攒下点钱了。 陶乃姗念叨了一路,直到住进酒店的房间时才拍拍严以珩的手,挺关切地问道:“小珩,你上次说的那个生了病的孩子,在哪家医院呢?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严家这夫妻俩,也是……挺爱管闲事的性子,特别是陶乃姗,实在是街坊邻里出了名的“调解员”。这家夫妻吵架了要去劝架,那边小孩猫走丢了也要去帮忙找。 前阵子听严以珩提起滕安的事,可真把她急坏了,当时在电话里就连连感慨:“那么小的孩子呀!那么年轻!天呐!” “……我问问。”严以珩无语又好笑,“不是,你先等等,去不去看他先放一边——先教教我怎么织帽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1 20:31:06~2023-12-03 17:3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O酱、prrrrrr 2瓶;我是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一更 陶乃姗疑惑了:“织帽子?” 严以珩解释了一番:“化疗会掉头发,我想,送个帽子给他。” 陶乃姗的热心雷达动了:“哦哦,那我教你!我教你呀!” 不仅教,还要从老家买毛线寄给他。 严以珩满头黑线地拒绝了:“快打住吧,运费那么贵,我还不如自己在阳城买。” 陶乃姗亲自算过价格,这才作罢。 当然,夫妻俩这次来阳城,最主要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教儿子织毛线帽——这次过来,主要还是看看严以珩的……新工作。 严以珩辞职创业这个事情,还是他自己不小心说秃噜嘴了。 陶乃姗原先那个自拍杆坏了,严以珩就从网上给她买了个新的。快递送到之后,也不知怎么回事,陶乃姗迟迟没有去取,催促取件的消息推送到了严以珩的手机上。 那天中午他刚好看到,就顺手给陶乃姗去了一个电话。 “知道了,我一会儿去拿。好奇怪,怎么没有给我发短信呢……”陶乃姗嘀咕了一句,“哎,小珩,怎么中午打电话呀?没休息吗?” 严以珩心里一紧——糟了,他是有睡午觉的习惯的。 他赶紧扯了个谎:“哦,呃,我东西落家了,中午回来拿了一趟。” 陶乃姗不知相信没有,又说:“这么大人了,还这么粗心。” 第二天中午,她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跟他说,旁边邻居搬家了,新来的邻居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挂了电话之后,严以珩就觉得坏菜了。 果不其然,几天之后,严舟打了电话过来。 没瞒住,严以珩老实交代了,再之后,老两口就闹着要过来看看了。 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老两口都不是能做生意的人,他们的人生经验,他们的阅历见识,早就已经不足以用来教导严以珩了。 真要说能够给儿子的支持,大约也只有…… “想做的事,你就放手去做,别有包袱,别有压力。”陶乃姗的手指飞快地在勾针上绕着,头也不抬地说着,“我和你爸,还有家里的事,都不需要你操心。你呀,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 陶乃姗活了快五十年,离开琴市的次数寥寥无几。她这一辈子都待在眼前那一亩三分地上,过着和大部分普通女人一样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可她也着实经历了不少——她在三十岁的时候就早早地经历了中年危机,失去了几乎全部的积蓄,又要面临儿子高昂的学费。她省吃俭用,竟然又硬生生地从口袋里攒下了一笔不小的金库。 她没有见过太多世面,没有超出常人的能力,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她只是一个……悄无声息地做着最有力的后援的……普通女人。 严以珩正在刷着碗,听到这话时他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 水龙头哗哗流着凉水,严以珩手上被水冲得很冷,心里……又很暖。 “好了好了,就这样,你就照着织吧。”陶乃姗把手里的毛线团和勾针都放下,“也不指望你能织得多好看……” 之后几天,严以珩带着他们在阳城四处逛了逛,临走前……滕酩忽然冒出来,说要请他们吃饭。 “我弟弟当时摔伤了头,把我妈吓坏了。要不是碰上以珩……真怕就这么耽误了。”电话里,滕酩很诚恳地解释道,“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又这么照顾我弟弟。我爸妈一直说要好好请以珩吃一顿饭,他就是不肯。” 严以珩眨眨眼睛,用疑惑的语气“嗯”了一声:“是吗?” 滕酩心虚地笑笑:“是啊!” 严以珩懒得拆穿他那点小心思,笑了笑,去征求父母的意见:“吃不吃?” 最后还是去吃了——陶乃姗还想去看看滕安呢! “算了算了,现在医院人太多了,年底,到处都是病人。”严以珩制止了,“而且他马上要做手术了,医生特意嘱咐要静养呢。” 滕酩笑眯眯地说:“下次。等安安出院了,可以来家里看呢。” 又被严以珩瞥了一眼。 滕酩比严以珩大两岁,再加上家里有个年纪小的弟弟,也是个会照顾人的性子。 才刚开饭,就立刻摸清了那夫妻俩的喜好。 话不多,该做的事一件都没落下。 周末时,滕酩还开车带他们去了一趟自然博物馆——里面都是些哄小孩的玩意儿,但那夫妻俩居然很爱看! 严以珩:“……” 他跟滕酩落在后面,小声说着话。 “你也不用陪着,”严以珩说,“回去歇着吧。难得有个周末不用去医院。” 滕酩说:“我回去也歇不了,还是要去医院看看。还不如陪你们散散心,轻松点。” 说不动他,严以珩索性随他去了。 闲聊了两句后,又说起了买车的事。 “之前还不觉得,我爸妈这一来才发现,没有车真的不方便。”严以珩苦恼道。 “是啊,如果只有自己,打车也挺方便的。但如果考虑家人,还是自己有车更方便。”滕酩笑着看他,“确定要买了吗?改天我陪你去4S店逛逛?” 严以珩看看他,说“行”。 自从上次那一晚的……擦枪走火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很微妙又无法形容的过渡阶段。 说是谈恋爱吧,其实也不算——严以珩觉得不算,滕酩估计……也觉得不算。 但做的事情,其实和普通恋人也没太大区别。 他们几乎已经融入了彼此生活的各个角落——朋友,亲人…… 但,总归还是差了点什么。 除了那些不确定的未来之外,还差了一些……别的东西。 只是,严以珩并没有想要改变这段关系的打算。至于滕酩……看来对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没有不满。 这段要进不进要退不退的关系,竟然也诡异地维系了下来。 这天离开自然博物馆前,陶乃姗又掏出了她的自拍杆,非要给一家三口合个影。 滕酩连忙道:“不用这么麻烦!我来帮你们拍就好了啊!” 陶乃姗说:“那怎么行!明明是四个人一起,你还好心载我们过来,我们拍个照片,难道还不带上你吗?哪有这种道理。” 说着,她把滕酩也扯进画面里,硬是给四个人拍了一张合照。 照片拍得很好看,陶乃姗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拍照,琢磨了几年之后,拍照技术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她美滋滋地把照片发到了微信朋友圈,配文是:【跟帅气的儿子和他的朋友】。 “……”一向很臭屁的严以珩都有点受不了她这个夸赞的语气了,“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 再后来,他俩就回琴市了。 临走前,严舟又嘱咐了几句话,左不过还是那些,不用操心家里,没钱了就说话,年轻人有野心是好事,做事不用顾忌我们云云。 严以珩听得心里泛酸,抿着嘴点了点头,把那夫妻俩送走了。 这次父母过来,严以珩心里也有些……愧疚。 说起来,这些年确实忽略了家里,忽略了父母。 他在阳城过着自己的生活,为事业打拼,为未来努力,却唯独忘了对父母在老家的生活多加关注。 以前总是想着,阳城距离琴市不过两个小时的动车而已,可是……两个小时,也是时间啊。 更别说,他现在还有了一些想要离开阳城的念头。 送走父母后,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回头看看阳城火车站,眼前似乎能看到飞驰而过的动车,而他的心里,又对几乎已经决定好的未来有了些许迷茫。 陶乃姗夫妻俩离开后,严以珩又在忙着新公司的事了。 公司的注册流程基本弄完了——中间有个小插曲。 几个人在出资比例上有了一点小分歧。 苏筱主张严以珩占大头,毕竟这事是他牵头在做,而且,肉眼可见的一点是,公司以后的主要决策人,就是严以珩。 这个考虑无可厚非,其余两人也都同意。 但严以珩自己有点……犯难。 他倒不是怕承担责任——他们这种初创公司,注册资本有个几十万就不错了,甚至都不一定实缴到位,现在就来讨论股比分配,意义不大,都是没影儿的事。 他考虑的主要是…… 他们四个人——姑且就叫做合伙人吧——要么是一起工作过的伙伴,要么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大家都知根知底的,现在忽然让他来做……这么个类似领导的位置,他真没做好这个转变的心理准备。 最终,四个人决定平分——各出25%。 苏筱当时没说什么,过后他找了一趟严以珩,提议了一件事。 他要跟严以珩签一致行动的协议。 严以珩有点不解:“没必要吧?你是……担心谁吗?” “不担心,就是想签,不行吗?”苏筱拧着眉毛,“以后你代表我,有什么事不用问我的意见,你做主就行。” 这倒也是苏筱做事的风格。他这人,要么就让别人拿主意,如果别人问他,那他就一定要自己拿主意。如果有人跟他商量,最后还不听他的,真能把他气个够呛。 严以珩一琢磨,觉得也可以,就签了。 两个人还很正式地按了个手印。 一式两份,俩人各自拿了一份。 公司注册完毕后,下一件事就是—— 租个办公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股权不能平分任何时候 都不能平分 (揪头发)(打了一套军体拳)(荡树藤)(猩猩捶胸咆哮)(挠墙) 股权不能平分跟谁 都不能平分 (阴暗爬行)(尖叫) 今天两章更新,后面还有一章 感谢在2023-12-03 17:35:44~2023-12-04 14:4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泥受的都是似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0-70 第61章二更 公司规模还没做起来,几个人暂时没有招聘新人的打算,考虑租个办公室,最首要的考虑是…… 得有个地方放会计凭证啊! “你再把发票放我屋里,别怪我收拾你。”苏筱淡淡地警告道。 “……”严以珩缩缩脖子,说,“行吧。” 没过几天,又有个别的事情——严以珩老东家的一位客户找到了他。 这人也有了一点职位上的变动,被派去新组建的一家公司开荒了,现在有点股权上的变动,想做个尽职调查。 新公司没钱,想便宜点,他便私下里找到了严以珩,想请他介绍个收费低一些的咨询公司。 严以珩:“这不是巧了吗!” 俩人一拍即合。 但这个事情的后续还有点复杂——对方的领导,提出来参观一下他们公司。 于是,租办公场地的事,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这事交给戴盈盈去跑了,严以珩则跟着客户一起出了趟差,去考察打算收购他们的那家公司。 前后一共去了一周,而去的地方……挺巧,就在广州。 了解过客户那边的情况之后,严以珩抽空找了一趟韩千一。 说起来,两人居然有快一年没见面了——上次见面,还是去年春节的时候。 严以珩说要请他吃饭,被一哥拒绝了:“来家里做饭吃吧,我可是再也不敢随便在外面吃饭了……” 严以珩乐得不行:“也行。” 他要在周六中午坐飞机回阳城,这顿饭便约在了周五晚上。 上次的急性肠炎实在折磨惨了,现在,韩千一做饭的手艺大有长进。 严以珩调侃道:“前几年去南岛的时候,我一直很担心会被你做的菜毒死。” 韩千一:“呵,你当时就表现得很明显好不好?” 严以珩闷头笑了几声。 后来又聊了点别的。 “一哥,你还回阳城吗?上次回家,韩伯伯又在说了。” 说起这个,韩千一自己也纠结:“要是回去吧,就得从头找工作,烦得很。广州也很好,但总不能一直待在这。” 不过他倒是很能自我安慰:“不回去也有一点好处,比如说不用时刻被逼婚。” 提起这个话题,韩千一也多问了一句:“小珩,你最近……交朋友了吗?” 严以珩筷子一顿:“……没有。” 韩千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没有就没有吧——还怕我跟你妈打小报告吗?” “……不是,”严以珩眨眨眼睛,“真没有。” 这下子,韩千一的脸上竟然真的有了一丝困惑:“没有吗?” 他愣了半秒,赶紧又说:“我们家老头子又在乱说话了。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严以珩忽然谨慎起来:“韩伯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韩千一摆摆手:“他上次提了一嘴,说看到你妈发了什么照片,以为是你……朋友。不说这个了,老头子,又跟我胡说八道呢。估计是随口编的,为了催我结婚。” 严以珩狐疑地看着他,小声道:“我妈是发了个东西,可是……” 他有点心虚,清了清嗓子,掏出手机,跟韩千一说:“前阵子他们来阳城,我不是没有车嘛,就找朋友借了车,让朋友再我们一起出去玩,然后就一起拍了一张照片,你说的估计是这个——哎,照片呢?” 他把陶乃姗的朋友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就是没找到当时拍的那张照片——就是她硬把滕酩也拉进来的那一张照片。 严以珩悄悄皱起了眉毛,小声嘀咕道:“我明明记得她发了呀……” 他这一形容,韩千一也想起来了:“好像是看到过,我也有印象。不见了吗?” “没找到。”严以珩抿着嘴。 俩人都没多想,只觉得估计是陶乃姗误碰了屏幕,不小心删除了。 而这个“交朋友”的事情,最终也就被定义成了一个小小的乌龙,这个话题就这么翻篇了。 这顿饭的最后,韩千一又问了几句严以珩的小公司。 “虽然我离开阳城挺久了,但是……你知道的,阳城的金融圈子就那么大,你如果需要帮助,还是跟我说,我能帮你的,肯定会帮你一把。” 韩千一笑了一下,笑过之后又有些惆怅:“总觉得,送你去上大学,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呢……” 严以珩早就习惯了他这种老父亲一样的感慨,便也附和道:“是啊,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指指自己,小声说:“长大啦,严以珩!” 韩千一摇着头笑笑:“长大了。” *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便启程回阳城了。 戴盈盈本来想让他去看办公室,被他推了。 “你跟谈吉祥商量一下,让谈吉祥跟你一起去谈价格,他会处理这些。”严以珩给她发了条语音,“价格方面,反正你跟他商量好就行,我没意见的。” ……他实在没时间去看,这边有个人,在阳城等他回去等得望眼欲穿。 “什么时候下飞机啊?准点吗?会提前吗?会晚点吗?”滕酩的问题没完没了,“你还回来吗?回来还爱我吗?” 严以珩捂脸笑笑,左右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又赶紧调低手机听筒的音量:“没完没了了是吧!” 滕酩也笑了:“你说出差三天,结果去了一周,我能不着急吗?万一你被别人绑票了呢!” “你盼我点好,什么跟什么呀!”说着,登机口开了,严以珩笑了一声,恨不得给滕酩 听听自己过廊桥的声音,“行了,登机了,两个小时。” 滕酩这才心满意足,道:“好,那我在出站大厅等你。” 两个小时之后,飞机降落了。 等着去托运的行李时,又遭到了滕酩的电话轰炸。 严以珩没接,只在微信上给他回了一个“略略略”的小表情。 等他找到了自己的行李,慢悠悠走出出站大厅时,一眼就看到了焦急等待的滕酩。 那人看见他,本来略显烦躁的表情,立刻就变成了欣喜。 严以珩的脚步顿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刻有人挂念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严以珩低头咂摸了一会儿,嘴角浮起淡淡笑意。 他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脚步轻快地走向滕酩。 滕酩嘴上闹得凶,行动上还是很收敛的,只在帮严以珩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时不经意地擦过了严以珩的手指——小小的一个触碰,谁都不会注意到。 两人坐进车里后,滕酩缓缓升起车窗,也没说送严以珩去哪儿,自顾自地开起了车。 严以珩撑着下巴看他,等到确认车子没有开往自己家后,才出声问道:“我说,这是去哪儿啊?” 滕酩淡定道:“我那儿。” “去你那儿干嘛?” 滕酩一直没说话,只是嘴角的笑意实在太明显。 等到经过途中第一个红灯时,滕酩才停下车子,伸手握住了严以珩的手。 干燥的掌心松松握着严以珩的手,滕酩扭过头看着他,目光沉稳,又带着无法遮掩的思念。 他声音低低地:“想你了。” 说着,还用拇指刮了刮严以珩的指节,动作轻柔又暧昧。 严以珩睫毛一抖,随即移开视线。他看着面前倒计时的红灯,眨眼的频率几乎快要和信号灯读秒的频率一致。 他视线乱飘,小声抱怨道:“还挠我手……烦人。” 接下来的路程里,滕酩几乎分不出精力再说一句话——车子开得飞快,他真是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他拖着严以珩的行李,按电梯的动作都那样急不可耐。 严以珩看了好笑,心里又冒出点恶作剧的念头。他故意放慢脚步,慢悠悠跟在后面。 滕酩无奈地看着他。 当然了,严以珩的得意也就只能维持到进家之前了。 房门刚打开,他就被滕酩一把推了进去。 行李箱在地上滑了几厘米,撞到鞋柜的一角才停下。 小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哗啦声响,盖过了严以珩不小心露出的那几声喘/息。 房间里的暖气足足的,不穿外套也完全不会觉得冷。 ……完全不穿都不会觉得冷。 滕酩贴着严以珩的耳垂一路吻至唇边,手上则急切地抚着他的脸庞。 严以珩被他亲得很痒,只是笑声里偶尔又会不小心露出几声呻/吟。 两个小时之后,严以珩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脑袋悬在床垫外面,让滕酩用毛巾给他擦着半干的头发。 “工作还顺利吗?”滕酩酸溜溜地问,“应该很顺利吧,都从三天延长到一周了。” 严以珩翻了个身,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顺利,客户挺满意,估计能成。如果他们决定合作,这单至少能有个五十万吧?回头跟苏筱商量商量,我打算报六十万。” 听到某个词的时候,滕酩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他撇撇嘴,说:“反正你做的这些我也不懂,你就跟他商量吧。” 两个人的关系……也就是这样子了,滕酩不怎么干涉严以珩的日常生活,但这个人……醋劲儿实在非常大。 严以珩戳他的手背,说:“苏筱的醋你也要吃?” 滕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滕酩自己消化掉了那点酸溜溜的醋意,开口说道:“安安手术的时间定了。就在下周。” 严以珩蹭地从床上坐起来:“下周?” 第62章 滕酩点点头:“对,下周,主刀医生定的是戴医生的另一位学生,是位主任医师,也很有名的。” “那就好。”严以珩放下心来,又问道,“你妈妈那里……?” 滕酩耸耸肩:“上次被许医生说过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想明白了,总之,这次没再闹,算是接受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严以珩靠到床头,用双手抱着膝盖。 他看着滕酩,由衷地感慨了一句:“你也不容易。” 滕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也靠到床头,和严以珩并肩坐着,低低地说了一句“习惯了”。 他闭上眼睛,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严以珩抿着嘴,碰了碰他的手背。 “会没事的,这次手术一定顺顺利利。”他安慰道,“对了,晚上你去医院吗?我想去看看安安。” 他眨眨眼睛,笑得狡黠:“我的毛线帽织好了!” * “啊!”滕安惊喜地出了个声儿,“好看!以珩哥哥厉害!” 严以珩洋洋得意:“那必须的。” 其实,这只是一个最简单的、没有任何花样和图案的毛线帽而已,但大概是因为其中蕴含着太多的心意,让这顶简简单单的毛线帽变得不再普通简陋。 滕安美滋滋地把帽子抱在怀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干脆直接戴在了脑袋上,一个劲儿地问道:“好看吗?好看吗?” 严以珩选了个粉色的毛线,在里面又加了一条乳黄色的线,颜色配得很温馨。 “好看好看。”滕酩说得敷衍,“好看。” 滕安皱着脸,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他等不来不敷衍的回答,干脆自己摸着床下了地,慢慢走到对面某张病床,小声问道:“梁星姐姐,你睡了吗?” 严以珩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原来,梁星又跟滕安住在了同一个病房。 她的病床依然拉着小帘子。这张帘子好像把她和病床外的其他人隔离成了两个世界,可她又分明没有错过外面的任何一件喧嚣的小事。 严以珩听到那密闭的小帘子里发出一声很明显的笑声,之后,帘子被拉开了。 梁星没等滕安说话,她指指自己的床头——那上面有一面镜子,说:“给你,是不是要镜子?” 滕安笑眯眯地点点头,捧着镜子左看右看,表情简直不要太得意。 “梁星姐姐,你觉得好看吗?” 严以珩上一次见到梁星,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他并不太清楚这个孩子的病情,只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几句,勉强能够拼凑出她的严重程度。只是,今晚再次见到她,她的变化还是大大出乎严以珩的料想。 ……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掉光了,脸和四肢都因为药物的作用变得异常浮肿,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她的床头,还放着一个折叠起来的轮椅。 严以珩只觉得自己的眉毛重重一跳——她竟然已经……需要坐轮椅了吗…… 梁星的病床被支了起来,她靠在床头,却不是太有力气的样子。不过,回答滕安的问题时,认真程度倒是比滕酩多多了。 “好看,”梁星甚至点了点头,“羡慕,我也想要。” 说者无心,听者倒是有意了。 滕安一愣,随后回头看了看严以珩—— 很难说清原因,但这一刻,严以珩忽然明白了滕安回头看向他的原因。 在这一刻,他的心里被一些很难形容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的。 他看向滕安,眼睛笑得弯弯的,很认真地对他点了个头。 滕安的眼睛都亮了。他立刻扭过头,对梁星说:“梁星姐姐,送给你,这个帽子!如果你喜欢。” 语句的顺序乱七八糟,但这并不会减弱半分他的真诚。滕安一边说着,一边用两只手往下扒拉着已经戴在头顶的帽子。冬天天气干燥,小孩硬生生扒拉出了静电,帽子摘下来后,他头顶的头发乱糟糟地竖着,都翘了几根出来。 可他很高兴,脸上的笑意,好像比刚刚从严以珩那里收到帽子时还要明显。 梁星却没有接受他的好意:“你把帽子送给我,你用什么?” 滕安拍拍自己的胸口:“男子汉,不怕光头。” 还没上初中的小孩子,已经敢说自己是男子汉了。 严以珩听到这话后都笑出声了,他走到滕安身后,捏了捏他的脖子,说:“收下吧,梁星,我再给滕安做一个就是了,也不麻烦。” 他这话就像是给滕安撑腰,小孩把帽子往梁星病床上一放,立刻就要走人——不过他走路太慢了,走了两步就走出一脑门汗,笨拙的背影却丝毫不显得可笑——那里面蕴含着的,是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半大孩子,对他的朋友的一片真心。 严以珩笑着看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梁星。 “收下吧。”严以珩温声道,“只要你不嫌简陋就行。” 滕安把帽子丢在梁星的脚边——只顾着送出小礼物,却没有留意到梁星是否还能……自己捡起床边的东西。 严以珩伸手拿过那顶帽子,轻轻放在梁星手边。他想起了许医生曾经说过的几句只言片语,低声对梁星说:“就当是小祝福吧,早点康复回家,去学你喜欢的地理。” 梁星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真心欢喜的笑容。她说了一句“谢谢”,很吃力地用手指摸了摸那帽子上的毛线。 正值花季的女孩,面容早已被陈年的疾病折磨得憔悴不堪,可她依然拥有世界上最真挚的笑容。 这帽子滕安心心念念了很久,到手不过几分钟就被他转手送了出去。 送礼物的心情是真心实意没有一点点勉强,可真的送出去了,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舍。 他眼巴巴地看着严以珩,学着动画片里的角色,夸张地对了对手指。 严以珩看了好笑,说:“过两天,差不了你的。” 滕安拍了拍床,高兴地笑了。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那笑容里带上了点窃喜的意思。 “以珩哥哥,”他捂着嘴小声说,“以后要娶像以珩哥哥这样的人做老婆。” “……”严以珩挑眉,“嗯?你再说一遍。” 滕安笨拙地躺回床上,两眼一闭,甚至开始打起呼来。 严以珩歪着头看他,又好气又好笑。可他又没办法,叫也叫不动,说也没法说。 最后,他看向一直坐在角落安静看着他们的滕酩:“滕酩,管管你弟弟。12岁的小屁孩,已经开始琢磨以后娶老婆的事了?” 滕酩啧了一声,扬声道:“滕安,不许早恋。” “这么多人?这么热闹。”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随后,熟悉的冷淡声音传进病房内。 严以珩回头一看—— 许医生跟另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医生一起走了进来。 听到许医生的声音后,滕安不敢再装睡,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你睡你的。”许医生道,“师兄刚下班,说过来看看你,我就跟他一起来了。” 说着,他又看向严以珩——在场的这些人里,大概只有严以珩不认识他身后那位胖医生。 “我师兄,刘医生,之后滕安的手术,是他来主刀。”许医生介绍道,“直系的同门师兄,也是戴老师的学生。” 之后……他又看了一眼滕安,用食指点点他,说:“男的跟男的不能结婚。” 严以珩:“……?嗯?” 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笑意,忍笑忍到嘴角都要抽搐了。他吸吸鼻子,表情扭曲地说:“许医生,你……” 许医生:“嗯?” 严以珩捂着嘴,弱弱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什么……” 之后便躲到一边偷偷地放声大笑去了。 滕安和这位胖医生不熟悉,心里多少有点害怕。许医生便带他过来,让滕安跟他稍微熟悉一点,减少心理上的恐惧。 胖医生问了几句滕安今天的表现,他人挺亲切,长得也很平易近人,说话慢条斯理的,很温柔。 许医生则去找了滕酩,说了一些手术的注意事项。 该交代的东西,滕酩也知道——滕安毕竟病了这么久。只是…… “我下周可能不在。”滕酩皱着眉头,说道,“我过两天要去德国,争取赶回来,但我没法保证。” 许医生点了点头:“临时通知的时间,工作不好安排,可以理解。你爸妈在也是一样的,有直系亲属在就行。” “又要去德国啊?”严以珩戳戳滕酩,“又有工作?” 滕酩无奈道:“对,最近事情多,人手安排不过来。本来请了假的,没批。” 严以珩撇嘴:“什么公司啊,这么不人性化。” “唉。”滕酩叹了一口气,“特定行业的同传,要求太高了,没法交给别人。” 许医生朝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没说话。 他们两人在病房里没待太久,没过一会儿就准备走了。 严以珩看看时间——七点了,他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滕酩说。 “算了,别折腾。”严以珩拉着自己的小行李箱,朝滕安的病床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下周就手术了,过两天你又要走,难得有点时间,你多陪陪他。”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明天白天我要先去看写字楼,我的合伙人找了几个地方,说让我去看看。我明晚……再过来。” 他看看滕安,又转过头来继续对滕酩耳语几句。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用气音说道:“安安做手术之前这几天,我争取都过来陪陪他。你的工作,你就放心去忙吧。” 滕酩抿了抿嘴,悄悄按了按严以珩的手背,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严以珩撇撇嘴:“不用谢我,我是为了照顾安安,不需要你自作多情感谢我。” 滕酩闷声笑笑,指腹偷偷刮着严以珩的手腕:“那我不送你了,到家跟我说一声。” “走了。”严以珩摆摆手,“啰嗦。” 两人多说了几句话,耽误了几分钟时间。 然而严以珩走出病房来到电梯时,发现许医生和那位胖医生竟然还在等待电梯。 “电梯这么慢吗?”严以珩惊奇地问道。 许医生:“嗯。” 他身侧,那位胖胖的刘姓师兄推了推鼻子上的无框眼镜,闭了闭眼睛。 ……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4 15:04:14~2023-12-05 16:1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囧冏君 34瓶;祭词闲客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许医生低头看看严以珩的行李箱,问道:“出差?” “嗯,今天上午刚回来,去了一趟广州。” 许医生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又等了几秒钟,电梯终于到了。 ……严以珩走进去的时候还在奇怪,这趟电梯空无一人,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再没有第四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峰时期的电梯载客量。 三人走进电梯后,许医生按了两个楼层的按钮。 严以珩疑惑地看着那两个按钮,投过去一个奇怪的眼神:“现在这个时间……不是查房的时间吧?” 那位胖医生笑呵呵地解释道:“前两天做了一个手术,来都来了,刚好去看看。” 说着他又指指许医生:“师弟去一楼,急诊,我俩不顺路,不顺路。” 严以珩没听出来这带着一点解释含义的话语,只是脸上的表情更加奇怪了。 “急诊?许医生,你去急诊?”严以珩问道,“你不是……神外科的医生吗?” “年底了,生病的人太多,急诊忙不过来,去支援一下。”许医生木着脸说。 “啊……还可以这样吗?”严以珩抓抓脸,很谨慎地问道,“我不是质疑啊许医生,我只是有个小小的疑问——” 许医生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主动解释道:“这个时候的急诊,多半都是发烧的小孩。就那几种病,大差不差。如果不走运碰上处理不了的,也有别的医生。” 说话时,许医生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化,只是……不爽的情绪还是很微妙地传了出来。 这个时候想这些可能不太合时宜,但严以珩就是很莫名地想到,许医生曾经评价过给滕安缝针的某位外科医生,当时滕安说,许医生在翻白眼! 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作为支撑,但……严以珩严重怀疑许医生确实在翻白眼…… 年底医院忙,这个严以珩倒是知道,只是…… “为什么是你去啊?”他问。 许医生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我以前在急诊待过,可能觉得我有经验吧。” 那位胖医生扑哧一声笑了,道:“我这个师弟啊,太谦虚了。” 他神神秘秘地对严以珩说:“升副高了,以身作则。” 严以珩“哇”了一声:“恭喜恭喜,许医生!不过……” 严以珩又摇摇头,感慨道:“很辛苦吧,急诊哎,想想就很辛苦。特别是,年底多是小孩子生病。” 一个小孩生病,出动的可是全家人。 许医生还没说话,胖师兄倒主动接起了这个话茬:“可不是!我们看病最怕遇见小孩子患者了!小孩家属比疾病本身更可怕。” 说到这,他不知想起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像是调侃的表情。 他看看严以珩,清清嗓子,说:“以前啊,好几年前了,得有七八年了吧!那时候啊,我们医院来了一个实习生,就在急诊。那天晚上刚好遇见一个发烧的小朋友。病不严重,就是流感,但是家里大人着急啊,从一进医院就开始嚷嚷,跟保安干仗,跟护士干仗,跟医生干仗,跟做检查的科室干仗。化验结果出来之后,又在急诊门口骂骂咧咧。那个实习生呢,也是个暴脾气,一听就急眼了——” 他瞥了一眼身后默不作声散发低气压的许医生,神神秘秘继续说道:“那实习生小伙子,白大褂一脱,揪着那小孩爸爸就往外面走,说,你来,我跟你好好唠唠。” “……然后呢?”严以珩眨眨眼睛,“好像有点不太道德,但是,有点解气是怎么回事……” 胖医生笑眯眯地说:“没然后了。那小孩爸爸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当时就不说话了。” 严以珩低着头笑了几声:“干得好,着急也不是到处乱发脾气的理由啊!” 笑过之后他又有点紧张,连忙又问道:“不过,实习生哎,后面有没有被惩罚呀?没有影响他工作吧!” 胖医生又瞥了一眼身后:“那我就不清楚了,这你得问当事人。” “……”严以珩的头顶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他看向身后一脸生无可恋的许医生,疑惑到声音差点破音,“是你啊?!” 这时,电梯停在了六楼。 “师兄,你楼层到了。”许医生淡淡道。 胖医生呲溜一下窜出电梯,动作是和体型完全不相符的敏捷。 “走了走了,拜拜!” 许医生上前两步,挤到严以珩身边,又按下了电梯的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关上,门上模模糊糊倒映出了严以珩忍笑的脸,和许医生……无奈的神色。 反正电梯里也没有别人了,严以珩毫不掩饰地夸张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许医生!真是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光辉历史!” “……”许医生凉凉地说,“年轻气盛,不懂事,总会犯错误。”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睛,说:“当时因为这事,差点毕不了业。” 严以珩讪讪地闭了嘴:“这么严重啊?” 许医生耸了耸肩:“不知道是不是吓唬我,反正就是轮番批评教育呗。不过最后……也不算有什么惩罚,也不至于真不让我毕业。” 他看向严以珩,若有深意地说:“我是本硕博连读的博士,如果毕不了业,那就相当于我的学历只有高中,所以……” “……”严以珩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那就好”,又说,“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在暗戳戳地对我炫耀。” 许医生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恶作剧得意的微笑:“还好,还好。刚刚那位师兄也是本硕博连读的,没什么好炫耀的。” 越说越让人生气了。 严以珩眼珠一转,小坏心眼又冒了出来。 他收拾好脸上的表情,问道:“那位医生……多大了呢?我记得你说,他已经是主任医生了。” “40多。” “哦哦。”严以珩连声应道,“那,他是你师兄……?恕我冒昧啊,许医生,您……?” 许医生面无表情地警告道:“我刚过完三十岁生日。你想说什么?” 严以珩:“真的吗?那可真看不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医生拿他没辙,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很快,电梯到了。 严以珩拖着行李箱走出电梯,回头冲许医生道别:“许医生,拜拜!” “哎,”许医生却叫住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以前我也做过同传。” 住院部的一楼吵吵闹闹,严以珩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疑惑地“嗯”了一声。 许医生快步跟上来,声音压得很低,语速飞快地说:“以前我们组没那么多经费,又怕错过重点,只有让我顶上,当时的通讯纪要还是我写的。” “……”严以珩听明白了,“所以……呢?” 许医生正色道:“不过我只会英语。” 严以珩:“哦。” 他看着许医生,表情是认真的疑惑:“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呢?” 许医生:“……没什么。” 严以珩靠着自己的行李箱,两只手抱在胸前,嘴角飞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没什么就别再叫我咯,许医生。”严以珩懒洋洋地说,“我一大早就赶飞机回来,现在要回去休息了。” 说罢,他拎起自己的箱子,转身离开了——还背对着许医生挥了挥手,当做告别。 身后,许医生的叹息一点不落地被他听见耳朵里。 严以珩低头笑笑。 看许医生吃瘪,还是那么有意思。 * 之后的几天里,严以珩又鼓捣了一会儿公司的事。 办公的地点敲定了,他们又找了一家代理记账的公司,姑且算是把公司的雏形搞出来了。 滕酩出差去了,只剩滕家父母两人轮流照看着滕安,严以珩有空时也会过去帮帮忙。 而等待做手术的滕安本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历过一次手术,表现得异常淡定。 滕酩急匆匆处理好了工作,但还是没能在手术前赶来。 滕安剃了头发、被推进手术室时,滕酩的飞机才刚刚降落。 “别着急,已经进手术室了,你慢慢来。”严以珩给他发了条语音。 到了这个时候,滕酩来不来、什么时候来,确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出了手术室就要进ICU照顾,他赶回来也见不到人。 “ICU也需要外面有家属随时等着。”滕酩说,“我回家把行李放下就过来,刚好替我爸妈,还有……你。我不在,辛苦你了。” 最后这几个字他说得很轻,那语气中的情意倒是一点没遮着。 原本,严以珩的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滕爸爸滕妈妈都比他更着急,滕酩又不在,如果他还在这个时候跟着瞎捣乱,这手术还没做就要出乱子。 可他不说,不代表他心里一点都不紧张。他也……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开颅手术,光是这四个字就够吓人了。 他心里的焦虑被稍微抚平了一些。他攥着手机,靠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上,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手机很快又响了——这次的新消息,居然是来自……许医生。 消息的内容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别担心。】 严以珩按了按胸口,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滕安的手术做了很久。中间,严以珩下楼去给滕安的父母买了一顿午饭。 手术室外人满为患,到处都是焦急的病患家属,严以珩不愿意跟他们抢位置,便在电梯外找了个地方坐着,又嘱咐滕爸爸,有事情随时给他打电话。 他也很累了。 滕安的手术安排在今天早上十点,他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很紧张,几乎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 手术室的大门偶尔会打开一下,守在外面的家属每一次都一拥而上,看清出来的医护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后,又一窝蜂退下。 又过了一会儿,滕酩赶到了——一出电梯就看到严以珩了。 他快步走向严以珩,话还没来得及说,先抬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也顾不上旁边有没有人在看着了。 严以珩笑了笑,他拍拍滕酩的背,低声说:“还没结束呢,别着急。” 滕酩松开他,两只手摩挲着严以珩的手指。 “我不急,我不怕。”他看着严以珩的眼睛,视线一直没离开他,“辛苦你了,以珩。” 作者有话说: 许医生这种高智商的人搞雄竞,往往都是以最简单最朴素的方式进行…… 感谢在2023-12-05 16:15:42~2023-12-06 09:2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祭词闲客 12瓶;giannhuoc 5瓶;prrrrr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最后,严以珩还是被滕酩劝回去了。 临走前,他再三对滕酩说:“手术结束后告诉我哦。” 滕酩说:“ICU不方便探望,而且……里面都是些重症病人,进去待一会儿都觉得心里难受,你还是别……” 严以珩瞥了他一眼。 滕酩闭了嘴,说出来的话拐了个弯:“行,手术结束我就通知你。” 他又捏了捏严以珩的肩膀:“你看你,肩膀都僵硬了,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 语气都带上了心疼。 工作上……也确实有点小问题。严以珩不想多说,摆了摆手,只说:“那我先回去了。” 也没让滕酩送,自己打了辆车就回去了。 到家之后,苏筱刚好也在。 两人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严以珩出差这几天,他们也没闲着,有几个小事情,都分着处理了。 后面还有点忙,戴盈盈都动了招新人的念头。 严以珩说:“招新人可以,总不能什么事都只有咱们四个解决,但是招新人之前,得先把办公地点搞定。” 这个事情严以珩就完全没管了:“你们定,我都行,我没意见。” 他确实很累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倒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踏实,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有人轻轻帮他脱去了大衣,又盖好了被子。 严以珩动了动嘴巴,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筱筱”,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听到。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手机的振动吵醒的。 严以珩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立刻清醒—— 他赶紧摸出手机,发现消息来自……许医生。 【手术结束了,之后会在ICU观察一天,没问题的话转病房。刚跟滕酩他们说过,估计他们现在没空立刻跟你说,我先告诉你。】 【放心,一切顺利。】 严以珩的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他从床上坐起来,摸到开关开了灯,又把“放心”这两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才冷静下来。 他按了按胸口,心跳声依然震耳欲聋。 他给许医生回了一句“谢谢”,下床去倒了杯水喝,这才觉得心情彻底平静下来。 他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外面天色已经变暗了,远处甚至开了路灯。 上午开始的手术,结束时已经是傍晚了。 许医生没再回复,估计也去忙了。 又过了几分钟,滕酩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今晚都在ICU,”滕酩那边乱糟糟的,“你就放心在家吧,别过来了,来了也看不到人。” 严以珩也没再坚持:“行。你们今天……还回去吗?还是就在医院守着?” “我爸妈回去,我在这儿盯着,明天他们再来。预计是明天下午回病房,我请了假,明天一天都在医院。” 严以珩重新躺回床上。他关了灯,在一片漆黑中继续和滕酩讲着电话。 “那我……明天抽时间过去一趟?”严以珩轻声说,“不看看他,我心里也不放心。” 滕酩拗不过他,最后说:“你也别太累,安排好自己的时间,我也不希望你因为滕安的事太过辛苦。” 这通电话结束之后,严以珩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再睡着的时候,终于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上午,谈吉祥带着戴盈盈去签了场地租赁的合同,他们租了一个十几平的办公室暂时用着,严以珩则在家里鼓捣了一会儿别的工作。 下午他终于空出了时间,去了一趟医院。 滕安已经回到病房了。 上午醒了一会儿,这一次的术后反应有点明显,一直说头晕想吐,快中午时才又睡着。 严以珩到病房时,那位主刀的胖医生刚好过来看滕安。 他问了几个问题,大概是为了检查滕安的语言功能。 滕安说得……磕磕巴巴,特别是说话时的语序,还是错乱的,但吐字好像比术前清晰了一点。 后来,滕安又在胖医生的示意下做了一些简单的握拳、松手、比数字的动作,也做得不错。 “挺好,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两天。”胖医生说,“头晕恶心都是正常情况,今明两天应该就能消退。” 他又和滕安的父母说了几句,交代好了所有注意问题后,他扭过头,悄悄跟严以珩说了一句:“小许今天有手术,戴老师的一助。” 他指了指病房里空出来的病床,压低声音,道:“梁星,今天手术,你知道吧?” 严以珩的眉毛轻轻皱起:“……知道。今天的手术啊?” 胖医生平时笑呵呵的,现在的表情竟然也有了些凝重:“对,今天手术,还没下。” 严以珩真的想问问那孩子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又想起……“电梯内禁止讨论病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朝梁星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枕头旁边,还摆着自己织的那顶帽子。 是他送给滕安、又被滕安珍重地送给了梁星的那顶帽子。 胖医生离开后,严以珩走到滕安身边,微微弯下腰,碰了碰他的脸。 滕安闭着眼睛,眉毛皱得紧紧的,含糊地说了一句“晕”。 “明天就好啦,明天就不晕了。”严以珩轻声安慰道,“下周就能出院了,出院之后,就能回学校上课啦。” 滕安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浅、但完全真心的笑容。 他闭着眼睛,右手在病床上胡乱地抓了几下。 严以珩把手递了过去让他抓住:“嗯?” “典礼,”滕安慢慢地说,“毕业……典礼。” “好,我一定去。”严以珩认真地说,“我一定参加,安安。” 滕安毕竟才做完手术,还是要静养。严以珩没跟他说太久,在病床旁坐了一会儿,滕安就又睡着了。 滕酩劝他回去:“别在这儿待着了,手术都顺利,安安这边不需要这么多人陪护的。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碰碰严以珩的眼下:“这几天工作这么忙吗?你看你的黑眼圈。” 严以珩其实还想多待一会儿,无奈实在是……累。 “最近有点……烦。”严以珩拉着滕酩,找了个方便说话的地方,简单说了几句前因后果,“好像能够理解为什么都说朋友之间不要合伙做生意了。” 从打算做公司一直到现在,不过才过去了小半年而已,几个人的收入比起从前,都翻了好几倍——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大家都是给自己打工,到手的工资自然多。 然而赚钱更多,并不代表……一切就会一帆风顺。 严以珩对他们这一行,或者说对整个咨询行业,并不算太有信心。 “咱们有什么竞争力呢?是咱们能力不能替代,还是客户资源不能替代?”严以珩说,“什么都能替代,咱们这一行,本来就是泡沫,我们必须要在泡沫破碎之前,发展点别的业务。” 他的想法是……物管。 “轻资产,好进入,而且毛利率高。缺点是……得先找个合作方。咱们没有品牌,没法做。” 别人倒是没提什么反对意见——在咨询这行做过几年的,对现在的市场环境心里都有数。 然而,谈吉祥不太同意。 “我明白你担心什么,小珩,但有一点你有没有想过,你说做物管,OK啊,但你做过吗?谁都没做过,咱们在座的这四个,都只做过金融这行。你觉得金融是泡沫,可现在泡沫既然还没破,就……”谈吉祥话说得挺直接,“别杞人忧天了。而且咱们这才刚起步,你就想着转型,步子迈得太大了。” 严以珩细细解释道:“我没有说现在就要做,我只是有这个想法,至于能不能成、怎么做,这些都要慢慢考虑。我的意思是——” “既然慢慢考虑,那就到时候再说吧。”谈吉祥打断道,“我觉得我们现在,首先还是要站稳脚跟。” 谈吉祥这个人是这样的,性子急,有话就说。两人话赶话说了几句,居然有点要吵起来的意思。 最后苏筱看不下去了,说:“这样吧,我们今天肯定是讨论不出个所以然的,大家回去都慢慢想想,这不是一天、一刻就能做出决定的。” 说罢,他又看看谈吉祥,没带什么情绪地说了一句:“别人说话你不要总是打断。” 谈吉祥火也上来了,看了他一眼,说:“我表达我的看法也不行吗?你别一看以珩说话你就护着。” “谈吉祥,”苏筱沉下脸,“工作上的事有分歧很正常,你不要带着个人情绪。” “我有个人情绪?”谈吉祥蹭地站起来,“我有什么个人情绪?!” 最后,这通讨论自然是不欢而散。 严以珩省略了中间的过程,只简单跟滕酩说了几句:“意见有点分歧,烦。” 滕酩也不是做生意的人,对这些既不懂,也帮不上忙。 “难怪这两天总觉得你特别累。”他用手背碰碰严以珩的脸,温声安慰道,“别烦,总有解决办法。” 离开病房之后,滕酩左右看看,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轻轻亲了亲严以珩的眼睛。 “别烦,你看你这两天,都憔悴了。”他捏着严以珩的手,低声说,“这两天我都请了假,你那里忙不过来,就别往医院跑了。来回折腾,太累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有多忙,只是……很难说,出差回来的这两天,他居然真的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他反手握住滕酩,点了点头,说:“这两天再看吧——安安出院的时候,提前告诉我。” 滕酩笑着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6 09:27:28~2023-12-07 09:2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唯爱舔狗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唯爱舔狗受、prrrrr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滕安的术后恢复情况还算顺利,恢复得很好,连出院的日期都提前了——12月30号那天,他就出院了。 这个日子是滕酩提的,他说,如果可以,希望能够在新年前出院,就当作是一个小小的仪式感: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就让那些病痛,全都留在旧的一年吧。 许医生没有立刻同意,组织了一次专家会诊,听过各科专家的意见后,才给他们签了出院通知。 严以珩那段时间实在太忙,但还是在滕安出院的那天过来了一趟。 好几天没见了,滕安一见他来,开心得不行,恨不得小跑着过去抱他。 严以珩立刻制止:“哎哎!慢点!” 自己跑了两步,过去摸摸他的肩膀:“精神不错啊!” 滕安不好意思地笑笑,稍稍抬起头,凑到严以珩耳边,小声说:“以珩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严以珩还以为是他又跟病房里哪个漂亮姐姐变成好朋友了,打趣道:“什么好消息?我听听。” 滕安拉过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眼下,说:“我的左眼,能看到一点东西啦!” 严以珩当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好消息。他有点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脑袋里转了好几圈才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的耳边像是炸开了一个小小的烟花,响声不大,但把整个天空都照亮了。他急急地抓住滕安的手,很愚蠢地在小孩的眼前挥了挥,又确认道:“……能……看到了?!” “嗯,能看到一点影子了。”滕酩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戳了戳弟弟的脸,说,“别闹以珩了,去那边坐着,以珩这两天累得很。” 滕安也不跟他斗嘴了,只抿着嘴笑着。他看看严以珩,很乖巧地说:“以珩哥哥,你工作辛苦啦。” 工作上的这点烦心事,好像都被滕安病情的好转治愈了。 严以珩扭头看向滕酩,用胳膊肘怼他,质问道:“这么大的好事,怎么才告诉我?” 滕酩吃痛地“哎哟”一声,装作很痛地卖惨:“好疼啊,你好暴力。” 严以珩瞪他。 “就是这两天的事。”滕酩不再逗他,“前天吧,忽然说能看到一点影子了。但那时他说话还不利索,就没跟你说。而且……” 滕酩有点无奈:“也怕是暂时性的。小孩长大了,心里有事了,连我们都没告诉。直到昨天晚上才说,还……大晚上去骚扰了许医生。” 提到许医生,滕酩的脸色忽然有些沉重了。 这回,语气里难得没带上那点醋意。 “许医生最近都很忙,经常一天都来不了一次。”滕酩说着,嘴角都有些绷紧了,“他最近在……忙梁星的事。” “梁星?” 严以珩下意识地看向之前小姑娘住的那张病床,却发现……那里换了别人。 换成了一位年迈的老人。 严以珩的心都揪紧了,他着急地攥住了滕酩的手,压低声音问道:“梁星呢?之前不是说去做手术了吗?她……?!” 滕酩回握住他,轻轻握了一下,说:“手术之后就进ICU了,一直没出来……情况不好。” “怎么会……”严以珩失魂落魄地说,“怎么会呢……” 滕酩的表情也并不轻松:“各人有……各人的命吧。梁星病了快六年了,她的父母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许医生来了。 他没穿白大褂,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大衣,整个人修长又挺拔。 路过严以珩时,他只来得及冲他点点头。 “幸好赶上了,我跑了一路。”许医生解释道,“一般情况下,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医院里是不允许医护奔跑的,只能脱了白大褂跑过来了。我还担心你已经出院了。” 滕安从病床上慢慢坐起来,笑眯眯地说:“许医生,不忙,没走。” 许医生用食指点点他,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模样:“看你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回家之后记得多说话,多刺激语言功能。” 滕安慢慢地点了点头,依然笑着。 许医生还有别的事,也没多待。 “走了,就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又一次路过严以珩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你这是……”许医生上下打量着他,“最近没睡好?烦什么呢?” 严以珩心里一哽,话还没说,先叹了口气:“工作。” “别着急,也别生气。伤肝,也伤胃。”许医生说,“什么事都不值得天天熬夜,少熬夜。” 这许医生,怎么连熬夜也能看出来…… 严以珩没说话,往前走了两步,推着许医生走出了病房。 他又……想问问梁星的事了。 许医生,不仅会看人有没有熬夜,还会看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严以珩还没张嘴,他就知道这人想问什么了。 “病人的情况我不方便多说。”许医生斟酌着说,“梁星的生日在1月20号,我们打算……给她过个生日。日期还没定,有可能……会提前。到时候如果你有时间,愿意来,那……欢迎你来。” 严以珩并没有立刻理解这话里蕴含着的意思,初听到这话时,他只是奇怪,过生日,为什么还要提前定日期。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 他呆呆地看着许医生,手上有点发抖。 “提前……?”他怔愣着重复了一句,“1月20号的生日……提前过?” 许医生转开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几秒钟之后,许医生又说:“滕安也知道,他会来,如果你愿意,可以跟他一起。” 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 送滕安回家的途中,严以珩的脑袋里一直反复琢磨着许医生的话。 他没有明说,可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梁星,估计活不过下一个生日了。 18岁的女孩子,花一样的年纪,竟然已经度过了这么多年被疾病困扰的日子。 滕酩的车开进车库后,滕家二老先带着滕安上了楼,严以珩则留在车里,跟滕酩一起收拾着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 滕酩解开安全带,伸出双手给了严以珩一个安慰的拥抱。 “别难过了,以珩。”滕酩轻声说,“梁星……安安想给她准备一份礼物,你有什么想法吗?” 严以珩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也……想送她一份礼物。” 接下来的几天里,严以珩短暂地从工作上的小坎坷中脱离出来。 先是重新给滕安织了一个毛线帽。 苏筱看了直乐:“你可真有意思。” 戴盈盈也调侃他:“我都不会织!” 严以珩也没理他俩,木着脸在一片嘲笑声中旁若无人地继续织着自己的小毛线帽,还被迫同意给这俩人也各自织一个。 戴盈盈狮子大开口,帽子上要这个花纹那个图案的,被严以珩警告了一眼也不肯老实。 之后,严以珩又去给梁星找了一份生日礼物。 他记得梁星喜欢地理,以后想去绕世界环游一圈,或者做一名地理老师,把书本上的地理知识讲给大家听。 他琢磨了一会儿,给梁星买了一个电子书的阅读器。 他想着,梁星估计不太方便用眼睛阅读,干脆把声音外放出来给她听着。 几天之后,就在梁星生日的前一天,严以珩跟滕酩通了一个电话。 “小孩长得就是快。”滕酩感慨道,“出院也就几天吧,发茬都长出来了,一摸都刺手。” 严以珩被他的描述逗乐了:“那明天我得好好摸摸!” 聊了几句滕安的情况后,滕酩主动提起了梁星。 “刚才……梁星妈妈跟我妈通了一个电话。”滕酩的声音挺失落,“具体怎么……我也没问,反正我妈挂了电话之后,哭了挺久。那孩子……太苦了。” 时至今日,严以珩依然无法相信梁星病危这件事,甚至他的心里对这个女孩的印象,还停留在大约一年前的第一次见面。 很明媚、很坚强的女孩。 严以珩重重躺回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打车去了医院。 滕酩也载着滕安过去,不过他们路途远一点,没有严以珩到得早。 严以珩在住院部楼下转了一会儿,刚好遇到匆匆赶来的许医生。 “哎,许——”熟悉的称呼到了嘴边拐了个弯,“——遂!” 许医生没穿白大褂,又是满脸匆忙,严以珩也就……叫了他的名字。 走近了才发现,许医生的白大褂,就在他胳膊里夹着呢。 这个造型实在逗笑了严以珩:“我说你夹着什么东西,原来是白大褂!” 许医生无奈道:“护士长提议的,说今天大家都不穿。” 来的时候挺匆忙,真到了楼底下,脚步反倒慢下来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很默契地避开了梁星的病情,只提了几句滕安的恢复情况。期间,电梯在一楼停了好几趟,两个人都……没有上去的打算。 过了大约十分钟,电梯又一次停下了——这次是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而电梯里……刚好就是滕酩和滕安。 电梯门一打开,门内的人和门外的人,表情都十分精彩。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接下来的剧情会有点虐 本来想把这部分剧情一口气发出来,但最近工作实在太忙了,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在加班了,实在没有再多的精力加更。如果大家害怕虐的部分,可以缓两天,等到68章更新之后一起看 另外,滕酩和滕安的剧情也快要结束了,大概就是68章左右开始收尾。这部分剧情的话,我自己感觉应该不是太虐,当然分开肯定是需要理由的,不过前面也提到过,这段关系在小珩看来,本身也够不到谈恋爱的程度,所以对他来说,如果有能够接受的理由,那分开也不会是太难过的事情。前面也说过啦,小珩不会再因为爱情难过伤心了 这段剧情结束之后,感情线方面就全部是许医生的主场啦! 感谢在2023-12-07 09:26:36~2023-12-08 14:3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rrrrr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羽雨宇余 20瓶;prrrrr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以珩哥哥!许医生!” 最先出声的是滕安,他什么都不知道,心思最简单,只知道见了人就要打招呼。 更何况,电梯外那两人,一个是很喜欢的大哥哥,一个是很熟悉的医生。 “来了?”许医生冲他笑笑,也打了个招呼,“最近还好?” 滕安抓抓脑袋:“好。就是……头发。” 开过刀的地方长不出头发了,滕安做过两次手术,脑袋瓜秃了两块,可把小孩愁坏了。 许医生没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秃脑瓢,笑了。 之后,他便走进了电梯——全程视线都集中在滕安身上,半点注意力都没分给旁边的滕酩。 滕酩也……不遑多让。 “出来时选错路了,高架比下面还堵,早知道就不走高架了。”滕酩对严以珩说,“明明比你早出门十分钟,没想到比你还晚到。” 完全视许医生如空气。 严以珩:“……” 他闭闭眼睛,也进了电梯,背对着那两人站在最前面。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他悠悠地说:“早,安安。” 把那俩人都无视了。 他勾过滕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安安,遇到熟人要打招呼,得叫人。” 滕酩不服道:“那我跟你说话你不理我。” 严以珩回头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早,滕酩。” 许医生冷哼了一声。 到了现在,即便单纯如滕安,也慢半拍地感受到了那两位大人之间的诡异气氛。 他疑惑地看看哥哥,又看看许医生,小脑瓜想不明白,只好重新贴到严以珩身边,小声嘀咕道:“那两个人好奇怪。” 严以珩点点头:“嗯,很奇怪的大人,安安不要学他们。”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16楼。 电梯门刚一打开,严以珩就愣住了。 不知道是哪位护士小姐姐的提议,这一层的病房走廊被布置得很漂亮,天花板挂着五颜六色的气球,用卡通字体写着“美少女梁星18岁生日快乐”。 严以珩“哇”了一声,双眼放光:“好漂亮啊!