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 1. 赐我樊笼 《寒山里》全本免费阅读 《赐我樊笼》 文/东以野 晋江文学城正版首发 『凌晨三点半,你注意到我的微信步数突增两千五。 我们不说爱,只在黑夜里渐渐靠近相拥。』 - 【学姐,今天来店里吗?有你的东西哦。】 收到这条短信时,麦穗还在与周公相会。 长宁冬季总有薄雾笼罩,时间不过下午四点,日光却已趋近昏暗,似是大雨将至。 距离市中心不远的住宅区高层。 银灰色厚重帘布将卧室落地窗密实遮住,隐约能摸黑瞧见床榻上的人影。 矮柜上的手机反复震动着,大有不眠不休的架势。 麦穗闭着眼,纤细白皙的一截小臂伸出墨色厚毯,将预设闹钟关闭。 动作行云流水,迅捷熟练。 大约三五分钟过后,她睁开眼,摸索着将手机取来。 陈见夏的短信躺在最上边。 麦穗半眯着眼,慢慢适应盈亮屏幕,回复:【我等下过去。】 空气干燥,供暖又足,她捏捏自己喉咙处的软肉,总觉得像是要感冒,随即旋亮台灯照明,掀开厚毯下床。 客厅水吧案几上,恒温水壶日夜不休工作着,麦穗替自己倒了一杯,倚靠着沙发慢悠悠小口抿完,混沌放空的大脑才得以清明。 简单洗了把脸,在衣帽间换上衣服,麦穗裹好围巾出了门。 寒风凛冽,目光可及之处,只剩深棕枯黄的树木枝干,萧瑟寂寥,十分符合对这个季节的刻板印象。 她乘坐电梯下楼,迈下台阶前重新收拢胸前的针织围巾,将大半张脸埋进去。 — 陈见夏是麦穗大学时低一年级的学妹,两人因先后加入学生会相识,毕业后也没中断联系。 去年年底,陈见夏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被迫离职,被她请来花店帮忙。 清远花汀距离麦穗居住的太和西里住宅区不远,悠哉悠哉步行也仅需十几分钟。 傍晚客人多,麦穗到店后将围巾解下,自然而然担任起收银写贺卡的工作。 等到几人有时间抬头去看墙上的石英钟,已是晚上九点。 “这两天客流量大,可能是因为明天立春,都想买束花求个好寓意。”陈见夏将插花用的长案收拾整洁,温声解释。 麦穗沉默片刻:“每年都是固定的几天比较忙,我明天早点过来。” 她思考时总会无意识地抿唇,卷翘眼睫低垂,半遮半掩住那双摄人心魄的狐狸眼,不再似平日那般美得有攻击性,反倒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忧郁气质。 陈见夏有点出神,在麦穗轻声喊她名字时反应过来,将身上灰色工作服围裙解下,说:“不用,你在家好好休息。” “对了,差点忘记正事,你等一下。” 绕过柜台,后方是用来保存鲜花的恒温储物间。陈见夏脚步匆匆,没两分钟折返回来,手上多了一簇粉白黄三色交错的玫瑰花束。 “学姐,这位客人真挺奇怪的。今天开店没多久,小苏接到预定电话,说是包好先在这里放着,一直到下午都没人来取,我就想着给预留手机号打个电话呗。”陈见夏回忆起这件事,唇角止不住上扬,“结果越看号码越觉得眼熟,再一细想,这不是你的手机号吗,所以就发了短信。” 麦穗手肘撑在柜台,掌心托住下颌,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般轻点:“认识的朋友,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还知道我开着花店……” 几个人名在脑海中闪过,又一一划去。 陈见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替她补充:“其实你也不一定认识他呀,有可能只是他偶然见过你,觉得合眼缘,又恰好打听到这里。” 从前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出现。 彼时花店刚刚开业,麦穗近乎整天都守在柜台边,迎来送往,门庭若市。腼腆一点的,在线上订购平台下单,等在门店内偷偷观察她看到收花人是自己时的反应。 比这勇敢一些的,守在插花案前,等着她点缀包装好递过去,而后恰到好处说上一句,“这是送你的,麦老板,可以给我一个私人联系方式吗?” 越是得不到回应,越是兴味盎然。 久而久之,麦穗不堪其烦,选择聘请专业员工,这场闹剧才算落下帷幕。 她不再纠结,将手机丢进口袋,一手抄起花束抱在胸前:“那就当是奖励自己了。” “对嘛。”陈见夏点头,咂舌评价,“这人品味还是很不错的。” 比起黑色雾面纸包裹着红玫瑰与满天星,眼前这捧三色玫瑰显然更符合麦穗的审美。 “已经很晚了,走吧,我请你吃宵夜。” 陈见夏兴奋击掌:“这道街拐角新开一家餐厅,鸡汤馄饨是招牌,听说味道不错。” “刚好我们过去尝尝。” 花店工作室关灯落锁,陈见夏将滑落至臂弯的帆布包往上拉:“好冷,看天气预报,今天晚上似乎会有雨夹雪。不过也不一定会下,毕竟一星期以前,它就开始预告有雪了。” “……学姐?”意料之外没得到回应,陈见夏疑惑抬头,却见麦穗微微侧目,凝神看向远处。 陈见夏有些轻微近视,不戴眼镜时眼前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瞧见轮廓。 在她看来,那里分明是黑压压的一片,如同过去每一个寂静深夜,没有任何异样的景象。 陈见夏又试探性喊道:“学……” “见夏,我...我今天临时有事,不能陪你去吃宵夜了。”麦穗将手中的玫瑰花束塞进陈见夏怀里,“借花献佛,今天晚上随便吃,我报销。” “啊...好。”陈见夏懂分寸,不再多问,只说让她注意安全便转身离开了。 目送陈见夏的背影消失在街道转角处,麦穗微微抿唇,深呼吸几瞬,走向光线昏弱的白蜡树下。 随着距离拉近,视野内那辆挂有熟悉车牌的黑色迈巴赫逐渐清晰。 与之同时闯进视线里的,是那道久未再见的身影。 霎时间,麦穗停住脚步。 隆冬时节,男人身穿浅灰色羊绒大衣,手臂间揽着一束花,随意靠在车身上。垂于身侧的指间夹了一支点燃的香烟,尾端蓄出好长一截,烟灰在寒风中扑簌簌落了下来。 这是谢冯笙多年以来的习惯。 身上香烟不断,却不用唇与舌去感受尼古丁带来的刺激,只是在工作之余的闲散时间,取出一只将其点燃,看着青灰烟雾缭绕周身。 那大概是他唯一愿意陷落的红尘醉梦。 两人相隔几步之遥,麦穗就那样站在原地,默不作声,静静望着对方。 黑暗之下,难以看清男人的神情,只有一片薄薄的衣角被风吹起来。 “下班了。” 男人声线沉稳,没有任何多余的、异样的情绪,仿佛两人之间的上次见面,并未相距三年之久。 麦穗于万千思绪中抽身,似笑而非笑地看向他的眼:“好久不见。” 男人愕然一瞬,继而轻笑,将手臂间的花递过去。 她没伸手接,看着眼前这一捧生机盎然的向日葵,直言道:“谢总来找我,总不会只是想要送束花这么简单吧?” 谢冯笙仍噙着一抹淡笑,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选择迂回战术:“先送你回家。” 明明该是问询,又用着陈述的语气,柔和却不容抗拒。 气氛剑拔弩张,维持几秒钟的僵局被另一道更为年长的声音打破。 “麦小姐,深夜起风降温,应当是要落雪了。” 来人两鬓已斑,在麦穗与谢冯笙关系还算亲密时,对她颇为照顾,挂司机之名,担管家之责。 与谢冯笙深交的人,都称他一声荣叔。 麦穗抬步向前,与谢冯笙擦肩时,顺手从对方怀里拿过那一束向日葵,眼神似风清寂。 “荣叔,麻烦您深夜跑一趟。” 荣叔替她拉开车门:“您言重了。” — 迈巴赫驶上深夜街道。 麦穗占据后座右侧一隅,将头靠在玻璃上。 路灯与树的残影交织相融,流转于她的眼底。 一滴。 两滴。 密集雨点坠于高空,捶打在车窗玻璃上,溅出一个个小水花,复又因重力往下滑,拉出绵长水痕。 不知不觉间,冬雨已悄然降临。 驾驶位上,荣叔透过车内后视镜窥见两人僵持,没话找话:“这雨里夹着冰渣,真要下起来,明天一早路面上恐怕会结一层薄冰,外出要注意安全。” 麦穗神色自若,微笑着看向前方:“荣叔开车一向很稳,不会有这个烦恼。” 自上车后闭目养神的谢冯笙在这一刻遽然抬睫,对上后视镜内老人的眼,眸色深深。 荣叔心领神会,紧闭上口,在等红 2. 赐我樊笼 《寒山里》全本免费阅读 “别看了。”麦穗声线平缓,毫不客气地打断,“不过是幅赝品,应该入不了谢总的眼吧。” “你喜欢这种风格?”谢冯笙侧目,啧啧点头,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这幅画的真迹在京郊别院藏馆里,明天我让荣叔送来。” 麦穗缄默,脸上柔和笑意褪去几分,清亮的琥珀眼眸不带一丝温度,让谢冯笙疑心她是否因为这一句话而微愠。 又几秒钟,她清了清嗓子:“不用,过来坐吧。” 几案之上,青釉描彩瓷杯里片片茶叶在沸水浸泡下舒展。 麦穗动作不急不缓,半分钟后将泡好的清浅茶水,倒入两人面前小一号茶盅里,右掌一抬:“请。” “这是山城今年的新茶?”谢冯笙抿了一口,“口感醇香,他们没辜负你的努力,茶坊今年的生意会更上一层楼的。” 麦穗很轻地笑了一下:“你今天是专程来夸我的?” 她刻意忽略男人放在身侧的深棕牛皮袋,漠不关心继续品茶。 “当然不是。”谢冯笙放下茶杯,纤长骨感的手拿起忽视已久的档案袋,指尖微动,将缠绕的细线解开,取出其中装订整齐的一沓白纸,递了过去。 麦穗接过,映入眼帘的五个大字让她怔愣出神。 ——婚前协议书 在这份婚前协议下边,还有一份婚姻契约。 麦穗一目十行,将这两份合同大致浏览一遍,旋即随手放在茶案上:“我不明白,谢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谢冯笙正襟端坐,右手抬起,慵懒地、缓慢地覆上麦穗莹白手背,轻轻施力,将她刚刚拿起的瓷杯取下,为她斟一盏茶。 淡褐色的茶水自高处倾斜而下,半分不差落入杯中。他将属于麦穗的茶盅端起,递到她的唇边,眉尾上扬,示意对方张嘴。 麦穗被他理所应当又自然至极的动作唬住,不受控制地启唇。 温热茶水入口,途径喉口落进胃里,带来丝缕暖意。 不知是这暖意作用范围太广,还是茶叶里的□□太有效果,亦或者是私心有偏,麦穗竟然头脑一热,冒出一种想要不问因果,直接点头的冲动。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 谢冯笙没在意她的失神,放下手中的茶,慢条斯理道:“麦穗,你嫁我吧。” 客厅内极静,麦穗听到了恒温水壶加热的咕噜声,听到了窗户被雨点捶打的撞击声,听到了两人的呼吸声,听到了不知以谁为名的心脏跳动声。 “你这是通知,还是请求?”纵然胸腔激荡难平,她仍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轻佻笑问。 谢冯笙长久与她对视,喉口滚动,语气沉缓,一本正经:“你也可以把这当作是在挟恩图报。” 此话一出,麦穗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逃避般垂下眼,躲开谢冯笙那双坦荡的眸。 他可真是足够直接,足够坦诚。 麦穗兀自扣弄着指节,懈了口气,抿抿唇角:“为什么?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你知道的,谢氏集团总裁的位置虽然历来都是有能者居之,但也会综合考虑掌权人的私人情况。今年春节过后,就是股东大会,如果结婚的事没有解决,我没有把握获得七成以上的支持。” 他冷静地答,仿佛只是作壁上观,谈论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可这分明又是他最看重、最在意的,否则三年前两人也不至于闹得那般不愉快。 “所以你来找我了。”麦穗忽地起身,“你还有其他选择吧。” “没考虑过其他人。”谢冯笙拉住她的手,温和地笑,动作又带着与之相反的强硬,迫使她重新落座,“你是最好的。” “……”麦穗一噎,没了脾气,倒不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两句甜言蜜语哄住,而是在思考这事的可行性,“我的身份,我们曾经的关系,你家里那些老古董能同意?” 谢冯笙笑了,为她的口无遮掩,为她的用词准确:“只要你点头,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反对。” “那你……” 麦穗侧身半对着他,欲言又止。 她想问谢冯笙既然现在可以,那为什么三年前不可以。 可她又有些许害怕,只是些许。 害怕问出口,得到一个令自己难以接受的答案,索性选择闭口咽下,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合同里写明的,会在公证生效后正式交接给你,如果还有其他想法,可以提,只要我能做到。” 麦穗歪头:“这么大方?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毕竟是让你吃亏的事。”谢冯笙摊摊手,“你认真看协议了吗,我们的婚姻关系终止与否,决定权在我,虽然大概率能在三五年内结束,但如果有意外……总归是耽误你了。” “明白了。”麦穗点点头,“那我能提一个写在合同之外的要求吗?” “你说。” “陪我去一趟寒山寺吧。”麦穗没给他时间拒绝,紧随其后补充,“我知道老古板们的隐性规定,你不用陪着进去,在车里等我就好。” “我陪你进去。”谢冯笙神情自若,端起茶盅,食指在杯沿有节奏地敲着,语气稀松平常,“未婚妻要求的第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 麦穗张了张嘴,终是没再刨根问底。 两人一同喝了盏茶,麦穗翻了翻两份合同,用谢冯笙递来的钢笔签下自己的姓名、身份证号以及日期,又从书房里取来印泥按下手印。 程序化的流程在谢冯笙的注视下有序进行,签完后,麦穗将合同递给他:“那就祝我与谢总合作愉快。” 听到她的话,谢冯笙唇角上扬,将合同放入档案袋收好:“那我只能祝我们百年好合了。” 他说完,捏住麦穗伸出来的指尖,用力收紧,叫她挣脱不得。 片刻过后,没事人似的松了力度,将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荣叔还在楼下等着吧?”麦穗适时打断他试图续茶的动作,贴心提醒。 “哦,确实。”谢冯笙意味深长看向麦穗,“你是不是紧张了?” “啊?” “担心我借着刚签好的合同企图留宿?” “啊?” “还是说,你想让我留下来?” “我没有!”麦穗拔高声调为自己开脱,“我只是觉得天寒地冻,让他老人家在车里等这么久不太好。” 谢冯笙拖腔带调地“嗯”了一声:“你的关心,我会代为转达。” “明天我来接你?上午还是下午?”谢冯笙站起身,“要不还是下午吧,我记得你习惯下午外出。” 知道他在揶揄,麦穗理不直气不壮地反 3. 赐我樊笼 《寒山里》全本免费阅读 麦穗恍然回神,身体比大脑先一步有了动作,将那束向日葵拿起走进卧室。 花店老板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瓶子,站在防尘柜前,她没纠结多久便选择了最漂亮的,谢冯笙在开业当天托人送来的那只。 透明玻璃花瓶口部呈不规则锯齿状,瓶身是出自业内大拿之手的精致浮雕,灯光照射下闪出细碎光亮,麦穗疑心里面掺杂了碎钻石,否则实在难以达到这般比拟星河的效果。 她忙碌着,剪去末端枝条留出斜口切面,往花瓶里倒入配比正确的营养液,再将高昂着脑袋的金色向日葵一支一支插入瓶子里,动作缓慢而紧张。她寄希望于自己的所学,让这捧向日葵尽可能地存活久一些。 剪下来的枝与叶落在桔黄包装纸上,麦穗将一地狼藉收拾好,起身准备丢到外面的垃圾桶里。 长时间蹲坐让她两腿发酸,过电般带来酥酥麻意。麦穗膝盖弯曲,皱着脸缓慢挪步到厨房,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转身回卧室。 在途径客厅的瞬间,方才被她推开的一道缝隙飘进几点白色颗粒,顷刻间消失不见。 流苏垂尾的风铃晃动着,寥落无星的浓墨夜空中多出无穷无尽的白,飘飘洒洒争先恐后地坠下。 原来今夜,真的会落雪。 翌日清晨,麦穗从睡梦中醒来,窗外的雪仍没有要停的趋势。 这样的天气去寺庙,实在不算明智之举。 麦穗犹豫着要不要给谢冯笙发个消息,取消约定也好,改变时间也罢。 他那么金贵,总不好陪她在冰天雪地里乱跑。 哪怕换手机,她的通讯录里也一直存着一串备注为乱码的手机号。 麦穗身穿纯白棉质睡衣,蹬掉拖鞋,双手环膝,坐在客厅沙发上,交叠的两手中,一只捏着手机,一只握着玻璃杯,杯口冒着雾白热气。 她静坐良久,等到杯中热水凉透,渗出冷意,才编辑出一条短信。 麦穗:【?】 只有一个标点,麦穗发完便后悔,觉得应该再多打几个字,万一他认不出呢? 毕竟,早上六点钟收到一条摸不着头脑的短信,这样的事若落在她身上,一定会当作垃圾信息删除,也可能把对方当作特殊癖好者,或是受到刺激有着精神疾病的患者。 麦穗兀自胡思乱想着,手机铃声倏地响起,谢冯笙的电话打了进来。 “麦穗。” 他的语气太过肯定,以至于麦穗忘记问他怎么确定是自己,只小幅度点头,轻声应道:“嗯。” “你发信息,是想把去寒山寺的时间提前?” 麦穗“啊”一声,快速否认:“没有,我想说雪还在下,要不今天就先不去了吧?”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笑,谢冯笙嗓音低沉,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你从前不是讲过,喜欢雪中漫步的感觉。我刚刚看过了,路上积雪很薄,驾车没问题。” 麦穗静默半秒:“我怕你有别的计划。” “怎么会,答应陪你,我不会在今天跑去见别人。”谢冯笙语气不紧不缓,“而且,在一望无际的白里上山,独做其中的一抹亮色,本身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当然,赴约与否,决定权在你。如果你觉得今天不方便,也可以安排改日。” “不用。”麦穗在谢冯笙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唇,透亮的眸染上笑意,“就今天。” 在初春的第一天,赴一场与雪有关的约定。 麦穗用过早餐,坐在书桌前询问负责人花店与茶楼的情况,又与几位合作伙伴进行了简要沟通。 再看钟表,时间已至八点三十分。 正巧谢冯笙发来短信,表示已经到了楼下,麦穗换好衣服,出门下楼。 她今日穿了一件米白色针织连衣裙,外搭黑色羊绒大衣,脚踩同色长靴,显然刻意打扮过。 走下台阶,昨夜见过的迈巴赫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 这低调也只浮于外表,仅能唬住像麦穗这般不懂车的人。真要有行家来,一眼就能瞧出真正的价值。 谢冯笙如同昨夜,站在车的右侧,浓密发丝间夹杂了刚落上去的雪粒,如影似梦,好不真实。 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沾染风雪。 “怎么不过来。”谢冯笙见麦穗停下,遂往前迈了三五步,“在发什么呆。” 麦穗回过神,犹豫着抬手,将他肩上的雪掸去:“怎么不在车里等着。” 谢冯笙笑道:“等姑娘要诚心,我坐在车里,那是上司等待下属来汇报工作,像什么话。”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又说:“山上温度要低很多,你穿这些,只怕会冷。” “没关系,我们走吧。” 上了车,谢冯笙没急着掌控方向盘,反而躬起身,从后座取来一个细长的盒子,递给麦穗。 “给我的?”麦穗接过,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幅卷轴,铺展开便是一幅水墨画。 墨迹落点,神来之笔,不是寻常人家能轻易得到的。 “这画我收着不合适。”麦穗将画轴卷好,装回盒子里。 “哪里不合适?”男人温雅含笑,“麦穗,我不懂画,这很有可能是幅赝品,拿来给你装饰客厅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知道一月前,这幅水墨画曾在慈善会拍出天价,麦穗可能真的会相信谢冯笙这套说辞。 可现在。 麦穗意味深长看向他:“你想让我挂在哪里呢?” “都好。”谢冯笙一条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支起头,像是真的在思考,“比如挂在那幅油画旁边?” 麦穗无声点头,没说答应,也没说不赞成,将长盒放在了腿上。 “生日快乐。”男人将衣袖褶皱抚平,如是正色道。 