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皇帝的养崽日常》 1. 养崽 《与皇帝的养崽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黄昏时分,天边晚霞疏淡。 舒梵踏上台阶,迎面就撞上了一行人。 那着绯色官袍的修长身影行于一众佝偻驼背的小厮中间,步履优雅,奕奕含笑,当真是被陛下亲笔御批“美姿仪”的人物。 他不久前还是族中郁郁不平的普通子弟,如今一朝得中探花,更入了翰林院,可谓前途无量,春风得意。 舒梵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两年过去,早就没有当初那种撕裂般的疼痛了。可平静下,又有一种抑郁胸闷的感觉,在心口压着,挥之不去,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 裴鸿轩这时也瞧见了她,面上的笑容不觉落了。 廊道本就不宽,这一行人还带着不少回礼,不由停下。 两方人就这样僵在了半道,不免惹来周边下人的窃窃声。 当着主人家的面,当然不敢太大声,但舒梵不用凑近听都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 无非是说她不识好歹,两年前与人无媒苟合生下孽种,退了这门上好的婚事,如今裴大人平步青云,她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裴鸿轩与她是青梅竹马,自小就定下的婚事。只是,两年前退婚时他仍是一介草民,父亲卫敬恒虽不满她未婚生子,也早厌了这门婚事,退就退了,谁知两年后裴鸿轩会高中探花,还成了天子近臣,官阶还越过了他的老师卫敬恒。 这就有些尴尬了。 卫家原本与裴家都快断交了,如今却不得不重拾起来。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上赶着不是买卖。 “梵娘……近来可好?”裴鸿轩走到近前,疼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舒梵螓首低垂,没有和他对视。 日光下,一张白玉似的巴掌小脸好似流动着华光,妖一样,娇美俏丽,恍若从画中走出,不似真人。 偏偏那双漆黑的杏眸清澈无波,妩媚中又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漠离与天真,让人移不开视线。 裴鸿轩只觉得一颗心被狠狠撞了下,好似有急鼓之声在心尖上擂击。 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轻嗽一声移开了目光。 “裴大人,别来无恙。”卫舒梵欠身行礼,礼仪无可指摘。 裴鸿轩眼中泄出一丝无奈感伤:“当年退婚,全是我父亲的意思。我当时还是一介草民,人微言轻,又被他锁在屋中,实在无力抗争,还望你不要怨恨于我。” “我明白的,梵娘也没有怨恨过你。” 她这样通达,倒让他后面的话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了。 裴鸿轩望着她明丽柔顺的面颊,到底还是说:“两年过去了,我虽不知道那人是谁,可两年了他还没来迎娶你,可见没有这个意思。这样不负责任的人,怎么会是良人,你何必对他一片痴心,糟蹋自己?” 舒梵怔了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见她不开口,裴鸿轩以为她不愿,心里更是郁愤难平:“我承认我以前配不上你,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是正五品参事,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入枢密院。如果你愿意,我不日就向令尊提亲,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团宝的。” 本朝的翰林院低阶官员虽没有实权,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这是为中央重要部门输送人才的地方,只有天子最信任、最看好的人才能进入翰林院。 纵观历代的名相重臣,位低时大多在翰林院编修过,且时常被天子传召,到紫宸殿研墨陪侍。 舒梵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 团宝的亲生父亲……想到那个人,舒梵沉默。 “裴参事,多谢你的厚爱,不过,我们已经过去了,我实在不是你的良配,你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舒梵略略欠身便越过了他。 