这是你们布置的吗!” 值班的护士们还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他们在切水果,挨个分给各个病房的病人,并告诉他们,今天有个女孩要过18岁的生日,如果他们有时间也愿意,欢迎来到1606号病房为她庆生。 “对呀,都是我们准备的!”有个年轻的护士笑着回答他,“好看吗?” 说着,手里还在叠着彩色的高筒帽。 “好看好看,我帮你啊!”严以珩小跑着过去帮她。 他帮忙做好了高筒帽,又踩着板凳把护士们给梁星折的千纸鹤挂到女孩的病房门前,做好所有准备后,才进了1606病房。 梁星在的3号病床也布置得漂漂亮亮,床头摆着好几盘摆盘精美的小水果,床底还摞着好几个礼物盒子。 梁星半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正在听他们说话。 滕安嗓门最大:“星星姐姐,你看许医生多偏心。” 他指指自己脑袋上的伤口,控诉道:“做手术之前我跟许医生说,我也要一个好看的针脚,我要星星姐姐那种月亮形状的。许医生没理我!” 梁星扯了扯嘴角:“胡闹。” 正在放空的许医生冷不丁被点了名,眨了眨眼睛,从身后掏出几本书,冲梁星挥了挥。 “《这里是中国》,两部,送给你。”许医生淡淡地说,“我看网上说,这是地理爱好者的必读书单。” “哎——巧了。”严以珩从后面挤进来,也把手里包装好的小盒子放到梁星床脚下,“看书费眼睛,送你一个可以听的阅读器,这样你就可以一边做别的事一边听书啦。” 梁星动了动嘴,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梁星的妈妈帮她把礼物整理好,又依次道过谢,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巴掌大小的小红包分给众人,说是感谢大家对梁星的关心。 梁星情况不太好,话都说不了几句,躺在床上也依然虚弱,她妈妈便代表她,说了几句客套话。 期间,她一直表现得很平静,没有太多喜悦,也没有明显的……悲伤。 她就是,很平静、很冷静地说着,这些年梁星在医院的小故事。 在她的描述中,梁星仿佛只是生了一场小感冒而已。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梁星累了,眼睛都睁不开了,大家便不再打扰她,纷纷从她床边退开。 滕安还想陪她待一会儿,滕酩便跟他一起留在了病房,严以珩则先行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许医生就跟在后面,也走了。 滕酩朝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没说话。 严以珩没打算先回家,他还想等等滕安。 最近忙于工作,都没怎么见过那孩子。 他知道许医生就跟在他身后,于是,他的脚步在走到电梯前时又拐了个弯—— 去了楼梯间。 医院的层高比一般建筑要高一些,两层楼之间夹着三个小楼梯,严以珩在中间的楼梯处站停,两只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歪头看着身后的人,问道:“许医生,尾随我干什么?” 许医生很淡定地说:“跟你说话。” “……”严以珩都气笑了,“那你倒是说啊!跟在我后面干什么?怪吓人的。” 许医生把手里的白大褂往胳膊上一搭,看着严以珩,非常直接地说道:“那我说了。你跟滕酩分手了吗?” 严以珩:“……嗯?” “没分手我就过几天再来问。” 这个许遂真是…… 严以珩捂了一把脸,无语道:“我说,你——” “没法回答?那我换一个问题。”许医生又问,“你决定好以后是留在阳城,还是离开了吗?如果要离开,你想去哪儿呢?” 许医生这架势……不问出个结果是不会死心的。 严以珩本来也并没有打算敷衍他,只是以前实在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才一直拖着。现在…… “我想过几年去北京。”严以珩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但是去不去、什么时候去、去那里做什么,我都要跟我的合伙人商量后才能定下来。许医生,我……” 严以珩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好。 那些连自己都不确定的未来,他并不确定是否真的有告诉别人的意义。 就在他纠结思索的时候,许医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说:“北京?北京很好吗?你觉得……北京比阳城好吗?” “不好吗?”严以珩反问道,“你在北京上的大学——我想想,本硕博,应该是八年,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那我换个说法。你觉得北京——” 许医生的话,只说到了这里,再之后的话,被住院部喇叭里传来的冷静女声打断了。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住院部1606病房3号床999,住院部1606病房3号床999——” “卧槽!!!” 许医生再也顾不上把剩下的话说完,扭头就往楼上跑去! “哎!许医生!怎么了?!”严以珩跟在后面上了楼,声音也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许医生却根本无暇回答他,他飞快地跑上楼梯重新冲回病房,最后的三级台阶被他一脚跨过! 啪嗒—— 他的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掉了出来,顺着楼梯滚了几滚,一直滚到严以珩脚下。碰到他的鞋子后又被弹开,直接掉到了下一层楼的楼梯。 “哎,手机!!”严以珩叫他,“手机掉了!” 可是,严以珩甚至已经看不到许医生的背影了。 他无奈,只好先下楼去帮那人捡回手机。 就在这时,楼下也传来了凌乱又焦急的脚步声。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都带着满脸的惊慌跑上楼梯,每个人的动作都像许医生一样麻利。 人群中,严以珩看到一个身材肥硕的男医生——是那位给滕安主刀的刘医生,许医生的师兄。 至此,严以珩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恐慌。 他不受控制地退到楼梯的角落,任凭自己身旁跑过不知多少名医生护士。 他的心脏忽然跳得很快,耳边也一阵阵响起尖锐的轰鸣。 他愣愣地看着路过的每一个人,不知不觉竟屏住了呼吸。 有个护士来得很慢。 她大约是刚刚值过夜班,正要下班,鞋子都换了。带着一点高跟的踝靴不便于奔跑,她跑了两步觉得不舒服,便伸手脱了鞋子,只穿着单薄的袜子,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她又嫌那靴子重,后来,干脆把它直接丢在了楼梯上。 严以珩弯腰捡起许医生掉落的手机——那手机刚刚不知被谁踢了一脚,又落下几层台阶,屏幕右上角碎了一块。 他机械地用自己的衣服擦净了屏幕上的灰尘,又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指僵硬地输入了几个字,打开了搜索网页。 “医院999:这是医院的紧急呼叫广播代码,代表有患者需要紧急救治。” 严以珩抬头看看楼梯的出口。 1606病房,3号床。 ……他刚刚在那里,给一个即将18岁的女孩,庆祝了生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过了那遥远的楼梯,只知道重新拐进病房区域时,他看到一群医护人员正从1606病房里走出。 走廊里很安静,没有任何人的吵闹声。这样的安静,在平日的病房里几乎不可能出现。 这里总会有各种医疗机器的滴答声,有病人喊疼的痛呼声,有小推车的轮子在地上滚过的哗啦声。安静,几乎是一种奢望。 然而现在,这样的宁静,只是令人绝望的沉默。 那群医护人员里,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带着方框眼镜,眼袋很深,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般。 严以珩知道他。 他是戴医生,是许医生的老师,是……“神外第一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戴医生。 严以珩的视线越过戴医生,落在了他身后的其他人身上。 他依次看过每一个人的表情,似乎想要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些……别的表情。 后来,不知道从谁开始,不知从哪里开始,走廊里静静地传出了一两声啜泣。 那哭声逐渐变得很大,不远处,方才被他亲手挂上去的千纸鹤,从门上掉了下来。 梁星……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8 14:32:05~2023-12-09 16:2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rrrrr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梁星的母亲面容沉静地从病房里走出来,她轻声叫住一位护士,问道:“老师,请问,死亡证明在哪里开?” 那个护士,严以珩知道的,去年九月才来安和医院,人很年轻,性子也活泼。刚才,他还帮着她一起粘着给梁星制作的小帽子。 “我……”那护士眼睛红红的,话还没说上一句,眼泪先掉了下来,“我帮你去签,阿姨,你……” 梁星的妈妈很温和地冲她笑了笑,道:“好的,谢谢你。不要哭了。” 她回头看看病房的方向,眼神中好似带着无尽的慈爱和温柔。她低声说:“不要哭了,不要难过,她解脱了。” 许医生听到这句话后,转过了身。 严以珩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并不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可他却分明从许医生的背影里看出了悲伤。 许医生并没有对梁星的妈妈说些什么,片刻后他低下了头,转过身对戴医生说:“老师,我先……走了。” 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死亡证明、病例、停药医嘱……他没有时间,在这里继续悲伤下去。 路过严以珩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没有看向严以珩,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离开了。 这时,滕安摸着墙,慢慢从病房里走出来。 他看到严以珩后,动了动嘴,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扶着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的眼睛耷拉着,眼眶红了一圈。 严以珩朝他走去—— 悲伤的心情在见到滕安的这一刻忽然不能再控制了,严以珩的眼睛迅速红了,胸口满是苦涩。 他来到滕安的面前,想要安慰一下面前的小孩。伸出手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想要抱住他的时候,又发现……滕安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长到他的肩膀那么高了。 严以珩的手最终落在了滕安的背上。他稍一用力,把滕安拉进自己怀里。 “以珩哥哥,你难过吗?”滕安的额头顶着他的肩膀,“我不难过。” 滕安的声音还是带着点不太明显的鼻音,只是他的语气坚定极了:“她回天上做星星啦。我不难过,我不哭。” 严以珩闭着眼睛,泪珠从眼角悄悄滚落。 他吸吸鼻子,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太过悲伤,只是哽咽的声音实在无法掩饰。他拍拍滕安的背,说:“嗯,梁星回天上去做星星啦,她在天上也会闪闪发光的。” 滕安蹭着严以珩的肩膀,低低地“嗯”了一声。 几分钟后,滕酩从病房走了出来。 他帮梁星爸爸收拾了一些东西,现在,正要帮护士把梁星没用完的药拿去处理。 他拍拍滕安的肩膀,又给了严以珩一个浅浅的拥抱。 “……别难过了。”滕酩低声安慰道,“……以珩,别难过了。” 那一天,严以珩在医院待了很久。 他帮着梁星的父母办了些手续,在滕酩帮着联系……一些后续处理的时候,他则陪着滕安在一旁默默等待。 一直到了晚上,他才从医院离开。 他没让滕酩送。 “今天这一天,你也挺辛苦的,别折腾了。”严以珩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早点带安安回家,早点休息吧。” 滕安刚坐上车就睡着了,滕酩去后排帮他系上了安全带,又握了握严以珩的手腕,低声道:“你也是。别想……这些了。” 严以珩的鼻子又有些泛酸。他抬头看看天空,点了点头,说“好”,便跟滕酩分开了。 他依旧从医院的后门离开,想到外面的巷子里去打车。 离开医院前,他又路过了那栋三层高的小矮楼。 鬼使神差地,他拐进了楼梯,上了顶楼。 天色已经很黑了,好在路边的街灯还算明亮,足够照清楚正在顶楼坐着的人。 那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十分惊讶,扭过头一看—— “是你啊……吓我一跳。” 严以珩挤出个笑容:“你才是,吓我一跳。许医生,大晚上在这干什么?” 许医生就在这个顶楼坐着,无声无息地。 “这儿安静,我喜欢来这儿休息。” 许医生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把两只手往后一伸撑在地上,长腿不再蜷着,一条腿伸直了抵在地上。他抬头看看天空,说:“医院太吵了,就没有安静的地方。我刚来医院时,有段时间轮ICU,当时真觉得机器吵得我快要耳鸣了。” 严以珩走到他身旁,挨着他坐下,也学着他的样子用两只手撑着地,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两个人许久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并排坐着。 过了不知多久,严以珩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许医生,你手机是不是不见了?”严以珩笑笑,“你……太着急了,手机从楼梯上掉下去了,破了一个口子,不知道是钢化膜碎了,还是……屏幕碎了。” 许医生失笑:“我找了一下午,原来被你捡到了。” 他从严以珩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不甚在意地看了看,便放进了口袋:“无所谓,能用就行。我还以为丢了,差点就要重新买一个了。” 他话说得轻松,脸上更是全然看不出上午的急迫和揪心。 然而…… 他的表情那样平淡,平淡到好像已经忘记了上午发生过什么,忘记了上午……他的一个病人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严以珩却知道,许医生的心里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他的睫毛还湿润着。 严以珩的心里毫无征兆地再次被悲伤淹没。他慌乱地转过头去,却没来得及止住掉下来的眼泪。 这样的冬夜里,小泪花很快便被寒风吹干,紧绷绷地挂在脸上。而那片微微泛着冷意的干燥感,又很快被另一片湿润悄悄覆盖住。 身旁,许医生轻声叹了一口气。 再然后,严以珩紧握着的拳头被挤开,掌心里塞进了一张柔软的纸巾。 许医生的左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犹豫再三,还是……侧过身去,用下巴压住了他的头顶。 严以珩的肩膀微微抽动着,他用右手捂着眼睛,指缝里扑了满手的泪水。 许医生的嘴巴张张合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时不时拍着严以珩的胳膊,无声地安慰着他。 过了很久,严以珩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 他推开许医生的手,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只有眼皮泛着红,肿得明显。 纸巾还被他攥在手里,皱巴巴的团成了一团。 许医生抬起手,看起来很想要给他擦一擦眼泪,但到底还是没有真的这么做。 最后,他只是说:“别太难过了,快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严以珩的脑袋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想。 他坐在网约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推的风景,只偶尔会疑惑—— 梁星,会是天上的哪一颗星星呢? 回到家里时,他发现谈吉祥也在。 谈吉祥好像在和苏筱说些什么,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然而见到他时,又很生硬地换回了正常的表情。 如果是平常,严以珩还会打趣他们几句。但今天,他实在没有心情了。 “你来了啊。”严以珩低声跟他打了个招呼,“什么时候来的?” 谈吉祥心再大也看出来严以珩状态不对了,急忙问道:“怎么了?” 严以珩摆摆手:“医院里有个……认识的病人,走了。” 谈吉祥“啊”了一声,脸色有些尴尬,连忙道:“早知道我就明天再来了,那我今天先回去,过几天再说。” 说罢就要离开。 严以珩拉住他:“有事?有事就现在说吧,别折腾了。” “那我长话短说。”谈吉祥清清嗓子,“之前……你说的那个事,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我赞同你的看法。” 说的是严以珩之前提议的,打算试试物管行业的事。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有时说话不过脑子。”谈吉祥垂着眼睛没去看他,继续说道,“我也不是真的反对,我只是……没什么信心。我跟你不一样,我没办法接受失败的后果,所以我很谨慎,我不敢轻易尝试新的东西。但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只做金融这一行,想长久立足,还是要做点实业。物管……我没做过,但如果你想试试,我们就试试。” 苏筱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手揽着一个人,道:“有事咱们一起商量,总有能解决的办法。” 谈吉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是好事,严以珩先前纠结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总算是有了个好的结果。 只是他今天真的太累了。 他揉揉脸,说:“好,我们一起想办法,怎么做、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后商量。” 他满脸倦意,按了按心脏,又说:“我今天……确实有点累了,我也好好想想之后的路,我们……” “好了,好了,”谈吉祥拍拍他的手背,“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些,具体的、实际操作层面的,之后再说也不迟。你歇着吧,我也回去了。” 临走前,谈吉祥从包包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严以珩。 “前阵子那个项目的款,今天上午到了,估计……你今天没空管,还不知道。”谈吉祥把东西放到严以珩的手上,说,“筱筱做主,下午把钱分了,一会儿你查查你的卡。” 说着,他用食指点点那个小盒子:“我给大家买了礼物,这是……送给你的。” 严以珩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是什么?” “耳机。” “耳机?”严以珩疑惑道。 他低头看看这个盒子—— 他认得这盒子上的牌子,是最近两年风头正盛的一个电子品牌,蓝牙耳机尤为出名。 谈吉祥帮他拆开盒子的包装,取出里面的蓝牙耳机塞到他的耳朵里。 “有时我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会带上耳机。假装自己……在听歌。”谈吉祥笑了一下,“总有些不想说话,也不想别人打扰的时候,这是我留给自己安静的空间。现在送给你,以珩。” 耳机里想起了和手机配对成功的滴滴声响,但歌曲并没有播放,耳机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却又好像,真的把他和外面的世界悄悄隔开了。 严以珩碰碰左耳的耳机,轻声说:“……谢谢你。” 谈吉祥笑着摇摇头,又按按他的肩膀:“别说这个了,你休息吧,这两天……别想工作了,你看上去真的很累了。” 第68章 梁星去世之后的这几天,严以珩老会想起这个女孩。 他想,或许是滕安表现得过于乐观了,即便是肿瘤复发,他也只有那么一次在自己面前展现出过脆弱的一面,以至于他都忘了,滕安生的病,其实是那样严重的恶性疾病。 会失明,会失去语言功能,甚至会……死。 那段时间里,严以珩格外关注滕安的身体,催他复查催得可紧。 他有点……过分紧张了。 至于滕安,前面一段时间里跟他联系得还算密切,后来……也淡了一点。 不过,一来严以珩实在是忙,二来,滕安又重新回去上课了,也没那么多时间。 严以珩没多想,只觉得这是挺正常的事。 他也……没太多余力再去思考这些了。 他实在是太忙了。 先是陶乃姗那边一直在催他结婚。 “……”严以珩无奈地说,“妈,我还不到28岁,着什么急呢?” 陶乃姗的语气有点生硬:“什么叫还不到28岁?你爸28岁时我都怀上你了。” 手机不是说重要话题的地方,不然,严以珩真有冲动想跟她和盘托出。 最终,话题绕了几圈,他说:“我真不着急,再说吧,妈。” 陶乃姗没接话,反而问起另一个问题:“小一最近找过你吗?” “没,怎么了?” 还真没有。他忙,韩千一也忙。 严以珩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托他告诉自己,便又说:“他忙,可能忘了,什么事呢?我问问他。” 谁知,陶乃姗忽然紧张起来:“算了,你别问!” 说着,她大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你别问,没什么事。” 严以珩失笑:“什么呀?什么事不能直接跟我说,还要他来转达吗?” “我让他帮你介绍女朋友,”陶乃姗平静地说,“你问他也行,反正,就是这个事。” “那你可是找错人了。”严以珩乐了,“一哥被催了这么些年,最不乐意听的就是‘介绍对象’,你还找他?你可真撞枪口上了。” 陶乃姗没说话,又说了两句别的之后,挂了电话。 之后,严以珩立刻给韩千一去了个电话询问情况。 还真是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韩千一说:“可能觉得你到年纪了吧,最近催过我好几次。” 严以珩:“……唉。帮我挡挡,你就说安排过,人家看不上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老觉得韩千一有点欲言又止。 “哎哎,一哥,你被催了这么多年,现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也被催这么多年吧。”严以珩嘀咕道,“你被韩伯伯催婚的时候有多痛苦,我现在就有多痛苦。” 韩千一好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屁孩。” 后来韩千一又说,他最近会休年假回一趟家,到时候顺道来阳城找他吃饭。 严以珩说“行”,这通电话就结束了。 陶乃姗催婚引发的小插曲并没有让严以珩多想,很快,他又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 他们招了两个小新人:一个帮他和戴盈盈做行研,一个帮谈吉祥谈生意。 报告不可能全让他和戴盈盈来写,生意自然也不能全丢给谈吉祥去谈。 同时,他也在四处寻找能让他们参与进来的……小型物管公司。 总而言之,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还出了好几趟差,连28岁的生日都是在外面过的。 他自己都忘了生日这回事,那晚还是滕酩给他打了电话他才想起。 等到出差回来时,又跟前几次一样,飞机刚落地就被滕酩拐回家了。 “哎呀——”严以珩小声抱怨道,“你属狗吗滕酩!还咬我!” 滕酩用齿尖叼着严以珩下巴上的一小块皮肤,听到这话时后还吓唬似地更用了点力气。 “说你你还来劲是不是……”严以珩笑着推开他的脸。 好几天没见,滕酩有点着急,亲他的动作都带着焦躁,急到好几次咬到了他的舌头。 折腾了好一会儿之后,滕酩的吻才算安静下来。 两个人并排靠坐在床头,严以珩歪着脑袋靠着他。两个人的呼吸都湿漉漉的,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散不开的情/欲。 严以珩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冷了。 他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今天居然已经20号了。” 说着,他躺到被子里缩成一团:“没有暖气了呀,我说怎么这么冷。” “冷吗?”滕酩也掀开被子躺进来,把边边角角都掖好,“我都没注意今天多少号,你这一趟也出去得太久了。”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不在,我一天天的都没心思过日子了。” 严以珩轻笑一声:“少来。” 他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困意逐渐上涌。 “以珩,跟你说个事。”滕酩凑近他,低声说,“安安说——” “嗯?”严以珩都快睡着了,听到滕安的名字又清醒过来,“说什么?” 人醒了,脑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眼神都带着茫然。 他这些天跑了太多地方、说了太多话、做了太多事,实在已经疲惫不堪。 滕酩在昏暗的卧室灯光下都能看到他眼下的乌青,想说的话又吞回了嘴里。 他说:“安安说……他老惦记着他的毕业典礼,说让你一定来。” “哦,这个啊……”严以珩放下心来,“我记得,记手机备忘录里了,那天的工作我都提前安排好,会参加的,让他放心吧。” 他又念叨了两句:“下次我亲自跟他说,让他把心放肚子里……” 说着说着,又快睡着了。 滕酩笑笑,凑过去亲亲他的耳朵:“睡吧。” * 在这个冬天的尾巴里,谈吉祥的母亲也离开了。 老人难过冬,更何况是病了这么久的老人。 谈吉祥大约也早就料想到了这一天,悲伤之余,又混杂着一丝麻木。 “以前总想着,工作了,赚钱了,家里就不用过得这么紧巴巴了。可现在真的赚钱了,却也……”谈吉祥低低地说,“换不来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没有病痛的……身体。” 从四个人合伙开了恒誉之后,谈吉祥家里的生活确实改善了不少——就在两个月前,他才在老家给父母按揭买了一套房子。只可惜,他的母亲还没等到交房,就已经去了。 而谈吉祥的婚事,也因为母亲的离开,不得不又一次延期——原本,他准备跟女朋友在五一期间领证的。 女方的父母已经因为他们这么多年的爱情长跑却迟迟没有结婚而心生不满了,这一次的延期,他们没法责怪谈吉祥,话里话外却都透露着不满。 谈吉祥无可奈何,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丧事结束后,严以珩和苏筱回了阳城,谈吉祥则放了个小小的假期,继续待在老家处理自己的家事,和……收拾乱七八糟的心情。 很快,时间已经步入了四月中旬。 阳城又度过了一个冬天。 滕安的第二次手术,从目前来看,都算顺利的。 他的左眼视力恢复了不少,虽说不能完全恢复到正常的水平,但已经完全不影响日常的生活了。 语言功能恢复得也很好,小句子说得很好,只有念课文的时候偶尔还会磕巴几句。 他聪明,再加上,小学的课程本也不算太难,回去学校上课之后,功课追得很快。 再一转眼,春天也过去了,滕安要去参加毕业典礼了。 小孩很高兴,也激动,更担心严以珩不来——提前一个星期就天天打电话问,以珩哥哥,你到底来不来。 后来,严以珩再看到滕酩打电话来都觉得头大:“客户追报告都没追得这么凶。” 滕安还学会告状了:“哥哥,他说我。” 滕酩倒也完全不向着自己弟弟:“说你你就听着,你看你干的这事,不值得说吗?” 玩笑归玩笑,毕业典礼肯定还是要去的。 学校给他们订购了全新的校服,每个男生还配上了小领结,看着非常唬人。 “天呐,这是哪里来的小大人!”严以珩逗他,“快让我看看,这是谁家大人?这么气派!” 滕安可骄傲了:“我们滕家的!” 滕酩都受不了了:“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啊我说。” 严以珩叉着腰告状:“滕安,你哥哥说我。” 滕安也学着他的样子,小胖手往腰上一搭:“滕酩,坏!” “惹不起,惹不起。”滕酩拱手告辞,“打扰了。” 严以珩笑弯了眼睛。 滕安毕竟身体不好,没有参加表演节目,但秉着“毕业典礼绝对要有参与感”的原则,滕安自告奋勇,给自己找了个小工作。 给每一位参加表演的同学的手背盖一个粉粉的戳。 都是十一二岁的大孩子了,依然对这种盖戳的奖励毫无抵抗力——每个节目结束之后,这些小毕业生们连谢幕都顾不上,一个两个跑到台下去,举着手给滕安,让他赶紧给自己盖戳。 愣是给小大人忙活出了一脑门汗。 严以珩找老师领了一个呱啦呱啦拍掌的小玩具,每个节目结束后就疯狂发出噪音,显得比那些刚刚完成了表演的孩子们的家长还要兴奋。 滕酩无语道:“我的——” 话还没说完,严以珩又是一阵呱啦呱啦。 “……耳膜都要,裂了……”滕酩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毕业典礼的时间不算太久,小孩子的注意力就只能集中那么一两个小时。 短暂的仪式感结束后,大家各自散去。 严以珩和滕酩一左一右把小大人夹在中间,一人牵着一只手,在夕阳里慢慢地走着。 恍惚间严以珩又想起很多年前,被滕酩背在背上的那个小孩。 不过一眨眼,他已经这么高了。 严以珩在一旁想着这些,手里忽然被滕安挠了两下。 “嗯?”他扭头看看,“干什么挠我?” 滕安腼腆地笑笑。 他在路中间站定,扭过头来看着严以珩,表情特别庄重。 “以珩哥哥,谢谢你……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第69章 滕安这话说得太过庄重,恍惚间严以珩竟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孩子,甚至还不到13岁。 明明昨天晚上还在撒泼打滚,闹着说如果严以珩今天不来,他就躺在学校嗷嗷大哭。 严以珩的心里软趴趴的。 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抽出半天时间哄小孩而已,可对于滕安来说,这实在是再重要不过的事了。 严以珩捏捏他的脸,说:“这有什么好谢的?等你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大学毕业,我都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滕安却没有立刻答应,他挠挠头,露出一个像是很害羞的笑容。 “以珩哥哥,夏天马上就到了,不要贪凉总是吹空调。”滕安另起了一个话题,“哥哥说你老是喝咖啡,不好!要喝热水。” “……”严以珩一下子不知道该无语滕酩给他弟偷着打小报告,还是该无语滕安用这种老头子才用的话语和语气教育他,“咖啡好喝,我爱喝,少管我。” 滕安也不生气,只自顾自笑眯眯地继续说道:“要工作也要注意身体,多少钱都换不来健康。还有啊,天天看电脑、看手机,对眼睛很不好哦!要和滕安学习,控制看手机的时间。” 严以珩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想着看这小屁孩还能说出什么话。听着听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滕安对他嘱咐这些……是要干什么……? 送滕安回家的路上,严以珩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和往常一样和这兄弟俩说说笑笑。滕安下车之后,他沉下脸色,问道:“滕酩,你给我老实说,滕安怎么了?” 滕酩扭头看他一眼,把车子的火熄了。 “小孩心思少,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藏得住,其实,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呢。”滕酩无奈地笑笑,“他不让我告诉你,自己倒是把话漏了个干净。” 严以珩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是不是……” 严以珩不敢说。 滕安那些“嘱托”的话,实在太像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才说些东西让他过好以后的生活。 他越想越急,要不是滕安太小,真想这就把他抓过来好好问个清楚。 “你别着急,不是他的病又恶化了。”滕酩拍拍他的手背,安抚地握住他,低声说道,“他只是……他最近一直在想,想要……” 滕酩琢磨了半天,换了好几个说法,始终没能找到最适合表达的句子。 最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压低声音说:“滕安想,以后不找你了,就是……” 他甚至不敢扭头看一眼严以珩的表情。 “……他想,以后从你的世界里悄悄离开,让你……慢慢忘记他。” 严以珩的眉毛皱得更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滕酩苦笑道:“我也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车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严以珩拧着眉毛看着滕酩,后者却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滕酩才又说:“梁星……给他的打击很大。” 梁星离开,已经是四五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可现在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严以珩的心底还是铺满苦涩。 那么年轻又鲜活的生命,只定格在了18岁。她还没有去读她喜欢的地理,还没有……看过这世界的美丽风景。 梁星离开的那一天,滕安在病房门口,轻声对严以珩说,星星姐姐回天上做星星啦。 他说,我不难过,我不哭。 “回家之后……哭了很久。”滕酩靠在驾驶座上,说着说着也有些哽咽,“一开始是伤心,后来……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后来一直说,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 严以珩的眉心重重一跳! “滕酩,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严以珩警告道,“少胡说八道。” 滕酩反倒笑了:“看来,还是安安了解你。” 他在严以珩的不解中继续解释道:“这段时间他老说,如果有一天他走了,以珩哥哥得……多难过呀。一说起这个就要哭,每次都哭得很伤心。” 滕酩依然攥着他的手,皮肤相触的那一小块地方泛起了薄薄的湿意。 他松松地握着他,指腹轻轻地摩挲着。 “小孩子,脑袋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是想……”滕酩慢慢地解释着,“想,只要他不来找你,不像以前那样总是缠着你,你就会渐渐忘记他。这样,不管他以后他是好好活着,还是……都不会影响到你,不会……” 滕酩终于敢扭过头来看看严以珩:“……再害你伤心了。” 严以珩却在下一刻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只留给滕酩一个后脑勺。 “就算滕安以后再也不来找我,我也不可能忘记他。”几秒钟后,严以珩硬邦邦地说,“滕安年纪小,胡思乱想也就算了,你也……” 他重新转过头去看着滕酩,脸上的表情又有些泄气:“滕酩,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你也陪他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滕酩又去握他的手,然而这一次,还没碰到就被挥开了。 滕酩握了个空。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拇指和食指之间好像还残留着严以珩指尖的浅浅温度。 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指,虚虚地攥了个拳头。 “最开始,梁星走了,他难过。后来,担心自己走了只留下你,而觉得难过。再后来……想到以后不再见你,被你慢慢忘记,而这些都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想到这些,又更难过。” 滕酩的眼睛慢慢红了,他眨眨眼睛,按下鼻腔的阵阵酸意,继续说道:“每次一想到,他就哭得很伤心。” 严以珩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低声说:“……都没有发生的事情,根本就……可以不发生的事情,想这些干什么呢……”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轻到……或许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滕安真的……他会不难过吗? 严以珩扪心自问。 这个冬天里,他先后送走了梁星,跟谈吉祥的母亲。非要说起来,这两人都同他无亲无故,可他们的离去,也都给严以珩带来了极深的影响。 他无法对别人的离去毫不在意,更何况,滕安还是他……那么亲密的弟弟。 怎么能不在意、怎么能不伤心呢? 多年的病痛并没有击垮滕安,相反,他比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要成熟得多。 成熟到……他甚至早就想过了自己离开的那一天。 他似乎比严以珩……更能坦然面对那一天的到来。 理智上,严以珩非常能够理解滕安这个别扭的想法;可情感上,他又……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再过段时间,等安安放暑假的时候,我会带他出去玩一趟。”几分钟后,滕酩又一次开口,“他不让我告诉你,他想,这次毕业典礼,就是最后一次见你。” 滕酩无奈地笑笑:“不让我告诉你,自己把毕业典礼当成是……跟你的告别。” 严以珩听他说完这些,心里本来还带着一点……不高兴,他觉得滕酩不该由着滕安这么胡闹,又有些自己有种被排除在外的微妙不爽。 但…… 滕安是心血来潮吗?换作别的小孩,恐怕大概率是随口一说。 但滕安不会。 失明许久的眼睛忽然重见光明,他能忍着很多天不说,自己确定不是暂时复明,才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和医生。 还有上次复发……语言功能的暂时障碍也大概率不是突发的,他自己的身体,没人比他更清楚。 想到这里,严以珩心里又有难以言说的心痛。 本应该好好享受快乐的童年,可滕安身上,除了疾病,还有被迫成长的心酸。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又完全无法再去责怪任何。 说到底,滕安……也只是怕他难过。 “阳城就这么大,”严以珩斟酌着说,“难道,滕安还能一辈子都躲着我吗?” “他哪里想的到这些?”滕酩好笑道,“他觉得只要他不来找你,你就找不到他——就跟失踪了一样。” 严以珩依然无法理解滕安简单的逻辑,却又清楚地明白,这已经是一个12岁的男孩能想到的最多的东西了。 他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不再有方才的疑惑和震惊。 他看着滕酩,斟酌着开了口:“其实……滕安说的,或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滕酩没有立刻听懂,“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话后,他疑惑的表情又立刻变成了震惊。 “……”他好像明白了,“你决定了……你要去北京?!” 严以珩没有看他,只是朝他的方向微微侧过了头,“嗯”了一声。 滕酩看了他一眼,又立刻挪开了视线。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方向盘,面上依然平静,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严以珩早就说过以后想要离开阳城,可……那时并没有确定。 但,就算确定,他也……不可能跟他一起离开阳城。 他不可能带着滕安和父母去往陌生的城市生活,哪怕那里是北京,那里是首都。他更不可能把滕安和父母留在阳城,跟他们过着相处两地的生活。 “一直想跟你说,总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严以珩低低地说,“先前跟你说,我现在没有办法考虑感情,真的不是……敷衍你。我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未来,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和别人谈承诺呢?我给不了别人承诺,也……不能接受别人给我的承诺——我想明年走。” 当他再次扭过头看向滕酩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那人脸上的表情已经悄然恢复了平和。 他看看严以珩,甚至露出一个称得上真心的微笑。 “如果这么说,倒是有些庆幸了。”滕酩说,“幸好你不喜欢我,幸好你不爱我。这样……不管是你先离开,还是……滕安那个小屁孩先自作主张地离开你,你都不会因为失去我而……伤心。” 说着说着,滕酩笑了:“只需要为滕安不确定的未来而感到担忧,这样就够了,以珩,这样就……够了。” 他说得真诚,似乎真的没有因为即将失去喜欢的人而感到半分悲伤:“这两年时间里,你为滕安、为我们兄弟两个,做得够多了。我们非亲非故,本来也不能……一直接受你的好意。” 严以珩却说:“我只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很特别的好意。再重来一次,再遇到滕安,不管是在那一夜的急诊,还是那个傍晚的急诊,我都会尽我所能帮助滕安。” 然而,在这一刻,严以珩不知道的是,滕酩的心里竟然也在想着跟他一样的话。 他想,就算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一头扎进去。 他是没有办法不对严以珩动心的。 他心里还有很多想说的话。 自从滕安生病之后,他的心好像也逐渐变得僵硬起来。那些年里,病房里走了一个又一个的病患,看久了,心里也很难再有什么波澜了。 直到遇到严以珩,那颗逐渐变得冷漠的心才又重新恢复了热情和生机。 滕酩捏着自己的掌心,在他们这段关系即将走向结束的最后一刻,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真心话:“好过分啊以珩,就不能说个谎话骗骗我吗?” 然而,他又没有真的给严以珩一点点时间,让他来编出这个谎话。滕酩立刻又说:“开玩笑的——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别管。” 他伸手碰了碰严以珩的耳垂,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你别管。”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严以珩……还是给出了回应。 他捉着滕酩拨弄自己耳垂的手,酝酿了许久,缓缓开口道:“滕酩,不管……你和安安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想说的是——” 他扭头看着滕酩,嘴角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个冬天……因为有你们两个在,我真的觉得非常温暖。” 滕酩点了点头,也笑了。 他想,严以珩竟然说,这个冬天,是因为有他们,才变得温暖。 滕酩摇着头笑笑,明明……那人自己,才是太阳啊。 太阳会升起,也总会降落。白天和夜晚都会交替,更何况是短暂停留过的温暖和阳光。 滕酩想,遇到严以珩的这两年里,他也拥有过很多回忆了,不是吗?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遗憾的,那大概就是……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刚刚没来得及最后再握住他,以后大概也……没有再跟他十指相扣的机会了。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话都说到这里了,滕酩今晚自然不会再厚着脸皮跟他一起上楼。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严以珩解了安全带,却迟迟没有做出下车的动作。 “其实我……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他说,“滕酩,别的也就算了,有一件事,你必须得答应我。” 滕酩伸出右手,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我不答应,我不同意。”滕酩极认真地说,“以后,滕安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你的。他……他有他自己的命,他能好好活着,那当然皆大欢喜。但如果……”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次碰了碰严以珩的脸颊,温声说道:“所有的痛苦、悲伤,不能让你承担——这本来就跟你无关。” 平时挺好说话的人,在这个时候犯了犟。严以珩说不动他,最后只……问来了兄弟俩出去度假的时间。 滕酩无奈道:“到时候安安又要说我。” 严以珩却很郑重地说:“道别需要一点……仪式感。他倒是觉得跟我道过别了,我可还没准备好!” 他低声说:“我需要这个机会。” * 这段谈话结束之后,滕酩果然如他所说,再也没有主动和他提过滕安的事情。 不仅如此,他大概也……正在让自己淡出严以珩的世界。 而严以珩……中间也有几次,实在想要问问滕安最近身体如何,有没有认真吃药,有没有按时复查,但最终也……还是忍住了。 有时他看着手机,又觉得手里这东西陌生得很。 现代社会,这样发达的科技,想要联系谁联系不到呢? 滕安想的那些东西,在如今这个社会里,根本没有能够实现的可能。 可他们又……切切实实地断了联系。 他们同在阳城,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甚至有可能在下一个路口擦肩而过。 但……他们真的没有再见过面。 时间拖拖拉拉,过得很快又度日如年。 转眼间,7月已经进入了中旬。 滕安和滕酩出去度假的时间到了。 大概是顾着滕安的身体,这次出门既没有坐飞机也没坐火车——他们坐邮轮出去的。 严以珩挺早就出发了,感到登船大厅时,一眼就看到了那兄弟俩。 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再见到他们,严以珩居然觉得,已经有些陌生了。 他背着手慢悠悠朝他们走去,就像……见到两个久违碰面的老友一般。 滕安先看到他,小孩像是不敢相信,甚至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 之后……眼睛就红了。 他扁扁嘴,扭头看看滕酩,又重新看向严以珩。 黄豆那么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掉下来,滕安狼狈地抹着脸,眼泪却怎么都抹不干净。 严以珩笑着上前抱住他,取笑到:“男子汉不怕光头,但是怕见我,是吗?” 滕安哽咽着叫他:“以珩哥哥……” 严以珩又气又无奈:“你呀!小没良心的。” 滕安这个性子……跟滕酩有点像,肚子里装了那么那么多的话,见到最想见的人时,硬是能忍着一句话都不说出口。 他用两只手来回擦着眼泪,嘴里只会叫严以珩的名字,想说的话、想解释的话,什么都没说。 不过,严以珩也已经不再需要他来解释什么了。 “好啦,别哭了。”严以珩掏出两张纸巾放到滕安手里,“马上就要上初中的人了,还哭。” 他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张开双手抱住滕安。 “孩子长大啦,我都抱不动了。”严以珩笑着点点滕安的鼻子,“以前还能背你呢,现在背不动了。” 滕安擦干净脸,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太胖啦!” 严以珩歪着头看他,几秒钟之后摇摇头。 “不是的,安安只是长大了。” 在眼泪又一次决堤之前,滕安背过身去,先一步擦干了眼睛。 之后,他凑到严以珩耳边,低声对他说了一句话。 “告诉你一个秘密,以珩哥哥。”滕安静悄悄地说,“我很怕死。” 严以珩看着他,黑亮的眼睛里是柔柔的暖意。 “所以,我一定好好活着。” 滕安趴在他的耳边,说话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都准确无误地传到了严以珩耳中。 “我一定好好活着,你放心吧,以珩哥哥。”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带了点害羞的笑意。 他开玩笑道:“嘿嘿,等我长大了,我回来娶你呀!” 严以珩也笑了。他把滕安抓到面前,屈起食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脑崩。 “男的跟男的不能结婚!”严以珩压低声音,“你娶不了我!别做梦了。” 滕安傻乎乎地笑了。 登船的检票口已经在催促了,严以珩抬头看看,轻轻推了一把滕安的胳膊,说:“假期快乐,小初中生。” 他的笑容浅浅的,温暖,安心。 “……好好活着,滕安。” “嗯!”滕安点点头,胖乎乎的手攥成了拳头,“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一定……好好活着。” 滕酩一直在后面,等到他俩说完了话,才揽着滕安的肩膀离开。 他冲严以珩点了点头当做打过了招呼,其他的,就没再说什么了。 严以珩目送他们检了票,准备离开时,又听到身后的小声喧闹。 滕酩把行李放在一边,跑到检票口对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随后闸机口打开,滕酩匆忙跑了出来。 严以珩来不及问他出了什么事,便被一把拽走。 滕酩粗鲁地把他推进茶水间旁边隐蔽的角落,揽着他的腰,急切地吻了上去。 检票大厅的广播响起了催促登船的通知,滕酩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依然牢牢握着严以珩的肩膀和他窄窄的腰,把那两处的衣服捏得尽是褶皱。 这个激烈的吻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却已经足够让严以珩的嘴唇变得酥麻泛红。 一吻结束后,滕酩按着他的后脑,两人的额头紧紧地贴在一起,呼吸交缠。 头顶还在反复响着催促登船的广播,一墙之隔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在这个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地方,滕酩终于……没有再压抑着内心的情意。 他喃喃地说:“我真的舍不得你,以珩……我真的,很爱你。” 但他却也并没有真的奢望能够得到太多回应。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不舍地抚着严以珩的脸颊,低低地说:“……我走了。” 严以珩“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去吧。” * 送别的场景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悲伤,反而因为得到了滕安“好好活着”的承诺,而变得……轻松了。 不过,滕酩当真把滕安的要求贯彻到底了——这趟假期履行,朋友圈里一张照片都没发。 是铁了心要从严以珩的世界里彻底淡去了。 早就知道了会是这样,严以珩也不再为这件事情继续烦恼。 这一年已经过去了一半,是时候总结一下恒誉的业绩了。 四个合伙人聚在一起开了一个小会,大家都对现状很满意——要说唯一有什么不满…… “哎哎,我说,”谈吉祥敲敲桌子,“严以珩,不能再把自己当成小宝宝了。” 苏筱扑哧一声笑出来。 严以珩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把,自己,当成,小,宝宝!” 是谁天天“以珩宝宝”长“以珩宝宝”短,能不能搞清楚!! “哦哦。”谈吉祥哈哈大笑,“好吧好吧,那好吧。” 说这个话是因为……严以珩到现在都还没买车,一出门就是打车,要么就是……地铁。 谈吉祥抱怨道:“你这样,很不像老板。” 严以珩一琢磨也是。 于是,买车这个事情,正经提上日程了。 当天晚上,严以珩正捧着手机对比几款车型,忽然瞥见了许医生在朋友圈发的新照片。 大概是医院有什么聚会,发的这张照片是一群没穿白大褂的医生排排站的照片,光是严以珩认识的,就有那位胖胖的师兄刘医生,以及他们的老师戴医生。 胖医生还在下面回复了一个评论:【小许这个车真舒服哈!】 车……? 严以珩眨眨眼睛。 想起来了,他也坐过一次许医生的车。上次苏筱出院,刚好碰上许医生下班,就顺路把自己捎回来了。 当然了,现在看来,这个“顺路”的说法……相当有水分。 车型他还记得,去年奥迪新款的Q7,中排很舒适,坐得很舒服。 顺手查了一下价格——指导价60到80万,不知道许医生那台是什么配置,估计落地要100万左右。 严以珩连连咋舌,这许医生原来还是个款哥!安和医院的医生累归累,待遇真不错。 想着想着,就顺手给许医生点了个赞。 没想到,这人立刻打了个电话过来。 “哎,严以珩,”许医生的声音依然是记忆中的冷淡,“你跟滕酩分手了吗?” ……问的话也……依然让人无语。 严以珩好笑道:“关你什么事啊?” 许医生没说话。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安静了许久都没再说下一句。 严以珩“喂喂”了两声:“你这人,不说话挂了啊!” 许医生竟然笑了:“分手了啊?” 作者有话说: 许:抱一丝啊,笑出声了 许医生,优点:长了嘴,并且很愿意表达 缺点:这个嘴,很难评…… 感谢在2023-12-09 16:38:23~2023-12-10 20:1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败 10瓶;羲和与扶风、prrrrr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严以珩“啧”了一声:“你有没有别的事啊?” 许医生声音里的笑意实在是藏都藏不住:“哦,其实……没什么事。戴老师前两天过生日,当时他忙,没来得及庆祝。今天大家都把时间空出来了,我们师门小小地聚了一下,才回来。” 严以珩听了好笑:“哦,你跟我说这个的目的是?” 许医生理直气壮:“看你点了赞,就跟你说一下。” “……”严以珩快笑疯了,“许医生,严以珩不是世界警察,不用什么事都跟他汇报,好吗?” 许医生不说话了。 不过,既然许医生打了这个电话过来,严以珩干脆也问了几句……车的事。 “哎哎,许医生,刚好,问你个事儿。”严以珩说,“你那个车,多少钱啊?驾驶感怎么样?” 许医生说了几个参数,问道:“买车?” 严以珩“嗯”了一声:“我合伙人嫌弃我天天打车。” “想买什么类型呢?SUV?轿车?低调一点的还是……” 许医生倒是挺热心,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从微信里发过去几个链接给他看:“这几个都可以,你如果平时要出去谈生意,既能带几个客户,又有身份,很合适。” 严以珩心想,我真没什么身份,我还没你有钱! 但心里又被许医生话语里暗暗的赞赏抓得很得意,他“哦”了两声,很矜持地说:“我看看,我看一下。” 许医生选的几款里,还确实有严以珩看中的,两个人交流了一会儿,最后许医生说:“哎,要不周末去看看?我跟你一起。” 严以珩平静地说:“许医生,我好像没有邀请你啊” 对面又不说话了。 电话里不说话,微信倒是没停——许医生干脆发了个4S店的地址过来。 “离你挺近的,当然,如果你不方便,我去接你也是可以的。”许医生说。 严以珩笑出声了:“许医生,戴老师和你师兄,知道你私底下是这么热情的人吗?” 许医生:“……给个面子。” 之后又立刻补充道:“给我个面子。” 最后,半推半就地,反正还是同意了。 那个周末,许医生非常殷勤地一大早就赶到了严以珩家楼下——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一大早”,这哥7点半就到了。 他把车停在路边,又在附近找了个包子铺吃了早饭,快八点的时候给严以珩发了一条微信。 ……而两个人昨晚约好的时间,是早上9点半 。 严以珩8点45分起床时,看到许医生在45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太有意思了,这个人…… 严以珩也没管,反正约好的时间是9点半,自己又不会迟到。 他慢悠悠地刷了牙洗了澡,还去厨房给苏筱煮了一个鸡蛋,跟他一块儿分着吃了早饭。 9点25分的时候他下了楼,踩着9点半的时间,准时坐进了许医生的车。 还要调侃许医生:“你说你来这么早干什么,车里又不开空调,好闷啊。” 许医生看了他一眼,嘴角绷紧了。 严以珩才不管他,“略略略”地做了个鬼脸。 4S店人不算多,但试驾还是比预约的时间晚了快半个小时。 两个人到处转转,最后找了个小圆桌坐着休息,说了会儿话。 严以珩还是……关心滕安的病,问了几句。 “许医生,我能不能……问个问题?”严以珩上半身前倾,离那人很近,低声问道,“滕安……到底能活多久?” 许医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我只能说,就目前来看,他的情况还算稳定。” 他见严以珩表情失落,又补了一句:“这个病就是这样的,需要定期复查,也要做好复发的心理准备。但滕安的情况不算最严重的,还记得上次你听到的那个病例吗?” 严以珩的眉毛轻轻皱着,想了一会儿后恍然大悟:“哦!记得!那个阿姨?” 许医生含笑点点头:“她比滕安大那么多,身体不好又有基础病,情况更严重,现在不还是好好地活着?” 说不清原因,但每次说到这种专业的话题,许医生实在自带让人放心的光环。 严以珩琢磨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得轻松。 几分钟后,销售来叫他们去试驾了。 那一晚许医生给他推荐的是……卡宴。巧了,严以珩看中的还真就是这款。 挺精致的车,也时尚,最适合严以珩这个年纪的人。 销售带他们上了车,正准备坐进副驾,结果…… 许医生一把推开他,自己坐进去了。 严以珩憋着笑和销售对了个眼神。 坐进驾驶座时,还笑得发抖。 于是,这一路上,销售想要介绍车子的性能或操作技巧,只能……趴到严以珩主驾的座椅上,费力地在他耳边介绍着。 好在,试驾的体验还是很愉悦的——车子本身的性能和驾驶体验,比严以珩想象得还要更好。 也正常,毕竟这个价位已经摆在这儿了。 回到4S店之后,严以珩犹豫了几分钟,快刀斩乱麻做了决定:“订了,就它!” 但店里并没有现货,预计还要等半个月还能提车,于是许医生又…… “那到时候我送你来。”他说。 严以珩已经习惯了这人的不请自来,闭着眼笑笑,说:“懒得管你,神经病。” 回去的路上,严以珩一直沉浸在快乐之中——从前想都没想过的的车,今天居然……订了。 快乐之余,他又觉得像是在做梦。 从老东家离职,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可现在,他们的公司,除了他们四个合伙人之外,已经陆陆续续招聘了近10个新人了。 其中好几个人,每月的工资都开到了五位数。 他们四个合伙人就更不用说了,个个都是卷王。 严以珩翻开自己的包包看了一眼,视线落在那张订购单上久久不愿移开。 看着看着,他又有些泄气。 要是……早几年就能赚钱,就更好啦。 也是巧,正想到这里,陶乃姗就打来了电话。 严以珩看了一眼身边的许医生,接起了电话。 “妈?” 陶乃姗应了一声,问道:“儿子,今天回来吗?” 严以珩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那边,严舟先接了话:“他今天去买车,你忘了?” 陶乃姗“哦”了一声:“还真是,忘了。那你下周回来吗?” 自从上大学以来,严以珩就一直待在阳城,再加上父母确实对他比较放养,极少有这种主动问他何时回家的情况。 严以珩的心里顿时有了几分内疚,从前还好,自从自己开始创业以来,确实忽略了……还在老家的父母。 他看了看时间,提议道:“妈,一哥下周休假,他要回家,周末会过来阳城,我们约好了吃饭。干脆让他把你们一起捎过来,咱们在阳城吃个饭。” 身旁,正在开车的许医生扭头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 陶乃姗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再说吧,懒得折腾。” 严以珩说:“觉得麻烦吗?还好吧……一哥反正都要先回家再过来,刚好顺路呀。” 陶乃姗还是拒绝了:“算了。” 她又问了个新话题:“你今天去看车,怎么样?定了吗?” 提起这个,严以珩又得意起来,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他清清嗓子,淡定道:“订了。下回开车带你们出去。” 陶乃姗轻声笑了,又问:“你跟……谁去的呢?和谁一起去看车了呀。是上次那个孩子吗?” 严以珩听到“孩子”这个词,先入为主地以为她在说滕安,好笑道:“12岁的孩子懂什么车!” “不是,我是说……”陶乃姗犹豫着说,“那个……大孩子,他哥哥,上次见过的。” “哦……”严以珩挠挠头,尴尬道,“没,不是他。我跟……滕安的主治医生一起来看的。” 说着,还看了一眼许医生。 许医生心情大好,旁边有车想要插队,他甚至都主动减速,让了。 而电话那边,陶乃姗又沉默了。 她好像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也没别的事,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就挂了电话。 严以珩没多想,只以为家里老人想自己了又不好意思说,他愧疚了一会儿,决定下周和一哥吃过饭后就回家去看看他们。 想着想着,又起了一点买房的念头。 说起买房,这也是一件挺重要的事。只是苏筱一直没搬走,如果自己搬走,那苏筱也要重新找房子——他那个性格,估计不会愿意和陌生人同租。 再者,严以珩老惦记着去北京的事,总觉得现在买房,以后也未必会住,便一直搁置。 现在这样,唯一麻烦的就是,父母每次过来,都只能住宾馆。 是留在阳城,还是……离开? 不能再拖了,要尽快决定了。严以珩想。 把严以珩送回家后,许医生又在……犯神经病——严以珩把这人种种的奇葩行为统称为“犯神经病”。 他问严以珩:“你会做饭吗?” 严以珩心中警铃大作:“不会。怎么了?” 许医生从善如流地回答道:“那太好了,我会做饭。借用一下你家厨房,可以吗?我来做饭,你请我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0 20:11:22~2023-12-13 14:1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pp 80瓶;曦曦曦曦 23瓶;清歌水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0-80 第71章 ◎别把许医生气死咯(x)◎ 严以珩闭了闭眼睛,在心里暗暗叮嘱自己许多次“要冷静要淡定”,才心平气和地开口道:“我请你吃饭的理由是?” 说着说着还是很无语:“我请你吃算怎么回事呢?我干脆喂你吃得了。” 许医生明明看出他很无语,却还是逗他:“好。”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眼里和嘴角的笑意都太过明显。 严以珩瞪他。 “你看,我今天还陪你去买车,请我吃个饭吧。”许医生继续厚着脸皮道,“给我个面子。” 每次跟这人说话,都是又无语又好笑又无奈。 严以珩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下了车。 下车之后,在原地等了半秒钟,才朝小区门口走去。 这就算是……同意了。 许医生眼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他停好车,小跑两步,跟上了严以珩。 虽说许医生自告奋勇来做饭,但……让客人做饭,严以珩真干不出这事。 于是最后,这顿饭是三个人一起完成的——苏筱也在。 三个人做了三种……风格截然不同的菜。 严以珩吃得清淡,苏筱爱煲汤,许医生则…… 严以珩看着那一盘子回锅肉,陷入了沉思。 苏筱这时还来告状:“这人至少把家里的油用掉了三分之一。” 