他这话没加主语,麦穗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垂下眼:“你不提我都忘记了,谢谢。” “所以这幅画是生日礼物?那我收得安心多了。” “勉强算是吧。” 谢冯笙似是而非回答,发动车子驶上大道。 长宁的繁华,在她踏入这方土地的第一天就见识过。 阴雨连绵,风雪不断,工作日的上班时间,川流不息从未改变,永远塞的很满。 此行目的地在郊区,黑色奔驰自城市中心区向外开,随之相伴的车辆次第减少,到最后,竟只剩他们这一辆。 最后一段山路分岔口,一侧是高大挺拔的松柏银杏,蜿蜒向上,直通寺门。 而另 4. 赐我樊笼 《寒山里》全本免费阅读 “看来是我们来得不巧了。”麦穗语气不无遗憾。 小僧弥双手合十,向二人行了佛礼,退身便要将寺门关闭。 “小师傅,”谢冯笙伸手抵住大门,“劳烦您跑一趟,帮我禀报归寂大师,就说是姓冯的故人。” 二人身姿气质出众,小僧弥犹豫片刻,目光在麦穗与谢冯笙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再次行合掌礼:“两位施主请稍等。” 寺门关闭,麦穗压低嗓音:“你认识归寂大师?” “算吧。”谢冯笙移开视线,去看两侧松柏,“小时候母亲经常来,捐过不少香油钱,今日借她的名头用一用。” 关于谢冯笙的母亲,外界众多纷纭,麦穗了解甚少,只隐约听说死于难产。 彼时谢家掌权人,也就是谢冯笙的父亲悲痛欲绝,往后近二十年都未再娶。 只不过,这说法虽广为流传,但麦穗是不太信的。如果真如传言那般,谢冯笙怎会同他的父亲势如水火,又怎会在七年前坐上集团CEO的位子。 小僧弥脚步很快,没多久深红大门重新打开,恭恭敬敬引两人入内。 寒山寺很大,橙黄垣墙,朱红庙宇,檀香比白梅更为幽深。 两人随僧弥进入主殿,在梵音阵阵中请了两柱香。佛香经烛光点燃,麦穗于蒲团前站立,闭眼,鞠躬,跪拜,而后虔诚将其插入香炉里。 谢冯笙盯着她的动作,蓦地笑了。 “佛祖在上,不要嬉皮笑脸。”麦穗眨眨眼,意有所指看向他手中的佛香。 见此,谢冯笙垂下眼皮,迅速流畅地重复一遍麦穗方才的礼数。 “……”麦穗欲言又止,直到两人并肩走出大殿,才往他身边凑凑,小声说:“你这样心不诚,佛祖可不一定会圆你所愿。” “祈祷的人太多,万一听不到怎么办。我心不诚,佛祖保佑你就好。” “歪理……”麦穗磕磕巴巴,“那你刚刚在笑什么?” “看你敬香,想起母亲还在世时,在春节举行的祭祀仪式。”谢冯笙手背青筋突兀,堂而皇之搭上麦穗的腕,“你若回谢家主持,应当会和她一样得心应手。” “谢冯笙,”麦穗哀怨尤深,“原来和你结婚是一件这么麻烦的事情。” “协议已经签了,后悔也晚了。”谢冯笙拉着她走向殿后禅房,“放心,你不想去,我保证不会有人来烦你。” 禅房修建别致古典,木质镂空的一排,远望过去分不清门与窗,庭院中心一棵银杏树高大参天,此刻光秃秃的,但透过其繁茂枝干,得以窥见金秋十月的美景。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今日冒雪前来,可是有何困惑。”归寂大师慈眉善目,自中央一间禅房内走出,双手捻着一串佛珠。 谢冯笙浅鞠一躬:“今日未婚妻上山请香,感谢大师破例开寺门。” 未婚妻。 这称呼谢冯笙昨夜也提起过,但那时只有他们两人。 今日有旁人在场,他还能如此自然讲出来,麦穗着实有些意外。 热意自掌心蔓延,染上耳廓。 归寂大师像尊弥勒佛:“冯施主生前乐善好施,寒山寺的重建离不开她的帮助,谢施主不必挂怀。”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可有困惑,贫僧愿浅析一二。” “我…”麦穗迟疑再三,“我有一串佛珠,不知是否有缘,能够供奉在佛像之前。” 归寂大师眼神温和:“小施主可否让贫僧一观。” 麦穗忙点头,从大衣口袋取出四四方方的木制小盒,递了过去。 “这串佛珠看似普通,属枣木,又称赤金檀木。”归寂大师取出手串观摩一番,“施主请随我来。” 三人行至大殿前,谢冯笙借故离开:“大师,我想去看看母亲栽种的桃花树。” “施主请自便。” 正殿之内,归寂大师引麦穗又请一柱香,而后问:“小施主是否仍旧心有疑虑?” 麦穗朝大师拜了拜:“我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 “施主请讲。” “大师,您说爱恨重要吗?我深知他为何这么做,却又克制不住自己,想要不断靠近。” 归寂大师笑道:“谢小施主曾问过一样的问题。” 麦穗抬睫,满脸不可置信:“那您是怎么回答的?” “阿弥陀佛,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万事万物皆有因果。” 麦穗沉思半晌:“我明白了。” — 寒山寺左侧桃花树众多,谢冯笙准确无误站立在最为粗壮的一株前。 自冯有仪去世后,他鲜少流露情绪。最初是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后来是不能让他人揣摩出自己的心意。 可是现在,他抬起右手,去触碰湿漉漉的、粗糙不平的主干,眼底深处,悲怆难隐。 麦穗循着脚印找来时,便看到这样的画面。 谢冯笙往日矜贵形象不复存在,身穿一袭黑色高定西装,大喇喇坐在草地上。 “你心情不好?”麦穗将他旁边一块空地上的雪拂去,紧跟着坐下。 “嗯。” 他难得没有否认。 她却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继续问下去,又该以什么身份问下去。 他在人前称呼一声未婚妻,她就真的名副其实了吗? 她没有那么天真。 麦穗靠上身后树干,低声叹气。 “想听一段故事吗?”谢冯笙侧脸垂眸看她。他唇角分明带笑,却让她与悲痛共鸣。 谢冯笙自顾自地道:“第二次来寒山寺那年,我六岁,陪着母亲一起在大殿敬香,又来这里种下这棵桃树,给还没出生的妹妹祈福。” “可惜好景不长,国际金融经济动荡,外公的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她动了胎气,再后来……难产而死。” 他的语气平静寡淡,一如往常。 麦穗听罢,抬高手臂,于谢冯笙脑后穿过,搭在他的肩膀,拍了两下:“要不要来我怀里靠靠。” “……” 四目相对,谢冯笙嘴角一勾,恢复往日克制,拉着她起身。 “麦穗,我们去登记吧。” “什么?”麦穗睁大眼睛,“现在?” “现在下山,用过午餐,就去民政局。” 麦穗咽了咽口水,觉得不应该这样快,又觉得很正常。 毕竟两人不是恋爱关系,没必要做那些无用功。 一切看淡,返程路上,麦穗并没有想象中的忐忑,反而气定神闲,将车窗降下一道缝隙。 雪已经停了。 但风中浸满刺骨寒意。 两人用过午餐,谢冯笙先将麦穗送回家,而后驱车返回长宁中心区的别墅。 麦穗回到家,将户口本找出,与身份证件一同装入档案袋里。 知晓还有一段时间准备,麦穗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白皙一张脸没有丝毫血色,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嘴角唇瓣干裂到起皮。 原来,她就是以这样的姿态陪谢冯笙吃了一餐饭…… 麦穗懊恼地拍了下脑袋,抓起气囊梳理顺头发,又去衣帽间换了纯白衬衫与黑色铅笔裤,反复照了很久的镜子,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出门下楼。 奔驰又换成了迈巴赫,麦穗心领神会,上车后朝驾驶位上的老人打招呼:“荣叔,下午好。” “少夫人,下午好,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荣叔恭敬回道。 麦穗停顿一瞬,眼睫快速眨动,掩饰自己的脸热:“荣叔,您像以前一样叫我就可以,少夫人……听上去太奇怪了。” “我以前 5. 赐我樊笼 《寒山里》全本免费阅读 她声音带着压抑后的哑,听上去有些委屈。 谢冯笙并不擅长哄姑娘开心,又知道麦穗是要强的性子,肯定不能当场戳破,故而向老板点点头,又说钱照付,只当定金,以后再来补拍。 老板乐得眯起眼,右手手背挡在嘴前,小声道:“兄弟,快好好哄哄。” 说着,特意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红色纸封,将两人的红底合照放进去,在封皮上写了“新婚快乐,和和美美”八个字,随后递给谢冯笙。 出了照相馆,麦穗步伐明显加快,试图将谢冯笙甩在身后。奈何对方身高腿长,占据先天优势,她走得气喘吁吁,对方却气定神闲,呼吸一丝不乱。 法国梧桐林立的街边,麦穗放弃自我折磨,渐渐放缓节奏。真正与谢冯笙并肩,已到长宁市民政局门口。 荣叔提前取了号码纸,麦穗与谢冯笙进去,可以直接前往柜台。工作人员递来几份表格,两人填写完毕,交还回去。 “二位是自愿结婚的吧?” “当然。”谢冯笙淡笑着答,随后去看身侧的麦穗。 在他的注目礼中,麦穗红唇轻启:“是。” “好的,请两位提供一下身份证与户口本。” 谢冯笙将两人的身份证明材料自档案袋取出,交给工作人员。 麦穗低眉顺目,安静坐着等,只是心脏跳动空了两拍,让她疑心今日的任务恐怕不能顺利完成。 果然。 业务员将两人的身份信息输入进面前的电脑里,操纵鼠标的手忽地停住,僵硬扭头,用余光去瞥坐在麦穗身边的男人。 “怎么了?”谢冯笙人前惯用一张玉面笑脸,语气沉沉如往常。 “不好意思,电脑出了故障,您稍等。” 业务员演技拙劣,麦穗目送她借口找计算机管理员修理电脑,实则一路小跑,去向经理办公室的身影,忽然笑了。 她出门前特意化了妆,本就美艳的面容经过修饰更加乱人心魂,谢冯笙侧过身肆无忌惮盯着她看。 “好看吗?”麦穗斜睨他一眼。 谢冯笙不以为然,老实点头:“确实好看。” “我还以为我的脸上,有你公司最新季度报表呢?”麦穗语气上扬,挺直的腰背放松,慵懒打趣他,“看来谢总拿户口本出来没有报备呀。” 谢冯笙掏出随身携带的烟盒,从中取出一支,顾忌着场合没有点燃,只在手间把玩。他勾了勾唇,正欲开口,被一道突兀震起的声音打断。 环境幽谧,手机铃声响了五秒钟,就被主人调成静音,重新扔回口袋里。 “原来真是先斩后奏,太刺激了。” 事已至此,麦穗猜出大致原因。 谢家关系网庞大复杂,子孙后代的婚事自会严格把关。若有未经同意的谢家人前来登记,便会被委婉拖延一段时间。