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裴鸿轩望着她的背影远去,那样纤细柔美的背影,却是如此决绝。阳光映照在廊下雕花的琉璃釉彩上,折射出明丽的华光,直刺入人心坎里,灼得他睁不开眼睛。 - 舒梵父母早就和离了,在她幼年时就分居两地。那时候,舒梵一开始跟的是母亲。 年少时,父亲卫敬恒被派往荆楚一带留守时,她和母亲在路上被叛军袭击,和主队冲散了,舒梵便跟着母亲郑氏投奔外祖父。 她的外祖父是荥阳留守,在世时,母女俩也过过一段好日子,后来外祖父被外敌杀死,燕云十三州陷入长久的战乱和动荡,她和母亲只好又转道去投奔父亲的同窗好友——交州刺史许盖。路上,所遭遇的艰难困苦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若干年以后,父母才得以重聚。 只是,那时早就物是人非,父亲卫敬恒也纳了几房貌美的小妾,还时常质疑郑氏和许盖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郑氏一怒之下就和他和离了,带着五百部曲去云州投奔她舅舅郑勇了。 后来夺嫡结束,新帝李玄胤即位,不但扫平了漠北一带的叛乱,也相继收服了燕云一带的大片疆域,郑勇也归降了新朝,如今是云州留守。 舒梵也能理解母亲的做法,云州苦寒之地,确实没有京城安定富足。 但如果让她选择,其实她那时候宁愿跟着郑氏去云州,也好过留在这个亲情淡薄、勾心斗角的大宅子里。 到了晚间,团宝才从学堂回来。不到两岁的孩子,走路都是摇摇摆摆的,像个不倒翁,看到她就急迫地奔过来。 舒梵怕他摔跤,紧赶几步上前将他抱起。 软软糯糯的小团子,一扑到她身上就拱了拱屁股,像只八爪鱼一样依偎着趴在她肩上,嘴里哼唧着她听不懂的咿咿呀呀。 舒梵心里软得不像话,强自压下心头的纷乱,笑着问他:“团宝今天学了什么呀?老师有没有和团宝玩球球?” 这个年纪的小孩,说是学习,其实不过是启蒙,陪着玩罢了。 团宝不会说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她,吮着手指,一张嘴,口水啪嗒掉下一团。 舒梵笑着用绢帕替他擦去,将他转给了过来的嬷嬷。 团宝当即就不干了,小手乱挥,拼命朝她伸来,小脸上的表情可怜又委屈,嘴里模糊喊着“娘亲……”之类的简单音节。 “乖,不然晚上扣一块马蹄糕。” 团宝似乎听懂了,不再闹,由着嬷嬷抱去了别院。只是,一双大眼睛还眼巴巴瞅着她。 舒梵无奈地笑了笑,团宝和嬷嬷的身影消失后,面上的表情又落了。 时值初冬,天气严寒,夜间更是更深露重。 舒梵回到屋内时给自己拢上了一件大氅,听得窗外风声萧萧,更觉心里凄惶,胸腔里好似一团杂草被突兀地扯去,闷痛中带着烦乱。 今日是她外祖父的忌日。 直至后半夜她也没睡着,翌日起来,眼下青黑一片。 舒梵梳洗好后,先去膳厅吃饭,进门时才发现今日的气氛很不一般。 除了父亲卫敬恒不在,一大家子人基本都到齐了。 向来端坐上首的老夫人庄氏却站着,满脸堆笑地陪着一个妇人说话,容色甚至有些谄媚。 那妇人三四十许,穿一件姜黄色和白色相间的织锦半臂襦衫,一张圆润的脸看上去颇为富态和蔼,通身衣饰简单,气派却很是不凡。 她只消站在那边,气势上就把养尊处优的庄氏给压下去了。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庄氏笑道。 “是啊,福姑姑有事只需叫上两个下人来传唤一声即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真是折煞我们了。”下面的柳姨娘也赔着笑附和,悄悄拧了拧女儿卫文漪的胳膊,把她推上前。 卫文漪不情不愿的,但还是也跟着奉承了几句。 福姑姑淡笑点头,目光掠过她在厅中扫过,问道:“你家大姑娘呢?” 听说是找卫舒梵,柳姨娘和卫文漪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老夫人也怔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宫里的贵人要找的竟然是他们家的一个小娘子。 但福姑姑问话,不能不答,老夫人忙道:“在呢,我这就遣人去唤她过来,您先坐。” 舒梵这才走过去,依次对老夫人和福姑姑欠身行礼,又唤了柳氏一声“姨娘”。 福姑姑看到她就笑了:“既然姑娘来了,那就随老身走一遭吧,太后还在永安宫等着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都没想到,要见卫舒梵的竟然是太后。 老夫人握茶盏的手都不稳了,忙道:“不知我们家梵娘犯了什么事儿,竟劳烦太后亲自传召?