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骥行三国》 第1章 御前献吉 七月虽说还没到整年最热的时分,但成都的天气却早已叫人熬不住了,仿佛就连空气也是烫脸的一般,州牧府改建的皇宫更是像个蒸透了的屉笼似的,即便已经入了夜,还是让刘备感觉郁结在胸腔里的那口闷气始终喘不上来。 刘备的闷气当然不是天气热出来的,两年前,孙权袭取荆州擒杀关羽,将双方的边境向西推移到了巫山一带,自己今年初在成都登基称帝,原打算和张飞会师江州后伐吴复仇,孰料等来的却是张飞临行前被部下杀害的噩耗。 尚未出师就折损大将,这个兆头使得这场即将而来的战争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顺遂的样子,再一想到之前自己决定讨伐孙权时群臣们竭力反对的模样,刘备不禁觉得又气紧了几分。 “唉,要是孝直还在就好了”,刘备慢慢踱到窗边,一边远眺夜幕笼罩中的群山,一边轻轻摇头暗思到,“孔明虽然有才,但终究还是不如庞士元和法孝直贴合心意,唉,可惜……” 刘备陡然止住了思绪,瞳孔却逐渐扩大死死盯住窗外,只见一团红光自天边飞来,愈来愈近,终于坠落在数里外的山坳里,发出一声巨响,映得群山一片通红良久方止。 “来人,速速探访究竟何事”,刘备话音未落,门外便已快步闪进一人拱手称诺,正是统领白毦亲军的中护军陈到。 其实方才的响动也已惊动了陈到,他身负皇帝驻跸警卫之职,自是个精细周全的人,立即就率领士卒把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并安排了机灵的亲信前去查探,不过多时,就把一个少年带到了刘备面前按在地上。 “启禀陛下,红光所落之处仅有此一人,其余暂无异常,末将已加派人手前去继续细细查探,如有动静即刻来报”,陈到禀告完毕后,起身按剑,护在刘备身前阶下,虽说方才已经搜过了捕来的这个少年郎,也没发现他携带有兵刃,但对于皇帝的安全,谨慎些总是不会错的。 “汝乃何人”,刘备边开口询问,边打量着跪伏在面前的这个人。 这青年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身长八尺且面色红润、肌肉饱满,在刘备猜来应当是个家境殷实的子弟,绝不会出身于常年填不饱肚子的普通农家。 沉默片刻后,青年显然已经打好了腹稿,开口答到:“草民姓赵名骥,广汉绵竹人,此来成都只为游学访道,野宿山中却不意撞见天降异象”。 刘备对赵骥游学访道的言辞未置可否,只是又问到:“汝可看清了方才异象的由来?” “草民不知此异象由何而来”,赵骥略思片刻后续道,“不过草民以为此乃大吉之兆”。 “哦”,刘备抬高了几分语调,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的,草民以为是吉兆”,赵骥偷偷打量了一下刘备,见他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这才大着胆子说到,“赤者,火德也,光者,明耀也,意兴旺,今天降红光于成都,此乃天示陛下将再兴大汉”。 刘备听后一时沉吟未语,显然是心中正在作些考量,众人也都不敢出声扰乱了皇帝的思绪,半晌后,刘备才吩咐道:“召程祭酒来见朕”。 不过多时,从事祭酒程畿就被引进了大殿,刘备把之前的事情细说了一遍,然后问到:“不知季然以为天象是否如此子所说乃是吉兆?” 从事祭酒作为皇帝身边的近侍之臣,程畿当然猜得到刘备的心意,刘备没有直接问自己天象所示,而是先告诉了自己赵骥说这是吉兆,再问自己是否如此,皇帝心中的倾向已经不言自预。 “臣以为确是吉兆”,程畿思虑稳妥后答到,“汉属火德,昔日高皇帝以赤帝子斩白蛇起义,便是同理,此天象主陛下将复兴火德于成都”。 “善!”程畿偷眼一瞥,果见刘备有力紧了紧拳头,“朝廷关于东征之事久议不决,而今天意如此,且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刘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边笑边指着赵骥说:“汝报吉有功,又能勘破天机,不可遗贤于野,当着有司商议后量才授官”。 第2章 初识阎宇 赵骥抵不过对方殷勤,只好敷衍两句:“不知阁下姓名?” 侍卫见赵骥终于开口,连忙回答:“在下南郡阎宇,字文平,现充中军校尉之职”。 阎宇?这名字好熟,赵骥略一思索便记了起来,三国演义中说蜀汉末期,宦官黄皓专权,曾打算召姜维回成都,用亲近自己的右将军阎宇来接管军队,逼得姜维前往沓中屯田。 在三国志中,也提到阎宇后来历任庲降都督、永安都督,陈寿评价他是个于事精勤的人。 赵骥既预知了阎宇后来的人生轨迹,当即自信笑道:“阁下面相富贵,只不过是贵在后半生而已”。 阎宇是南郡人,之所以千里迢迢追随刘备来到益州,无非是因为想一刀一枪搏个出头之日,闻言不由大喜:“烦请先生细说”。 赵骥见阎宇认真,心中好笑,但面上故作玄虚道:“天机不可泄露,阁下只需谨记,遇马则起,遇宗而兴”。 赵骥的这两句箴言倒也不是乱说,按照本来的历史,阎宇后来先是接替马忠担任庲降都督,算是步入了蜀汉高阶武将的行列,又在宗预死后担任永安都督,掌握了蜀汉政权仅次于汉中军团的野战力量。 阎宇听完这两句箴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赵骥的话高深莫测,就在此时,驿长托着一个盘子叩门而入,盘子上盛着一条烤鱼,另有一壶米酒。 阎宇接过盘子摆在赵骥面前:“我想先生定是还未进餐,便叫人安排了,还请将就用些,馆中食物简陋,不过朝廷严禁私酿,这酒水却是难得”。 赵骥其实早已饿了,虽然汉时的佐料不如后世丰富,但也吃得津津有味,不多时就把一条烤鱼吃得只剩骨头,又将米酒咕嘟咕嘟灌入肚中。 阎宇等赵骥吃完,才又问到:“先生,今日天降异象,实不知是吉是凶,此间只有你我二人,还望先生能透露一二”。 赵骥吃了阎宇送来的食物,情面上不好推脱,但又不便直说后来猇亭之战的结果,一时颇为为难。 阎宇看出赵骥为难,恳求道:“我在中军任职,若陛下亲征,我定是要随军出征的,之前朝中许多大人都说东征不利,所以我才会这般担心”。 阎宇巴巴看着赵骥,见他面色有所松动,连忙补充道:“在下明白先生的难处,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这点还请放心,我只求自己平安,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赵骥推脱不过,只得侧身附耳告诉阎宇:“赤者,火也,阎校尉此番出征,但凡扎营草木茂盛之处,须用心提防敌人火攻”。 “原来是上天示警呀”,阎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连连重重点头,表示自己定会记在心上,又千恩万谢之后,才起身告辞而去。 次日,赵骥闲来无事便到街上闲逛,也好领略一番三国时代的民生风情,这可比后世的古镇游真实多了。 正信步游玩间,赵骥忽听得身后有人招呼自己,回头一看,竟然又是阎宇。 阎宇热情地招呼道:“在下与先生真是有缘,昨日才别过,不想今日刚下值就又在城中偶遇,不如一起用膳吧”。 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赵骥身无分文,正在为吃饭的事发愁,难得遇到这个吃白食的机会,干脆顺水推舟,跟着阎宇进了一家酒楼。 阎宇向店家要了一盘兔肉、几个小菜和两大碗粟米饭,边吃边谈到:“据说陛下对先生献上的吉兆甚是高兴,不日就会有封官的旨意下来,在下今日就先在这里祝贺先生高升了”。 赵骥客气几句,连道不敢,只顾埋头吃饭。 阎宇见赵骥不接话,主动试探道:“在下昨日得先生良言,回去细想后果然有理,盛夏出兵确须用心提防火攻,还请先生再多多教我,若是立得寸功,绝不敢忘先生赐教之恩”。 赵骥吃人嘴短,不好不答,一边吞咽一边说:“立功什么的你就别想了,记得一见火起赶紧跑路就行,能保得性命就算你祖宗保佑了”。 “砰!”旁边突然有人拍案高声呵斥,“丧胆鼠辈!吴狗惯会点偷摸伎俩,堂堂而战,岂能是大汉王师对手”。 第3章 酒肆辩武 刘备以武立国,手下的武将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搏杀出来的,阎宇的武艺虽远不及关张赵等名将,但也算是军中的佼佼者,否则以刘备的用人之明,哪会让他在中军担任校尉。 但偏偏,这女子居然和阎宇斗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稍占上风。 女子舞剑如芒,杀招频出,迫得阎宇左支右绌,口中不停怒喝。 其实阎宇倒不是真的斗不过这女子,所谓一力降十会,阎宇即便是照头直砍几刀,对方也决计招架不住。 只不过这场比试并非真的战场搏杀,阎宇又明知对方出自权贵之家,出招时自然不敢用尽全力,生怕伤了人,那女子却是下手毫不留情,于是这场比试便成了纯粹的技巧比赛。 很明显,单论技巧的话,阎宇不是对手。 阎宇越斗越心惊,大声喊到:“你使的不是剑,这是刀法,是……” 他本就落了下风,这一张嘴更是乱了气息,话未说完就被一剑刺中肩膀,立时惨叫一声顿坐在地。 赵骥连忙上前扶住阎宇,好在伤口入肉不深,没有什么大碍。 “呸!”女子唾了一口,狠狠出尽胸中怨气,“就你这等武艺,也敢领兵作战,我若是……哼,若是我能领兵的话,定能杀得吴狗血流成河。废物!” 阎宇败在一个女子手下,自然颜面丢尽,偏偏还惹不起对方的家世,以后想把场子找回来也多半不能,特别是女子最后骂出的“废物”二字,更是重重击打在阎宇的自尊心上。 算上今日,赵骥与阎宇也只见过两面,谈不上深情厚谊,但眼见女子刺伤阎宇后还如此折辱人,赵骥心中也颇为愤懑,但他自知肯定不是女子对手,只好忍气劝慰阎宇:“为将在智不在勇,若是只逞勇力而不能用智,就算能斩将夺旗,也不过一勇之夫罢了,叫这种人领兵,只会丧师失地”。 “混账!”女子闻言霎时面色煞白,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般,厉声喝道,“你竟敢诽谤先父!” 赵骥被女子的反应吓了一跳,这反应也太强烈了,我的确是话里有话,但我说的是你啊,我哪知道你爹是谁。 阎宇偷偷扯了下赵骥衣襟,低声道:“快走,惹不起”。 赵骥满头雾水,但听阎宇说得郑重,便扶起他一起往店外走。 “站住!”女子横剑拦在门口,指着赵骥说,“你也下场来试试本公子的剑”。 赵骥心道,明知道打不过,我干嘛还要和你打。 但他不愿失了气场,犟嘴道:“高皇帝说过,大丈夫斗智不斗力,你爱学项羽尽管去学,别拉我下水”。 女子冷哼一声,心中显然不服,但赵骥抬出了刘邦这尊大神,她又不能公然反驳说刘邦说得不对,一时哑口无言。 阎宇见女子不说话,但又挡在门口不肯让步,只得开口赔个小心,寄望能够大事化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先生昨日在御前奏对,陛下极是赞赏,过几日便要封官的,若是被你刺伤了,怕是在陛下面前不好看”。 “就凭他能得陛下赞赏?”女子似乎有些不信,“奏对何事?” 阎宇环视四周,不愿公然说得太多,低声敷衍道:“是关于东征”。 “东征?”女子面呈诧异,转向赵骥疑惑道,“你懂军事?” “我不懂”,赵骥心里有气,没给对方什么好脸色,“但肯定比你强一些”。 女子面露不屑,蔑笑着收剑回到案前坐下,“那好,我就跟你论道论道军事”。 赵骥心道,今日我非杀杀你的傲气不可,当即负气在她对面坐下:“你想讨论哪场战役?” 女子眼珠一转,似是心中有了主意,昂首道:“太久远的只怕你也不知道,便说说关侯攻襄樊一战罢”。 “哼”,赵骥轻笑道,“全失一州,丧师数万,成败已定,还有何可论”。 “大胆!”女子闻言怒不可遏,随即又强抑住怒火道,“世人不知其中详细,单以成败论英雄,我今日便要为关侯正名”。 赵骥反驳:“为将者不论成败论什么?” “哼,无知之辈,还敢妄议天下英雄”,女子自以为智珠在握,琅琅而谈到:“世人皆以为关侯轻率无备,中了吴狗的傲兵之计,才会被吕蒙袭取南郡,其实……” “其实关侯早有防备,对不对”,赵骥挥挥手,不屑地打断道,“关侯所恃者,江陵坚城也”。 女子惊讶道:“你知道这些?” “关侯用兵多年,威震华夏,逼得曹操险些迁都以避锋芒,岂是不顾后路的莽撞之徒”,赵骥不理她,继续说:“关侯其实并非中了傲兵之计,他在北上襄樊前,就修筑加固了江陵城防,当年江陵只有曹仁数千新败之兵,周瑜围攻一年尚不能下,何况吕蒙乎”。 “除了加固江陵城,关侯还沿江修筑烽火台,并且在公安港留了傅士仁驻守,从常理来说,东吴根本不可能在仓促间攻克江陵,这些都说明关侯绝非没有防备后路被袭”。 单从军事防御角度来说,关羽加固的江陵城的确称得上固若金汤,只需数千守军就足以抵挡十万大军,只要守军能够坚定信心。 女子本以为赵骥会指摘关羽,孰料竟是在为关羽开脱辩解:“你既然明白这些,那…那方才还那般说”。 “须知坚城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女子赶紧解释到:“糜芳那厮身为国舅,傅士仁也是元从老臣,谁能想得到他们会不战而降,此非关侯之错”。 “为将者,用人不明,还怪得了旁人?”赵骥见女子已然有些气短,又补上一句,“难道糜芳降吴之前就无蛛丝马迹可寻?” 女子似乎陷入沉思,一阵后才悠悠说到:“是啊,我记得听大兄说过,糜芳盗卖军资,被父…被关侯察觉,不惜纵火烧毁仓库来泯灭证据,父…关侯还说攻下襄樊回来后会重重惩治,但当时正是用人之际,所以…所以…” “兵者,国之重事,岂能抱有万一侥幸之心”,赵骥见女子已经落入了自己的思维轨迹,心中暗自得意,“你猜,糜芳盗卖军资,买家是谁?” 第4章 四相之一 女子恍然大悟道:“你是说糜芳与东吴早有勾连?” “我不知道”,赵骥拿出长者教导孩童的语气说,“但若换作是我的话,至少不会放心把自己的后路全部托付在糜芳这样的一个人身上”。 女子神色黯然,但仍然强辩道:“糜芳是国舅,陛下素来亲信,岂是关侯能够随意罢黜的”。 “那就该先报给陛下要求换人,后路不稳绝不出兵,哪能抱什么侥幸”,赵骥毫不客气地说,“再说了,陛下入蜀前,敢将整个荆州托付于关侯,与糜芳比,孰亲孰远?关侯如果真想换个人守江陵,当真就换不了吗?” 女子此时已被赵骥说得眼中含泪,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气势:“那关侯也只是用人失察而已,哪有朝中众臣诋毁的那般不堪”。 “荆州众臣们丢了自家的田地人口,自然怨恨关侯,乱泼脏水,但恃勇轻进四个字却不是完全胡说”。 “你…你…”女子听赵骥如此评价关羽,气得指着他想发火,却又一时无法措辞。 “陛下攻汉中时,曹军主力云集关中,难以支援襄阳,宛城又有侯音、卫开等义士据城起兵响应断了曹仁后路,若关侯当时出兵,则曹仁外无援兵,襄阳不过一座孤城,又岂会如后来一样久攻不下”。 “当时根本出不了兵,江陵城还没加固完,辎重也没备齐,你以为说出兵就能出兵啊”。 “那也不该在汉中之战结束后出兵,此时益州已经耗尽财力,根本不可能出兵策应襄樊,而曹操已经班师许昌,宛城也被平定,一旦襄阳被攻,断无不救之理,打退了于禁还有徐晃,就算再打退徐晃也还会有其他人来救,纵使关侯神勇,普通兵士又能坚持多久,荆州的钱粮又能支撑多久”。 最后,赵骥一锤定音:“襄樊之战,至少在当时,是根本不可能打赢的一场仗,你说关侯算不算恃勇轻进”。 “你…你…”女子突然哇地哭出声来,掩面泣泪奔了出去。 “好兄弟!果然高论!”阎宇兴高采烈地搂住赵骥,“多谢哥哥为我出了这口气”。 阎宇之前都是尊称赵骥为先生,经过这场闹剧后,不由对赵骥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带着把称谓都换成了哥哥。 赵骥瞟向桌面,“哟,这姑娘走得急,连剑都忘了拿”。 “哥哥且收着”,阎宇把剑塞进赵骥手里,“谅那小娘皮也没脸回来取,权当她赌赛输给哥哥的”。 阎宇吩咐店家重整菜肴,吃饱喝足后才与赵骥分别而去。 赵骥又在驿馆候了两日,左右无事,这天正在闷坐,却见阎宇兴冲冲地跑来连声恭贺,说是宫里有黄门前来宣旨,赵骥连忙起身去迎,只见一人已经昂首阔步而入。 “哥哥,这位乃是故中郎将董和之子、黄门侍郎董允”,阎宇与有荣焉地介绍道,“董侍郎和我是南郡同乡,我们现在益州的南郡人中全靠董大人撑门面嘞”。 原来竟是后世和诸葛亮、蒋琬、费祎并称蜀汉四相的董允,赵骥不由肃然起敬,只不过董允现在的官职还只是黄门侍郎,不是后来位高权重的辅国将军兼尚书令。 董允对阎宇的示好并不买账,冷着脸有些不悦地说:“无论荆州、益州人,同为大汉朝廷效力而已,你别再提什么南郡人撑门面的”。 “是是是”,阎宇谄笑着连声答应,“末将不过是因为南郡出了董侍郎这样的名士,连带着觉得脸面增光罢了”。 “你先到外面去候着”,董允挥手逐退阎宇,然后一言不发地端视着赵骥。 赵骥以为董允是要宣旨,正待俯身下拜,却被董允一把托住:“且不忙宣旨,我有话问你”。 “董侍郎尽管问”。 “你在御前解释天象是依哪家学说为据?可有出处?” 赵骥听得董允如此问话,绝非随口而来,他心中急速计较:董允是荆州人,从他后来受重用的程度来看,甚至还在出师表中留名,肯定是深得诸葛亮信任,虽然董允父子是在刘焉时就已入蜀,但多半和法正、李严这些东州派不是一伙。 既然如此,那董允肯定和诸葛亮是同气连枝、反对东征的。 想明白了董允的立场,赵骥自然也就清楚了董允有此一问的缘由,这是来找茬、批驳自己对天象的解释的。 “天象无常,岂有一定之规”,赵骥打算含糊其辞来蒙混过关,“在下不过应时而解”。 “我是问你依据的哪家学说?