与此同时,谢家的长辈也会收到消息,定然马不停蹄前来阻拦。 所以谢冯笙将要与她结婚,并未提前通知父亲与祖父。 这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麦穗不知该夸他勇气可嘉,还是该贬他胆大包天。 他说结婚是为了坐稳集团CEO的位子,可若是因此惹怒了那些老头,齐心协力要将他拉下来给个教训,岂不是亏大了。 谢冯笙泰然若定:“不必担心。” “今天还能拿到结婚证吗?”麦穗看向他,“这种地方来两次,可不吉利。” “如果不出意外,在别人眼中,你已经是谢太太了。”谢冯笙眸光闪烁,将那支烟凑到鼻下轻嗅。 心底像是有一只鼓,平整鼓面被棒槌敲得砰砰响,迟迟难以恢复如初。她的手攥握成拳,指尖深陷掌心,灼灼刺痛让她冷静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片刻沉默对视之后,恍若画龙点睛,她茅塞顿悟,猛地反应过来,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麦穗的手刚放进口袋,谢冯笙的手便凑过来,隔着一层厚厚衣料,将她摁住。 “别看,先领证。”谢冯笙胸有成竹。 没多久,业务员去而复返,重新坐回位置。 “耽搁太久,真的抱歉。” 此后程序顺利得多,没一会,两本盖上钢印的结婚证新鲜出炉,业务员满脸堆笑递过来。 “祝二位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谢谢。” 回去的路上,麦穗再度窝在后座的角落,取出手机。 还未点进微博,屏幕顶部便弹出一条推送,醒目的主副标题让她怔了怔。 最上边加粗的一行: “谢氏集团现任CEO已于近日登记结婚:” 紧随其后的是: “据悉,谢夫人为谢氏集团援助项目——山城计划的受益人之一……” 麦穗手指微动,点进去,花了一分钟浏览,只觉得浪费时间。 千字长篇总结起来,能用一句十分形象的话概括:谢冯笙吃了窝边草,将多年前资助的女学生娶回家。 底下评论褒贬不一,当然反对的占多数,将谢冯笙描述成唯色是图的酒囊饭袋,而她也成了持靓行凶,以貌侍人的小狐狸精。 这称呼,似乎还是看在她这张脸的份上,给出的优待。 麦穗百无聊赖,继续往下翻,秀气的眉随之拧起,胸腔起伏程度也逐渐明显。 忍无可忍,麦穗大力拍了下谢冯笙的肩膀,将闭眼假寐的人打断,略带歉意又毫不诚心:“我就是想关心地问一句,这些评论是你花过钱的吧。” 她将满屏吐槽递过去,“这要不是你买的,我可就要切小号开麦了。” “正向评论一边倒很容易看出运作手笔。”被迫中止休憩,谢冯笙明显面色不虞,但仍耐心解释,接过她的手机,“你不开心,我帮你骂他。” 字里行间,倒像是她在向他告状,诉说自己被骂,被指责的委屈。 麦穗撇撇嘴,没反驳,甚至有些许心欢雀跃。 谢冯笙动作熟练,点开其中一人的私信,修长的指动得飞快,敲下长串的字母,点击发送。 又如法炮制,替她问候了几条浑水摸鱼,满口污言秽语的评论。 这是德文? 麦穗在心里吐槽过无数次的谢家家规里有一条,家族的继承人终身不得前往国外。 既是约束,也是保护。 因着这条规则,谢冯笙自是没有机会出国的,但谢家有财力有背景,能够花大价钱聘请专业教授,为他进行私人授课。 第一次听谢冯笙讲德语,仍旧是在山城。 彼时的他在麦穗心里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一个目空一切,睥睨众生,平等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讨厌鬼。 一个对她来说,用处极大的敲门砖。 “别发呆,到家了。”谢冯笙将手机塞回麦穗手里,推开自己身侧的车门,下车,又绕过来替她打开,举手投足,无不绅士。 “谢谢。” 麦穗发誓自己此刻的夸奖绝对发自内心,就跟谢冯笙这种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愿意为了假结婚对象放低身段,给她开门拎包一 6. 赐我樊笼 《寒山里》全本免费阅读 “随时有空。” 花店与茶楼的生意走上正规,麦穗的工作远比谢冯笙自由得多。 “不急。”谢冯笙整理衣袖,“最近几天恐怕不会太平。” 麦穗了然点头:“你父亲和祖父应该不至于对我做出过分举动的吧?” “他们向来顾及面子,只会在公众面前加倍对你好,以此减轻带来的负面影响。” “公众面前,那就是说私底下,他们会为难我?”麦穗自认抓住关键字眼。 “麦穗,”谢冯笙无奈喊出她的名字,“你放心,既然我和你签下契约与婚前协议,就做好了足够多的准备,你的那些顾虑,不会发生。” “那是我多虑了。”麦穗懈一口气,语气淡下来。 “让荣叔先走,你怎么回去,带钥匙了吗?”麦穗指了指面前的车子,“开它?” 她情绪调节得极快,此刻狐狸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谢冯笙开冰莓粉汽车,脑海中幻想出的违和画面让她压不住唇角,却又不敢太过放肆。 “当然。”谢冯笙朝她抛出一串钥匙,“你开。” “你确定?”麦穗表情一瞬间凝固,“我的车技你应该还记忆犹新吧,搞不好会登上社会新闻哦。” 麦穗刚上大学那年,在谢冯笙的建议下报名了驾校辅导班,暑假基本每天早出晚归,去时兴高采烈,回时愁眉不展。 问及缘由,她哭丧着脸:“我把油门当刹车踩了,次次练习都会压线,教练都在委婉劝我,要不要考虑暂时放弃四轮交通工具。” 谢冯笙皱了皱眉:“你这教练未免太过没有耐心了,哪有把学员往外推的道理?” 怀着对驾校教练的质疑,谢冯笙特意将周末时间空出,带麦穗去了赛车场:“这里空间足够,你慢慢开,别急。” 一圈接着一圈的训练下来,谢冯笙与驾校教练感同身受了,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他斟酌着用词:“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会晕车的。” 麦穗握紧方向盘,坐在驾驶位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偶尔。” “那你在这种走走停停,断断续续紧急刹车的训练中,不会产生一些不良反应吗?”谢冯笙质疑道。 “还好吧,可能是因为我的注意力都放在前方路上,没多在意这些。” 可她开车的样子,实在不像时刻观察着路况。 谢冯笙十分费解,明明麦穗很聪明,商场案例给她分析一点即通,为什么学习开车如此困难? 若不是在他自己名下的场馆里,他都要疑心有人在路上不停扔石头。 “你在害怕什么?”谢冯笙不解问她。 麦穗咽了咽,小声说:“怕把你的车撞坏,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谢冯笙笑了:“撞坏了算我的,车只是代步的工具,一个物件哪里能跟人相提并论。” 忆起这句话,麦穗浓睫微垂,脑海中凭空闪过一个人的脸。 “确实有些犹豫,但我更不想因为酒驾登报。”耳边谢冯笙在解释,“岑淮颂在离岸等我们。” 离岸是岑淮颂名下的一家顶级私人会所,吃喝玩乐涉猎广泛。又因入会条件极为苛刻,多少人趋之若鹜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可麦穗并不属于这个行列,她咬着下唇,纠结该怎样拒绝。 不是不愿意送谢冯笙过去,而是不想送上门让岑淮颂拿些绵里针来扎她。 拉扯半晌,冰莓粉保时捷最终停在会所停车场。 与想象中的奢靡无度相反,会所外表装潢简单大气,内里却别有洞天。 地板选用重力感知的科技风,脚往上踩,泛出粼粼波光涟漪。 麦穗跟在谢冯笙身后,被侍应生引向包厢。两人甫一进去,便听到人群之中高声喊一句“谢老板来了”。 环形沙发中央,岑淮颂将酒杯放下,推开左拥右抱的美女,朝着他们款款走来。 “三催四请你都拒绝,怎么今天突然有兴致过来?”岑淮颂的目光没分给麦穗半寸,与谢冯笙伸在半空的手击了个掌,“Myra最近调出新酒,尝尝。” “当然。” 两人寒暄着,从消遣的酒水到合作的生意,麦穗统统避耳不听,漫无目的调转着视线,回击那些不动声色打量她的人。 气氛喧闹的包厢里,看似随意散漫地坐,实则其中门道颇多。 比如他们落座的中央区沙发,几乎全是长宁叫得出名号的公子哥与富家千金,身份地位常人难以想象。 紧挨着是几位曾经红极一时的影星或是各行各业的翘楚,他们或许本身背景式微,但靠着多年来的摸爬滚打,如今手上握着资源人脉,算是小有权力,能够有机会在合作中发挥些许微不足道的力量。 最外环坐着的则是借时代东风,通过拆迁等途径短期积累大量财富,挤破脑袋想要踏入上流社会。殊不知在别人眼中,他们心里的小九九表露无疑,甚至会被拿来玩笑。 麦穗会对这里的隐形阶层如此熟悉,源于七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谢冯笙与岑淮颂的交谈不知何时停了,余光里麦穗盯着身前长桌上的酒杯走神,时不时抿抿唇。 他思索着,凑巧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于是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麦穗机械上下点头,继续盯着酒杯发呆。 目送谢冯笙的背影消失,岑淮颂难掩本心,嗤笑一声:“你这算成功登堂入室了吧?恭喜啊。” 麦穗本不想理会,但得顾及谢冯笙与对方交情匪浅,提了提垮下来的脸皮,挤出淡笑:“谢谢。” 岑淮颂轻“啧”道:“抛开偏见,我还是挺佩服你的,能拿下谢冯笙这块难啃的硬骨头,手段高明,属实罕见。” 说来说去,还在内涵她趋炎附势,唯利是图。 “啪嗒”一声。 谁点了支烟,青雾自远处飘来让人忍不住想咳嗽,麦穗皱着眉抬手,在身体周遭扇动几下。 心情变得糟糕烦闷,吐露出来的言语免不了会带上个人情绪:“原来岑律师如此有自知之明。” “什么?”男人像是没听明白她这话,下意识反问。 “你承认对我有偏见,可这个屋子里,谁敢拍着胸脯保证对我没看法呢?岑律师敢作敢当,也有实力跑到我面前暗讽一二,还能全身而退。”麦穗靠住身后沙发,抱臂睨他一眼,“只是几年不见,岑律竟混到如此地步,没了愿作出头鸟的狗腿子,这样的小事也得亲自出手。” “你这是在替罗……烨打抱不平?”他眯起眼沉思几秒,从记忆深处扒拉出这个名字,“那你应该把这句话说给谢哥听。” “他叫罗烨?