许医生对“家里”这个形容甚是不满,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皱了皱眉毛,又淡淡解释道:“你那油壶也就200ml,炒回锅肉要多放油,用掉三分之一是很正常的量。” 苏筱哼了一声,没说话。 “算了,先吃饭。”最后,严以珩无奈发话,“另外,你们两个如果再吵架,就从这里——” 他做了一个“请您走人”的手势:“滚出去。” 那俩人都不说话了。 在严以珩的威胁下,这顿饭还算和平地吃完了。 饭后,严以珩拒绝刷碗,苏筱也……难得大发善心,主动去洗了碗,留下许医生跟严以珩两人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许医生左右看看,又起身,说道:“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 严以珩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好。”许医生坐回原位。 严以珩心里好像有个小人正在拍着地板狂笑,但脸上还是丝毫不动声色。 他走到餐桌旁边的小茶几旁,伸手指指上面的柚子,说:“你还削苹果?我这屋里哪有苹果?过来把柚子剥了。” 带着点命令的语气,居然也没让许医生不高兴。他去卫生间洗了手,走到严以珩身边,开始剥这个大柚子。 柚子不好剥,好在许医生力气极大,两下就扒开了皮。他扭头问严以珩:“柚子皮整个剥下来,还是剥一半?” “整个剥下来。” 严以珩回答的时候偏了偏头,刚好进入了茶几上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范围内。 笔记本自动感应到了他的脸,屏幕咻地一下亮了。 严以珩瞄了一眼,伸手按了一个快捷键,让电脑的界面回到桌面。 ……电脑锁屏之前的页面,停留在他和……鹿溪的聊天框上。 * 昨天,苏筱把上半年的报表发给他看,又按照上半年的经营情况做了一个大致的预测,与今年的预算进行了细致的对比,提示了几个风险点。 严以珩直到睡前才腾出时间来仔细看一下。不知不觉,一直看到了半夜两点。 正准备关电脑的时候,他刚好看到鹿溪在朋友圈里转发了一条新闻,便顺手点了一个赞。 新闻的内容,大约是鹿溪那里的新项目竣工,公司发的业绩快讯。 严以珩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在那条新闻最后的人员履历里,看到了鹿溪的名字。 他都已经变成小组组长了,上面只还有两个项目负责人。 再仔细一看履历—— 这些年,鹿溪实在经手了太多项目,满满当当地,快要把手机屏幕塞满了。 严以珩摇头笑笑,心里也替他高兴。 再回到微信的界面时,他发现鹿溪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鹿溪用的,依然还是从前的头像。 再看到这张照片,严以珩真觉得恍如隔世。 【夭寿啦,一向11点睡觉的严以珩居然熬到半夜两点都还没睡!!】 严以珩笑笑,回复道:【在看报表,刚看完。】 正如鹿溪在严以珩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完成了那么多项目、一路做到了小组组长一样,严以珩也在这几年里迅速成长着。 说出来实在难以相信,毕业四年,严以珩竟然已经能够给公司的员工开到五位数的月薪了。 他们不再有爱情,甚至连问候都少得可怜,但……他们都在变好,都在……努力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想到这里,严以珩又觉得……这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一件事。 不过,这一晚,两人的对话,也就仅此而已了。 互相寒暄了两句,问过了最近过得是否还好,也就……没有太多别的能说了。 这段聊天的最后,鹿溪催严以珩快去睡觉,还又念叨了一遍,阳城的工作压力实在太大了,居然把严以珩这种作息规律的人逼到这份上。 严以珩没再回复,真的去睡了。而他的电脑依然停留在这个界面,几分钟后自动黑了屏。 说起来也实在不凑巧。他和鹿溪……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联系过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一次聊天,居然就被许医生看到了——许医生那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鹿溪的履历,又瞥了一眼严以珩。 严以珩无辜地耸耸肩,用嘴型问道:“看什么?” 许医生没立刻回答。他把手里的柚子剥完,掰了一瓣放到严以珩手里。 之后他想了一会儿,又……开始犯神经病了。 他装作不经意地说:“我是阳城那一年的高考状元。” “……”严以珩往嘴里送了一颗小小的柚子粒儿,从鼻子里出了个声儿,“嗯?” 许医生继续自我介绍道:“协和医学院本硕博八年连读,保送哈佛读博,大前年临床博士后出站。” 他又思考了一会儿,斟酌着补充了一句:“今年还发了新论文,基本上可以算是,一年都没耽误——” 严以珩气得咬牙切齿:“你在跟我炫耀吗?” 许医生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想说,要是比履历,我有自信不比任何人差。” 明白了,被鹿溪的履历刺激着了这是。 严以珩慢悠悠吃完了手里那瓣柚子,这才开口说道:“许医生,是谁教你这种雄竞方式的?” 许医生没听懂,皱着眉毛往严以珩的方向凑了凑:“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严以珩虚弱地摆了摆手,“我只是表达一种,很想揍你的心情。” 许医生又不说话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 没发出一点声音,不过,嘴角扬起的那一点弧度刚好被严以珩瞄到。 严以珩又瞪了他一眼,很危险地眯着眼睛:“笑什么?” 许医生调整好表情,低头掰了一半柚子往嘴里送。 洗过碗后,苏筱回自己的房间睡了午觉,客厅里,那两人依然在沙发上坐着聊天。 许医生虽然脑回路很有些清奇,但做人非常有眼力见——不过,也难说是他性格如此,还是……只是现在格外关注严以珩,总之,之后的这半个多小时里,严以珩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许医生就能立刻get到他想干什么,端茶递水,瞻前马后。 严以珩有点受不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地主家的少爷。” 许医生也难得露出点笑模样:“想发展发展感情,总得主动一点。” 严以珩也笑。他看着许医生,嘴角的笑意柔柔的。 许医生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正准备开口询问时,又发现那点淡淡的笑意在逐渐消失。 “恒誉,就是我和几个合伙人开的公司,”严以珩伸手比了个3,“马上就要步入第三个年头了。一般,像我们这种小公司,三年是一个坎儿。” 许医生不懂这些,他对严以珩从事的这一行、对于做生意开公司,都一窍不通。他静静地听着,低声问道:“但……看你,好像还好。” 严以珩耸耸肩:“现在还好,但有一个问题呀。” 他细细解释道:“现在我们做的很多业务,都是基于房地产这个大行业开展的,包括我现在正在开拓的物管,也都是这个大赛道内的小方向。但我并不看好——我想让我的公司活下来,就不能只做现在这一点点业务。” 许医生那么聪明,一下子就能听懂:“你还是要去北京?什么时候?” 严以珩斟酌着说:“应该明年。我们公司就是7月开办的,等明年这个时候,给公司过了第三周年的生日之后,我就走。” “其他人呢?” “总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北京,但……”严以珩摇头笑笑,“也总会有人不愿意。但无所谓啊,手里只有10万块存款的时候我敢从零开始,现在,以后——我什么时候都敢从零开始。” 他在对许医生说着无法预知的未来,却丝毫不为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慌。 他就这么看着身边的人,说话的语气并不强硬,说出的话却无端让人信服。 让人相信……他说的话,就一定能够做到。 许医生低着头想了几秒,说了一句“知道了”。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过了大约五分钟,又说了一遍“知道了”。 而关于这个话题,也就这样结束了。 严以珩明确地告诉了他自己即将离开阳城,也算是对……许医生直白的追求又一次表示了拒绝。 许医生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沮丧,神色正常语气也正常。 晚上甚至还想留下来蹭一顿饭——被严以珩轰走了。 “我一天真吃不下两顿回锅肉。”严以珩正色道。 “我还会做别的,晚上我们吃——” 严以珩打发他赶紧走:“下次,下次。” 许医生说:“好,那就下次。明天怎么样?” 还当真了。 不过,说完这句话后,许医生自己也低头笑了。 行吧,原来自己也知道自己离谱。 他摆摆手,说:“开玩笑的,那下次再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3 14:17:26~2023-12-14 09:3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祭词闲客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许医生离开后,苏筱从自己的卧室出来,倚在门边问了一句:“决定了?” 也是在说去北京的事。 * 严以珩其实……并不是那种心里一有事就要对别人倾诉的性格,他更喜欢在做好决定后,再去“告知”别人自己的想法。 去北京这个事情,他考虑了很久:做什么,怎么做,启动资金从哪儿来,和……带谁一起走。 或者说,有没有人愿意跟他走。 他思考了很久很久,在几天前才第一次跟苏筱提了一句。 苏筱没反对,却也不算同意:“你问我的意见,我现在没法回答你,你得告诉我一个实施层面的计划。” 严以珩说:“有。” 去年公司接了一个项目,一个挺有名的上市物管公司想打开他们这片区域的业务线,跟当地一个房企开发商签了一个框架协议,打算一块儿做。 这个事情,从尽调、估值到投资协议,全都是恒誉牵头完成的,也就是为了这个项目,他们公司高薪挖了挺多人过来。 双方合作得挺好,成立的合资公司也做得风风火火。 这个项目之后,恒誉才算是彻底做起来了。 项目完成度高,客户这边自然也满意,知道严以珩想去试试物管行业之后,还给他抛过橄榄枝。 也是最近兴起的大方向——康养社区。 “过段时间我会去一趟北京。”严以珩说,“两个事,一个是这个,一个是电影历史展览的项目,争取去一次就搞定。” 阳城有个老牌电影厂,想在全国范围内挑个文艺氛围浓厚的地方盖一座电影厂历史展览主题的博物馆。 这两个项目如果能搞定,或许真的有机会打进北京的市场。 倒也不是对北京有什么执念,只是觉得……做金融的,不去北京打拼一番,好像就差了点什么。 “这两个项目的资料,我下午再仔细看一遍。”苏筱说,“晚上答复你。” 严以珩摆摆手:“不急。筱筱,我说实话……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有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我都……理解。” 他诚恳地说:“其实,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跟着我冒险。” “行了行了,啰嗦。”苏筱转身回房,“这算什么冒险。我们是合伙人啊。” 苏筱就是这样,嘴上总也没什么好话,可……也总是会时不时说出几句戳心窝子的话。 严以珩看着他回房间的背影,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嘴上先叫住了他:“筱筱!” 苏筱回头:“嗯?” “……”严以珩迅速想了一个话题,赶在苏筱变得不耐烦之前叽里咕噜说道,“明年恒誉就要过三岁生日了,要不要庆祝一下!” 说罢,自己还觉得丢脸:给公司过生日这种肉麻的话居然也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然而,苏筱倒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了。 “过生日啊?”苏筱双手抱胸,想着想着还笑了,“该过,得过。回头咱们四个聚一下,好好商量商量。” 说着,便离开了。 随口乱扯的一个话题,最后以完全没想到的温馨方式收了尾。 听他这么说,严以珩心里也美滋滋地。 他步履轻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捧着手机翻起了日历。 两年前的某个日期,被他记录了一个小标记,一直放在日历app中。 这是他们……注册公司的那一天。 严以珩在那个日期的详情上标记了一个蛋糕的小表情,用来代表……恒誉的“出生”。 很想纪念一下,却又觉得不管发在哪里都太过高调刻意。最后,他把这个日期截了图,换成了朋友圈的背景图。 位置摆得刚刚好,点进去就能看到被粉色小圆圈圈起来的日期,和旁边点着蜡烛的小小蛋糕。 * 几天之后,韩千一回来了。 这次休假,他终于休足了一整周,回过老家之后,又往阳城晃了一圈——主要就是为了看严以珩。 韩千一依然拒绝来自外面的食物,刚好那段时间苏筱休假回老家了,严以珩那里空了出来,便在家里请他吃了顿饭。 两个人一起烧了菜,谁也没闲着。 挺久没见,韩千一一肚子话想说,几乎把严以珩从头到脚念叨了一遍。 一会儿说他脸上有肉了,一会儿说他下巴都尖了,一会儿说孩子长大了,一会儿说孩子长高了…… “……”严以珩无奈道,“我是三阿哥吗?” 韩千一听不懂这是什么梗:“啊?” “没事,没事。”严以珩虚弱地摆了摆手,“吃饭,吃饭……” 韩千一笑笑,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小珩,考虑过买房吗?” 他左右看看,说:“你们两个人住,总归还是不方便吧——你室友万一结婚了呢?” 严以珩托着下巴,皱起了眉毛:“确实……唉,之前没想过,我想想。” “嗯。”韩千一埋头吃饭,应了一句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呢?打算结婚了没有。” 严以珩无奈道:“又来了。” 韩千一专注扒饭,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问问也不行吗?” “那你呢?你打算结婚了吗?”严以珩立刻反击道。 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韩千一的反应,相当不对劲。 从前提起这个,要么是很烦躁地直接怼回去,要么是笑着骂他“小屁孩少管闲事”。而现在……韩千一什么都没说,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继续低头吃着饭。 严以珩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第一反应是,一哥好事将近了。 他把两只手压在餐桌上,上半身前倾,小声问道:“一哥,你……?” 语气还带着点揶揄和八卦。 韩千一却很轻微地摇了摇头:“没有的事。” 和这一句话的否定一起传来的,还有一股强压着却仍然明显的不想多说。 严以珩切了一声,又重新坐好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只是,韩千一那边的低气压依然持续着,并没有结束的迹象。 严以珩察觉到了压抑,又不知这压抑从何而来,便试探性地开了个玩笑询问:“一哥,韩伯伯这是……又催你了?” 还特意换了个比较欢快的语气。 这一回,韩千一干脆直接放下了筷子。 他挺郑重地看着严以珩,低声道:“你妈在催你。” “……”严以珩听了直笑,“拜托拜托,你帮我听着就完了,她就是……” 话说了一半,严以珩忽然闭了嘴。 脸上的笑意悄悄消失,嘴角翘起的弧度也逐渐变平,严以珩绷着嘴角,表情严肃。 他看着对面的男人,不知不觉皱了眉。 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碎片化的小事。 近到不久前,陶乃姗语气生硬地问他,一哥最近有没有找过他,让他去问,又焦急地让他别问。 还有,那次提议让他们和一哥一起过来阳城时,陶乃姗语气中微妙的抗拒。 远到……半年多以前,韩千一曾经说过的,韩伯伯误以为自己谈恋爱的乌龙。 最后,他想到了那张明明亲眼看到陶乃姗发在朋友圈、过后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的照片。 他们一家人,和……滕酩的合照。 严以珩的脑袋里像跑马灯一样跑过了太多画面,这些画面的最后一幅,定格在了他跟许医生去4S店买车时,陶乃姗那段莫名其妙的话语。 她问,你和那个孩子一起去的吗? 再然后,是听到与自己同去的另有其人后,那段……诡异的沉默。 严以珩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他放下碗,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迎着韩千一的目光望过去。 ……而一哥,又一次移开了视线。 “一哥,你想……说什么?”严以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是不是——” 他压低声音:“有人说我闲话?” 韩千一手一抖,筷子从手中落下,啪嗒一声滚到桌面,又摔在了瓷砖上。 他低头捡起,又扯了一张纸巾擦干净地面,这才重新坐好。 他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严以珩。 ……他什么都没说,答案却已经不言而喻了。 陶乃姗……大概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或许是猜到了,又或是听谁说了些什么,得知了他跟滕酩……可能有些不太寻常的关系。于是,那张照片发出后又被很快删除。随后不久,陶乃姗便开始着急忙慌地催着他谈恋爱结婚。 严以珩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真的处处都是破绽,却又觉得,这也并不足以构成让陶乃姗怀疑的“证据”。 他靠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问道:“我妈……知道了什么吗?” 韩千一不说话。 “那是……”严以珩换了个问法,“有人说我闲话?” “……”韩千一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严以珩,又挪开眼睛,视线根本不知道该定格到哪里,“传到我爸那儿去了。” 他们老家这个地方,不算小,却也不算太大,特别是严家住的那附近,邻居们好几十年都没变过,彼此都知根知底儿。 几年前鹿溪开着那辆招摇的摩托车来找他的事,到现在都还有人记得。 而几年后,严以珩的母亲发了一张照片,明明是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里却偏偏挤进来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男人,是……另一个,陌生男人。 有爱嚼舌根又不干正事的臭老头子跑去跟韩千一的父亲说,严家这小孩这些年往家里领了两个小孩,不知情的韩老爷子乐呵呵地跑去问陶乃姗,毫无防备地捅了大娄子。 好心办了坏事的韩老爷子提心吊胆地跟儿子商量怎么解决,父子俩琢磨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前些日子,韩老爷子又碰见那几个嚼舌头的王八蛋,心里实在生气,冲上去拍了人家一板砖。 没出什么大事,韩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手也哆嗦腿也哆嗦,一把年纪了什么都不怕,说,大不了咱俩一块儿死,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对方也没辙,60岁的王八蛋到底还是干不过80岁的老大爷,认栽了。 不过,严以珩这事……最终也没解决。 韩千一把他们家老爷子的“英勇事迹”美化了一下,算是说清了前因后果。 而严以珩…… 在短暂的惊讶和恐慌过后,他又思考起了另一件事。 他看着韩千一,几秒钟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话。 “一哥,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作者有话说: 担心引起误会(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小珩不吃回头草的哈!过去了的就是彻底过去了,之后的感情线只有和许医生的,没有别人能插一脚了 感谢在2023-12-14 09:38:40~2023-12-15 10:4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等更~ 20瓶;温客行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韩千一手一抖—— 严以珩甚至不需要再多询问,光是看他的表情就足够了解全部。 到了现在,他反而没有太多意外的情绪了。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了,此刻再看着他,严以珩竟然有些陌生了。 那些……年少时没有说出口的爱慕,严以珩都快要忘记是什么滋味了。 他看着一哥,哪怕那人的视线一直躲避着他。 片刻后,严以珩平静地问出第三个问题。 “那,一哥,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以前喜欢过你的呢?” 严以珩坐在餐桌这边的椅子上,面上毫无半点波澜,可他说出的话,缺无异于丢下一颗深水炸弹。 餐桌另一边,沉默了许久、一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的韩千一,终于给出了这个话题开启后的第一个反应。 他不再避开严以珩的视线,双目直视着他,眼中情绪复杂。 他沉吟了几秒钟,开口说道:“那年……春节。” 说的是鹿溪来的那一次。 果然如此。严以珩点了点头。 年轻的时候没想过那么多。没想过刻意秀恩爱,却也压根没打算避着谁。 大概也有些侥幸心理,总觉得,他们这个小地方,又有几个人知道、听说过“同性恋”这几个字呢? 严以珩不觉得这些事情不可告人,更何况,他那时候的伴侣,明明也那么出色。 不过,既然没刻意避开谁,那就一定有被发现的那一天。 严以珩只觉得突然,却也……没有想要否认的意思。 他起身去厨房到了两杯温水,放在餐桌两旁,缓缓开口,道:“是有过那么一段时间。” 他看着韩千一,表情依然平静无波。 ……他曾经,很多次这样注视着一哥,那视线里,有过好奇,有过温暖,有过仰慕,也有过……毫不遮掩的爱。 “以前,我总觉得……你不会发现的,总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严以珩笑了笑,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脑海里好像闪过了许多双带着这样复杂情绪的眼睛。 “后来我才知道……”他轻声说,“真的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办法藏住的。” 韩千一端起手边的杯子,仰头灌下了大半杯水。 ……他太急了,一两滴水珠从杯子里溅出来,淅淅沥沥落在他胸前的T恤上。 “我——” “一哥——” 两人竟同时开了口。 严以珩抿着嘴笑了笑,做了个“你先说”的手势。 “你先。”韩千一抹了一把下巴,说,“你先说。” “那好吧,我先说。”严以珩浅浅地笑着,“我……是天生的。” 说完这个字,他抓抓鼻子,又难得露出了些带着孩子气的一面。 “跟谁都……没有关系。不是被谁带坏了,也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跟谁都没关系,跟谁都……没关系。” 他语速很慢地说完了这段话,嘴角的笑容几乎可以用恬静来形容。 他把当年那些酸涩的心意全部归因于自己天生的取向,与一哥的偏爱和照顾毫无关联。 “说这话好像显得我……特别自作多情。”严以珩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道,“但我想说,一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担心我是因为被你影响,或者是……” 严以珩停顿了一下,思考许久也依然没有找到更合适的词语,只能放弃。他挥了挥手,说:“你懂我的意思吧?你不要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些负责,这些都……跟你没关系。” 说着说着,严以珩又有些着急:“我原先没想那么多,也没想过你会知道。所以……一哥,你应该不是因为——” 他吸了吸鼻子,长久地停住了话语。 从前没有想过的细节,随着他曾经暗恋过韩千一这件事被拆穿,而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严以珩的心里有一个……好像合理,又很滑稽的想法。他不敢问,却又……不得不问。 “一哥,你应该不是在……等我吧?”严以珩低声问道,“等我……恢复‘正常’……?” 韩千一在听到某个词的时候张开嘴了,几乎就要立刻说些什么了,可下一秒,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等到听完了严以珩的话后,他也很温暖地笑了笑,说:“我不会觉得你说这些是在自作多情,不管……”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是高是矮是美是丑是胖还是……瘦。” 一口气说了太多,说到最后自己都笑了。 手边的杯子里还剩小半杯凉白开,在这个短短的间隙里,被韩千一一饮而尽。 “对我来说,你都是……”韩千一慢慢地把刚才的话补充完,“我很重要的……弟弟。”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弟弟。” 严以珩点了点头,笑了。 许久没见过面的两个人,难得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万没想到中途竟说起了这样一个话题。 严以珩慢吞吞地收拾好了餐桌,和韩千一一起,抱着一堆碗筷去了厨房。 刷碗的时候,他对韩千一说:“我妈那边……我去跟她说。你别担心。” 严以珩知道,在这个时候,他应该用一种带着撒娇的语气说,我妈那边,帮我说几句好话。 但……刚刚实在坦白了太多“秘密”,现在,他已经不能坦然地用这种语气,再对一哥这样说话了。 这一次,倒是韩千一主动开了个玩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你别太紧张。等我有空,给你妈妈灌输一点最近的新鲜知识,让她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严以珩笑了笑:“你别把她吓着……” 再之后,韩千一就走了。 那天下午,严以珩一个人在家想了很久。 大约五点的时候,他打电话给4S店的销售,询问自己的卡宴有没有到货。 销售回复说,目前还没有,预计在下周,但具体时间没法保证。 挂断电话后,严以珩又给母亲去了一个电话。 “小珩?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严以珩一愣—— 一看时间,五点半,正是老两口吃晚饭的时间。 “……”严以珩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刚问过4S店,车还没到货,就想着跟你抱怨几句。” 陶乃珊不疑有他:“没到货就再等等,钱都交了,车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飞倒是不会飞,就是……”严以珩犹豫着说,“早点到货就好了,下周可以直接开车回家。”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啪嗒声。 陶乃珊放下了筷子。 “下周回家啊?”陶乃珊轻声问。 “嗯,最近不忙,下周……回家。” 于是,再下一个周末,严以珩回了一趟家。 中间隔了一周的时间,严以珩已经消化好了父母大概……知道了些什么这件事。然而让他意外的是,父母也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他们两人都十分平静,特别是陶乃姗。 只是,平静的表面下是否藏着别的波涛汹涌,严以珩不得而知。 严以珩父母住的这套房子有些年头了,当时盖房的时候没那么多讲究,这房子的朝向不算太好,父母那间卧室是西晒,一年四季都热得很。 现在是夏天,更是热得待不住人。 “该开空调就开空调,别舍不得电。”严以珩说。 “你爸就说不热,怎么办呢。”陶乃姗笑笑,说,“开空调他也不吹,神经。” 一家三口说东说西说天说地,就是不说让严以珩早点谈恋爱结婚的事。 明明从前老是提起。 说起来,他们对这件事并没有太过热衷,只是会偶尔感慨一下,那个谁谁谁家的孩子结婚了,谁谁谁家的孩子怀孕了,至于自家孩子什么时候结婚生小孩,那夫妻俩最多嘴上催一催,一直都没有真的当成个要紧的事。 别人家的热闹愿意凑,自己家的孩子,还是放任居多。 直到……最近这段时间。 从前不在意的事情,忽然变得无比在意;而当严以珩真的回了家、就坐在他们面前时,又没有人肯真的主动说起这件事。 更可怕的是,或许,这桌上的一家三口,都已经知道了某个隐藏着的“秘密”。 一顿午饭,吃得平静却又无比压抑。 周日下午,严以珩跟他们说了一些对未来的考虑。 “北京啊?挺好的,去吧。”陶乃姗温和地笑着,“你爸老早以前就想让你去北京,那会儿你还不肯。” 严以珩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当时不想离开家。” “去闯荡闯荡也好,你自己决定就是,我们都支持。”陶乃姗又说,“还有,你公司……还行吧?如果缺钱——” “不缺,不缺,什么都不缺。”严以珩赶紧打断,“你们存着钱,自己用。” 严舟插话道:“我们能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我们又不开公司。反正如果你缺钱,跟我们说。” 想坦白的话一句都没说出来,又被父母汹涌的爱意呛得眼眶泛酸。 坐动车回阳城的路上,严以珩用手臂撑着头,看着外面飞速而过的风景,心下一片茫然。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 许医生的消息。 【吃晚饭了吗?】 严以珩恹恹地回复了一句:【心情不好,别惹我。】 许医生果然安静了。 倒也不是迁怒,主要是……许医生这个人,就很……戳一下动一下,跟他说些委婉的话,他老是装听不懂,蹬鼻子上脸。 平时心情好倒没什么,严以珩也乐于跟他玩这种你进我退的拉扯游戏。 但现在……他实在疲惫极了,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手机安静了十分钟,又响了。 许医生发了一张照片,看地点,应该是安和医院。 照片里是一片蓝天白云。 阳城不算是环境很好的城市,这样的蓝天白云,实在罕见。 构图很精妙,简单的调色又让画面更加清淡好看。 而这张照片最大的亮点是…… 镜头对焦的那朵云,看起来很像一颗棉花糖。 【今天就算有再多的不开心,明天也有新的棉花糖】 【这颗请你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5 10:40:29~2023-12-16 15:1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葵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话从许医生口中说出来。严以珩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脑补了一番许医生木着脸给他发可爱小照片的场景,一时间觉得又好笑又雷人。 心里那点疲惫感悄然散去,严以珩稍微坐好,闭着眼睛发了一句语音:“少发这种肉麻兮兮的东西。” 几秒钟后,那条文字被嗖地一下撤回了,只留下那张很像棉花糖的云朵照片。 严以珩好笑地收起手机,闭着眼睛靠回动车的座位上。 又过了一会儿,许医生发来了一个新的小玩意儿。 一个表情包。 带着黑框眼镜的人,正对着电脑疯狂敲键盘,敲到快要灵魂出窍,脸上还挂着虚假的笑容,配字是:我没事啊.jpg写论文哪有不发疯的.jpg 严以珩好奇地点进去一看——嚯!居然是安和医院自制的表情包! 这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这个表情频道里真是什么都有,甚至已经出了很多弹! 严以珩发了一个捂脸的表情,回复道:【看来冤枉你了,你们医院的医生,精神状态都挺堪忧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医生这次干脆回了一句语音过来:“现在好多了,至少现在只会被工作和病人折磨。之前还没毕业时,还有科研和论文的双重地狱。戴老师当时说,我在临床上对他毫无威胁,但会让他在学术界声名扫地。呵。” 严以珩这次是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了。 周围有正在打盹的乘客,听到这声笑声后不满地出了个声儿。 严以珩立刻收声,抿了抿嘴,做贼心虚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随后又压低声音,回复道:“你不要诋毁戴医生,他看起来可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 声音没那么丧了,听着也有精神了,许医生都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只回:【棉花糖看来还是甜。】 “……”严以珩鼓着嘴,用手指敲了敲屏幕上许医生的头像。 这人实在是很无聊的一个人! 不过,很“无聊”的许医生,实在过分关注严以珩了。 【你在动车上?听背景声音有点像。】 严以珩回了一个“嗯”,犹豫了几秒,又说:【吃宵夜吗?晚上没吃饱。】 就在同一时刻,许医生也发了一条消息:【请你吃宵夜?最近发现一家很好吃的面馆。】 发出来之后,立刻就撤回了。 他撤回了! 撤回之后,又立刻回复了一个高冷的OK。 严以珩瞪着屏幕上自己的“邀请”和对方的“OK”,气真是不打一处来。 他用力地按着手机屏幕,写道:【不去了!不吃了!】 许医生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是电梯,他正伸手按着1楼的按钮。 紧接着,又发过来一个跪在键盘上的小人儿。 严以珩噘着嘴看了一会儿,笑了。 终于结束掉了来自许医生的微信轰炸,严以珩锁了手机,又闭上了眼睛。 他依然觉得疲惫,可这疲惫感,却已经不再是心里的疲惫了。 虽然也挺……无语,但还是要说,许医生这通胡搅蛮缠,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内心的焦躁。 他靠着座椅,看着外面一片漆黑的世界,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时,动车已经到站了。 许医生到得挺早,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 他冲严以珩招招手,扬声说道:“去出口!我去取车!” 几分钟后,两人在路口汇合。 最热的天气,严以珩偏偏还带着一身干爽,他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T恤和牛仔裤,清新得像是附近哪个大学的学生。 许医生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浅浅地笑了一下。 “出差?”许医生问着,又回头看看被严以珩放在后座的包包,“没带什么行李啊,那是……回家?” 提起这个,严以珩好不容易安抚下去的烦躁心情又重新冒头。话还没说,先叹了一口气:“对,回家。” 话里低落的语气太过明显,许医生识趣地闭上嘴巴,不再询问。 火车站离许医生提起的那家面馆倒是很近,晚上车也少,不过十分钟的时候便到了。 很素雅的小面馆,人不多,环境静谧。 那家店的老板似乎和许医生很熟了,两人还打了个招呼。 严以珩找了个地方坐下,等许医生也坐定后,抱胸含笑问道:“‘最近新发现了一家面馆’。这老板也是新认识的?” 许医生并没有因为谎言被拆穿而感到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说:“要是说这是我常来的面馆,那显得我图谋已久,不太好。” 严以珩冷哼一声,没再去拆穿他。 到底是不是图谋已久,现在桌上这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调侃归调侃,许医生选的这个地方,味道真的不错。 严以珩狼吞虎咽吃了一整碗,偶像包袱都顾不上了——他是真饿了。 晚饭时不太舒服,再加上实在没有心情,他只简单扒拉了两口饭,便草草放下了筷子。 许医生好心提醒:“别吃这么快,不好消化。晚上没吃吗?” 严以珩筷子一顿,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略去这几天一直盘旋在心里的疑虑和郁结,只说:“晚上有点不舒服,吃不下。” 许医生职业病犯了:“哪里不舒服?” “食道,总觉得噎得慌,反酸。”严以珩并起两根手指,在自己胸前这么上下一比划,“晚上严重一点,经常睡觉时觉得往上反酸水。” “估计是食道炎,可以做个胃镜确定一下。”许医生的眉头轻轻皱起,“少吃碱面,少吃淀粉含量多的食物,不严重的情况,吃一个月的药就能调好。但是——” 他伸出食指,隔空点点严以珩:“注意心态,保持良好的心情,不要焦虑,不要烦躁。不要熬夜,规律作息。” 严以珩一开始还听得挺认真,听到“注意心态”的时候他撇了撇嘴:“哦,哦哦哦。” 许医生无奈地摇摇头:“跟你说认真的。” 他耐心解释道:“胃病、食管,大多都是情绪病,学术一点的说法叫‘植物神经紊乱’。小说里那些总裁为什么都有胃病?就是因为工作压力大、作息不规律。对了,你是不是爱喝咖啡?以后少喝一点。” “……”严以珩嘀嘀咕咕地小声说,“怎么着,我喝咖啡的时候是昭告天下了吗?怎么都知道我爱喝咖啡。” 许医生张张嘴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眼珠一转,说:“猜的,像你这样的……都市丽人,一般都是这样的。晚上不睡,早上靠咖啡续命……” 严以珩托着下巴,心想,这哥琢磨了半天,琢磨出个“都市丽人”的形容。 他委婉地表示:“长嘴愿意表达是好事,但有时,你也可以闭嘴。” “……”许医生虚心接受,“好吧。” 细想起来,跟许医生的每次见面几乎都是这样的。他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严以珩无法理解,却……怎么说呢,有点受用。 这种笨拙但……直白的示好,严以珩很喜欢。 在这个吃饭的间隙中,严以珩的思绪跑远了。他想,如果许医生愿意跟他一起去北京,或许,他们之间会有个不错的未来。 但…… 严以珩暗自摇了摇头。 许医生不会的。 他的履历确实漂亮,可在这份漂亮的履历背后,他也付出了许多。粗略一算,在正式成为安和医院的医生前,他至少经历了12年的时间——在任何一个阶段都没有耽误一点点时间的情况下。 12年的寒窗苦读,无数个为论文失眠的夜晚,才成就了现在面前的这位许医生。 现在,他即将成为安和医院的副主任医师了,而他甚至才刚三十出头。 这样的大好年纪,这样的光明前途,没有人会因为一个无法约定婚姻关系的同性恋人而放弃。 严以珩不免有些遗憾,而遗憾之余,又有了一点心酸。 怎么……自己老是在感情方面遇到这种事呢。 对面的人并不知道在刚刚这段时间里,严以珩的心里都想了哪些东西。 许医生依然在不紧不慢地说着食管炎的注意事项。 严以珩听得头脑发昏,打了个哈欠,说:“这么严重吗?” “不严重,但是……”许医生耸耸肩,“压力越大越容易复发,这个是肯定的。” “那怎么办哦?”严以珩用两只手捧着脸,“我的压力就是很大啊。” 许医生想了想,无奈道:“也是,自己做老板,怎么可能没有压力。那也要注意调节,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严以珩垮下肩膀,向后靠在椅子上,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好吧”。 提起公司的话题,许医生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你朋友圈那个日期,是不是……” 严以珩心里冒出一个问号。 他知道许医生在问什么——他在问,自己设置成朋友圈背景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用粉色的圆圈圈出了一个日期。 严以珩笑着说:“是我‘女儿’的生日,马上三岁了。” 许医生:“?” 他不敢置信地思考了很久,好像那简简单单的七个字是什么从未听过的外国语种。 他的眉毛皱得紧紧的,再开口时声音依然带着困惑:“谁的生日???” 作者有话说: 珩:看许医生吃瘪就很开心啊.jpg 第75章 严以珩的表情十分淡定,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女儿’的生日,快三岁了,你要看看照片吗?” 说话的时候,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许医生的脸都木了。他的嘴角绷得紧紧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非常认真的不悦。 他看着严以珩,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你哪来的女儿?你还结婚了?!” 严以珩很懂见好就收,不再逗他。 “过来,”他招招手,“给你看我‘女儿’。” 说着,他从手机里调出来一张照片——照片的内容很滑稽,严以珩举着他们公司的营业执照,以自己的办公室作为背景,拍了一张自拍。 他们租了现在这个办公场地后,严以珩搬进去,第一件事干的就是这个——还很有包袱地裁掉了一些无用的背景,背景里……是他的办公用品,还乱七八糟地堆在纸箱子里。 “看我‘女儿’。”严以珩得意洋洋地说,“可爱吗?” 许医生忍着愤怒过去看了一眼,随后一愣。他疑惑地看了好多遍,又抬头看看严以珩。 甚至还以为这人给他看错了照片,试图左右划一下看看别的。 “哎哎,”严以珩制止道,“只让你看这一张,没让你左右看。” 许医生仍然不敢轻易相信,他看看手机,又狐疑地看看严以珩幸灾乐祸的表情,反复好几次,才终于出声:“……这不是你公司吗?” 严以珩无辜地眨眨眼:“对啊,我一手拉扯大的,不是我‘女儿’,是什么?” 许医生眯着眼睛,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危险。 严以珩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也不说话。笑够之后,严以珩慢半拍地琢磨过味来。 刚才……许医生好像是很认真地在生气。 至于生气的根本原因……自然不可能是因为这个无聊的玩笑,只可能是因为……他真的以为自己结婚了,并且有了一个孩子。 严以珩捂了一把脸,哭笑不得:“许医生,真没想到你会想到这个方向去……好吧,好像是容易被误解哈。” 他弱弱地解释道。 “也不是,是我太敏感了。”许医生的神色恢复了正常,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看上去也对刚刚这个乌龙感到不好意思,“主要是……工作这些年,见过太多这种人了,一下就想岔了。” 说着说着,脸上还冒出点歉意:“是我想岔了,你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许医生说起一件往事。 “规培时,神外科有个主任医师,出了个丑闻。”他徐徐说道,“中风了,治疗还算及时,救过来了。但治疗过程中发现……” 许医生的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有艾滋,还有好几种性病。关键是,这人平时的形象,是家庭和谐幸福又顾家的好男人。” “啊……”严以珩倒吸一口冷气,“是……嫖,还是……?” 许医生本能地想说某个词,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换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东西长在后面,不是嫖。” 严以珩都想骂脏话了:“……好恶心啊!” 许医生撇撇嘴,继续说道:“他的妻子不是医疗系统里的人,不知道这些,而且为了保护病人隐私,我们不能随意透露,整个科室的人都快气疯了。” 严以珩理解“保护病人隐私”的重要性,但……实在不能接受这种结果,追问道:“然后呢?他的妻子就要一直被蒙在鼓里吗?” 许医生冷笑了一声,露出一个极为幸灾乐祸的笑容:“他瘫痪了,动不了了,那些治疗手册之类的东西,就只能由家属代为签字了。后来我们科室另一个主任做主,当着他丈母娘的面,把这些东西给了……他的妻子。” 严以珩细细品了一下这个操作。 夫妻之间尚且有可能因为错综复杂的利益而包庇彼此,但丈母娘不会——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在这样的深渊里苦苦挣扎。 故事的最后,这个医生直到出院也没有恢复行动能力,回家之后如何,也无人知晓了。 “唉,不过……”许医生叹了口气,挺无奈地说,“我爸妈也是医生,这种事见得也多,就……” 严以珩懂了:“不太认可——” 他指了指许医生,不知该如何形容,最后只说:“……你。” “不知道,其实没有开诚布公地聊过,但我猜他们知道。”许医生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不问,也不催,但也不算认可。我觉得……这样可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说罢,他扭头看着严以珩,语气很温和:“所以,你也不要烦恼这些了,没有跟你大吵一架,就说明,至少他们不是非常强烈地在反对,不是吗?” 严以珩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误打误撞,还真猜对了。”许医生说,“看你从家里回来之后就一副很没精神的样子,但又不像是大吵一架之后还在生气,就……猜了一下。” 服务员已经收走了他们面前的空碗,腾出了位置让他们安静聊天。 严以珩趴在桌上,两只手垫着下巴,神情带着些难言的沮丧。 “我的情况可能……跟你差不多吧。”严以珩慢慢说道,“也没有戳破,但,他们大概已经猜到了——好像是被人说闲话了。” 严以珩偷偷噘着嘴巴,既无奈又无语:“这次回去本来想着,不然就坦白算了,但是……” 他坐起身子,有点丧气:“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想法——你在维持一种和平,他们也在维持这种和平,明明只要有一方提起这个话题,就可以……聊一聊这件事,不管是心平气和,还是闹得天翻地覆。但没人愿意开这个口,大家都在……维持这种表面上的,‘和平’。” “很正常,”许医生说,“如果是我,我也会维持这种表面上的和平。也不完全算是逃避问题,但,时间会改变人的想法,说不定,他们自己再想一想,就不会……那么反对了。” 严以珩反问道:“那,你的父母能够坦然接受了吗?” 许医生笑着摇摇头:“不能,但我们情况不一样。他们见过太多这个群体里的,不好的事情了,所以……” 许医生做了个手势:“不反对已经是他们能接受的极限了。但你的情况不一样,别着急,慢慢来。” 说完他又偷偷摸摸补充了一句:“我陪你面对就是了。” 话里话外这意思,好像已经和严以珩约定一辈子了似的。 严以珩很无语地看着他,又被对方脸上那副理直气壮的表情逗笑了。 也是,他自己在这里烦恼,实在无济于事。 许医生身上那股……熟悉的安心感又出现了。他并没有给出很实在的解决办法,甚至还见缝插针夹带私货说什么“我来陪你面对”,但……又很神奇地抚平了严以珩心里的小小褶皱。 在这个炎热的夏夜,严以珩带着饥肠辘辘和满心疲惫。而现在,他填饱了肚子,也……恢复了一点精神。 许医生带来的东西很简单也很朴素,却又好像带着别人给不了的安心和安定。 严以珩看着许医生那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好笑地说:“别趁机占我便宜。” 许医生的表情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眼角温柔的笑意怦然出现。 几分钟后,他起身结了帐。 “送你回去?” 店门口的这个路口很宽敞,许医生却非要挤着严以珩一起走,就怕他找了个空当逃跑似的。 严以珩:“……我倒是想自己走,您把我挤到角落里,我有办法逃走吗?” 许医生意思意思地让开一点距离,依然把人圈在安全范围内。 上车之后,许医生好像放心了一些——大概是终于回到了密闭的安全空间内。 他没立刻打火,沉思了一会儿后,伸手把左手手腕上的那条手串撸了下来。 “送你个东西吧,保佑好运的。” 许医生毫不在意地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严以珩手中,那上面的每一颗黑色的珠子上,甚至还带着温热的体温。 他把手串放到严以珩的手上,好像那只是一个很常见的、完全不需要过多在意的物品。 可是,严以珩偏偏知道那条手串代表着什么——许医生说过,99颗珠子,每一颗都念过100遍北斗经。 严以珩曾经搜索过这经文的意义和禁忌,知道每念一遍都极耗费心力。许医生那一串珠子,不知花了多久。 他尊重这些信仰,也知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 旁的也就算了……这个,他真的不敢收。 严以珩只觉得接触到手串的那一侧皮肤都麻了。他把手串推了回去,动作都僵硬了。 “这个我不要,”严以珩轻声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许医生倒完全不当回事:“这有什么?我又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严以珩捂住了嘴。 “你别胡说八道啊!”严以珩做了个嘘的动作,“你信这些,还敢乱说?” 许医生没说话,移开了眼神。 他低头看看严以珩的手,示意他松开,之后说:“之前跟你说过吧,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后来去了医院,赶上流感肺炎流行时,其他同事都在生病,但我还好好的。还有,读博也好,博后入站也好,当然我的成绩确实也很好,但一路这么顺利,运气也占了很大的因素。” 他的视线落在那串珠子上,说:“真的有好运,不骗你。” 第76章一更 这番话说了太久,久到珠子上的体温渐渐消失,只剩一点凉意。 严以珩也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去。他伸手碰碰其中一课黑色的珠子,轻声对许医生说:“这是你的好运,你得自己收着。” 不长不短的一条手串,绕在许医生的手上,刚好两圈。 严以珩把东西推到许医生手边,甚至伸手将它主动戴回许医生的左手——方向不一致,动作很别扭。 “别的东西……收就收了,这个不行。”严以珩低低地重复道,“这个东西太贵重了,我受不起,许遂。” 期间,许医生一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垂着眼睛,看着严以珩细白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腕上拨弄几下后,刚刚被自己摘下来的东西,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上。 许医生不再强求,沉默着点了火,开车送严以珩回去。 这一路上,车里只有难捱的沉默。 许医生明显是不太高兴了。 等红灯的时候他扭头看着窗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从前,严以珩那些“不想考虑感情”“未来还没确定”的话,并不只是搪塞,可也并没有哪句话像今天这个拒绝手串的动作一样意义明确。 严以珩下车前,沉默了一路的许医生终于开口叫住他。 “严以珩——”许医生降下车窗,手架在车窗上,撑着下巴看着他,低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 严以珩脚步一顿。 “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 他回过头来,柔柔地笑着:“正是因为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才更不能收。如果你把它当作是……追求我而赠送的礼物,那收就收了,你都觉得没关系,那我有什么好在意的。但……” 严以珩站在几步之外,乌黑的瞳仁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显得格外明亮。 他的视线逐渐从许医生的脸上移到那条黑色的手串,抿着嘴笑了笑,道:“如果只是为了让我开心,那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不敢收。” 许医生扭过头去,嘴角绷得紧紧的。 几秒钟后,才稍微放松了一些。他不再执着于送出自己的礼物,却依然在意严以珩的“形容”。他说:“没有那么贵重的……送给你,刚刚合适。” 陪伴很多年的贴身物品,有着完全不能用金钱衡量的重要意义的东西,在许医生的口中,也不过是……“刚刚合适”的礼物。 这样的礼物,送给严以珩,也不过只是“刚刚合适”。 严以珩琢磨了一会儿这句话,心想,这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却又带着无法言说的深厚情意的情话,当真是许医生的风格。 焦躁不安了近一周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柔软下来。严以珩向前走了两步,隔着车窗敲敲车身,在许医生疑惑的视线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许医生,我的车……预计下周交货。” 许医生聪明的智商半分都没用在谈恋爱上。他听完严以珩的话,先是“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有点疑惑,过了好几秒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哦那我跟你一起去。”许医生话说得飞快,“你一个人哪能提车呢。” 严以珩见他终于听懂,又觉得好笑起来:“我一个人怎么不能提车?车是怪兽吗?” 许医生不回答了:“时间订了你再跟我说。” 自说自话,完全不管严以珩刚刚究竟在说什么。 好在,严以珩本来也……就是这个意思。 他笑弯了眼睛,道:“好吧,那改天见咯,许医生。” “改天见。” 他冲严以珩挥手道别,那条黑色的手串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了一点。 他停下动作,盯着手腕看了一会儿。 再次将视线定格到严以珩脸上时,他低声说:“早晚会让你收下的……没有什么‘收不收得起’。” 严以珩既不说“好”也不反对,只说:“那就……‘早晚’,再说吧。” * 提车这个事,说来就来。 接到销售打来的电话时,严以珩正在和另外三个合伙人开会,商量去北京要处理的那两件事。 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时,严以珩心里一紧。 面上很淡定,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他的车他的车他的车!!他的车到了呀!!! 挂断电话后,严以珩手舞足蹈地说:“我的车到了!!明天请假,提车!!” “……”苏筱淡定吐槽道,“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吐槽归吐槽,喜悦一点没落下,全传递给了在座的其他三个人。 戴盈盈作为在坐唯一一位女性,率先发表了重要意见:“以后咱们出去团建,就坐严以珩的车!” 谈吉祥也跟着起哄:“到时我结婚,小珩把车让出来给我撑场面!” 严以珩心里美滋滋的,脸上还装出一副很嫌弃的模样,故作烦恼地说:“哎呀,我要考虑一下!你们先排队,到时再说,到时再说——” 又收获了另外三人更深的嫌弃。 提车当天,严以珩和很多新手司机第一天上路时的表现一样—— 刚出门就把车刮了。 严以珩:“……” 他气急败坏地下车查看情况,肉疼极了。 回去的路上都不敢自己开了,直接把车甩给许医生,让他来开,还特意叮嘱道:“毫发无损,毫发无损。” 严以珩眯着眼睛警告道:“再刮了我就把你也刮了。” 许医生嘀咕了一句“你自己开车技术不行怎么还赖上我了”,被严以珩瞪了一眼,悻悻地闭了嘴。 不过,新提到的车子只来得及感受几天——他要去北京谈那两个项目了。 恒誉这四位合伙人,现在的分工是这样的:谈吉祥负责商务和新业务的拓展,苏筱负责预算和database,戴盈盈则负责输出产品质量的把关以及成本控制,其余那些没人管的,都……是严以珩的。 所以,去北京谈项目这个事情,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谈吉祥来。 但谈吉祥最近实在走不开。 先前说的物管公司,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办着——他们找到了两外两家合作方,一个负责出钱,一个负责承接住宅方面的物管业务,恒誉则牵头进行商业的招商和资产管理。 两家合作方都催得紧,恨不得现在立刻就把合同签了,谈吉祥最近实在忙得昏天黑地,就只有……让严以珩去了。 如果是说业务本身,那并不复杂,甚至严以珩远比谈吉祥更专业。 可除了业务本身,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东西——应酬。 在北京待了一周,几乎每晚都要出去应酬喝酒,每晚都是凌晨才回酒店。 一天两天也就算了,这一周都是这样,严以珩真有点受不了了。 甚至在乘飞机回阳城之前,客户又招待了一顿。 严以珩再三推辞,说,自己马上就要上飞机了,实在不能喝酒,但最后还是被逼着喝了两壶五粮液。 饭局结束后,他立刻提着行李赶到机场,找了个卫生间换下一身酒气的衣服,又用随身携带的漱口水漱了好几遍嘴,确定身上没有半点酒味之后,才离开卫生间去安检。 换下来的衣服……干脆就丢在那儿了,严以珩拧眉看着,实在嫌弃得很。 北京和阳城不算远,飞机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 严以珩的航班是下午四点,途中刚好还有一顿飞机餐。 但他根本吃不下——别说吃饭了,这两个小时的路程中,他甚至连口水都不想喝。 实在是太难受了,临走前那顿饭局,他基本没吃什么,光在拒酒了。而没推掉的那点酒,现在在他肚子里翻江倒海。 再加上他那点洁癖和偶像包袱,整趟旅程里,他隔几分钟就要确认一下自己身上到底有没有酒味,都快搞成强迫症了。 最后那半小时路程,他甚至都有点晕机了。 严以珩的脑袋晕乎乎的。他紧紧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混乱中脑袋里还在想,看谈吉祥平时出去谈生意,也没觉得这么难啊……明年得给他的业务招待费加点预算,谈生意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趟航班晚了十几分钟才到。等待托运行李送达的那几分钟里,严以珩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几乎快要晕倒了。 他满头冷汗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救个急,”他语气虚弱,“我在机场……许医生。” 许医生的住处离机场不算远,十分钟之后便赶到了。 ……严以珩在机场外面的停车场里可怜巴巴地蹲着,手里还抱着自己的行李箱。 许医生都顾不上拉手刹,找到人后立刻跳下车子,一把抄起严以珩的行李箱,扬声说道:“你别动!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他把严以珩的行李放好,又把第三排座椅放平,让严以珩去后面躺着。 而上车之后,偶像包袱极重的严以珩第一句话说的是…… “有酒味吗?” 许医生完全不了解情况,只好疑惑着凑过去仔细闻了闻,说:“……没有,怎么了?” 严以珩彻底放下心来,闭眼躺平:“没事,走吧……” 许医生的车实在很舒服,严以珩不知不觉睡着了。再睁开眼时,车子已经停进了小区里的地下车库。 许医生碰碰他的脸,手心很暖。 “到我家了,你慢慢下车,我去拿行李。”许医生温声说,“能走吗?我背你。”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后面还有 感谢在2023-12-18 18:49:31~2023-12-19 09:4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小熊焦糖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二更 奔波了一个下午,严以珩的酒劲儿过去了。他的酒量本也不错,只是因为实在不喜欢又无法拒绝,再加上舟车疲惫,才觉得难受。 他撑着手臂从后排坐起,很轻地摇了摇头,说:“不用,我只是……” 许医生已经把他的行李从尾箱拿下来,背对着他蹲下了。 “来吧,我背你。” 严以珩眼神懵懵地看着他的背影,没再拒绝。 他慢吞吞地趴到许医生的背上,脸颊轻轻压着他的肩膀。 许医生的家还算整洁,只是沙发上丢着手机充电器、iPad这样的生活用品,其余地方,至少肉眼看去,挑不出什么毛病。 许医生把人放在沙发上,又把行李箱好好竖起,之后去烧水找药。 “除了晕机,还有哪里难受吗?” 严以珩在他的沙发上躺下,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用手背盖着眼睛,说:“现在没事了。许医生,别折腾,下了班就不要履行医生的职责了。” 许医生叹了口气,道:“上次说的食管炎,去医院看过吗?” “……”严以珩老实回答,“忘了。” “不听话。”许医生教育道。 他挨着严以珩,也在沙发上坐下,顺便把手里的温水递给他:“休息一会儿再去洗澡?今天都这么晚了,你愿意的话,可以就在我这儿休息。对了——是中午喝的酒吗?那现在可以洗澡。” 还担心严以珩没听懂,多解释了一句:“喝完酒之后不要立刻洗澡。” 严以珩“嗯”了一句,就要起身去行李箱找换洗的衣物。 许医生伸手拦了一把:“我去找吧。你放在哪儿了?” 许医生的房子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两居室,面积不大不小。一间是主卧,另一件被他改造成了书房,里面装了挺多东西。 严以珩撑起身子看了一眼,说:“不太方便,我还是回去吧。” 许医生已经去他的行李箱里翻找换洗衣物了,闻言也没回头,只说:“我还有张折叠床,以前规培的时候用的,我睡折叠床就行了。” 严以珩没说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笑了一下,又躺回了沙发上。 给严以珩找好衣服后,许医生又坐回沙发上,看那人闭着眼睛脸朝沙发躺着,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可怜的。 他碰碰严以珩的耳朵,说:“自己开公司是辛苦。” 严以珩叹了一口气,后脑勺的头发都纠结地立了起来。 他翻身从沙发上坐起,半倚半靠地坐着,说:“其实我们公司里,平时负责谈商务的,是我的一个合伙人。他名字很好记,叫谈吉祥。本来这趟去北京,应该我们两个一起的,但他最近实在腾不出时间了,就只有我自己过去。” 严以珩仰头看着天花板,语气里带了点沮丧:“我其实……做不来这些。” 说着说着又有些烦躁:“很烦这种场合,又没法不参与。” 许医生安静听着:“总有自己不擅长的事,人不可能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好。术业有专攻。” 他大概知道严以珩这趟去北京是为了谈什么,便又问了一句话:“这次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两个项目的框架协议都拟了,不过……”严以珩欲言又止,“我们公司今年请的这个律师团队不太靠谱,那个律师全程没帮上一点忙,协议最后都是我亲自改的。” 严以珩愤愤道:“我中途就让他先回去了,还不够给我添乱的。明年得换个律所。” 许医生不懂这些,只觉得听他说也很有趣。 他用手指梳着严以珩的头发,轻声说:“你这一周,真是没闲着啊。” 说完又笑了。他的手指离开那捧微凉的发丝,向下点在严以珩衬衫的衣领上,调侃道:“我说严总,偶像包袱到底要不要这么重?这是上飞机之前还特意换了一件新衬衫?我可不信熬过一个饭局,衬衫还能这么板正。” “确实是换了一件,不过……”严以珩眨眨眼睛,扭头看着许医生。 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总之,此刻许医生恍惚觉得,那人的眼角勾出来一点……不同寻常的情绪。 严以珩的眼睛一直是很好看的。瞳仁很大,眼珠又很亮,专注看人的时候自带一汪深情。 而现在……他好像是在笑,那笑容却并没有从唇角露出半分,只有微微鼓起的小卧蚕狡黠地透露出主人的点点笑意。 许医生并不明白严以珩这番表情是为何,只是实在很难抗拒这样的严以珩。 这个人并不经常展露自己外貌上的优势,虽然他确实长了一张让人难忘的脸,但—— 他身上那些别的特质,远比他的脸更吸引人。 但这时这刻,许医生的视线根本无法从严以珩的脸上移开。 他咽了咽口水,无言地继续看着那人。 “衬衫想要整齐没有褶皱,其实是很简单的事。”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严以珩。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偏每个句子的结尾也像带了小钩子,抓得人心里痒。 他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里还带着一点没休息好的红血丝。 这点不太明显的疲惫感,又让许医生心里一片绵软,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更柔和了:“……怎么说?” 严以珩用下唇内侧的软顶了顶牙齿,下巴上鼓出一个小山包。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一个购物的APP,输入了几个关键字后,将手机递到许医生面前。 许医生接过手机,只一眼便微微瞪大双眼。 “一整天都不会皱,”严以珩几近无声地说道,“只要你……固定住。” 他指指自己的手机,用口型比了三个字。 “衬衫夹”。 说罢,他重新靠回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人。 许医生的视线像是完全不受控制了,在看清屏幕上显示出来的订单详情后,几乎瞬间就挪到了严以珩的……大腿上。 黑色的宽松西裤完全能够遮挡住任何东西,许医生无法得知现在的严以珩是否也穿着……屏幕上的那个东西。 “在看什么,许医生?”严以珩用食指的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腿,位置刚好在……大腿根下方大约一个手掌的位置。 许医生也并不遮掩自己幽暗的目光,很直接地说:“在看你今天有没有……穿。” 严以珩歪着头笑笑:“你都说我的衬衫很整齐啦……那你说穿没穿呢。” 说着,他的视线很不经意地扫过对面那人,又轻声说了一句:“许医生,你还真是……年轻气盛啊。” 他从许医生的手里抽走自己的手机,起身去拿自己的衣服,还背对着那人挥了挥手,说:“洗澡去了。” 许医生当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他两步跟上严以珩,在后者就要走入卫生间的时候从身后拢住他—— 时机和距离都挑得恰到好处,既能将人困在这方寸之间,又能……贴着他的身体传达某种热意。 严以珩有些慌乱地回过头来,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许医生伸手指指左侧。 严以珩随即看去—— 许医生指的方向,刚好嵌着一面镜子。 那里面正映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严以珩的眼睛和脸颊都在微微泛红,不只是因为醉酒和晕机的余韵,还是……因为别的。 而他的身后,许医生几乎将他整个人罩进怀里。 他的右手抓着卫生间的门把手,明明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真的贴上严以珩的身体,可结结实实的温度还是一点不落地全都传了过来。 严以珩恼怒地回头瞪他。 许医生的表情却很无辜也很疑惑,他又指了指那一处,说:“镜子上面的柜子,里面有新的牙膏和漱口水,需要的话可以拆。” “……”严以珩抿着嘴,哼了一声。 几秒钟后,许医生低声笑了。 严以珩又瞪了他一眼,用胳膊肘把人推出去,急匆匆进了浴室——脸还红着。 房门隔离掉了浴室里的氤氲水汽,却隔离不掉那令人想入非非的哗啦水声。 许医生已经回到沙发上坐好,视线却一直管不住地往浴室的方向飘。 而脑袋里,也……老想着自己刚刚在严以珩的手机上看到的那个订单详情。 衬衫夹…… 什么颜色的呢?有没有花纹? 还有,带子……绑在哪里? 许医生完全控制不住到处乱跑的想象力。他清清嗓子,在完全没有第二个人的客厅里欲盖弥彰地走了好几圈,最后弯腰去收拾茶几上的杂物。 在把手机充电器的线解了又绕绕了又解无数遍后,浴室的水声终于停了。 被折磨了许久的充电线得以解救,许医生慢吞吞转过身,正好看到严以珩又回到浴室的背影——去拿毛巾擦头发。 半湿的头发在他脑后滴着小水珠,一两点水珠很快又打湿了他肩膀的睡衣。 浸过水的布料悄悄变得透明。 严以珩拿了毛巾盖在头发上随意抹了几下,拿着换下的衬衫和裤子重新走出浴室时,又迎面撞上了许医生。 被严以珩抱在怀里的衣服悄然落地,白衬衫的袖口被湿润的瓷砖沾湿,引来了严以珩的不满。 他啧了一声,用手指戳戳许医生的肩膀,说:“你这个人!给我洗干净!烦人。” 许医生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这番指责,只伸手抓住他的手指,又打量了一番这人的穿着。 片刻之后,许医生淡淡开口:“不是给你拿睡衣了吗?怎么不穿?” 说的是严以珩去洗澡之前,他进浴室放下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内裤自然是严以珩自带的,而其余的换洗衣物……是许医生的。 话问得很真诚,表情也实在真挚,像是非常认真地在疑惑,没有半点私心。 严以珩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低头看了看—— 随后他重新看着许医生,唇角划开一个小弧度。 “穿你的睡衣跟穿我自己的……有什么区别吗?”严以珩微微抬头,凑近许医生,“穿你的睡衣是为了……方便让你脱吗?”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哦(探头探脑) 许医生在这篇文里,很少直接用名字来称呼 这是小珩跟他的小情趣来着,小珩喜欢这么叫,许医生也喜欢听到这个叫法 当小珩一旦连名带姓叫名字的时候,要么就是情况很紧急(?),要么就是情况很危险,要么就是……嗯嗯嗯嗯嗯() 第78章 许医生喉结一滚,视线随着他的话语,当真落在了那人松松的领口。 睡衣本就宽松,又因为肩膀处的衣服沾了水而显得更加单薄。 隔着那层布料,好像都能看到泛着水意的白皙肌肤。 许医生的手指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抚上了严以珩的肩膀,带着薄茧的手指灵巧地钻进窄窄的衣领—— “……水都没擦干。”许医生用拇指指腹撵着严以珩锁骨上的一小块皮肤,轻声说。 严以珩低头看看他的手,指腹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戳—— “那……谢谢你帮我擦干?” 严以珩低声说着,唇齿翕合见的气流好像都化作了实形,洒在许医生的手背上。 他的指尖落在许医生手背上那轻飘飘的力气当然不足以推开许医生。那人轻声哼笑一声,低下头去—— 他用鼻尖挤开严以珩的衣领,干燥的双唇在刚刚才碰触过的锁骨上落下一个绵柔的吻。 力道很轻,却足以让严以珩发出一声惊呼。 一触即分的一个浅吻,没有再用力的啃咬,也没有缠绵的舔舐。许医生只是碰了碰他的皮肤,便离开了。 而这样轻微的一个触碰,又留下了无法忽视的酥麻。 许医生当然并不会仅仅满足于这样的碰触。 下一刻,严以珩被他推着后背,毫无防备地向前跌去。在落入面前那人的怀抱时,肩膀处的酥麻又悄悄向上扩散开来。 许医生依次吻过他的脖颈和下巴,那吻最后落在脸颊边,再近一点点就会碰到他的唇。 “……你到底想干什么,许医生。”严以珩没用多少力气,虚虚用手抵着他的胸膛。 他看了一眼许医生,又迅速撇开视线,只留下眼尾一抹绯红,和明显的水意。 也不知是刚才洗澡时留下的小水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许医生目光幽深,盯着他的视线好像带着灼热的温度,看得严以珩脸颊发烫。 方才被轻柔吻过的地方也始终泛着存在感极强的肿胀和酥麻,热意也随着涌上脸庞,那温度仿佛比刚才的水温还要滚烫。 覆在背后的手掌又多用了一点力气,严以珩被迫向前靠去,被许医生拥入怀中。 随后,一个湿润的吻又印在了他的额头。 依然只是一个……触碰到皮肤后就停下来的,浅浅的吻。 许医生贴着他的前额,动了动嘴唇,说:“……我想跟你谈恋爱。” 而和这羽毛一样温柔的吻不同的,是他扣在严以珩身后的手掌。 那双手几乎要把严以珩的骨头都揉碎了。 “如果我只是想跟你发生点什么,那我……我们,随时都可以。” 片刻后,许医生终于肯松开严以珩。他用手掌抚着严以珩的脸颊,目光里是毫不掩盖的欲望。 然而,他说出的话依然万分克制:“但我要的不是跟你上床而已,我要的是——” 他的拇指刮蹭着严以珩的双唇,他们并没有真的接上一个吻,可那淡色的唇瓣早已变得红润。 “——跟你谈恋爱。”许医生低低地补全那句话,“稳定的,长久的,不会分开的……恋爱。” 下一刻,他的手重新落回严以珩的背上,另一只手则抄起那人的膝盖—— “啊!”严以珩一声惊呼,还没做好准备,就已经被腾空抱起! 许医生抱着他快步走向主卧,动作很急,又……十分稳当。 突然的动作之间,严以珩的睡衣下摆飞起,腰部柔软光洁的皮肤被一把握住。 ……过电一样的触感刺得他蜷缩起指尖,抓皱了许医生背上的衣服。 就像是之前始终没有落在唇上的亲吻一样,许医生在这一晚始终保持着最后的一点君子风度。他把严以珩轻轻地放在床上,扯过一旁的空调被盖在他的身上,自己则坐在床头,微微低头看着他。 来得急,主卧还没开灯,他只能就着昏暗,看着枕在枕头上的人。 看他……乌黑明亮的眼睛,和柔软又凌乱的发丝。 他伸手拨开挡在那人额前的头发,低声说:“你今天身体不舒服,本来不应该……在这时候跟你说些什么。但既然说都说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碰碰严以珩的耳垂,拇指恋恋不舍地摩挲着他的侧脸:“……从前你身边有别人,我没办法。但现在……” 他手上的力气陡然加重,落在严以珩的皮肤上却不带半点痛意。 “严以珩,你说什么都好,想干什么、想去哪里,都好。” 许医生的手指逐渐挪到他的下巴轻轻捏着,道:“反正,你早晚都是我的。” 严以珩的心跳声砰砰作响。他伸手圈住许医生的手腕,手指又使不出一点力气。 许医生低头看看,又反握住他的手腕,低头在他的指尖亲了亲。 ……严以珩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这个小动作逗笑了许医生。 他扭头笑了一会儿,再回过头时,眼中浓郁的情欲散了一大半。 那一晚的最后,他帮严以珩盖好被子,俯身在那人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没有欲望,没有……冲动,只有珍视,和爱。 这个夜晚,严以珩带着满心的安宁进入了梦乡。 许医生也是表里如一的君子,这一晚,当真在客厅支起了折叠床,不声不响地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先起了床。 他蹑手蹑脚地打开卧室的房门,从小小的缝隙中探头探脑向外看去—— 许医生还在睡。 入睡前还穿着灰色的背心,中间似乎是热了,现在,背心被团吧团吧丢到了枕头旁边。 严以珩小心打开房门,轻手轻脚溜去卫生间洗漱。 声音轻轻地,完全不会吵醒许医生。 然而,路过客厅的折叠床时,冷不丁被许医生攥住了脚踝。 “啊!!!”严以珩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许医生幽幽地说:“看哪只小狗偷偷摸摸去洗脸。” 严以珩弯下腰,一巴掌拍开许医生的手,怒道:“你说谁是小狗?你才是狗!” 许医生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汪”了一声。 严以珩:“……我真想把你这个样子拍下来,放到你们医院里供大家欣赏。” 许医生不说话了。 没话可说,开启装死模式。 然而嘴上老实了,手里可依然不老实。 他被严以珩拍开了手,又转而攥住严以珩睡裤的裤脚,扯着一小块衣料,把人往折叠床上拽。 严以珩抱怨着“我裤子要变形了”,无奈地被他拽着,坐到了折叠床上。 “你起得好晚啊。”许医生依然闭着眼睛,“我八点就起床洗漱过了。” 折叠床就这么大,两个成年男人非要一起挤在上面,难免……挨着碰着。 严以珩的腰就抵着许医生赤.裸的胳膊,炽热的温度在夏日里更加明显。 严以珩不自在地动动身体,又被许医生捏着背后的衣服拽了回来。 “你不要再扯我的睡衣了!”严以珩抓狂道,“睡衣很容易变形的!” 许医生松开手,说:“好吧。只是想让你别再动了。” 过后,他又说—— “我这个折叠床还蛮舒服的,你要不要……”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睡一下试试?” 严以珩木着脸说:“你是不是有病啊?” 许医生低头笑了。那笑意越来越明显,连肩膀都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他撑着折叠床坐起,又伸手捞回自己的背心穿好,坐在严以珩身边,终于肯正经地跟他说几句话。 “好了,不逗你了。早上吃什么?”许医生朝厨房的方向指了指,“冰箱里有奶黄包,可以蒸一下吃。” 得到严以珩的同意后,便起身去了厨房。 他穿着宽松的睡裤,用手指很随意地向后梳了几下头发,弯腰拉开冰箱最下面的冷藏抽屉。 灰色的背心随着他的动作向上滑了一点,露出腰间精瘦结实的肌肉。 把奶黄包蒸上锅后,又顺手给严以珩冲了一杯奶粉。 就一杯。 严以珩接过来喝了一口,这才反应过来许医生没给自己冲,便问道:“你不喝吗?” 许医生说:“我不喝。我都这么大了,喝奶算怎么回事。” “……”严以珩哽住,“许遂,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许医生又不说话了。 他站在一旁,老实地等严以珩喝完那杯奶,接过空杯子洗干净后才重新坐回折叠床上。 这期间,很安静地一句话都没再说。 严以珩眯着眼睛看他瞎忙活,冷哼了一声:“又在犯神经……” 许医生也不反驳,权当没听见。 又老实了几分钟之后,许医生正经了起来。 “哎,严以珩,问你个事。”许医生半躺着靠在折叠床上,长腿很随意地伸展着,“你说去北京,到时候是不是还要找个新的办公地点?” 说起这个,严以珩还真想好了——这趟去北京,他还特地去看过。 他掏出手机,从地图上找了个位置给许医生看:“我觉得这里不错,这两天去看了一下,很方便,租金也合适,到时候如果有合适的办公楼,打算在这里租一个。”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来许医生在北京待了很多年,便说了个价格,问道:“现在的租金水平大概是这样,你了解这些吗?贵不贵哦?” 许医生说:“还真不太清楚,我帮你问问吧。” 他记下地址,若无其事地又问了一句:“那你呢?到时候你想住在哪里?我们挑个近一点的地方呗。” 严以珩:?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扭头看了一眼许医生。 “‘我、们?’”严以珩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我们’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个问题,许医生坐直身体,整个人几乎在折叠床上正襟危坐。 他的表情无比认真坚定。 “你不是要去北京吗?”他问,“明年这个时候?还是秋天?你得提前确定了告诉我,到时候……” 许医生低头,用自己的手指碰了碰严以珩的手腕,缓缓说道:“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9 14:53:45~2023-12-20 09:5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这么可爱一定是左位啊 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严以珩仿佛没听懂一般又问了一遍:“你跟我,一起去……哪儿?” 许医生好笑道:“北京啊。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去北京吗?” 其实,严以珩也并非真的没有听懂,他只是……疑惑,或者说,不敢相信。 许医生的意思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可严以珩依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喃喃地说:“我是要去北京,可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问许医生,也像是在问自己。 许医生从容地回答:“跟我当然有关系。我在追求你啊,你要去北京,那我当然……要跟你一起去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严以珩,说话的声音稍微放低了一点:“万一被别人掳走了怎么办……” 严以珩如梦方醒。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许医生,眼睛瞪得溜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严以珩说,“你、你——” 他垂下眼睛,视线飘向了地板,低声说道:“……为什么你能把这件事情,说得那么轻松……” 许医生无声地叹了口气:“平时挺聪明的人,怎么现在这么难沟通……” 他无奈道:“有什么不轻松的呢?租房子,找工作,除了这两样,还有什么值得特别考虑的呢?我在北京待过,不必担心饮食口味不适应;北京人说普通话,我既能听懂也说得很好——还有什么不‘轻松’的呢?” 严以珩的眉毛越皱越紧:“租房子,找工作,这还不够吗?工作这么好找吗?” 许医生摸了摸鼻子,没说话,但脸上已经把“好找啊”几个字写得一清二楚了。 “……”严以珩微微转过头去,又说,“好,就算你能找到很好的工作,那你……又为什么非要从头开始呢?” 许医生反问道:“那你呢?你非要从头开始,又是因为什么呢?” 严以珩无法回答。他闭了闭眼睛,吸了一口气,又问道:“许遂,你的父母,你的家庭,你的所有朋友亲人,他们都在阳城——” 许医生无奈道:“你不也是吗?怎么,你严以珩能做的事,我不能做?” 严以珩彻底没有话说了。 他松了力气,向后靠在折叠床上,低低地说:“我觉得你是疯了……许遂。” “我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疯了?”许医生摇摇头,不赞同地说,“倒不如说,我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哪里能让你这样纠结。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比这世界上所有的疑难杂症加在一起都更难。” 严以珩无法解释他内心的纠结——看似相同的问题,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好像也有了完全不同的解法。 许医生跟……鹿溪,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许医生没有鹿溪的纠结,或者说,许医生早就……证明了自己。 “许遂,你有没有想过……” 过了许久,严以珩吸了吸鼻子,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其实……什么关系都不是。就算以后我们谈恋爱,就算以后我们在一起……” 他扭头看向许遂:“……结婚都有可能离婚,更何况是……我们这样不能结婚的人。许遂,没有任何保证的未来,值得……吗?” 许医生摆了摆手,纠正道:“‘值不值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一件事情,只要去做,才有意义。” 严以珩清了清嗓子,彻底松了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他任凭自己歪歪靠在折叠床上,脑袋里一团乱麻。 他看着许医生,原本皱着的眉毛已经悄悄松开,只是眉尾依然耷拉着。 看着怪可怜的。 “许遂,你再……你再考虑一下。”他说,“你、你……” 他磕磕巴巴地说了好几个“你”,最后说出口的,依然只有一句:“……再考虑一下。” 许医生却并不需要考虑——考虑什么呢?他又不是把工作、把家庭当儿戏的人,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对未来的设想,对那些不确定性的恐惧,对……没有婚约保证的、可能脆弱的关系,哪一个他没想过呢? 他并不是冲动的人,更何况,非要说起来,他比严以珩还要大几岁呢,他见过的东西、经历过的事情,不一定比严以珩少。 他对严以珩的过分“谨慎”感到无可奈何,本想说“不用再考虑了”,看着严以珩可怜兮兮的表情又实在觉得……开不了口,便含糊说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再考虑的……” 说着,还用手指拨了拨严以珩的脸颊。 “你看你这什么表情,”许医生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这可怜样儿的。” 严以珩又拍开他的手。 “奶黄包蒸好了,你还不去拿?”严以珩说着,就要起身去厨房—— 然后,被许医生揽着腰,一把捞了回来。 严以珩重心不稳地跌坐在那人的腿上,腰间被他的手紧紧扣住。 “你!许遂!!”严以珩恼怒道,“又犯神经是不是!” 许医生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又从身后将他牢牢圈住,也不理会他的话,只把下巴放到严以珩的背后。 ……他原本是想说,他会再考虑,也希望严以珩不要再为这件事而烦恼忧虑,更不需要有什么压力。 但真的把严以珩捞回怀里后,他又……有点忘了自己刚刚是想说什么了。 严以珩掰着他的手,嘴巴微微抿着。手上跟他较着劲,脸也泛着淡淡的红。 他的头发很柔顺,却因为太过柔软,两三根呆毛在脑后不安分地竖起,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着。 许医生把他抱在怀里,感受着怀里温热柔软的身体忽然变得紧绷,又缓缓地松懈下来。 而他后脑勺的头发,戳得他脸颊痒痒的。 许医生看着怀里的人生硬地躲开他的视线,原本莹白的耳垂却不知不觉变得通红。 他松开一只手,拨着严以珩的脸转向自己,没头没脑地问道:“亲一下……可以吗?” 话问得很温柔,像是真的在跟他商量,动作却……没有一点犹豫和迟疑。 他按着严以珩压向自己,噙住了那人柔软的唇瓣。 和……前一晚一样,这依然是一个,没有深入的,也不带什么□□意味的亲吻。 也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严以珩没有拒绝,甚至在许医生凑过来的时候悄悄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没有办法在听到过刚刚那人口中的话语后,还能说出拒绝的话的。 许医生咬着他的下唇,力道很轻,只带了轻微的麻意。 可这一点刺激,也已经足够让严以珩抓紧他的衣服了。 薄薄的背心四处都是空隙,严以珩的手指滑到许医生肩膀的皮肤时,又像触电一样弹开。 许医生被逗笑了。 他松开严以珩,单手也能让他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按着严以珩的腰,低声说:“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我的意思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太像……趁人之危了。” 他用额头抵着严以珩的肩膀:“心软的时候,不要试图引导你做任何决定,这是我给自己定的原则。刚刚是……” 他微微坐起身子,抚着严以珩的脸庞。 “……没忍住。” 严以珩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 他慌乱地移开视线不再去看许医生,下一刻又觉得两人现在的姿势实在太过危险。 他拨开按在自己腰间的手,慌忙跑去厨房。 ……在端奶黄包的时候,又把蒸锅和盘子碰得叮当作响。 而泛着红晕的脸颊,在吃完这顿早饭后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脸上正常了,心里还别扭着。 好在这一天是周六,还有时间……慢慢调整。 许医生没打算立刻放他走,便装作不经意地问:“中午吃什么呢?除了回锅肉之外,我真的还会做很多菜。” 严以珩:“……没有人说要在你这里吃午饭。” 许医生又来了:“吃清淡一点?你的食管炎到底有没有去看医生。” 两个人各说各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沟通的。 最后,许医生先败下阵来。 他把严以珩推进自己的书房,说:“你去北京这么多天,公司里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我把电脑借给你用,现在我去买菜,你不许偷偷跑走!” 严以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件事倒是让许医生说对了——他还真有一堆工作要做。这一周里戴盈盈给他发了好几个文件,手机看着格式都是乱的,他老想着晚上回酒店看,可……这一周几乎每天晚上回到酒店都是醉醺醺的状态。堆了这么多天,他也实在着急。 他按开书房的灯,在电脑桌前坐下—— 先被旁边打开的柜子吸引了注意力。 他抬头看看旁边的许医生,用眼神示意“这是什么”。 许医生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他的表情一向很少,现在这个“复杂”的表情也不过是嘴角微微抻平了一点小小的弧度。 他走到严以珩的身边,弯腰从柜子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那里面是……病人的病程记录。 内容很详细,入院时间,每次的病情变化,用药,时间,出院,再入院,恶化,最后……离开。 他随意翻了几页,说:“我这边收的病人,都会做一个这样的东西——我在这方面有点……古板,我不太相信那些电子记录,老担心系统有一天会崩溃,所以我会定期把这些东西打印出来,放回家里。” 他把这个文件夹翻到第一页,递给严以珩看。 严以珩呼吸一滞—— 这一本病程记录,居然是……梁星的。 很厚很厚的一个文件夹,最后一页的日期定格在……这一年的1月20号。 严以珩无端想到,曾经有一次听许医生说过的话。 “医院不是讲人情的地方,我要‘人情’,没有用。有用的,只有治疗方案。” 他的脑海里才刚刚闪过这段话语,面前的人又开口说道—— “死亡只是生命的终点,但不会磨灭一条生命曾经存在过的鲜活痕迹。”他扬扬手里的文件夹,低声道,“她来过这个世界,总有人会记得。” 严以珩慢慢走到他身边接过那个文件夹。他用指腹摩挲着封面上梁星的名字,眼前是第一次看到那女孩时,她脸上明亮的笑容。 严以珩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点了点头,说:“对……总有人,会记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0 09:53:50~2023-12-21 09:2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严以珩郑重地将记载着梁星资料的文件夹收好放回原处。他想了一会儿,犹豫着问许医生:“滕安的……也有吗?” 许医生点头,说“有”,随后再次弯腰,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夹子。 比起刚才梁星的那一本,实在是薄了不少。 严以珩并不能看懂里面记载的内容,只觉得这个册子虽然很薄,可放在手里依然沉重。 他把东西重新放回柜子,却被许医生拦住了—— 许医生接过那本册子,换了个位置重新摆放。他扭头看看严以珩,轻声解释道:“……是不一样的。” 严以珩的视线随着他的手转了一圈,发现……许医生将滕安和梁星的两个文件夹,分开放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那两处都已经摞得很厚了,高度看着差不多,并没有明显的区别。 ……严以珩后知后觉。他抿了抿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许医生把柜子关好,试图缓和一下略显沉重的气氛,便开了个自己的玩笑:“你知道,我是有点……信这些的,所以,你可以理解成这是我的强迫症,也可以认为是……我迷信。” 严以珩弯着眼睛,笑了。 提起滕安,严以珩又多问了两句:“他最近……情况还好吧?” 担心被许医生看出什么,还又补充了一句:“最近太忙了也没来得及问,哈哈。” 但他又一向很不会说谎。他看着许医生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铁定是露馅了。 好在,许医生也没拆穿他。他只是摆了摆手:“不让说,别问。” “滕安不让说?!”严以珩又气又好笑,“不是,这小屁孩子,他还有点心眼啊!知道我会来问你——” “哦那倒不是。”许医生说,“是滕酩不让说。” 说着,还掏出手机给严以珩看他和滕酩的聊天框。 两个人看来是真没什么交情,每次对话都是在说病情。 只有最后一条记录,在6月,是滕酩播出的语音聊天,时间也不长,一共还不到两分钟。 许医生指指这两分钟,说:“就为了说这个。” 他利索地甩锅:“不赖我啊,要赖赖他。” “好吧,好吧。”严以珩摇头笑笑,“那我就不问了。” 收好东西后,两人没再闲聊,严以珩借用了许医生的书房处理了一会儿工作,许医生则去把昨天两人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家里。 等到严以珩把这几天里发到他手机和通讯软件上的工作都捋了一遍、又把OA系统里的几张报销单批过。他伸了个懒腰,看看时间,居然已经11点了。 他按按自己的腰,走出书房想倒杯水喝,一抬头,正好看见许医生正蹲在厨房里剥蒜。 严以珩眨眨眼睛,多看了几眼。 之后,他蹑手蹑脚回了书房,水都忘了倒。 书房和厨房不在同一个方向,从书房的门口,刚好可以看到许医生的一片裤脚。 严以珩趴在门后,鬼鬼祟祟地看了好一会儿。 很难……形容这个场景。 太居家了,太和谐了,太……老夫老妻了。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许医生会在饭桌上吐槽不守规矩的病人家属、奇葩又不得不遵守的每一项规定,以及又要收病人又要写论文不如把他劈成两半的时间安排…… 而他,则会抱怨着“今年的预算怎么又超了”“今年业绩能完成指标吗”“怎么又要招人了呀”之类的东西。 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在眼下这个场景中,竟然像是……真实存在过一样鲜明。 严以珩悄悄退回书房,慢吞吞把门关上。 那条缝隙只剩最后一点点的时候,他又拉住了门,从小缝隙里挤出去,又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 许医生已经剥好了蒜,正在淘米。 严以珩关上了书房的门。 他背靠着门,用后脑抵着门板,左手……按了按自己的心脏。 他忽然想起,许医生曾经给他发过的一张照片。 那天他回了一趟父母那里,想要对父母坦白自己永远都不会结婚生子,却不忍打破那种表面上的平和,只把话都咽了回去。他为这件事而感到沮丧,也为父母不甚明朗的态度而恐慌。 那一晚,许医生给他发了一张自己拍摄的照片。 是一片云,雪白又柔软。 现在严以珩竟然觉得……这片云下面可能藏着一大片浓郁的巧克力,剥开表面之后,下面全都是甜味。 就在这时,背后的门被敲响了。 严以珩……自然被吓了一跳。 他拍拍胸口,一脸惊恐地开了门:“干什么!!!” 门外的许医生一脸莫名:“……怎么这么紧张?没有酱油了,我下去买酱油。” “哦。”严以珩眨眨眼睛,“哦!” 许医生莫名其妙地上下打量他一番,走了。 吃饭时,严以珩特别紧张——他有点害怕自己方才那通天马行空的设想在这一刻就成了真,于是整顿饭中,他一直埋头拼命扒饭。 许医生:“……你那个室友,平时是不给你吃饭吗?” 严以珩瞪他。 后来,也发现自己这个行为太奇怪了。严以珩放满了吃饭的速度,胡乱扯了几个话题跟许医生聊天。 他还真有自己的烦恼:“我最近老是睡不好觉。很难睡着,也睡不沉,早上醒得还早。” 他撇撇嘴,问:“许医生,有办法解决一下吗?” “西医这方面的药物,基本都是精神类的,没到那么严重的程度,不太建议。”许医生抬头,问道,“想过看中医吗?可以看中医调一下。” 说着,他起身从书架上拿下来一张名片递到严以珩手中:“有空可以去看看。” 严以珩看了一眼名字和地址,把名片收好,随口问道:“你们医院开的吗?” 许医生:“……我妈开的——上面那个许晓晴,我妈。” 那张卡片本来都被严以珩收进口袋里了,一听这话,又被他拿了出来。 “……”严以珩无语道,“许遂——” 他一直叫名字,许医生浑身都难受了,连忙狡辩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个中医诊所虽然是我妈开的,但她只有周二上午和周五下午才在,你挑其他时候去,不会碰见她的。” 严以珩冷哼一声:“呵。” 许医生不理会嘲讽,继续劝道:“如果真的睡不好觉,可以考虑去看一下,很有用的。” 严以珩瞥了他一眼,又把名片收起来了。 吃过午饭后,严以珩准备回去了。 许医生当然自告奋勇去送他。 路上两人闲聊,许医生说起母亲开的中医馆,颇有些抱怨意味。 “你知道中医医生……”许医生欲言又止,“比测谎仪还灵敏。” 严以珩不太懂:“什么意思?” 许医生:“……我吃个冰棍儿,我妈都能看出来是什么味道的。”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如果你去看,不管看哪个医生,都……不要说谎。” “……”严以珩瞪他,“看医生而已,为什么要说谎。” 说到这里,他又有了些新感慨。 “许医生,我忽然想起来,上次好像听你说过,你的父母都是医生,是这样吗?” 许医生“嗯”了一声。 “哇,你这是医学世家啊!”严以珩感慨道,“好厉害啊!” 许医生在开车的间隙,还是扭头看了他一眼。 表情有点得意,看来是对这样的夸赞十分受用。他正要露出更明显的得意表情,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又冷静了一点。 他点了点头,又说:“还好。” 严以珩是真的挺佩服,平时开玩笑归开玩笑,他对医生这个职业还是充满敬畏的,便又问道:“那你是因为这样,才选择读医吗?” 许医生愣了一下,难得犹豫了。 “这个……倒不是。”许医生慢吞吞地说,“我读医单纯是因为……” 他偷瞄了一眼严以珩,飞快地说:“我成绩好。” “……”严以珩眯着眼睛,“嗯?” 许医生马上改口:“是因为我要追随父母的脚步,为建设中国的医学世家贡献自己的努力。” “呵。”严以珩冷笑道,“哎呀,是呢,我都忘了。咱们许大博士,阳城高考状元,协和医学院八年本硕博,哈佛临床博士,两年博后出站,安和医院神外科副主任医师——说全了吗,这位博士先生,您的title,小的说全了吗?” 路上刚好遇到一个红灯。 许医生停下车来,捂着脸笑了一会儿,又按住严以珩的手背赶紧求饶:“全了全了,全了。不要动不动说这个,太丢脸了……” 严以珩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妈耶,这不是你上次很得意地向我炫耀时说的吗?” 许医生:“没有炫耀,没有得意,只是做一下自我介绍,顺便拉踩你的前男友。” 严以珩又哼了一声。 红灯很快就变绿了,车子启动时,许医生忽然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也不全,漏了最重要的一个。”他说。 “……”不知怎的,严以珩的心跳声随着这句话而悄然变大。他清清嗓子,很不自在地问:“漏……了什么?” 许医生好像并不太在意,只说:“未来的title,现在还没有,但——早晚都会有。” 他扭头看了一眼严以珩,说:“严总的男朋友。最重要的title。”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1 09:22:45~2023-12-22 19:1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瑞叶与六出花 20瓶;大胖、迷 10瓶;不会盛开的山茶花 5瓶;很高兴你也喜欢可爱攻 4瓶;CHEN、一颗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0-90 第81章 严以珩已经预料到了许医生要说些惊世骇俗的话,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话。 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悄悄击中了内心。 许医生还在开车,分不出太多精力再去解释什么。他只是偶尔朝严以珩那边扫来一眼,给自己找点存在感。 次数多了,嘴角的弧度都翘了起来。 严以珩对他这副暗自得意的模样感到不满,鼓着嘴巴表示抗议。 “许医生,你能不能别……”严以珩也瞥了他一眼,刚好跟他投来的视线正正对上,“总是这么自说自话。” 简简单单的一个视线相碰,落入许医生的眼中,竟然也能加深他的笑意。 “好吧,那我就等着——”许医生偏了偏头,“看严总什么时候给我发offer。” 越说他自说自话,他就越蹬鼻子上脸。 “那你就等吧!”严以珩赌气道,“等吧等吧等吧!” 这次,许医生干脆笑出声了。 到达严以珩居住的小区门口后,许医生按住他的手,没让他立刻下车。 车子里开了空调,但,被许医生覆盖住的地方,还是很快就出了一层薄汗。 仅仅是被按住了手背,严以珩却好像全身都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 他飞快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许医生,又在和他对上眼神的前一秒赶紧移开视线,嗫嚅着问道:“……干什么。” 许医生用力些扣住他的手,食指和中指悄悄挤进他的指缝。 许医生张了张嘴,表情也很凝重。他看向严以珩,思索了许久,最后只说:“我是认真的,严以珩。” 认真地追求他,认真地……打算他们的未来。 他没有逼迫严以珩非要在这样简短的时间内给出什么回答,也不再像很多以往很多次那样自说自话想要获得一些口头上的应许。 在最需要得到答复的时候,许医生体贴地后退了一点。 他松开严以珩的手,只用手指虚虚搭着他的手腕,传递着最后一点点身体温度的触感。 片刻后,许医生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之后,他收回自己的手。 手边的温度倏然消失,严以珩低头看看,只看到手腕内侧一点泛红的痕迹。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那处泛红的地方,温度又在悄然上升。 “我——” 严以珩张嘴说了一个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他清清嗓子,才继续说道:“我……想想。我想想。” “好。”许医生轻笑一声,“你想,不着急。” 严以珩抿着嘴,应了一声,随后便推门下了车。 从小区门口走进家门,这条短短的路上,严以珩一直在反复琢磨着许医生今天早上说的话。 那些……想要跟他一起去北京的话。 不过四层高的楼梯,居然走得心脏砰砰跳。 开门前,严以珩甚至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直到心跳声不再那样震耳欲聋后,他才掏出钥匙,开了门。 “哎,回来了啊。”苏筱正在客厅吃饭,听到开门声后扬声问了一句,“我以为你昨天晚上回来。不是昨晚的飞机吗?” 严以珩:“……” 糟糕了,忘记把这个谎话提前编好了。 他硬着头皮换好鞋子,半真半假地说:“昨天上飞机前又有一顿应酬,喝多了,飞机颠簸得很,晕机,下了飞机直接去附近酒店住了一晚。” 他摸摸鼻子,带着歉意道:“昨天实在难受,没来得及跟你说。” 苏筱倒是没在意,摆摆手:“猜到了,我一猜就是。吃饭了吗?” 苏筱看来今天心情不错,居然还自己下厨做了饭。 “吃过了。”严以珩说,“还做饭了啊?” 苏筱动作一顿。他也没抬头,只“嗯”了一声,便又继续吃起了碗里的饭。 几分钟后,苏筱又说:“我下午要出去,厨房电饭煲里大概还有一碗饭的量,如果晚上你想做饭,还可以吃,炒个菜就行。” 严以珩应了一声,问道:“出去啊?” “看房。”苏筱说,“上次谈吉祥说的那个二手房,我又去看了几次,我觉得行。合适的话,就打算入手了。” 前阵子谈吉祥给他们推荐了一个房源,据说是去年才交付的新房,业主本打算在阳城扎根,结果工作忽然变动,把他调去了青岛——阳城和青岛实在距离遥远,业主纠结万分,最后还是只有转让房子。 严以珩陪苏筱去看过一次,房子几乎没什么生活痕迹,九成新。 他听说苏筱决定买房,由衷地替他高兴:“那可太好啦!筱筱马上就是有房有车的富一代啦!!!” 真不是严以珩说话夸张。他们这四个合伙人里,苏筱还真是第一个实现房车自由的人。 严以珩就不说了,那辆卡宴基本掏空了他工作以来的所有积蓄。 谈吉祥手头宽松了些,但也绝对掏不出房子的首付了——他今年才刚给父母在老家换了一套房子住,只是,母亲还没享到福,人就已经走了。现在就更别说了,还在攒老婆本儿,准备明年结婚呢。 戴盈盈就……更难说了。这人活脱脱一个月光族,今年下半年才刚有了要存钱的念头。 相比之下,苏筱是他们这些人里,看上去最像那么回事的人了。 “唉——” 不过,严以珩想了一会儿,又唉声叹气道:“那等你买了房,我岂不是——” 他嘴角往下一瞥,肩膀也耷拉着:“要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呀?” 苏筱掀起眼皮:“好好说话,别跟谈吉祥学。” 严以珩缩缩脖子,没再说话。 不过,替苏筱高兴,还真是完全发自内心。 “也挺好。”严以珩撑着下巴,“以后你谈恋爱啊结婚啊,都方便,早买早好。” 苏筱没接这话:“管好你自己。” 这人说话一贯这个风格,用谈吉祥的话说是“小时候挨打挨少了”,严以珩习惯了,没多想。 接着,苏筱又说:“羡慕?你也买啊。” 严以珩:“……没钱了,掏空了。” 苏筱笑着骂他:“少跟我来这套,你还没钱?” “真没钱啦!”严以珩都恨不得把银行卡掏出来给他看余额,“我开的那是车吗?那是钱!” 吃过饭后,苏筱便离开了。 严以珩在房间里睡了会儿觉 ,再睁开眼时,天都黑了。 他坐在床上,懵懵地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被空调吹得打了一个哆嗦才回过神来。 下床倒水时,发现茶吧机已经因为久久无人使用而自动进入了休眠模式,苏筱离开时设定好的保温功能已经失了效。 严以珩无奈,只好倒了一杯凉白开喝。 一杯冷水下肚,严以珩真觉得全身都快冻僵了。 这杯凉水让他原本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可思绪又陷入了……另一种迷茫。 恍惚间他竟开始……怀念几个小时之前的那段时光。 那段温馨的闲暇时光。 严以珩把杯子放回餐桌上,低头在恒誉四个合伙人的微信群里发了一句话。 【明天我想大家一起开个会,下午两点,有时间吗?】 * 第二天下午,另外三个人都准时到了严以珩的办公室——谈吉祥迟到了一会儿。 他的女朋友这两天大约是过敏了,眼睛里一片红血丝,今天下午要去医院。 他把女友送回家后再赶来公司,就晚了二十分钟。 他跟严以珩打过招呼,但没有告诉另外那两人。于是,当他走近严以珩的办公室时,不知内情的戴盈盈便开了个玩笑,打趣道:“谈总,姗姗来迟啊。” 谈吉祥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看了一眼戴盈盈,见那人脸上没有恶意,脸色这才缓和,只是始终也没说话,只跟大家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 严以珩自然看到了这一幕,便出来解围,道:“吉祥今天下午去医院了,他跟我说过,是我忘了告诉你们。今天上午盈盈有面试,要面三个新人,也腾不出来时间,就只有定在今天下午。” 说罢,他又看看戴盈盈和谈吉祥,确认两人没再不满后,才开口直奔今天的主题。 他把台式电脑的外屏转向外侧给另外三人看,自己则打开了一张excel。 “咱们今年已有的业务,目前产值是这个数——”严以珩点到一个单元格上,“现在是7月,根据筱筱的预测,今年能够完成目标,但也仅仅只能完成目标。” 他看向谈吉祥,问:“物管公司的进度?” “这周注册公司。” “好。”严以珩又介绍起自己上周的成果,“两个框架协议,问题应该不大。目前正在推进中的几个项目,进展都算顺利。我现在的想法是——” 严以珩两只手交叉着放在桌上,他看向另外那三个人,认真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想,既然这两个项目都准备落在北京,那之后我们要不要考虑去北京那边发展一下?招商,资产管理,博物馆、美术馆、科技馆的运营和策划,这些都是机会,我们都可以争取一下。” 另外那三人中,苏筱是早就听过严以珩的想法的,他没有太多惊讶,也根本没藏住那副早就知情的表情。 而戴盈盈……戴盈盈是个坐不住的主儿,恨不得全世界乱跑,听说严以珩有往北京发展的念头后先是惊讶,随后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居然有点兴奋了。 而唯一不太赞同的……自然就是谈吉祥。他听到严以珩的后半句话时就开始皱眉,观察过另外两人的表情后,更是满脸不赞同。 倒是跟严以珩想的一样。 谈吉祥……是不会同意的。 严以珩坐直身体,又一次以无比诚恳的表情对谈吉祥说:“尊重大家的想法,我只是提出我的设想,公司是我们大家的,我不会强迫任何人做不愿意做的事。如果以后真的往北京发展,也一定是我先去,不让你们冒险——说这么多,只是想表达一件事。” 他看着谈吉祥,极认真地说:“在合伙人之前,我们首先是朋友。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告诉我,愿意或者不愿意,我都尊重。” 谈吉祥比了个手势,示意严以珩先暂停。 他没有直接回答严以珩的问话,而是扭头看向苏筱。 “筱筱,这个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是吗?”谈吉祥拧着眉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打算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2 19:12:15~2023-12-23 20:0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生物好难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问你有什么想法,你管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呢。”苏筱说。 他这人说话一直这样,都知道他嘴里说不出好话来,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他这个一如既往带着点刺儿的语气,毫无征兆地戳破了原先就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不管?”谈吉祥乐了,“这个不让我管,那个不让我管,干脆我什么都别管算了。” 严以珩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的嘴角悄悄绷起,端起桌子上的美式抿了一口,才开口说道:“这事我是跟筱筱提前说过——我们住一起,聊天的时候随口说过一句我对未来发展方向的看法。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筱筱,跟公司,都无关。” 谈吉祥对严以珩一向还是比较客气的。他听到这话后,也短暂地收起了脾气,认真说起自己的看法。 “小珩,公司今年业绩不算太好,我知道你压力大。”谈吉祥往后一靠,几乎整个人都陷进老板椅中,“我们做好一件事,再做下一件事,你不要太着急。” 虽说现在才刚7月底,但……根据目前业务规模的预测,今年全年的业绩,大概只能将将达到指标,除非下半年项目超预期的多,不然很难有更大幅度的增长了。 严以珩心里确实着急——能不着急吗?公司刚过了第二年,正应该是业务大幅上涨的时候。更何况,手底下还一堆人要发工资。眼看着就要到8月了,等到9月初,下个季度的房租又要交了。 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严以珩顿了一顿,又抿了一口手边的咖啡。带着点酸味的苦涩液体泛着明显的凉意,激得严以珩又觉得食管有些轻微的烧心。 他按了按胸口,轻声说:“吉祥,刚刚我只是在说一个设想,说得简略,可能让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并不是现在就要去,我目前的打算是,至少等到明年这个时候,等到恒誉安稳度过了第三年,再开展北京的业务。但你知道的,商务方面你比我懂得多得多,我不可能等到去了北京才考虑拓展业务的事情,前期的准备工作,现在开始,我觉得并不早。” 谈吉祥脸上的表情逐渐冰冷下来:“小珩,你非要去?” 严以珩无奈道:“那,有更好的办法吗?如果有,我也不想去。我都快三十岁了——过了明年的生日,我都29了,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有办法,你不肯啊!”谈吉祥烦躁地打断他,“咱们刚起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房地产,二级市场,你想做我都有资源。你就是不肯做,那我有什么办法?” 说着说着谈吉祥更烦躁了。他从椅子上坐起来,在严以珩宽敞的办公室中来回走了好几圈,语气越来越激动:“小珩,你太谨慎了,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做,赚钱的事,哪个没有风险?” 严以珩的表情也冷淡下来:“不做房地产,不做二级市场投资,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你觉得我是谨慎也行,是胆小也行,总之我不做。” 他看着谈吉祥,很认真地说:“做生意总会有风险,但房地产也好,二级市场投资也好,承担风险的不只是我们,还有更底层的投资者。” 严以珩拒绝这两个业务方向的原因,在初期就向其他三个人表达过,当时……也许是因为创业初始热情最高,谁也没有异议。但随着公司的规模逐渐做起来,业务逐渐丰富,谈吉祥始终对进入二级市场投资跃跃欲试——他手里好几个基金公司的资源,有这方面的想法,也正常。 严以珩跟他说过,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带着下面的员工以散户的形式参与,但恒誉不会以机构投资者的身份出现,这是严以珩唯一的要求。 谈吉祥看着严以珩,嘴巴动了又动,最后还是没说话。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行吧,你想去北京,既然是你自己的想法,那我也尊重你。但我不去。” 他左右看看身旁的两人,最后看向严以珩,道:“北京那边的客户资源,小珩,我现在也明确告诉你,这只有靠你自己去揽,我帮不了你。其他的,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去吧。”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戴盈盈开了口:“以珩,我先跟你确认一下——你的意思,应该不是要把公司搬到北京去吧?” 严以珩摇头:“目前不是。公司的根基在阳城,新地区业务的开展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需要时间,这个时间也许很快,也可能很慢。至于结果,目前谁也无法预料。我只能说,以后恒誉究竟base在哪里,要看业务开展的情况如何,但无论怎样,阳城这边,不可能放弃。所以——”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看向谈吉祥,继续说道:“所以,接下来这一年时间里,我会尽量稳定住公司现有的业务,能做的,都尽力做到最好。之后……阳城这边,可能就要拜托各位了——这里离不了人,就算你们相信我,愿意跟我一起去冒险,恒誉也不能没人看管。至于我去北京的这段时间……” 严以珩轻声说:“我可能管不了太多业务方面的东西,所以,分红我愿意少一些,不分也行。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能在北京做起来,要不要考虑拓展区域,也希望各位仔细考虑。” 到这里,这个会议的主要内容,就算是结束了。 苏筱和戴盈盈都表示会仔细考虑,对去北京这件事也没有太多抵触。 谈吉祥……也算是同意了吧,只是多少有点别扭。 离开严以珩的办公室前,苏筱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不是都说了吗,你可以不去啊,本来小珩也没盼着你去。”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谈吉祥又起了火:“我在别扭什么?你们瞒着我商量这些,现在又装模作样地跟我讨论,真的听我的意见了吗?嘴上说着尊重我的想法,实际上呢?真的尊重我了吗?” “哎呀,你们两个又来了!”戴盈盈不胜其烦,“天天在以珩那儿假装和谐,一下来就吵吵!你们有什么不满能不能刚刚在以珩那里当面说清楚?他问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你们又不说,真的很烦哎!” “当面说清楚?”谈吉祥冷笑一声,“当面说有用吗?反正筱筱肯定会向着小珩啊!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有人管吗?” “谈吉祥——”苏筱冷下脸来,“闭嘴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知道。” 谈吉祥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走了。 “怎么了?” 这时候,严以珩从办公室出来了。 他这个办公室正对着过道的那一面是一整面的玻璃,采光很好。玻璃的材质用的是隔音效果最好的那一种,关上门的时候,整个办公室是一个相当密闭的无噪音环境。 他看到这三人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便出门看看情况。 刚好碰到谈吉祥离开。 “又吵架了?”他看向戴盈盈。 他和苏筱、谈吉祥毕竟认识得更久,相对于他们三个,戴盈盈更像是后面加入的,那两人和她不能算非常熟悉,除了工作之外,再无其他交集,严以珩便总担心戴盈盈和他们相处不愉快。 戴盈盈抿了抿嘴,给苏筱递了个眼色。 “没有,”苏筱看懂了她的意思,接过话题,道,“问了两句谈吉祥结婚的事,又把他说烦了。” 苏筱找的这个理由实在妙得天衣无缝——所有人都知道谈吉祥在被未来的岳父岳母催婚,而他母亲……又才去世,结婚的事,怎么也得一年后再说。 谈吉祥……确实为这些事情焦头烂额。 严以珩听了这话,也沉默了。 他想了一会儿,最后只说:“他事情多,别跟他计较,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那天晚上,许医生又来约他吃饭。 严以珩本来不想去——他还有点事情,没弄完。 之前要落在北京的那个电影博物馆,他加班加点搞了一个初版的策划方案,还在做最后的润色,打算尽快发给客户。 也说不上为什么,这个项目明明已经签了框架协议,可他心里老觉得不踏实,恨不得现在就把东西都交出去,赶紧落定。 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许医生,我今天——” 许医生说:“去吃那家烧鹅饭,我们医院门口的,之前跟你提过,还有印象吗?” 他极力推荐:“味道真的很不错,烤的小鸽子也很好吃。” 严以珩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 几年前苏筱阑尾炎住院,他去医院看望,刚好碰到磕伤脑袋的滕安。那一天,他又碰到了许医生。 在电梯口,许医生说,这附近有一家烧鹅饭,味道还不错。 现在想想,他在那一天里,实在遇到了太多人、太多事。 严以珩轻声笑了:“好吧,好吧,许医生,我倒要看看那家烧鹅饭到底有多好吃,能让你念念不忘这么久。” 许医生也笑了:“我说,严总,你这话说的,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 真的让人念念不忘的……反正不是烧鹅饭。 严以珩当真没想到这一层,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愣住了。 回过神来时,耳朵已经烧红了一片。 第83章 “哎,对了以珩——” 苏筱没敲门,推开严以珩办公室的门就要进来。 这人嘴上无法无天,行动也…… 好在严以珩这个办公室本来就有一整面透明的玻璃,看到他进来也不觉得惊讶,只是…… “挂了挂了,一会儿再说。”严以珩紧张兮兮,做贼一样地说了这句话,着急忙慌地挂断了电话。 苏筱抱胸靠着门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他挂断电话后的慌乱模样。 严以珩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说:“怎么了?吓死我了……” 苏筱居然很罕见地道了歉:“不好意思,下次敲门。” 他这么一说,严以珩都觉得不习惯了:“……太吓人了筱筱,你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苏筱笑笑,没接话,只说:“过来跟你说个事——房子我定了,估计下周就搬。咱们住的房子,房租已经交到了9月,我跟房东联系过了,他倒是好说话,你想继续住就住,不想住,到时候他也愿意把钱退给你。” 严以珩想了一会儿,摇摇头:“算了,我也去找新地方住吧,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怪吓人的。” 苏筱耸耸肩:“你可以邀请刚刚那个人来陪你啊,他应该很愿意。” 严以珩:“刚刚哪个人?” 苏筱比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严以珩移开视线,怒道,“没别的事你就走好吗!把门给我关上,开着空调呢!” 他絮絮叨叨地碎碎念着:“公司的电费不能这么浪费,商水商电好贵的你知不知道……” 苏筱挤出来个笑容,说了一句“走了”,便离开了。 几个小时后,严以珩下班了。 他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等……许医生过来接他。 其实并……不需要这么麻烦。 许医生从医院过来公司接他,然后两人再原路返回医院,去吃那附近的烧鹅饭——这个行为,看起来实在不怎么聪明。 但许医生坚持要这样,严以珩也拗不过他,干脆随他去了。 反正折腾的不是自己。 快到六点的时候,许医生打电话来,说已经到他们办公室楼下了。 严以珩关了电脑,下楼了。 他们租的这个办公地点,是阳城很有名的一条金融街。这地方寸土寸金,停车位不好找,每个月的车位管理费更是贵得惊人。 严以珩匆匆下了楼,在楼下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眼熟的车,打了个电话才知道许医生刚停下就看到了贴罚单的交警,无奈只能开走去下一条街,现在正在往回开。 “……”严以珩骂他,“瞎折腾!都跟你说我自己打车去了!” 许医生不说话了。 严以珩算是发现了,这许医生只要说不过自己或者实在理亏,就会装死躲避。 但他下回还敢!! 实在是很可恶的一个人。 又等了两三分钟后,许医生终于开回来了。 他也有点尴尬,严以珩上车之后,他立刻甩锅给交警:“你说,大家都下班了,他们还在贴罚单,好辛苦啊,是不是?” 严以珩笑眯眯地看他。 “……”许医生默默地闭了嘴。 好在,这家烧鹅饭的味道确实不错,不枉许医生极力推荐。 吃过饭后,两人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 “我下周可能要搬家了。”严以珩托着下巴,苦恼地说,“唉。” “我记得你还在跟你的室友合租,是吗?”许医生搅拌着面前的一小杯甜品,问道,“怎么突然要搬家?还跟他一起住吗?” “就是因为他要搬走了——买房啦。我倒是可以继续住着,但早晚都要搬走的嘛。现在可以先开始找房子,找到合适的就搬,省得到时候着急。” 许医生立刻掏出手机:“那找一个离我家近一点的地方。” “许遂。”严以珩啧了一声,出声警告道,“别犯神经。” 许医生转过头,笑了几声。 最后,许医生挑了几个距离严以珩公司比较近的小区,挨个查了一下租金后,选定了几个房源,发给严以珩看。 严以珩粗略地扫了一眼,说:“行,我仔细看看。谢谢你哦,许医生。” 许医生很淡定地“嗯”了一声。 严以珩看他这个死样子心里又在冒火。他眯着眼睛,捏了个拳头软绵绵地砸在许医生胳膊上。 许医生“哎哟”一声,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疼”。 严以珩哼了一声,没再理他,朝着停车场的方向快走几步。 路灯的光亮从头顶洒落,那两人的影子照得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胖胖的圆柱形。 严以珩盯着这个小胖墩一样的影子,笑出了声。 他没停下脚步,只稍微偏了偏头,看向身后的人。 只一个小小的角度,许医生也能看到那人嘴角的一抹笑意。 他出了个不太明显的笑声儿,问道:“严总,这么高兴?” 严以珩稍微慢下脚步,有些惆怅地说:“没有,没有高兴。其实……本来很烦的。” 许医生也适时慢下脚步,依然落在他身后一两步的距离,问道:“工作?” “……”严以珩叹了口气,“算是吧,今天下午,唉——” 提起这个,严以珩就觉得愁。 “最近我经常觉得,我并不能做一个公司的领导者。”严以珩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我太优柔寡断了,不够有魄力,也……没有能够领导大家的能力。” 许医生听明白了:“又跟你的合伙人吵架了?” 算是吵架吗?严以珩觉得,也不能算是争吵,顶多算是……意见不合吧。 他一向是觉得,如果因为工作而产生分歧,那是很正常的,也是不能避免的。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有些恐慌了,他总是觉得,他和……谈吉祥的“分歧”,已经快要从工作蔓延到生活了。 “老想找个机会跟他谈谈,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严以珩说着,才想到都没有跟许医生讲过前因后果,便简单说道,“谈吉祥,好像跟你提过,我的合伙人,也是我大学时候的室友。” 这些事情,憋在严以珩心里已经很久了,但他一直……可能是想逃避不愿面对,也可能是,并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便只有压在心里等待下一次爆发。现在有个机会能说出来,有人能够听他倾诉,他也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我当时……跟你说过没有?我本科读的不是法律,我本科读的是金融。” “没提过。”许医生惊讶道,“跨专业啊?那你好厉害。” 严以珩撇嘴:“少来,听你夸奖,感觉是在挖苦……我当时,下定决心要跨专业,就是因为他。” 严以珩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小声说道:“是他一直劝我,我才打定主意的——唉说起来很复杂,我家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太好,我一直想早点工作,很纠结。” 许医生不认识他口中的这个人,只能通过这只言片语的描述,描绘出一个大概的形象。他说:“那你们关系很不错啊。毕业这么多年——六年了?关系还很好,还一起开了公司。” 严以珩久久没有说话。 他站在路灯下,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街灯把他乌黑的头发映成了浅浅的棕色,他站在那里,不知怎的,背影竟然带着一点孤单。 许医生看了心生不忍。他走上前,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 严以珩扭头看他,露出一个有七八分真心,却又带着无奈的笑容。 “嗯,我们关系很好。”严以珩缓缓地说,“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说着,他好像又重新振作起来:“好朋友一起创业就是这样的啦,总会有争吵总会有矛盾,总会有……意见不合。” 落在肩膀上的力气更重了一些,严以珩回头笑笑,对许医生说:“去开车,许司机。” 许医生没立刻去。他用手指戳了戳严以珩的脸颊,道:“你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是……如果一段关系让你觉得不自在了,那就……” 他似乎是想做一个手势,想了想又算了,只说:“别把什么东西都揽在自己身上。不要觉得什么东西都是你的责任。” 严以珩低下头,用鞋子踢着路边的小台阶,闷闷地说:“我才没有,少胡说八道了。” “行,你说没有就没有。”他最后又戳了一下严以珩的脸,占够了便宜才离开,“走,送你回去。” 路上还自顾自地决定了要去帮严以珩搬家。 严以珩瞥了他一眼,已经习惯了这人时不时的犯神经,也懒得管他,随他去了。 * 苏筱的新家很快就定下来了,顺利地办完手续交了房,打算搬进去了。 简直是八百倍速。 “房东留了很多家具,我也懒得改,现在这样就挺好。”苏筱说,“买他的房子不就是图的拎包入住吗?我要是想重新设计重新装修,那我就去买新房了。” 严以珩笑道:“也是。” 之后,严以珩也去看了几处房源,很快便也敲定了新的住处。 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剩余的几个月租金也顺利地退了回来。 前后不过两周的时间,这间房子的两位租客都离开了。 严以珩的24岁到28岁,这四年的时间,他一直住在这个地方。 