直接回答就好”,董允久经官场并不好糊弄,一语戳破赵骥的小心思。 学说?赵骥哪懂什么天象,要是从学问的角度来辩论,自己肯定不是董允的对手,三言两语间便会被问得哑口无言,还不如实话实说。 “草民不懂什么天文学说”。 董允闻言一愣,他来之前猜想赵骥定是对先秦思想家邹衍的五行阴阳学有所涉猎,所以很是用功地准备了辩答之词才来的,没想到赵骥居然当面直承什么也不懂。 “你…你…”董允指着赵骥,被气得话都说不囫囵了,“你这是欺君之罪”。 赵骥已经料定,在天象这件事上,自己是有刘备这个皇帝来背书的,绝不会怕董允告状。 反倒是如果自己真和董允辩论考究学问的话,定然错漏百出,会被对方抓住辫子,到时候刘备就算想帮偏也不方便插手。 “董侍郎说的是,草民知罪”,赵骥嘴上称罪,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知罪该有的神态,“请董侍郎回禀天子,草民今日经大人教诲,已然知罪了,草民愿意收回御前奏对时关于天象的解释,请陛下治罪,草民绝无任何怨言”。 董允为人清直且孤傲,他正仕途得意,一般官员在他面前向来只有巴结讨好的份,哪见过赵骥这般没皮没臊的人,偏偏他还不能真的去参赵骥个欺君之罪,刘备最近脾气不好,好几个反对东征的大臣都被下狱了,他已经亲自认可的事,以董允现在的官职,连去触霉头的资格都没有。 第6章 绝世妙计 “原来如此”,杨洪终于止住了这个话题另问到,“听闻不舍颇擅天文之道?” “下官不明天文,只是天子有问,不敢不答而已”。 话到此处,杨洪从容的脸上终于难得的露出了一丝轻笑:“不舍能在御前答辩天象,得天子赏识亲封,还能驳得董休昭气急晕厥,此事在成都已经人尽皆知,又何必自谦”。 不待赵骥措辞解释,杨洪又续道:“天降祥瑞后,陛下不顾群臣反对,已在昨日决意东征,军令便是和你的封赏诏书一起发出的,不舍因献吉兆而得官,若是此战不胜,又将何以自处呢?”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呢?赵骥背上不由冷汗直冒,他可是知道猇亭之战结果的,到时候大军惨败,像董允这些反对东征的大臣说不定就会给自己安个妄言乱政的罪名,杀不杀头还不就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杨洪把赵骥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看来不舍心中所想和口中所说并非一致,汝既忝为议曹,不知对于陛下东征一事有何主张,不妨实话实说”。 报吉的话已经说出口,肯定是收不回来了,想收刘备也不会同意,那就只剩一条路了,帮刘备打赢。 可自己该怎么帮呢?赵骥在脑中急速思索后世人关于此战的反思,看能否找到破解之道。 半晌后,赵骥长吁一口气:“此战于我军大不利”。 “喔?”杨洪饶有兴致地问,“不知有何不利?” “不占地利” “地利?”杨洪有些不解,“我军位处上游,怎会不占地利?” “当然不利”,赵骥很肯定的答到,“出三峡以东直至夷陵,四五百里皆是高山峻岭,东吴水军又强于我军,辎重肯定转运困难,一旦相持,我军便难以久战”。 “若我是吴将,便主动退守夷陵据城而守,把崎岖山道尽数让予我军,夷陵地狭,既难展开兵力,又不能穿插迂回,我军除了附城攻坚别无它法,如果吴军死守不出,我军求战不得,待到师老兵疲之时,胜负之数亦未可知”。 赵骥说完望向杨洪,只见他面色凝重、陷入沉思,半晌后才缓缓开口说到:“不舍言之在理,那么依你之计,我军该当如何行止?” 赵骥断然道:“宜出澧水,至湘水以西,打运动战,因粮于敌,吴军应接不暇,只能分兵防御,可以各个击破”。 赵骥之所以说得如此笃定,那是因为这条对策根本就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一千多年后,后世的某位高人在读二十四史时对此战批注的评语,作为一名不世出的伟大战略家,这位高人的看法绝对是不同凡响的。 杨洪的面色比之前更凝重了,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显然是被这不循常理的战略构思给震惊了。 就这样好半天后,杨洪才有点痴痴地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说:“我本以为不舍是个谄媚佞臣,还想趁今日当面敲打一番,原来竟是腹有良谋的策士,此计当不输法孝直”。 赵骥心中好笑:想出这条计策的人岂止是腹有良谋。法正?法正的计谋能和想出四渡赤水的人比吗? “世人皆以为我军东征必出三峡,不舍此计另辟蹊径,当真是出人意料”,杨洪赞道,“不过有些细节我还没想明白,不舍今日且先回去,过几日我们再议”。 逐退赵骥后,杨洪独自坐在案前冥思苦想,又取出地图反复查看,越想越觉得这次的举国东征形势不妙,枯坐到半夜,他猛的合上地图,闭目沉思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起身疾步往外走去。 “嘣嘣嘣”,杨洪用力叩响一处宅院的大门,等了片刻,一名老仆开门诧异道:“杨太守?” “引我去见丞相”,杨洪怕老仆啰嗦,又加上一句,“有急事”。 老仆不再多问,赶紧将杨洪引入正厅,又快步转往内宅通传。 不多时,一名中年美男走进来,不急不缓地问到:“季休秉夜来访,定有要事”。 宅子的主人正是蜀汉丞相诸葛亮,他此时尚未开府,杨洪也并不直接在丞相手下做事,按说蜀郡太守有事,循例也该先报朝廷该管的中央职司。 不过诸葛亮并没有在行政程序上作纠结,他与杨洪素来亲善,也很是欣赏这个年轻的蜀郡太守,知道他是个稳重且正直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搅人清梦。 历史上的杨洪就是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陈寿在三国志中评价杨洪忧公如家,说他忧虑公事就像自家的私事一样。 杨洪见到诸葛亮连忙起身拱手解释:“事关大汉存续,不得不急”。 杨洪将今日与赵骥的谈话讲了一遍,诸葛亮听完抚须沉思,良久后方赞道:“赵骥说我军不占地利确是大有道理,我军若出三峡攻夷陵,一旦受阻,退兵极难,恐有倾覆社稷之忧”。 杨洪得诸葛亮首肯,朗声道,“请丞相力谏,阻主上东征”。 诸葛亮起身在厅中踱了好几圈,说到:“陛下东征之意甚坚,绝非你我言辞可以动摇”。 杨洪急道:“我当然知道其中难处,但此番倾国而征,一旦……只怕…只怕大汉……” 诸葛亮叹道:“我已经尽力了,若法孝直尚在,必能阻陛下东征,便是交战不利,也能全师而还”。 杨洪听得此言,突然灵机一动:“我观赵骥用计不在法正之下,不如……” 诸葛亮摇摇头道:“从这个赵骥的举止来看,显是明哲保身为上,若非季休言语恫吓,只怕还引不出他这条计策来”。 “不然我再找他谈谈?” 诸葛亮哈哈一笑:“季休经事能治,但却不擅揣摩人心,世间哪有三言两语间便能使人俯首听命的道理,若是这赵骥心不甘情不愿,勉强行事又能有何助益,除非他的身家性命与此番东征的结果休戚与共,那就不怕他不尽心竭力了”。 杨洪闻弦歌而知雅意,会意道:“要他尽心竭力倒也不难”。 言罢,诸葛亮、杨洪相视一笑。 第8章 孔明荐才 成都皇宫中,刘备快步走下殿来,亲热地拉着诸葛亮的手,把他引到殿中道:“孔明专程入宫,必有所教,快速速讲与朕知晓”。 诸葛亮此前一直对东征持反对态度,今天居然主动前来献计,刘备将之视作诸葛亮的态度转变,君臣一心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诸葛亮是个务实的政治家,之前反对东征是他的职责所在,就算触怒皇帝也不能不说,但现在东征既然已成定局,那他身为丞相,又不能不为了取胜而全力辅佐。 刘备和诸葛亮携手步入正殿,只见正中摆着一张大案,几个陶制的士兵人俑就摆放在荆益交界处的地形图上,侍中马良、荆州从事王甫静静的侍立在旁。 诸葛亮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说到:“臣近日于东征略有心得,敢请陛下赐教”。 诸葛亮看着刘备问到:“依陛下估计,东吴将用何策以御王师?” 刘备看向案上的地图,并没有立即回答,侍中马良看看身边的王甫,见他没有任何表示,便轻吁口气后主动接过话头道:“东吴以李异、刘阿部屯驻巫县,另有宜都太守陆逊所部屯秭归以为后援,想来是要封锁航道,使我军不得轻出峡口”。 刘备仍然默不出声,既不肯定马良的意见,也不表露自己的想法,诸葛亮向着马良点点头,暗中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说到:“季常所言不错,但李异、刘阿既非东吴重将,所领也不足万人,绝不可能阻截我军于峡口,东吴方面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那么,吴军主力又将如何行止呢?” 诸葛亮和马良早在刘备流亡荆州前就相识多年,两人彼此欣赏敬佩,称得上是相交莫逆,马良方才默契地出声接过诸葛亮的话,就是为了防止诸葛亮万一和刘备的意见相左,如果由自己来出头,就可以把这件事变成两个臣子间对战事的讨论。 马良目的已经达到,便顺势说到:“敢闻丞相高见”。 诸葛亮指着地图点点巫县的位置说:“我军击破吴军前锋不难,但东吴主力现在并无集聚峡口的迹象,说明他们没有和我们决战于此的打算,若是对方一路退却,至夷陵城凭险而守,我军又当何以自处?兵法有云,百里争利必厥上将军,何况此去夷陵数百里不说,还尽是崇山峻岭,一旦相持不下,怕是只能粮尽而还”。 第9章 鸳鸯秘阵 “非也”,诸葛亮答到,“马幼常已往越嶲上任了,现今并不在成都”。 “那定是杨洪了”,这是个出色的谋士,当初刘备北争汉中,正是杨洪指出了“汉中则益州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蜀矣,此家门之祸也”的重要性,又用“男子当战,女子当运,用兵何疑”一句话坚定了诸葛亮的信心。 “亦非也”。 “难道是杨仪、费祎、张裔……”刘备一连说出一长串名字,脸上惑色愈盛。 “陛下可还记得那个献上吉兆的少年赵骥?” “竟是他!”刘备实在没想到是在自己心目中只能算个佞臣的赵骥。 “不错,臣初闻时也与陛下一般吃惊”,诸葛亮笑道,“此子有才,若得陛下所用,必能有益于东征”。 “好,朕这就下旨,让他随侍身边,为朕查缺补遗”,刘备向来敬重诸葛亮,对他推荐的人才当然是不吝提拔。 “陛下且慢,那赵骥估计不愿意在陛下身边侍奉”。 能在皇帝身边任职是天大的好事,历练几年后,一旦外放,最低也是从两千石的一郡太守做起,比从基层一步步熬资历升迁要快得多。 诸葛亮见刘备不解,先把杨洪来见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再解释到:“我观赵骥并非功名中人,便与杨季休设计,迫得他不敢不尽心竭力”。 诸葛亮又和刘备低声耳语一番,刘备听完大笑:“我这侄女还真是……如云长所言,是个虎女”。 提到关羽,刘备不禁有些神伤,黯然道:“荆州之失须怪不得云长,都是糜芳那厮所为,也有朕的干系,嫣儿想要重振关家威名,唉,也当真难为她了”。 诸葛亮道:“臣以为,赵骥擅奇谋,让他去武陵,也算人尽其才”。 刘备叹了口气:“也罢,便依嫣儿所请,算是朕偿她一个心愿,这件事便着杨洪去办理,但有些许功劳,皆算在安国身上”。 第二天,蜀郡太守府中,杨洪正与赵骥坐谈:“陛下行旨到本官处,迁你为抚夷校尉,随侍中马良往武陵招抚五溪蛮王沙摩柯,一应军需皆由太守府调配”。 “下官谢陛下,谢太守”。 杨洪郑重其事问到:“五溪蛮兵不习战阵,实难匹敌东吴锐士,你可有对策?” 赵骥答到:“下官有名为鸳鸯的家传阵法,于山地丛林间威力极大”。 “我虽孤陋寡闻,但也对兵法所载八阵略知一二,却从未听过什么鸳鸯阵,不知不舍祖上何人传下此阵?”杨洪解释说,“不是信不过你,但军国重事,由不得我不仔细” 赵骥抹把汗腆着脸掩饰说:“之前跟太守提过,下官是遗腹子,所以不知道祖上如何得来这个阵法”。 “你当真对鸳鸯阵如此有信心?” 赵骥对鸳鸯阵也是一知半解,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答到:“请太守放心”。 “也罢,既是你家传的秘法,本官也不好再多问”,杨洪想赵骥既然能想出那般的妙计,那他敢押上身家性命的阵法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问完话后,赵骥走出太守府,关焉已候在门口。 关焉今天仍扮作男装,跃跃欲试地扯着赵骥就走:“我已经在城外集齐人手,就等你教授阵法了”。 两人一路出城,来到一处开阔的平坝,阎宇热情地迎上来:“哥哥,陈将军早前将我划拨哥哥麾下为军司马,我高兴得一夜未睡,今日一早就来候着了,就等跟着哥哥去立功”。 阎宇又指着身后的数十名甲士道:“这些是愿意跟我一起投靠哥哥的老兄弟们,都是中军的白毦锐士”。 赵骥细心打量这些后来被诸葛亮称作“西方上兵”的青羌白毦兵,果然头盔两畔都缀有白色的牦牛尾毛,他们身着札甲,背负木盾,腰悬环首刀,手持三石弩,从武器配置看,多半既能远程输出,又不惧近身格斗,不愧是刘备的御前亲兵。 旁边还有一百人是关家刀盾兵,他们一人一刀一盾,但由于是私人部曲,全部没有配备甲胄。 另有一老者满脸傲气地负手独自站立,并不和其他人聚作一处,他头发已经半白,脸庞布满皱纹,左颊上老长一道刀疤,看年纪不像是现役的兵士。 第10章 编练阵法 “马公放心,我绝不觊觎马家矛法,我对长矛手的要求,只需要会最基本的直刺就行”,赵骥说,“只不过,另有一种名为狼筅的长兵器,需要马公帮我琢磨出一套使用的办法”。 “狼筅?”马南摇摇头,“小老儿从未听说过这种兵器”。 赵骥解释说:“所谓狼筅,就是用南方毛竹取一丈五尺长,留其附枝,枝头装矛尖”。 “一丈五尺长?还带附枝?”,马南一眼就看出狼筅的特点,“如此笨重恐怕不宜单兵格斗”。 “马公好眼力”,赵骥觉得自己可能是捡到宝了,“此物乃是压阵之用,使用时以掩护身后的长矛手为主”。 马南抚须沉思,半晌后为难道:“小老儿胡言乱语,还先请赵校尉勿怪,若以此物压阵,一旦被对方短兵突近,多半招架不住,就算后面有长矛手也不行”。 “对对对,马公说得极是”,赵骥连声夸赞,“我准备阵战时以狼筅为先锋,大盾夹其左,刀牌夹其右,长矛则攻于后,攻者只攻,守者只守,不知马公以为如何?” “此阵法太过古怪,小老儿闻所未闻,亦猜不到上阵效用如何”,马南顿了顿说,“不过持狼筅者只守不攻的话,那小老儿兴许能琢磨出一些使用之法”。 关焉这时突然插嘴问到:“出征在即,现在才练兵是不是来不及了?” 关家这次出钱又出人,该算是甲方,赵骥只好跟关焉说清楚自己的计划:“就凭我们这一百多个人,扔进武陵的大山里,连个水花都翻不起,能起多大作用,能立什么功劳?” 关焉会错了意,嗔怪到:“关家就拿得出这么多了,我总不能一点家底也不给安国留吧”。 赵骥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我们要用这一百多人为队率,收拢五溪蛮兵为己用”。 “这次伐吴绝非仓促间一战而定的事,我们有的是时间,先让这一百多人熟悉阵法和兵器,等到了武陵,再把五溪蛮兵编进来,然后慢慢扩充,才能在吴军面前有一战之力”。 关焉听得喜笑颜开,对赵骥这个乙方极为满意:“那我们能编练出多少人?一千?三千?太好了,等把这些兵练好了,以后就都交给安国,让他带兵重振父亲的威名”。 赵骥嘴上连声称是,心中暗道:小姑娘怕是没听过小站练兵的故事,我手把手练出来的兵,关兴能指挥得动吗,等到我后勤独立时,了不起到时候把一百刀盾手原封不动还给你。 赵骥哄开心甲方后,立即聚众宣布由马南为教头,负责传授狼筅和长矛的使用技巧,要按照“攻者只攻不守,守者只守不攻”的原则,招式务求“简单、实用、上手快”,短兵器和盾牌暂不操练,毕竟这一百多老兵都是这方面的好手。 阎宇负责具体的组织和管理,赵骥要求比照中军的条令,对集结、休息、吃饭和如厕等等都作了详尽的规定。 关焉则负责后勤,她受了赵骥鼓动后工作热情高涨,提供了比中军还好的伙食标准,还自告奋勇去对接杨洪,给所有人都配齐甲胄。 赵骥将一切细务全部分配出去后,干脆就留在校场不回家了,白天和大家一起操练,闲时找士兵拉家常,晚上则总结归纳白天收集的意见,专心修正自己一知半解的鸳鸯阵练习方法。 士兵们对这位喜欢和自己拉家常的校尉很有好感,卸下心防后,渐渐开始愿意说出自己的想法,一名家乡在南中的中军士兵就建言,即便敌人披甲,狼筅附枝的矛尖也很容易划破对方的脸、手等裸露处的皮肤,可以在上面淬毒来增大杀伤效果,还主动提供了熬取草毒的方法。 在赵骥找关焉给这名南中兵提供了一笔赏钱后,士兵们的热情更是空前高涨,一名巴郡的士兵说自己会使大盾,将使用的方法口述给了赵骥。 就连最初心有防备的马南也指出,可以给后排的士兵配备标枪,增加一种远程杀伤的手段,马超麾下的西凉铁骑就经常使用这种武器。 当然,赏钱都是关焉交给赵骥,由赵骥来发放的,她向来盛气凌人,眼下正忙着又吵又闹的从杨洪那里多榨出些物资装备,没空关心训练的具体过程。 第11章 出兵武陵 终于,出兵武陵的命令来了! 杨洪把赵骥召至太守府,先介绍了当前的战况:“陛下亲率大军由江州出峡,将军吴班、冯习先破吴将李异、刘阿于巫山,又再破于秭归,东吴宜都太守陆逊退保夷陵,两军目前正在相持”。 语罢,杨洪叹了口气:“一切果然如不舍所料”。 赵骥担忧道:“东吴水军强悍,我军若不能控制江面,不仅会大大增加辎重转运的损耗,还须防备吴军上岸偷袭粮道,我猜陛下定会沿途分兵立寨保护粮道,而军力一旦分散,则吴军恐有可乘之机”。 