福姑姑,能否透个底儿?” 说着悄悄将手上镯子褪下,就要塞给福姑姑。 谁知福姑姑神色不改地将镯子推回了她腕上,笑道:“言重了。太后大寿在即,宫中急需技艺高超的绣娘,听闻卫家大姑娘绣技超群,这才想请姑娘过宫门一叙,商讨一下怎么缝制太后的凤衣,别太紧张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但又怕卫舒梵不懂规矩,触怒太后,又忧心忡忡起来。 临走前,老夫人庄氏跟福姑姑还说了不少话,舒梵隔得远听不到,但大抵也知道,无非是希望福姑姑多提点些,谨防她失礼惹恼太后。 出院门时已是巳初,一行人朝西边的侧门走去。 福姑姑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应该知道,太后召见你所为何事吧?” 舒梵道:“梵娘知道。” 福姑姑道:“那便省去我许多口舌了。” 此后便目不斜视,不再跟她说话,肃穆紧绷的脸孔好像庙里的佛像,不见一丝方才的和蔼和善。 - 永安宫内焚着香,味道虽不浓郁,萦绕在鼻尖久了难免有些昏沉。 舒梵跪在殿前,日头已近正午,火辣辣的日光炙烤得殿前的金石砖都微微滚烫起来。 从早上到现在,她已经跪了将近一个时辰,里头却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 膝盖好像已经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知觉。 偏偏她不敢动,以免触怒太后。 终于,快到日中时,两个内侍从里面将殿门打开,一个女使手持拂尘从里面缓步走出,淡声道:“太后要见你,进来吧。” 舒梵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膝盖上的酸麻疼痛,勉力站起身来,跟着她垂着头进了殿门。 穿过冗长的殿堂,进到内室,隔着一扇半透屏风隐约可以窥见后方贵妃榻上坐着的一个中年 2. 恋爱 《与皇帝的养崽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舒梵到了长乐宫才发现,团宝也在,由一个年长些的宫女抱着。 看见她,团宝就咿咿呀呀带着哭腔要她抱。 舒梵为难地看了太皇太后一眼。 太皇太后慈爱地笑了笑,说无妨,她才小心地接过了孩子。 太皇太后又命人给她看了座,上了茶。 舒梵忙称不敢,又要起来。 太皇太后温和地笑了笑,让她坐下,她才复又坐下。 “别动不动就跪啊跪的,老太婆的宫里没那么多规矩,你和孩子能常过来陪我说说话,我就高兴了。”太皇太后穿得朴素,也没什么架子,又问了她一些孩子喜欢吃什么、平日都玩些什么之类的话,让一个小太监一一记录下来。 又道:“我这确实有事要你去做。” 一面令人将早就画好的图案绣样拿上来,让她挑选。 舒梵看了会儿,欲言又止。 太皇太后笑道:“但说无妨。” 舒梵这才道:“花样是有些老,且绣法也比较单一。” 她随意执笔,在宣纸上勾勒几下,全新的花纹就跃然纸上。 又在底下添上字,标注这是什么纹样。 一手簪花小楷,清秀娟丽,不失风骨。 太皇太后赞道:“真是好字啊。听说你母亲出自荥阳郑氏,也是高门之后,怪不得生出这样貌美聪慧的孩子。” 舒梵忙称不敢。 太皇太后见她容貌昳丽端秀,体态极是苗条动人,风姿楚楚,谈吐也颇为得体,不觉又有几分喜欢。 “你过来。”又朝她招手。 舒梵压住心里的忐忑,垂着头上前。 太皇太后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怎么这么凉?天冷了,也不多穿一件?”让人去取了大氅来,替她披上,又说,“这玄狐皮是安阳县主送的,这样年轻的款式颜色,不适合哀家,就给你吧。” “既是县主所赠,梵娘实在受之有愧。” “无妨,给你就收下。” 舒梵也不好再推辞了。玄狐皮是浅褐色的,柔软细腻,摸着极为舒适温暖,压在雪白的裙裾上更衬得她容色娇艳,华贵非常。 - “姑娘,这边。”引路的小宫女指引着她朝旁边的一条岔道而去。 午后下过一场雪,御花园里草木葳蕤,枝叶上还带着些许潮润的湿气。 到了一处转角,舒梵忽然发现娘亲留给她的一枚玉佩掉了,忙对那宫女致歉,回头去寻。好在很快就寻得,折返时却见宫女一脸愧色又急惶地指着远处的凉亭跟她说,孩子去那边了。 舒梵大吃一惊,忙转头望去。 那是一处位于湖岸边的亭子,一条直道从岸边的一棵垂杨柳下往前延伸,直入湖心。 亭子四周覆以轻纱,又因为隔得远,看不真切。 可她哪里还有什么顾忌,也顾不得会不会冲撞贵人,已经飞快朝那边赶去。 身后宫女焦急地唤她,又似乎碍着什么不敢高声,声音很快离她远去。 到了亭边,还未靠近就有一个内侍出来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敢冲撞圣驾?” 