我既不与他相熟,也没有包容众生的滥好心,怎么可能维护一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 无怪乎麦穗始终耿耿于怀,当年的事对她来说便是彻头彻尾的羞辱。也是因为那件事,麦穗会错了意,以为在谢冯笙心中,她算有些分量。 — 七年前,麦穗刚刚跟随谢冯笙来到长宁。 夏夜暴雨,他派人接她出校,目的地便是这家离岸会所。 当时的她固然自持有些小聪明,落入自幼身处名利场精心培养的富家子弟中,还是不够看。 为了不给谢冯笙惹麻烦,彼时的麦穗习惯耷拉着脑袋,垂下眼睫,摆出低眉顺眼又沉默寡言的模样。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刚一踏入会所,便被一道冒冒失失的身影撞到,她没多想,小声说了抱歉。双方没起冲突,只是那人目光赤裸裸,自上而下将她审视一番,那是看待一件商品的目光。男人喉口挤出一声冷哼,随即放她离开。 只是,在她将包厢号告知侍应生,被对方引向走廊深处的途中,又见那男人招呼路过的侍者:“刚刚那个学生,是你们这儿的“”公主?” 公主,一个古代千人之上的称呼,在会所里只是陪酒小姐的代指。 他们自诩人上人,不愿让陪酒女玷污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便将足够尊贵的词语捏造成陪笑的绰号。 麦穗步子一顿,听到那名侍者答:“您说笑了,我们这里是正经生意,不会让学生进来的。” 男人意味深长地笑,摆了摆手没有多说。 麦穗天真以为这事过去了,便可以翻篇,不成想还会再次见到他。 那天岑淮颂也在,看她来找谢冯笙,免不了指桑骂槐讽刺一番,却也不会指名道姓。 谢冯笙不知去忙什么,给她发来短信,让她先自己玩一会,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朋友帮忙解决。 麦穗抬头,视线落在岑淮颂身上,翻着白眼哼了一声,手指却 7. 赐我樊笼 《寒山里》全本免费阅读 自那之后,事情如何解决,谢冯笙并未向麦穗透露只言片语。 她也曾旁敲侧击向荣叔打听,□□叔摇头,但笑不语,应是得了谢冯笙的命令。 约摸半月过后,长宁二中月假,麦穗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罗烨。 他被父亲带着,亲自登门来赔罪。身上白衬衫皱皱巴巴,下巴蓄起一圈淡青胡茬,眼神躲闪耷拉着脑袋,与那日的飞扬跋扈天壤之别。 罗烨的父亲捧着昂贵礼物,弯腰鞠躬,十分有眼色地递到麦穗跟前:“逆子顽劣,冒犯到麦小姐,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请您一定收下。” 麦穗并不想收,也不想原谅这个因为兜里揣着俩钢镚儿就无法无天,为非作歹,欺软怕硬的人。 但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抬眸看向谢冯笙。 “你自己决定,我不会过多干预。”谢冯笙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不会谅解他,但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麦穗说,“只希望以后,我和你的儿子没有再碰面的机会。” 罗父挺着啤酒肚,厚厚的嘴唇轻动,似乎还仍想说和几句。 “哔咔——” 打火机砂轮摩擦发出声响,一只香烟被沙发上静默不语的男人点燃。 白黄火焰闪烁,将白纸裹挟着的烟叶簇拥在中心,淡淡的烟草香四散开来,并未让人烦躁,相反,竟让她产生一种头脑清明的错觉。 谢冯笙朝她摆了摆手,麦穗心领神会,站起来转身去往楼上。 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谢冯笙没提,他能让罗烨父子登门致歉,麦穗已经很知足了。 出乎意料之外,这两人走后没多久,岑淮颂沉着一张脸,若不是手上拎着包装精美的礼盒,很容易被误会成前来讨债的。 他站在麦穗面前,西装革履,一张脸黑沉如墨,直勾勾盯着她,递过手上的东西,两片薄唇轻张,一字一顿:“给你的,请原谅。” 麦穗没有任何动作。 倒也不是被吓傻了,而是单纯不想接过他的东西。况且谢冯笙去了楼上,她实在不愿单独与岑淮颂有任何交流。 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好似山城盛夏,盘桓在浓密枝叶间的毒蛇,盯着看不顺眼的猎物,吐出长长的信子,时刻准备找好时机狠狠咬上一口。 “伸手,拿着。”岑淮颂咬牙切齿般提醒。 “你这是来威胁人的?”一阵“嗒嗒”脚步声,谢冯笙站在几层楼梯之上,居高临下看过来。 “那你这些天又做了什么呢?”岑淮颂将手上的东西一把甩开,本不结实的蝴蝶结松散开,里头的瓷器碎了一地,从缝隙中溅出许多细小颗粒渣子。 “我出门前没嘱托过你吗?”谢冯笙黑眸微眯,透出股股冷意,“你以为我没有去调查吗?” “那你就为了她,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靠着多少关系走出来的女人,拔出刀对准自己的兄弟!”岑淮颂燥怒着扯扯领带,像一只即将踏上战场的雄狮,试图抢先一步靠气势击溃对方,“你以为我会让那个蠢货得手吗?我没那么丧心病狂!我这个人的确爱玩,但从来不干强买强卖的事,都是各取所需,我当然会拦住他!” “所以呢?”谢冯笙声音很轻,可落在大腿两侧握紧的拳头暴露出他此刻的愠怒,“所以在你看来,一个女孩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被人撕破衣服,被人摸两把,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继续说:“你喜欢玩我从来没说过,但是这样不行,她更不行。” “岑少爷,您这是何必呢?有话好好说啊。”荣叔姗姗来迟,指挥佣人将地毯上碎陶瓷打扫干净。 岑淮颂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直直看向一前一后站在对面的两人。半晌,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了。 次日,麦穗返校当天下午,岑家派人送来一份转赠协议,那是城中心的一家门店。 这也是为什么,麦穗能够实现目标后,在寸土寸金的长宁市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花店。 大概是当时谢冯笙决绝与她站在同一方向,让麦穗生出些许错觉,竟然误会谢冯笙对她是与众不同的,是有偏爱的。 可惜,后来的麦穗明白了,她的春心萌动,也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粒黑子。由她困白,满盘皆赢,而后连同她一粒粒拾起,扔进棋篓里。 回忆戛然而止,身处事件中心的两个人脸色别无二致,同时撇开脸。 正巧,谢冯笙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侍应生,托盘里两杯颜色层次分明液体,看上去正是她当日喝过的三色恋人。 谢冯笙朝岑淮颂递了个眼色,随后于麦穗身侧落座,带来一阵源自室外的寒意。 面前的长桌不知被谁往里推移厘米,留着的间隙变得极窄,谢冯笙两条长腿弯曲,调整几次,仍觉得不痛快。 另一边,岑淮颂极不情愿起身,端起酒杯轻咳一声。 只微弱的一小声,周遭瞬间安静,自中心往外,所有人一瞬间停下动作。 “朋友们,今天在这里,有一件要事宣布。”岑淮颂刻意停顿,眸光流转,将众人给出的反馈尽收眼底,“我们的谢老板,告别单身,一脚踏入了爱情坟墓。” 这句话仿佛凭空一声闷雷,各个公子哥先是沉默,而后思索着给出反应,语气微弱向自始至终安稳坐在沙发上的两人道喜:“恭喜恭喜,新婚快乐。” 若说起初看到新闻只是猜测,那今日这一遭便是坐实了谢冯笙对麦穗的感情,否则何必大张旗鼓,要岑淮颂带头举杯呢? 谢冯笙一笑,站起身,笔挺西裤垂落,端着那杯三色恋人,朝众人遥遥举杯:“感谢各位祝福。” 麦穗陪着他站起来,端起透明玻璃杯抿一口。 很不对劲。 透明玻璃杯中不是鸡尾酒,而且特制的气泡水。 这是知道她还要开车,特意准备的? 麦穗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神情自然。 待到重新落座,她状若无事发生,纤细的手在幽暗光线下动作,慢慢地,掌心覆盖住谢冯笙仍旧带有凉意的手背。 她的掌心很暖,通过接触,炽热的温度传递给他,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别样触感。 这种感觉他或许也曾捕捉到过,就好像一根极细的羽毛被人捏着,在他的心口挠痒痒。 谢冯笙眼皮低垂,借着饮酒,偷瞄两人交握着的双手。 酒过三巡,谢冯笙与麦穗起身告辞。 两人自会所走出,行至停车场,谢冯笙自然而然要去拉左侧的车门。 “不是我开车吗?”麦穗疑惑,误以为他忘记,暗戳戳提醒,“你刚刚喝酒了哦。” 谢冯笙拉上麦穗白皙的腕,引她去至右侧,打开副驾驶车门,把她塞了进去,自己绕一圈回到左侧。 麦穗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搞得很懵,又问:“你要酒驾?” “我俩喝的一样,都是气泡水。”谢冯笙无奈解释,“从离岸走这里顶多三百米,你打 8. 赐我樊笼 《寒山里》全本免费阅读 清晨起了大雾,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可见度极低,直至下午才隐隐有要消散的迹象。 麦穗用过午餐去到清远花汀,透过聚集水雾的透明玻璃,深绿的叶子散落满案,陈见夏和小苏正站在工作台前修剪插花。 犹豫片刻,麦穗调转脚尖,转身去往位于花店右侧的咖啡厅,点了几杯热拿铁,准备给忙碌的员工送些温暖。 等待出餐的空档,麦穗单手托着手机,强迫症的屏幕上是不会有红点长时间存留的,她的指尖反复滑动,并未点进任何一个软件。 鸦羽般的睫低垂,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几年之前,她只能守着自己的手机,时刻关注屏幕顶端弹出来的通知提醒,等待他一时兴起的关注。 