杨洪面色沉重,目光恳切盯着赵骥说:“东南探报,孙权所属交州刺史步骘领兵万人北上屯益阳,如今之计,唯有在荆南击破步骘,才有打破僵局的可能”。 赵骥点头应到:“我定当竭力”。 “侍中马良已经说动五溪蛮王沙摩柯,现在武陵聚起蛮兵万余人,马侍中长于政务、短于军事,你要善加辅佐,凡事以大局为重”。 “武陵处太守勿需担忧”,赵骥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劝谏到,“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太守上书提醒陛下,东吴宜都太守陆逊广有计谋、不可小觑,夷陵多山,万一战事挨到盛夏时节,须谨防火攻”。 杨洪有些意外:“东吴宿将如周瑜、程普、吕蒙等虽然皆已亡故,但尚有潘璋、韩当、周泰、蒋钦等惯战悍将,不会用陆逊统兵的”。 赵骥言尽于此,不能再多说了,否则难以解释自己说出这番话的缘由,只好打住话头辞别而去。 “陆逊?”赵骥离开后,杨洪仍在脑中回味刚才的谈话,最后还是提起了笔,“无论如何,先禀报丞相定夺”。 赵骥回到校场,聚众宣布出兵武陵,一应开拔事宜自有阎宇操心。 关焉虽然常扮男装,但终究是个女儿身,实在无法跟着一群大男人一起出征,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支耗费自己不少心血的军队逐渐离去,最后才不忘巴巴叮嘱赵骥:“你可一定要立个功回来”。 赵骥不想随意许诺,岔开话题问到:“关…关姑娘,你到底叫什么?” 赵骥不懂汉时的礼节,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询问关嫣闺名在对方看来无异于后世的当面表白。 关焉一怔,一种不明由来的悸动忽然涌上心头,她本是受杨洪蛊惑对赵骥起了利用之心,想要借他的才干为关家扬名,但一双少男少女数月间朝夕相对,两人关系已在不知不觉间起了变化。 关焉自以为自己心仪的对象该是如父亲关羽那般的大英雄、大豪杰,心底不愿承认自己对赵骥的感情变化,若是别人如此问她,肯定早就出言呵斥甚至大打出手,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此时竟会俏脸绯红、小鹿乱跳。 关焉半侧过身子不看赵骥,含羞答到:“我…我叫关嫣,是姹紫嫣红的嫣,乳名是…是…银屏”。 “嗯”,赵骥见这位暴脾气的大小姐突然扭捏得像换了个人似的,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口说到:“银屏,你放心,我肯定不负所托”。 关嫣听赵骥直接称呼自己乳名,脸上更红,用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赵骥的意思是不会让关家的投资打水漂,但在关嫣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 百余人由成都开拔至江州,乘船入乌江再转入沅江,然后弃船登岸进入武陵山脉。 刚一进山,赵骥就下令打起汉军旗帜,以免被聚居在山中的部落夷民攻击。 汉军进山的消息很快就在武陵大小部落中传开,得到消息的马良立即派出使者,在核实了赵骥的身份后,引着他们前往雄溪部落。 所谓五溪蛮夷,便是武陵山脉和雪峰山脉隔阻出的一个相对封闭的区域,巫水、渠水、酉水、舞水、辰水五条水系贯穿其中,山民逐水而居就形成雄溪、樠溪、酉溪、沅溪、辰溪五个大部落。 现在的五溪蛮王沙摩柯就是雄溪部落的首领,因其部落强大和个人武勇而降服了其余诸部,都在名义上服从于沙摩柯,团结在一起对抗荆州汉人大族的欺凌。 第12章 意外之喜 马良拈须答到:“不舍有所不知,沙摩柯之所以答允归附大汉,无非是吴人占据荆州后对他们压榨太过,想借朝廷之力抗拒吴军而已,并非心存汉室”。 马良扫眼看看门外,才又低声续道:“沙摩柯占据半个武陵后就已经志得意满,再无继续攻打长沙的意思,再说了,这些蛮子也不傻,哪会凭你我一句话就把治下丁口交到我们手中”。 赵骥这才发现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把别人当傻子了,但也只能寄希望于万一,厚着脸皮说:“无论如何,还请侍中大人勉力一试”。 “好吧”,虽然希望渺茫,但出于职责所在,马良还是咬牙点点头,“今晚沙摩柯会设宴款待,我在席间尽力而为便是”。 当晚,沙摩柯在寨中摆下宴席欢迎赵骥,除了马良、阎宇作陪外,还有其余四溪部落的首领和数十名依附五溪的小部落首领列席。 沙摩柯身材高大,裸露在外的黝黑臂膀上肌肉虬结,外形极为孔武雄壮,他项挂兽牙链、身披兽皮,兽皮外又不伦不类地裹了一匹彩绢,想是马良带来的朝廷赏赐。 沙摩柯性格豪爽,没讲什么繁缛的敬酒辞,举着竹筒制成的大酒杯道:“赵先生,这是皇帝送给我的御酒,你尽管放开喝,寨中还有的是”。 赵骥有求于人,只好举杯和众人一一畅饮,好在汉时蒸馏技术不发达,酒精浓度远低于后世的白酒,他倒也没有被灌倒。 马良在席间很受崇敬,一来是他虽是荆州本地的世家大族,但在这些蛮人面前却没有什么读书人的清高姿态,使得武陵诸部上下都对他有种亲近平等的感觉;二来他又带来了山民们生活必需的布匹、种子、器皿等,还领头驱逐了附近的吴军势力,大伙儿都甚为感念他的恩情。 酒至半席,马良对沙摩柯说到:“首领,赵校尉有套厉害阵法,若是各部的勇士们学会,那吴狗就绝不是对手,到时候我们便能击败步骘打进长沙,大伙儿也能拿到更多的战利品”。 “哈哈哈”,沙摩柯爽朗大笑,“马先生,我们这些个蛮人打仗不讲什么阵法,靠我们手中的弓弩砍刀就够了,几百年来打仗都是这样,你们汉朝那个什么伏波将军马援够厉害吧,不还是进不了武陵的大山”。 沙摩柯仰头咕嘟咕嘟把酒灌进肚子:“再说,那步骘胆小如鼠,把头缩进益阳城就不出来了,只要他不出来,我们摆什么阵就都没用,大伙儿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席间众部落首领轰笑答是,有人夸口自傲,有人讥讽吴军,马良和赵骥相视苦笑,都拿这帮人没什么好办法。 饮宴结束,众人各自散去,赵骥刚回屋还没睡下,就听得屋外有人轻轻叩门。 赵骥打开门,只见阎宇捂嘴示意噤声,然后带着一个陌生的年轻蛮人钻了进来。 阎宇把年轻蛮子拉到赵骥面前介绍到:“这位是我刚在席间认识的好朋友,溆溪部的首领肖九”。 肖九有些生硬地模仿着汉礼躬身拱手:“小人见过赵校尉”。 赵骥与阎宇相视一对便已会意,赶忙笑着扶起肖九说:“喝过酒就是兄弟,用不着客气”。 肖九见赵骥脸上带笑,并不介意自己夜间来访,这才说明来意:“小人想跟着赵校尉练习阵法”。 肖九转头看看阎宇续道:“我在刚才的酒宴上听阎大哥说,练了赵校尉的阵法就能够以一敌百,只是……” 阎宇在旁鼓动说:“肖兄弟直说就是,赵校尉是自家兄弟,你说什么都不会怪罪的”。 “只是我溆溪部是个小部落,只能凑得出千把人”,肖九说到这里,突然鼓起勇气挺直身子拍拍胸膛,“但我们溆溪部的勇士并不比五大部落的人差,我想练好阵法,跟着校尉去打吴狗,好抢些战利品回来给族人们过冬”。 赵骥听马良介绍过,溆溪部是个小部落,全族男女老少拢共不过三四千人,他们的领地临近汉人,还时常受到其他大部落的欺凌,不仅水源上被排挤,也占不到好的耕地。 肖九是溆溪原首领的幼子,他父亲倾慕汉人文化,就改了汉姓,深山里生活艰辛,他父亲和几个哥哥要么病死,要么打猎时被野兽咬死,要么死于和其他部落的争斗,所以他才会年纪轻轻就成了溆溪部落的首领。 溆溪部眼下实在是有点活不下去了,肖九之所以会在初见时就选择相信阎宇的拉拢说辞,无非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搏个万一罢了。 赵骥此时心头大喜,赶紧给出承诺,“肖兄弟放心,等我们练成阵法后,打败吴军的战利品由你先挑”。 肖九见赵骥如此爽快,更是坚定了跟着干的信心,两人一拍即合,商量好合作的细节后,肖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赵骥高兴地拍拍阎宇的肩:“还是文平你有办法,能说动溆溪部加入,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 阎宇坏笑道:“我想关侯爷威震荆州,就跟这小蛮子说,哥哥是关侯爷的女婿,是关侯爷亲传的你阵法,他果然就信了”。 赵骥:“……” 第二天,赵骥找到马良说了溆溪部的事情,马良大喜过望,表态到:“那我们就效法商君,以溆溪部为杆,让其余诸部都看到真心归顺朝廷的好处”。 马良此番是带了很多技巧术士来武陵的,他当即除了调拨一批粮食、布匹等物资给溆溪部,还派人前往传授溆溪部民耕作、引水、纺织等手艺。 马良暂时不能离开沙摩柯身边,便下令赵骥带兵往溆溪部操练部民。 临行前,马良再三叮嘱:“五溪诸部都是见利则喜的人,你要尽快打开局面,到时我便有把握能说动沙摩柯出兵长沙了,陛下那边已经陷入僵局,能否破局就全看你我了”。 赵骥请求到:“操练阵法倒是不难,难在兵器不全,我不要甲胄,只请侍中大人能向朝廷要一千人的兵器来,若如此,我定能设法逼步骘与我决战”。 马良点头答应:“行,我随后就行书丞相”。 第13章 攻打溆浦 赵骥带兵赶到溆溪部时,受到了全寨老少的热烈欢迎,得了马良赏赐的寨民们毫不抵触这支汉人军队的进驻。 赵骥检阅了肖九集结的千余寨丁,其中不少人或老或幼,看来溆溪部确是实力有限,难怪会急不可待地依附朝廷。 赵骥淘汰了少数实在不适合上战场厮杀的人后,将其余人按每十人一队分由汉军士兵为队率统领,身强力壮的选作大盾手或狼筅手,灵活矫健的选作刀盾手,其余的练长矛或马叉,弱者充作伙兵。 溆溪部丁口不足,赵骥只编练了一百个鸳鸯阵小队,由阎宇负责组织训练。 剩余的数十汉军则分作若干小队,由熟悉当地道路的溆溪部寨丁为向导,分散出去打探消息,战时作为赵骥直属的亲兵。 赵骥每日都给寨丁们洗脑,讲明溆溪部能否由衰转兴就看此战的道理,加之马良在物资分配上有意偏袒,精神物质双丰收的寨丁们每天都训练得热火朝天。 山中生活不易,寨丁大多具有丰富的打猎、斗殴或抢劫的经验,不少人还是见过血的,现今只用练习一种兵器,招式又力求简单,训练进度倒并不比之前的汉军慢。 赵骥刻意把肖九留在寨中带领老少妇孺垦荒开渠,自己每天除了搞宣传外,就是埋头总结分析收集来的情报。 原来别看五溪蛮兵现在武陵闹得欢,其实只是断绝了各县交通,抢掠了些离山不远的村落而已,各处县城都还在吴军的控制下,对方只是不敢出城进山而已。 在马良调齐兵器后,鸳鸯阵的训练也初步完成,赵骥有意以战代练,留下肖九守寨,自己和阎宇领军出山,准备攻打溆浦县城。 溆浦县只是一座小城,城外没有引护城河,只有一道低矮的城墙,瓮城、马面、望楼等一概全无,城中守军也不过三百正兵以及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夫。 但赵骥不打算强攻溆浦,鸳鸯阵无法用于攻城,新练的蛮兵也承受不了攻城战的高伤亡比例。 赵骥直接在溆浦城西门外扎下营寨,分出少数兵力四下截杀城内派出告急的使者,只要困住城里的人不能出城樵采即可。 溆浦县令顾成按照上级的命令,早把兵力全部收缩进城内了,他关闭四门,毫不理睬城外每日叫嚣搦战的溆溪蛮兵,只静待夷陵战场分出胜负再说。 历史上,步骘就是驻防益阳护住长沙不受侵扰,直到陆逊在夷陵取胜后,才带兵进入武陵平叛,并临阵斩杀了马良。 顾成是江东四姓顾家的子弟,但他并非出身嫡脉,所以才会被丢到这夷多汉少的溆浦县为官。 顾成忧心忡忡地巡视城头,不时指点县尉廖翰再多备些滚石烫油等,廖翰一一照办,然后对顾成说:“大人,我观察城外这伙蛮兵已有三日,有些粗鄙的看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廖翰是武陵大族廖家的子弟,那位自诩才干当为诸葛亮之右的狂士廖立就是他的族兄,廖家当初全力支持刘备,本想借此捞取政治资本,孰料在关羽败亡后,反而在东吴这边成了自家的政治污点。 顾成示意但说无妨,廖翰道:“下官已经仔细数过,这伙蛮兵不过千人而已,其中汉军约有百人”。 顾成奇道:“廖县尉能看出蛮兵有千人不难,但汉军百人是如何看出的?” 廖翰解释:“我白日留心查看,蛮兵中披甲者有百人,多半就是跟着马良同来武陵的汉军兵士”。 “原来如此”,顾成点头赞道,“廖县尉用心了”。 廖翰得了上司赞赏,面带喜色继续说:“我看了三日,这伙蛮兵见我军坚守不出,已呈懈怠之态,搦战时或坐或卧,阵型散乱,而且他们兵器简陋,连毛竹都用上了,若集齐城中三百精兵,趁其不备时忽施突袭,断无不胜之理,此乃法正在定军山所设之谋”。 顾成有些意动,但他为人谨慎,担忧到:“蛮兵往日叛乱少说也是聚起万余人才敢围城,眼下区区千人就敢出山挑战,其中必有诡计,我猜定是设下埋伏,想要诈败引我入山”。 廖翰继续劝说:“溆浦不过三百兵士,绝无可能平息整个武陵的叛乱,大人击败这伙蛮兵后不用追出太远,只要有所斩获,就能把其余各县给比下去”。 “嗯…”顾成微微点头,但仍迟疑道,“只是…步刺史严令不得出战”。 “若能小胜一场,步刺史想必不会怪罪”,廖翰再劝深一步,“到时候大人功居全郡之首,吴王定会重用,保不齐就该…就该…” 顾成左思右想,觉得廖翰说得在理,如果只求小胜一场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 他在武陵已经待烦了,朝思夜想回到平静的江东去,如果自己在步骘都不敢出战的当下取得一场胜利,哪怕仅仅是斩首数级的小胜,也能给吴王献上一份难得的捷报,族里再帮着上下活动一番,自己大概率能离开武陵,运气好的话,升任太守也不是不可能。 “好,就依廖县尉之计”,顾成终于下定决心,“此计若成,我定替你上表吴王力荐”。 廖翰喜道:“多谢大人”。 次日,赵骥又照常领兵来到城下叫骂搦战,挨到正午时分,兵士们渐渐懈怠,有人盘腿坐下,有人搭肩闲聊,更有甚者躺倒小寐。 顾成在城头看得清楚,叫来驻防的军侯领着三百正兵和部分民夫悄悄出了北门,往西门径袭而去。 吴军绕过半个县城远远出现在汉军眼中,领头的军侯是个征战多年的老兵,自然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只要自己能在汉军完成列阵前冲上去,那这场战斗就胜负已定了。 军侯擎刀大喊:“冲啊!别给他们留列阵的时间!” 军侯没注意到的是,汉军看似松懈,但无论躺坐,都始终保持着十一人一队的固定位置。 一声尖厉的竹哨声突然响起,汉军纷纷起立,迅速形成若干纵列小阵,随着披甲的队率们一声声令下,狼筅手立即放平手中武器,顿时把后排的士兵遮蔽起来。 第14章 攻城夺地 吴军军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只得习惯性的下令放箭,后排的一百名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往汉军方向射出箭矢。 汉军没有配属专门的弓箭手,无法还射,赵骥按照训练时规定的条例大声喝喊:“举盾!” 前排的大盾手立即奋力斜举起手中沉重的大盾,为身后的十名战友挡住箭雨。 为了缩短被弓箭攻击的时间,赵骥将旗帜斜指前方,全军在大盾的掩护下缓步前进,队率们不停大声招呼着士兵保持好纵队队形,减小被攻击的面积。 好在吴军的弓箭手不多,除了极少数倒霉蛋被射中外,绝大部分人都保持着整齐的阵型进入到了短兵相接的距离。 吴军军侯仗着自己一身甲胄,舞刀提盾一头扎进狼筅的丛丫,他突然背心一紧,凭着多年厮杀的本能一个侧翻,只见一支长矛穿透丛丫直刺而出。 军侯狼狈地退开几步站起身,这才看清冲在最前排的吴兵已经几乎全部被刺倒在地。 “攻侧面!”军侯大喊着举刀攻向阵侧,但在狼筅的阻拦下,只有少数最勇武的吴兵能绕到侧面。 军侯定睛一看,汉军阵侧一左一右分别有一名刀盾手和大盾手护住了本阵的侧翼,他们只守不攻,武器又非常有利防御,一时间根本攻不进去。 反而是吴兵既要攻击对方的盾手,又要时刻担心对方后排时不时刺出的长矛,不过片刻间,这些好不容易才贴近上去的吴军勇士又大多或呻吟或沉默着躺在了血泊中。 “撤!”吴军军侯知道,在汉军的这个怪阵面前,今日绝对讨不了好,他率先转身逃跑,却被不知哪里掷出的标枪从背后扎了个透心凉。 鸳鸯阵利用纵队阵型长短兵配合的优势,始终保持着局部以多打少,不多时,冲在最前面的吴军正卒就损失大半,剩下的人突然发声哄就全面溃散了。 赵骥大旗前指,发出追击的命令,汉兵们开始加快脚步,一开始时还能保持住基本阵型,后来就渐渐完全散乱,演变成了无秩序的追杀,好在吴军的指挥系统已经彻底被毁,没有人能组织反击。 “唉”,赵骥见此也只能在心中叹口气,“看来还是得再加强队列训练才行呀”。 溆浦城头的顾成此时已经完全呆住了,对面不过是由一百汉军率领的一群蛮子而已,自己可是出动了整整三百吴军正卒,怎么会甫一交锋就溃败了呢。 “廖翰!”顾成恍过神来猛地怒喝到,“此战皆你之罪,来人呀!给我把他拿下!” 片刻后,周围的人却都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顾成这位一县之尊的命令。 顾成愕然环视四周,哆嗦道:“你…你们…是想造反不成?” “县令大人是想把罪过都推在我身上吗”,廖翰面带笑意,用猫儿戏鼠般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位县令大人:“我廖家的人、甚至整个荆州的人,无论再有才干都得屈居在在你们吴人之下,所以于我而言还是归附大汉更划算些”。 “你…你…”顾成浑身颤抖道,“你就不怕步刺史的大军吗,你若迷途知返,我就…就…就赦免你的罪过”。 “把顾县令带下去”,廖家本是武陵地头蛇,吴军三百正卒出城后,廖翰就借职务之便把西门守兵全换成了廖家的家丁,“打开城门,都随我迎接朝廷王师”。 赵骥占据住城门后,下令让廖翰带路前往控制县衙和官仓,廖翰却驻足请求到:“赵校尉,下官既已献城,那我的家眷是不是请你…” 赵骥哈哈一笑,召来一名士兵吩咐到:“快去廖县尉宅中叫阎司马放了他家眷”。 原来,赵骥在出兵前,就已经安排阎宇带了一队白毦兵伪装入城,挟持了廖翰的家人。 廖翰在东吴治下本就郁郁不得志,在家人被挟持后更是再无坚守之意,何况自家族兄廖立现为蜀汉侍中,甚得刘备信任,还不如干脆献城降了蜀汉,也好奔个前程。 控制全城后,赵骥从官仓拿出部分物资赏赐士兵,同时严明不得骚扰百姓,由阎宇带兵巡查城内治安,廖翰代掌县令安抚百姓,然后行书马良报捷。 数日后,马良赶到溆浦,以天子节杖正式封廖翰为县令,又面见抚慰城中大族代表,稳定城中人心。 当夜,马良与赵骥商议:“溆浦既下,不舍下一步想攻打何处?” “下官以为应该暂时按兵不动”,赵骥答到,“我军操练时间太短,还不足以与步骘对决,不如驻兵溆浦勤加训练,再诱动沙摩柯搅动武陵全郡,待步骘有所举动后再伺机而动”。 “不可”,马良反对道,“蛮人易动难安,一旦纵虎出山,必然伤及百姓”。 赵骥细细思量,觉得马良说得有理,他们现在对五溪蛮的约束力太弱,放任蛮兵肆掠乡间的话,到时不知有多少汉人百姓会遭殃。 既然蛮兵靠不住,那就发动武陵的汉人大族吧。 “请侍中联络武陵各县大族,现今武陵空虚,东吴无兵可救,他们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归附朝廷,要么就自己去对付五溪蛮吧”。 对武陵大族而言,这道选择题并不难,在东吴治下他们就是二等人而已,政治待遇远不如刘备时期,他们对此早已心怀不满。 何况五溪蛮兵现在到处劫掠,步骘却在益阳按兵不动,他们在经济上损失巨大,只有汉军才能保护他们的利益。 在政治、经济的双重利益考量下,赵骥相信武陵大族会做出正确选择,只要自己能展示出可以保障他们这些利益的军事实力即可。 马良立即开始写信,然后找来廖翰想办法把信暗中送到各县大族手中。 很快,各县大族纷纷回信表露诚意,但大多不肯直接响应,只推说愿意在汉军兵临城下时作为内应。 赵骥清楚这些骑墙派的心理,无非是不敢在汉吴彻底分出胜负前押下全部赌注而已,必须给他们点压力才行。 赵骥和马良随即带兵沿沅水南下,准备收取武陵南部的沅陵、辰阳、舞阳、镡成四县。 第16章 老将出马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沙摩柯皱皱眉,心中不快,显是对赵骥的劝告不以为然,他笑道:“赵兄弟为何如此惧怕黄盖老匹夫,你若怕,就到后面看某破敌吧,只是进城后须分不得战利品”。 “好,那我就在后面为首领掠阵”,赵骥敲钉转个角把话说死,“就按之前与首领约定的,战利品分配由先入城的说了算,都是一尿三尺高的人,在下绝不食言”。 沙摩柯像看傻子般看着往后阵走的赵骥,心中暗道:这个汉人校尉的性子倒是合自己的胃口,就是胆子忒小了点,算了,看马先生面子,战后还是分他点东西吧。 赵骥来到后阵告诉阎宇:“吴军在城里设了伏兵,待会儿会诈败引沙摩柯进城,然后再行组织反击”。 阎宇惊问:“哥哥如何得知吴军部署?” 赵骥手指临沅城说:“黄盖手下有五百正卒,现今无论城头城下,竟见不到一个披甲的士兵,我反正不信他们全逃了,那么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哥哥高见”,阎宇听完对赵骥愈加信服。 “沙摩柯得胜追击时,我们要留在城外,待吴军出城追杀时反攻,然后趁势杀进城去”。 “就怕溃兵会冲散我军阵型”,阎宇试探道,“除非……” “叫他们往两翼跑,敢正面冲阵者,杀!” “喏!”阎宇要的就是赵骥这句话,他随即将命令传达下去,开始调动士兵列阵待命。 “咚咚咚”,兽皮大鼓打破了战场的寂静,乌泱泱的五溪蛮兵嘶吼着一拥而上,几乎是在一瞬间,城下的吴军就崩溃了,未经战阵的民夫们纷纷丢下手中的简陋武器就往城门逃去。 “杀呀!”沙摩柯挥舞着铁蒺藜,拼命叫唤自己的雄溪部蛮兵赶快抢先杀进城去,“进城后别乱跑,先抢府衙和官仓!” “前进!注意保持阵型”,阎宇指挥着部下缓步向前,临近城下两百步才停下,“不要松懈,准备作战,吴军马上就会反攻了”。 前排的民夫们已经大多被砍倒在地,后排的要么涌向城门,要么沿着城墙四散逃命。 五溪蛮兵杀散城门口的民夫,一股脑只管往里面冲,竟没一个人注意到城里街道两边的巷口都安置了栅栏、拒马等防御物,杀红眼的蛮兵几乎是下意识的按照黄盖预设的通道在行进。 突然,一声梆子响起,一队队吴军正卒排着整齐的队列堵住了正街的口子,阵中一面“黄”字大旗猛地立起。 “放箭!”黄盖大声命令。 五溪蛮兵除了少数首领以兽皮、竹甲遮身外,其余大多数人身上都没有任何防御物,三轮箭雨一过,密密麻麻拥挤在街道中的蛮兵就有小二百人再也站不起来。 “杀!”随着黄盖一声令下,吴军以圆盾护住身体,舞刀将惊惶失措的蛮兵杀翻在地,街道两侧的屋顶上也纷纷钻出壮丁向下投掷石块、瓦片。 蛮兵在不利地形下突遭袭击立即乱做一团,前面的人想往回跑,后面不明所以的人还在死命往前挤,完全失去了还手之力,即便有个别自恃勇力的人想要反击,在各自为战的情况下也很快就被吴军杀死。 丢下数百具尸体后,被堵在城门口的沙摩柯才终于察觉到自己中计了,他喊了声撤,就拍马往城外奔去。 眼见首领已经跑路了,蛮兵们更是抛下了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脑子里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赶紧逃命,自相践踏之外更是不惜向堵住自己去路的同伴扬起手中的武器。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蛮兵,只见眼前出现了一队排列整齐、严阵以待的汉军,他们齐声呐喊:“往两翼跑!冲阵者死!” 慌不择路的逃兵根本不听不管汉军在喊什么,迎头就撞了上去,却被狼筅和盾牌拦住,随着一声“杀”响起,密集的长矛直刺而来,逃在最前面的蛮兵顿时倒在了血泊中。 被同伴鲜血惊醒的蛮兵这才听清了汉军的喊话,宁愿绕路也不敢往矛尖上撞,分作两翼撒腿朝汉军两侧逃去。 第17章 阵斩黄盖 鸳鸯阵最不怕的就是妄图以个人武勇破阵的对手。 和汉时步兵军阵往往使用单一兵器且只有前排士兵能直接参战不同,在鸳鸯阵的纵队阵型面前,各种长短兵器的协作配合可以最大程度弥补士兵个人武艺上的差距,始终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优势局面,任你武艺再高也没用。 在狼筅、大盾和圆盾组成的防御前,黄家部曲根本难以贴近,而汉军四人齐刺的长矛破甲效果极佳,黄家部曲很快就折损大半,仿佛顶着犄角埋头只管往狼群中冲的羊羔一般,越是勇猛贴上去近战的就死得越快, 看着多年用心恩养的亲兵部曲瞬间折损一空,黄盖人生第一次陷入了恐惧和迷茫中,他楞在原地,只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大脑一片空白,再无之前殊死一搏的勇气和信心。 战斗就这样滚汤泼雪般迅速分出了胜负,一个不知道名字的溆溪部年轻蛮子一矛洞穿黄盖的胸膛,然后按照训练时的章程,看也不看这位三国名将一眼就继续大踏步前进,由着身后的伙兵去收割首级。 这场本该是黄盖以少胜多,被书写进三国志的经典一战,却被赵骥这个穿越者改写了结局。 吴军败得太快,主将又被阵斩,众人只顾着四散逃命,连城门都没人顾得去关,汉军顺利抢占城门后,赵骥留下一屯人押着民夫关闭城门,其余人进城扫清残余的抵抗力量,并控制住府衙、官仓、武库等要点。 城外,一口气奔出数十里地的沙摩柯正在收拢溃兵,却听见有部下禀报说赵骥攻下了临沅城。 沙摩柯认为这些人一定是被吓傻了才胡说八道,随着后面越来越多的人逃回来,众口一词说就在他们败逃之际,那个胆小的汉军校尉居然就地组织反击,一举攻入了临沅城内。 将信将疑的沙摩柯向临沅派出探子,城头现在果真插着汉军的赤旗。 沙摩柯赶紧清点人马,身边居然只剩下了不足五千人,其实被黄盖当场斩杀的不过数百人而已,但这伙蛮兵纪律性实在太松散,按照汉军规定,败兵八日内不主动回归建制的就要斩首,蛮兵们大多却战败后就遁入大山,各自回各自的山寨去了。 沙摩柯带着剩余残兵回到临沅,只见城门紧闭,赵骥在城头高声喊到:“首领,我担心大军进城会惊扰百姓,请你一人进城来吧,我们商议一下战利品的分配”。 沙摩柯满腔气闷,但的确是他不听赵骥劝阻执意轻进才会战败,而且两人战前也确实约定由先入城者分配战利品,五溪蛮人最重承诺,他不愿食言而肥,只好安排部下就地驻扎,然后独自进城。 府衙中,赵骥一如既往热情地将沙摩柯迎进正堂,宾主分坐后,开门见山说到:“这趟请首领来,便是为了商议战利品分配一事”。 沙摩柯垂头不语,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桀骜之气,他今日败得狼狈,若不是为了多少分些物资安抚诸部,他才不愿厚着脸皮来见赵骥。 因为有言在先,沙摩柯自不奢望能拿走大头,只希望赵骥能多少给点,好补偿那些有死伤的部落,否则以后谁还愿意听从他这个蛮王的号令。 “我准备把临沅的物资分成三份,我和首领各得一份,再给马侍中留一份”,赵骥说到,“首领以为如此可好?” “我们五溪诸部这次伤亡惨重,赵兄弟你是不是……”沙摩柯照来之前打好的腹稿正说着,话到一半,才忽然反应过来,“你…你…是说你我和马侍中平分?” “当然”,赵骥笑道,“首领力挫吴军锐气在先,我不过坐享其成而已,我和首领合力拿下临沅,本该两家平分战利品,只不过马侍中以后还要治民,我们也不好把府库搬空不是”。 “那是,那是,应该的”,沙摩柯忙不迭点头答应,他本想能给伤亡士兵要来一些补偿就可以了,谁知赵骥竟然如此大方。 赵骥当即又提出五溪蛮兵就在城外驻扎,等马良移驻临沅接手政务清点府库后再把战利品分下去,到时候赵骥再和沙摩柯合兵扫荡整个武陵北部。 商议停当,沙摩柯满意而归,阎宇从屋外进来不满道:“这伙蛮子送了几百人头以外什么也没干,干嘛无端端地分他们那么多东西”。 赵骥宽解他说:“文平,你要把眼光放长远些,毕竟我们现在还是盟友,面和心不和对谁都没好处,真撕破脸了的话,你就不怕关键时刻他们背后捅刀子呀,我就是要通过这一战让沙摩柯想明白一个道理,听我的,就能有好处拿,不听,就会打败仗”。 阎宇明白赵骥的意思,但仍然忍不住嘀咕:“那也不用分他们那么多,多给他们一份,我们就要少分一份”。 “北边的龙阳、汉寿也是富县,不比临沅差,等拿下整个武陵还能喂不饱你”,赵骥干脆跟阎宇交个底,“我打算只和沙摩柯分钱粮布匹,兵甲器械都我们自己留着,这个坏人交给马侍中来当,然后我们把人马扩充到三千,整训好了就去打长沙”。 等马良赶到临沅后,赵骥以最快速度交接了政务,马良对赵骥的意见没有异议,三分了府库中的钱粮布匹等物,至于分兵甲的事则选择性的遗忘了,沙摩柯得了便宜,自然也无二话。 东吴此时在武陵郡的力量已经近乎于无,赵骥和沙摩柯兵不血刃就接收了北部诸县,赵骥或劝或逼,让各县大族献出人口,把自己的部下凑足三千之数,又勒索了一批辎重后,才回师临沅,开始每日操练人马。 回到临沅后,赵骥找到马良:“我听说陛下与吴军已在夷陵相持半年有余,目前分兵连营百余里,只怕兵力会捉襟见肘”。 马良笑道:“你我相交虽不久,但在武陵这一方山水间也算得上同甘共苦,不舍有话不妨直说”。 第18章 被迫出奇 马良一语道破赵骥心中所想:“不舍是想调沙摩柯北上吧?现今武陵已经全郡收复,怕他留在这里会有所掣肘?” 赵骥尬笑道:“我只是担心陛下而已”。 马良摆摆手说:“不舍无需遮掩,武陵贫瘠,难以供养大军,与其留沙摩柯在此扰乱地方,不如北上解陛下军力匮乏之困,战后还可趁势收编,此乃两全其美的事情,实话说罢,我也正有此意”。 原本的历史轨迹中,沙摩柯就带了万余蛮兵北上增援刘备,结果大多战死在夷陵,步骘趁虚进攻武陵,临阵斩杀马良。 赵骥不担心武陵的兵力问题,预知未来历史走势的他,知道陆逊击败刘备后还要继续抵御曹丕对江陵的进攻,自己只需要面对步骘的一万交州兵即可,靠手下这三千兵足矣。 马良上书刘备后,很快就有了回音,刘备赐下官爵财物,以厚利诱动沙摩柯,沙摩柯在武陵处处受赵骥钳制,干脆领赏北上,争取在皇帝身边搏个更大的前程。 眼下已然入冬,沙摩柯离开后,武陵的财政负担大为减轻,在赵骥的请求下,马良不仅给士兵们配齐了冬衣,还大方的拨给军属不少过冬物资。 在物质保障的刺激下,士兵们训练热情高涨,赵骥按照新老兵混编的老办法,快速提升着部队战斗力,他靠着缴获,除队率外还给狼筅手、大盾手和刀盾手配上了札甲。 三千人中,赵骥编练了约两千五百人的鸳鸯阵近战步兵,以及五百人的弓弩混编远程兵。 以赵骥的看法,弓弩兵的比例明显偏低了,但堪用的弓弩实在难造,而且弓兵的训练周期又太长,他和马良费尽心力搜刮干净武库和当地大族的存货,才勉强凑出了这五百弓弩兵,算是填补了自己的一大短板。 战事方面,无论夷陵武陵都陷入了沉寂。 阵斩黄盖后,步骘依旧不为所动,顶着压力继续高挂免战牌,赵骥更不着急,反正他知道至少明年夏天前,夷陵主战场是不会分出胜负的,自己安心练兵就行。 冬去春来,眼看天气一天天变热,眼见鸳鸯阵日渐纯熟,这日赵骥找到马良商议:“战事久拖不决,于大汉更为不利,我有意带兵主动出击长沙”。 马良沉吟片刻后答到:“步骘深沟高垒而不战,我军现在出击只怕正中他下怀,若攻而不克,徒耗钱粮尔”。 “我在成都时曾向蜀郡太守杨洪献过一计”,赵骥取来地图指给马良看,“我不打算攻坚益阳,而是要深入湘水流域避实击虚,迫步骘出城与我野地决战”。 “我在成都也听过不舍此计,还和陛下、丞相商议过”,马良担忧道,“大家都认为此计绝妙,但太过依赖主将的指挥,大军到湘水后易进难退,稍有挫折就会自陷死地”。 说得有道理啊,教员四渡赤水固然绝妙,但其中的惊险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当时丞相认为此计风险太大,但又爱惜不舍的才华,所以才建言陛下送你来我身边,既给你一方用武之地,又循循叮嘱我万不可纵容你浪战”。 果然是一生唯谨慎的诸葛亮的风格呀! 赵骥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说服马良:“侍中,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马良笑着说:“我自诩在士林中还颇有几分直名,并非那种喜进谗言的小人,不舍大可以随心畅言”。 相交半年,赵骥和马良一直配合默契,也相信他是个道德君子。 既然打定主意,赵骥直言到:“我断定,夷陵大军已经祸在眉睫,若我等在荆南再无大的进展,只怕数万大军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马良面色一凛:“不舍何有此言?” “陛下现在分兵连营百里,兵力太过分散,看似处处是守,实则处处不守,要是吴军集中兵力攻我一营,侍中认为守不守得住?”。 “盛夏将至,我军却曝于野外,唯有屯兵于山林之间避暑取水,一旦吴军火攻,隔一营烧一营,五百里山路,能逃得回来几人”。 赵骥说完静待马良如何反应。 马良额上冷汗直冒,他虽不是带兵的武将,但绝非那种丝毫不通军事的腐儒,赵骥一语惊醒梦中人后,马良只觉得仿佛有柄重锤不断击打在他的心坎上,心中只剩一个声音:大汉危矣! 赵骥见马良神色恍惚,知他已经看清了战局的严峻形势:“为了大汉存续,我们必须冒险出击,否则…” “我同意了”,马良突然喊到,打断赵骥的解释,“等不及请旨了,一切责任由我承担,你准备好后就立即出击,过了资水后,或战或不战皆由你自行决断,我绝不干涉,一应物资我也会全力支持”。 马良是个能做事、敢做事的人,后世很多人认为他如果不死的话,极可能会是诸葛亮最中意的接班人,蒋琬、费祎都要排在他的后面。 马良紧握住赵骥的手:“不舍,你尽管大胆放心去闯,我知道你本来是为了关家小姐才来武陵的,我马良在此指沅水与你盟誓,只要你能得胜归来,我愿做媒人替你上关家提亲”。 好家伙!居然还对我用激将法。 还有,到底是谁在乱传我的八卦绯闻?我什么时候是为了关嫣才来武陵的?我主动出击纯粹是不想死在这里而已。 赵骥满脑线头,但还是装作被马良感动了说:“侍中放心,我定会全力以赴”。 马良正色道:“不舍渡河时,我会带领郡兵在益阳附近佯动牵制,等你过了资水,我也会密切留意步骘的举动,随时与你通传军情”。 因为要转入外线作战,赵骥特意花了几天时间对部队进行动员,做好充分准备后,赵骥顺沅水南下至辰阳上岸往东,伺机准备渡过资水,马良则带领郡兵大张旗鼓逼近益阳。 步骘听说汉军大举进入长沙郡境内,立即派他的长子步协统兵一千前出至湘水东岸,和汉军隔江对峙,自己则率领主力留守益阳作为后援,随时做好击汉军于半渡的准备。 第19章 深入长沙 步协身为长子,一直追随在父亲步骘身边,参与了平定交州的系列战役,虽然称不上什么名将,但也积累了不少战场经验,算是东吴淮泗系二代中的杰出者。 步协隔着湘水遥望汉军大营,只见大量民夫正在伐木打造浮桥,看来汉军果然有过江的企图。 步协知道自己此行的任务就是监视汉军动向,想办法确定汉军的渡江地点,以便身后的主力能在汉军渡江时给予对方雷霆一击。 步协立即向湘水上游区域派出哨探每日往来巡逻,严防汉军偷渡,但数日下来,汉军迟迟没有渡江的动作,甚至没有向东岸派出哨探,步协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但碍于临行前步骘的严令,他还是按捺住了向西岸发动试探攻击的冲动。 