现在要搬走了,他还真有点舍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4 10:45:42~2023-12-25 21: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na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都神经病了你让让我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严以珩在小区门口站了很久。 他回头看着自己住的那栋楼,脑袋里想的,是无数个深夜回来时的场景。 他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许医生把车子开到他面前才缓过神来。 大件的物品已经邮寄到了新的住处,今天许医生只帮着他把最后一点日常用品搬过去。 而严以珩自己,则抱着……鹿溪送的那份礼物。 他做的小房子。 这个东西不好邮寄,严以珩怕弄坏了,最后干脆自己抱在怀里,坐进了车。 “好好开车——”严以珩警告道,“敢把我车刮花了我就——”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许医生无奈地说:“我只说过来帮你搬家,没说帮你开车做你的司机啊。” 严以珩瞪眼:“那我车怎么办?它又不能自己长翅膀飞过去?” 许医生:“……你自己开啊。” 严以珩把手里东西一放:“那你走,我来。” “……”许医生举手投降,“我来我来。真惹不起你……” 路上,严以珩接了一个严舟的电话。 父子俩聊了两句。 严以珩介绍起了自己新找的住处:“离公司近,方便一点。之后我自己住,你们过来时也方便些。” 这时,陶乃珊在旁边接了句话:“我们才懒得过去。” 声音是笑着的,可是听起来没什么精神,又一直打哈欠,说话含含糊糊的。 严以珩看了一眼时间,说:“快两点了,是还没睡午觉,还是已经睡醒了啊。” 严舟说:“没睡。你妈昨天晚上说头晕,今天上午多睡了一会儿,下午就没睡。” “头晕?”严以珩皱了皱眉,“没休息好还是怎么了?要不去医院看看?” 陶乃珊把电话抢了过来,道:“别听你爸制造恐怖气氛。就是没睡好,应该是吹空调感冒了。去什么医院?哪有那么严重。” 严以珩不赞同地说:“不舒服还是去看看。” “行了行了,你别管了。”陶乃珊应付道。 挂断电话后,严以珩还是不放心,又给严舟发了一条语音:“爸,你和妈今年去体检了吗?我给你们买两个体检卡,记得去哦。” 之后便低头寻找适合体检的医院。 他专心地看着手机,手里的小房子没放稳,边角处磕了一下。 严以珩“哎呀”一声,连忙道:“没磕坏吧!” 许医生趁着红灯间隙凑过来看了一眼:“应该不会,我看这个材质——” 话说到一半,忽然就闭嘴了。 好几秒钟之后,才悠悠地说:“……挺结实,没那么容易磕坏。” 严以珩听出这话语里的阴阳怪气,不解地抬头看了一眼。 那人正盯着这个小房子看,视线就定格在……主卧的两个黏土小人上。 哦,原来是看到这个,吃醋了。 也确实很难不让人多想。 那两个小人,都被严以珩放进了主卧,一个在床上躺着,一个在沙发旁边站着。 要不是鹿溪手笨,这小人摆不出坐着的姿势,严以珩肯定让代表鹿溪的那个小人坐在沙发上。 这东西……其实就是随手那么一摆。 他和鹿溪的这段感情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严以珩已经记不起,自己当时把这两个小人放进去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有没有过一点对鹿溪的怀念,有没有过对未来的设想。这些无法说出口的小情绪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殆尽了。 要不是许医生这个醋意十足的眼神,严以珩都快忘了这两个小人儿了。 他摇头笑笑,低头把那两张体检卡买好发给严舟,这才收起手机,对许医生说:“许医生,你也太……” 许医生:“嗯?” 严以珩笑得肩膀发抖:“……爱吃醋了!” “那你倒是给个准话。”许医生撇撇嘴,“到底还有几个情敌?我每天好像在打地鼠。” 严以珩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还很气人地扳着手指头数着数。 在许医生就要被气死的前一刻,他赶快开了口:“许医生,实话告诉你——” 许医生臭着脸:“嗯?” 但严以珩偏又不说了。 他嘿嘿一笑,嘴巴闭得死紧,任凭许医生怎么催促都不肯再说话。 许医生这个气呀。要不是专注开车,真恨不得上手狠狠捏他的脸。 一直等到下一个路口的红灯,严以珩才凑到许医生耳边。他把左手拢在那人耳边,明明车子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再没有别人能听到他说的话,他还像是怕别人听到一般,压低声音说:“许医生——” 许医生只觉得自己耳边一痒,也不知道拂在他耳侧的触感,究竟是那人的指腹,还是……柔软的唇瓣。 “许医生,跟你说实话,”严以珩用气音说,“你现在啊,没有情敌。” 说完这句话,绿灯亮了。 许医生动作比脑袋里的思路更快,先一步启动了车子。 随后他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哎——” “嘘——”严以珩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许医生,专心开车。” 许医生几次欲言又止。 他时不时朝严以珩投来一个眼神,偏偏嘴巴动了几动,都没说出话来。 严以珩看了好笑,脸上又依然维持着很淡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优哉游哉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还很欠地给许医生指着路过的一个个小高楼。 “哎许医生,这里比我之前住的地方繁华多了,”还加了一个俏皮的小尾巴,“呢!” 许医生真是又气又好笑。他看了严以珩好几眼,最后还是无奈地笑了。 “严以珩,你这个人,真是……” 严以珩不理他,也不去追问“真是什么”,只是继续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只留给许医生一个得意的后脑勺。 等两人到达严以珩的新住处、简单收拾好后,已经快六点了。两人在楼下简单吃了晚饭后,许医生准备回去了。 他往小区停车场的出口一站,很无赖地说:“你要不要送我回去?” 严以珩也不说话,脑袋歪了个很小的角度,就这么看着他。 许医生笑道:“好无情,好冷漠。” 但他明显也并没有真的想要让严以珩送——在说出“送我回去”这几个字之前,他早就掏出手机叫了一辆车。 “严总,你看,我今天帮你搬家,你是不是得……”许医生朝他挥着手机,“也帮我个忙?” 哦,原来在这等着呢。 严以珩两只手抱在胸前,下巴一抬,问道:“什么事?” 许医生又晃了晃手机。 严以珩这才看清,他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地址,不是他家的地址,而是阳城周边一个挺有名的旅游县。七八月份,正是看水的好时候。 许医生说:“开车两个小时,要不要去转转?” 他郑重地说:“给我个面子。” 不管两人认识多长时间、许医生再干多少离谱事,严以珩听到“给我个面子”时,还是忍不住要笑出声。 “好好好,给你个面子,”严以珩笑弯了眼睛,“给你个面子!刚好我也没去过。” 许医生这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他的车抵达时,严以珩的手机刚好响了。 是谈吉祥。 他们……算是和好了吧。 又或者,先前那点冲突,根本算不上争吵。 严以珩这次搬家,几个人也帮了不少忙,几乎各拉了一趟行李过去。 最后这一天,大家都知道严以珩这里肯定要被许医生占着,就识相地都没出现。现在估摸着他搬完了,便打电话叫他出来庆祝一下。 严以珩说“行”,自己也叫了一辆车,和许医生在小区门口分了手。 上车之后,许医生发了条消息。 挺简单的一句话:【没有情敌,是已经忘了他的意思吗?】 他好像怕严以珩看不懂,又补充了一句:【跟你用情侣头像的那个人。】 严以珩看了好笑,想说“我已经忘了”,还没来得及打下第一个字,那两条消息就都被撤回了。 许医生重新编辑了一下,这次的消息更加简洁:【没有情敌。】 严以珩闷声笑了,回复道:【别犯神经。】 许医生回了一个表情,一个胖乎乎的大棕熊低着头说“哦”,表情还挺委屈。 严以珩靠着座位,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 他大概知道许医生这样介意鹿溪的原因——除了这次看到的小房子,和上次无意间瞥见的与鹿溪的聊天外,还有一个原因。 ……和鹿溪分手的时候,严以珩自然也有过不舍和悲伤。唯一一次为那段感情落泪,刚好又被许医生撞见了。 严以珩无意解释过往的感情,但确实被许医生提醒了一件事。 他找到了和鹿溪的聊天框,里面的内容,自然还停留在上一次深夜的简单问候。 他的视线落在鹿溪的头像上—— 鹿溪……也一直用着以前的头像。 那是严以珩毕业时,两人头挨着头,拍的一张照片。 严以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从相册里找了一张自己参加某个活动时的照片,换成了自己的新头像。 感情早就结束了,留着原先的头像,更多的只是为了纪念曾经的那段时光。 曾经的年少,热情,爱和悲伤,每一样,都值得纪念。 几秒钟后,许医生又……出现了。 这回,只发了一个句号。 严以珩没理他,用了一下微信新出的“拍一拍”,看着许医生的头像摇晃两下,笑弯了眼睛。 转眼间,一周又过了,到了该给许医生“面子”的时候了。 周五晚上,许医生打来电话。 “明天得给我个面子,你没忘吧?” 严以珩应了一声。 许医生在电话那边轻声笑了一声,说:“你想不想……在那边住一个晚上?” 作者有话说: 住一个晚上,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对手指) 感谢在2023-12-25 21:00:07~2023-12-26 16:0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的ID看起来很诱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的ID看起来很诱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想不在外面过一晚”,许医生这么问他。 这话一说出口,许医生自己都在笑。他又解释道:“不知道怎么说,但你相信我,我真没有别的意思。” 严以珩:“哦,是吗?” 语气是满满的不相信。 “如果明天下午出发,到那里时已经傍晚了,”许医生耐心解释道,“总不能大晚上出去玩水吧。再说,如果住一晚的话,时间充裕一些。你觉得呢?” 严以珩说:“我觉得你有坏心思。” 许医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笑。 不过……严以珩也默认了他的小心思就是了。 第二天下午,两人如约出发——开的是许医生的车。 严以珩是这样解释原因的:“你车大,而且不怕刮。我车是新买的,刮了怎么办?” 许医生:“……” 总之,这么吵吵闹闹的,两人还是准时出发了。 周六下午两点钟,两人一起吃完午饭,终于开上了高速。 严以珩突发奇想,坐到了中排。 他第一次坐这个车,就坐在中排——那次苏筱出院,许医送他们回来,当时副驾驶座放了东西,严以珩同苏筱一起坐在中排。 他对舒服的中排实在念念不忘,却又觉得如果直接坐在中排,好像是在把许医生当司机一样,实在……不太礼貌。 现在,反正……跟许医生都这么熟了,严以珩不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上了车后直奔中排。 许医生回头看看,伸手帮他把前后距离调整成最合适的位置,还很贴心地开了一个座椅按摩的功能。 严以珩连连感慨:“高端,高端。” 许医生又笑——严以珩夸他的车,他也觉得高兴。 出门的这趟路很顺,进了高速之后一路都是直线,连个弯道都没有。刚开始时严以珩还挺兴奋,扒着许医生的驾驶座说这说那,没过多久就没声音了。 许医生从后视镜里一看——睡着了。 严以珩昨晚好像又工作到了很晚,中午吃饭的时候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他忙得很,压力也大。 许医生看了几眼,伸手按了几下手机屏幕。 他更换了导航路线,选择了另一条路程稍远,但路况更平坦的道路。 之后又调低了导航和音乐的音量,把空调也调成了最适合睡觉的温度。 许医生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看严以珩,看他迷迷糊糊的睡颜,看他软趴趴搭在前额的头发,看他随意垂在一旁的白皙手指。 他没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睡在后面。 这样的一幕场景,竟然让许遂感觉到了难以言说的幸福,和巨大的满足感。 许医生第无数次从后视镜里看着严以珩,短短的一个眼神停顿,就足够让他快乐起来。 他开着车载着两人出去,而他喜欢的人,就在一旁安心地睡着。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场景,也能够给他带来巨大的满足感。 严以珩在距离目的地还有20分钟的时候醒来了。 他揉揉眼睛,问:“还没到啊?” 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绵软。 许医生看了他一眼,笑着说:“还有20分钟,这就下高速,你倒是会挑时间醒。” 严以珩伸了个懒腰,休息了一路,心情也变好了,大发善心地说:“要不要我替你开一会儿啊,许医生?” 许医生:“不了,别把我车刮了。” “许遂,你这个嘴。”严以珩气得牙痒痒。 说说笑笑,目的地到了。 两人找了个地方吃晚饭,又听到邻桌的客人在讨论即将开始的灯会。 许医生没往心里去,一抬头发现……严以珩正聚精会神地偷听那一桌客人的聊天内容,饭都顾不上吃。 许医生:“……你想去看?” 严以珩无辜地眨了眨眼。 许医生对灯会这种东西自然不感兴趣,但……看了一眼严以珩渴望的眼神,还是弃械投降了。他两口吃完了剩下的饭,载着严以珩重新出发。 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车里,看着远处人山人海根本挤不进去的灯会默默无语。 车开不进去,人也挤不进去——没票,门票一大早就售罄了。 “呃……”严以珩无辜道,“该不会是白跑了一趟吧。” 许医生也不生气,只耸了耸肩膀,道:“看来是。” 他把车子熄了火,放下车窗吹着外面的晚风,白跑一趟心情也很好。 “在远处看个热闹吧。” 严以珩依然坐在中排,从后面戳着他的肩膀,小声嘀咕:“你也不提前看看攻略……笨。” 许医生没回头,手指绕了个方向捉住严以珩,拇指刮着他的指腹,“嗯”了一声,道:“唉,是笨。” 这人今天心情好得离谱,严以珩腹诽道。 他拍拍许医生的肩膀,说:“保温杯给我一下,我要喝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严以珩……用上保温杯了。 他第一次把这个薄荷绿的保温杯带到公司时,还被戴盈盈嘲笑了好久。 他不服气,去年春节公司发福利,他做主,给所有员工都……买了一个保温杯。 再之后,戴盈盈也用上了。 这个保温杯,实在是严以珩的命根子——上次去北京出差都带上了! 这次出来玩,自然也要带着。 许医生把杯子递给他,装作不经意地说:“你这个杯子保温效果真好啊,一整天了还这么热。” 哦,原来是趁自己睡着时偷偷喝了。严以珩眯着眼睛看他,说:“许医生,你不老实。” 许医生学着他的模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严以珩懒得跟他计较,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弹开的盖子上聚集着几颗小水珠,随着严以珩仰头的动作,沾到了他挺翘的鼻头上。 夜色已经深了。 县城的灯光不似城市那样明亮,几乎只有昏黄的淡淡月光照亮了黑暗。 这月光洒进车里,给逼仄的空间增添了一抹暧昧。 严以珩随意地擦了擦鼻尖,凑到驾驶座,说:“哎,许医生,你说——” 许医生却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中。 他看着严以珩的鼻尖,看他随意抹过后依然挂在上面的一小颗透明水珠。 那水珠在月光的照耀下,闪耀得像一颗小珍珠。 “喂喂,有没有听我说话?”严以珩伸手碰碰许医生的肩膀,“你说我到底是买个烤箱还是买一个空气炸锅?” 许医生依然没有回答,他……伸出右手,按住了严以珩的后脑。 严以珩的双眼下意识地闭起——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到面前传来的熟悉气息。 许医生在……向他靠近。 随后,鼻尖传来温暖的触感。 而温暖过后,又是……淡淡的凉意。 这点凉意,又恰好中和了夏日的炎热。 严以珩睁开眼睛,只看到面前那人幽深的瞳色。 他刚才……亲了自己的鼻子。 严以珩的心跳忽然很快。 他看到许医生喉结一滾,按在自己后脑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许医生再一次凑了过来,吻住了他的唇。 和前面那几次浅尝辄止的浅浅触碰不同,这一次,许医生的吻来得猛烈又凶狠。严以珩只觉得自己的唇缝被强硬地顶开,唇舌长驱直入。 只是主驾太不方便动作,许医生还想要再靠近一些,却始终被格挡着。 他胡乱地寻找着调节座椅角度的按钮,后来干脆开了车门下车。 严以珩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拥住自己的力气松懈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发觉车门被打开,室外的热气扑面而来。 随后,座椅上挤进来一个人—— 许医生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推着他的肩膀,直接将他按在了座椅上! “唔——” 口腔中的空气再一次被强硬掠夺,严以珩重重摔向座椅,后脑勺又被许医生好好地护住。 他仰面躺在舒服的座椅上,后脑和腰间都被许医生用力按住,整个人几乎被他扣在怀里。 一个又一个湿润的吻落在他的唇角和下巴,急切却又不得章法。 严以珩被他弄得着急又好笑。他的两只手环抱在许医生的背上,隔着他的T恤抓了抓。 “许医生,停、停一下——”亲吻间隙中,严以珩的声音断断续续,“许医生……许遂!许遂!” 被连名带姓地叫了两声名字后,许医生这才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他个子高,好在车身高度足够,他半跪在座椅上,只有点不明显的拥挤。 他向后捋了一把头发,低头看向身下的人,嗓音沙哑:“怎么了。” 严以珩撑着手臂半坐起来,左手轻轻抚上许医生的脸,带着他的手一起,把他不知何时弄乱的头发用手指梳好。 微凉的指尖顺着许医生的头发落到额头,又从额头划至脸边。最后,他轻轻碰碰许医生的下巴,稍一用力,环住了他的脖子。 “许遂,许医生,大学霸——”严以珩支起上半身凑到他耳边,嘴唇就贴着他的耳廓。 许医生耳朵一麻,也说不清这股刺激究竟是因为严以珩说的话,还是那人嘴唇翕合的动作像是轻轻亲吻着他的耳朵。 他稍稍偏过头,“嗯”了一声,又低头亲着严以珩光洁的额头。 一连串细碎的亲吻再次袭来,严以珩觉得痒,身体抖着躲开一点。 他攀着许医生的脖子,笑了一声,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 “大学霸,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连接吻都不会?” 严以珩的声音轻轻的,语气偏又带着平日少有的绵软和顺从。他在许医生的下巴上亲了一口,脸颊贴着他的。 “不如……”严以珩贴着他的脸,双腿也环上了他的腰,“我教你?” 许医生侧过脸来看着他,眼神中的欲望一点都没掩饰。 他的右手按在严以珩的腿上,另一只手捞起他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 车内的空间明明那么宽敞,两人却贴得紧密无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6 16:09:19~2023-12-27 09:1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你轻一点,许医生……”严以珩贴着他的唇角,断断续续地说,“咬到我的舌头啦。着什么急……” 他越说,许医生的动作越急迫。唇齿间的亲吻越来越深入,手上的动作也失了准头。 一个不小心,把严以珩衬衫最下面的那颗扣子扯掉了。 许医生显然没想到自己力气那么大,听到扣子掉到地毯上的沉闷声响时还愣了一下。 他从座椅上微微起身,想找一找严以珩掉落的衣扣捡起来,一抬头就磕到了车顶。 “……”许医生揉了一把脑袋,干脆不再管扣子,又俯下身,继续啃咬着严以珩的唇。 严以珩躲避着凌乱的吻,喘.息间又发出几声轻笑。他推着许医生的脑袋,小声说:“越说你越来劲是不是……” 许医生并不理会他的调笑,只专心继续解着难搞的扣子。 衬衫最是服帖板正,许医生跟那几颗扣子较劲了许久,嘴上还在念叨着:“你说你什么毛病,出来玩穿这么正式干什么……” 严以珩今天穿了一件修身的黑色衬衫。 黑色不比浅色那样正式,包裹性却一点都不差,许医生低头看看,只觉得哪怕隔着一层布料,自己都能看到严以珩突出的锁骨,和肩胛漂亮的线条。 严以珩微微抬起腰,让他更方便地动作。 他听到许医生的问话,也不解释,只笑着看他,弯弯的眼角里尽是狡黠。 ……直到几分钟后,许医生抚着严以珩的大腿,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原本激烈的亲吻悄然停下,许医生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般,在裤子的褶皱处摸了又摸。他直起身子,眼中欲.望更浓,细看又夹杂了些……别的东西。 严以珩用膝盖蹭着他的腰,无辜地问:“怎么了,许医生?” 他抬头看看车顶,嘲笑道:“你小心一点哦,别又磕到头了。” 许医生不理会他的嘲笑,只把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一点。 他的虎口卡着严以珩的大腿,指腹摩挲着他滑溜的衣料、 他低头看看,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掌下那一点不平整的凸起——他还记得这个东西,是……衬衫夹。 许医生用两根手指捏着那个小小的夹子,语气意味不明:“这是什么。” 他明知故问,严以珩也……不会好好回答。 “衬衫夹啊,不是给你看过吗?”严以珩撑起上半身,表情像是很认真地疑惑。 只是,说话的语气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怎么了?衬衫夹,碍事了吗?还是……你不喜欢啊?” 严以珩伸手攀住许医生的脖子,上半身抬得更高,离他也更近,话尾带着的小钩子也愈发明显。 “我还以为你喜欢呢……”严以珩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又很快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真的不喜欢吗?不对吧。你上次听到这三个字时——” 许医生偏过头去看他,刚好撞进严以珩眼眸中的一汪盈盈笑意。 随后,他耳边一麻—— 严以珩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都硬了。” ……他说。 许医生的嘴角绷得紧紧的,喉结上下动了几动,终于开口时,声音都是哑的。 “严以珩,你——” 他含糊地说了几个字,甚至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大概也……等不及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了。 他又一次把严以珩按回座椅上,俯下身去—— 咔哒—— 金属制的小夹子被粗鲁地扯开,许医生再也顾不上是否会撕破那人的衬衫下摆,他只是……完全顺从自己的本能,把那几个碍事的东西扯开丢掉。 其中一个,甚至被他甩到了手套箱。小夹子磕到了手套箱的边缘,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但这声响,早就被亲吻间的粘腻水生和严以珩带着气音的呻/吟声盖过了。 * ……在严以珩咬着手指发出的含糊喘息中,他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终于被许医生剥了下来。 许医生用手指挤开他的唇瓣,不让他咬着自己的手指,转而将那两只手按在那人头顶。 * 严以珩的每一个神态都被尽数看在眼里,而身上不断亲吻着他的人仍旧是衣冠楚楚,连头发丝儿都没乱。 * 许医生用虎口把着严以珩的下巴,声音很低:“怎么这么会?滕酩?还是你那个前男友?还是……我不知道的别人?” 严以珩的脖子抬得高高的,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沾湿,泛着红晕的脸颊更显脆弱。 他听到许医生的问话,轻笑一声,说话间还夹杂着几声难以忍受的呻/吟。 “吃醋啊?”他的腿勾在那人腰上,脚尖就抵在许医生的后腰上,“那你可醋不过来。唔——想跟我上/床的人,可太多了……” 他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口中又冒出一连串的呻/吟。 * 他咬着严以珩的嘴唇,拇指捏着他的下巴。 “多不多关我什么事?”他低头,在被自己捏出红色印子的地方轻轻一吻,“反正你以后只能跟我上/床。” 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许医生灰黑色的车子几乎和这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车窗半开着,一双纤细的手指按在窗子上,用力到甲床都泛了白。 玻璃上留下几个手印儿,汗渍又很快被风吹干。 后来,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 那明显是另一人的手,他扣着下面那人,从手背处将他牢牢握住。 * 到了晚上十一点时,车里才终于重新恢复平静。 严以珩躺在一旁平复呼吸,许医生则弯腰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地毯——这人依然穿戴整齐,只有头发乱了一点。 被严以珩抓的。 不仅中间那一排乱七八糟,驾驶座和后排也……被丢了一些东西过去。 气氛上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过后收拾的时候才觉得烦躁。 许医生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下车前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躺在旁边的人。 脑袋里也没想什么,只是脸上先反射性地露出了笑意。 那笑意越来越大,许医生低头清清嗓子,再抬起头时,嘴角的弧度依然明显。 严以珩的衣服肯定是没法穿了。许医生想了想,抬手脱了自己的上衣盖在他的身上。 稍微收拾了一下前面和后面,再重新回到严以珩身旁时,那人用脚踢了踢他的腿。 许医生扭头一看—— 严以珩闭着眼睛在旁边躺着,幽幽地说:“给我擦干净。弄我脚上了……” 许医生的笑容又控制不住了,他伸手从驾驶座抽出几张纸巾盖在严以珩的脚背上,拇指不老实地抓抓他的脚心。 严以珩“哎”了一声,赶紧把脚收回来:“许遂!” 许医生侧过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笑。半晌后才转过头来,说:“错了错了。” 又重新拾起纸巾,擦去严以珩脚背上的液体。 严以珩也笑了。 他的脚踩着许医生的腿,轻笑一声,说:“假正经。” 许医生动作一顿。 严以珩终于从座椅上坐起,下巴靠在许医生的肩膀上,小声说:“之前还说不想跟我上床,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你这个人……假正经。” 许医生攥着他的脚腕,拇指摩挲着那里的皮肤。他扭头看看严以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连刚刚的情/欲都快散干净了。 现在还剩下的,就只有……认真和笃定。 这副表情,倒让严以珩有点不自在了。 他动动身体想躲开一点,只是才刚退后一步,就被许医生揽着腰拉进怀里。 “不是不想跟你上/床,再重申一下。”许医生很淡定地说,“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么一次两次。” 他说着,又低头吻着严以珩的头顶。 “一直以来我表达的意思都是……我要的是,跟你谈恋爱。” 严以珩眨眨眼睛,没再说话。 他靠在许医生的怀里,脸上的热度竟比刚才更甚。 他的指腹轻轻抠着许医生的肩膀,轻声问了一个问题。 “许遂,你为什么……喜欢我?” 从小到大,严以珩身边并不缺少追求者。 谈恋爱的时候,单身的时候,他都收到过来自别人的告白。 多数都是拒绝,也有那么几次,他不忍心说得太直接,便没有回应。 但他很少问这个问题,很少问……别人那些爱意的来源。 然而现在,他居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许医生却很罕见地卡了壳。他低头看看怀里的人,沉默了好半天,最后才说:“……不是很想说,因为会提到别人。” 严以珩好像明白了:“因为……滕安?因为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是对他很上心?” 许医生想了一会儿:“这也是一个原因,但不是主要的……更早一些吧。” 他看看严以珩,好像有点无奈,又好像……在叹气。 “之前有一次我们在医院碰面,刚好遇上……你跟那个人分手。” 严以珩想起来了,是鹿溪回阿尔及利亚的那一次。 “我给你递了一包纸巾,后来你还给我。”许医生好像陷入了漫长的回忆里,他浅浅地笑着,说,“也不算什么特别的原因,但当时,你把纸巾还给我,眼睛还泛着红,我就觉得……” 他把严以珩抱得更紧,又在那人的鼻尖和唇角落下无数个羽毛般轻柔的吻。 “那时我就觉得,我遇到了我的那个人。”许医生轻啄着他的唇,“就得是他,不是他,就不行。” 被亲吻着的皮肤泛着痒意,严以珩指尖捏紧,抓着面前那人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7 09:15:20~2023-12-27 19:5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歌水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都安静了许久。 严以珩蜷缩在那人怀里,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十几分钟后身上的薄汗落尽,觉得冷了,许医生才从座椅上起身,去尾箱拿了些东西回来。 严以珩抽了几张纸巾草草擦了擦身体,抬头一看—— 许医生拿了一顶帐篷过来。 “我说,许遂,”严以珩挪了个位置,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危险道,“你最好不是有预谋的。” 许医生连呼冤枉:“这个真不是!” 细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许医生的父母都是露营爱好者,最喜欢在阳城周边找些山山水水的地方去露营,于是,这顶帐篷作为备用品,一直放在他的车上。 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严以珩姑且相信了这番言论,继续趴在车窗上看着许医生动手搭帐篷。 这人看来是真的会,简单几下就把东西弄好了。 他从帐篷里钻出来,说:“先凑合待一会儿,这地方回酒店有点远,如果你不想折腾,晚上可以睡在车里——我车很舒服。” 他又拍拍帐篷,说:“这是个临时过渡场所,车里得……散散味。” 不仅是味道太重了,还有……换下来的衣服总得收拾。车里虽然舒服,空间还是不够大。 严以珩磨磨蹭蹭地换到了帐篷里,又被迫换上了许医生的一件T恤——他自己当然也带了换洗衣服,但许医生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直接扔了一件衣服过来让他穿。 大小……其实还算合适,只是严以珩不太喜欢这种过于宽松的版型,总觉得屁股后面空荡荡的非常没有安全感。 许医生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又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来一条裤子让他换上。 严以珩穿上后,提着裤腰,又要了一条皮带。 折腾了老半天,终于把这一身“新”衣服穿好了。 “瞎折腾,还不如穿我自己的。”严以珩嘀嘀咕咕的。 许医生明明听得一清二楚,却偏要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路过严以珩身边的时候,还上手摸了一把他的大腿——就在……应该穿着衬衫夹的那个地方。 严以珩低头拍他的手背,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可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许医生的手里,居然就抓着他的衬衫夹! “你好变态啊。”严以珩由衷感慨道。 许医生居然还有些得意,他冲严以珩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道:“没收了。” 严以珩上手抢了一把,没抢到,只能随他去了。 等到许医生终于把车里彻底收拾干净,已经快十二点了。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今晚先凑合着在车里过夜,明天一早直接回家休息,不折腾了。 严以珩已经回到了车上,半靠半躺靠在座位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许医生扭头看他,明知道他在笑什么,却又要问出口。 “笑什么?” 接触的时间多了,严以珩也摸清了许医生的脾气——他这人就是这样,老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明明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要说什么,又非要装作不懂,就要等你真的把话说出来。 严以珩用脚碰碰他的腰,也如他所愿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说:“许医生不远万里开车来这边,就是为了跟我在这……车/震?” 许医生抿了下嘴,扭过头去遮了一下笑意。 “这个事情的走向最后变成这样,我是真的没想到。”许医生的话语都带上了笑意,“真的不是,严总。” “是不是的,反正便宜你都占够了——还偷我衣服。”严以珩笑着骂他,“说你假正经,一点都没冤枉你。” “怎么是偷衣服?”许医生正色道,“那顶多算是……” 他转过头来,又很快扭了回去,眼神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 他说:“留个纪念品。” 严以珩从座椅上坐直身体,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再揶揄一句,然而刚一坐起就被许医生拉进怀里。 力道刚刚好,既不会让严以珩成功逃脱,也不会害他撞得头晕眼花。 严以珩的脸颊就贴在许医生的肩膀上,才刚坐直的身体又被悄悄放平。 宽敞的座椅实在太方便行动,许医生将他整个拢在怀里,两个成年人也能挤着躺在座位上安静地说话。 “我总以为我能忍住,”许医生轻声开了口,“但我又总是高估自己。” 他居然在很认真地解释严以珩刚才的调侃。 严以珩扑哧一声笑了。 他从许医生怀里抬起头,伸手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知道了,不要再说了,好丢脸……” 说着说着更觉得崩溃:“不要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 许医生的眼角弯起可疑的小弧度。接着,他的脸朝严以珩的方向压了过来—— 亲了一下严以珩柔软的手心。 再多的便宜都占过了,严以珩没再计较这一点小便宜。他收回手,重新窝回许医生怀里。 夏夜安静,周围连一声蝉叫都没有。 车内两人安静地拥在一起,宽敞的车子就像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密闭空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烦恼和忧虑。 许医生的手臂被严以珩枕在下面,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严以珩的腰。 哄小孩一样的姿势。 严以珩心里觉得好笑,又总会因为这样的动作而觉得安心。 他吸了一口自己衣服上的洗衣液香味,又偷偷凑到许医生怀里,跟那人衣服上的味道悄悄对比着。 许医生自然不会错过这些小动作。他低头看了看,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 两人贴得紧紧的,一条缝隙都没有。 不知安静了多久,严以珩轻声开口。 “许遂,我搬家了,换了个新地方住。之前那个地方,我毕业后就一直住在那里,现在搬走了,感觉像是换了个新的开始一样。” 许医生“嗯”了一声,没说别的,只继续用手拍拍严以珩的腰和背。 “过段时间,我会把我爸妈接过来住一段日子,总得商量商量去北京之后他们两个怎么生活。还有……”严以珩的声音低落了一点,“总得……有个交代,不能继续这么不明不白的,他们心里着急,我也着急。” 许医生又应了一声。 话没有挑明说,但他知道严以珩是在说如何对父母坦白性向的事情。 他的手换了一个地方,这次直接抚上了严以珩的后脑:“别着急,慢慢来。”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好像他说“不着急”,这事情就真的不需要着急一样。 “谈吉祥那边,我抽空找他谈谈。他脾气急,说话也直,可能有些想法我没有及时理解到,过后他也没有再提,这事情就这么放下了。”严以珩又说,“但总这样不是办法,之后如果我去北京,阳城这边肯定还是要他们看着。以后的发展方向,未来怎么做,还是要考虑大家的意见。” 许医生依然只是“嗯”了一声。 说完这些,严以珩抬头看看他。 许医生的脸庞近在咫尺,一个抬头就能贴上他的唇角。 严以珩的手按上了他的肩膀,额头也贴着他的下巴,缓声说道:“等……这些都处理完了,我就去北京,重新开始也好,怎么都好,总之……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我很想去看看那里。到时候……” 他清清嗓子,别别扭扭地说:“到时候,如果你想去,那你也……去就去吧,我也不……拦着你。” “跟我一起去北京”这样的话,以严以珩的性子,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现在这样的话语,已经是他能说出口的极限了。 只是这番话似乎并不会让许医生有任何的惊讶或惊喜,他淡然的神情依旧和刚刚一样,只有抚摸着严以珩头发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 他说:“嗯,好。” 他没有为这如同默许两人关系一般的话语而感到狂喜或激动,淡定得像是早就猜到。 他只是说了一句“好”。之后又拉起严以珩的胳膊环在自己腰间,让两人本就严丝合缝的距离再近一步。 这副表面淡定的样子,严以珩看了实在觉得好笑。他坏心眼地戳戳许医生的肩膀,问道:“许遂,答应得这么痛快,就这么喜欢我吗?” 许医生无波无澜的语气终于发生了变化。 他笑弯了眼睛,嘴角翘起的弧度也太过明显。 他低头亲着严以珩的头发,轻声说道:“对,就是这么喜欢你。满意了,领导?” 他毫无保留地说着示爱的话语,那语气中的快乐和幸福溢于言表,甚至……远超刚刚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似乎在他看来,那些会发生剧烈变动的、不确定的未来,那些需要慎重做出的决定,带给他的触动,远远不及这样一句坦白表达爱意的话语。 严以珩咬着嘴唇,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神经病,谁是领导?”他小声抱怨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话语在抱怨,语气更像是撒娇。 许医生轻笑一声,贴在严以珩耳边,说:“我喜欢谁,谁就是我领导,这还不明显吗?” 这人又来了,严以珩心想,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东西,现在他偏要戳破直接说出来,太可恶了。 不过,大概是今晚的气氛实在太好了,严以珩不想再去计较这些,只用手指戳戳他的肩膀,笑了。 这一天的短暂旅行,过程和料想中完全不同,结果却……出人意料地圆满。 第二天严以珩睁开眼睛时,整个人都挂在许医生的身上,而许医生则像个八爪鱼一样将他整个人罩了起来。 睡着了也要抓着严以珩的手,他左手的手串,就隔在两人中间。 第88章 简单洗漱过后,许医生把车子开到附近的镇上,吃过早饭后,他就……把车开回了阳城。 途中被严以珩嘲讽了好几次。 “哎呀,别人要是问我,这个周末出去干什么了呀?”严以珩绘声绘色地演着,“我都不好意思说。” 许医生一直装死不说话,直到开进服务区停好车,才悠悠说了一句:“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就说你被一个变态拐到附近这样这样那样那样非礼了一番。” 他看着严以珩,浅浅一笑:“你是受害者,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大家会体谅你。” “……”严以珩低头看看保温杯,“真想用这热水糊你一脸!” 许医生把严以珩送回了家,又……跟上了楼。 他把严以珩挤在电梯间狭窄的角落里,就怕一让开位置,这人就要逃跑。 严以珩:“……你挤得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许医生意思意思让开了位置出来,但又担心严以珩跑走,这次,干脆直接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严以珩瞪了他一眼,他……就继续装看不见。 回家之后,许医生又要求“给他个面子”。 “请我吃饭吧,就在你家。”他说。 严以珩懂了:“老套路是吧?你做饭,我请你吃?” 许医生“哎”了一声:“对,是这样的。” 说完,自己都笑了。 他掏出手机找了个买菜的app,道:“好了好了,不跟你抬杠了,我买点菜。你想吃什么?” 严以珩撇撇嘴,没回答,只上手拿过他的手机,自己选了几个菜放进购物车。 这天中午,又吃到了除回锅肉外的、许医生的其他手艺。 饭后,两人都没午睡——自从自己创业以来,严以珩午睡的习惯也消失了。 他打开电脑,看了一会儿这两天的新闻;许医生则在卫生间,把昨晚弄脏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清洗。 那种……老夫老妻的安宁感又来了。 电脑屏幕上的各色新闻逐渐不能再吸引到严以珩的注意了,他的视线悄悄飘到卫生间,即便什么都没有看到,他也似乎能够想象许医生此刻的模样。 他会用肥皂搓干净衣角沾上的奇怪液体,之后再脏衣服一股脑儿放进洗衣机。 他会把宽松休闲裤的抽绳系好,再检查一遍口袋里有没有东西没有掏出来。 说不定,他还有些跟自己一样的小怪癖,例如,一定要看着洗衣凝珠在水中逐渐融化才肯把衣服放进去。 做完这些以后,他会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可能会瘫在沙发上玩手机游戏或switch,可能会用iPad看些最近流行的电视剧,也可能会翻一翻新上映的电影评价,然后带着……他,一起出去看。 这些场景,一幕幕地跳进严以珩的脑海里,清晰地好像下一刻就会发生。 而在这些场景中,许医生又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人,他的身边、他待的地方,到处都是……两个人一起生活着的样子。 那些想象中的另一人,一直都是……严以珩自己。 就在这时,许医生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他抽了两张纸巾擦手,之后坐进沙发,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 严以珩知道那个游戏,许医生给他看过,是一个画风很粗犷的作战类手游。当时许医生还说,他这个工作时间,经常错过打城抢资源的时候。 严以珩看了两眼,低头笑了。 他想,如果以后在北京的生活,那可能……还不错。 又或许,这样的生活,随时都可以开始。 就从现在这一刻,就在阳城。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抬着头看向天花板。客厅里偶尔传来的几声十分微弱的游戏提示音,是现在这个家中唯一的声源。 下午两点,太阳最大的时候,阳光从窗户中洒进来一点金黄。 这个阳光很好的下午,这个才搬进不久的新住处,和……这个一声不吭在外面打游戏的人,竟然成为了这段日子以来难得清闲和放松的时刻。 严以珩又朝沙发上看了一眼,刚好看到许医生放下手机,也正在看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浅浅对视着,片刻后又各自移开,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默契得好像相识多年的老友。 严以珩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他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继续专心看着面前的电脑。 那天,许医生待到吃过晚饭才离开——临走前还闹了个小小的矛盾。 收拾过碗筷后,许医生站在电视柜旁边看了很久。 他在看那个小房子,鹿溪送给严以珩的小房子。 他对这个东西疑惑很久了,一直找不到时间仔细看上一番。 严以珩知道这人又在吃醋,也没去管,自己躺在沙发上看着手机。 直到几分钟后,他听到了叮的一声轻响。 起身一看—— 许医生居然把小房子里的一个小人弹倒了。 他把那房子的门打开,伸了一根食指进去,精准地弹倒了站在沙发模型旁边的小人儿——代表鹿溪的那一个。 那小人儿很可怜地扑了街,脸朝下倒在地上。 严以珩又无语又好笑。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许医生身后,用胳膊肘杵杵他。 “扶起来。”严以珩说。 许医生回头看看他,脸上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他又回头看看那个黏土小人儿,没动。 严以珩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冷了一点:“扶起来,许遂。” 许医生一听到他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就觉得全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 他的嘴角绷紧了些许,极不情愿,却又实在不想惹怒严以珩。 他转过身,又把手指小心伸进那个小小的精致模型,伸手扶起了扑街的小人儿重新放好。 严以珩也没有再说话,转身回到沙发上坐着。 许医生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也走到沙发旁,挨着严以珩坐下。 他用手背试探着碰碰严以珩—— 严以珩用眼尾扫了他一眼,躲开了。 许医生便又追了过去,这次,干脆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严以珩依然只是瞥了他一眼。 倒也没躲开。 许医生像是这才放下心来,脸上的表情缓和不少。 他纠结了半天,犹豫着怎么开口。对许医生来说,察言观色并不是难事,察觉到严以珩的那一点点不悦,并不困难,难的是……怎么开口解释自己刚才的幼稚行为,和……让领导别再气了。 这两个事情,对许医生来说,每一样都比完成一篇论文更困难。 他握着严以珩的手,拇指不安地反复摩挲着那人的皮肤,小动作都被身旁的人看进眼里。 严以珩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又要故意继续摆出一副像是在生气的样子,非要看看许医生能说出什么话来。 几分钟后,许医生硬着头皮开口。 “别气了吧,”许医生低声说,“……领导?” 摆了挺久的脸色,听见“领导”这俩字的时候忽然没绷住。 严以珩嘴角一弯,差点笑出来。 他赶紧调整好表情,可那一瞬间的笑意还是被许医生逮了个正着。 “吓我一跳。”许医生捏着他的下巴,“太恶劣了,严总。” 手劲儿并不大,可还是在严以珩的下巴上留了个浅浅的指印儿。 许医生看着那处泛红的印子,越看越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不等严以珩回答,凑上去亲了亲那人的下巴。 “……老怕你被别人抢走。”他说。 严以珩没躲,任凭那几个细碎的吻落下。 “都说了没有情敌,”他含含糊糊地说,“不知道你天天吃的哪门子醋……” 许医生动作一顿,随后更深地吻了过来。 原本只在下巴上出现的红色印子悄悄爬上严以珩的脸颊两边,湿润的吻精准地落在唇上。 许医生顶开他的唇缝,将他的唇吮得红肿酥痒。 他顺着许医生的力气轻轻倒在沙发上,一条腿被按着压在沙发背上。 许医生在他双腿之间半跪着,一只手就能轻松扣住他的手腕放在头顶。 唇舌辗转,水声和喘息让人面红耳赤。 挺大的人了,这时候急躁得像十七八岁的大男孩。 严以珩在喘.息和呻.吟声中偶尔笑他几句,却又总是很快便为自己的嘲笑付出代价——例如几声更加甜腻的轻吟。 许医生也会在这个时候反过来笑他:“你这房子隔音行不行?” 严以珩咬他肩膀:“我怎么知道?!” 他眼珠一转,肚子里又有了坏主意。 “你说,许医生,”他勾着许医生的脖子,轻轻抬起上半身,“我怎么能知道呢?我要是知道……那你岂不是又要吃醋干瞪眼了?” 许医生啧了一声,又一次低头咬住了他的舌头。 说好吃过晚饭就走,结果还是滞留到了十点才离开。 许医生折腾够了,抓抓头发从沙发起身,捡起自己的T恤套在身上,又回头揉了一把严以珩的脑袋。 被严以珩用膝盖推开了胳膊。 道别的过程倒是很简短——没办法,再“漫长”地道个别,今天就别回家了。 许医生也没让严以珩送——要送还得找几件新衣服穿,不值当的。 他心情很好地开车回了家,结果发现家里有人。 他们家老头老太太来了。 开门看见许晓晴和蒋万兵后,许医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去看自己的手机。 这两口子不会搞突击,肯定是给自己打了电话,但他没接到。 至于为什么没接到……许医生摸了摸鼻子,难得地有了点尴尬。 这一看手机,手机里还真是有几条许晓晴发来的消息。 真没看见。 老两口过来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儿子,不过这一看……倒是看出点东西来。 许晓晴往沙发上一坐,问道:“你那小男朋友,给我们看看?” 许医生:“……” 不是不想给他们看,只是……真没准备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严以珩那里到底拿到offer没有,哪能直接把人领家里给父母看呢? 他犹豫了一下,没直接承认:“嗯?” 许晓晴抬手往厨房一指:“你厨房里那奶粉,两个月之前我给你拿来的,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打开喝。你倒是说说,这是给谁喝了?” 许医生真没话说——他当然不会喝奶!多大的人了还喝奶…… 许晓晴乐了:“都把人领家里来了还不是谈恋爱?别跟我装。”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哈,虽然……但是,其实都没有本垒来着() 许医生:不要紧,我是忍者来的,呵 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啦,明天开始又是全新的一年,希望明年也能继续见到各位老板(鞠躬) 这章评论掉落小红包,么么啾! 感谢在2023-12-27 19:55:38~2023-12-29 10:4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泥受的都是似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七、大胖 10瓶;等更~ 7瓶;清歌水樾 3瓶;白白、浮妹半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许医生没法解释,含糊说道:“……到时再说,到时再说。” 这时,许医生的父亲跳了出来,说:“你别听你妈吓唬你,她就是吓唬你。” 许医生的父亲蒋万兵也是个医生,眼科的。要说这一家是个医学世家,也的确不夸张。 “我们今天就是路过你这儿,顺便上楼看看,也没别的意思。”蒋万兵乐呵呵地说,“你妈去厨房烧水,一瞥眼看见了。” 说着他又杵杵妻子的胳膊,话却是冲着许医生说的:“就问问,就是问问,过过再往家里带也行。” 许医生无奈地闭了闭眼。 把老两口打发走之后,他给严以珩打了个电话。 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于是电话接通后第一句话就变成了他们之间:“……上次那个奶好喝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严以珩还真听懂了:“好喝,正想问你牌子呢!不甜,口感又很顺滑,我想买来试试能不能冲拿铁呢。” “……”许医生真没料到这个话题最后的走向会是这样,他按按额角,莫名感觉头很疼,“……你干脆把我家里这包拿走算了,我又不喝。” 严以珩哼了一声:“你又想骗我去你家?” 许医生躺到沙发上,头一次正经审视起自己在严以珩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离谱形象。 “不是……”他试图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真不是。” “好吧好吧。”严以珩敷衍道,语气中是满满的不相信。 最后,两人约好下次见面的时候过来取——当然,又会被严以珩调侃几句。 挂断电话前,许医生还是提了一句父母的事。 “说起这个奶粉是因为……”他硬着头皮说,“这奶粉是我妈放在我这儿的,今天她过来,发现我打开了,就……” 提起这个话题时很尴尬,说到关键的地方又觉得快乐更多。 许医生的语气明显地带上了笑意:“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你说——” 这一次,笑意都能隔着手机传到严以珩的耳中了。 “领导,这话我怎么回答她?”许医生笑着问,“我这到底……考察期过了没有啊?” “……”严以珩小声说,“什么考察期?听不懂。” 许医生明知故问:“听不懂吗?那就是没有考察期的意思,那就是直接转正了?” “许遂——”严以珩尾音一抬,“我看你这两天是太得意了。” 许医生闷声笑了:“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 一起去北京的事情都约好了,什么转不转正、考不考察,都没那么重要了。 * 之后,严以珩忙了一阵子。 九月初的时候,严舟和陶乃姗终于去做了体检。 别的都还好,就是……陶乃姗的视力有点问题,总说眼前模糊,看不清东西。 她本来就是高度近视,严舟怀疑是不是视网膜脱落,或者是白内障。 严以珩一听也着急,让他们赶紧过来阳城,在这边做个更详细的检查。 为此,还去问了一下许医生。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说,有必要挂你们医院的号吗?我担心挂不到,反而耽误。” 许医生说:“你这个症状描述得太宽泛了,不好说,但我建议啊,你可以去先让你妈妈去神内科看一下,我怀疑——” 他犹豫了一会儿,斟酌着说:“你说她之前做过体检,体检报告给我看一下呢。” 严以珩立刻给他发过去了,挺紧张地问:“怎么了?” 许医生翻了几页,说:“没有照CT啊?” “没有。”严以珩说,“……这个年纪的老人,你知道的,害怕这个害怕那个,总觉得CT辐射太大反而伤身体,不肯照。” “可以考虑先照个CT。”许医生轻声说,“你先别紧张——还是那句话,你描述的症状太笼统了,我只是推测,不一定就是——视网膜脱落应该可以排除,白内障有可能,但我记得之前你说过她最近总觉得头晕,结合起来看,有点像是脑血栓的症状,可以挂个神内科的号查一下。” 严以珩“啊”了一声,愣了好几秒。 之后他说了句“好”,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赶紧给严舟去了一个电话,没说太多,只说阳城这边医疗资源毕竟更好一些,让他们过来看病,顺便,他新租的房子刚好可以住,也很方便。 挂断电话后才发现许医生发了一条消息。 【要不要给你走个后门?】 说的应该是挂号的事。 严以珩也没多纠结,先拒绝了:【先做个检查,就不用了吧。哪有那么严重,还要走你们医院的后门。】 许医生很快回复:【你决定,我都可以。】 严以珩笑笑,回了一个谢谢你的小表情。 嘴上说着“哪有那么严重”,心里还是担心的。 他们一家人身体都不错,老两口也没有任何基础病,看着只像是四十岁出头的人。 严以珩回家少,每次见他们,也几乎从未有过他们正在变老的感觉。 可越是这样,严以珩现在心里越慌。 他按按自己的心脏,平复好心情后,开车去了公司。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个季度了,收款的进度、绩效、年终奖怎么安排、明年的预算,各种的各样的问题都要提上日程了。 于是今天便挑了个时间,四个人好好讨论一下该准备的事情。 说正事之前,先庆祝了一下他们新成立的子公司。 “难以相信!”戴盈盈咋咋呼呼道,“咱们居然都能开子公司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的是之前那家物管公司,前几天刚注册好。 严以珩笑眯眯地请大家喝咖啡,顺便认真赞扬了一番谈吉祥:“这事后面都是谈吉祥在跑,咱们公司真是不能没了他。” 说着说着还想去自己上次单独去北京出差的悲惨经历,顺便提了一嘴:“要不是因为上次去北京,我真不知道谈商务原来这么难!谈吉祥太不容易了。” 谈吉祥倒是没说什么:“各自有擅长的领域而已,你让我做那些策划看那些报表,那我也看不懂啊!我只会陪他们吃吃喝喝!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筱小声揶揄了一句:“当心吃出脂肪肝。” 紧接着,戴盈盈也说了一句:“就是的谈总,海吃海喝也得有个度啊,注意身体哦!我看你每个月报销都要报个万万子,我都担心——” 话还没说完,谈吉祥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不仅笑容消失了,周身的温度都降低了。 “……”戴盈盈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但还是把话说完了,“……你的肝受不了。” 谈吉祥笑着说:“也没有那么夸张吧,也就一周一次,我还受得了。” 他是在笑,可那笑意……一丁点都没传到眼睛里。 苏筱看了烦,用胳膊肘怼怼他:“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跟谁发脾气呢。” 谈吉祥扭头看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我没发脾气啊,没人发脾气啊。我解释一下而已。动账的审批,最后一步都是以珩,他通过了才能批。我每个月报账多少,他知道啊,我又没瞒着谁。” 苏筱皱眉:“越说你还越来劲了是不是?” 严以珩本来心情就不好,看他们隐隐又要吵起来,心里更不舒坦。 他把手上的签字笔往桌上一摔,冷脸道:“你们到底有什么不满,又是冲着谁来,今天干脆一次说个清楚。” 他左右看看另外三人,嘴角绷起。 “有事说事,就事论事,有什么不满意、对谁不满意,今天咱们一次解决,谁也别阴阳怪气。” 说罢,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又问道:“谁先?” 原先挺有火气的气氛,这会儿只剩下诡异的安静。 严以珩并非不知道他们私下里有过摩擦,只是始终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从何调和。 今天实在烦躁得很,才决定趁着四人都在,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讲个清楚。 然而…… 私下里彼此都有不满,真到了需要表达的时候,由一个个都不说话。 严以珩脾气好,但也不是没有脾气,对这样的情况,他实在已经厌烦至极。 “都不说话?那我先说。”严以珩往椅子上一靠,咬了咬嘴唇,努力按下心中的不耐,平静地开了口,“戴盈盈刚才的意思是想说,吉祥这边每周都有报招待费,因为每周都有应酬,很辛苦,希望你在工作之余也注意身体,没有别的意思。” 他看向谈吉祥:“她话没说完,如果让你误会了,我替她解释,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谈吉祥脸色也不太好看,但还是安静听完了严以珩的话,没再说别的。 接着,严以珩又看向戴盈盈:“动账的事,最后一道审批程序是我,每周报多少招待费、报多少交通费,我心里都有数。谈吉祥的意思是,他每一笔业务招待费都有缘由,不存在用公账做私人招待。盈盈,他在这方面的支出确实多,对这个话题难免敏感,不是针对你,也请你理解。” 戴盈盈本就没有这个意思,被谈吉祥呛了一通心里正在冒火。 她听了严以珩的话,心里仍然不快,但这脾气也并非冲着严以珩。 她冲谈吉祥“哎”了一声,开门见山地说道:“谈总,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谈吉祥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对你有意见?到底是我对你有意见,还是你在针对我?” 戴盈盈乐了:“我针对你?不是我说啊谈总,咱俩除了合伙人这层关系之外,还有别的关系吗?大家是生意上的伙伴,只要公司状况好我就高兴——我针对得着你吗?” “啊对,‘生意上的伙伴’,”谈吉祥两手一摊,“生意上的伙伴,我开会迟到两分钟也得被你批评?出去应酬花钱也得被你批评?没有我天天出去应酬喝酒,恒誉哪儿来的生意?谁给你开工资?你拿什么分红?” 严以珩被他们吵得头疼。 他靠在椅子上,脑袋里嗡嗡作响。狠吸了几口气,正要开口时,一直沉默的苏筱出了声。 “戴盈盈随口那么一提,一个小玩笑而已,不需要这么认真,吉祥。”苏筱说话难得没夹枪带棒,他语气很平缓,脸上的情绪也很平和,他看向戴盈盈,道,“他不喜欢这种玩笑,戴总,以后少说就是了。大家性格不一样,有些人大条一点,有些人敏感一点,互相体谅一下吧,都没有恶意,大家各退一步,不要吵了。” 他这话一说,场面确实安静了一会儿。 嘴里总是没句好话的人,难得说了句中听的话,大概的确杀伤力巨大。 然而,这安静也只是片刻。 “‘互相体谅’?”谈吉祥轻声重复了一遍方才听到的话,“互相体谅,是该体谅。” 他也向后靠去,后脑勺搁在椅子的靠背上,视线不知道看向哪里。 “那我请问你们,有体谅过我吗?”他喃喃问道,“你们都知道我明年要结婚,都知道我手头紧,都知道我需要钱。那,我想请问你们——” 他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两只手撑在大腿上,眼神依次掠过在场的另外三人。 “先前我提的那两个项目,为什么大家都不做?”谈吉祥冷冷地说,“有钱赚,为什么不做?”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还剩下两个大的剧情点,从这章之后会慢慢地开始收前面铺垫的内容了 都是有点纠结的剧情,当然结果都是很好的,只是过程会有点波折 会争取在过年之前完结,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感谢在2023-12-29 10:41:37~2023-12-31 14:4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Chilli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胖 15瓶;糖醋小排谷 11瓶;Loptr 8瓶;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7瓶;giannhuoc 5瓶;素质降低后我爽了、YO 2瓶;沉睡小陆、仇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他说的这两个项目,严以珩都知道。 第一个项目,看上去是个好项目。 阳城当地一个挺有名的物管公司把自己的几个定期存款做了质押,从银行里又套了挺大一笔钱,跟几家第三方公司做了资金拆借。 当时谈吉祥动了心思,开会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恒誉还有个已经注册了的子公司,一直没开展业务,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进入二级市场算了。 这个事情,老实说,严以珩真的动心过——他不想掺和二级市场的浑水,无奈这家物管公司实在太过有名,不夸张地说,几乎可以算是国内物管行业的半边天了。 