舒梵吓了一跳,心里紧张,下意识就跪在了地上。 四周忽然变得极为安静,暗沉的天幕下,视野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舒梵本能地扣紧掌心,掌心是一片黏腻的汗湿。 她忙俯首贴地,双手合十,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女卫舒梵给陛下请安,惟愿吾皇万寿无疆,安泰吉祥。” 黄昏时分,园中仍覆着薄薄一层积雪,日光铺洒在雪地上,映出淡淡金芒。 舒梵跪在那边,风扬起纱幔,隐约瞧见亭中屏风内伫立着一道颀长身影,忙垂下头,愈发不敢抬。 不知过了多久,亭中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起来吧。” 声音凉润,缓缓散入雨丝中。 分明不算疾言厉色,那种常年久居上位自带的威压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舒梵不由想起那次在幽州刺史府里见到他时的情景。 “求求你,救救我——”她双目欲泣,浑身被灼烧地好似要燃起来,没有半分力气地挂在他身上。 她生得柔美而无害,一张清凌凌出水芙蓉的巴掌脸,柳眉纤长,杏眼圆润,纯与欲的极致结合。 身段也是窈窕修长,凹凸有致,多一分嫌丰腴少一分则太柴,真真恰到好处的骨肉匀停,是个男人都无法把持的绝色。 可他只是淡扫她一眼,漆黑的眼底无动于衷:“哪位大人让你来的?” 就如初见那时,她救了尚还是皇子的他,说要去给他取药,他却蓦的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平静地说,若是放她离去,不能担保她不去找人告密害他。 她当时气得够呛,心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 她好心救了他,他还恩将仇报。 她冷笑回怼他,说,贵人您平日莫不是做多了亏心事,才这么害怕别人来寻仇。 他不以为意,反倒笑了,一双狭长的凤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看得她脊背发凉。 后来再见,他已是天子。 天子微服私访,为的是寻访术数大师莫玉子,途径幽州刺史府,遇到误食了媚药的她。 天子是什么人?掌天下大权,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不过是一个女人,想要便要了。许是微服无聊,又许是那夜饮了些薄酒,郁燥难舒,她便成了缓解的媒介。 又许是将她当做了那等曲意承欢、想要平步青云的女人。 他们本是毫不相干的人,一个高高在上,贵为天子,一个只是不受重视的五品小官之女。阴差阳错下,却有了这样的因果。 舒梵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目光却忍不住朝亭中望去。 此时,两个内侍挑开帘子,撑起纱幔,亭中那道身影才清晰起来。 皇帝清拔修长,玉冠束发,一身玄色便服沉立在台阶上,愈发衬得四周肃穆而阒静。分明左右随侍之人众多,却无一人敢发出声响。 舒梵不经意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淡漠深远的眸子,漆沉深邃,若潭水一般。 她忙垂下头,再不敢乱看,一颗心乱得如急鼓一般。 只是,皇帝不开口下面人是不能主动开口的。 舒梵垂首站着,只觉得有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面上打量,更加不敢抬头。 皇帝收回视线:“进来吧。” 舒梵这才缓步走进亭内,在距离皇帝约莫四五尺的地方停下。 她幼年虽然随母亲四处流离,到底是大族出身,基础的礼仪规矩是学过的。皇帝问话不能不答,回话时不能太过靠近,超过六尺就是大不敬。 “无妨,上前来。”李玄胤道。 舒梵这才忐忑上前,垂着头站在那边。 视线里只瞧见玄底暗金的袍角掠过靴面,隐约绣有不太明显的章纹。 “朕很吓人?”皇帝又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舒梵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道:“天威难测,臣女不得不怕。” 皇帝容色冷清,信手翻开一卷竹简,执笔在上方书写道:“你在云州都敢执朕的龙渊剑假传圣旨调派府兵,还有什么不敢的?”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一切好似放缓了,让人的呼吸都不自觉滞塞起来。 舒梵屏息,鼻息间还萦绕着一种奇异的暗香,像檀香,也像松木,一丝一缕紧紧缠绕着她,像是要把她绞杀,她大气不敢出。 