又过数日,步协一大早就照旧带兵巡江,却见对岸汉军大营一片寂静,不仅看不到一个士兵,就连打造浮桥的民夫都不见踪影了。 步协再顾不得步骘的命令,派出数十人泅水过江侦查,哨探很快就传来回报,汉军大营已经空无一人。 步协急忙下令哨探继续向西深入侦查,傍晚时分才又得到新的探报,据沿途百姓说,汉军是昨晚连夜撤军的,一路狂奔回到了临沅城内就再没出来了。 步协看不懂汉军的意图,只能急报步骘定夺,在得到下一步的明确指示前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益阳城内,步骘把步协的军报递给身边的益阳令卫旌:“子旗,你觉得蜀军此举有何居心?” 卫旌略作一视后就随口答到:“不过是蜀人诱兵之计罢了,理他作甚”。 步骘听完叹了口气,他和卫旌是同郡同龄又一起避难江东的患难之交,为了提携这位好友,他在孙权面前保举卫旌为益阳令,好跟着自己沾些功劳,但卫旌书生气太重,完全把军事当成儿戏一般看待。 “如果是为了诱敌,那哨探为何没有在沿途发现伏兵,蜀军又为何要连夜撤退生怕被我们发现了?” “这……” “从临沅过来的只是蜀军偏师而已,是为了隐瞒他们的真实意图”,步骘对卫旌说,“刘备大军在夷陵顿兵城下已有大半年,我想武陵的蜀军要么得了刘备严令,要么就是病急乱投医,他们的主力多半是想经孱陵北上,从南面威胁江陵或者夷道城,妄图调动我军在夷陵战场的布防”。 卫旌急道:“那可如何是好?我们是不是要赶快出兵?” 步骘摆摆手笑道:“不急,这些都是我的猜测而已,先多派些探子过江去,打探清楚武陵蜀军主力动向再说,夷道和江陵都有重兵驻守,武陵蜀军最多能为刘备分担一些压力而已,想要破城哪有那么容易。” 卫旌看看地图,突然指着衡阳、湘乡一带问到:“蜀军主力会不会往湘水下游去了?他们要是在那里捣乱可就麻烦了”。 “子旗,你虽然是文官,但值此乱世,完全不知兵也是不行的”,步骘耐心教导说,“衡阳、湘乡皆在资水以东,武陵蜀军没有水军,他们若敢深入东岸,我只需隔绝资水就能叫他们匹马不得西归”。 “哦,原来如此”,卫旌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答到,“是我异想天开了”。 十余天后,探子终于回报,夷道和江陵方向都没有发现有蜀军行军的痕迹,而临沅城中只有马良旗号和数百郡兵而已,武陵蜀军主力确实已经离开了。 这就奇了,步骘百思不得其解,数千人的行军踪迹根本不可能瞒过哨探,除非是侦查的方向错了。 步骘随即摇摇头,自嘲自己有些神经质了,武陵蜀军不去江陵、夷道方向还能去哪儿?真去湘水下游了?不可能,除非带兵的是卫旌这样完完全全不通军事的书生。 “报!” 步骘的思绪被突然打断,一名探子急冲进屋报告:“蜀军突袭连道县,城中无备,被蜀军一鼓破城,现今蜀军已经兵临湘乡城下”。 “什么!”步骘惊得拍案而起,“可探得真切?” 第21章 大获全胜 赵骥选定的战场在衡阳城西北一百五十里处,这是一条狭窄的谷地,两侧山峦高耸,正好扼住由北进入衡阳境内的要道,步骘南下必须经过此地。 步骘沿途小心探哨,很快就确定了赵骥的位置,看来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决心尽快分出个胜负,在探明谷中并无伏兵后,步骘毫不犹豫地领兵杀了进去。 两军相隔一百五十步开始互射箭矢,汉军弓弩少,对射处于下风,但凭借鸳鸯阵优异的防御能力,中箭的人数反而少于吴军,不过吴军也有人数优势,双方一时间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出击!”赵骥将大旗前指,前阵的阎宇立即指挥士兵缓步前进。 步骘同样没有耐心多耗,眼见蜀军步步进逼,也下令出击,这片战场太狭窄,双方都没有出奇取巧的空间,无非是硬拼硬对,吴军兵力占优,步骘不害怕打这种呆仗。 赵骥也不害怕,战斗力不是只看人数的,战场正面越窄,就越能发挥鸳鸯阵的纵列阵型优势。 两军阵线终于撞在了一起,前排士兵奋力将手中的兵器挥向对方。 吴军短兵器以刀盾为主,长兵器以戈为主,但他们的戈只有六尺余长,也就是后世的一米三左右,再长就不利于单兵格斗了,而汉军鸳鸯阵所用的狼筅和长矛足有一丈五尺长,也就是后世的差不多三米长。 甫一交手,吴军就立即和之前的黄盖一样,处于只能挨打、还不了手的境地,无论短兵劈砍还是长兵戳刺,都在鸳鸯阵的长短兵器完美配合下被完全克制了。 步骘在后阵看不清前面具体的厮杀过程,只能看到己方阵线不断被侵蚀后退,心中不由大惑不解。 根据吴军细作的报告,这支蜀军成军至多半年,这也符合步骘自己的设想,因为武陵与益州之间没有可供大部队通行的道路,蜀汉只能派小股部队走山路进入五溪,所以这支蜀军肯定是新编练的无疑。 可新编练的军队怎么会这么强,居然能碾压自己麾下的交州精兵。 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步骘立即调动士兵填补阵线,并亲自带领直属部曲前移作为督战队,在斩杀数名后退的士兵后,才勉强稳定住了摇摇欲坠的前阵。 对赵骥而言,这是他第一次以堂堂之阵和吴军对垒,也是他第一次指挥数千人的战斗,他知道自己是个半吊子,所以直接把一线指挥权交给了阎宇,自己只负责在后阵稳定军心。 其实阎宇面对步骘时也严重缺乏自信,毕竟之前的两次胜利都是出奇制胜,打了吴军一个措手不及,直到亲眼看到己方的鸳鸯阵打出极其恐怖的伤亡交换比后,才放下了悬吊到嗓子眼的心。 随着战斗进行,吴军的阵线越来越薄,步骘可用于填充阵线的机动兵力越来越少,眼看着身边的战友在毫无反抗力的情况下被杀死,吴军的战斗意志终于崩溃,纷纷开始调头往回跑。 逃跑的吴军越来越多,直到督战队也制止不了大范围的退却后,吴军终于演变为整体的溃逃。 步骘连斩数名逃跑的士兵,试图重新组织阵型进行反击,但身边的亲信部曲却一刀砍倒步字大旗,勒转步骘的马头就开始跑。 狭窄的谷道变成了吴军逃兵的噩梦,五千大军挤作一团,自相践踏而亡者不计其数。 步骘带着败兵一路逃回湘乡县,加上后来归建的逃兵,城里一共还有不足三千余士兵,虽说人数上还能与汉军基本相当,但兵器甲胄差不多全丢光了,整体士气也低迷到根本无法出战。 赵骥清点战场,共斩首三百余级,俘虏千余人,缴获大量甲胄兵器,其中最让他高兴的是缴获了五百余张军弓,己方伤亡极小,当场阵亡的不过十余人,部队战斗力几乎不受影响。 阎宇对能击败步骘这样的东吴重将十分兴奋,劝说赵骥立即带兵攻打湘乡。 “先不忙打湘乡”,赵骥思考后作出了下一步计划,“我军流动作战太久了,应该趁着吴军新败把后方稳固下来”。 长时间在敌控区作战是件非常消磨军队士气和意志的事情,赵骥之前是靠着劫掠各县在乡下的庄园来维持士气,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第22章 夷陵大败 世间最难堵的就是人的嘴,蜀军都已经兵临城下了,那步骘(zhi,四声)那边肯定是败了呀。 坏消息就像野草一样,通过口口相传迅速在城中军民间传开,不多时竟演变成步骘全军覆没,连湘乡县都丢掉了,在接到突围的命令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大祸临头。 当夜,步协带着惴惴不安的两千吴军偷偷开门出城,向东朝资水而去。 军队刚离开县城,城头就燃起大火,之前已经被破过一次城的县中大族立即派人给赵骥送去了消息。 赵骥一直都做好了追击的准备,在接到步协出城突围的消息后立刻就下令追击。 阎宇按照事先的安排带着三百精锐追在最前面,终于在离城五十里的地方追上了吴军的后队。 杀!阎宇不等后面的主力到达就下令列阵攻击。 战斗进行得异常顺利,一心逃命的步协并没有带领步家部曲亲自断后,而是把在交州新收服的山越兵留在了最后。 这些山越兵毫无为东吴或步家尽忠的战意,在汉军发动攻击后,第一时间发声喊就一哄而散了。 阎宇不管沿途溃兵,一门心思的沿着大路径直追杀,黑夜中,吴军士兵本就惶恐不安,又不知追兵有多少,阎宇犹如虎入羊群般,以区区三百人就把两千吴军完全冲散了。 步协虽说跟随步骘参与过交州之战,但由于没有经历过败仗的缘故,战场逃命的经验并不丰富,他先是下达了无异于证实步骘战败的突围命令,出城后又因为害怕被蜀军迎头拦截或尾随追击而选择了留在中军。 在后队响起喊杀声时,步协顿时被堵在大军中间动弹不得,既不能带领亲兵部曲当先夺路逃命,也无法组织士兵断后求生,眼看着全军大乱,他只好拼命砍杀拦在眼前的一切阻碍,想要杀出一条生路。 混乱的黑夜中,突然有人猛地拉住了步协战马的缰绳,然后周围几刀同时砍在他身上,把他拽下马来。 步协忍痛正想起身,却听见耳朵传来一声怒喝“滚开”,随即背心一阵剧痛,浑身的力气就随着血液慢慢被抽离身体,再也站不起来了。 天亮后,除了不到三百人被匆匆驶离码头的水师接走外,蜀军只斩杀了不过百余吴兵,剩下的一千多人全部乖乖当了俘虏,这些吴军大多本就是新归附的交州兵,在投降蜀汉这件事上毫无心理压力。 攻下连道后,赵骥终于打通了和武陵郡之间的联系,他先把吴军降兵送过西岸由马良重新整编,又请马良正式委任了蜀军控制下的长沙各县官员。 等赵骥恢复各县秩序,带兵再临湘乡时,折兵大半的步骘已经弃守湘乡、临湘、醴(li,三声)陵诸县,收缩剩余兵力退保益阳,全力护住江陵的腹背,防止赵骥从南面威胁夷陵主战场。 消息传开后,整个荆南全面陷入动荡,一时间波诡云谲,南边的零陵和桂阳两郡也掀起了此起彼伏的响应蜀汉的起义。 考虑到夷陵主战场即将迎来大结局,赵骥在益阳城西边的江面搭起浮桥,给自己留好可以随时撤退回临沅的归路,然后就开始在保持继续给益阳施加压力的同时,静待战后的谈判。 终于,天气进入了最热的时分! 这天,马良突然急冲冲地赶到赵骥的军营,在屏退包括阎宇在内的所有人后,方才哭道:“陛下在夷陵惨败,生死未知,探报说吴军一直追出数百里,我军归者寥寥,幸得赵云将军领军万人自江州出白帝城,才堪堪守住峡口,使吴军不得进入益州腹地”。 马良哭完又道:“趁着消息还没传开,我军宜尽快退回武陵,否则陆逊以新胜之师南下增援,则武陵亦不可保”。 “不,不能退兵”,赵骥早有成算,“请侍中立即回临沅,带兵北上攻打孱(chan,二声)陵,威胁夷陵侧后,我继续攻击益阳威胁江陵”。 “你是疯了吗?”马良已经急得有些失态了,“吴军在夷陵、江陵一带有数万大军,不来打我们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想去打别人”。 “冷静点,听我说”,赵骥扶住马良的肩膀,大声让他静下来,“曹丕奸诈更胜其父,必然会乘吴军主力未归时攻打东吴”。 第23章 汉吴休兵 荆南的战报是刘备连日来接到的第一个好消息,连带着振奋得他苍白的脸色都添了几分红晕。 “好!”刘备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多了些力气,半撑起身体说,“拟旨,晋马良为荆州刺史,督荆州诸郡军民事,拜赵骥为抚夷将军兼领长沙太守,令掌军,受马良节制”。 对于能干的人,刘备素来是不看年龄资历、不吝破格提拔的,诸葛亮、庞统、廖立等人无不是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 赵云见刘备身体似乎好了些,也高兴道:“武陵战事确是出人意表,若非嫣儿这丫头瞎胡闹,朝廷险些错失一员良将”。 “对,嫣儿也举荐有功,那就让安国到太子身边做舍人”,刘备自战败后难得的笑了笑,然后对赵云说,“大汉终究是要交到年轻一辈人的手里,子龙,你们都是与朕同戚的老臣,太子身边也不能全是荆…嗯…读书人,总得有个可靠的人来掌军的”。 “臣理会得”。 另一边,武昌城内的孙权狠狠将步骘的告急文书摔在地上:“子山大失孤望!” 建威将军吕范出言谏到:“大王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步骘能及时敛兵固守益阳,总算是护住了江陵”。 绥南将军诸葛瑾也劝说到:“陆伯言连日急报,襄阳魏军已有集结南下之势,而刘备亲自坐镇白帝不肯退兵,是战是和还请大王早下决断,否则江东危矣”。 孙权勃然大怒,拔剑喝到:“孤有何惧,告诉陆伯言,立即发兵给孤打下白帝城,务要生擒大耳贼,曹丕处自有孤亲自领军去敌!” 一众大臣见孙权发怒,都面面相觑不敢答话,最后还是诸葛瑾熟悉孙权一生气就容易血上头的性格,递个台阶劝说到:“关羽败亡后,大王已尽收南郡之地,而荆南精华也在长沙,不如按旧约仍以湘水为界,则大王可以全占膏腴之地,武陵、零陵山多田少,便是让给刘备也不可惜,如此两家就可以尽快罢兵,合力抗曹”。 “哼!”孙权重重地甩了下衣袖,总算冷静了几分,“不是看子瑜之面,孤定要亲自带兵教训下曹丕小儿”。 随后,诸葛瑾就带着和议文书乘船直奔白帝城。 无论汉吴,现在都急需休战,以湘水为界划分荆南的协议也远比原本的历史轨迹更有利,刘备自然没有任何拒绝的道理。 赵骥很快就收到了停战的诏书,他的官职也由长沙太守转为武陵太守,仍然保留抚夷的杂号将军头衔,阎宇也因功升任郡都尉。 收到诏书后,赵骥撤了益阳的围,率军渡过湘水返回武陵郡治临沅。 本该殒命于武陵的马良因赵骥的穿越逃过一劫,对此一无所知的他还是非常高兴地出城百里前来迎接,与赵骥亲热地一起携手入城。 马良被任命为荆州刺史,本该在襄阳设府治事,但现今襄阳还在曹魏手中,只得和赵骥将就着一起共用临沅府衙办公。 当晚,马良在府衙排下酒宴,邀赵骥、阎宇共贺升迁,酒过三巡后,他说到:“汉吴休兵,荆州暂无战事,不知不舍打算何时回成都向关家提亲?” 赵骥和马良已混得熟稔,实话告知到:“那些都是谣传,我和银屏其实并无男女私情,这事儿都怪文平,都是他为了给我立威,骗兵士说我是关侯的女婿”。 阎宇在旁哈哈大笑:“哥哥,我看你与关小姐甚是般配,不如就把他娶了罢,以你的人才,谅她也不会不肯”。 马良睨眼注视赵骥,又问到:“不舍当真属意关家小姐?” 赵骥觉得马良这番话有点反常,解释到:“别听文平乱说,千万莫污了女儿家的清名”。 马良举樽敬了一杯,续道:“不舍可知诸葛丞相籍贯?” “啊?”喝酒就喝酒,好端端说这个干嘛。 “不少人都以为丞相是荆州人,其实他是徐州琅琊人”,马良不知真醉假醉地说,“但丞相夫人却是出身襄阳名门,丞相之姊也嫁进了襄阳蒯家,所以我一直都当丞相是同乡”。 这家伙话里有话呀,赵骥要是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这是想拉我入伙吗? 马良见赵骥沉吟不答,笑道:“不舍以弱冠之龄居一郡之首,便是当年的廖公渊也不如你,要是再与重臣之女结亲,将来定翻然不为池中物”。 重臣?关羽已经不在了,继承侯爵的关兴还是个孩子,要是刘备也不在了…… 听懂归听懂,但生在新社会的赵骥还是很抗拒拿婚姻做政治筹码的,他含糊其辞答到:“我和关小姐确实没有私情,而且婚姻大事不可不慎,我暂时没有娶亲的打算”。 马良内心非常欣赏赵骥,荆襄士人中能征惯战者寥寥无几,如魏延等荆州武人又桀骜不驯,很难融入士人圈子,要是赵骥能通过婚姻和荆州士人集团结成利益共同体,就可以填补荆州士人在军方的最大短板。 马良知道赵骥已经听懂了自己的话音,他没有逼迫赵骥立即做决定的意思,反正来日方才,从赵骥在武陵拉拢溆溪部、利用沙摩柯等一系列表现来看,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应该会做出最符合他利益的选择。 战事沉寂后,赵骥开始和阎宇专心操练士卒,他利用自己武陵太守的职务,给部下分了田地,让他们全部变成有产的自耕农,也即是汉时俗称的良家子。 当时流行的兵役制度,曹魏主要是屯田兵,士兵平时无偿给朝廷种地纳粮,战时响应征召,如果战死了,就连老婆孩子都得当作财产一样由官府配给其他人。 东吴则是将领靠自己的食邑豢养私人部曲,朝廷直属的普通兵源大多通过掳掠山越来补充,战时配属给将领指挥。 赵骥认为有田产的自耕农会比魏吴兵卒具有更坚韧的战斗意志,这也较为接近唐初的府兵制,是可以有效提升部队战斗力的,只不过限于汉末的生产力水平,武器还得由官府来统一配备。 第24章 白帝托孤 靠着击败步骘父子的两场胜仗,赵骥把弓弩兵的规模扩张到了千人,鸳鸯阵步兵的披甲率也得到了进一步增长。 赵骥考虑到鸳鸯阵的秘密迟早会被东吴方面知晓和模仿,必须进一步提升本方的战斗力,而使用鸳鸯阵作战最重要的就是维持阵型,他于是照搬后世军训的方法,开始着手进行队列训练。 赵骥重点训练的是齐步走、跑步走和转向,因为对于古代军队来说,最难的就是在运动中保持阵型。 训练过程远比想象的难,绝大多数士兵都是文盲,根本分不清左右,赵骥又参考后世那支伟大军队在战争年代的方法,干脆亲自在军中开设了扫盲班,教会士兵认识常用的文字。 春秋冬夏往来往复,这支三千多人的军队战斗力越来越强,就在赵骥忙于练兵之时,刘备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此时,白帝城已被刘备改名为永安,寄托了这位戎马皇帝对自己亲手建立的蜀汉政权最后的期待。 临时行宫中,奄奄一息地刘备望着跪在榻前的赵云,用最后的力气说到:“子龙,朕已将你迁为中护军掌管禁军,你可知朕深意?” 赵云含泪答到:“臣明白,请陛下放心,臣必定拱卫皇权,照拂好阿斗”。 “好,好”,刘备继续叮嘱,“云长、翼德皆先朕亡故,你年岁也不小了,当多提携子侄辈到军中历练,不要去学那些寻章摘句的儒生”。 刘备说到这里顿了顿,若有所思道:“我听说嫣儿那丫头有意于赵骥?” 赵云答到:“臣亦有所耳闻,赵骥带去武陵的人里就有关家的一百部曲”。 “朕已叫人查过了,那赵骥并非出身世家大族,又父母早亡,没有族人可以依托,若是能与嫣儿结亲,或可…或可助关家……” 刘备话音就此停住,双眼已溘然长闭。 