是上市公司,现金流又多又稳,能有什么风险呢? 偏偏这个时候,有个跟严以珩挺熟的客户听说了这件事,连忙跑来劝住了。 那个客户跟他说了一点小道消息,大致意思是说,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不会有太大风险的信贷交易,背地里水很深。那几家第三方公司层层穿透之后,钱都是要流进那家物管公司背后的地产开发商的。 那客户话说得很明白:“以珩,你想想,你也做物管,对这行业比我清楚。都知道物管公司现金流好,他们费这么大劲,募来的钱,最后是要给开发商输血——这里面有多少事儿,有多大风险,你自己想。” 恒誉毕竟开了有两年多,严以珩手里也有不少人脉资源,他立刻找人打听了一下,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于是第二天就把这个提议否了。 “这个事情来得急,当时没仔细跟你说,”严以珩挺诚恳地说,“赖我,应该跟你解释清楚前因后果。” 说着,他把这些私底下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给谈吉祥听。 “当时刚好有点别的事情,太着急了,没说清楚。当时我不同意,就是因为这样。” 谈吉祥耸了耸肩,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好,好。” 至于他说的第二个项目,是苏筱不同意。 这个项目,听上去也是个靠谱的项目。 大约十年前,阳城这里出了一个电商品牌,正好赶上行业浪潮,做得很大,现在已经是市场占有率前三的电商了。 他们想做供应链金融,中间辗转了几个“中介”,最后找到了恒誉。 而谈吉祥想做的,就是用这家电商的应收账款去融资进行增信。 苏筱当场就否了:“你知道的,以珩不会同意,恒誉不做这种买卖。” 谈吉祥当时没说什么,表情也和现在差不多,看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只是有一种……“那就随你们便吧”的无奈感。 想起这件事后,苏筱皱了眉:“你有什么意见,能不能当时就说,别留着秋后算账?” 谈吉祥冷笑一声,道:“当时就说?我说了有人听吗?” 苏筱难得的耐心在他的反复逼问中彻底消耗殆尽。 “谈吉祥,你能不能别跟疯狗一样到处乱咬?”苏筱声音也大了起来,“一件事是一件事,你非得混为一谈是吗?哦,你的意思是,你的想法不允许别人反驳,你有两个项目大家都不同意,所以大家都针对你,是吗?那我提出来的事情以珩否得更多,他是不是也对我有意见啊?!” “那当然不是。”谈吉祥怒极反笑,“他当然不会对你有意见啊,你们是一致行动人嘛。” 这话一出,戴盈盈也愣了。 * 严以珩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 恒誉成立初期,苏筱确实跟他签过一致行动人的协议。 当时苏筱说,他对管理公司完全不感兴趣,也知道自己做不来,想想就觉得烦,以后有什么大事,就让严以珩代替他做主,他没意见。 当时没想那么多,签就签了,也根本没想过这件事会在两年之后被谈吉祥在这样一个场合上翻出来说。 实际上,这个一致行动人协议,签了也跟白纸一样,并没有真正起过任何作用。 至少至今为止,他们四个人在重大决策上,还是保持了表面上的一致。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处理了太多次他们之间大大小小的矛盾,严以珩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几乎本能地立刻开始解释:“我和筱筱确实签过一致行动人协议,这个是因为……” “是为了防着谁?”谈吉祥打断他,“这屋里就只剩下我和戴盈盈了,是防着我,还是防着她?” 戴盈盈对自己又一次被无辜拖下水感到无比心累,她重重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表明自己的态度:“谁想和谁签一致行动人我都不在乎。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公司能赚钱,别的我都不在乎。谈总,你们三个的私人恩怨,别扯上我!” “行,行,”谈吉祥拍拍手,笑道,“你不在乎,你大方;我在乎,我小气。” 严以珩看着他们三个争吵不休,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的视线看向一旁的苏筱,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当时那份一致行动人协议,大约……就是为了防止如今这样的情形。 他正这么想着时,苏筱也开了口。 “不是为了防谁,我没想那么多,”苏筱不再像先前一样愤怒,语气重新恢复了平静,“没有必要骗你,谈吉祥。” 而此刻的谈吉祥,大概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他把两手抱在胸前,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苏筱,从头到尾,一寸一寸。 片刻后,他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什么。 他说:“哦,也是,你确实不需要防谁,你只是想……向小珩表示你的……” 他在这句话后停顿了半秒钟,思索着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 而另一旁,苏筱脸色大变。 他从椅子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谈吉祥—— 与此同时,谈吉祥则终于斟酌好了措辞。 “……你的‘忠心’,”谈吉祥轻声说,“对吗筱筱?你不敢说你喜欢他,只敢在私下里做些这种事情,表达你对他的忠心……” 严以珩的脑袋仿佛被谁狠狠敲了一下,谈吉祥的一句话,听得他头晕目眩,眼前一片花白。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话语。 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就盯着面前的桌子,但他完全能够感受到这办公室里其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才缓过眼前那一阵阵白光。 只是耳边依然嗡嗡作响。 在一片混乱中,他听到苏筱淡然地开了口。 他的脸上没有慌乱,没有难堪,没有任何……秘密被拆穿后的恼怒,有的,只是平静。 他站在原地,目光轻轻扫过严以珩,之后开口说道:“对,我是喜欢他,我不怕人知道,怎么了?” 闹到这个地步,谈吉祥也始料未及。他……应该并不是真的想要捅出这件事,在开口后的瞬间,脸上便已出现了后悔的神色。 只是时光不能倒流,已经说出口的话,谁也不能当做没有听到。 他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了裤子,嘴唇绷得紧紧的,脸色相当不好看。 “筱筱,我不是……” 苏筱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谈吉祥,之前你的母亲……当时嫂子又生病住院,你既要忙着家里的事,又要去医院照顾她,忙不过来,小珩还帮你守过灵。”苏筱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带着什么情绪,“再早几年,小珩刚工作,当时你着急用钱,他给你凑了一万块救急,你还记得吗?” 谈吉祥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老实说,他其实……不记得了。并非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或者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因为…… 类似的事情,实在发生过太多次了。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几次病重着急用钱,几乎都是严以珩和苏筱帮忙凑的。 苏筱说的是哪一次,他确实已经记不清了。 “一万块钱,他现在随时都能给你,可那时候,他的工资就那么一点,交了房租之后,剩下的钱,两个月不吃不喝也不一定攒得到一万块。” 苏筱垂着眼睛看他,很快又说:“当然,现在的你,也不再需要为一万块向别人低头了。” 这话不知哪里刺痛了谈吉祥,他猛地抬头看向苏筱,眼中神色复杂。 然而,苏筱依然没有打算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只继续又说道:“至于我,我是喜欢以珩,不行吗?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心里难受又无人可说,除了你之外,我还能跟谁说呢?” 他抬头看看天,嘴角勾起个不大不小的弧度,像是无奈,也像是自嘲:“除了你之外,我也没别人可说。” “而你呢?”片刻后,苏筱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一边呆愣的人,“谈吉祥,你呢?我和以珩真心把你当成朋友,你又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呢?” 他低低地说:“别人对你的真心,你就是这么回报的吗?”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 办公室的房门被轻轻打开,后又被重重关上。 房门关闭的巨大声响将严以珩从震惊中拉回现实,刚才苏筱说的话,后知后觉跳进严以珩的脑海中。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谈吉祥,脑袋里依旧一片空白。 谈吉祥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也抬起眼睛跟他对视了一眼。 ……之后又很快移开视线。 他的脸上已经不见方才的怒气,剩下的大约只有……后悔和懊恼。 ……他们认识了那么久,从大学开始就住在一起的三个人,彼此之间都太过了解对方了。严以珩知道,谈吉祥性子一直都是这样,发起火来不管不顾,事后又总是觉得后悔。 可这一次,严以珩心里也起了火。 诚然,如果不是谈吉祥今天大发雷霆把这些东西捅出来,有些事情严以珩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但此刻,严以珩的心里竟罕见地有了一丝怨恨。 对……谈吉祥说出这些话的怨恨。 他缓缓起身,两只手撑在办公桌上,似乎要靠着这点微弱的力量才能支撑起身体。 他扫过戴盈盈和……谈吉祥,哑着嗓子说:“出去,都出去。” 戴盈盈没说什么,起身走了。 她本来也……只是被无辜卷入罢了。 谈吉祥没动。 他依然坐在椅子上,只是坐姿板正,是很紧张的样子。 他看着严以珩,动了动嘴—— “不走是吗?”严以珩在他开口前出声打断,“那我走。” 说罢,他没有再给谈吉祥任何一点反应时间,径直走向门口,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砰! 房门又一次被重重关上。 作者有话说: 苏筱跟谈吉祥坦白喜欢小珩这件事,指路67章。这段剧情里,谈吉祥也刚跟小珩吵了一架,还送了一副耳机 感谢在2023-12-31 14:45:27~2024-01-01 15:0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讨厌大坏蛋 20瓶;顾安然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0-110 第101章 结束了和刘总的饭局后,严以珩又在北京待了几天,赶在国庆前的最后两天回了阳城。 这趟北京之旅,收获颇丰。 除了刘总给他介绍的那位老领导之外,严以珩还听说了另一个项目。 就在阳城邻省的某个城市,有个知名的保险企业打算布局一个养老社区,正在招运营机构。 严以珩立刻给苏筱打电话:“你赶紧找人了解一下!快快快!” 苏筱立刻就去了。 这一打听,还真打听出来点东西。 “预算这个数。”苏筱比了个2。 “……”严以珩犹豫着说,“两千万?” “……”苏筱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两个亿!建设成本!两个亿!施工标段刚发了招标公告!” “哦哦哦。”严以珩摸摸鼻子,又道,“建设成本两个亿……那运营收入,每年怎么也得有个……” 他比了个5。 苏筱眨眨眼睛:“50万?” 戴盈盈受不了了,把手里记资料的本子啪地一合,在那两人头顶各拍了一巴掌:“别卖萌了我的两位祖宗!500万!赶紧的,快去实地给我考察!” 严以珩已经听不进去这些了。他两个眼睛都在冒星星,已经沉浸在了对腐朽的金钱的幻想中不能自拔。 “两个亿的投资哎——”被戴盈盈拖走时他还在碎碎念着,“这我们要是能插一脚,那、那……” 幻想归幻想,该做的准备还是一个都不能少。 拜访这家客户,立刻就安排上了日程。 前脚丢了一个大客户,后脚立刻又来了一单大生意。严以珩积极准备着,几乎快要把谈吉祥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成年人的世界……大概也就是这样。前一天再伤心痛苦,第二天日子还是要照常过。 不过,这段时间里,严以珩的烦恼可不止这一件事情。 另一件还是……陶乃姗。 从北京出差回来后,严以珩立刻把这老两口接到了自己租的房子里住着,敦促着陶乃姗快点去做检查。 逃避了这么久,现在被儿子关到眼皮子底下看管着,陶乃姗无奈,来阳城的第二天就被严舟押去了医院。 至于检查结果……几人心里都有数。 很轻微的脑血栓,不严重,一小块儿。 医生的说法是不严重,但要格外注意,特别是陶乃姗还有家族性的高血压史,需要格外关注。 顺便还教育了她一番,又不舒服就得及时检查,不能拖着。如果真是急性脑梗,拖了这么久,早就严重了。 回家后给严以珩复述看病的经历时,陶乃姗还特意略去了这一段“教育”。 “都跟你说了不严重,不严重,你说得怪吓人的。”陶乃姗还反过来说他,“没病也让你吓出病。” 严以珩不理她,看向严舟,问道:“医生是这么说的?” “症状是这么回事。”严舟点了点头,道,“就是教育她来着,有病不能拖。” 陶乃姗不说话了。 晚饭后,严以珩去刷碗。 水流声哗啦啦的,掩盖住了他的轻声叹息。 他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的。 这次陶乃姗的突然生病,真的让他想了很多。 从前觉得父母都是比自己更坚强的人,什么都难不倒他们。当年欠韩老爷子那么多钱,他们不仅都还上了,还能挤出钱供自己上学、考研,甚至几年之后,又存下了一笔不少的存款。 那段时间家里的经济那么紧张,可在严以珩的印象里,他们一家三口依然融洽快乐。 除了缺钱,一切都好。 但是……父母也会老的。 会生病,会不舒服,会……害怕看病。 要不是这次的事,严以珩还真不知道陶乃姗对于去医院看病这件事居然这样抵触。 他就在阳城,和父母之间的距离不过半小时的动车,劝陶乃姗去医院尚且这样困难。如果以后他真的去了北京……那可真是没人管得了她了。 现在,关于去北京这件事,对严以珩来说,已经不再是非做不可的事了。 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想要做更广阔的海洋里的一条小鱼,也不只有这一个办法。 就像是最近打算争取的这个项目,虽然不在北京,但一样是好项目。 严以珩想的是,公司的业务还是要往北京发展,只是他人不一定非要过去。 活了快三十年,严以珩终于……开始恋家了。 从小一直生活在幸福的家庭中,所遇到的最大困难不过是……父亲被骗了钱。 直到现在,严以珩才忽然想明白,光是这一件事,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父母健康,恩爱,也对他疼爱有加。这已经是难得的幸事了。 往后的日子里,工作、赚钱,其他的事情,都要排在这之后。 不过…… 严以珩抿着嘴笑笑。 在幸福的家庭之中,大概还需要一个人。 一个……能让他安心依靠的爱人。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严以珩手机响了。 他关了水龙头,随意擦干了手指,接起了电话。 ……这个巧合很难形容。 来电人是许医生。 严以珩的嘴巴悄悄鼓起来,露出自己都没发现的、害羞一样的小表情。 “……”严以珩说话之前先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许医生倒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提醒他天气转凉,记得加衣:“我们科室好几个人都病倒了,每天一进医院就感觉进入了巨大的、密封的病毒和细菌培养仓。” 严以珩笑笑,道:“一转眼,又到秋天啦。” 许医生直哼哼:“啊对,又到了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了。给你分享个乐子——” 许医生换了个地方,鬼鬼祟祟地说:“我们科室有个主任医师,今天他带的研究生手一滑,给他放了200个号,现在还在看呢。” 严以珩听着都觉得恐怖:“这也太惨了吧,今天能看完吗?” “不知道。”许医生无奈道,“我们医院是大学的附属医院,你知道吧?之前戴老师还问我要不要挂个教授,带带研究生,今天这事儿一出,我看还是算了。” 许医生抱怨起来没完没了:“受不了了,学医害我一生。” 严以珩听得直笑:“想想你的工资!” 这倒不是开玩笑。 没有项目分红的时候,严以珩给自己定的基础工资还真没有许医生高。 许医生又叹了一口气:“唉!每年年底都想辞职。也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去别的科室支援。” 快到年底了,医院工作确实忙,抱怨是真的抱怨,但……除了抱怨之外,还有一方面原因。 许医生平时话可没那么多。平时这人板个脸,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每句话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主打一个惜字如金。 今天完全是…… 太久没见了,有点想领导。 严以珩父母往阳城这一待,直接把俩人约会的地方给占了。 许医生没地方去了。 再加上……虽然严以珩父母似乎已经对儿子的取向心知肚明了,但到底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严以珩也没办法正大光明地出去约会——不然怎么解释? 十一之前腻歪了那么长时间,忽然之间素下来了,许医生真是全身难受,恨不得每天讲电话讲上18个小时。 严以珩……也知道,也明白。他不拆穿,也有点纵着许医生的意思。 既然有想法要定下来,那……总少不了互相了解的过程。 这通电话讲了很久,内容都是一些琐事,但严以珩听得也开心。 说的时候没觉得,放下电话时才发现,这通电话居然说了快一个半小时。 他碰碰手机背面,都发烫了。 严以珩眨眨眼睛,觉得这样不太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讲起电话来还想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呢。 他搓搓脸,出去倒水。 这一进客厅,正正对上陶乃姗探询的眼神。 “……”严以珩脚步一顿,“妈?我以为你下楼了。” 陶乃姗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在儿子这里住着,这习惯也没落下。 “还没去,正要下楼。” 女人拢着耳边的头发,明明那几缕头发好好地别在脑后,可她仍忍不住拢了又拢,神经质一般地摸着那里。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 严以珩心中清楚这尴尬从何而来,却又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在应该坦白、能够坦白的时机,偏偏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他低下头,匆匆说:“哦,行,那你早点去,不然天都黑了。我……我去洗澡休息了啊,你也早点睡。” “嗳。”陶乃姗应了一句,又立刻问道,“你、你还工作啊?” 很有些生硬的问题。 严以珩硬着头皮答道:“啊……嗯。” “也别太辛苦了,钱哪里赚得完呢?够用就行了。”陶乃姗说。 这时,严舟从次卧走了出来。 他出来吃水果,一拉开门见这母子俩都表情尴尬,一时之间也愣住了。 “这是……干什么呢?” 陶乃姗又举起手想要拢头发。 都碰到耳边了,却又立刻放了下来。 她转过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几秒钟后,她沉默着叹了口气,低声道:“还在忙……之前去北京的那个事情吗?” 严以珩心中警铃大作。 然而,陶乃姗也并不真的想要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又说:“去了那么久,又是……跟谁去的呢?好像一直没听你说过。” 逃避了许久的问题,如今真的被掀开放在眼前了,想要面对,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严以珩甚至觉得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看向母亲,仍然没有开口回答,只是表情无奈。 陶乃姗见状,脸上忧愁更深。她再次叹气,低声道:“……是男的还是女的,总得……让我心里有个数啊……” 严以珩忽然就无法直视她的眼睛了。 他低下头,脚上换了个方向,往后退了半步。 心脏砰砰作响,想要坦白的勇气却比往常任何一次都多。 他捏紧自己的手指,轻声说:“妈,爸,我……我这辈子,是结不了婚了。” 严舟本来坐在沙发上剥柚子,听到这话后,手里的大半个柚子没拿住,掉了。 柚子瓤摔在地上,红色的果粒儿掉了一地。 他麻木地低头捡起几粒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9 09:21:53~2024-01-10 09:4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偌大一个客厅里,一家三口全都沉默不语。 陶乃姗和严舟分别坐在沙发两侧,一人手里捏着一个装着温水的杯子,一人正在机械地往嘴里送着掰下的柚子粒儿。 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安静躺着刚才掉到地上的一小瓣柚子瓤。 三人都沉默着的这几分钟里,严以珩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他的脑袋里闪过了很多想法。 他想说,例如说,他想坦荡地活着,不想也不愿在这些事情上有所隐瞒。例如即便不能结婚,他也会选择固定的伴侣——眼下,这个人选几乎已经快要确定了。 他甚至想起了曾经听许医生提过的真实事件——他们科室的那个混蛋医生。 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父母,他们坐在沙发上,拘谨得像两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他们低着头,一直安静着。 他们心里早就知晓了这样的结果,或许也曾抱有侥幸心理,或许……也想过就这么认了。 但不管他们的内心究竟怎样看待这件事,表现出来的只像是……他们做错了事。 严以珩的心里忽然涌上一种难言的情绪。 真的有谁做错事了吗? 是他做错了吗? 这些年的几段感情都是你情我愿,分开也是因为不得已。 他没有招惹过不能碰的人,自认对待感情也算专一认真。 是父母做错了吗? 他们早就知道这些,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询问,好不容易真的开了口,最后又只剩无言的沉默。 为什么会这样呢?严以珩无法回答。 熬过了这难捱的几分钟后,陶乃姗忽然起身。 她把手里一直捧着的杯子放回面前的茶几上,慌慌张张地就要往门口走。 “太晚了,该下楼散步了。”她紧张地说,“不然……天都黑了。” 她急匆匆就要离去,临走前还不忘了叫上老伴:“愣着干什么?” 她太着急了,好像再在这里多待一秒,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匆忙间,她的上衣下摆拂过了茶几。 方才盛满温水的茶杯就被她随手放在桌边,被衣角这么一带,从桌上滚了下来。 水是满的,好在温度并不高,陶乃姗躲得及时,只有裤腿溅上了一小片水。 而地上,摊着一片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玻璃摔在地上引起的刺耳声音,竟成为这几分钟以来,屋子里唯一的声响。 严以珩愣了一下,赶紧过去看看母亲有没有被热水烫到,确认没事后才慢吞吞走到卫生间取了拖把,慢慢擦着地上的水渍。 碎玻璃,已经被严舟扫净了。 那一晚,他们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夜深了,严以珩辗转反侧,始终没有半分睡意。 他给许医生发消息,说:【今天晚上……】 许医生回:【嗯?坦白了?】 严以珩失笑。 也不知道许医生是怎么通过这四个字看出来的。 他躲进被子里,盖住了脑袋,声音闷闷地说:“反正,我猜他们也早就知道了,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总要面对。” “吵架了?”许医生又问。 严以珩在发送语音的界面久久停顿了。 聊天软件将他的沉默完全记录下来,那短短几秒没有声音的时间里,尽是他的纠结和不安。 最后,他叹了口气,说:“没吵。” 他的父母也是跟他一样的温和性子。在这场“坦白”里,他们表达难以接受的方式,也不过是无意间摔碎了一个杯子,和不小心掉落在瓷砖上的水果。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许医生打了一个电话过来,然而严以珩接起后,手机那边也只有长久的无言。 如果真的大吵一架,反而还好。 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能借着争吵时的愤怒情绪发泄出来。 最怕的反而是……谁都不说。 许医生这个性格,也实在说不出安慰人的柔软话语,只有和往常相比稍显粗重的呼吸透露着他的焦急。 这点焦急,又反过来逗笑了严以珩。 严以珩打了个哈欠,说:“算了,不想这些了,先睡觉,天塌下来也是明天的事,今天太晚了——” 他清了清嗓子,别别扭扭地说:“领导要休息了。” 虽然语音通话中看不到许医生的脸,但严以珩依然能感觉到电话那边的人陡然放松了。 他甚至……能够想象到许医生柔软下来的神情。 挂断电话前,许医生低声祝福到:“最近降温,及时增减衣物,小心感冒。” 严以珩哼哼:“我爸都不会说这种话。好老气哦,许医生。” 许医生也不恼,只说:“我们科室好几个医生都感冒了,每天咳嗽着看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呼吸内科的。” 又聊了几句天气的话题后,才挂断了电话。 严以珩翻身下床,真的去找了几件厚实一点的长袖衬衫。 重新回到床上准备入睡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点极轻微的动静。 是次卧开门的声音,大约是陶乃姗或严舟谁去了卫生间。 严以珩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那点睡意,又消失了。 他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人从卫生间出来,不安之余,心里又多了几分焦急。 几秒钟之后,卫生间的门终于开了。 严以珩都要起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了,听到那吱呀声响后,心才终于定了下来。 然而,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严舟的叹息。 那声音很低很低,但,大约因为夜晚过于安静,那么浅的一身叹息,也还是传进了严以珩的心里。 严以珩愣在床边。 门外,严舟也并没有立刻回房。 没有开门的声音,没有脚步的声音,他好像也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一般,默默地发着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严以珩才又听到房门拉开又关上的声音。 那之后,这间小居室终于彻底恢复了寂静。 严以珩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天色泛亮,才沉沉睡去。 梦里,耳边似乎还有父亲的那声叹息。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惊奇地发现…… 还真感冒了。 严以珩哭笑不得。 前几年的时候爱美,衣服总也不肯多穿几件,换季时确实容易感冒。 这两年……更怕冷了,也终于知道保暖比形象更重要,感冒的次数反而少了。 他吸吸鼻子,带着一点小鼻音,给许医生发了一条消息。 “许遂,借您吉言,真感冒了。” 许医生立刻回了一个跪地道歉的小人表情:【领导,我错了。】 严以珩眯着眼睛,笑着回了一个[敲打/]。 * 之后这段日子,过得挺平静的。 公司这边在准备标书。 严以珩和苏筱去拜访过几次这位客户,都吃了闭门羹。 这客户挺正直,什么关系都不认,只认硬实力。 对严以珩他们来说,这倒是个好消息。 两人赶回阳城,一字一句地抠着标书的内容。 父母那边……也暂时没有什么新变化。 那夫妻俩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同他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谁也没有再提起那天傍晚的事情,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自然也不再,催着严以珩早点谈恋爱结婚。 后来有一次,严以珩打着电话的时候不小心被陶乃姗听到了。 也不是故意的,他没有反锁房门的习惯,电话聊得太入神,就没听到陶乃姗的敲门声。 她进来送水果,隐约听到儿子在房间内说了一句什么,便以为是让她进来的意思。 谁知这一推门,正听见严以珩讲电话的声音。 这话……很正经,绝对没有什么歪门意思。 严以珩只是说了一句,少管我,一边儿去。 很正常很正常的一句话。 只是这话里的语气……带着的小钩子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严以珩当下就愣住了,匆匆说了一句“挂了,回头说”,便挂断了电话。 陶乃姗笑了笑,放下水果,走了。 之后,一家三口依然平静如初。 严以珩惴惴不安了好几天,发现父母仍然没有责怪或不满的意思,心里端着的那点不安也渐渐放下了。 从前严以珩觉得冷处理不是个办法,但现在看来,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许医生劝道:“总得给他们点时间。说不定几年过去,慢慢就能接受了。” 说着,还拿自己举了例子:“前两年他们刚发现我的时候,也闹,现在不是也接受了——都默许我带小男生回家过夜了。” 严以珩面无表情地用胳膊肘怼他的肚子:“29岁的小男生?” “28,28,”许医生故意抓错重点,“不是翻过年来才过生日吗?” 严以珩瞪他。 后来啊,严以珩慢慢也就……不刻意避着他们了。 当然,也绝不会当着他们的面说太过分的话,只是普通的那些聊聊工作、聊聊生活的话题,也不再躲在房间里说了。 他跟许医生说:“也许有一天……他们真能接受我……” 他看看许医生,继续道:“带个老男人回家。” 许医生无语凝噎:“谁是老男人?” 严以珩挑眉。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小。” 又指指许医生:“老。” 许医生:“……” 他装没听到,又过去搂他的腰,熟练地转移着话题:“说起来,这都年底了,你生日快到了啊?怎么过?” “现在刚10月,还半年呢。” “年底你也忙,我也忙,”许医生道,“半年时间,一晃眼儿就过了。” 这话真 是没错。 年底这段时间,严以珩确实忙。 年底交了一大波楼盘,物管公司那边好多个新业务要开启。 之前刘总的那位老领导,严以珩也联系上了,策规方案马上也要出。 再加上之前阳城周边的康养项目,标书的制作也进入了最后阶段——翻过年来就要开标了。 电影博物馆的事情,也准备签合同了。 忙忙碌碌过了小两个月,一眨眼,已经是年底了。 工作顺利,父母那边也……暂时一切都好。 要说唯一不太顺利,就是严以珩这个感冒一直没好利索。 咳嗽有些严重,一说话就想咳。 去许医生的医院看了好几次,该拍的片子、该做的检查都做了,结果一切正常,就是一直没好。 后来还去许医生母亲的中医诊所看了病——当然,肯定避开了许医生的妈妈——前后喝了一个月的中药,终于有了效果。 这期间,还被许医生逼着去做了一次胃镜,把食管炎的小毛病也治好了。 12月中旬的某天,严以珩难得早早回了家。 路上他给许医生打了一个电话,感慨道:“还好还好,这病没拖到新年。” 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严以珩这个拖了一个多月的感冒在旧的一年结束前痊愈了,陶乃姗反而……进了医院。 下楼时没踩稳,骨折了。 先前检查时开的药吃完了之后,陶乃姗不想去复查,也不想再吃药,自己悄咪咪就把药停了。 这药停了两天,下楼时她忽然觉得手掌一麻—— 没抓住扶手,摔了。 当时严以珩正在打印店——这个项目太重要了,连标书打印装订他都要亲自看着才肯放心。 接到严舟电话的时候,他脑袋空白了一下,没听清:“……什么?谁、谁骨折了?” 严舟又着急又揪心:“你妈!我们就在去医院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0 09:40:21~2024-01-11 21:2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家有仙妻时寸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熊焦糖 24瓶;想当个喷子可是我不敢 10瓶;CH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人在突然遭遇变故的时候,往往是很难一下子反应过来的。 严以珩愣愣地挂断了电话,脑袋还没转过弯儿来。 戴盈盈也在旁边,跟着他一起对标书进行最后的检查,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联想到刚刚听到了的话语,戳戳他的手臂,问:“谁骨折了?” “……”严以珩只觉得脑袋一片眩晕,脚下踉跄几步,终于反应过来,“你盯着,我得去趟医院!” 严以珩大脑一片空白,坐进了车里才又想起,自己甚至还没有问是哪一家医院。 再次跟父亲取得联系时,严舟的声音稍微平静了一些:“我们马上到医院,你先回家,把她之前的病例和吃的药都找出来带着。” 他顾不上再多说几句,只草草交代说,是脚骨处骨折了。 他冷静地嘱咐道:“别着急,慢慢开车。我先带你妈去急诊。” 严以珩一路飞奔回家,路上没留神,不小心闯了一个红灯。 到了楼下,他连电梯都等不及,一路爬楼梯上了楼,好一通翻找。 剧烈地奔跑让他的心脏怦怦直跳,重新坐进车里时,只觉得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颊。 这处房子周围有一家三甲医院,只是道路不好走,时常堵车。 不过两公里的路,严以珩堵了快半个小时。 他又急又气,甚至想过把车丢下走路过去。 可他连停车都找不到地方——前后都堵死了。 他坐在车里干着急,后面不停响起的喇叭声让他更加烦躁。 还有…… 刚才回家拿东西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陶乃姗的药已经吃完了。 药盒就丢在垃圾桶里,大概就是这两天停了药。 他在柜子里好一通翻找,这才找到之前取药时留存的底单和片子。 严以珩摸着口袋里的底单,心下一片茫然。 他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情绪,除了恐慌和担忧之外,还有……无法忽略的的愧疚。 陶乃姗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他明明是知道的。 之前去医院检查,医生开过药,还嘱咐吃完之后来复查,他也是清楚的。 两个月时间过去了,怎么就忘记了呢? 诚然,他工作忙碌,无暇顾家,但是…… 严以珩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陶乃姗的工作也很忙,可是……她从未因为忙碌的工作而忽略对自己的照顾。 想到这里,愧疚几乎快要将严以珩淹没。 车流依然如钉住一般无法动弹,严以珩索性熄了火,疲惫地趴在了方向盘上。 他双眼泛酸,心里一团乱麻。 这时,许医生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他不知道陶乃姗在这个下午跌倒住进了医院,只像往常一样,有空了便习惯性地打来一个电话。 然而电话刚接起,严以珩只“喂”了一声,他就听出了不对劲。 “小珩,怎么了?” 许医生那边的声音骤然安静——还换了个地方讲电话。 “我妈……”严以珩的声音有点哑,“腿骨折了,去医院看病了。” 陶乃姗年纪不算大,但毕竟不年轻了。 骨折需要卧床养病,一养就要好几个月,老人受不了这个。 ……老人最怕骨折。 许医生没说别的,只问了一句在哪个医院,说:“那我下了班去看看?估计你们今天没空去买饭,我来吧。” 严以珩心里疲惫至极,也再顾不上别的,哑着嗓子说了句“好”。 * 陶乃姗的情况不算严重,踝关节骨折,医生说问题不大,但还是建议手术治疗。 陶乃姗不愿意——照CT都能拖上一个月的人,让她住院做手术,简直难于上青天。 “听医生的,”严以珩耐心劝道,“既然医生都说了手术治疗效果更好,那就做手术。” 后来医生又问起了陶乃姗之前的病情,虽说这是骨科,可医生也见过不少因为别的疾病导致的突然摔到。 他要来了严以珩从家里带来的资料,道:“手术前肯定会组织神内医生会诊,没问题的话,我们尽快安排手术。” 严以珩道了谢,之后就去办理住院手续了。 住院,要做手术…… 虽说医生已经反复解释了手术是为了更好的恢复,但……听到做手术这样的字眼,严以珩难免觉得揪心。 去办住院手续时,刚好在1楼大厅里看到了许医生——他没敢上楼,还是不敢就这样直接出现在严以珩父母面前。正常情况下也就算了,现在陶乃姗受伤住院,他在私下里帮帮忙就行了,贸贸然往老两口面前一站,那不是捣乱吗。 严以珩失魂落魄地走上前去,管不了旁边是否有人在看,脑袋立刻靠到了那人的肩膀上。 “刚刚见过医生,”他闷闷地说,“医生建议住院手术。” 许医生半搂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听医生的。这家医院骨科很好,你放心。” 他帮着严以珩办了手续,又说:“记得复查,脑血栓得重视,别拖得严重了。这次摔倒……” 他看严以珩脸色不好,也知道他心里着急,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轻声说:“阿姨还年轻,很快就能恢复的。放心吧。” 接着,他又给严以珩看了一眼自己的微信。 在来的路上,许医生把陶乃姗的片子发给自己医院骨科的一位医生看,那医生说的话跟刚刚那位医生差不多,还说,可以来他这里看看,加个号的事儿,连人情都算不上。 严以珩粗略地看了一眼,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 手术安排得很快,但是时间不太巧,刚好是他们那个项目开标的那一天。 原本想着亲自过去现场开标的——这个项目预算这么高,不可能只报一轮价格,他们三个合伙人,肯定至少要有一个人在现场把控价格。 但现在陶乃姗马上要做手术,严以珩自然不可能再去开标。 他心里着急,又无可奈何——他就这么一个人,又不能把他劈成两半儿。 “你别管,今天你就在医院好好守着。”苏筱已经在去开标现场的路上了,“我去,有什么事我来顶。” “谢谢筱筱,”严以珩哑着嗓子说,“有事电话联系,随时沟通。” 不知是最近太疲惫,还是……太过操心,感冒刚好几天,嗓子又开始疼了。 严以珩的声音哑得太明显,苏筱听了一愣,说:“……你没事吧?” “没事。”说着,严以珩又清了一下嗓子,“有点低烧,不碍事。” 今天早上一觉睡醒,严以珩就觉得身体不太对劲。没来得及测一下.体温,就匆匆赶来了医院,现在才后知后觉,可能有点发烧。 这两天他实在是……太累了。 工作的事情放不下,母亲的事情也放不下。 他是习惯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的,能自己解决的事情,他不愿意麻烦别人。 从前也就算了,现在…… 这次投标的事情,他几乎全程没落下一丁点,这两天在医院陪护,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再仔细检查——这个项目太重要了,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母亲这边就更不用说了,住院到手术的这几天他每晚都在,白天有空也过来。几天下来,跟病房里的其他病患都混了个脸熟。 “你——唉,算了,说了你也不听。”苏筱没多废话,“先挂了,你歇着吧。有事我再找你。” 严以珩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挺混乱的一天,严以珩过得焦头烂额。 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严以珩的手机响了。 苏筱打了个电话。 严以珩没立刻接。他按了静音,想着签个字的时间而已,马上就能接到。 结果苏筱没等到这签字的两秒钟就挂断了,想来是猜到严以珩在忙,不想过多打扰。 但他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必定是为了第二轮、甚至第三轮的报价,要跟他商量。严以珩想到这里,心里又着急,签好字后赶快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结果苏筱又正在通话中——也不难理解,肯定是联系不到严以珩,扭头去找戴盈盈了。 很正常的处理方式,可……发生在这个时候,只会让严以珩心急如焚。 这时,许医生从楼梯口走过来——他今天不用出诊,难得请下了半天假,也不敢明目张胆出现在严舟面前,只敢趁着老头下楼买午饭的工夫露个脸,抱抱严以珩。 “怎么感觉烧得严重了?”许医生摸摸他的头,道,“还好我带了退烧药,一会儿吃过午饭吃一片。” 他这一说,严以珩当真觉得难受起来。 眼眶有点肿胀,身上还在阵阵发冷。 他叹了口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许医生琢磨了几秒钟,道:“这样吧,等一会儿手术结束了,你就回去休息。如果你放心……我帮你在这儿看着?我也不进病房,就在外面等着。” 严以珩不愿意:“一会儿吃片退烧药就行,不碍事。” 许医生也不继续劝他——严以珩这个性格,本来就不可能回去休息。少说两句别烦他,比什么都强。 许医生左右看看,找了个空着的椅子让严以珩过来坐着,之后又去接了一个电话——先前他问过的那位安和医院的骨科医生,现在打电话来嘱咐了几句术后事项。 这些东西,陶乃姗的主治医生自然也会告知,但,大约是想着多个建议总归更好,许医生还是接了。 他冲严以珩挥挥手,示意他自己去接个电话,起身离开了。 也是在同一时候,苏筱的电话又一次打进来了。 果然是为了报价的事情。 苏筱说了个数,道:“报的是这个,在等报价分数。” 比他们的第一轮报价低了不少,严以珩皱皱眉:“其他家呢?都报得很低吗?” “都报得低。”苏筱压低声音道,“谁都不想只做一梭子,都是冲着长久合作去的,第一次合作,低就低了。真能搭上这条线,以后想做康养,还愁没市场吗?” 康养,康养…… 严以珩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两个字,心里再一次感觉到无比讽刺。 他在试图让公司打入这个领域,而他的母亲,他的亲人,就在一墙之隔的手术室内。 他的公司想要做的东西,他的母亲都还没有享受到。 严以珩闭着眼睛弯下腰,把脸扣在了掌心中。 几步之外,正在接电话的许医生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的眉毛轻轻皱着,记下了那位医生同事说的话后,匆忙道:“好的先这样,有事我再请教你。” 便要挂断电话。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紧接着,许医生的身体被那脚步声的主人轻轻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借过。” 那人行色匆匆,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脚上的动作丝毫没停。 他穿着一件灰黑色的风衣,很挺拔,身后还拖着一个小的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滚动着,发出不小的噪音。 许医生皱着眉,脸上有了些不耐烦。 他强忍着没有发作,不再理会这人,只朝着严以珩的方向走去。 谁知,刚才那人走出楼梯间后左右看看,径直朝着……严以珩的方向走去。 “小珩!” 那人扬声叫着他的名字,行李箱就这么丢在身后。 他小跑着来到严以珩面前站定—— 被叫到名字的人从掌心里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那样熟悉。 严以珩愣了很久,迟疑着不敢认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比印象中……黑了不少,人更挺拔了,下颌的轮廓也更加清晰鲜明。 他褪去了一身的少年气,取而代之的,是成年男人独有的稳重魅力。 他在严以珩的视线中弯下身体,用两手撑着膝盖,满脸焦急。 “小珩,手术结束了吗?你脸色好差,身体不舒服吗?” 说着,他伸手碰了碰严以珩的额头,惊讶道:“小珩,你发烧啊!” 太久没见的人,连模样都变得有些陌生,只是身体好像还留着被他碰触过的记忆。 他微凉的手心抚在严以珩发烫的脸颊边,适时缓解着发烧带来的高热。 不远处,许医生绷着嘴角,深吸了一口气后朝他们走来。 严以珩依然有些发愣。他眨了眨眼睛,慢慢问道:“你怎么来了——” 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 他动作缓慢地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后又一次愣住了。 他把手机举到脸旁,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怎么了,滕酩?” 几步之外,许医生停下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1 21:20:25~2024-01-12 20:4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都神经病了你让让我 21瓶;咯咯哥哥 5瓶;CH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以珩,听我说,你先别着急。”滕酩的声音不疾不徐,“安安以前有个病友,是……骨瘤引发的脑转移瘤,那个孩子的医生是位很有名的骨科专家,我刚刚把他的联系方式发到你的微信上了。我也跟他打过招呼了,如果你需要,可以联系他。” 严以珩应了一声,低声道:“谢谢你,滕酩。我妈……不是太严重,谢谢你的关心。”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道:“你和安安,最近还好吗?” 滕酩笑了:“都好,都好,放心吧。” 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也一直很认真地遵守着,今天难得主动打了个电话,除了表达关心之外,也牢牢践行着自己说过的话,不再缠着严以珩。 简单地寒暄过后,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自动回到了待机页面,严以珩点开聊天框,看到了滕酩发来的名片,回复了一句“谢谢”。 收起手机后,严以珩抬起头,视线再次落在面前那人的脸上。 “你怎么回来了……”他喃喃问道,“鹿溪?” 鹿溪稍稍移开视线,含糊地回答了一句:“听说……阿姨在住院,我有点担心你,就说回来看看。” 等待区的椅子上到处都是人,鹿溪也不好做些什么,便站在一旁,低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在手术,手术之后观察几天,没问题就能出院了。” “嗯,那就行。”鹿溪干脆在严以珩面前蹲下,低声道,“小珩,不要太担心,你的脸色真的好差。最近是不是一直没有好好休息?” 说着话的时候,严舟拎着几个盒饭回来了。 他看到鹿溪也是一愣:“哎,你是——” “……”鹿溪露出点笑容,介绍道,“我是鹿溪,严伯伯,之前……好几年前的时候,有一年春节我来……找过小珩。您还记得我吗?” 他这一说,严舟想起来了:“哦,哦,是有这么回事。” 严舟的表情……很难形容,客气里透着一丝尴尬。 但这点尴尬,很快又被别的情绪冲散了——盒饭不够。 之前不知道鹿溪会过来,严舟只买了三份,不够分。 他为难地看看,拿出两份给了严以珩和鹿溪,自己则拿着最后那一盒,去了楼梯间的方向。 ——拿去给了许医生。 严以珩的视线跟着父亲一起过去,只见许医生摆了摆手,说了一句什么,严舟便又拎着那盒饭,重新回来了。 临走前,许医生还递给他一瓶水,和放在口袋里的药盒。 “他说他自己叫个外卖,”严舟把水递给了严以珩,“让我先吃。给——多喝水,吃完饭吃一片退烧药。” 严以珩点了点头,接过了。 鹿溪的视线跟着严舟离开又返回,这才注意到,就在几步之外,一直安静站着一个人。 他回头过去看,刚好和那人对上了视线。 鹿溪跟他对视了两秒,默默转过了身。 手里的盒饭,忽然之间烫得烧手。 严舟已经躲去了别的地方——严以珩要把座位让给他,他没同意,推说自己去找个别的地方,离开了。 他找了个地方,蹲在地上吃着自己手里的那一份盒饭,时不时抬头朝儿子那边看去,神色复杂。 严以珩顾不得这些,全身心都在担心手术室里的母亲,自己又生病没胃口,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陶乃姗的手术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两个小时后就被推出来了。 严以珩立刻迎上去,认真听医生说了许久,才稍稍放下心来。 手术的过程很顺利,再在医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安排出院了。 严以珩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下。 精神上终于放松了,身体上的不适反倒更加明显。 送陶乃姗回病房休息的途中,严以珩好几次觉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他蹲在地上,收拾着陶乃姗床头柜子里的东西,再站起身时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多亏了鹿溪从后面扶了一把,这才没摔倒。 严舟看不下去了,说:“小珩,你回去休息吧。” 陶乃姗也说:“就是,别在这儿硬抗了,你爸在这儿就行了。” 说这话时,视线一直僵硬地避开了鹿溪。 这会儿麻醉的劲儿基本过去了,陶乃姗腿疼得厉害,也不想多说话,这个举动……也还算正常。 不过,正常不正常的,严以珩都已经无心再关注了。他甩甩头,还想说些什么,又被严舟制止了。 “听话。”父亲说。 最终还是拗不过,严以珩被父母和鹿溪一起劝回去了。 鹿溪也不好在这里多待,便提出送他回去。 刚离开病房,又碰见了办完手续赶过来的许医生。 “回去?”许医生的视线在鹿溪身上转了一圈,问道,“会开车吗?” “……”鹿溪点了点头。 “那你开车送他回去。”许医生说了个地点,“2栋601,密码你问他。” 说罢,他又冲严以珩挥了挥手里的单子:“手续还没办完,我去弄——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病人总是抱怨了,这办手续的过程确实太复杂了……” 严以珩勉强笑笑,没说话。 他实在是……太难受了。 许医生也不再多说,让开路让那两人离开。 严以珩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许医生不知道的是…… 鹿溪拽着严以珩的衣袖坐进电梯时,也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之后,另外那只塞在口袋里的手指,悄悄捏紧了。 他扭头看看严以珩,把他的袖子攥得更紧。 严以珩刚上车就睡着了。 呼吸声很重,睡得却并不怎么踏实。 开车的间隙鹿溪时不时从镜子里看一眼,看严以珩紧紧皱起的眉心,和因为生病而泛着潮红的脸颊。 等待红灯的时候,他悄悄伸出手,用指腹碰了碰严以珩的手背。 按照导航路线来到严以珩现在的住处时,那人已经睡熟了。 饭后吃的那片退烧药终于发挥了效果,严以珩的呼吸不再那样粗重,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也淡去了一些。 鹿溪犹豫了一下,没叫醒他,自己下了车到副驾驶那一旁,小心把人抱了出来。 碰到严以珩的衣服后鹿溪才发现,这人不知出了多少汗,里面穿的那件薄薄的针织衫都被汗水打湿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卫生间洗了一把毛巾,脱下了严以珩湿透的衣服,又小心帮他擦干净身体,换上了睡衣。 整个过程里,严以珩倒是很老实——是真的睡熟了。 鹿溪眼观鼻鼻观心,不该看的地方一点没看,不该碰的地方也一点都没碰。 ……只在给严以珩扣扣子的时候,不小心划过了他的锁骨。 收拾好这些后,鹿溪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鹿溪并不熟悉这个住处,却也能从这里看出严以珩生活的痕迹——那人还保留着一些生活上的小习惯。 东西的摆放地点、摆放方式,都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鹿溪简单地看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主卧的房门上。 房门关着,鹿溪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他还记得刚才房间里看到的东西。 严以珩的卧室里放了一个小书桌,大约是平时办公时会用。 书桌上面摆着……自己几年之前送出去的礼物。 保管得很好,没有落灰,也没有磕碰,连那两个黏土小人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鹿溪用手撑着脑袋,心里的情绪很复杂。 严以珩留着他送的东西,也并不代表什么——分开这么多年了,要说真的盼着还能……重归于好,也并不现实。 鹿溪知道,鹿溪明白。 只是,当他意识到严以珩真的已经彻底放下过去、面对新的感情时,他依然觉得…… 心里钝钝地疼。 严以珩早就应该去寻找另一份幸福了,他……那么好。 留在原地的,不应该是他。 留在原地走不出来的,有一个人就够了。 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到听到房门的指纹锁咔哒一声开了锁,才坐直了身体。 不仅坐直了,还非常紧张——鹿溪以为严以珩的父亲回来了。 来人却并不是严舟,而是…… 在医院的那个人。 鹿溪明显愣住了——意外这人出现,也意外他……竟然连房子的密码都知道。 很快他又低头苦笑,也是,他是应该知道的。 在医院里……那人避着严以珩的父母,可话语和动作,都无法掩饰和严以珩的亲密。 特别是那句……“密码你问他”。 初听好像是很普通的一句话,稍微琢磨一下就能品出这里面的意思。 密码我知道,但这是严以珩的家,你得自己问他。 和鹿溪相比,门外那人倒安全没有惊讶。 他开口做了自我介绍:“许遂。” 鹿溪没起身,只点了个头,淡淡道:“鹿溪。” 两人淡然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各自移开视线。 鹿溪继续坐在沙发上发着呆,许医生则……去找了一双新拖鞋。 先前,严舟和陶乃姗也住在这里。鹿溪进门的时候,门口摆放着三双拖鞋。 严以珩穿走了一双,鹿溪穿走了一双。 剩下那双,是女士的大小,许医生自然没法用。 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习惯性地脱掉了鞋子后,动作忽然顿住了。 鹿溪从余光里瞥见了这个小停顿,反应了过来,正打算起身帮助时—— 只见这位姓许的先生已经打开了中间的鞋柜,熟练地取出了一双棉拖。 不是全新的样式,外面的绒毛和鞋底都有点塌。 大约是去年买的款,洗干净后便收了起来,一年过去了,已经变成了旧拖鞋。 那人把拖鞋放到地上,换好后径直走向了厨房。 他路过鹿溪面前,一句话都没说,连一个视线都没投过来。 熟练得像是这个家的第二个主人。 * 午饭后吃的那颗布洛芬实在太有用了,严以珩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期间还是醒了几次,没有睡得太踏实。 他知道自己是被鹿溪抱进来的,也知道鹿溪小心翼翼给自己换了衣服。 只是那时实在没有精神,便什么都没说,随鹿溪去了。 他刚从床上坐起来,房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鹿溪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哎,你醒了啊?”他看到严以珩坐在床上,挺惊喜地说,“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叫你呢!刚好,再测一下.体温。” 他把温度计塞进被子里捂捂暖,才递给严以珩,道:“你睡了很久了,还难受吗?是不是好一点了?” 严以珩伸出手摸着自己的额头,说:“好像退烧了。” 鹿溪拿下他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道:“小心着凉。” 严以珩抿着嘴笑笑,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刚下飞机,直接过来了。”鹿溪用被子重新盖住他的肩膀上,“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帮忙,就来了。” 卧室的门虚掩着,外面的动静也传了一点进来——有人正在厨房做饭。 严以珩想起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了门响,便扬扬下巴,问道:“谁来了?” “我。”许医生扬声说道。 “……”严以珩无语道,“这都能听见啊。” 许医生道:“你说什么我都能听见。” 严以珩撇撇嘴,没再跟他斗嘴。 他看向鹿溪,道:“帮我拿一下衣服,不睡了。” 鹿溪起身,从他的衣柜里找出一套新的家居服,说:“嗯,起来吃点东西,晚上再吃一次药。” 取出衣服的时候,鹿溪发现……严以珩连摆放贴身衣物的习惯都没有变。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递过衣服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也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 他低声说:“……那位许先生,在做饭。” 作者有话说: 在小珩睡觉的时候互不搭理暗戳戳吃醋就可以了,不准舞到生病的小珩面前(x) 感谢在2024-01-12 20:43:38~2024-01-13 14:5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家有仙妻时寸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N、浮妹半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严以珩穿衣服的动作愣了一下——到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两个人的身份实在太尴尬了。 发烧有点烧糊涂了,现在意识到了这件事,严以珩有点哭笑不得。 一个是真切爱过的初恋,一个是极有可能共度余生的伴侣。 有点难搞。 好在……鹿溪是个体面人,许医生也是个体面人,他俩都不会说什么。 严以珩装作没这回事儿一样,穿好衣服下了床。 厨房里,许医生已经关了火,正在从电饭煲里盛粥。 没招呼严以珩,自然也不会理会鹿溪,自己一个人默默布置了一整桌菜。 照顾着严以珩的情况,饭菜都很清淡。 粥煮得软糯,里面放了切成小块的萝卜。 “其实我是很反对喝粥的,”许医生木着脸说,“但是也没别的了……本来想煮碗面条,冰箱里没找到。” 严以珩不挑:“就这样,我也没什么胃口。” 饭桌上,严以珩和许医生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两人都不是多么开朗的人,不说话也不觉得别扭。 只有鹿溪一人独自尴尬着。 从前还在一起的时候,本来也是他话多一些。严以珩没那么多话题主动开口,却也基本事事都有回应。 现在…… 鹿溪低头扒了几口米饭,收起自己的那点尴尬,也没说话。 * 严以珩刚退烧,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菜就吃不下去了。 他没放筷子,只一粒一粒地夹着米往嘴里送。 之后他看向鹿溪,问道:“忘了问你。我妈住院,你怎么知道的?” “……”鹿溪轻轻叹了一口气,“谈吉祥告诉我的。” 还没等严以珩回答,许医生那边先闹出一通叮叮当当的声响——筷子上的菜没夹住,掉了,他抽了一张纸去擦,又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勺。 严以珩乐了:“演杂技呢?” 许医生没说话。 严以珩也不管他,又看向鹿溪,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是他,猜到了。” 鹿溪瞥了一眼许医生,好像是在犹豫这话能不能当他的面说。 最后只含糊说了一句:“……他挺担心你的。” 严以珩应了一声,也没瞒着鹿溪,解释道:“谈吉祥……之前有点——小分歧。” 话到嘴边还是又转了一圈,严以珩把先前那些不愉快和矛盾,简单地形容成了“小分歧”。 不再抱怨不再诉苦,也不再发泄不满,这件事情,甚至……谈吉祥这个人,似乎都在严以珩这里彻底翻篇了。 鹿溪应该还是想问些什么,但看看严以珩的脸色,话还是咽了回去。 他开了个玩笑:“在我司发光发热那么多年,本人的年假天数终于提升到了——7天。” 之后又轻描淡写地带过自己的焦急:“刚好这周轮到我休年假,就说过来看看。” 他省略了接到谈吉祥信息时的惊慌,省略了请假的艰难,也省略了为了赶最早一趟航班,中间几次转机的曲折。 只是,他不说,严以珩多少也能猜到。 下了飞机连家都顾不上回,拖着行李箱就赶来了医院,带着一身风尘仆仆。 严以珩攥紧了筷子,抿着嘴,半晌之后低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让你折腾这么一遭。” 鹿溪倒显得毫不在意:“休假嘛,反正也没事做。” 他看着严以珩,眉眼间尽是轻松的笑意,好像只要能见到面前的这个人,再多辛苦也不重要。 他的视线在严以珩脸上落了一会儿,之后又很快移开—— 从……中午在医院重逢后开始,鹿溪的言语和行动都十分克制。 再不舍也只会放在心里。 爱情会消失,但爱过的痕迹不会。 他们有过美好的记忆,再见面时还能友好地说上几句话。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沉默了几分钟后,鹿溪又说:“反正我还会待几天,如果这两天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严以珩没再拒绝,点头说“好”。 这时,他的视线移到餐桌另一旁默不作声的许医生身上,发现…… 这人快把一桌的菜都吃光了! “许遂,”严以珩瞳孔地震,“你晚上吃这么多,不觉得撑吗?” 许医生明显哽了一下。他抬起头,放下了筷子。 “……”严以珩无语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克制,也不是不让你吃饭。你吃饱了就……停,没吃饱就继续。” 他嘀嘀咕咕地说:“好像是我不让你吃饭了一样……” 也不怪他说,许医生这人做饭没谱。 大概是一个人生活太久了,他一做饭就做一大锅,恨不得下厨一次管一年。 严以珩可见识过太多次了。 “……”许医生深呼了一口气,“吃饱了,不吃了。” 戳一下动一下。严以珩心里好笑,又调侃道:“随便你,神经兮兮的。” 许医生又不说话了。 这一番调侃实在太过自然,自然到……让这桌上的另一个人坐立难安。 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足够让鹿溪如坐针毡。 他清了清嗓子,见另外两人已经都没有再继续吃下去的意思,便主动说道:“我来刷碗吧。” 之后便起身离开,留下那两人待在客厅里。 鹿溪把水龙头开得很大,大到……能够盖住那两人说话的声音。 客厅里,许医生正盯着严以珩吃药。 基本不烧了,就没再吃布洛芬,只喝了一点感冒药。 先前那点不痛快的情绪,好像都随着这通发烧消散了。 严以珩平静了不少,终于能够冷静下来安排陶乃姗出院后的休养了。 许医生摸摸他的额头,又试了一下温度,温声安慰道:“别着急,你也先好好休息。” 严以珩的头发软趴趴地搭在额前,又落进了许医生的掌心里。 他半倚在沙发上,伸手碰了碰许医生的手腕:“你也回去吧,明天还上班。” “你呢?”许医生问,“休息两天?” 严以珩想说明天要去一趟公司,怎么也得问清楚开标的情况。