风铃回荡,咖啡厅的门被人拉开,猎猎寒风吹入,捕梦网的羽毛在风中飘晃。 她如梦初醒,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拿好工作人员递来的咖啡袋,步履匆匆,走了出来。 随着店门关闭,咖啡焦香渐渐散去,麦穗后知后觉,对方才与自己擦肩的人感到莫名熟悉。 停住脚步,她回过头,去看那扇关闭的门,又觉得是自己这两日没有休息好而产生的错觉,将这件事抛至脑后。 — 走进花汀,陈见夏正将满桌绿枝收入透明垃圾袋,见她进来,停下手中的动作,接过麦穗递来的咖啡。 陈见夏说:“我两点才走,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在家里闷着也没什么事,不如出来透透气。” “也好,连着下了两场大雪,又马上除夕,出来转转也好。”陈见夏将咖啡袋分发给几位员工,端握着其中一杯,与麦穗一同坐在靠窗沙发上,精致脸庞被热气蒸腾氤氲。 “想问就问,别吞吞吐吐。”麦穗双手捧着纸杯,看穿她的欲言又止。 陈见夏犹豫着,选择了更为温和的问法:“学姐,你今年……是一个人过年吗?” “应该…不是。”麦穗唇角扬起浅笑,又很快压了下去,她想起谢冯笙那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表,心口缭绕的微弱火苗熄灭了。 适逢年底,谢氏集团正进行着繁杂的年终汇总及年会等一系列安排,对谢冯笙来说,除夕仅仅能够代表新一年的到来,并不意味着团聚与陪伴。 麦穗眸光暗下来,为自己找补:“说不准,也可能自己一个人吧。” 陈见夏“啊”一声,说:“那个……不和你一起吗?” “他很忙,这应该是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的。” 麦穗面容平静,情绪稳定,但与她相知的人都能察觉到,她此刻的心情实在称不上好。 陈见夏心中明了,知晓以后要尽量不在麦穗面前提起谢冯笙。 刷到那篇微博推送时,陈见夏惊愕得手机差点甩出去。她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直到“麦穗”两个字在脑海里扭曲变形,让她难以分辨,这才勉强接受了麦穗闪婚的事实。 可是结婚对象是谢冯笙,那个占据长宁金融圈半壁江山的谢氏集团CEO? 艺术源于现实但高于现实,那些小说与电视剧中嫁入豪门的生活并不好过。 陈见夏不由得替麦穗捏了一把汗。 “不用露出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陈见夏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反复变换,麦穗温声细语解释,“放心吧,你看的小说里出现的情节我通通都没遇到,他人很好的,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于麦穗而言,谢冯笙是一切美好词汇的总和。 人前人后,她总是习惯替他辩驳,不想他被人误解。 陈见夏将理解的目光投向麦穗,点点头,默默掰开话题:“学姐,你前两天没来,隔壁咖啡店每天下午都会来一位身姿出众的冷面帅哥。” “他去咖啡店,隔着一段距离,还有一层玻璃窗,你怎么看清他长什么样的?”麦穗一只手撑着下巴,靠在沙发扶手上,慵懒提问。 “因为他每次买完咖啡,都会来买一支红玫瑰!”一旁,小苏听闻两人提及这个男人,将喝空的咖啡杯放下,凑过来八卦。 “已经来买玫瑰花了,那应该是有女朋友了吧?”麦穗合理推测。 “可是他每天傍晚,都把玫瑰花送给咖啡厅门前路过的第一个穿校服的学生。”小苏激动补充,脑袋微微侧过,一双手交叠,举在胸前,“不过这样的男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看看就好了。” “喜欢就要行动。”麦穗听了她的描述,也觉得这人应该还是单身,“如果他今天还会再来,你就去问问呗,要个联系方式,就当是交朋友。” “不不不。”小苏高频率摆手,头也跟着摇成拨浪鼓,“制服帅哥我不敢下手。” “制服?”麦穗恍然大悟,难怪小苏会说只可远观,“那应当很有气质。” 小苏心直口快:“麦穗姐姐应该见怪不怪了吧,从官网发布的几张照片来看,谢先生就已经很有气质了。” 似是疲惫,麦穗将脑袋靠在沙发背上,下颌线清晰明显,直直望向头顶的白色浮雕墙。 不管有意无意,谢冯笙都以种种方式渗透进她的生活里。她沉默许久,轻声附和:“的确很有气质。” 三人的闲聊并未持续太久。 午餐时间过后,花店的客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陈见夏忙碌了半小时,抬头看了眼钉在墙壁之上的石英钟:“学姐,我先走了,预约的时间快要到了。” 麦穗点头:“快去吧,放心,这里有我。” 这话说得仿佛陈见夏才是花店老板。实则是因为麦穗对她百分百信任,自从去年年底请她过来,她便将自己已经梳理好的,包括进货商、批量销售渠道等在内的关系网全权交给陈见夏打理。 一年前麦穗做出这个决定,不是没有人反对,但她仍旧一意孤行,坚持“用人不疑”。 迄今为止,她们称得上相互成就。 陈见夏将身上的工作围裙解下,折叠整齐:“五点之后客人会很多,我尽量早点回来。” 麦穗道:“不用着急,从前我也能处理的得心应手,只是现在有你主持局面,就有些犯懒,你……” 她的话还未讲完,便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麦穗修剪花枝的动作停滞,歪头看过去,“怎么了?” 陈见夏朝她眨眼暗示,凑到麦穗耳边小声提醒:“制服帅哥。” 两人暗中交流的间隙,推门而入的男人已经走到柜台前。 麦穗直愣愣地盯着来人,一时间没注意到陈见夏的轻咳提醒。 “帅哥,想要预定什么花,送给什么人,我们都可以搭配出最合适的效果哦。”陈见夏十分专业,将一本画册递过去。 来人并未伸手去接,而且如同麦穗一般,直勾勾看向对方。 不知过了多么漫长的时光,又或者只有眼前这短暂几秒钟。 他们终于挣脱无形拉扯的细线,从回忆落到现实里。 “我要一束三色玫瑰,粉白黄搭配。”来人嘴角上扬,明媚如朝阳,弯下腰,隔着柜台慢慢靠近麦穗,“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麦穗罕见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刚刚都没认出来是你。” “刚刚?”男人又问,“你是指我进门的瞬间吗?” “在咖啡厅。”麦穗脱口而出,又很快反驳,“不,应该是初雪的前夜,你预定的那束花。” 知道两人认识,陈见夏无比震惊,却因着赶时间,只得在离开前抛出一句话:“原来那束花是你送的,真的很好看,太有品味了!” “谢谢你的夸奖。” 送走陈见夏,麦穗将眼眸里闪烁八卦之魂的小苏叫至柜台,自己也将谭凡带到沙发前落座。 “你怎么想到来长宁了。”麦穗替他斟一盏茶,“我以为你会留在临安。”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但生活总该有些新的挑战。” 麦穗无声赞同,手上动作行云流水,谭凡默默凝望着她,仗着对方低头,注意力集中在茶杯上,暂时无暇顾及到他,嘴巴掀动了几次,最后只再说了一句:“刚好有机会来长宁,我就把握住了。” “挺不错的。”麦穗附和道,“据说今年中心广场有电子烟花秀,你刚好能赶上。” “可我还是来晚了。”谭凡喃喃自语。 两人之间只间隔一张深红木制桌,谭凡说的话麦穗都能听见,但也只能装作没听到。 对于谭凡,麦穗只有愧疚。 曾经凭借那一丝丝朦胧情感,麦穗利用过他很多次,她实在承受不住对方的赤诚与热烈。 此时,麦穗再次不合时宜地忆起谢冯笙。 他们之间的感情需要靠利益维持,或许这样的关系于麦穗而言才是最合适的。 麦穗抬睫,对上谭凡的眼眸。 那一双眼睛中,承载了太多太多,那些语言无法描述的感情,都在这一望中流转传递。 他没再开口讲话,只静静打量着她:“你比以前成熟很多。” “经历了这么多,想不成长也难。”麦穗没所谓一笑,安慰他也安慰自己,“都过去了。” 这话里包含的内容太多。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谭凡整理好情绪,问:“听说你办了茶楼,有专门的茶坊,山城是稳定供货源之一,大家都很感激你。” “我这是为了我自己。”室内外温差过大,玻璃表面凝出一层霜花,麦穗侧目去看,“你知道的,他们并非真心喜欢我,而是目前有利可图。” “我没有别的意思。”谭凡怕麦穗误会,赶忙解释,“只是想说,你很聪明,也很拼,能有现在的成就是应该的。” 谭凡问:“他呢?对你还好吗?” 周遭很是安静,几步之遥的长案前,小苏正将一大把嫣红玫瑰插花包装,硫酸纸相互摩擦,发出簌簌声响。 麦穗保持沉默许久,并没有回答谭凡的问题,而是说:“当年,真的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你刚来长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 “比起他,我做的还远远不够。” 麦穗想要离 9. 赐我樊笼 《寒山里》全本免费阅读 麦穗终究还是答应前往谢冯笙所说的新房一趟。 黑色迈巴赫停在白蜡树下,她并不知情,仍旧心不在焉插着花。 陈见夏也已回来,与她隔着长案面对而坐,拿着剪刀修剪花枝:“学姐,高峰期已经过去了,你如果太累不如先回家休息?” “我不累。”麦穗低垂着眼,灯火照映,浓密羽睫投出浅浅阴影,她抬起头,看向陈见夏,“你难得请假,忙完事情也该休息,或是准备新年要用的东西,怎么还跑过来一趟?” “习惯了花汀的工作,没觉得累,不在这里反倒觉得不习惯。”陈见夏故作释然笑了笑,“至于新年,反正只有我一个人,等放年假去超市转一圈足够了。” 麦穗无意窥探别人的私事,关于陈见夏的家庭,也只是偶然撞见她接听电话,躲到角落里皱着眉眼,听手机那头的人找各种各样的荒谬借口,要她短暂支援家庭。 陈见夏冷着脸,沉声拒绝对方的无理请求,而后挂断电话。 她做事向来很有原则,雷打不动在年底给家里汇一笔钱,算是报答养育之恩,也算给自己买个清净。 