永安城中处处扬起白幡,祭礼完毕后,诸葛亮、李严、赵云三人屏退众人步入后堂,诸葛亮身为百官之首,率先说到:“国不可一日无主,当务之急是要扶陛下灵柩回成都,尽快拥太子登基”。 李严、赵云对此都无异议。 诸葛亮又道:“永安乃国之东门也,须有重将镇守,正方以为当以何人镇守?” “这…”李严捻须沉吟不答,他现在颇为两难,夷陵之战几乎透支了蜀汉的军力,现在永安的两万人是蜀汉政权所剩的最强大最精锐的军团,他身为中都护,统内外军事,自然想把这股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是,一旦接手永安的军队,就意味着李严至少短时间内回不到成都,浸润官场多年的李严自然明白远离权力中枢的影响。 “正方身为托孤重臣,应该陪伴在新帝身边”,诸葛亮打破沉默,“这样罢,将军高翔久随陛下,在汉中之战时也颇有战功,不如就留他都督永安吧”。 “不妥,高翔恐非陆逊对手”,李严立即表示反对,汉中都督魏延是荆州南阳人,俫降都督邓方也是荆州南郡人,要是再让高翔这个荆州南郡人出任永安都督,那他李严还能指挥得动谁。 其实李严也是荆州南阳人,只不过他是小吏出身,打不进士大夫阶层的圈子,而且李严早在刘焉时就已经入蜀,和当时郁郁不得志的法正、孟达报团取暖、结为至交,身上早已深深地烙下了东州派的印记。 诸葛亮反问:“那正方以为当以何人镇守永安?” 人缘是李严最大的短板,刘备之所以敢把军权交给李严,除了李严自身能力杰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李严是个惹人厌的孤臣,特别是在他唯二的好友一死一叛后,他的褡裢里已经没有拥有足够资历的政治盟友了。 “还是我留下吧”,李严咬咬牙作出决定,军权绝对不能旁落,至于回成都的事,哼,以后总是会有借口和机会的。 “好,那就依正方”,诸葛亮点头同意,赵云也不反对,蜀汉朝堂的权力格局就此确定。 刘备去逝的消息很快传到武陵,马良和赵骥也在府衙设了灵堂遥祭。 不久,朝廷传来命令,新皇帝下旨废除荆州刺史部的设置,召马良回朝担任尚书令,并在武陵、零陵二郡设立荆南都督府,由护军吴懿担任。 第25章 拜会侯府 汉时的礼教制度虽然还没有发展成宋、明等朝代那般森严,但直接上门求见别人女眷还是非常不礼貌的,除非两家有所谓的通家之谊。 吴将甘宁曾和吕蒙关系紧张,差点兵戎相见,吕蒙在母亲的劝说下主动和甘宁冰释前嫌,而吕蒙体现善意的方式就是带甘宁到内宅见自己的母亲。 关兴脸色有些难堪,自己的姊姊还没有嫁人,赵骥居然就胆敢无礼求见,但他也耳闻过姊姊和赵骥的绯闻,而且关家又受过赵骥的恩惠,他一时间铁青着脸却不便发作。 赵骥见关兴不回话,懵道:“怎么?你姊姊不在家?” 就在这时,堂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随即响起:“那小子在哪里?我要找他好好算账!” 只见关嫣提着把刀风急火燎地从堂后钻出来,一见到赵骥就气鼓鼓骂道:“无耻之徒!我叫你跟别人说兵法是跟安国学的,谁叫你说你是我们关家的…的…反正谁叫你乱说的!” 关兴生怕关嫣不知轻重真把赵骥给砍了,连忙上前拦住,拼命想把刀夺到自己手中:“赵太守今日登门正为此事,姊姊且听赵太守怎么说”。 关嫣听关兴称呼赵骥为太守,顿时就炸毛了:“我关家又出钱又出人又出力,明明说好战功归安国,你倒好,给自己弄了个太守当,可安国却只落个有名无实的中郎将,你到底是怎么向朝廷报的战功?” 赵骥知道这小娘子是个暴脾气,心里也怕她下手没分寸,脱口解释到:“小关侯很快就会出任侍中的”。 “什么!”关嫣和关兴闻言同时惊住,“侍中?此话当真?” 侍中是两千石的高官,和一郡太守是同样的品秩,工作职责是在皇帝身边担任顾问,协助处理政务,历来都是用于选拔和历练后备中枢大员的,像马良、费祎、董允、诸葛瞻等都曾担任过侍中的职务。 “当真,当真”,赵骥连连点头,“我收到消息,陛下觉得小关侯年纪还小,等他行冠礼后就会出任侍中”。 赵骥敢这样说是因为三国志记载关兴“弱冠为侍中”,虽然不知道历史的轨迹是否会偏转,反正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关嫣这才悻悻地把刀递给关兴,但依旧余怒未消道:“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到时候你不认账怎么办?” “我…”赵骥迟疑片刻,突然灵机一动,“我可以先补偿些钱财给你算定金”。 关嫣撇嘴轻笑:“钱?你连个落脚处都没有的人,能拿得出几个钱?” 关兴连忙在旁劝慰:“赵使君勿恼,我姊姊这人说话心直口快,并不是有意要轻视取笑你”。 “不怪,不怪”,赵骥客套两声,然后转头对关嫣解释说,“银屏,我现在的确身无长物,但却有条取财之道”。 关嫣俏脸一红,观赵骥神色并非故意轻薄后,才低声嗔怒道:“你别在有人时唤我乳名”。 关兴闻言大窘,看来外间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呀,姊姊居然连自己的闺中乳名都告诉赵骥了,难道姊姊真的和他私定终身了,不行,必须得想办法撮合他二人才行,不然以后姊姊还怎么嫁人。 赵骥不知道关兴的小心思,自顾自说到:“我会造纸”。 其实汉代已有后世所谓的“蔡侯纸”,但产量并不高,仍以竹简和绢帛来书写为主,直到不久后的南北朝时,纸才开始大规模普及推广为主要书写材料。 赵骥猜想,汉末三国时期的造纸术应该正处于一个技术上的瓶颈突破期,无非是最关键的纤维提取技术还不成熟,自己初中参加学校课外活动时,曾经参观过一家专门生产书法用纸的手工造纸厂,还被老师要求写了一篇作文,所以对照记忆稍加改进,应该就能大幅提高纸的质量和产量。 赵骥当即和关嫣约定一起筹办造纸作坊,关家出钱,赵骥出技术,由关家负责管理经营,所得利润分赵骥两成。 “我对现在的造纸术不太了解”,赵骥约关嫣说,“不如我俩明日一起找家造纸坊看看吧”。 第26章 马良催婚 古今中外,凡能身居高位者,绝不会是什么纯粹意义上的道德君子,诸葛亮也不会例外,他虽然品行高洁,但也不可能不从政治斗争的角度来考虑一些现实的问题。 “可我风闻赵骥有意于关家小姐”,诸葛亮捻须说到,“不知可有此事?” 马良答到:“二人之前确有交集,当时赵骥不过区区百石议曹而已,若非关家鼎力资助,他岂能武陵建功”。 “不过今日非比往日,他二人又无媒聘婚约,赵骥就算另娶,关家又能说得出什么二话,何况关兴不也坐在家里就被授了中郎将之职了吗,赵骥也算对得起关家了”。 诸葛亮思索片刻,说到:“大长秋许慈之女尚未出阁,许家乃是南阳望族,善郑氏学,据说其女貌美且贤”。 “大长秋之女实为不舍良配”,马良是真心为赵骥高兴道,“哈哈,试问天下男子谁会不爱娇娃爱悍妇呢”。 回到家中,马良请赵骥共进晚餐,马良还特意唤出妻子在旁服侍,她举止大方得体,依着马良喜好,将菜肴一一夹入马良碗中,还不时斟酒将杯子送到马良嘴边,夫妻之间甚为和睦。 赵骥见马良夫妻相得益彰,羡慕道:“嫂嫂真是贤良”。 “娶妻当娶贤”,马良笑道,“夫为妻纲,若是娶妻不贤,天天在家动手动刀子的,那还有甚趣味”。 赵骥心中暗羡,封建社会还是有好处啊,马良的妻子简直是在把他当皇帝伺候。 马良挥挥手,他妻子立即会意,知道是有话和赵骥说,起身行了一礼就翩翩退下。 “之前我在武陵曾问不舍可愿择一名门之女为妻,不舍现今可能答我?” “啊?” 马良边饮边说:“大长秋许慈南阳名士、家世渊源,他有一女,据说貌甚美,且性情贤良,吾弟可有意乎?” “这…多谢兄长美意,但我现在还不打算考虑娶亲”。 “难道不舍还留恋关家小姐?”马良有些诧异,“关家虎女的威名在成都可是人尽皆知,你若娶她必定家宅不宁”。 赵骥为难道:“我和关家小姐之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太早娶妻”。 马良看看门口,俯身低语道:“你我共过患难,交情非比寻常,为兄就直说了罢,关侯早亡,关家现在的家主是关兴,他太年轻,即便能得陛下青睐,也不可能骤居高位,能帮得了你什么”。 “再说了,你知道关侯之前得罪过多少人,你如果当了关家的女婿,这些人会不会记恨你,大丈夫岂能因一女子而耽搁事业”。 关羽在蜀汉政权内部的人缘极差,刘备就曾评价他“骄于士大夫”,就连最后得到的谥号都是壮谬的恶谥,名与实爽曰谬,也就是说关羽名不副实的意思。 赵骥明白马良是好意,但来自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的新时代的他,实在无法接受娶一个跟自己没谈过恋爱,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而且他也很难接受这种用女子作为政治筹码来交换利益的做法。 赵骥坚定道:“多谢兄长好意,小弟还是那句话,我现在不打算娶妻”。 马良长叹一声,止住话题,另说到:“成都美景甚多,不舍明日准备去何处游玩?” “我…”赵骥满脸尴尬,“我明日约了嫣儿”。 马良:“……” 次日,关嫣带着赵骥去到一家纸坊,这是家官营的作坊,专为皇宫和官府提供纸张,不过产量和质量都不高,所以不向民间供货。 走进纸坊,赵骥很快就发现了制约汉末造纸的技术瓶颈,对关嫣讲到:“提取的纤维太粗糙了,纤维中的杂质也太多,所以纸张才会发黄、表面粗糙有帘纹,而且提取纤维的工序太多、太耗时间,以至于生产成本过高了”。 关嫣不明白赵骥说的意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旁边一位正在筛取纤维的中年人却突然抬起头说到:“请尊下再细说说,你所谓的纤维是浆头的意思吗?” 赵骥这才注意到这个中年人虽未戴冠,但身上却穿的是儒服,只不过他用绳子把宽大的衣袖高高束起,乍看之下不容易和普通的作坊工人区分开。 第28章 汝南陈祗 赵骥是中监军,通常是不会直接领兵的,但以赵云在蜀汉的地位和资历,在职权内给赵骥授兵也不是不行,何况谁会没事去指谪招惹赵云这个元从老臣。 履新后,赵骥从马良家中搬了出来,直接住进军营,马良挽留一番后也没强留,毕竟一个尚书令留一名中军将领住在家里,放在某些朝代和意图谋反没多大区别。 想要把一千农夫训练成令行禁止的军人并不容易,少了阎宇这个帮手处理细务,繁琐的工作立即压得赵骥叫苦不迭。 这日,赵骥难得遇到一天休沐的空闲,却又被李譔这个技术宅强拉着到关家纸坊讨论如何改进造纸术,李譔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话,赵骥却愁得充耳不闻。 李譔见赵骥愁眉不展,好奇问到:“不舍可是遇到了难事?” “唉”,赵骥叹了口气,跟李譔讲述了自己被军中事务缠身的苦闷。 李譔哈哈一笑:“不舍就没想过招募几个幕僚吗?” “幕僚?”这个主意不错,赵骥虽然不愿推荐人在中军发展势力,但只是聘请几个私人幕僚的话却无可厚非。 “先生可有熟识的人举荐给我?” “不舍可识得汝南陈奉宗?” 李譔介绍道:“陈奉宗乃司徒许靖的侄外孙,他自幼丧亲,眼下正寄居在许司徒家,他虽年少,却极擅技艺之事,所以和我结成了忘年之交”。 赵骥听李譔说完才想起陈奉宗是谁,李譔口中的陈奉宗就是陈祗(zhi,三声),蜀汉的最后一位权臣,在蜀汉末期担任尚书令期间总览朝政,深得刘禅信任,权势甚至在当时的大将军姜维之上。 赵骥对这个人选非常满意,能在蜀汉末期的政坛乱斗中独揽大权,陈祗多半不仅拥有出色的行政能力,而且还是个很会揣摩上意的人精。 在李譔的引荐下,陈祗很快就和赵骥见了面,一见面,他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在数学、机巧等方面的造诣。 来之前,陈祗就已经思考过了,李譔能和赵骥聊得到一路,那大概率是因为赵骥欣赏李譔的技艺之术,不然还能是看上了李譔的轻狂吗。 第29章 巴西句扶 无论刘禅还是诸葛亮,都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军侯去驳赵云的面子,很快就批复同意了,任命下到中军后,赵云大笔一挥,就把柳隐划拨给了赵骥指挥。 如此,柳隐就在赵骥毫不插手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归到了赵骥的麾下。 鸳鸯阵的秘密迟早保不住,赵骥干脆直接跟柳隐兜了底,不过话术上仍然交代说是家传的秘阵。 柳隐本是个忠直的人,对赵骥的倾囊相授极为感激,话语间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思。 有了陈祗、柳隐一文一武的辅佐,军队的训练迅速进入快车道,校场上每日都是喊杀连天,按照武陵练兵的经验和旧例,每日上午训练半天武艺或队列,下午教识字和条令。 这天,柳隐前来禀报,说因为中军是新建的缘故,什长、队率、屯长等基层军官缺额极大,已经影响到了正常训练,希望赵骥尽快补足。 赵骥有权直接任命百人以下的低阶军官,他本着“相马不如赛马”的原则,安排组织了一场大比武,有信心胜出的士兵都可以报名参加,按武艺高低分配职务,这样做既能服众,又能给勤练武艺的人一个晋升机会,在士兵中形成优上劣汰的竞争氛围。 考虑到鸳鸯阵的特点,赵骥把比武科目定为刀盾、狼筅、长矛和马叉,大盾手因为只需身长力大者即可,所以不在比武范畴。 比武采取抽签配对的淘汰赛制,使用沾了石灰的木质兵器,两两分组分别使用四种兵器对战,四项打成平手的加赛识字和条令。 士兵们参赛热情很高,有近半的人报了名,但因为是淘汰赛制的缘故,到第三日就已经决出了最后的五名胜者担任屯长。 五名拟任的屯长站在赵骥面前等待训话,谁知赵骥还未开口,其中一人突然高叫到:“将军欲得壮士效力,何不让我等再决军侯之位”。 赵骥闻声打量,只见出声之人中等身材、四肢粗壮,外形倒是极为英武,那大汉满脸傲色,出列抱拳道:“某若胜不得场上四位兄弟,情愿不当这屯长,若是我胜了,就请大人举荐我出任一曲军侯”。 柳隐见这人在赵骥面前放肆狂言,当即斥责到:“住口,不知道说话先打报告的条令吗?” 那大汉斜眼蔑视柳隐,傲然道:“胜得几个新兵算什么本事,在下敢请柳军侯下场较量武艺,且看我俩的本事孰高孰低”。 柳隐闻言大怒,他无意和一个士兵分高下,但对方如此公然叫阵,若自己不出手惩戒的话,以后还怎么带兵。 柳隐当即转身对赵骥说:“请大人容我教训这个狂徒”。 赵骥一来不能当众折了柳隐的面子,二来也好奇叫阵之人到底是信口开河还是有真材实料,点头同意道:“好,我正想一观休然的武艺”。 柳隐下场问到:“你想先比哪种兵器?” 大汉扫了一眼地上的兵器,昂首答到:“不如我俩各自挑选趁手的兵器,就比一场,免得耽误时间,如何?” “好,就依你”。 柳隐使的是长柄大刀,那大汉左手圆盾右手砍刀,两人也不废话,立即斗成一团,二十回合下来不分胜负。 两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斗得愈发兴起,柳隐将手中长刀轮转如飞,激起风声猎猎作响,那大汉膂力甚强,左手持盾将柳隐攻势尽数接了下来,瞅准空当就出刀反击,两人各自抖擞精神又战二十回合,却依然难分高下。 “好,停手”,赵骥喝止住场中二人,先恭维柳隐道:“休然的武艺真叫我大开眼界,难怪赵老将军会举荐于你”。 柳隐收刀谦虚道:“大人谬赞”。 赵骥又看向那大汉,问到:“壮士可通姓名”。 大汉恭敬答到:“某乃句扶,字孝兴,巴西汉昌人”。 句扶?赵骥心中大喜,这可是捡到宝了! 历史上的句扶是在诸葛亮南征时从军,后来又参加北伐,屡立战功,最后官至左将军,在魏延死后作为王平的副手镇守汉中,被时人评价为“前有王句,后有张廖”,名声还在张翼、廖化之上,是诸葛亮亡故后的蜀汉重将。 赵骥细问之下,原来句家是汉昌县的大姓豪强,但因不通经学,所以句氏子弟多靠从军取得武职来维持家势。 第30章 决意南征 赵骥麾下现有两曲共一千步兵,有了陈祗、柳隐和句扶分工协作,加之鸳鸯阵成军快的特点,军队战斗力也是一日千里。 这天,赵云来到营中检阅士卒,在观看完鸳鸯阵演练后问赵骥:“这就是不舍仗以横行荆南鸳鸯新阵?” “正是”。 赵云又问:“方今汉室倾颓,不舍可愿将此阵秘法献给朝廷供全军演练?” “末将并非惜此阵法而自珍”,赵骥解释说,“实在是此阵有缺陷,不敢误了国家大事”。 “鸳鸯阵以十一人为一个小阵,在狭小地形下威力非凡,但鸳鸯阵对阵型要求太高,如果被敌人打乱阵型各自为战的话,单兵战斗力反而不如常用的阵法,特别是曹魏骑兵太多,一旦在北方开阔平原上被大规模的骑兵冲散阵型的话,根本无法迎战敌方跟进的步兵”。 赵云不解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将这一千新兵编练成鸳鸯阵?” “而今南中动荡,朝廷若要北伐,必先南征,到时候我这一千人足可匹敌数万蛮兵”。 赵云惊道:“不舍竟如此有信心?” “当然”。 想到赵骥在武陵的战绩,赵云相信他不是在夸口。 赵云沉默片刻,思虑一阵后说到:“南中叛军攻蜀地甚急,全靠新任的俫降都督李恢在五尺道凭险坚守,朝廷有意派兵增援,我本想调中部督向宠去,夷陵战败时,向宠所部未受损失,是中军目前唯一成建制的老部队,可今日看来……” 赵骥无所谓是否带兵出征:“末将但听老将军吩咐便是”。 “我再考虑一下”,赵云没有当场给出答案,例行公事后就离开了。 赵云走后,赵骥和陈祗、柳隐和句扶聊起这事,柳、句二人立功心切,自然希望赵骥能争取这个出征的机会。 赵骥推说考虑,没有表态,等柳、句二人离开后,陈祗却没走,赵骥知道他有话想说,主动挑起话题问到:“奉宗刚才一直没说话,现在就你我两人,大可开怀畅言”。 陈祗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反而问到:“将军可知中部督向宠是何人?” “啊?” “向宠是丞相长史向朗的侄儿,他本来是先帝帐前的牙门将,按说该留在永安归属中都护李严麾下,但丞相偏偏单独把他从永安摘了出来,还放进了中军”。 