当时党项来犯,云州兵马和辎重严重短缺,她实在别无他法,怕母亲和舅舅出事,不得不出此下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果然,只要天子想知道的事情,就没有不能知道的。 她心里忐忑,但渐渐的也镇定下来。 皇帝既然主动提起,想必应该没有要降罪的意思。 倒不是她觉得自己在天子心中多有地位,两年前,皇帝曾允诺,孝期过去便会接她入宫。君无戏言,他又是重诺之人,想必不会食言。 而且,他不是那等计较毫厘小事之人。 据说皇帝亲征柔然和吐谷浑时,和将士们同营共苦,所吃所用皆一致,他虽然吏治严酷,但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一些事情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更不会跟她这种小姑娘计较。 “家母危在旦夕,我是急了,绝对没有冒犯天恩的意思。而且,陛下赠剑时曾说,若遇到生命危险,即可持此剑去找附近的府兵救援……臣女当时六神无主,心里想到的只有陛下赠剑时的高大身影,那样凛然的风姿……便没有多想。”她咬着唇,垂着头缓缓说道。 皇帝提一下嘴角,约莫是笑了。 虽然大抵也看出了她是在拍马屁,嘲讽居多。 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瞧他舒展的 3. 养崽 《与皇帝的养崽日常》全本免费阅读 舒梵回到府上已经很晚,却还是被叫到棠棣院。 院中常年焚着檀香,分明栽种着不少花木,花木的气息却很淡。 卫敬恒下朝后换了身交领常服,站在窗边不言不语,神色看上去有些阴沉。 舒梵知道他近来在渭河治理的差事上犯了错,又害得自己老师被政敌狠狠参了一本,如今已成太傅一党的边缘人物,心情自然不佳。 她屏息静气,放轻了脚步上前:“父亲,您找我有什么事?” “听闻太后召见你,可有要紧事?”卫敬恒语气疏离。 舒梵知道他不过是担心自己触怒太后连累他罢了,心里更凉,面上却愈发平和恭敬:“太后要缝制衣裳,听说我绣活好,叫我过去和宫人商讨一下,并没有旁的事。” 卫敬恒本意也不是问这个,不咸不淡地点点头便揭过了,开门见山道:“你和鸿轩的事情打算怎么办?” 舒梵眉心不觉皱了一下:“我跟他那段早就过去了,父亲问这个做什么?” “糊涂!”卫敬恒眼中掠过一丝阴霾,瞥她一眼,强自按捺,语重心长道,“他是陛下钦点的探花,又进了枢密院,如今是天子近臣,未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来府上找你,可见对你还余情未了,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还在矫情什么?怎么,还指望那个孽种的生父来迎娶你?两年过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这么没担当又窝囊的男人,你竟然还惦记着?” 舒梵心里狂跳,欲言又止。 若是他知道团宝的父亲就是当今圣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罢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卫敬恒似乎也不想跟她多说,摆摆手让她退下。 舒梵躬身退下,廊下侍候的小厮弯腰替她开门。 马车疾行往西,返回她自己的住处。 之后几天,长安一直细雨绵绵,整座皇城好像浸润在潮湿的水汽中。 天空能见度很低,早起一支窗,视野里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太白街以南的朱雀巷,一座隐蔽的宅子里。 舒梵披了件斗篷站在窗边,苦恼地想,要不要给团宝去买桂花糕?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舒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微微一侧身,余光里果然看到团宝光着脚丫丫站在青砖地上,不由黑下脸来:“团宝,把鞋子穿上!” 团宝手拽着大床的帘幔不肯松,整个人几乎是挂在那边。 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望着她,眼睛一弯,成了两弯月牙,胖乎乎的小手塞进嘴里吮着。 虽然全院装了地龙,有时候温度并不都很暖和,舒梵皱着眉过去替他将鞋子穿上:“一点也不听话!” 团宝抱着她的大腿,把小脸蛋享受地在她腿上蹭来蹭去,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舒梵无奈地把他抱起来,叹了口气:“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团宝是小笨蛋!” 