麦穗点头,又说:“今年的情人节在年前,你们忙完那一天就放假吧。” 二月十四号,农历腊月二十七。 这个放假时间比去年要早两天。 “那后面几天呢?”陈见夏停下握住剪刀的手。 “后边几天应该不会太忙,我过来就行。” 陈见夏问:“你不用去……” 她只说了一半,将余下的半句留在两人默契想象里。 “或许吧,到时候再说。”许是因为心不在焉,麦穗“嘶”一声,一不留神,被玫瑰花枝身残留下来的嫩刺扎到,本就心烦意乱,此刻更加郁闷。 陈见夏“蹭”地站起来:“没事吧,我包里有创口贴。” 麦穗被她小题大做的态度逗笑:“不用,还没针眼大的小口,我自己都找不到在哪里了。” “还是注意有没有刺残留在里边,你轻轻按下,看痛不痛。”陈见夏仍旧一脸紧张。 麦穗将手抽回来,重复道:“真没事,先把这束花包好,一会儿客人要来取了。” 正说着,花店透明玻璃门上绑着的风铃响了。 陈见夏收起担忧,脸上瞬间堆满笑意:“您好,是预订了花束吗?还是想要现在搭配一束呢?” 来人身穿一件浅灰色长大衣,内里是黑色的西装,原本应该挂在脖颈上的围巾此刻搭在臂弯间,颀身玉立,气度不凡。 看上去虽不像为哄姑娘开心,愿意砸下大手笔的公子哥,反倒像悬崖陡壁之间难以采摘的高岭之花。 这样的人,若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恐怕会更疯癫。 陈见夏掌握尺度,见男人没回话,又说:“您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可以为您推荐。” 五步之外,麦穗坐在长案前背对着两人,为花束打了个漂亮完美的蝴蝶结,旋即将其竖立在桌上,做最后的简单调整。 来人目光如炬,径直看向那道倩丽背影。 陈见夏内心咯噔一下,一种不妙的感觉徒然升腾。 这人,该不会是来找学姐搭讪的吧? 且不说麦穗刚刚结婚,就算没结,陈见夏也不想让心思不定的坏男人靠近她的学姐半步。 原本热切的态度遽然冷下来,陈见夏正欲再度开口,用平淡语气问他有什么可以帮助的。 来人薄唇轻启,终于讲话。 “都不是,我来接人。” 人前他总习惯端着亲切近人的假面,语调带着浑然天成的笑,平缓却又清冽,于昏暗处反复戳弄心窝。 麦穗在他出声的那一瞬猛地扭转身体,讶然看向来人。 谢冯笙停顿两秒钟,迈出步子朝她走过来,自然而然询问:“今天忙完了吗?” 麦穗没答,只愣怔望向他。 “还疼吗?”谢冯笙站在她身前,将她方才被刺到的右手执起,在炽白灯光下查验一番,确定她是否真的没事。 “不疼。”麦穗没将手抽回,而且盯着他因为低头检查她的伤口,落于她眼底的发顶,“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 “没多久,只是想来看看你工作地方。”谢冯笙目光莹莹,与她对视。 那是一双足以与浓密夜色相媲美的眼睛。 深沉,审视,仿佛要将她看穿。 麦穗仓皇躲避,抽腕迈步,向陈见夏解释:“这位是我……这是谢冯笙,陈见夏,我大学学妹。” 谢冯笙唇角淡笑未褪,朝陈见夏伸出手:“你好。” “你好你好。”虽说麦穗之前讲过有时间介绍他们认识,陈见夏属实没想到这个“有时间”来得如此之快,忙抬臂与对方握手。 麦穗将胸前的工作围裙解下,一脸歉意看向陈见夏:“见夏,原本想提前让你回去的,现在恐怕要辛苦你再多留一会儿了。” “不辛苦不辛苦!”陈见夏连忙摆手,“你们有事就先去忙,我会把这里处理好的。” “没关系,不差这一点时间。”谢冯笙说,“如果还有事情需要做,我可以在旁边沙发上等一会,或者帮你们处理。” “不用。”麦穗低声拒绝,转而对摇头反对的陈见夏说,“今天不要太晚,等那束花取走,就关门回家休息吧。” 陈见夏应是:“我晓得。” — 两人一前一后自花汀走出。 没了室内供暖加持,麦穗重新将一件雪白的绒面大衣穿在身上,刺骨寒风呼啸,她耷拉着脑袋,将脖子瑟缩进领口里。 走在前方的谢冯笙停下脚步,麦穗正要问他怎么了,对方已转身面对着她,抬手将臂弯间的黑色围巾裹在她的颈间。 “你……你不用吗?” “我不冷。”谢冯笙将围巾缠绕两圈,隔着衣料拉住她缩进袖间的手腕,“走吧。” 冷风习习,吹在两人脸上,麦穗鼻子无端酸涩一下,眼底也跟着有些潮湿,低眼看向他暴露在空气中的手。 光线晦明,那只手背被风吹得泛着不自然的红,一如七年前,他拉住她,对她说:“麦穗,跟我走吧,带你离开这里。” 他那么坚定,那么坦然。 好似真的发自内心,而非因为利益牵扯。 但她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他,毕竟那才是她原本的目的。 谢冯笙帮她拉开车门,一只手随意搭在车门顶部边沿处,为她护了一下。 麦穗低声道谢,腰肢弯折坐进车里。 “荣叔,晚上好。” “晚上好小麦,花店生意不错,年底应该很忙吧。” 谢冯笙绕到另一边上车,坐在她的身侧。 对于荣叔的寒暄,麦穗有些惭愧,不好意思道:“还好,总归只有这几天忙碌一些。” “如果忙不过来我可以帮忙找一两位临时员工,这样你不至于太累。” 花店再忙陈见夏也不会喊累,更不会让她出钱再多添一两位店员,反而在麦穗想要发招聘信息时多次阻拦,表示自己能忙得过来。 她知道陈见夏是想给她省钱,也接受她这份善意。 “不用不用,我平时来的少,客流量大的时候才会长时间呆在店里,可以忙得过来。” “有事可以跟我讲的。”荣叔笑着,在内视镜中看她,“就算我帮不上忙,不是还有谢先生吗?” 麦穗一噎,窘迫得不知如何答话。 荣叔这也太胆大了,当着本尊的面直接调侃? “荣叔说的对。”谢冯笙颔首,“我们结婚了,有需要,就直接说,能帮到你的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 没得到她 10. 赐我樊笼 《寒山里》全本免费阅读 这样的旖旎氛围里,麦穗合该说些什么的。 但两人之间关系难言,无论怎样的话语,都显得不合时宜。 掌中向日葵绿叶表面覆着一层微不可察的绒毛,摸上去,手指染上酥麻痒意。 麦穗摩挲着叶子,低声道:“谢谢。” 不只为今天,也为从前。 “我做这些难道只是为了听你说一句感谢吗?”谢冯笙缓步靠近,温热声息蹭过她的耳廓,那是比指尖的痒更为明显的存在。 她下意识选择逃避,松开手中拽着的嫩叶,没敢抬眼看他:“不早了,我先回去。” “荣叔应该已经休息了。”谢冯笙胳膊抬起,一只手虚拢在她腰侧,距离再度拉近,“何况,我还有一件事没有讲清楚。” 麦穗故作蒙昧,疑惑“嗯”一声,尾调上扬。 “我没订过婚,从前也没想过与谁结婚,你听到的传言只是祖父自作主张。”谢冯笙耐心解释,“至于婚房,你应当能够自己看出来。” 这里花草装饰都按照麦穗喜好设计,温室花房门旁的角落,更是搭建了一把白色秋千椅,扶手缠绕着枝条,藤蔓青翠,绿叶繁密。 那是她在大学第一年随手画在草稿纸上的图案。 眼下的情况显然不能再装傻,但麦穗又不想明明白白去接他的话,遂选择跳过话题,含糊道:“该走了。” “这里也是你的家。”谢冯笙虚搭在她腰上的手终于落到实处,稍稍压了一下,将她挤至身前。 他身上终年带着一股冷香,掌心燥热有力量。这份燥热透过薄薄衣料,似是饮过烈酒,让她整个人都泡在令人头晕目眩的缥缈世界里。 “现在愿意参观新房了吗?”谢冯笙看着她,目光沉似玻璃窗外的夜,“希望你愿意尽快搬进来。” 签下婚姻合约,哪怕只是为了应付差事,两人住在一起也是早晚的事。 过了那道短暂的坎,心中扭捏荡然无存,麦穗深觉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并肩而行,走出温室。 只从院子就不难看出主人的大手笔。 人工水池上搭建一座红木矮桥,池底石板表面未附着半分青苔,俨然有专业人士负责日常的清理打扫。 “现在温度太低,水池里的锦鲤都捞进室内恒温水缸了。” 麦穗停在桥尾,蹲下来探身触碰冻结的冰层。指尖接触到一瞬间的凉,就被人从身后拽起来,“你在干嘛?” “想观察冰。”麦穗自顾自又蹲下身,这一次,谢冯笙没有阻拦,而且陪着她一起,在寒冬腊月摸冰玩。 “立春已过,春天应该来了,为什么池面还没有破冰融化?”麦穗喃喃一句,念给自己听。 “等你搬来住,它就会融化。”谢冯笙目光攫住她,“所以你想冰面什么时候消融。” “你很急?”麦穗站起身,白色衣摆扫过冻得僵硬的土地,扫过看似深数尺的冰封溪流,变得脏乱不堪。 “当然。”谢冯笙点头,拎起她的衣角,轻轻拍打几下,直到那点接近棕黄的痕迹消褪,才将衣摆放下。 麦穗自始至终凝视他,眼眸漆黑,透着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静默。 “明天,”她没再犹豫,振振有词,“明天我搬过来。” “今晚也留在这里吧。”谢冯笙坦言提议,“你睡主卧,我在客房,相隔很远,不会打扰。” 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没落下,麦穗轻睨他一眼:“谢总怎么比我还会得寸进尺。” — 麦穗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荣叔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得了谢冯笙的吩咐,竟真的早早歇下。 她被佣人带着,来到位居二楼的主卧。 大概是谢冯笙曾在这里留宿过,床单帘布都是单调的黑,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 麦穗洗过澡,换好佣人准备的睡衣,躺进被子里。 她的猜测是对的。 比起可能只是巧合的饰品颜色,枕头间熟悉的香更能说明男人曾在这里睡下。 是她喧宾夺主,霸占了他的卧室。 愧疚是有的,但也只是微弱的丝缕,并不能促使她起身,扣响走廊尽头的那一扇门,让他回到主卧来。 床榻一旁,日落灯橘黄暖调的光正孜孜不倦闪着,无一刻停歇。 麦穗胡思乱想着那扇不愿前往推开的门,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是在半夜被渴醒的。 从前一人在家,麦穗习惯在床边的矮柜上放一杯水,伸手便能够到,眯着眼灌下半杯还能接着睡。 可眼下不同,这里不是她自己的家,卧室内也不会准备适用于她那些小习惯的东西。 但身体总是诚实且有记忆的。 麦穗的大脑如是想着,手还不受控制往床头柜上探。 意料之外,她的指尖触碰到什么东西。 