赵骥追问到:“那又如何?” 陈祗娓娓解释说:“赵老将军年事已高,万一追随先帝而去的话,中军该由将军接管还是向宠接管?” 陈祗不等赵骥回答,又补充到:“将军的职务是中监军,按例是不授兵的,现在不过是老将军因势破例而已,一旦将军被剥夺军权的话……” 陈祗没有继续往下说,要是赵骥还听不懂的话,自己就该考虑跳槽了。 赵骥细细咀嚼陈祗的分析,看来在自己拒绝马良保媒后,蜀汉朝堂的核心圈虽然不至于对自己下手,但至少已经有了猜疑防备之心。 现在该怎么办呢?是娶个没见过面的女人投靠过去,还是干脆放弃抵抗当个闲散官员,抑或奋起反抗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呢。 拿一生的婚姻做代价就算了,当个闲散官员倒不是不行,可自己的孩子呢?钟会发动成都之乱时,乱兵可是把刘禅的太子都杀了,就算躲过这一劫,那随后而来的五胡十六国呢? 好吧,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个时代,那就尽力去改变原有的历史轨迹吧,让泱泱华夏不再受外族欺辱。 决心已下,后续的动作就很清晰了,赵骥必须趁赵云还能帮衬自己,抓住一切可能立功的机会,拉拢一切可能的盟友,增强自己在朝堂的话语权,以更高的政治地位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第二天,赵骥一早便登门拜访赵云。 听赵骥说完想要领兵出征后,赵云笑问:“不舍昨日还可有可无,今日怎么突然就态度大变?” “额……末将为人素来都是以明哲保身为主,但夜里思虑到国事艰难,唉,不禁…不禁汗颜,所以才会一早来找老将军表明心意”。 第32章 拜会吴懿 句扶生性耿直,觉得赵骥身为主将不该带头败坏军中规矩,非要坚持返回大帐劝谏,柳隐拉住他苦苦相劝。 一直没说话的陈祗见两人已经引起了往来的士卒的注意,这才在旁说到:“这女子神情高傲,似乎…似乎不太把赵将军放在眼里,那份气度是多年养尊处优而来,装不出的”。 柳、句二人顿时停住:“你是说她不是营妓,而是世家千金?” 陈祗把二人拉到偏僻处低声嘱咐:“你俩就没听说过监军最初起家的一百部曲是谁家资助的吗?” “你是说那是关……” “嘘!”陈祗一把捂住句扶的嘴,“军中人多眼杂,此事除了我们三人,万万不可外传,监军大人平时万一有所疏漏的话,你们要注意帮他遮掩,切记切记”。 柳隐、句扶重重点头。 赵骥带着一千新训士卒沿长江进入巴郡,在涪县转入酉水,顺流抵达沅陵县。 阎宇早已带着三千旧部在沅陵等候了。 阎宇看见赵骥老远就飞奔上来,一把搂住大笑道:“我就知道哥哥肯定会惦记我,哈哈,果不其然”。 阎宇攀着赵骥殷勤表功道:“这三千兵都是哥哥的心血,我知道哥哥以后肯定用得上,所以一直把军权抓得紧,吴都督几次想分兵,我都抵住了不放人,谁叫我是哥哥的人”。 赵骥引见众人,阎宇已经因功升任裨将军,虽说只是杂号将军之末,但官职也在其余诸人之上,惹得柳隐、句扶两个曲军侯大是眼红,心中暗起立功之心。 一行人步入大帐,阎宇抬头一看,立即亲热喊道:“嫂子,你也来了?” 这声嫂子一出口,柳句二人立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陈祗连忙转身掩上帐帘,赵骥和关嫣则齐声呵斥。 闹剧过后,阎宇揉着被关嫣暴揍的眼角坐下,听赵骥介绍说:“牂牁叛军以朱褒部为主,连同当地大小部落,也至多不到万人,目前聚集在郡治且兰县”。 “我计划走水路,逆沅水直取且兰,这次的关键是一定要快,务必打朱褒一个措手不及,争取一战解决问题”。 众人轰然应喏,各自分头准备,待人散去后,陈祗一边收拾地图,一边不经意问赵骥:“吴懿都督驻跸临沅,距离沅陵并不远,监军若要前去拜会,最好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为大人安排行程”。 赵骥一拍脑门,唉,光顾着打仗了,竟把吴懿这尊大神给忘了,幸亏有陈祗这个人精在身边提醒。 吴懿是荆南都督,是武陵、零陵二郡的最高军事长官,可二郡却是赵骥一手打下来的,吴懿不过是靠着朝廷的命令坐享其成,在二郡威望不足,阎宇这些日子就没少给吴懿添堵,所以难保他不会对赵骥这次进入武陵有所猜忌。 另外,吴懿还有一重外戚的身份,当今的皇太后吴氏就是他的妹妹,吴氏先嫁给刘璋的哥哥刘瑁,后又嫁给刘备成为皇后。 总之,赵骥如果得罪吴懿,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不急在这一点时间”,赵骥考虑后觉得还是应该主动拜会下吴懿,“吴都督是旧臣宿将,无论品秩、地位还是年纪都在我之上,于礼我该去拜访”。 “兵贵速,往来临沅一趟得好几天,万一被朱褒安插在武陵的探子打听到了消息,叫他们有了防备就不好了”,关嫣撅嘴反对道,“再说了,吴懿身份看似贵重,其实在朝中没有什么根基,一个孤臣而已,有什么好理会的”。 “正因为他现在失势,我们才更应该去拜会,好歹是太后的兄长,说不定哪天……奉宗,你安排一下,咱们快去快回”。 吴懿对赵骥的来访很意外,他到了荆南后处处掣肘,所属的军队都是赵骥一手创建的,只要他稍微流露出想要夺占兵权的意思,以阎宇为首的这帮人就勾结汉人大族和五溪各部闹事作乱。 一想到阎宇得知重归赵骥指挥时的兴奋模样,吴懿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出于礼貌,以及不愿公开得罪这位新近崛起的将领的考虑,他还是依着礼数接待了赵骥。 第33章 奇袭且兰 谈妥后,吴懿作为大军名义上的主将,和赵骥一起来到沅陵。 赵骥从阎宇麾下拨出一千人留给吴懿镇守沅陵,剩下三千人分由阎宇、柳隐和句扶统领,乘船向着且兰快速出发。 且兰县城,也即是后世的贵阳,朱褒正与前来共同举事的各部落首领喝酒。 朱褒本是牂牁(zang ke)郡丞,益州从事常房在刘备死后巡视牂牁,认为朱褒有异心,就抓捕了他的主簿审问,朱褒内怀恐惧,干脆起兵杀死常房,即便诸葛亮诛杀了常房的儿子,又流放常房的弟弟到越雟(xi),也坚决不肯回头归附朝廷。 既然已经扯旗造反了,那就一条路走到黑,反正有雍闿和高定顶在前面,自己就安心在牂牁关起门来当个山大王。 众人正喝得高兴,一个蛮兵突然连滚带爬冲进大厅:“不好了,汉军杀进城里来了!” “什么?城外驻防的士兵怎么没有预警?”朱褒吃惊之下连手中的酒杯都掉地上了,“汉军不是被堵在五尺道了吗,他们是从哪儿过来的?” 朱褒的注意力都在北边,他认为武陵的汉军本就不多,可用的机动兵力最多就小几千人,肯定不敢深入牂牁境内,何况自己把主力都收缩在了且兰,即便武陵汉军敢来,一时片刻也不可能攻破且兰县。 此时,句扶正杀得兴起,他带领一千人作为先锋,一路毫不停留,直接来到且兰城下。 朱褒在城外安排有前来响应他的部落蛮兵驻防,可各部首领都在城中和朱褒饮酒,虽然有几个蛮兵上来阻拦询问,但都被句扶谎称自己是奉命前来汇合的部落瞒了过去,蛮兵没有接到命令,不敢用武力强行拦截,就这样放任句扶直接杀到城下。 句扶没有急于向城内攻击前进,他命令士兵结成鸳鸯阵控制住城门,等待后续主力的到来。 朱褒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后,立即亲自组织直属部队向城门发起反攻,争取在汉军主力到达前夺回城门,城外的蛮兵发现汉军杀到城下时,也纷纷赶来夹击。 虽然两面受攻,但句扶毫不慌张,城门口地形狭窄,他对凭借鸳鸯阵守到主力到来信心十足。 蛮兵大多无甲,武器也只有简陋的砍刀、木盾、竹矛等,而且这些蛮兵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阵训练,作战全靠一股血勇之气,当冲在前面的士兵被纷纷斩杀后,其余士兵立即开始恐惧动摇,要不是汉军人少没有追击,身后又有各部落酋帅督战的话,这些蛮兵早就一哄而散了。 赵骥没有让句扶等太久,在他刚抵近城外的叛军营寨时,就远远听到了城门处的喊杀声。 赵骥当即下令阎宇带一千人上岸扫荡沿途叛军据点,柳隐则不顾岸上的叛军箭雨,带着成都的一千新兵从水路直逼城下支援句扶。 关嫣完全没有初临战场的畏惧,兴奋地吵闹着要和阎宇一起去杀敌,赵骥拉不住,只能在吩咐阎宇注意保护好她后,就由得关嫣去了。 正在从城外攻击句扶的蛮兵发现身后出现汉军主力后,各部落酋帅首先想到的就是保存自家实力,纷纷带领本部蛮兵脱离战场,一个带动十个,十个带动百个,撤退迅速就演变成了无秩序的溃败。 赵骥察觉到了战场形势的变化,命令阎宇追逐溃散的城外叛军,柳隐所部放弃进城支援句扶,急行军从城外绕路追击可能从城内突围的朱褒部主力。 朱褒正在从城内攻打城门,忽见城外的蛮兵开始后退,他马上意识到不对劲,严令那些不直接隶属于自己的部落兵向前进攻,自己则带着本部士卒脱离与汉军的接触。 句扶看似性格莽撞,其实胆大心细,他敏锐地趁着城内各部叛军因调动而产生的短暂杂乱,及时下达了向城内方向发起反击的命令。 且兰城内街道狭窄,本就不利于叛军发挥人数优势,而有利于鸳鸯阵最大程度发挥威力,加之叛军因调动而导致阵线混乱,战斗很快就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朱褒再顾不得其它,带着本部亲兵原地转身,立即换个方向向城外突围逃命。 且兰县城池很小,只有南北二门,句扶占据的是南门,朱褒则选择了向北逃。 城内叛军此时已经失去组织,一路上到处都是挤作一团的士兵,朱褒好不容易才赶到北门,眼见逃出生天在望,却遥遥望见北门口一把火起,前面的叛兵发声喊朝着自己折返回来,火光中隐约可见一面红色的“柳”字大旗。 眼见着逃生无望,城内叛兵纷纷跪地投降,朱褒知道其他人能降,唯独自己不能降,于是横下一条心,率领少数心腹向北门发起决死冲锋。 柳隐看着冲杀而来的朱褒,朝地上唾了一口,拔刀喊道:“杀!斩杀朱褒者记头功!” 朱褒的拼死一击注定徒劳,他的亲兵们在鸳鸯阵前犹如飞蛾扑火般,接连倒在血泊之中,却不能撼动汉军分毫。 汉军逐渐围拢过来,扬声高喊“只诛朱褒,降者不罪”,朱褒身边的士卒越来越少,他已经杀红了眼,一刀剁倒一名往回跑的士兵,近乎疯狂地喊着“杀呀,杀呀”。 两名亲兵互相递个眼色,默契的从背后朝朱褒扬起手中的刀…… 战场逐渐安静下来,汉军开进且兰城内,将投降的叛兵收押看守,清点战场后,汉军共计斩首八百余级,俘虏五千余人。 对于如何处理俘虏的叛兵,众人发生了分歧,句扶和关嫣两个好战分子认为应该全部坑杀以绝后患,柳隐觉得杀俘不祥,不如整编补充战力,阎宇则建议把俘虏就地充作苦力。 “首先,不能把这些人留在且兰,整编或充作苦力都不行,养这么多人的话,后勤压力太大了”,赵骥逐条驳回众人的建议,“都杀了也不行,那样的话我们就和牂牁诸部结下血海深仇,彻底把本地人推到我们的对立面了”。 赵骥突然有些怀念马良,之前在武陵的时候,自己只管打仗就行,后勤、俘虏什么的都交给马良就行了,他自然会处理得妥妥帖帖。 唉,以前没觉得这些有什么难,真等到自己当家作主,才发现处处都是难题呀。 第34章 俘虏问题 俘虏问题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特别是在己方补给困难的情况下,就更是难上加难。 赵骥最初想参考后世经验,也搞个诉苦大会,孰料效果与所设想的大相径庭,叛兵们都对本部落的酋帅非常信服,不觉得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地方。 原来牂牁山多地少,少数的田地也大多被当地汉人豪强霸占,山中部落生活极为艰辛,人们死亡率极高、寿命极短,只能通过血缘和婚姻报团取暖,所以各部落的酋帅多是寨民从内部推举产生的最能服众、最有才能、也最勇敢的人。 一计不成,赵骥只能另想办法,汉时南中地区的少数民族非常迷信,他们相信自己是太阳神的后裔,崇拜火,于是赵骥吩咐陈祗杜撰了一篇宗教故事,借用刘备赤帝子的传说,把汉朝皇帝描述成太阳神下凡,是来解救南中困苦大众脱离苦海的。 之后,赵骥宣布将所有俘虏罚作苦力,每天一半时间修筑城防工事,一半时间听陈祗太阳神下凡的故事,然后每五天考一次试,能流利说清故事的宗教背景和前因后果的,就释放回家,不能的就继续做苦力,直到能说清了为止。 陈祗的这篇故事编得有条有理、逻辑清晰,部落山民们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本就处于极度愚昧的状态,不知不觉间就接受并开始深信汉帝就是太阳神的化身。 学习班的效果比诉苦大会好得多,大批的俘虏很快就考试合格,被释放回家,不少人甚至依依不舍,跪着哭求要为太阳神的化身作战。 就这样,待俘虏们释放完毕后,且兰的城防工事也修筑加固了。 赵骥命令柳隐带一千人在城外的山头立营,自己和阎宇、句扶带着剩下的两千人驻守城内,静待叛军来攻。 朱提郡朱提县内,也即是后世的云南省昭通市这个川滇咽喉,高定愤愤骂道:“朱褒这个废物,自己死了就算了,还连牂牁这么险峻的地方都丢了”。 孟获显得有些暴躁,不耐烦道:“别说没用的,现在怎么办?救不救牂牁?谁去救?说话呀!” “别吵了,商量正事要紧”,雍闿大声喝止二人,“牂牁不能丢,否则汉军就会继续进入益州郡,我等山寨里留守的都是老弱妇孺,一旦有失,大军军心就会崩溃”。 高定和孟获是当地大部落的酋帅,而雍闿则是什邡侯雍齿的后人,是当地的汉人豪强,高、孟二人佩服雍闿见多识广,三人中隐隐以雍闿为首。 “我和高定留下继续攻打五尺道,孟获你去救牂牁”,雍闿说到,“牂牁的汉军不会太多,你手下的人足够对付他们了”。 孟获对雍闿的安排不满意,嚷道:“你怎么知道汉军不多,朱褒一万多人都没守住牂牁,我一个人怎么救得了”。 雍闿心中暗骂一句“蛮子”,表面上还得耐着性子解释:“牂牁那地方能养多少兵你又不是不知道,汉军可是要发饷发粮发器械的,再说了,我们造反不就是因为刘备那个贩履徒把汉军精锐折光了嘛”。 “不行,反正我一个人去就不行”,孟获就认死理,“朱褒打不过的,我也打不过”。 三人又吵了半天,最后达成妥协,除孟获本部以外,再派高定的部将鄂焕带三千人跟他同去。 朱提到且兰的路十分难走,沿途可以补给辎重的地方也少,孟获带兵进入牂牁郡后,也不管曾经和当地部落共同起事的情谊,直接下令开抢。 当地部落本已受了太阳神故事的蛊惑,现在又被孟获劫掠,纷纷派人往且兰报信求援。 赵骥一面安抚报信的使者,叫他们继续打探情报,一面召集众将议事。 赵骥先做了个开场白,为大家鼓气:“在我看来,叛军现今共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分散兵力,各归山寨,据险而守,朝廷不可能留大军久驻南中,也不可能进山一一剿除,只要大军一离开,他们就又可以出山劫掠,如此则南中永无宁日”。 “中策嘛,则是不管牂牁如何,集中军力攻下五尺道,再留下主力凭借地利阻挡朝廷派军进入南中,不过李都督现在守在那里,他们大概率是攻不破的”。 “至于下策,嘿嘿,就是他们现在这样,千里迢迢深入牂牁来和我作战,如此,主客之势已易,我们只需要固守且兰,等叛军粮尽后就可以不战而胜”。 赵骥笑道:“叛军怕我们深入益州郡威胁后路,其实南中道路太艰险了,我们一旦脱离水路,就很难转运粮草,根本无力深入南中腹地,所以我才会留在且兰”。 “叛军此来必败”,赵骥作出战役部署,“休然守住北门外的山头,牵制叛军不能全力攻城即可,孝兴守北门,文平守南门,都不许擅自出战,另外告知那些来报信的山民,叫他们提前把粮食藏到深山去,别让叛军抢了,等我们击败叛军后,再一起沿途堵截追击”。 众将齐声称喏,只有关嫣轻声哧道:“呿,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就会夸夸其谈”。 孟获走了整整一个多月才到达且兰,随军携带的粮食早在半路就已经耗尽,是靠着沿途劫掠才能走到这里,甫一下寨,就分兵私下打粮。 孟获的族弟孟琰劝谏道:“我军远来,疲惫不堪,须用心提防汉军劫营,实在不宜分兵”。 孟获这一路走得辛苦,还不时被牂牁各部袭击,正窝了一肚子火,当场就发怒道:“你懂什么,不分兵打粮的话,大伙儿吃什么,哼,汉军敢出来吗,我正愁他们不出来嘞”。 “对呀,你要怕的话就留下来,我出去打粮,有种你就别吃抢来的粮食”,鄂焕在旁起哄,“你敢不敢和我打赌,我赌汉军绝对不敢出来”。 孟琰本是出于公心才劝谏,他不敢怼孟获,却不怕鄂焕:“赌就赌,我怕你么”。 “好了,别吵了”,孟获虽然生孟琰的气,却不愿意被鄂焕这个外人看了笑话,“孟琰留下守寨,鄂焕你自去抢粮食,抢多少都归你,我们不分你抢来的粮”。 第36章 孟琰来降 南中向来是强者生、弱者死,各部落之间平日里互相可没少厮杀,孟琰明白眼下己方精锐尽失,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第三方给予庇护的话,全族都会沦为其他部落的奴隶或者杀戮对象。 一想到这些,孟琰慌忙跪倒在地,诚恳说到:“大哥,降了吧,所谓千金买马骨,汉人是不会杀我们的,反而会保全我们孟家给别的部落树个样子看”。 “放屁!”孟获猛地拔出刀来,“我看你是读汉人的书读傻了,来人呀,给我把他砍了!” 几个蛮兵围上来就想拿下孟琰,却发现周围的其他蛮兵正手按刀柄怒目而视。 孟获脸上失色,退开几步,他这才意识到在自己的亲兵大多在昨夜中的混乱中走失了,倒是孟琰把亲兵组织了起来,才能掩护他一路逃到这里。 孟琰见孟获对自己起了杀心,一时间万念俱灰,缓缓起身道:“大哥,所谓道不同不相谋,弟弟今日就此别过,咱们兄弟俩以后山高水长、各自珍重吧”。 孟琰说完,再不看自己那位以前拥护过、爱戴过的族兄,带着本部士卒原路往且兰折返回去。 