但…… 他也实在很累了,便摇了摇头,说:“我明天去医院吧,也得让我爸休息一下。” “那明天下了班,我来陪你?”许医生想了一会儿,“找个不显眼的地方,你有事叫我就行。” 有人帮忙肯定是好的,只是……很难说这个时候让许医生过来帮忙,会不会反倒让陶乃姗心生不快。 只是,不知是不是生病时的小脆弱,在现在这个时刻,严以珩真的不想拒绝。 他反手抓住许医生的手指,点了点头。 许医生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临走前还是有点犹豫—— 严以珩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说道:“他不会留宿的。” 不是不让他留宿,而是……鹿溪就不会开口要留下。 他既不会让严以珩为难,也不会提这种没有分寸的要求。 还是那句话,鹿溪……是一个体面的人。 其实,不只鹿溪,许医生又何尝不是体面人呢? 第一次看到鹿溪的简历时,许医生噼里啪啦把自己的履历倒了个干净,非要跟他比个高下不可。 第一次来严以珩的住处时,看见鹿溪送的礼物都要生闷气。 这些幼稚的往事,历历在目。 然而两人真的见到了面,却也并没有发生什么。 在严以珩陷入睡眠的这个下午,那两人只是默契地把对方当做空气一样不去理会。 唯一的、属于成年人的礼貌,大约就是许医生做饭时留了鹿溪的量,而鹿溪,则会在晚饭结束后主动去刷碗。 其他的,就没有了。 “不是这个意思。”许医生往回走了两步,又碰碰严以珩的脸,“‘没有情敌’?” 严以珩眨眨眼睛,点点头。 许医生轻轻地弹着他的脑门:“那不就完了。” 看鹿溪不爽是肯定的,可真要说有什么……争风吃醋的念头,那也是没有的。 严以珩的一句“没有情敌”,就足够安抚住许医生的心了。 又腻歪了一会儿,许医生告辞离开。 他前脚刚走,厨房的水声就停下了。 严以珩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冲厨房里的人说:“鹿溪,给我结一下这个月的水费。” “……”鹿溪表情尴尬地从厨房走出来,抽了张纸巾擦擦手,“给你结双倍够不够?” 严以珩闷声笑了。 这个玩笑,彻底冲散了久别重逢后两人之间的那点不自在。 鹿溪擦干手坐到严以珩身边,惊奇道:“几年不见你这嘴越来越厉害了。” 严以珩没什么力气,歪歪扭扭坐在沙发上,用膝盖碰碰他的腿,开玩笑道:“在医院时,我都不敢认你——” 他睁开眼睛,夸张地说:“鹿溪,你也……晒得太黑了!” 鹿溪怪不好意思地捂了一把脸:“天天在外头跑,能不黑么。” 两个人随意地闲聊了几句后,鹿溪主动说起了住宿的事。 “我再坐一会儿,看你睡了再走。一会儿回家。”鹿溪感慨道,“也好几年没回去了。” 说到这个,严以珩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我前阵子看到一个新闻,你爸……”严以珩犹豫着说,“是你爸吗?” 鹿溪想了想,说:“应该是吧。” 不久前,隔壁某个省的组织部有点人事调动,调来了一位副部长。 姓鹿。 严以珩笑着点了点头:“我就觉得像。” 鹿溪也笑了:“他不在家,家里就只有我妈。说起来也是……唉!以前他们老希望我也走这条路,结果你看——老子全国乱跑,儿子全世界乱跑。” 他两手一摊:“殊途同归!” 有些人,有些关系……就是这样的。 许久没见,明明两个人都变了很多,可是相处起来依然轻松愉快。 严以珩问他:“在国外这么多年,应该已经习惯了吧?” 鹿溪望天:“老实说,其实……不习惯。” 他无奈道:“习惯不了。在一个地方待不了太久,就要去下一个地方,总之是跟着项目跑。女同事还稍微好一点,单位会照顾,一般不会安排太艰苦的地方。我们这群男的……真是当牲口一样使啊!” 抱怨归抱怨,这些年的工作经历,也着实让鹿溪成长不少。他有的时候会在朋友圈转发一些文章,多半都是项目成功交付后的新闻报道,有时还有奖项。 不久前,鹿溪还升职了,现在是他们部门的部长呢。 “鹿部长,好威风啊!”严以珩逗他。 鹿溪还嘴道:“比不上你,严总。” 这话刚说完,两人又同时低下头笑了。 笑过之后,严以珩抿着嘴看他,犹豫着说:“一直……都想问你,就是不知道怎么说。” 他很真挚地说:“一直没来得问你,这些年怎么样,好不好。” 鹿溪眼中的郑重比起严以珩只多不少。他很重地点了点头,眼睛笑得弯弯的:“都好,什么都好。就是……” 他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话语停顿了很久。 再开口时,眼睛有点红了。 “就是……想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3 14:58:47~2024-01-14 15:1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一更 鹿溪就这么看着严以珩,眼神里带着眷恋,带着不舍,带着温暖的爱意。 那么那么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却唯独没有分开的痛苦。 他看着严以珩的脸,似乎很想伸手碰一碰。 严以珩……也瘦了。 上学的时候脸上还有点肉,现在也没了。 又因为才生了病,人看着也有些憔悴。 鹿溪忍了又忍,几乎快要把手捏成个拳头,才堪堪忍住想要触碰的念头。 他刚刚说的话,已经是……能够说出口的极限了。 现在严以珩身边是……有伴的,那些不合身份、不合时宜的话,说出来只会让严以珩为难。 这样一句表达思念的话,已经是极限了。 严以珩自然也没有回应些什么。 他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眼神微微一颤,之后便避开了视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裤子,手指放在膝头搓了几下,嘴巴微微抿起。 鹿溪并不想让他为难,在见到那位姓许的先生后,也更加清楚重归于好是绝不可能的了。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若无其事道:“对了小珩,这次我回来,还想找你要个东西来着。” 严以珩抬头看他,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 鹿溪指了指主卧的方向,说:“我之前捏的那个小人,我能不能要回来?” 要回来一个,而不是……一对。 鹿溪没有说得太清楚,严以珩便真的没有注意到,只鼓起嘴巴抱怨道:“喂,你这个人!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来的道理吗?” 鹿溪不回答,只笑。 抱怨过后,严以珩还是起身去了主卧。 再出来时,手心里攥着两个黏土小人。 “给,”严以珩坐回沙发上,冲鹿溪摊开右手,“小气死了,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 鹿溪却并没有立刻接过来。 他看着那两个黏土小人,一个穿着灰绿色的卫衣,一个穿着浅灰色的毛衣,两人并排躺在严以珩的手心里,豆豆眼十分可爱。 这两个小人,严以珩也保存得很好。 他们热烈地爱过,又无奈地分开。 分开的时候也有过痛彻心扉,也有过牵肠挂肚。 而现在,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鹿溪看到自己送出去的礼物依然有被对方好好地保管着。 没有断裂,没有褪色,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这里面,全都是严以珩的认真和珍视。 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感情吗? 鹿溪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他朝严以珩的方向伸出手—— 把那两个小人都拿走了。 原本,只想带走代表自己的那一个,可到了现在……鹿溪又舍不得了。 严以珩也并没有阻拦,只浅浅地笑了。 他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很真心的称赞:“我看过几个你发的项目,都完成得很好。鹿溪,你真的做得很好。” 他还记得几年前鹿溪的纠结,那些无人知晓的努力,落在旁人嘴里,不过只是一句轻飘飘的“有鹿家这样的背景,做什么都能成功啦”。 “鹿家”,是荣耀,也是负担。 那些独自努力的深夜,大约只有严以珩知道。 现在……鹿溪应该已经能够证明自己了。 他是鹿溪,不仅仅是……鹿家的儿子。 这样直白的夸奖让鹿溪既得意又心酸。 他攥着那两个黏土小人,心里终于还是软了下来。 他把……代表严以珩的那一个,重新放回那人的手里,只带走了代表自己的那个。 “逗你的,小珩。”鹿溪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要是把这两个都拿走了,那位——” 他努努嘴,手指往下按着自己的眼睛,摆出一个面无表情的扑克脸。 “——许先生,不会在我走了之后嗷嗷发疯吧?” 严以珩:“……” 他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脑袋里跟过电影一样,先想到许医生那一通自报家门一样的简历介绍,又想起听到滕酩飞德国出差时,许医生酸溜溜的“我也做过同传”。 他倍感丢脸,捂着脸笑道:“还真有可能……太丢人了。” “看上去就是,”鹿溪耸耸肩,拉踩着不在场的许医生,“不像我一样开朗热情。” 听到这话,严以珩不受控制地脑补了一下……开朗热情的许医生。 他简直要冒鸡皮疙瘩了。 “他就这样……”严以珩搓搓手臂,“神经兮兮的,不用管。” 鹿溪小心收好黏土小人,笑了笑,没再说话。 之后,便起身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又去了医院。 昨晚鹿溪走后他又睡了很久,这一觉总算睡得踏实了一些。 不仅他来了,戴盈盈也来了。 不只戴盈盈,鹿溪和苏筱也……都来了。 苏筱个子高,鹿溪个子也高,戴盈盈爱说话。 三个人往病房一杵,一个满脸不耐烦的门神,两个叽叽喳喳说个没玩的活宝。 严以珩头都大了。 陶乃姗几年前见过鹿溪,对他还有印象。 虽然现在心里可能有点……那个,但,大概是几年前那次短暂的相处让陶乃姗印象不错,现在看他也带上了滤镜,总之,她对鹿溪态度还算不错。 再加上,鹿溪本来就是讨长辈喜欢的性子,三言两语就哄好了陶乃姗。 “阿姨,我跟您说,身体真得重视。”他坐到病床旁边,手里削着一个橙子,“我妈前年体检,可吓坏了。她是做生意的嘛,烟酒都来,那年体检刚出医院门,就被体检的大夫打电话叫回来了。” 陶乃姗是最爱凑热闹的性子,偏偏想象力还极其丰富,一听这话眉毛都竖起来了:“怎么回事呀?” 鹿溪说:“她当时也吓死了!再回体检中心时,腿都是软的。给她开了个去医院深入检查的单子,检查之后发现是虚惊一场。” 陶乃姗听到这话也放心了,重新靠回床头:“哎哟,那就好,那就好。” 严以珩:“……”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他无力吐槽,又看了一眼在旁边跟其他病人闲聊天的戴盈盈。 算了,这个更受不了。 最后,他求助似地看向那个不说话的黑脸门神。 “……”苏筱出声叫戴盈盈,“你跟他说。” 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戴盈盈“哦哦”两声,拍拍正在聊天的那病人的被子,道:“您好好休息啊!我一会儿再来看您!” 之后,她拉着严以珩出了病房,找了个安静地方,从包包里递出一张卡给他。 她还没说话,严以珩先开了口。 “谈吉祥?” 戴盈盈一愣:“这你都能猜到?” 严以珩没说话,只“嗯”了一声。 谈吉祥跟鹿溪不算有交情,能逼得他去联系鹿溪,自然是因为跟严以珩关系更近的这些人,都不愿意帮他递这个话。 严以珩仔细看了一下手里这张卡——是医院的体检套餐,两个老人,三年。 戴盈盈撇撇嘴,道:“找过一趟苏老板,据说是差点打起来。不过最后苏老板还是收了。哎你说他这个人,他自己收了,又不乐意开这个口,硬要我给你。” 严以珩说了句“谢谢”,收下了。 之后又说了几句工作的事,吃过午饭后,苏筱和戴盈盈就离开了。 鹿溪待得久一些,下午才走。 等到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后,严以珩把父亲也打发走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照顾陶乃姗。 他在旁边的折叠床上坐了一会儿,看着母亲在不远处的病房上休息。 从陶乃姗摔倒骨折后就一直压在心里的各种情绪,终于在此刻都得以解脱。严以珩安静坐着,只觉得现下的心境是最近少有的平静。 几分钟之后,陶乃姗睁开了眼睛。 她也没有睡着。 严以珩起身凑过去,低声问:“喝水吗?” 陶乃姗摆了摆手,示意他把自己的病床摇起来。 她靠在床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有很多种复杂情绪里。 严以珩看她的样子,心里大概有了些准备。 他拉了个椅子坐到旁边,抬头看她:“怎么了,老太太?上午让人数落一顿,以后知道按时体检了?” 说着他还给陶乃姗看看那张卡片,道:“三年的体检卡,给你准备上了。” 陶乃姗笑着骂他:“别管你老妈,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她还是觉得腿疼,手术的小刀口隐隐作痛,精神自然没有健康的时候那么好。 她看着严以珩,忽然之间,眼圈就红了。 “那个孩子……要不就定下来吧。”她说。 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严以珩听到这话还是万分惊讶。 “……”他知道陶乃姗应该是指鹿溪,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他……我是说鹿溪,我们……分开很久了。” 陶乃姗的表情也谈不上意外:“哦……我以为你们又……和好了。” 严以珩摇摇头,低声解释道:“他这些年一直在国外,最近才、才回来,就说……过来看看你。” 他无法解释这其中的各种纠结,更无法说……鹿溪是为了安慰他,才千里迢迢赶了回来。 但,陶乃姗其实也并不十分关心“那个孩子”到底是谁——是谁,又有什么影响呢? 在医院待了好几天,她的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精心打理,现在有些凌乱地缠在耳边。 她用手耐心地捋着。 严以珩从抽屉里找了一面小镜子递给她。 她照着镜子,笑了。 片刻后,她缓缓开口。 “你的……你的世界,我不懂,我老啦。” 她的声音真的带着沧桑:“我老了,我老了。我不懂的东西有很多,我也曾经试着去了解,但、但……” 严以珩几乎觉得心里一震—— 在这一刻,他甚至无法抬起头来直视自己的母亲。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眼神慌乱地到处乱飘,就是无法定格在某个点上。 另一边,陶乃姗还在继续着自己的话:“如果你觉得那是对的,你就去做吧。你……放心去做吧。” 她也终于看向了严以珩,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但是,孩子,我不希望你走一条这么难的路啊……”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后面还有短短的一章 感谢在2024-01-14 15:18:35~2024-01-15 19:4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2瓶;CH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二更 是不是会结婚,不重要;伴侣是谁、甚至是男是女,也不再重要。 比起无法坦诚的取向,比起不确定的伴侣关系,在这一刻,陶乃姗在意的只有…… 严以珩要走的这条路,到底有多么艰难。 严以珩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走出病房、离开医院的,只隐约记得下午六点左右父亲过来接替他,还因为他过于苍白的脸色而十分担忧。 严以珩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低声说:“……我没事。” 之后便逃一样离开了病房。 走回车上的这一小段路程,严以珩想到了很多……从前的小细节。 他想起刚决定考研时,父母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想起恒誉刚成立时,父母总是拐弯抹角问他钱够不够花。 他们的要求很少,从前还欠债的时候不要求严以珩帮忙偿还,现在严以珩赚钱的时候也不要求他多多补贴家里。 他们总是说,你决定吧,你决定好了,就行。 从以前,到现在。 经历过的事情很多,不变的,只有父母从始至终都给予的……无声的支持。 只要严以珩觉得那是应该做的,他们就……没有意见。 直到现在,严以珩才明白,原来他们这些年的欲言又止,那些纠结、忐忑、不安和沉默,竟然只是因为……这是一条太难太难的路。 不是因为错,不是因为不对,甚至不是因为和大多数人不同。 仅仅只是因为……太难了。 严以珩沉默着坐进车里,短短几步路,像是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靠在驾驶座上,胸口里的情绪翻江倒海。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么简单的话,竟然可以承载这样重的力量。 那些听过无数次的话语里,每一个字都是父母沉重的爱意。 严以珩再也控制不住泪意,他趴在方向盘上,泪如泉涌。 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淹没时,严以珩忽又想到坦白的那个夜晚。 在严舟没有捧住那瓣柚子瓤的时候,在陶乃姗不小心打碎了玻璃杯的时候,他们又是在想什么呢? 或许他们在想,自己的儿子在对家人坦白这件事时尚且这样局促,那他又是怎样……面对别人的视线呢? 冰凉的眼泪在掌心里聚成一条小溪,又顺着手掌,悄悄落到了严以珩的大衣上。 外面不知不觉落起了雨。 在这个12月的初冬,外面罕见地下起了雨。 细密的雨丝冲刷着严以珩的车窗,也从车门的小小缝隙里露出一点冷意。 跟落在掌心的泪水一样的凉。 这段时间以来的疲惫、纠结、担忧和痛苦,在这一刻,全都随着倾泄的眼泪涌入心中。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了。 雨丝更密了,落在地上的声音却又变得轻微。 不知道过了多久,严以珩缓缓坐起身子。 他的鼻尖和眼眶都泛着明显的红,眼下的皮肤甚至起了两个红色的小点。 针扎一样的红点。 严以珩的眼角向下耷着,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湿润。 他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仍然觉得鼻腔和胸口酸涩不已。 准备启动车子的时候,他的余光忽然瞥见周围—— 他惊讶地扭头看去—— 许医生就在几步之外,撑着伞默默地看着他。 严以珩几乎能够从他的双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许医生不知等了多久,那把小小的伞没能把他全部遮住,雨点像水流一样从伞面哗啦留下,淋湿了他的肩膀。 见严以珩终于看到了自己,许医生慢慢朝车子走来。 他在车前站定,在严以珩推开车门的时候,把雨伞向他的方向倾斜着。 落下的雨水,连他的头发都打湿了。 严以珩的脸上仍然带着湿意,连呼吸的声音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可许医生没有去问原因。只是把雨伞朝他的方向再倾斜了一点。 他说:“回家吗?我来开车吧。” 他的雨伞实在太小了,严以珩几乎能够看到他深色的大衣上晕开一片水迹。 可这把小小的雨伞,又能很安全地将自己完全笼罩在这一隅之地中。 好像只要有这一把雨伞,就能护他周全。 就在这个瞬间,耳边的雨声似乎都安静了。 严以珩呼出一口气,眼眶又涌上了水意。 他眨眨眼睛,泪水从眼角悄悄滑落。 许医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上前拥住了他。 滴进衣领的水意,远比外面落下的雨更凉。 “别哭,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他拥紧怀中的人,低声道,“宝宝,别怕。” 作者有话说: 43章有提到过,小珩有一点很固执的奇怪思想,例如人一辈子不能哭超过五次,不然会把以后的幸福都哭走 到现在为止,这五次已经都用掉了 第一次是决定放弃喜欢一哥的时候 第二次是和鹿溪分手时,在医院看到鹿溪回阿尔及利亚时发来的消息,生病的鹿溪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第三次是梁星去世 第四次是跟谈吉祥决裂 最后一次,就是这一章了 五次的机会已经用完了,以后小珩不会再因为悲伤或者难过掉眼泪啦 从现在开始,严以珩的人生里只有顺遂和圆满,再也没有悲伤 这也是这篇文最后一个大的剧情点了,之后会慢慢开始收尾,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108章 在回家的路上,严以珩又睡着了。 卡宴的副驾没有Q7的中排舒适,严以珩睡得并不安稳。 许医生碰碰他的手背,又去摸了他的额头,很担心他又在发烧。 今天下了班之后,许医生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医院——好吧,确实也有点担心情敌过分出风头的意思,但更主要的,还是担心严以珩。 严以珩这人,是最会装出没事人样子的。 在停车场停车时,刚好看到严以珩过来取车的背影。 许医生想着,就这么几步路,就不给他打电话了。 然而等他停好车,赶到严以珩车旁时,却看到…… 严以珩正伏在方向盘上,哭得很伤心。 他的手掌只盖住了上半张脸,露在外面的脸颊和下巴都挂满了眼泪。 盈盈泪水从脸颊滴落,一颗一颗,几乎砸在许医生的心上。 外面早就下起了雨,许医生嫌麻烦,又觉得只这两步距离,实在不需要撑伞,便只拿了一把小小的伞撑过头顶。 现在,雨势却毫无征兆地越来越大了。 雨水落在许医生的肩膀上,带来的冰冷竟远不如严以珩的眼泪。 雨丝落在伞面上,安静到几乎不会发出一丝声音,可许医生知道,它们落下了。 他在车外等了很久,直到严以珩终于平复好心情,也发现了他正等在车外时,许医生才恍然觉得,原来,自己周身也散着冷气,冰得他手脚发麻。 他拥着严以珩,入手竟又是另一片冰冷。 许医生解开自己大衣的扣子,用衣服将人牢牢裹住,低声叫着严以珩的名字,说:“……别怕。” 回到家后,两人先后冲了澡。 等许医生从浴室里出来时,严以珩正裹着一条毯子躺在沙发上,不知道睡着没有。 许医生过去看看—— 大约是没睡着。呼吸声很轻浅,只是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衣服也没穿,肩膀和锁骨都露在外面,刚刚才冲过热水澡,泛着水汽的白皙皮肤又染上了一片红。 许医生走过去,伸手帮他把毯子盖好。 严以珩依然闭着眼睛,只是薄薄的眼皮轻轻颤抖着。 “去床上睡?”许医生温声道,“昨天还发烧呢,当心又跟上一次一样,一拖拖一个月。” 严以珩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许医生摸摸他的脸,俯身将这一团毯子和人一起抱在怀里,踢开了主卧的房门。 这一晚,严以珩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躬着身子窝在许医生怀里,像一只虾。 他一直都没有睡着,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睛。 许医生便也不多嘴,时不时用手指搓搓他的耳朵,或者卷一卷他柔软的头发,再用嘴唇亲一亲他的脸颊。 很久很久之后,严以珩的呼吸声才逐渐均匀起来。 第二天一早许医生睁开眼睛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都快九点了——还好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 他从床上坐起,摸了摸旁边的位置——凉的,严以珩已经起床很久了。 这时,他又听到厨房里传来的隐约声响。 有人在做饭。 许医生心里忽然打起鼓来:严以珩是不喜欢做早饭的,自己留宿的时候,时间早就是许医生煮点面条或者煎个鸡蛋,时间晚就下楼吃。 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严舟应该不会一大早从医院回来吧? 许医生直犯嘀咕,连忙套了件上衣下床查看。 厨房里,严以珩正在冲奶粉。 他听到声音,回头看看,冲许医生笑了:“醒了啊。猪都没你能睡,这都九点了。” 他碎碎念地抱怨着:“我真是好奇,上班之后你还能睡到9点?我也想多睡会儿,就是睡不着!每天一过7点半就清醒了……” 昨晚的悲伤和眼泪,又一次被严以珩留在了过去。一个晚上过去,他又变成了平时的样子。 许医生心下一片柔软,那柔软里,又夹杂着数不尽的心疼。 他走进厨房,从背后拥住严以珩,轻声道:“做什么好吃的?” 严以珩举起手里的奶粉给他看:“就这个。” 嘴边还有一点湿润。 许医生看了心痒,伸出右手,用指腹揩去了那一点水渍。 严以珩仰着头躲开,笑着抱怨道:“大清早就开始耍流氓是不是?” 之后又推着他赶快去洗漱。 洗脸的时候许医生说:“早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爸回来了,在厨房做饭。” “……”严以珩哽了一下,道,“差点就……回来了。” 许医生:“?” 原来,鹿溪一大早就去医院了,也没通知严以珩——特意没跟他说。 鹿溪想得挺好:手术后第一天,按严以珩的性子,昨晚绝对不会回去休息的,肯定会留在医院守着,他今天一早顶门就去,赶紧把严以珩哄回来休息。 这确实不能提前跟他说。 只是……他不知道,昨天下午陶乃姗那通剖白,实在让严以珩心中震荡不已。 他实在撑不住这样浓重的情绪,回家了。 于是鹿溪早上这一去,就只看到了严舟。 严舟给儿子打了电话,把鹿溪劝回去了。 “……”许医生木着脸说,“不够添乱的。” 严以珩忍俊不禁:“当人家面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许医生撇撇嘴:“那是因为在情敌面前要有风度。哎你不懂,你哪会有情敌呢。” 严以珩用手挥挥面前的空气:“酸味冲天了。” 许医生也拿他没辙,摇着头,笑了。 严以珩跟父亲约好了中午过去送饭,顺带替下父亲,下午和晚上由他在医院守着。 通过电话后,严以珩歪歪躺在沙发上,脚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许医生的小腿。 许医生回头瞥了他一眼。 严以珩无辜地……回望过去。 两人眼神这么一对上,眼里的情绪都不怎么纯洁。 宽松的家居服扣子很快被扯开,许医生咬着严以珩的唇,很不合时宜地又确认了一般:“……你爸真的不会突然回家吧?” 他这一问,严以珩心里也犯嘀咕:“……那要不去卧室?” 许医生闷声笑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赶紧捞起被丢到地板上的衣服挂在肩膀上,半搂半抱地将严以珩带回了卧室。 严以珩笑着锤他肩膀。 回到卧室之后,许医生终于彻底没了顾虑,都顾不得去床上,便急切地抚摸起严以珩绵软的脸蛋。 ……实在是太久没见了。 严以珩用鼻尖碰碰他的下巴,喘息着安抚他:“别着急,许医生……别急。” 被叼住舌尖的时候,严以珩还在不知死活地挑衅:“还有一上午的时间呢……唔!” 激烈的亲吻几乎快要夺走严以珩的呼吸,他伸出手臂,环住许医生的肩膀,轻声说:“别咬我……” 许医生放轻力道,终于舍得离开被自己蹂/躏得红肿的嘴唇。 这一次,只轻轻含住。 许医生吻着他的耳垂,轻柔的吻悄悄带过他的脸颊和脖子。 严以珩觉得痒,一边躲避一边笑他:“早上说你作息像猪,你不爱听是不是?现在非要证明你是像狗,是吗?” 许医生笑得很明显:“嫁猪随猪嫁狗随狗,你别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笑过之后,他又抱住严以珩,湿润的吻又落在他的头顶。 缓过了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他想,也是时候问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抵着严以珩的额头,语气很轻:“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严以珩的眉眼间还带着湿漉漉的情意。他抿着嘴,勾过许医生的脖子,很罕见地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他轻轻吻着许医生的唇角,小声说:“等……我妈出院之后,等她养得差不多了,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许医生知道昨天他们一定是谈了些什么,才会让严以珩的情绪这般浓重。此刻听到这话,也没有太多惊讶或激动。 他的舌头探进严以珩的嘴中,几乎扫过每一寸的柔软。 在严以珩的呻/吟带上快要无法承受的浅浅哭腔时,许医生才松开他。 红润的双唇被许医生的拇指反复摩挲着,又被他拥拇指顶开了一个小缝隙。 连舌尖都被反复翻搅着。 严以珩的手指颤抖着抓上了他的手臂—— “嗯,”许医生低声道,“还有吗。” 严以珩从鼻腔里泄出一声带着气音的轻喘,含糊不清地说:“别的……我想想再告诉你……” * 床板嘎吱嘎吱摇晃了许久,快11点的时候,主卧终于拉开了窗帘。 外面天气很好,昨晚才下过雨,今天便出了大太阳。 严以珩穿着一件宽大的毛衣,站在窗台往外看了一会儿。 他的情绪看不出还有什么悲伤,只是背影依然孤独。 许医生无声地望着他,下了床走到他身后,再次将他拥入怀里,沉默地抱着他。 这时,严以珩的手机响了。 微信语音。 是……鹿溪的。 去国外后,鹿溪原先的手机号就不怎么用了,这么多年过去,大概也注销了。 这次回国,两人都是用微信语音在联系。 严以珩没避着人,直接接了起来:“鹿溪?早上白跑一趟,精神还不错?” “……”上来就被奚落两句,鹿溪赶紧求饶,“小珩小珩,饶命!饶了小的吧!” 严以珩嘲笑了一句,也正经起来:“怎么了?” 身旁,许医生捡起自己的裤子穿上,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主卧,把房间留给严以珩,让他安心打着电话。 他坐在沙发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抚过严以珩湿润舌尖时的触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5 19:43:49~2024-01-16 20:5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败 36瓶;祭词闲客 3瓶;CHE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这么长时间以来,许医生并没有对严以珩身边一直有这么这么多人这件事感觉到太多的……焦躁或不安。 严以珩不是那种……把玩弄人心当成乐趣的人 这样的人说出“没有情敌”,和“未来会把他也考虑进去”的话时,就意味着,其他人已经没有了机会。 许医生要做的,只有耐心等待最后的结果。 他并不担心严以珩会再被谁抢走,只是…… 那个人,毕竟跟别人不同。 那个……正在和严以珩通着电话的人。 许医生还记得那个人。 那一年,他们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分开。 他在医院碰到严以珩正在回复着那个人的消息,他的手指按着屏幕,眼泪就那样无声地掉了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 过了很多年才更改的情侣头像,被好好保管着的小房子,和……两个小人。 许医生有时会安慰自己,或许,那只是因为相遇太早。 他按了按心脏,不再去想这些。 等待严以珩打完电话的这段时间里,他难得好好看了看这处住处。 严以珩的父母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也帮着收拾了一下,许医生挺久没来,有点陌生了。 但,这份陌生只是因为……这里多了很多只属于那夫妻俩的东西,并非因为……他在这里留宿过的痕迹消失了。 他仔细地看着这客厅的摆件。 那盆小多肉被照顾得很好,不知是陶乃姗格外喜欢还是严舟,总之,有人买了很多盆类似的小多肉摆在一起,像个小花园一样。 iPad应该没人用——严以珩自己也有一台,那夫妻俩大约用不来,许医生留下来的这一台,应该已经没有电了。但电子笔没在。许医生在卧室见到过,那电子笔,严以珩拿走在用了。 他带来的几袋奶粉也在喝,严以珩确实喜欢这个味道,他喜欢直接喝,偶尔也用来冲咖啡,打开的那一袋已经见了底。 许医生的视线在这几样东西上来回转着,看着看着,又笑了。 鹿溪也好,别的谁也好,终究只是过客。 以后陪在严以珩身边的,还是他。 只能是他。 房间内,严以珩躺回了床上,跟鹿溪讲着电话。 鹿溪这通电话,是为了告诉他自己离开的时间。 “伯母什么时候出院呢?”他问。 “预计是下周一。” “哎,那刚好,到时候出院,我也来帮忙啊!”鹿溪完全忘了早上才白跑了一趟,说,“我看你们东西也挺多的,我帮你啊!” 严以珩也没拒绝,应了一声,同意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呢?”他问。 鹿溪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还是被严以珩捕捉到了。 他说:“周三。就这么几天假,请假太难啦。” 严以珩还有些话想说,只是多少觉得电话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便只说:“那……到时候我去送你?” 鹿溪笑着说“好”。 之后,两个人聊了一点别的。 鹿溪说,距离真的是个好东西,前面几年一直满世界乱跑,想家想得很。不只是他,他的爸妈也是一样。 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哎呀,刚回家几天呀,我妈就开始骂我了。”鹿溪无奈道,“虚假的母子情,真的是虚假的母子情。” 严以珩笑得肩膀直抖,非常感同身受:“我也是。我爸妈跟我一起住的这段时间,我连外卖都不敢点,快递也不敢寄——我现在买东西都直接寄到公司,等他们下楼遛弯时才敢去车里拿出来!” 鹿溪哈哈大笑。 这通电话也没讲太久,鹿溪说了自己的航班后,这通电话就再也没有其他重要的内容了。 闲聊了两句后,电话就挂断了。 许医生在外卖APP上买了菜,在严以珩打电话的期间送到了家,这会儿正在厨房择菜。 严以珩也来帮忙。 两个人做了几个简单的菜,一起送去了医院。 到楼下时,许医生和之前几天一样,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严以珩,自己就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手里的东西还没递出去,自己倒先犹豫上了。 早上胡闹的时候,严以珩说过一句…… 等陶乃姗出院了,让许医生跟他回家吃饭。 这话的意思都不用细琢磨,就差把“您已通过最后考验”这几个字直说出来了。 许医生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严以珩究竟在难过什么,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欣喜。 他把手里的保温盒往怀里一揣,理也直了气也壮了。他朝住院部的方向一指:“走,上楼!” 严以珩跟在后面,笑着骂他:“神经病!又犯神经是不是!” * 昨天那通谈话后,心中情绪翻涌的自然不只有严以珩。 陶乃姗刚吃完药,正坐在床上跟隔壁床的病人聊天的,看见严以珩从门口走进时,正要笑着招呼,视线又立刻瞥见了他身后跟着的人。 那表情……没严重到立刻就垮了脸,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大约是昨晚那通话后,她也决定接受……这些了,便又立刻恢复了不太自然的笑脸。 她坐得更笔直些,朝那两人挥了挥手:“来了啊。” 严以珩把保温盒往床头柜上一放:“嗯,先吃饭。” 许医生找了几个小桌子摆好,严以珩则把保温盒里的小碗拿出来放着,又分了筷子。 四个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气氛不可谓……不尴尬。 严以珩低头戳戳许医生的膝盖,用眼神示意他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又看到那人木了吧唧的脸,心想还是算了,让他说话,别把气氛搞砸就不错了。 他还在犹豫的时候,陶乃姗开口了。 她往老伴和儿子的碗里分别一块排骨,道:“这排骨的味道,不像是小珩做的。” 许医生忽然被点到,头顶像闪了一个灯泡一样,立刻懂了,连忙说:“哦我做的。” 他真是觉得自己高考时都没这么灵机一动过,又说:“做得不好,对做饭没什么天赋。以后多跟小珩学习一下。” 陶乃姗筷子一顿,好像有点无语:“小珩做饭就是糊弄,我不在时天天叫外卖。你还要跟他学……?” “……”严以珩莫名其妙被损了一顿,很无奈,“妈,现在有几个年轻人天天下班做饭啊?下了班到家都七点了,哪有时间再买菜做饭。” 陶乃姗道:“我以前就行。不信,你问你爸。” 严舟乐呵呵出来打圆场:“你妈就这样,老拿以前的眼光看现在。你多管管她。” 之后又说:“小珩,你朋友,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哦!”严以珩放下筷子,眼神有点飘忽不定,“许医生,许遂,他是……” 严舟又递了一个眼神过来——不是给他,是给许医生。 前三十多年都不懂看人眼色的许医生,这辈子所有的眼力见儿都放在今天用完了。 他福至心灵,赶紧接过严以珩的话:“伯母,我是许遂。之前您照CT的安和医院,我是那家医院的医生,神经外科的。” 他又把自己那份亮瞎眼的履历搬出来了:“我是——” 说之前还难得过了一下脑子:“临床医学博士。” 最后只留下了这个title。 陶乃姗挺尊重文化人,一听这个,脸色还真的缓和了不少。 她摸摸自己耳边的头发,低头想了一会儿,又继续吃饭了。 这顿饭,就在这样微妙的尴尬气氛中结束了。 下午,鹿溪过来了一趟。 上午白跑了一趟,现在长记性了,也不搞突然袭击了,提前跟严以珩打了个招呼。 严以珩看到消息后还去调侃许医生:“鹿溪要过来。” 许医生木着脸“哦”了一声。 严以珩用胳膊肘杵他:“不会打起来吧?” 许医生装听不见。 鹿溪来得不算早,刚好赶上晚饭,顺便给几人送了晚饭。 “家里阿姨做的,尝尝。”鹿溪说,“我没在家的这几年,家里阿姨换了好几个,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 他明显比许医生更会说话,也更讨陶乃姗喜欢。 一顿饭下来,许医生实在吃得生无可恋。 饭后,陶乃姗甚至还和鹿溪聊起了……鹿妈妈的生意。 平心而论,陶乃姗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前一天严以珩说得很清楚了,鹿溪是过去的事,现在这个,是那位许医生。 她就是……单纯地……有点…… 爱管闲事的毛病犯了。 以前在老家时,街里街坊的,谁不知道她陶乃姗是出了名的热心阿姨! 鹿溪绘声绘色地讲着他妈妈这些年的经历,还说起他爸调去别的省工作的事。 “离家也不算远,但是老不回家也不行啊。”鹿溪一边削苹果一边说,“去年都快离婚了。” 陶乃姗惊讶道:“哎哟,那可不行啊!” “……”严以珩正在一边处理工作,听到这话真觉得头疼,“说相声呢你们俩?” 鹿溪贼兮兮地笑了。 鹿溪在医院待到8点多,走了。 严以珩说送送他,鹿溪没让:“算了,就这么两步路,有什么好送的。” ……话是这么说,眼睛一直粘在他身上,都快拉丝儿了。 严以珩也不戳破,只说:“我也下去走走,坐了一下午,屁股都坐痛了。” 鹿溪为难地看了一眼角落的许医生。 那人正站在陶乃姗的病床前,弯腰看着床尾贴着的病程记录。 很难形容那个区域的氛围,总之是尴尬得不能再尴尬了。 严以珩捂了一把脸,说:“没事,走吧。” 住院大楼离医院大门挺近,鹿溪叫了一辆车,两人到达大门口时,车子还没到。 几年前他开的那辆车,在出国的时候跟他的摩托车一起卖掉了。 等车子的时候,鹿溪主动开口道:“这几天……还以为我妈又要让我出去应酬,结果居然没有。好意外啊。” 严以珩自己也在做生意,现在多少有点理解这些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笑着说:“那很好啊。不喜欢的事就不再去做,再好不过了。” 鹿溪也笑了,接着说:“我妈以前吧,发的朋友圈都是公司的事,比如哪里的新公司又开业了,比如哪里的新公司又拿了什么新业绩之类的。这两年……居然开始发我的事了。” 这倒是让严以珩十分惊讶:“真的吗?那太好了呀!” 他还记得,从前鹿溪的父母是很不喜欢他做这一行的,说……觉得丢脸,做这行,不好听。 鹿溪也很感慨:“是啊……去年时,有个项目竣验,我妈居然转发了这条新闻,说……‘这是我儿子参与设计的’。” 说着,他甚至掏出手机找到这条朋友圈,拿来给严以珩看。 那下面有许多点赞和评论,多是什么“小鹿年少有为”“鹿家都是人才”之类的客套话。 鹿溪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 “你看,你的努力,父母还是看到了。”严以珩真心为他高兴,“现在的成绩就能够证明,你的选择才是对的。” 鹿溪想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几秒钟才点了点头,说“对”。 他打的的车还没有到,严以珩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鹿溪,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想问,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又摇了摇头:“也不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问。” 鹿溪浅浅地笑着:“你说。” “嗯……”严以珩犹豫着说,“一直想问,你还……回国吗?有机会回来吗?总在国外……也不是回事啊。” 他细细地说:“我妈生病这段日子,我就老在想,我没在他们身边,总觉得不放心。” 他看向鹿溪,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种感受。” “也有一点。”鹿溪攥紧手指,道,“但是回国的机会……很难,有机会也要优先给那些资历更老、情况更特殊的同事。”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平静且自然地说:“部门里有个女同事,老公孩子都在国内。小孩最近要上学了,如果有回国的机会,应该会先考虑她。”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连忙继续说道:“最近国内房地产行业也不景气,据我所知,都在降薪。你说,我们工作了这么久,去了那么多艰苦的地方,找了一个这么好的起点,不就是为了以后回国之后多赚点钱吗。谁愿意降薪回来呢,是吧——哎,我车到了。” 鹿溪叫的车子远远驶来,打断了他这一串长长的话语。 严以珩点了点头,不知有没有把他刚刚说的话听进心里。 “好,那我也回去了。”他冲鹿溪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坐进车里后,鹿溪回头往后看着。 暮色深了,昏暗的光亮几乎快要把严以珩的深色外套整个吞没。 这一幕落在鹿溪眼里,却仿佛周边的景和物都被打上了虚化的光圈,视野之间,他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鹿溪回过头来坐好,两只手都放在口袋里,不知不觉竟已捏紧了口袋的布料。 回国的机会固然难得,但…… 就在不就之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鹿溪面前。 很难得的机会,为了这个机会,其他部门还有好几个人对他有了些不满。 鹿溪不怕,这机会是他凭着多年的努力工作换来的,谁说什么他都不怕。 他只怕……要这机会也没用。 这趟回来,鹿溪也……抱着这一点点希望,想要……再争取一点点可能。 只是,严以珩身边已经有别人了。 那点微弱的希望,也就这么消失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只是……心里难免想要再试一试。 早在……严以珩换掉头像的时候,他就知道。 路上,鹿溪掏出手机,给单位负责人事调动的同事发了一条消息。 说,机会难得,但他还年轻,还可以再干几年,不如把这次的机会,留给更需要的同事吧。 * 严以珩回到病房时,意外地发现…… 母亲竟然和许医生聊上天了。 严以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陶乃姗见他回来,冲他笑笑,又继续问许医生:“现在怎么样了呢?” 第110章 “挺好的。”许医生也扭头冲严以珩笑笑,又回过头来对陶乃姗说,“就是……您知道,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开始……注意形象了。天天闹着要减肥。” 陶乃姗“啊”了一声:“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减什么肥。多吃点,长高点。” 许医生笑笑:“是长得快,每次来复查时,都比上次高了。” 严以珩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越听越觉得…… 这描述的是滕安吧。 他站到许医生身后,戳戳他的肩膀,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 许医生倒是挺大方地承认:“在说滕安。伯母还记得他。” 陶乃姗听到这个名字,又低低地叹了口气,道:“那么小,生这种病……遭罪呀。” 当着陶乃姗的面,严以珩倒是没说什么。 之后去水房洗水果的时候,严以珩用手背在许医生的肚子上来了一下子。 “哎!你这人!”许医生挑眉,“干什么?” 严以珩哼了一声:“滕安来复查过多少次?许遂,你能耐了呀,一次都不告诉我。” 许医生:“滕安不让我说,你问他。” 严以珩眯着眼睛,又锤了他一拳。 许医生摆出一副很无语的表情看他。 然而,严以珩转身过去洗水果的时候,许医生的眉眼忽地又柔软下来,眼里带上了温暖的笑意。 刚才,许医生忽然想到,陶乃姗好像是见过滕安这兄弟俩的,便主动抛出这个话题,跟她聊了很久——实在是绞尽脑汁,终于熬到了严以珩回来。 滕安的那些近况,自然也是故意说给严以珩听的。 那人嘟嘟囔囔地背对着他洗水果,一会儿抱怨他,一会儿抱怨滕安这个臭小孩真是不让人省心。 话的语气是在抱怨,可那抱怨里,又夹杂着极不明显的、小小的安心。 许医生抱着胳膊,就在后面看着他,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 很快,严以珩洗好了水果。 他回过头来看着许医生,脸上依然带着气鼓鼓的表情。 只是路过许医生的时候,随手抛了一个小苹果给他。 许医生早有准备,稳稳接住。 他用拇指擦去上面的水珠,快步跟上了严以珩。 * 转过来的工作日,先前投标的结果出来了。 ……没有中标,是第三名。 严以珩一早就起了床,打开电脑登录网页刷新着开标结果。 看到这个结果时,其实也不觉得意外。 “一共七十多家,七十分之一,哪有那么容易。”苏筱正在给他打电话,“第三名,很不错了。” 严以珩心里也早有预期,虽说多少觉得遗憾,却也无奈:“是,下次有机会继续吧。” 挂断电话后,他给之前做标书的几个同事发了小红包。 第一次做内容这么丰富的标书,几个人也真的是拼了命。 几分钟之后,他发在群里的小红包被领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人还没领,是牵头做这个标书的同事。 严以珩小窗他,让他看微信,赶紧领红包。 谁知,那人的消息同时弹出。 【严总,这两天您忙,不知道直接打电话合适不合适[捂脸],刚才招标单位这边有个老师联系我,说是对咱们公司挺感兴趣,想聊一聊,让我约您。】 严以珩眼睛都瞪圆了,电话立刻回了过去! 他要来了招标单位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又赶快拨了一个电话。 十几分钟后,严以珩晕乎乎地在他们三个合伙人的小群里发了一句话。 【起来干活了,二位。来业务啦!!!】 原来,这个招标单位在看到开标结果的时候也是一愣——中标的那一家,和后面得分第二的那一家,他们都听说过,都是全国范围内有名的物管公司。不止他们,后面第四第五第六,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头部企业。 唯独这个第三名,实在很陌生。 他们仔细看了一下第三名的标书,感觉好像挺靠谱,就说跟他们联系一下试试。 挺意外的收获。 又过了两天,陶乃姗准备出院了。 那天鹿溪说要不要他来帮忙,严以珩委婉地拒绝了。 “我记得你说明天就走了,最后一天了,别折腾了。”他说,“你也难得回趟家,不用天天泡在医院。” 他这么说,鹿溪自然也没有再坚持的道理:“那行。” 不过,还是约定了明天去机场送他。 严以珩本来也有这个打算,便笑着同意了。 挂了电话之后,严以珩一扭头,看见了许医生的扑克脸。 这人也没说话,就端着个很不高兴的脸弯腰收拾东西。 严以珩看他这个样子就觉得好笑,背着手走到他身后调侃他:“许医生,又请假,扣多少工资啊?” 许医生啧了一声:“我应该明天请假,亲自盯着你去机场。省得你跟飞机跑了。” 严以珩笑弯了眼,趁着没人注意,戳了戳他的手臂。 陶乃姗恢复得不错,但毕竟才做过手术,行动不便。严以珩给她找了个轮椅,坐着许医生的车,把人送回了家。 父母大概是……在试着接受许医生。这几天他再来医院,包括今天接陶乃姗出院,老两口都没表现出太多异样,也能主动跟他打个招呼了。 就是……气氛还有点别别扭扭的。 但,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那天晚上,还留了许医生吃饭。 毕竟没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这天晚上,严以珩和父亲一起做了饭,许医生则自告奋勇,饭后去刷了碗。 严以珩看出父母有话要说,便找了个理由也躲去了厨房,让那俩人在客厅里小声嘀咕着。 他很气人,还故意跟许医生说:“我爸妈把我赶过来,两个人在说悄悄话——在评价你。” 许医生手一抖,手里这碗落进了水池里。 好险没摔碎。 严以珩背靠着橱柜,幸灾乐祸地说:“别给我摔碎了啊!我这碗碟都是一套的。摔碎了一个,你得赔我一套。” “我真服了你了小祖宗,”许医生压低声音,“你别老吓唬我行不行。” 严以珩嘿嘿笑着。 晚上许医生回家时,严以珩说下楼送送。 ……结果刚迈出家门,就被许医生推进了楼梯间。 炙热的亲吻袭来,严以珩笑着推推他,又顺从地圈住了他的脖子。 唇齿交缠间他含糊不清地说:“这个消防通道有摄像头……” 许医生可管不了那么多了,话都顾不上说,只又加重了力气,握住了严以珩的腰。 厚实又温暖的手掌按在他的腰间,掌心的温度隔着厚厚的外套似乎也能烫伤严以珩的肌肤。 楼梯间没有暖气,唯一的热源,就是面前正用力吻住自己的人。 严以珩心口发烫,指尖都在泛着麻。 不过几天之前,他还觉得自己经历着人生中最大的痛苦。 失去了朋友,失去了业务,甚至……对未来的发展也迷茫起来。 家人生病他无暇照顾,明明觉得自己长大了,却又总是……让父母担心。 但现在,在这个时候,他好像又觉得,他又重新拥有了全世界。 所有的一切,又都在慢慢变好。 许医生依然扣着他的腰,双手恨不得把他揉进骨头里。 鼻腔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严以珩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都变得红肿酥痒。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楼上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许医生才终于舍得放开他。 他用拇指揉着严以珩的嘴唇,很轻的抚摸也带来了一点刺痛——唇角都快被他咬破了。 “明天……早点回来,”许医生眸色黑沉沉的,又在拉踩别人,“别让人占便宜了。我看他不像好人。” 严以珩抿着嘴笑笑,故意气他:“我看你也不像好人。” 许医生瞪了他一会儿,笑了。 他依然舍不得松开严以珩,又按住了他的后脑,狠狠地亲了一口。 严以珩“哎哎”地挥手躲避着,道:“有人下楼了……” 许医生轻轻点着头,“嗯”了一声,又拢好自己的羽绒服,拉着他走出了楼梯间。 “回去吧,不用送。”他抚着严以珩的脸庞,低声道,“最近请了太多假,得补回来。等工作没那么忙,你……” 他清清嗓子,极为郑重地说:“领导,跟我回家?” “……神经病,”严以珩戳戳他的胸口,指尖触到一整片柔软的羽绒,“听不懂你说什么……” 许医生攥住他的手指,又低头亲了一口,这才舍得走进电梯。 *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出发去了机场。 早班飞机人不多,国际航班人更少,严以珩老远就看到了鹿溪。 他背对着严以珩坐在行李箱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人。 只一个背影也依然惹人注目。 严以珩快步走过去,从背后拍了拍他。 鹿溪听到脚步声就回过头来,看到严以珩后,马上站直身体。 他行李不多,来时就没带什么,现在再次离开,手里也不过多了一点代表母亲心意的小物件而已。 寒暄的话也没有太多,鹿溪不是第一次走,严以珩也不是第一次送他。 但……毕竟,两人的心境,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 鹿溪笑了笑,脸颊挤出了熟悉的小酒窝。 “要不……抱一下?”他的笑容里带着不动声色的紧张,朝严以珩伸开了双手,“好像每次走都……差一个拥抱。” 严以珩没回答,也回以一个微笑,走上前去,拥住了鹿溪。 这次生病之后,严以珩比往常更怕冷了。今天难得舍弃了漂亮的大衣,换上了一件宽松的羽绒服。 也自然没有感受到,鹿溪的双手在他的衣服上捏住了怎样的褶皱。 他拍拍鹿溪的背,道:“鹿部长,你们这个title再往上,是什么呀?” 鹿溪松开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样:“分管总,管好几个部门的那种。” “那好,下次回来就是——”严以珩竖了一个拇指,“鹿总!” 鹿溪笑着按下他的拇指,比了一个小声点的手势:“谦虚,谦虚!” 之后……便同他道别了。 严以珩还要去公司,陶乃姗住院这段时间,他几乎就没去过公司,今天不能再偷懒了。 他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朝鹿溪挥手告别。 他离开之后,鹿溪还站在原地。 ……看了很久。 严以珩的那件羽绒服大概是新的,很蓬松柔软,一点穿过的痕迹都没有。 唯一的褶皱,就是刚刚那个拥抱中,鹿溪攥出来的。 鹿溪有时很痛恨自己的……分寸感。 他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准备去过安检了。 走出几步后他又停下,再次回头看了看……那人的背影,和被捏得起皱的衣角。 那是……鹿溪最后的一点越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7 15:54:43~2024-01-18 21:0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栀子花开呀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白 6瓶;祭词闲客 3瓶;夏雨夏雪夏冰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0-114 第111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午去送了一趟鹿溪,晚上下班时,许医生非要过来接严以珩回家。 “反正我今天没开车,”许医生耍起了无赖,“借领导的车一用。” 开严以珩的车,送严以珩回家,和,在严以珩的家里做饭,当作请自己吃饭。 两件很符合许医生神经兮兮的人设的事情。 严以珩哭笑不得:“来吧来吧,管不了你。” 许医生从医院过来时,时间刚过六点半。严以珩给严舟打了一个电话,说今天不回家吃,稍晚一点回来。 之后便解了锁,从主驾去了副驾。 只是,还没来得急关上车门,就被……许医生拽了出来。 随后,后排的车门被猛地打开,又砰地关上。 严以珩头晕眼花地摔在后排,还没顾得上质问一句这人又在发什么疯,唇间便立刻覆上了熟悉的气息。 许医生急切地抚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则扣着他的脖子。 窄窄的一截颈子,很轻易地就被握在手里。 严以珩松松握着他的手,并没有打算让那人松开。 那人捏着他的脖子,他也只是……安抚地回吻住他。 时间不早了,地下停车场中空无一人。 许医生抬起身子,脱掉自己的大衣甩到副驾,又俯下/身子,再次咬住严以珩的嘴唇。 “摄像头在哪儿?”许医生焦躁地问。 这会儿还能顾及上摄像头,许医生都佩服自己。 听到这话,严以珩眨了眨眼睛。 他攀着许医生的肩膀半坐起来,雾蒙蒙的双眼朝外面左右看了几圈。 他贴近许医生的耳朵,伸手指指某个方向,轻声说:“这附近最近的一个摄像头,就是那个——” 许医生微微低下头看他,喉结上下一滚—— 严以珩就靠在他的肩膀上,湿润的呼吸尽数扑在他的唇边。 总是明亮的乌黑双眼此刻蒙上了水淋淋的湿意,嘴唇半张着,似乎还能瞥见一抹嫣红的舌尖。 许医生再也不去管摄像头的事,捞起严以珩的双腿环在自己腰上,将他整个人牢牢按在怀里! “许医生,你看你,又来了。”严以珩吃吃地笑着,配合着他的动作环住他的腰,“假正经,你真的关心摄像头会不会拍到吗?” 肩膀朝身后的方向轻轻一靠—— 黑色的衬衫悄悄落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肩头。 衬衫半挂在他的手臂上,一黑一白的对比,在这逼仄的车中,只剩下色/情。 严以珩将手从衬衫中抽出,环在许医生的脖子上。 手腕绕过的时候,还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许医生的脸颊。 “真关心摄像头会不会拍到,那你……”严以珩小声说,“脱我衣服干什么?假正经……” 那之后的话,全都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呻.吟。 严以珩惊叫着想要躲闪,又被许医生按住了后背硬往怀中送。 1月份的冬季,衣衫不整的严以珩在狭窄的车子里,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的上半身未.着.寸.缕,黑色的衬衫却还松松挂在裤子上。 …… ……毕竟还是在外面,毕竟……严以珩一会儿还要回家,两个人没有胡闹太久,大约半个小时后,卡宴的车窗落下,靠着车窗坐着的人用手扇着风,脸上一片潮红。 “许医生,”严以珩睨了一眼身边的人,“你真的有点变态。” 许医生没说话。 他现在的心情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有点好,也有点不好。 太久没……那个了,但刚刚也没弄到最后,特别是他自己还……着,所以心情不是太好。 但,很认真地欣赏了一会儿严以珩情动时的表情,并且……在这方面,严以珩也实在是称得上予取予求,甚至还能满足他那点小小的、只有一点点、不太好说出口的癖好。 两厢这么一对比,还是心情好的状态更多一点。 想到这里,许医生又忍不住笑意。 “……”严以珩感慨道,“骂你你还笑,你真变态啊许遂。” 许医生依然只是笑。他揽过严以珩的肩膀,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两人迅速吃了晚饭,回到家时,时间还没过九点。 陶乃姗正坐在沙发看电视,听见房门动静时,她还有点惊奇。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她说。 “……”严以珩满头黑线,“不是说了只是不回来吃饭吗。” 父母……勉强算是接受了吧。 严以珩确实看不出他们是否满意许医生,只是……大约也算不上不满意。 他能够感觉到父母在努力接受许医生的存在,但,这个过程总归需要时间。 他们不太主动提起许医生的名字,偶尔提到,也尴尬地用“他”来代替。 但又会在一些方面表达着他们的不在意,例如现在。 不过,无论怎样,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很好了。 * 之后的一段时间,严以珩的生活还算平静。 陶乃姗出院回了家,也终于肯听话按时体检复查,压在严以珩心上的最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1月底的时候,严以珩出去了一趟——去上次那家招标单位,拜访了他们的领导。 家里毕竟还有个行动不便的老太太,严以珩速去速回,只在外面住了一晚。 这次再见严以珩,对方领导的脸色好看了很多。 严以珩略一琢磨就想明白了——估计上次把他们当成只会找关系走后门的人了,这次看到了标书,觉得他们还是有点东西在,这才愿意主动跟他们联系。 但不管原因如何,总之,机会来了就得抓住。 回来之后,严以珩跟苏筱通了一下这次的信息。 “这是他们准备开发的几个项目,先了解一下情况,尽快出一版方案,各个楼盘都要。”严以珩说,“我感觉他们印象还不错,多争取试试。上次是第一次投他们家的标,没中就算了,下次投标,必须中。” 严以珩性子温和,即便在工作时,也鲜少用这种像带着命令一样的语气说话。这次难得这么认真,也自然而然带动了其他人。 老太太身体逐渐康复,工作也很顺利,许医生那边……也还不错。 过年前,许医生终于空出了时间,邀请严以珩回家吃饭了。 见父母这事,因为陶乃姗的临时情况,许医生那里本来已经很被动了。再不安排上,实在是不像话。 奈何年前两人都忙,实在空不出时间。 定了好几次,一次赶上许医生紧急会诊,一次赶上严以珩突然有个应酬。 给许医生急得。 终于终于,过年之前,请严以珩回了一趟父母家。 严以珩倒不紧张,只问了一句:“伯父伯母……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吗?” “特别的爱好倒没有,不用准备这些。不过……”许医生欲言又止,“我妈……在我妈面前,别说谎。” 严以珩:“……嗯?” “反正就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不用隐瞒。”许医生艰难地解释道,“你知道的,我妈是个中医,她反正……” 许医生望天:“很恶趣味,非常喜欢拆穿别人的谎话。” 严以珩没太听懂这是什么意思,糊里糊涂地就去了。 约好的时间在晚上,严以珩五点多就到了 一开门,刚好是许晓晴。 严以珩在那家中医馆见过许晓晴的照片,一眼就认出了她。 “来了啊,这么早。”许晓晴笑着招呼他,又回头叫老伴和儿子,“老蒋,小遂,赶紧的!” ……来的路上都没紧张,这一见人,严以珩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跟许医生冷淡的性格不同,许晓晴夫妻俩……竟然都是挺热情的性子。 严以珩刚换了鞋走进客厅,就被许晓晴招呼着坐下—— 把脉。 严以珩:“……” 他抬头朝许医生使了个眼色,那人只回了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用口型比划了一句:“职业习惯犯了。” “最近睡觉还行吗?”许晓晴问,“上次听大夫说,你睡不好觉。” 严以珩:“……还行,比之前好多了。” 这话,其实不算假话,确实比之前好多了,但……要说睡眠质量很好,那肯定也算不上。 能睡得比较沉了,但半夜老是醒。 许晓晴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又按着他的手腕把了一会儿,问道:“喝酒吗?” “不喝不喝。”严以珩心想,偶尔应酬,算不上经常喝酒。 许晓晴:“……” 她示意严以珩把另一只手给她,大约半分钟之后,又说:“胃怎么样?还烧心吗?” 有一点,但不严重,严以珩琢磨了一会儿,只有在吃馒头、包子这类面食的时候会有一点轻微的不适,他注意到之后,就避免吃这些。最近很少觉得不舒服了。 他摇摇头,说:“没事了。” 许晓晴乐了:“你这孩子,你到底还看不看病?” 许医生连忙把人搀走:“人家本来也不是来看病的!” 许晓晴笑着摇摇头,坐回沙发上,扬声说道:“明天来医院拿药,三天的。需要煎好吗?” 严以珩后知后觉地想到,许医生提醒过,“不要说谎”。 他捂了一把脸,道:“需要需要!家里没锅!” 这顿饭,除了这个小插曲,别的都算融洽。 正如许医生所说,他的父母经过多年的……适应,现在已经基本接受了儿子的不同寻常。 对严以珩自然也没什么挑剔的,只说让他压力不要那么大。 严以珩弱弱辩解道:“……也不是压力很大。” 许晓晴没说话,又乐了,点了点头,道:“行。” 过了一会儿,她不知道琢磨着什么,又说:“什么钱不钱的,你们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8 21:00:31~2024-01-19 20:0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nana(家有仙妻时寸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也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这顿饭结束之后,严以珩还调侃过许医生:“你不是说,你爸妈也不认可吗?” 许医生耸耸肩:“是不认可啊。” 他不知道是忽然开窍了学会说情话,还是当真是这么想的,脱口而出道:“不认可这个事情本身,但很认可你啊。” 严以珩难得在他这儿吃了个瘪,无言了许久,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走了走了走了。”