那应当是一只玻璃杯,因担心被睡迷糊的她打碎,放在桌子的中心位置。 杯壁仍带着热度,正好是能入口的温度。 麦穗端起玻璃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头脑昏沉,又要睡下。 朦胧间,她听到楼下传来车子发动的声响。 麦穗于梦中脚下一空,遽然睁眼,在床上滚了一圈坐直身体,趿拉上拖鞋,“噔噔噔”跑到窗前,把厚实帘布拉开。 她眯着眼,将窗户推开。 视野内,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逐渐远去,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墙壁上的石英钟,时针指在“2”与“3”之间的位置。 这么晚。 还要自己开车出去。 应该很重要了。 麦穗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躺回床被间,却再也睡不着。 床头柜上,玻璃杯中液体只余两个指节高度,很快冷了下去。 他总是这样贴心,深夜出行前还想着为她倒一杯温水。 麦穗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这种感觉像是被人拿着一根极细的针,在心脏上快速地扎,一下接着一下。 胸口沉闷酸涩,她闭了闭眼,将胳膊搭上去。 翌日清晨。 麦穗收拾好下楼,谢冯笙已坐在客厅沙发上,举起纸质报纸细细看。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都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麦穗识时务,并不过问昨夜何事发生,状似平常,坐在餐桌前用早餐,只在谢冯笙留她时推脱,“我今天先回去收拾。” 谢冯笙没强留,表示自己会在忙完之后过去接她,而后吩咐荣叔载她离开。 通往车库的蜿蜒小路两侧,昨夜还冰冻着的溪水此刻汩汩流动,水面之上冒着袅袅热气。 昨夜她才说要搬来这里住,今早冰面便已了无踪迹,取而代之是漂浮在上的几捧睡莲。 耳膜在震颤,心脏在跳动。 或许对谢冯笙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用来哄人开心的小把戏,但不可否认,在那一瞬间,麦穗的胸腔被一种翻腾涌动的情意填满。 他们遇见彼此,如同前往一片沼泽地。 明知会越陷越深,仍旧愿意冒险一试,去赌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 哪怕深陷桎梏,在即将没入淤泥的前一秒,他们握住了彼此的手,也会挣扎兴奋大喊一句。 我还是赢了。 在麦穗的要求下,荣叔驾驶着迈巴赫,停在距离清远茶楼五百米远的位置。 她礼貌道别,下了车,将身上的大衣拢紧。 对于新住所有自己能穿的衣服,麦穗并不意外。 谢冯笙选择留她过夜,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头脑风暴肆虐,并没有影响到她脚下的动作。 麦穗步伐迅捷,没两分钟便踏入清远茶楼正门。 满室茶香扑面而来,让人莫名放松。 从前麦穗来得勤快,侍应生基本都认识她,后来有了得力帮手,她便时不时想要偷懒,只让茶楼经理将需要看的资料用邮件发给她。 如今侍应生也换了一批,只剩极少一部分对她有印象。 经理赶来时,麦穗正端坐在 11. 赐我樊笼 《寒山里》全本免费阅读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忙完公事,顺路来接你。”谢冯笙侧了下身,径直迈进去,“行李收拾好了吗?” 麦穗点头:“差不多,那边两个行李箱是要带过去的。” 将各个房间的门窗锁好,断水断电,她重回客厅,却见谢冯笙站在露台。 他背对着她,一身黑的打扮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男人听见声音回头,麦穗这才发现他的指间夹了一支点燃的香烟。 猩红火光闪烁,淡淡烟雾缭绕,他的背影孤寂落寞。 拥有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得到的财富,权势地位亦不容小觑,这样的人也会难过吗? “你有心事?”她问谢冯笙,语气疏松平常。 “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 麦穗没追问,而说:“我整理好了,现在就要走吗?” “你还有其他的事要忙?”谢冯笙恍若失去痛觉,徒手用指腹将烟掐灭,声线平缓,与往常一样温和。 麦穗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张了张嘴,终究没把劝慰的话讲出,只说:“我原本想着去清远花汀一趟。” “今天一定要去?”谢冯笙罕见地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了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那她该说一定要,还是该说也可以明天。 犹豫的空白期,男人出言解释:“外公从麦城过来,现在已经在家中,他想见见你。” “什么?” 麦穗一双狐狸眼睁得老大,表情满是惊诧,她一度怀疑自己的听觉出现什么偏差,不确定地复述一遍:“你外公,在家?” “是的。”谢冯笙已从方才黯然神态中抽身,面色恢复如常,瞧见她的反应,觉得甚是有趣,“当然,如果你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可以晚一些回去,又或者明天,外公会在这边住几天,不急。” 言下之意,这个家长她是一定得见的。 直到坐上车子,麦穗还在脑海中回忆与谢冯笙外公有关的信息。 冯成山,一个历经大起大落的传奇人物。 据闻他曾多次把握住时代浪潮,靠制作桃罐头发家,有了资金积累之后转而投身房地产、连锁超市等多项产业,借政.策东风,不断做大做强,才有了近二十年前,能够与谢氏集团抗衡的家业。 只可惜,发展漫长悠久,冯家的公司熬过金融危机,熬过种种磨难,终究难逃家族企业的弊病。 分权,党.争,致使它逐渐分崩离析,元气大伤,在谢冯笙年幼时遭受又一次的国际金融贸易冲击,无奈宣告破产。 那一年冯成山从万贯家财到一无所有,唯一的女儿冯有仪难产而死,他万念俱灰,离开繁华都市长宁,回到那个边陲小镇麦城。 黑色奔驰在路边刹停,麦穗抬睫去看,发现已经到了花店。 此行并非前来忙碌,而是为着取一束花。 尽管谢冯笙反复申述什么都不必准备,麦穗还是坚持给陈见夏发了短信,请她帮忙快速包装出一束适合送给长辈的鲜花。 橙黄鹤望兰与同色系的郁金香搭配,是谢冯笙给她提的建议。 他并未说明缘由,只笃定冯成山会喜欢。 驶入别墅院墙,麦穗的心脏徒然高高悬起,手心紧张得冒出热汗。 这份紧张从谢冯笙提到外公来了时便已埋下种子,经过一路颠簸,愈演愈烈,化作一团焰火,在她胸口反复烧灼。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麦穗第一次见谢冯笙的家长。 回想起陈见夏闲暇时分享给她的好友趣事,说小学便认识的朋友上个月订婚,第一次见家长,两腿颤动没有停过。 彼时,麦穗只当一则故事听过,甚至觉得极其夸张,现下免不了在心中感叹一句所言非虚。 别墅正门敞开,两人拾阶而上,麦穗手中紧紧搂着那一捧花,两个行李箱则被佣人接过,送往二楼主卧。 “外公。” 红檀木沙发上,满头白发的老人执棋而坐,手边放一盏浓茶,被白玉瓷杯装着,间或端起轻抿一口。 “回来了。”冯成山将手中一粒黑子落下,侧过头看向他们,目光明锐。 许是因为万事亲力亲为,冯成山骨瘦精干,皮肤明显黑一调,年逾七旬仍旧十分硬朗。 麦穗并不擅长与长辈打交道,特别是这种眸光深邃,光明正大的打量,似要将她完全看穿。 “外公好,这是为您准备的鲜花,希望您能喜欢。”麦穗将怀抱中的花递过去。 空闲下来的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又紧张纠结地蜷起,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 “多谢,我很喜欢。”冯成山接过,并未吝惜笑意,“这是冯笙的妈妈最喜欢的花,你有心了。” 冯有仪生前最爱郁金香,如今冯成山居住的院子前栽种一大片,都是他亲手所植。 原来是这样。 余光不受控制捕捉身旁那人的神色,他面上仍挂着笑,眉眼间却流露出悲凉。 麦穗身形微晃,小幅度调动身体,左手小指伸出,去勾他的手背。 只是一秒,被两人身体遮挡住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麦穗掌心仍旧濡湿,带着暖意,去捂那只冰冷宽大的手。 她的意思很明确。 别难过,会有我。 时至七点,佣人将晚餐一一摆放在桌上。 这一餐,麦穗吃得很不安稳。 席间谈不上局促不安,只是有些食不知味。 那种感觉,给麦穗一种回到茶坊刚刚起步阶段的错觉。为了打通关系,每天陪不同的领导吃饭,端着十二分的谨慎警惕。 有时候一日三餐,两顿连着这样吃下来,肚子里却还是空的。 捱到最后,冯成山这般人精早已觉出她的不自在,关切几句让她今夜好好休息,在谢冯笙的陪同下走向书房。 不需佣人引路,麦穗自行上楼,推开主卧房门,长舒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将两个行李箱打开,麦穗翻找出睡衣,搭在床尾长凳上,蹲下身将其余衣物挂起,按照颜色长短不一,穿插在原本属于谢冯笙一人的衣柜里。 她整理完,拿上睡衣,进了浴室。 — 书房里,祖孙二人相对而坐,中间摆了一盘崭新棋局。 两人各执一子,心照不宣保持缄默,对峙厮杀。 静谧的空气中,只余玉质棋子落于棋盘,与之相撞的清脆声响。 良久,谢冯笙挺阔紧绷的肩放松:“外公,我输了。” “我已经几年没有赢过你了。”冯成山将两色棋子拾起,分别扔进同样质地的玉碗里,“你的心不在这里。” 谢冯笙并未矢口否认,耷拉着眼皮似是默认。 最后一粒棋子落入碗中,发出沉闷一声响,冯成山亦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