团宝听懂了,不满地用小手在她身上拍了两下。 舒梵笑了:“不笨不笨,我们家团宝最聪明了。” 团宝哼唧哼唧地眯起眼睛,又在她怀里蹭了蹭。 小厮双喜兴冲冲地奔进来:“姑娘,到时候了,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采果子?” 团宝立刻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扯着舒梵的衣摆不住往外。 见舒梵还在原地不动,他登时不干了,使劲扯,人拼命往后仰,嘴里不依不饶唤着。 舒梵怕他摔个倒栽葱,忙把他抱到怀里:“走吧。” 出门时雨势已经收了,小丫鬟阿弥在马车上叽叽喳喳说着这个时节郊外的红果有多么香甜可口,勾得团宝口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归雁无奈地摇摇头:“就你嘴馋,都把团宝带坏了。” “我哪有带坏他?最馋的就是他!一天要吃五顿,小肚子就没闲下来过。”阿弥戳戳团宝的小肚子,团宝生气地推搡她。 舒梵笑了,转头眺望车窗外。 这个时节林中自是一片萧索,别说葳蕤花木,荒草都不见几根。 往西又驰了几里路,终于抵达地方。 举目望去,一颗颗红艳艳的果实藏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像一盏盏缩小的小红灯笼。 团宝拖着一个小竹篓在树丛中钻来钻去,笨拙地挑选着。 “团宝,想要多少就摘多少,别摸来摸去的碰坏了。”舒梵叮咛。 团宝没搭理她,撅着小屁股趴在那边钻来钻去,不管好的坏的一通往篮子里塞,胖胖的小手有时候一下子就拽下两三个,弄得一手汁。 “你这个小孩!”舒梵有些生气地看着他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的果汁。 团宝无辜地望着她,小手里还攥着一颗捏爆的红果。 “你捏它干嘛啊?”舒梵有种憋了一肚子气又没办法发泄的憋屈感。 团宝惯会闯祸,把瓶瓶罐罐扔得到处是、翻箱倒柜都是轻的,有一次把她的衣服从衣柜里拖出来玩,还有肚兜,她差点厥过去,气得狠狠打了他屁股几下。 其实打得很轻,可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立刻蓄满泪水,委屈得一颗一颗往下砸,跟滚金豆子似的。 舒梵一颗心都酥了,立刻把他抱起来又哄又亲。 事后也懊悔自己太没有原则,可实在拿他没办法。后来好声好气跟他说无果,她只好把衣柜都上了锁。 团宝有时候拉不开衣柜还会撒泼哭闹,舒梵狠下心不给开,后来他就忘了,转而去院子里捉虫子玩。 见他还杵在那跟她大眼瞪小眼,舒梵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接过归雁递来的帕子替他擦拭,把他被果汁染得红彤彤的小肥手搓了又搓。 林中虽清寂,偶尔却传来撞钟声。 原是北边的山峰之上有座偏僻隐秘的寺庙,常年香火不绝,只是此地从不对外客开放。 从外面看,高墙之内很安静,除了偶尔传来的撞钟声和飞鸟扑棱声外再无其他声响,更显得幽阒神秘。 晨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照进后方偌大的禅院。 刘全在廊下叩了下门,得到许可才屏息入内。 靠南面的六棱窗子开着,案上燃着一尊青铜云龙纹香炉,正袅袅飘出青色的烟雾。 李玄胤着月白色常服,单手支着下颌斜倚在榻上沉思,面容平和,素白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转着一串佛珠。 日光透过窗子斜斜洒照在他面上,白璧无瑕,乌黑的眉眼便愈发俊美分明。 他自是极好看的,但这种好看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和攻击性。从前是少年雏鹰,自登基后愈发深沉,喜怒难辨积威甚深,一般人都不敢直视他。 为了皇位隐忍蛰伏十几年,非嫡非长却能在夺嫡中脱颖而出,自不是寻常人。 太子被废,二皇子身死,老三、老五被幽禁,亲属家眷不是被流放就是被斩草除根……参与夺嫡的除了他的同胞兄弟老七还在戍守边疆,得以幸免于难,其余皇子基本被除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人,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是一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