最后,他拽着许医生的袖子,把人拖向了停车场。 地下灯光昏暗,没能照出他耳根的绯红。 后来的一段时间,严以珩的生活平稳极了。 公司这边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各个项目都在非常稳定地推进。 电影博物馆的项目落地了,正在装修,预计明年开放。 那位刘总介绍的资源,也用上了——不知是不是说了些好话,这番合作非常顺利,被谈吉祥截胡了的康养中心,他们自己也开起来了。 先前没有中标的那家单位也有了新的项目,正在走漫长的前期流程。时间可能还要等一阵子,但金额十分可观。 两三个月前还在担心能不能达成年初的目标,现在已经远远超额完成了。 转眼间,过年了。 陶乃姗夫妻俩没有回老家,今年就在阳城过了年。 年后,老太太闹着要回去了。 嫌阳城没有“人气儿”。 这老太太,一天都待不住。 前些日子,严以珩租的这个小区里,别的楼栋有个小女孩走错了楼,走到了他们这栋,进电梯后就不见了——不知道在哪一层下了楼,总之一直没出来。 小孩家长着急,过来挨个敲门问。 陶乃姗一听,也跟着急了! 她腿不方便,没法一起跟着下楼找,于是摸出手机,开始挨个给这楼的邻居打电话问。 也不知道这些人的联系方式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到了快11点,把小孩找着了。 女孩在这楼有个朋友,家里养了小猫,招呼她过来看。 朋友家里只有耳背的姥姥在家,没听见敲门声,要不是手里拿着手机,可能连电话都错过了。 那女孩家里对陶乃姗连连道谢,时不时就给她提些营养品啊蔬菜水果啊之类的东西过来。 就这么一个老太太,让她在阳城待着,哪儿都去不了,实在受罪。 ……另一方面,大约也有些想给儿子腾地方的想法—— 他俩往这儿一住,严以珩都不敢在外留宿,经常老晚才回家。 他自己说是工作忙,总加班,实际上……谁知道呢? 严以珩本来是不同意的。 陶乃姗现在可以简单地下床活动,但毕竟才做完手术,总归还是要注意,再加上她的栓塞,更需要定期复查。 但陶乃姗也有自己的坚持—— 她在阳城没有朋友,没有娱乐,一天到晚,就是围着儿子打转。 她一说这话,严以珩真没话说了。 最后,母子俩约定好,至少每个月要过来一次做检查。 陶乃姗很无语:“管你老妈,你真是长本事了。” 严以珩充耳不闻。 过后,他又觉得好笑。 跟许医生鬼混久了,都把这人的毛病学来了。 安稳的生活过得飞快。 过了年,马上又到了严以珩的生日。 严以珩不算是很有仪式感的人,但这个生日……在许医生的陪伴下,好像也变得格外开心。 唯一让许医生有些许不快的是…… 他的手串竟然还没有送出去! 现在严以珩倒不避着这串手串,但仍然不愿接受。 被拒绝过两次之后,许医生每次有这个想法,都会被严以珩立刻发现,并且委婉拒绝。 别人家的男朋友都是纠结送什么礼物好,严以珩家的男朋友,在纠结怎么把东西送出去而不被拒绝。 许医生很苦恼。 转眼间,这一年又过了一半。 七夕节到了。 这算是两个人……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七夕节,许医生有了一些无法形容的情绪,非要好好过一下,还提前许多天就订好了餐厅。 严以珩嫌他浪费,心里却又……带了点隐晦的小甜蜜。 那天下午,严以珩给公司的同事们提前放了假。 谈恋爱的小年轻们出去过节,结了婚的老夫老妻也重拾一下浪漫。 他自己也没事做,干脆直接去了餐厅,想着路上也许能买点什么小礼物。 礼物没买来,倒是……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在餐厅外见到了李培培。 及腰的长发剪短了,严以珩一眼扫过时根本不敢认。 “……培培姐?真的是你啊!”严以珩干笑着跟她打招呼,“差点没认出来。” 那人冲他笑笑,抿了抿唇,道:“剪了头发,好多人都说认不出来。” 她挺认真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以珩。” 严格来说,严以珩跟她……并不算熟悉。 李培培是……谈吉祥那位交往了许多年的女朋友。 更确切地说,是谈吉祥的……前妻。 不久前他们结了婚,大概是去年年底,也可能是今年的年初,总之大约就是那段时间里,他们领了结婚证,这场爱情长跑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点。 但就在两三周之前,他们又离了婚,甚至还没来得及办婚礼。 在阳城,做咨询的人并不多,他们这个圈子很小,如今的严以珩和谈吉祥都算是这个圈子里小有名气的人物,有些什么小道消息、八卦谈资,立刻就会被传开。 大家都知道恒誉现在只有三个合伙人,都知道谈吉祥从公司退出来了,甚至都知道……这三人和那一人,现在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自然也都知道,谈吉祥结束了爱情长跑,却又迅速离婚的事。 这事……严以珩在三天内,听两个不同的人说过。 谈吉祥最终还是买下了房子,装修好后便和李培培一起搬了进去。 但新的房子,只有两个人居住的房子,也依然不能让他摆脱难缠的岳父岳母。 据说那天晚上谈吉祥有个应酬,似乎是喝多了,回来晚了。 岳父不知因为何事去了他们的新家,见他一身酒气便心生不满,数落了两句。 谁也没想到,谈吉祥那天发了火。 或许是长久以来的冷嘲热讽和各种施压终于让他无法忍受,或许是岳父岳母实在强势,非要插手他们的生活,才点燃了最后一根导火索,又或许,谈吉祥只是单纯想借着酒劲儿发泄。 总之那一晚,谈吉祥和李培培的父亲大吵一架。 当时,苏筱还跟严以珩透露过一点细节。 “据说差点动手,李培培哭着才把他拦下来。”苏筱说,“到底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怎么说的都有。但……我说实话啊,这个像谈吉祥能干出来的事。” 严以珩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谁人背后无人说?当个故事,听听就算了。” 严以珩就是这种性格,跟自己没关系的事他一向懒得打听。 和苏筱的那段对话,就停在了那里。 今天碰见李培培,才知道原来事情的真相,差不多就是这样。 李培培这个人,是个挺典型的乖乖女。 家里疼她,从小给她铺好了路,一直以来,她都按照父母的想法,走着一条旁人艳羡的、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康庄大道。 跟谈吉祥这个穷小子谈恋爱,可能是她做过的最叛逆的事。 谈吉祥穷的时候她不嫌弃,谈吉祥有钱的时候她也没想过防着。 她不图别的,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一份完完整整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爱情。 很理想化的人,甚至是……有点恋爱脑的人。 这样的女孩容易被骗,但好在她遇到的是谈吉祥。 谈吉祥的性格自然远称不上完美,但胜在足够专一深情。 谈恋 爱这么多年,两人一路从青涩走向成熟,感情深厚未减半分。 李培培有时会调侃自己,恋爱脑也不一定是坏事。 但……李培培这样“恋爱脑”的女孩,背后多半会有强势的父母。 其实,父母的出发点,也不过是希望女儿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希望她的后半辈子如之前那么多年一样幸福快乐、无忧无虑。 谈吉祥也能理解,也试着全盘接受他们提出的任何条件。 在工作的这个圈子里,谈吉祥见过太多世面发达之后便抛弃发妻的人了——怕男人没钱,更怕男人有钱,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他和李培培的父母或许立场不同,但出发点,不还是为了幸福的小家吗? 能忍的,也就都忍了。 直到母亲去世、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却被告知……希望他和李培培的婚礼不要受到太大影响,能够如期举行。 谈吉祥脸上没有表现出太多,但心里怎么想的,谁又知道呢?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谈吉祥的性情变得越发阴晴不定。 原本开朗热情的大男生,逐渐变成听不得一句玩笑、连眼神都带着严肃的人了。 后来,时间拖得越久,李培培的父母提出的要求越多。 要房子,要车子,要彩礼,要……谈吉祥把全部身家都花在他和李培培的小家里。 “以前我总想着,等我们搬去了新家,就能摆脱我爸妈的控制。”李培培不甚熟练地拢着掉下耳边的碎发,轻声说道,“但是……” 她咬了咬嘴唇,苦笑道:“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结婚不是。” 她轻声地叹着气,反复重复说:“结婚是……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 那晚之后,谈吉祥立刻提出了离婚。 他什么都不要,婚前买下的所有东西,花过的所有钱,他一分都不要了。 他的要求只有一个——他现在就要离婚,他要一周之内办完所有手续,一天都不想再等。 ……他是那么缺钱的人,现在为了早点从这场婚姻中解脱出来,却宁愿什么都不要了。 据说,谈吉祥年迈的父亲从老家匆匆赶来,只为了能够挽留儿子的婚姻。 李培培的父母慌了神,没想明白为什么一向低眉顺目的谈吉祥竟忽然之间有了离婚的念头。 在得知谈吉祥宁可净身出户也要离了这个婚后更是彻底慌了。他们一改往日的强势,难得语气温和地向他承认错误。 只为了……保全女儿这段得来不易的姻缘。 在这场闹剧里,唯一一个……同意离婚的,竟然是李培培。 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在接到离婚协议的那一刻,提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从前,她不着急结婚,却在父母和亲戚朋友的反复催促中匆匆结了。 现在,所有人都反对他们分开,她又……同意了。 ……因为,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谈吉祥的痛苦了。 “从前老想着……搬出去住就好了。”李培培垂着眼睛搅拌着面前的咖啡杯,喃喃地重复道,“……搬出去住就好了。” 可是,横在她和谈吉祥之间的问题,又怎会仅仅只是一个新家? 这样的道理,连身为局外人的严以珩都能想明白,更何况是和谈吉祥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李培培呢? 严以珩在心里重重叹气,轻声安慰道:“既然过去了,那就往前看吧,培培姐。”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中了李培培。 她的眼睛立刻就红了,扭过头去用手指揩着眼睛。 她的手上,还戴着好几年前谈吉祥买的情侣对戒。 没有牌子的一对小戒指,银的。 严以珩记得,好像说是在大学路的某个小商店里买的。那时,谈吉祥跟他炫耀了很久。 这么多年过去了,戒指微微有些发黑,表面也有了无数划痕。 后来谈吉祥求婚的时候,送了她一枚蒂芙尼的六爪钻戒,一克拉的。 他有钱了,能买得起很多的奢侈品,可事到如今,李培培留在手里的,只有几年前他们买的一对不值钱的、银质的戒指。 严以珩心中不免悲凉。抛开他和谈吉祥的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只是看待这段感情的话,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那么多年的感情,最终……竟然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非要说个原因,大概就是李培培说的…… “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 李培培擦干了眼泪,又说:“以珩,当初的事……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严以珩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这事……也实在算不到她头上。 “不关你的事,培培姐。”严以珩真不是客气,坦率道,“他做的事,他自己的选择,就算是为了你,那也应该由他自己承担后果。” 他略一思忖,还是多说了几句:“前阵子……他一直托人找我来着,我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我那段时间太忙了。” 严以珩一向是很坦诚的人,他说忙,那就真的是在忙,而不是以忙碌作为借口。 李培培虽然同他接触不多,但也多少清楚:“听说你家里有些事情。” 严以珩点点头:“对。后面我处理完了,有时间了,他反而没再来找过我……现在想想,那时候……” 谈吉祥已经离婚了。 说不出来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情况就是这样了。 “他给我转过好几笔钱,”严以珩又说,“我……收了,没退给他。” 李培培应该也是知情的:“嗯,你留着吧,本来就是……公司的。” 他们也没再说别的,李培培又坐了一会儿,情绪稳定了才起身告辞。 她走后没多久,许医生便赶到了。 他刚落坐,便被严以珩的表情唬住了。 “……你这什么表情?”许医生问,“怎么肉麻兮兮的。” 严以珩还沉浸在方才李培培的话语中,感慨于年少美好的爱情却没能走到最后的遗憾。这会儿看见许医生,不由感慨能遇到合拍的爱人实在难得,看向许医生的表情都温柔起来了。 他的眼睛本就乌黑明亮,专注看人的时候自带深情。再多那么一点温柔和缠绵,勾人得很。 他听到许医生这不解风情的问话,嘴巴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小声骂他:“神经病,不能给你好脸色是不是?” 许医生也挺奇怪,非要被骂两句才舒心。他笑了笑,从包里取出一枝花递给严以珩,轻描淡写地说:“路上被卖花的缠住了,非要让我买,就挑了一朵。” 严以珩接过一看—— 红色的玫瑰花,里面插了一张卡片。 许医生的字迹苍劲有力。 “爱在七夕,还盼朝夕”。 第113章 许医生的字很漂亮,笔锋锐利,字体又带着一股潇洒。 看这字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洒脱性子,偏偏写下的内容,像是在和严以珩约定一生。 而他又是惯不会说情话的人。 这样的人,忽然在这一刻冒出这样一句话……严以珩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乱跳。 他抿着嘴,故意让嘴角放得很平,却怎么都掩盖不住眼里流出的笑意。 藏不住笑意,也藏不住悄悄爬上耳畔的红晕。 严以珩从玫瑰花上取下这张卡片,花放到一旁,只把卡片收进了口袋。 “好老土哦许医生,”严以珩小声嘀咕着,“什么年纪了还送玫瑰花。” 许医生也早就摸清了这人的性格,他一挑眉,只说:“没送过,觉得新鲜,就买了。不行吗。” 严以珩没再说话,只轻哼了一声。 然后在许医生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把口袋里的卡片捏紧了。 七夕节气氛正浓,餐厅里尽是约会的爱侣,街上也到处都是挽着手的情侣。 严以珩不好意思在外面跟许医生有太亲密的举动,却又总是被拥挤的人群挤到那人身边。 几次之后,许医生低头笑笑,干脆伸出小指,勾住了严以珩。 严以珩意思意思地挣扎了几下,之后便老实地任他牵住了。 不远处天街的大屏幕上正循环滚动着钻戒的广告,商家们费劲心思,想要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诱骗陷入爱情的男男女女多花一点钱,想出的广告词五花八门。 严以珩侧耳听了几句,只觉得每一句都没有“朝夕”这两个字更浪漫。 那天晚上,严以珩没有回家——陶乃姗和严舟回老家了,他便顺理成章地在许医生家里睡了一晚。 他枕在许医生的手臂上,用手指轻轻刮着他的皮肤,小声说:“许医生,我想……跟你说个事情。” 声音很轻,语气还带着点不好意思。 许医生没有太多意外的情绪,看了他一眼,问道:“不去北京了?” “……”严以珩苦笑着说,“怎么你什么都能猜到呢。” 他解释道:“不是说不去了,公司的业务还是要往北京发展的,做都做了,总不能做完那几个就收手不干了吧。我只是……自己不想去了。” 他闭了闭眼睛,在时隔许久之后,终于和许医生说起了陶乃姗住院时,和他长谈的那番话语。 “在那之前,我想过很多。我想……也许家里有多嘴的邻居说我闲话,也许他们想要小孩子,也许只是希望我能够有稳定的伴侣关系。但我实在没想到,原来他们……只是不想让我过得太辛苦。” 现在想起,严以珩依然觉得心口酸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用力按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全都是父母无声的爱意。 “我从18岁就离开家了。说起来……我做得真的很不好。”严以珩失落道,“阳城离琴市,坐动车只要半个小时,开车只要两个小时。可这些年,我回家的次数一直很少。后来工作忙了,连打电话都是匆匆只聊几句。” 许医生安静地听着,偶尔伸手,拂开他额前滑落的发丝。 “他们不抱怨我,时间长了,我也觉得理所应当起来。之前我还想,等我到了北京稳定下来,就把他们也接过来。” 严以珩闭上了眼睛,换了个姿势,往许医生怀里靠着。 “后来……我妈不是生病了嘛,又骨折做手术。那段时间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一直以来,我能够放心去做那些我想做的事,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就算失败了,至少还有家可回。这样的说法或许太夸张了,但——” 欠了债也能让他上学费很贵的学校。 日子过得紧巴巴依然支持他继续读书学习。 创业艰难容易失败,那就悄悄准备好钱,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这些年来,他们从不干涉严以珩每一个重要的选择,只是竭尽自己所能,让他不必担心任何。 严以珩略去了这些肉麻话,只简单地说:“许医生,你能明白这种心情吗?就从那个时刻开始,我忽然开始恋家了。” 他睁开眼睛,挺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子,又用脸颊在许医生的胳膊上轻轻地蹭着。 “可能是……离开他们、离开家太久太久了,现在反而……想留下来了。” 说到这里,严以珩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着许医生。 柔顺的额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起又落下,划出一个让人心痒的弧度。许医生的视线盯着他的发丝,后又落到那人脸上。 他也坐了起来,伸手刮着严以珩的鼻子,低声说:“嗯?” “之前……我说过,以后的事,我都会仔细考虑,包括……你。” 严以珩一字一句认真说着,声音不大,每个字却极具分量。 “可越是这样,反而越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我知道……你在做准备。” 许医生用手机或者电脑的时候从不避着他——本来也没什么可避着的东西。 只偶尔那么一两次,在严以珩坐到身边的时候,他悄悄切换了手机或电脑的页面。 严以珩当时没说什么,后面偷偷试过许医生的iPad密码——就是这人留在自己家里的那一台。 许医生做人非常简单,密码就是他的生日,一下子就试出来了。 后来,严以珩又偷偷开过许医生的电脑。 一下就看到了搜索记录。 许医生在找工作,也在找住处。 他在为以后两人的生活做打算。 不仅如此,严以珩还看到了许医生和戴老师的聊天记录。 都是很长的语音,或者干脆是电话。 那些语音,严以珩没有点开——或许,他是不敢点开。 许医生甚至选好了一处住所,定金都交了一个月——后来陶乃姗骨折了,他又默默地退了租约。 定金也没要回来。 严以珩无法不为这些而感到触动。 “……所以,我要……慎重决定。”严以珩浅浅笑着,“让你白忙活了一次,总不能再……有第二次了。而且,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能总是说一出做一出。我自己明明也准备了很久,明明也铺垫了很久,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我却退缩了。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许医生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无论是“白忙活”,还是严以珩的“不好意思”。 他耸耸肩膀,道:“该是你的,怎么都会属于你。或早或晚,在这里,或者……在那里。” 严以珩眼眶发热,心里好像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又非要在这个时候,一定要问个清楚。 一定要……亲耳听他说出来。 “……听不懂。”严以珩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你再说明白一点。” 许医生像是笑了,他碰碰严以珩的脸颊,沉声说:“在阳城或者在北京,现在或者以后,你做这一行,或者做另一行,你都是你。你都是严以珩。一个工作的地方而已,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伸手揽着严以珩,紧紧地抱住他。 “你在这里,那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你在别处,那我们就去别处生活。”许医生的声音沉稳有力,一如他拥住严以珩的双臂,“你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严以珩的下半张脸都埋在他的怀里,只剩一双明亮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压着许医生的肩膀,两只手颤抖着抓紧他的睡衣。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好”。 房间里的智能灯光在到达指定的时间后逐渐暗了下来,只留下床头那盏小台灯还亮着。 严以珩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那盏台灯上。 台灯那一点光亮,只照着床头的一张小卡片。 严以珩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笑了。 他抱紧许医生,将自己完全埋进他的怀里。 爱在七夕,还盼……朝夕。 第二天一早,许医生上班去了。 今天是个周六,大好的日子,许医生却要出诊。 他磨磨蹭蹭,唉声叹气。 严以珩看了好笑,凑过去亲亲他的脸,说:“快走了快走了!” 这个小举动,实在让严总耗尽了羞耻心。 许医生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倒是依然一片平静——他只把另外半边脸凑过来,指了指。 “这边也要。” “……”严以珩抬腿踢他,“你讨打是不是!” 许医生见好就收,溜了。 刚出门没几分钟,房间大门又被敲响了。 严以珩没走,他……没打算回家,今天就准备待在这儿了。 许医生只有上午出诊,中午就回来了。 听到有人敲门时,严以珩没多想,下意识以为是许医生落了什么东西回来拿,便随便抓了条裤子套上。 ……随便抓了一条许医生的裤子。 他一边扭着裤腰一边喊着“来了来了”,小跑着过去开门。 一打开门,门外却是两个陌生男人。 其中一人像是个房产中介,见了他之后还愣了一下,退回去看了一眼房号,念叨着:“哎,走错了?没错啊!” 他问严以珩:“这是许先生的家吗?该不会已经卖出去了吧!” 严以珩被问懵了:“这、这是许先生的家……是许遂,许先生?” 那人笑着“哎”了一句,道:“嗨,我还以为您是新房主,以为他已经卖掉了!搞错了搞错了,不好意思啊!” 他又给严以珩介绍身后那人:“来看房。前两天来了好几次,许先生都不在家,我寻思今天周末,家里总该有人了。” 说着,就要越过严以珩进屋:“您看这房子,贵是贵了点,但绝对值!这户型,这区位,这采光,绝对——” 严以珩一向斯文,这时居然伸手拽住了那名房产中介。 力道极大,直把人拽得一个趔趄! “谁要卖房?”严以珩拧眉问道,“许遂要……卖房?” 第114章 那中介也懵了,说着又后退了两步确认房门号:“对呀,就是这户的许遂先生要卖房啊!” 他还掏出手机,给严以珩看这房子挂在交易网站上的后台信息:“他这房子挂了半年了,要价太贵,来问的人很多,一听说价格不打折,就都没有下文了。最近房价降了一点,正是买房的好时候,来询问的人就多了。” 严以珩不关注这些,他的视线只落在……许遂把这房子挂到网上出售的时间。 ……去年有一次,他去北京出差,多待了几天,许医生便也跟着一起过去住了两晚。 那时刚出了谈吉祥那档子事,公司缺钱,自己心情也不好。当时想着赶紧处理完手里的事去北京,却又缺一点启动资金。 很有些心灰意冷。 在那个时候,自己想过……把车卖了来凑钱。 当然,最后当然是没有卖车的。他并没有缺钱缺到这个程度,后面公司的情况慢慢好转,再加上……他当时确实心情不好,也并非真的打算卖车。 那段毫无头绪的迷茫时光,严以珩到现在都牢牢记着。 他一直用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来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要再在冲动之下做决定。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许医生把房子挂到网站上交易的日期—— 那人周末刚从北京回来,第二天晚上就把房子挂上去了。 当然,当然,或许,许医生也有自己的想法。 或许他也缺钱,或许他想换一套房子,或许他只是……当时想和自己一起去北京,觉得这间房子留在这里太过浪费,不如卖了换一点钱。 ……或许他有他自己的理由。 可是,严以珩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猜测许医生的想法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心脏,勉强让心情恢复平静。他挂上笑容,对中介和来看房的客人说:“不好意思哦,我们家不卖房了,许先生最近太忙,把这事给忘了,一会儿他回来我就让他把交易信息删掉。” 他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动作却丝毫不温和,甚至算得上粗鲁。 他一手推着一人,将那两人推出房门。 关门前,好像还听到了中介的小声嘀咕。 两层防盗门都被重重关上,严以珩用后脑勺抵着门,心脏砰砰狂跳。 他掏出手指,手指颤抖着想要拨出电话,让那人赶紧回来。可电话还没拨出去,他又连忙按掉了。 严以珩依然背靠着大门,心情复杂。 之前在北京那短短两天的记忆一股脑儿地涌入了严以珩脑中,他甚至……一下子就找到了让许医生想要卖房的那个时间节点。 那天早上,自己吃着早饭的时候浏览了几个交易二手车的网站。 那时许医生眼里的震惊和不解,严以珩记忆犹新。 严以珩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心尖尖好像被谁掐了一把,又酸又软。 * 严以珩询问的电话没有打通,但中介的电话打通了。 许医生刚结束掉最后一个病人,见号码陌生,还有些疑惑。 听到中介自报家门的时候,许医生才恍然想起—— 大约半年之前,严以珩的公司出了点事情,那时他十分着急,担心公司达不成业绩指标,担心留不住员工,担心发不出来工资。 着急用钱,甚至想过把刚买的新车卖了。 并且,连之后去北京的启动资金都打水漂了。 许医生的想法倒是很简单——车是贬值最快的,哪怕是没开过的新车,转了一道手,价格也大打折扣。 卖车卖不了几个钱,不如卖房。 他这房子,至少能卖两百万,员工的工资能解决,去北京的钱也有了。 以后自己也未必住,卖就卖了。 许医生这个人,思维真的很简单粗暴。 既然缺钱,那就卖。 后来严以珩那里又发生了不少事,工作上的,家庭上的,很多事情纠缠着一起发生,连带着许医生也忙碌了起来。 再后来,那些纠缠着一起发生的问题,又几乎一起解决了。 许医生松了一口气,心里开心,却又忘了房子已经挂出去的事。 当时要价有些高,有人问过,但许医生不愿降价,便一直没卖出去。 后来事情多,询问的人也越来越少,这事也就忘了。 ……而且,许医生的微信一直是静音状态,所有人的消息都……无法保证立刻接收到。 他只给少数几个人开了强提醒,例如父母,例如戴老师,例如严以珩。 未读消息多到图标上面的提示直接变成省略号,自然不会特别注意中介发来的消息。 要不是今天运气好接到了中介打来的电话,这房子不知要挂到什么时候去。 中午下班回家时,许医生还有些忐忑。 严以珩那么聪明,肯定一下就能猜到原因。 平心而论,许医生并没有要以此“感动”严以珩的想法。 对待爱情,他一向是觉得,管那么多值不值得的呢?先爱了再说。 他不愿让严以珩知道这些,只是因为不想借此“施压”。 这是他决定做的事,跟严以珩有何关系?不应该让那人背上心理负担。 想来想去,许医生又觉得生气,觉得都怪中介多嘴。 他掏出手机,直接把中介的号码拉黑了。 回家之后,许医生都没敢直接进门。 他在玄关探头探脑地站了一会儿,清清嗓子,道:“领导?” 严以珩闻言从厨房走出来:“嗯?回来了。这么早。” 许医生努力分辨了一下,觉得严以珩的表情还算正常,没什么异样,便又说:“哦,今天病人不多,到点就看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换上拖鞋走进来:“你在做饭吗?我本来还想要不中午下楼去吃。门口那个商场开了一家潮汕牛肉,什么时候去试试?” 严以珩还真在做饭,他在蒸鲈鱼,便说:“晚上吧,我都在做饭了。” 许医生:“哦哦,好。你做饭比较好吃,比外面好吃。” 让许医生说句好听的话,实在太难了。 先不说这句夸奖的话是否真心,光是这个语境和浮夸的语气,就足够让人怀疑了。 严以珩眯了眯眼睛:“许遂,你又犯病?” 这句话一出来,许医生全身都舒坦了——他有点怀疑,严以珩说得可能还真在理,自己大概真的有点什么毛病,不听他数落两句心里就难受。 他没再说话,只笑了笑,洗干净手后又去厨房帮忙。 吃过午饭后,两人又一起刷了碗。 这几个小时里,许医生一直十分紧张,时不时就要瞟几眼严以珩。 严以珩自然也是发现了的。 他拍拍手,招呼许医生在沙发坐下,自己两腿一分,坐到他的腿上—— 两只手也环住了他的脖子。 “许医生,”严以珩拍拍他的脸颊,“这一中午不够你忙的呀,在做贼心虚什么?” 许医生在严以珩坐上来的时候就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听到这话,手的动作都僵硬了。 他的视线飘忽了半分,又清了清嗓子:“那个……” 严以珩笑道:“怎么啦?嗓子不舒服啊?难道中午吃个清蒸鱼,还给你吃咸了?”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听得许医生背后直冒冷汗。 他拍拍严以珩的屁股,连忙说:“那个——” 又被严以珩打断了:“你这房子,我已经把网站上的信息删了。” 许医生一愣,随后又尴尬起来:“小珩,这个……” 他有心想解释什么——并不是解释这件事的起因,也不想解释自己的想法。他只是…… 不想让严以珩有什么心理负担。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严以珩,在尚未确认关系的时候,便有人愿意卖掉房子全力支撑他的事业,他大概并不会觉得感动,只会觉得这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想说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最后还是都咽了回去。 最后,许医生只诚恳地说:“下次有事,跟你商量,领导。” 严以珩的表情算不上严肃,甚至还能品出几分温柔。 听到这话后,他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过了两三秒才又重新回到许医生脸上。 他歪着头笑了笑,两只手捧住了许医生的脸,凑过去主动亲吻着他的唇。 许医生的双手依旧握着他的腰。 窄窄的一截腰,似乎两只手就可以完全圈住。 他把人抱在自己的怀里,指腹抚着他背上凹陷的脊柱沟。 由严以珩主动的这个亲吻并不激烈,许医生也罕见地没有反客为主,两个人只是浅浅地碰碰嘴唇,偶尔伸出舌尖,只贴一下便又缩回去。 可是,哪怕只是这样轻柔的吻,还是足以让严以珩双唇泛红。 他的掌心放在许医生的脑后,两人额头低着额头,严以珩的唇边还有一抹淡淡的水痕。 他抬起眼睛,快速扫了许医生一眼—— 纤长的睫毛好像都能拂过那人的皮肤。 “许遂,”严以珩叫他,“就这么喜欢我吗?” 许医生片刻都没犹豫,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回答道:“嗯。”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给出这个单字的回答时,他的脸上已经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笑意。 他搂着严以珩的腰,两只手从背后一直爬到了肩膀,将人牢牢扣在怀里。 这一次,换做他吻上了严以珩的唇。 “就是这么喜欢你……”许医生咬着他的嘴唇,含糊不清地低声说,“小珩。” 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不图什么“感动”什么“回报”,非要为那些在旁人看来无法理解的举动找一个理由,那理由也只有“爱”。 ……因为爱你,所以什么都可以。 许医生说不出来肉麻的情话,想从他的嘴里听到一句“我爱你”实在难于登天。 现在,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个程度了,两个人唇贴着唇,耳鬓厮磨,许医生依然说不出再多一句表达爱意的话。 只是,他心里那份浓厚的、沉甸甸的爱,已经从他亲吻着严以珩的嘴唇、他抚摸着严以珩后背的手掌,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中,一点一点传进了严以珩的心里。 严以珩矮下/身子,双腿分开架在他的腰侧,整个人几乎嵌进他的怀里。 在沙发上胡闹了一会儿之后,两人前后去浴室洗澡。 ……是不敢一起去洗澡的,不然极容易在浴室里再擦/枪走火。 许医生后去的,洗完澡后又去洗了衣服。他把两人的睡衣丢进洗衣机,再出来时,严以珩还在沙发上躺着。 穿了一件许医生的睡衣,没穿裤子,正背对着他躺在沙发上看手机。 那睡衣是藏蓝色的,本来就是显白的颜色,穿在严以珩的身上,更衬得他白到反光。 许医生的睡衣本来就宽松,自己穿着都有些大,严以珩套在身上,更是直接盖到了大腿,把那点春光遮得严严实实。 偏偏他又不肯老实躺着,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屈起。睡衣的下摆因为这样的姿势微微上翻,重要的地方要遮不遮。 许医生走到他身后,视线在他腿上扫了好几圈,最后伸手在他屁股上揩了一把油,引来严以珩一个白眼。 “你怎么这么喜欢躺沙发?”许医生清清嗓子,笑着说。 眼神很不纯洁地从严以珩的大腿扫到脚背,又转了回来。 严以珩不管他,从沙发上坐起身子,还用脚碰了碰他的小腿。 没说话,只是脸上挂满了孺子不可教的嫌弃。 他伸长手臂去沙发的另一侧捡起许医生的睡裤穿上,慢悠悠地说:“我为什么喜欢躺在沙发上?我喜欢躺在沙发上吗?” 严以珩耸耸肩,又向外摊着双手,道:“我还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抱我去卧室——” 话还没说完,刚套到膝盖的睡裤被许医生一把扯开。严以珩还来不及尖叫,就已经被许医生扛到了肩膀上! 没来得及穿上的睡裤轻飘飘落了地,睡衣下摆也飞起一片弧度。 又胡闹了一会儿,周日晚上,严以珩回家了。 原先被他放在卧室的小房子不见了。 他从随身携带的包包中取出一只小花瓶,放在那处空下来的地方,又取出一张卡片别在花瓶上。 卡片上绑着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洁白的纸张上用粉色的秀丽笔写着了八个字。 严以珩用手指随意地拨了拨那张卡片,笑了。 【完结】 第115章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严以珩陷入了忙碌。 说来也是奇怪, 先前打定主意要去北京时,拼死拼活也只找到那么两个项目。 现在没那么想去了,北京的资源倒像雪花一样簌簌飞来。 光这个8月,戴盈盈去了一趟北京,严以珩去了两趟,都是为了工作。 现在,恒誉的业务条线大致分为了两个部分。 原先的咨询类业务,现在基本是戴盈盈在管,这次去北京,是因为北京有一个企业正在进行C轮融资,找上了恒誉的一个老客户,老客户便委托恒誉替他们做尽职调查。 新开拓的物管和康养,就是严以珩在管。这两次去北京,都是陪客户实地考察。 苏筱这边,则在给他们做后台的技术支撑。 三个人,倒也足够应付大大小小的事。 恒誉现在这个业务规模……已经大到有人愿意主动上门来谈业务了。 就这么忙忙碌碌了几个月,恒誉又有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上次那个没中标的项目方,又有了新项目! 这次招标,依然时间急,金额大。 严以珩带着苏筱匆匆去了一趟项目所在的地方考察,回来后连夜开始设计方案。 从招标公告公布,到截止投标,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里,公司上上下下,几乎全副身心扑在这个项目的投标工作上。 光是设计方案,就改了五版。 这个冬天,几乎都花在了这个项目的准备工作上。 翻过年来元旦后的第二个工作日,项目开标。 上一次开标严以珩错过了,这一次可绝对不能再错过。 开标时间定在十点,早上刚过七点他就睡不着了,连带着把许医生也吵醒了。 严以珩双手合十,难得示弱:“紧张,太紧张了。” 许医生刚刷完牙,眼里还是一片睡意朦胧。他打了个哈欠,过来亲亲严以珩的唇,也没说话,就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严以珩也跟着深呼吸几下,总算放松了一些。 路上他还在跟苏筱和戴盈盈讨论第二轮、甚至第三轮的报价。 这个标的限价是400万,恒誉的报价在353万。 价格压得不算低,主要是为了第二轮和第三轮报价留准备。 严以珩也找人帮忙打听过其他几家公司的底牌,怎么说呢,勉强算是……心里有数。但问题在于,他们这个报价,要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数。 这就相当于,报价要精确要元这个级别了。 差个十几块钱都有可能影响报价得分,而这种级别的项目,差0.1分都有可能影响最终的中标结果。 三人讨论了一路,直到严以珩把车停在招标代理单位的停车场时都还没停下讨论。 报价这个事情就是这样的,很难有商量一致的结果,只能说…… “算了,咱们也商量不出来个所以然。”苏筱最后拍了板,“小珩,只有咱们三个人在,咱们也不说虚的。咱们接这个项目,就是为了赚钱——” 他说了一个数:“只要超过这个金额,咱们就有的赚。第三轮到底报多少,你决定就是了。” 戴盈盈也说:“就是。我跟苏老板又不在,不跟着瞎着急。你定就行,我们信你。” 严以珩熄了火,说:“行,知道了。有结果了通知你们。” 挂断电话后,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坐在车里平静了一下心情。 还是……有点紧张。 正准备下车上楼时,手机忽然又响了。 严以珩以为苏筱不放心,又打电话来叮嘱他。 谁知……这电话竟然是来自谈吉祥。 严以珩第一反应,其实是想挂掉的。 还有十分钟就要开标了,他不太想接无关的电话。 但……大概是心里还保留着最后一点点对于那段友情的念想,严以珩最终还是接了。 谈吉祥应该是清楚今天开标的事,话说得匆匆忙忙。 他说了一个公司名,又说了一串数字,那数字他重复了三遍,说:“他们家的底线应该是这个,小珩,你记住了吗?” 他说得着急,但还算清晰,更何况都重复了三遍。 严以珩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个数字,又迅速找出签字笔记在手心,低声说了一句“记住了”。 剩下的话,谈吉祥依然说得飞快:“其他几家威胁不大,我看过打分表,你多注意我刚刚说的这家就行。其他的我不说了,没时间了,你快去!” 严以珩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来不及再去询问报价这样机密的事情谈吉祥如何得知,也顾不上再去反复思考这消息的来源是否准确。 严以珩走进招标代理单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便在等候室里安静等待唱标。 在等待之后报价的时候,严以珩一直在心里计算着另外几家投标人和恒誉之间究竟会有多大的分差,从而计算自己这边在最后一轮报价中,价格还有多少可降低的空间。 既要保证能够中标,又要尽量保证利润最大化。 严以珩手里的笔一刻都没停,一直在计算着他能给出的最合理报价。 笔尖写下某个公司名字的时候,严以珩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思考半瞬,按照刚才谈吉祥跟他说的底线价格,计算着这家公司可能的得分区间。 经过大约半小时的计算后,严以珩在心里敲定了后续报价的大致金额。他合上签字笔的笔帽,闭了闭眼睛。 ……要相信谈吉祥跟他说的价格吗? 严以珩掏出手机,把自己刚才算出的后两轮报价发给苏筱和戴盈盈。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大约半小时前,苏筱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跟刚才谈吉祥说的内容一样,同一家公司,同一个底价。 苏筱说:【谈吉祥说的,应该可信。】 严以珩收起手机,两只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思考了许久。 工作人员过来询问报价时,他才睁开眼睛,提笔写下了一个金额。 再……信他一次。 写下那个金额后,严以珩起身离开。 评标的速度很快,第二天下午,结果便公示了。 严以珩推掉了这两天所有的工作,安心等待这次投标的结果。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外面某个办公室传来了明显的欢呼声。 那欢呼声像是能传染一般此起彼伏,从远处的办公室,一路传到了外面,最后又……传到了他这里。 严以珩的心脏怦怦直跳,点着鼠标的动作都有些颤抖了。 他赶紧打开公示投标结果的网页,慌乱中甚至点错了项目。 他屏住呼吸,双眼一瞬不错地盯着屏幕顶端的进度条,一直等到……网页全部打开。 他几乎不敢看结果公示,视线在项目名字上转了好几圈,就是不敢往下瞄。 门外,戴盈盈踩着小靴子噔噔噔跑来,走到门口没刹住脚步,滑稽地往前冲了两步,又调转过来进了门。 “妈耶祖宗!中了中了中了!咱们中标啦!!”戴盈盈嗓门震天,“一个多月啊!!一个多月的加班终于有结果了!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 严以珩抬头看看她,眼神有点发懵。他吞了吞口水,认真阅读起结果公示。 当视线一路滑向第一名的时候,严以珩还是……停顿了一下,才敢继续看下去。 说来奇怪,做了那么多心理准备,可真的看到恒誉的名字出现在上面的时候,严以珩反而又觉得心如止水了。 石头落了地,现在心里只剩一片平静。 严以珩沉默了几秒钟,笑着对戴盈盈点头,很用力地“嗯”了一声。 话很简短,他给出的反应也很平常,可这平常且简单的快乐,又很轻易地传染给了公司的每一个人。 那天晚上,严以珩在员工群里发了很长一段话,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感谢大家的加班,感谢所有人为了这个项目的辛勤付出。 最后,他一连在群里发了100个红包。 之后几天,严以珩后知后觉地快乐起来。 公司里每个人都看出老板心情不错,每天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美过了这几天,严以珩又想起来一件事—— 还是……要感谢一下谈吉祥。 事实证明,谈吉祥这次的消息非常准确。有了他的“消息”,他才能把报价算得更高一些。 他给谈吉祥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刚接通,谈吉祥先说了好几句“恭喜”。 然而,恭喜过后,两人又都沉默了。 好像他们之间,除了“恭喜”,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还是谈吉祥先开了口。 “小珩,开标那天时间太急了,就没来得及跟你仔细说明。”谈吉祥笑着,解释起了消息的来源,“你放心啊,他们家的报价是我猜的,没有什么内幕,绝对不是什么不正当交易啊!这个你放心!” 严以珩真没想过这一层,摇头笑道:“不是这个意思,吉祥。” 谈吉祥说:“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这种人。但还是得给你解释一下。” 为了做这个项目,那家供应商挖了挺多人过去。也巧,谈吉祥之前有个小业务,刚好跟其中一个人打过交道,聊天的时候就提起了这件事。 谈吉祥知道严以珩也在准备这次的投标,于是便多问了一句,挖来的这些人,开多少工资啊? 他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自己算了一笔账。 “而且,这家是集团公司的三级子公司,每笔项目的预算都要上报集团,不同的额度,有不同的程序。”谈吉祥继续道,“总之,了解到了一些情况,根据这个项目在集团走过的程序,大概就能确定一个价格区间。再根据他们的人力成本,最后算出来的这个数,误差不会很大。” 严以珩抿着嘴,说:“跟他们的最终报价,差不到10块钱。” 谈吉祥也没说什么,只笑了笑:“反正,能帮到你就行。” 这下,又轮到严以珩无言以对了。 他的手指摩挲着,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最后,只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谈吉祥。” 谈吉祥苦笑一声,道:“小珩,不必跟我说谢。我一直想,至少要还你一个项目。原本想把这个项目还你,但你、你和公司,实在都太优秀了,我……也只能给你一点点建议而已。” 他诚恳地说:“我最近在看几个项目,有合适的……” 严以珩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声音很轻,却足够打断那人的话。 “谢谢你,谈吉祥。”严以珩轻声道,“你的钱,我都收到了,其他的……” 严以珩停顿了一会儿,他想,把当初那个项目的钱还给公司,就够了吧。 他这样想,也当真这样说:“其他的,我觉得,就不用了吧。” 他不想让谈吉祥误会,便又说:“你知道的,我说的话,不必引申多想一层。” “……”谈吉祥低声道,“我知道。” 之后,严以珩没再说别的,挂断了电话。 * 投标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繁忙的合同流程。 合同模板是早在投标时就确认好了的,但客户那边签字盖章的流程很慢,整个合同流程,几乎走了两个月。 等到合同邮寄过来的时候,都到了3月份。 严以珩一直想着等合同返回来就请公司的同事吃个饭,没想到一直拖到了3月份。 后来戴盈盈又提议,既然要吃饭,不然干脆再热闹一点,办个年会算了。 恒誉步入了第四个年头,也该有点仪式感了。 再加上……严以珩的生日又在3月! 30岁的生日,那可要好好庆祝! 公司的员工大多年轻,几个合伙人也不喜欢让忙碌了一年的员工在年会上还要唱唱跳跳。 年会的流程很简单,除了吃饭,就是抽奖。 餐饮由严以珩来定,抽奖的奖品就让戴盈盈和苏筱来掏腰包。 3月14号,白色情人节,严以珩的生日,恒誉的……第一次年会。 严以珩穿得挺正式,黑色的西装修身挺拔,衬得他整个人闪闪发光。 哦,还带上了家属——许医生也跟着去了。 公司里不少员工知道严总家里有个男朋友,今天终于见到了庐山真面目,一晚上都在起哄。 许医生也算大方,一有人过来起哄,就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红包散出去。 这一下,许医生这个不爱说话但出手阔绰的靠谱形象,就立起来了。 那天晚上闹到很晚,年轻人体力好,吃过晚饭又要去ktv,从ktv出来还要去吃烧烤。 严以珩也不扫他们兴,笑眯眯跟在后面。 从ktv出来的时候,许医生落后两步又很快跟上。 严以珩也放慢了脚步,两人远远落在大部队后面。 3月份的天气,还有些冷。 许医生用手背碰碰他,低声问:“冷吗?” 严以珩点头,说“有点”。 许医生浅浅地笑了笑,伸手将他的手放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大衣口袋温暖,只是里面似乎还藏了什么东西—— 一长串圆润的珠子,被主人攥了很久,还留着手掌心的温度。 严以珩悄悄瞪大了双眼。 “你过生日,我送你个礼物吧。” 许医生温暖的掌心包裹着他,在大衣口袋里,将自己的手串慢慢捋到严以珩的手腕上。 他的嘴角噙着笑意,眼底一片温柔。 他就这么看着严以珩,两人的手指在口袋里交错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严以珩睫毛微颤。 他拿出自己的手,在昏黄的路灯灯光下仔细看着绕在手腕上的东西。 许医生的手串,不知陪伴了那人多久。 99颗珠子,每一颗都念过一百遍北斗经。 这是……爱人对他最美好的祝福。 许医生并不觉得自己送出了多宝贵的东西,他依然带着笑意看向面前的人,伸开双臂将他涌入怀中。 从此以后,愿你的人生健康顺遂,幸福平安,严以珩。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去年10月开文,到现在为止,三个月的时间,终于写完了这篇文的正文。 很早以前就想写的内容,但我总是很焦虑,我会想,这样没有热题材的文,不甜也不爽的文,真的会有人看吗? 现在写完了这个故事,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除了我,还有人会看这样一个故事。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也好像参与了小珩的人生。他的开心和快乐,他的痛苦和挣扎。 但故事总会结束,好在,小珩以后的路再无波折。 之后会有几篇番外。最近网站有了免费福利番外的新功能,这篇也会写。 最后,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下一篇写《裴主播今天还在暗恋学长吗?》或者《你是谁的小狗呀》,前者是敏感小漂亮暗恋迟钝臭直男的故事,后面这篇是可怜的眼盲宝宝跟自己的小狗相依为命的故事。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 有缘下本见,爱你萌,么么哒! 【完结】 第115章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严以珩陷入了忙碌。 说来也是奇怪, 先前打定主意要去北京时,拼死拼活也只找到那么两个项目。 现在没那么想去了,北京的资源倒像雪花一样簌簌飞来。 光这个8月,戴盈盈去了一趟北京,严以珩去了两趟,都是为了工作。 现在,恒誉的业务条线大致分为了两个部分。 原先的咨询类业务,现在基本是戴盈盈在管,这次去北京,是因为北京有一个企业正在进行C轮融资,找上了恒誉的一个老客户,老客户便委托恒誉替他们做尽职调查。 新开拓的物管和康养,就是严以珩在管。这两次去北京,都是陪客户实地考察。 苏筱这边,则在给他们做后台的技术支撑。 三个人,倒也足够应付大大小小的事。 恒誉现在这个业务规模……已经大到有人愿意主动上门来谈业务了。 就这么忙忙碌碌了几个月,恒誉又有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上次那个没中标的项目方,又有了新项目! 这次招标,依然时间急,金额大。 严以珩带着苏筱匆匆去了一趟项目所在的地方考察,回来后连夜开始设计方案。 从招标公告公布,到截止投标,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里,公司上上下下,几乎全副身心扑在这个项目的投标工作上。 光是设计方案,就改了五版。 这个冬天,几乎都花在了这个项目的准备工作上。 翻过年来元旦后的第二个工作日,项目开标。 上一次开标严以珩错过了,这一次可绝对不能再错过。 开标时间定在十点,早上刚过七点他就睡不着了,连带着把许医生也吵醒了。 严以珩双手合十,难得示弱:“紧张,太紧张了。” 许医生刚刷完牙,眼里还是一片睡意朦胧。他打了个哈欠,过来亲亲严以珩的唇,也没说话,就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严以珩也跟着深呼吸几下,总算放松了一些。 路上他还在跟苏筱和戴盈盈讨论第二轮、甚至第三轮的报价。 这个标的限价是400万,恒誉的报价在353万。 价格压得不算低,主要是为了第二轮和第三轮报价留准备。 严以珩也找人帮忙打听过其他几家公司的底牌,怎么说呢,勉强算是……心里有数。但问题在于,他们这个报价,要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数。 这就相当于,报价要精确要元这个级别了。 差个十几块钱都有可能影响报价得分,而这种级别的项目,差0.1分都有可能影响最终的中标结果。 三人讨论了一路,直到严以珩把车停在招标代理单位的停车场时都还没停下讨论。 报价这个事情就是这样的,很难有商量一致的结果,只能说…… “算了,咱们也商量不出来个所以然。”苏筱最后拍了板,“小珩,只有咱们三个人在,咱们也不说虚的。咱们接这个项目,就是为了赚钱——” 他说了一个数:“只要超过这个金额,咱们就有的赚。第三轮到底报多少,你决定就是了。” 戴盈盈也说:“就是。我跟苏老板又不在,不跟着瞎着急。你定就行,我们信你。” 严以珩熄了火,说:“行,知道了。有结果了通知你们。” 挂断电话后,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坐在车里平静了一下心情。 还是……有点紧张。 正准备下车上楼时,手机忽然又响了。 严以珩以为苏筱不放心,又打电话来叮嘱他。 谁知……这电话竟然是来自谈吉祥。 严以珩第一反应,其实是想挂掉的。 还有十分钟就要开标了,他不太想接无关的电话。 但……大概是心里还保留着最后一点点对于那段友情的念想,严以珩最终还是接了。 谈吉祥应该是清楚今天开标的事,话说得匆匆忙忙。 他说了一个公司名,又说了一串数字,那数字他重复了三遍,说:“他们家的底线应该是这个,小珩,你记住了吗?” 他说得着急,但还算清晰,更何况都重复了三遍。 严以珩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个数字,又迅速找出签字笔记在手心,低声说了一句“记住了”。 剩下的话,谈吉祥依然说得飞快:“其他几家威胁不大,我看过打分表,你多注意我刚刚说的这家就行。其他的我不说了,没时间了,你快去!” 严以珩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来不及再去询问报价这样机密的事情谈吉祥如何得知,也顾不上再去反复思考这消息的来源是否准确。 严以珩走进招标代理单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便在等候室里安静等待唱标。 在等待之后报价的时候,严以珩一直在心里计算着另外几家投标人和恒誉之间究竟会有多大的分差,从而计算自己这边在最后一轮报价中,价格还有多少可降低的空间。 既要保证能够中标,又要尽量保证利润最大化。 严以珩手里的笔一刻都没停,一直在计算着他能给出的最合理报价。 笔尖写下某个公司名字的时候,严以珩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思考半瞬,按照刚才谈吉祥跟他说的底线价格,计算着这家公司可能的得分区间。 经过大约半小时的计算后,严以珩在心里敲定了后续报价的大致金额。他合上签字笔的笔帽,闭了闭眼睛。 ……要相信谈吉祥跟他说的价格吗? 严以珩掏出手机,把自己刚才算出的后两轮报价发给苏筱和戴盈盈。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大约半小时前,苏筱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跟刚才谈吉祥说的内容一样,同一家公司,同一个底价。 苏筱说:【谈吉祥说的,应该可信。】 严以珩收起手机,两只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思考了许久。 工作人员过来询问报价时,他才睁开眼睛,提笔写下了一个金额。 再……信他一次。 写下那个金额后,严以珩起身离开。 评标的速度很快,第二天下午,结果便公示了。 严以珩推掉了这两天所有的工作,安心等待这次投标的结果。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外面某个办公室传来了明显的欢呼声。 那欢呼声像是能传染一般此起彼伏,从远处的办公室,一路传到了外面,最后又……传到了他这里。 严以珩的心脏怦怦直跳,点着鼠标的动作都有些颤抖了。 他赶紧打开公示投标结果的网页,慌乱中甚至点错了项目。 他屏住呼吸,双眼一瞬不错地盯着屏幕顶端的进度条,一直等到……网页全部打开。 他几乎不敢看结果公示,视线在项目名字上转了好几圈,就是不敢往下瞄。 门外,戴盈盈踩着小靴子噔噔噔跑来,走到门口没刹住脚步,滑稽地往前冲了两步,又调转过来进了门。 “妈耶祖宗!中了中了中了!咱们中标啦!!”戴盈盈嗓门震天,“一个多月啊!!一个多月的加班终于有结果了!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 严以珩抬头看看她,眼神有点发懵。他吞了吞口水,认真阅读起结果公示。 当视线一路滑向第一名的时候,严以珩还是……停顿了一下,才敢继续看下去。 说来奇怪,做了那么多心理准备,可真的看到恒誉的名字出现在上面的时候,严以珩反而又觉得心如止水了。 石头落了地,现在心里只剩一片平静。 严以珩沉默了几秒钟,笑着对戴盈盈点头,很用力地“嗯”了一声。 话很简短,他给出的反应也很平常,可这平常且简单的快乐,又很轻易地传染给了公司的每一个人。 那天晚上,严以珩在员工群里发了很长一段话,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感谢大家的加班,感谢所有人为了这个项目的辛勤付出。 最后,他一连在群里发了100个红包。 之后几天,严以珩后知后觉地快乐起来。 公司里每个人都看出老板心情不错,每天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美过了这几天,严以珩又想起来一件事—— 还是……要感谢一下谈吉祥。 事实证明,谈吉祥这次的消息非常准确。有了他的“消息”,他才能把报价算得更高一些。 他给谈吉祥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刚接通,谈吉祥先说了好几句“恭喜”。 然而,恭喜过后,两人又都沉默了。 好像他们之间,除了“恭喜”,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还是谈吉祥先开了口。 “小珩,开标那天时间太急了,就没来得及跟你仔细说明。”谈吉祥笑着,解释起了消息的来源,“你放心啊,他们家的报价是我猜的,没有什么内幕,绝对不是什么不正当交易啊!这个你放心!” 严以珩真没想过这一层,摇头笑道:“不是这个意思,吉祥。” 谈吉祥说:“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这种人。但还是得给你解释一下。” 为了做这个项目,那家供应商挖了挺多人过去。也巧,谈吉祥之前有个小业务,刚好跟其中一个人打过交道,聊天的时候就提起了这件事。 谈吉祥知道严以珩也在准备这次的投标,于是便多问了一句,挖来的这些人,开多少工资啊? 他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自己算了一笔账。 “而且,这家是集团公司的三级子公司,每笔项目的预算都要上报集团,不同的额度,有不同的程序。”谈吉祥继续道,“总之,了解到了一些情况,根据这个项目在集团走过的程序,大概就能确定一个价格区间。再根据他们的人力成本,最后算出来的这个数,误差不会很大。” 严以珩抿着嘴,说:“跟他们的最终报价,差不到10块钱。” 谈吉祥也没说什么,只笑了笑:“反正,能帮到你就行。” 这下,又轮到严以珩无言以对了。 他的手指摩挲着,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最后,只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谈吉祥。” 谈吉祥苦笑一声,道:“小珩,不必跟我说谢。我一直想,至少要还你一个项目。原本想把这个项目还你,但你、你和公司,实在都太优秀了,我……也只能给你一点点建议而已。” 他诚恳地说:“我最近在看几个项目,有合适的……” 严以珩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声音很轻,却足够打断那人的话。 “谢谢你,谈吉祥。”严以珩轻声道,“你的钱,我都收到了,其他的……” 严以珩停顿了一会儿,他想,把当初那个项目的钱还给公司,就够了吧。 他这样想,也当真这样说:“其他的,我觉得,就不用了吧。” 他不想让谈吉祥误会,便又说:“你知道的,我说的话,不必引申多想一层。” “……”谈吉祥低声道,“我知道。” 之后,严以珩没再说别的,挂断了电话。 * 投标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繁忙的合同流程。 合同模板是早在投标时就确认好了的,但客户那边签字盖章的流程很慢,整个合同流程,几乎走了两个月。 等到合同邮寄过来的时候,都到了3月份。 严以珩一直想着等合同返回来就请公司的同事吃个饭,没想到一直拖到了3月份。 后来戴盈盈又提议,既然要吃饭,不然干脆再热闹一点,办个年会算了。 恒誉步入了第四个年头,也该有点仪式感了。 再加上……严以珩的生日又在3月! 30岁的生日,那可要好好庆祝! 公司的员工大多年轻,几个合伙人也不喜欢让忙碌了一年的员工在年会上还要唱唱跳跳。 年会的流程很简单,除了吃饭,就是抽奖。 餐饮由严以珩来定,抽奖的奖品就让戴盈盈和苏筱来掏腰包。 3月14号,白色情人节,严以珩的生日,恒誉的……第一次年会。 严以珩穿得挺正式,黑色的西装修身挺拔,衬得他整个人闪闪发光。 哦,还带上了家属——许医生也跟着去了。 公司里不少员工知道严总家里有个男朋友,今天终于见到了庐山真面目,一晚上都在起哄。 许医生也算大方,一有人过来起哄,就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红包散出去。 这一下,许医生这个不爱说话但出手阔绰的靠谱形象,就立起来了。 那天晚上闹到很晚,年轻人体力好,吃过晚饭又要去ktv,从ktv出来还要去吃烧烤。 严以珩也不扫他们兴,笑眯眯跟在后面。 从ktv出来的时候,许医生落后两步又很快跟上。 严以珩也放慢了脚步,两人远远落在大部队后面。 3月份的天气,还有些冷。 许医生用手背碰碰他,低声问:“冷吗?” 严以珩点头,说“有点”。 许医生浅浅地笑了笑,伸手将他的手放进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大衣口袋温暖,只是里面似乎还藏了什么东西—— 一长串圆润的珠子,被主人攥了很久,还留着手掌心的温度。 严以珩悄悄瞪大了双眼。 “你过生日,我送你个礼物吧。” 许医生温暖的掌心包裹着他,在大衣口袋里,将自己的手串慢慢捋到严以珩的手腕上。 他的嘴角噙着笑意,眼底一片温柔。 他就这么看着严以珩,两人的手指在口袋里交错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严以珩睫毛微颤。 他拿出自己的手,在昏黄的路灯灯光下仔细看着绕在手腕上的东西。 许医生的手串,不知陪伴了那人多久。 99颗珠子,每一颗都念过一百遍北斗经。 这是……爱人对他最美好的祝福。 许医生并不觉得自己送出了多宝贵的东西,他依然带着笑意看向面前的人,伸开双臂将他涌入怀中。 从此以后,愿你的人生健康顺遂,幸福平安,严以珩。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去年10月开文,到现在为止,三个月的时间,终于写完了这篇文的正文。 很早以前就想写的内容,但我总是很焦虑,我会想,这样没有热题材的文,不甜也不爽的文,真的会有人看吗? 现在写完了这个故事,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除了我,还有人会看这样一个故事。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也好像参与了小珩的人生。他的开心和快乐,他的痛苦和挣扎。 但故事总会结束,好在,小珩以后的路再无波折。 之后会有几篇番外。最近网站有了免费福利番外的新功能,这篇也会写。 最后,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下一篇写《裴主播今天还在暗恋学长吗?》或者《你是谁的小狗呀》,前者是敏感小漂亮暗恋迟钝臭直男的故事,后面这篇是可怜的眼盲宝宝跟自己的小狗相依为命的故事。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 有缘下本见,爱你萌,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