孟获气得一跺脚,但却无计可施,只叹了声“唉”,就带着剩下的亲信继续上路。 且兰城外,汉军正在清理战场,和蛮兵作战并没有什么收益,缴获的粮食、兵器极少,反倒是又多了近万张吃饭的嘴。 赵骥叫来关嫣,神神秘秘地说:“银屏,给你个任务”。 “什么任务?”关嫣一听就兴奋了,“你给我五百人,就算是追到朱提,我也定要斩了孟获才回来”。 赵骥一脑门冷汗,这娘们儿也太好战了:“不是不是,我想你来负责把这些俘虏押回武陵去,卖给当地大族换成钱粮,卖不掉的就交给吴懿算他的战功”。 “我才不去”,关嫣小嘴撅得老高,“押俘虏有什么好玩的?” 娘的,难道非要砍人才好玩? 赵骥知道这个大小姐只能顺着毛捋,附耳低声说到:“我把这么多的俘虏交给你管,你大可以从中挑出身强力壮的补充关家的部曲,以后跟着安国去打仗,就算是我补偿你以前给我的那一百刀盾手”。 赵骥说话的气息吹得关嫣耳朵痒痒的,她俏脸一红,暗暗给了赵骥一肘子,笑道:“算你有良心”。 说话间,忽然有士兵来报,说有伙已经逃走的叛军折回来投降了,为首的人想要求见赵骥。 “跑了又回来?”赵骥对此倒是好奇,叫把人带过来问问。 孟琰一见赵骥就跪下行礼:“罪人孟琰请降”。 “你是?” “在下孟琰,字休明,乃是孟获的族弟”。 赵骥点点头心想,原来是他,原本的历史上,孟琰三年后会随孟获投降,然后追随诸葛亮参加北伐,因为骁勇善战,官至辅汉将军、虎步监,作为姜维的副将统领虎步军。 在姜维升迁后,孟琰更是以主将的身份,在第五次北伐时以五千虎步军背水一战,在司马懿亲自率领的上万骑兵的攻击下,成建制完成撤退。 “孟获呢?你为什么逃了又回来?” 孟琰抱拳回答:“禀报大人,小人劝族兄归降朝廷,他不肯,还想杀我,我迫不得已只能独自回来请降”。 孟琰是个有能力的人,不用可惜了,可他才刚归降,忠诚度没有保证,该怎么办呢? 孟琰见赵骥沉默不语,以为他是在怀疑自己诈降,连忙哭着求告:“求大人救救我在滇池的族人吧”。 “我族兄不肯归降朝廷,非要回朱提去,高定和雍闿一定会杀了他,然后趁机吞并我们的部族,请大人发兵救救我的族人们吧”。 赵骥闻言灵机一动,顿时有了主意,他故作不满道:“你以为造反是闹着玩的,投降了就既往不咎了,居然还想我去救你的部族”。 孟琰把头磕得嘣嘣响,嚎哭道:“小人知罪,孟家全族以后一定唯大汉是瞻,绝不再叛”。 赵骥对孟琰的哀求不屑一顾:“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孟获既然不肯降,那就是滇池孟家全族不肯降,孟家又不是你说不叛就不叛”。 孟琰一时语塞,哭着答不出话,心中几近绝望。 赵骥这才冷冷说到:“这样罢,你去俘虏里挑一千人出来,暂时由你统领,等高定和雍闿杀了孟获,我们再议救不救你部族的事”。 “这…”孟琰迟疑道,“我族兄…他只是一时利欲熏心,若善加劝导,一定会幡然醒悟的”。 “少跟我说这些”,赵骥怒道,“死一个孟获还是死全族,你自己选,对了,你挑剩的俘虏也要全部送到武陵去,这就是你们附逆的代价,哼,不服气的话尽管说出来”。 孟琰知道已经别无选择,只好磕头答应道:“小人一定尽心尽力弥补自己和孟家的过错”。 两个月后,孟获终于逃回了朱提,他一路上吃尽苦头,几次险些死在沿途部落的刀下,此时身边已经只剩下两名带伤的亲兵。 高定和雍闿在府衙设宴为孟获洗尘,孟获喝着酒黯然道:“我这次是载了大跟头了,请两位小兄弟资助我数百人马,回滇池老家去重整人马”。 雍闿冷笑着说:“孟兄弟奔波疲惫,不如就留在朱提歇息,你再另外写封信,我和高兄弟派人持信去滇池替你走一趟便是”。 “你们什么意思,想趁机吞并我的部族不成?”孟获拍案而起,“你们可别忘了当初起事时,大伙儿可是一起对天盟过誓的”。 高定闻言也拍着桌子站起来:“孟获,老子好心给你三千人同去牂牁,你倒好,就给我逃了一半人回来,来人啊,给我弄死他”。 早埋伏在厅外的鄂焕立即带兵冲进来,将孟获乱刀杀死,还犹不解气地踩着他的头唾了一口:“呸,恶奴,叫你也有今日”。 孟获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回且兰,赵骥听后暗叹一声,可不是所有人都像诸葛亮那样攻心为上呀,看来这个时空不会再有七擒七纵的故事了。 第54章 陈祗被查 从赵直的事迹来看,这个人不仅有很强的情报收集能力,还具有非常厉害的情报分析能力,所以才能准确预判何祗、蒋琬、魏延等人的大致人生轨迹。 在赵骥的幕府中,目前是郑度负责军事参谋,杨戏负责日常事务,情报工作领域还是一片空白,赵直的到来正好可以填补这个缺陷。 赵骥返回前厅对赵直郑重作揖说:“小子方才无礼,险些错失大材,还望先生海涵,以后先生但有所请,我绝无二话”。 赵直笑道:“那行,我要十万钱”。 十万钱?这可是一大笔钱! 赵骥强按住自己差点跳起来的脚,咬咬牙答应:“行,明天我就叫杨戏把钱拨给你”。 “领军大人就不问问我要这笔钱干嘛吗?” 这番问答有点熟悉,对了,史记中陈平和刘邦就是同样的一场对话,赵骥既然已经开口答允了,只好把打落的牙齿往肚里吞:“我相信先生,只要能解决南中潜患就行”。 “主公果然豪爽”,赵直得了信任,自然也该展现一下自己的才干,于是掏底说到,“主公在南中私设铁坊的事已经被丞相府知道了”。 啊?! 赵直笑着调侃说:“主公今日如果不请我入幕的话,我就会预言说主公虽然年少得志,但却不能久贵,必会因罪获刑”。 赵骥心里紧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相府只是察觉到了成都市面上突然流入大量从南中的铁,目前还没有掌握到明确指向主公的证据,他们现在只是怀疑和主公有关而已”。 赵直娓娓续道:“主公如果信得过我,那就不要问、不要参与,只需在家安坐即可,免得惹人耳目”。 “好,那就拜托先生了”。 旬月后,尚书令史陈祗正在官厩办公,几名士兵突然闯入,董允越众出列说:“奉宗,随我走一趟吧”。 陈祗慢慢放下手中的笔,平静问到:“休昭兄,此乃何意?” 董允的父亲董和与陈祗的叔外祖许靖是故交,两家子侄常有往来,所以董允以前也和陈祗有过交集。 董允冷着脸说:“公事在前,私交在后,今日我是奉丞相之命请奉宗问几句话”。 陈祗笑道:“我记得休昭兄的官职是侍中,不知何时又在相府挂职了?” 董允面皮一红,有些生气:“奉宗跟了赵骥不久,嘴皮子倒是比以前厉害了,哼,丞相奉先帝遗命托以国事,朝廷百官有何人是丞相不能指派的?” “兄言是也,是小弟失言了”,陈祗起身长鞠一躬,然后边昂首往外走,边指着同来的兵士和董允聊到,“其实兄长派人唤我过去便是,哈哈,何必兴师动众”。 董允将陈祗带到官衙,好心劝说道:“奉宗,我已查明,你随赵骥平定南中后,曾在返回成都前滞留滇池数月,说吧,你在滇池干了些什么,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就保你无事”。 “多谢休昭兄”,陈祗听说听教,“那我就实说了,我是去教蛮人部落炼铁”。 “你……”董允没想到陈祗交待得这么快,被打乱了预定的问话节奏,呛了几声才又说,“是谁叫你教他们的?” 陈祗愕然:“当然是奉丞相之令呀,相府不是明令让传授南中蛮人农、工技艺吗?休昭兄不知道?” 诸葛亮治理南中的政策和原本的历史并无不同,他认为南中之所以易乱,根本原因就是生产力落后,导致物质供应不足,所以平叛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向南中地区输出先进的生产技术,就连后世的中学历史课本上都记载了诸葛亮教蛮人纺织的事情。 在南中地区的生产力进步后,诸葛亮广开蜀地和南中的贸易,从南中地区大量收购马匹、皮革、铜铁和生漆等物资,既稳定了南中秩序,又保障了军需,还能取得税收。 董允当然知晓诸葛亮治理南中的政策,他也明白陈祗这是在故意曲解钻空子,于是追问道:“但铁是禁榷,难道也是丞相让你私营的?” 第55章 大事化小 尚书台,马良端坐正中专心致志地批阅着公文,董允则神情倨傲的立在堂下一言不发。 马良把批好的公文交给下属送走,这才抬头看向董允:“休昭,你性情刚直是好事,可做事的时候能不能有点手腕?我是支持你查案的,可你直接领兵把陈祗从尚书台带走,我如果坐视不理的话,还怎么当这个尚书令,你这不是逼我插手干预吗”。 董允执拗不服说:“允只知奉公办事,不知其他”。 “你别再查陈祗了,他那里查不到什么”,马良知道董允是个直臣,于是指点道,“那些往蜀地贩铁的南中大族才是突破口”。 “如此巨量的铁不可能是民间散户炼的,我虽然也想不通为什么南中产铁量会突然大增,但你从南中过来的商人身上下手,就至少能查清他们的铁都是从哪里收来的”。 第二天,成都的铁市立即鸡飞狗跳。 蜀汉仍然遵循两汉三日一朝的旧例,这日散朝后,诸葛亮和马良一起交谈着走出大殿。 诸葛亮说:“我已经责备过休昭前几日惊扰尚书台的事了,唉,他空有热忱,却既无蒋公琰的稳重从容,亦不如费文伟长袖善舞”。 “我还能不知道他”,马良笑道,“要说查处贪弊,休昭的确是不二人选,丞相任人用长够得我学”。 “哈哈,你马季常何时也成了爱说恭维话的人了”,诸葛亮难得的也说了句调侃的玩笑话,然后又正色讲到,“新练之兵已经颇具其形,一旦时机成熟,我就会领军进驻汉中,到时候成都是否稳定就要看季常的了”。 马良尚未回答,却见尚书仆射蒋琬由宫门方向朝着自己匆匆而至,马良和诸葛亮相顾微怔,二人心念默契,不用开口,就心领神会地走向一处无人的偏室,蒋琬一见也快步跟来。 确定屋外无人后,蒋琬取出几封文书,言简意赅说:“这些都是大臣的请罪文书,他们没有递相府,而是直接经尚书台准备送宫中的,被我扣下了,本想先交马尚书处理,现在丞相也在就更好了”。 诸葛亮先看了封皮,赫然是虎贲中郎将糜威、尚书郎许游、奉车都尉法邈。 诸葛亮心念急转,这些人有好几处相似点,他们都是蜀汉重臣的后人,糜威是糜竺的儿子,许游是许靖的孙子,法邈是法正的儿子。 这些重臣有多重呢?糜竺不仅仅是国舅那么简单,他是刘备创业期的天使投资人,刘备出任徐州牧的时候,糜竺光是部曲人丁就献了两千人,刘备称王后拜糜竺为安汉将军,待遇甚至在诸葛亮之上。 许靖则可谓是名满天下,名气大到刘备即便内心看不起他,也不得不在称帝时捏着鼻子拜他为司徒,和诸葛亮同居三公之位。 至于法正就不多说了,那是刘备的头号心腹。 第二,这三人现在都面临着家道中衰的现实困境,他们都不具备父辈的能力和才干,在父辈逝去后,根本无力继承父辈留下的权力和资源。 最后,这些人都不是荆襄人。 诸葛亮拆开文书逐封看过,所有人讲的都是同一件事——向皇帝认罪,认的是从南中往蜀地贩卖私铁的罪。 诸葛亮愕然把文书递给马良:“怎么会是他们在贩卖私铁?” 马良看过文书也是面色沉重,这三人在蜀汉地位特殊,稍有处置不慎,就会引发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波,他对蒋琬说到:“公琰,你处理得很妥当,此事不要外泄,我和丞相会应对的,你先去把董休昭找来,我和丞相有话问他”。 蒋琬称喏离去,诸葛亮和马良则一起前往相府。 路上,诸葛亮叹道:“赵不舍好手段呀”。 马良问:“丞相以为这事是赵骥唆使的?” “不然还能是谁?南中的铁产量是在赵骥平定南中后突然激增的,而且赵骥又恰好精通炼铁之术,就连蒲元也甘拜其下,各方面都太巧合了”,诸葛亮扬扬手中的请罪文书,“季常不会真认为是这三人让南中产出这么多铁的吧?” 马良一笑说到:“这小子自以为靠点小聪明就能瞒天过海,结果在丞相的慧眼下还是被一眼窥破”。 回到相府,二人召董允问话,原来董允前几日在铁市逮捕了一批贩铁的商人,审讯过后,这些商人居然没有一个是南中的,全是这次请罪的三家的族人。 马良问董允:“休昭可曾问过那些商人是最近几日才开始贩铁的还是之前就一直在贩?” 董允不解道:“没问过,那我现在马上再去提审”。 “不用审了”,诸葛亮直接给出处罚决定,“扣押的商人中,有官引的无罪,没有官引的依律按税金罚钱两倍”。 说完,诸葛亮又对马良说:“大臣上书不能私扣,请季常把这三封请罪文书呈送陛下,违禁的是他们的家人,又不是他们本人,加以申斥让他们约束好家人即可”。 董允急道:“请丞相再给我一些时间,我顺着线索一定能查出南中产铁剧增的真相”。 “你怎么查?”诸葛亮反问,“与南中互通有无本就是朝廷的大政方针,商人只要缴足税金就是合法的,至于南中部落私设铁坊的事,你是打算派兵征讨还是打算靠一纸文书就能传唤他们问话?” 董允默然,诸葛亮叹口气宽慰道:“南中各部卖了铁就能换得粮食、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军队也能得到急需的铁来打造兵器铠甲,朝廷还能从中征税,既然大家都能获益,那就不用非得细究律法上的瑕疵了”。 此时,赵骥也正在问赵直:“南中各家让出生意后可有怨言?” 赵直答到:“请主公放心,我已和他们谈好,等风头过后还是会把生意交还他们,只是需要分那三家一杯羹,他们害怕被朝廷治罪,自然没有二话”。 “如此甚好”,赵骥高兴说到,“不过铁生意还是都给那三家来做吧,我担心董允不死心还会揪住继续查,至于南中各家的损失,我会通过其它生意补偿”。 第57章 潜伏长安 赵骥让杨戏通知南中各家,让他们帮忙采购滇马,孟家所在的滇池地区就盛产马匹,后来的元、明、清三朝就都曾在云南建立过马场培育马匹。 为了提高南中百姓养马的积极性,赵骥特意拿出一部分铁坊的收益作为补贴,规定如果南中百姓用马匹作为交易品时,可以换购低于市面价格的粮食和布匹。 一时间,滇池地区的各部落几乎家家都开始饲养马匹。 子午谷奇谋的针对性练兵计划也有条不紊的开始进行。 体能训练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长距离负重行军的训练,赵骥把这一点纳入了考核训练效果的必考项点,柳隐、句扶、孟琰都是不服输的性格,几个人暗中较劲,练得麾下的士兵们叫苦不迭。 同时,打入长安城内部的潜伏计划也正推进着。 安西将军府内,一名士兵双眼圆睁,露出一副震惊得难以置信的表情,对着夏侯楙说:“将军,甜,太甜了”。 夏侯楙才三十岁出头就已微微发福,他慵懒地半躺在榻上,半信半疑道:“真有那么甜?” 伪装成商人的赵直毕恭毕敬地答到:“小人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将军”。 夏侯楙见士兵试吃后没有异样,这才用手指尖沾了些许,慢慢送入口中。 一股甜流犹如飞泄的瀑布一般,霎那间从夏侯楙的头顶直冲到脚趾根,然后在他的身体里奔涌激荡,夏侯楙只觉得有种幸福的感觉包裹着自己心灵,让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后世人是很难想象这种活到几十岁才第一次吃糖的感觉。 夏侯楙半晌后才从甜蜜的幸福感中挣脱,他立即就意识到了糖作为一种商品所蕴含的巨大利润。 在曹魏内部,嗜甜不仅是味觉上的享受,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作为与曹丕一起长大的玩伴,夏侯楙太清楚曹丕、曹植兄弟乃至现在的皇帝曹叡有多喜欢甜食,皇室如此,士大夫阶层自然也跟风效仿、尤有甚之,对甜食的需求量极大。 不得不说,夏侯楙虽然不是一名合格的将军,但他一定是个优秀的商人,对于商品的市场前景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认识。 夏侯楙大手一拍:“你有多少糖?本将军全要了”。 “啊?”赵直为难道,“小人这次只带了点试吃的样品,将军若看得上的话,小人下次再批量运来”。 “你一次能运多少来长安?” “小人每次能运大概十斤左右”。 “这么少?”夏侯楙觉得每次才十斤,完全不够卖,“怎么不多运一点?” “将军有所不知,蜀汉在边关查缉极严,小人只能和伙伴随身携带偷运,不敢用大车运输,所以每次能带十斤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砂糖这样的好东西在供奉给皇帝享用前,夏侯楙是绝不敢拿来贩卖的,但区区十斤的量,就算全供奉给皇帝也不够宫里用的,更不用说拿到市面上出售了。 眼看着有钱却赚不到,夏侯楙急得乱转:“就没有路可以绕过关卡吗?” “额……有倒是有这么一条路”,赵直显得颇为犹豫,“就是路不好走,小人以前也没走过,不知道能不能通行大车”。 “那你就拉一车走一趟试试嘛”,夏侯楙说话的语气不由带上了些恨铁不成钢的责备意味,“你要是人手不够,本将军可以派些士卒供你使唤”。 “不敢不敢”,赵直被吓得脸都白了,“走私这种事当然是越低调越好,如果将军派兵过来的话,那动静可就闹大了,小人的生意只怕也就只能停了”。 夏侯楙一想也是,于是丢掉这个荒唐的念头催促说:“那你尽快再拉一车糖来长安试试,有什么要求都尽管说,不过你的糖只能卖给本将军,我保你无论人、货在关中都可以畅通无阻,但要是有第二个人在你那里买到了糖,哼,那可就休怪本将军无情了”。 “小人还真有个请求”,赵直装作有点拿不准的试探说,“将军你是知道蜀地缺马的,一匹战马在益州可以卖出比关中高好几倍的价格,小人……小人想在长安收些战马回去贩卖,免得回去时单程走空趟”。 高好几倍的价格!夏侯楙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假咳两声,故作为难的说:“朝廷严令肩高四尺以上的马匹不得出关,咳咳,本将军手里倒是有马,就是要担的风险太大呀”。 赵直会意笑道:“将军为了给皇上贡糖才拿出马匹作为交易品的,还不都是为了哄陛下开心,再说了,区区几匹马帮得了蜀汉什么,又损得了大魏什么”。 正义凛然一番后,赵直低声说:“将军放心,这些马匹小人都会折成价,算在将军收糖的本钱里,这样将军只需调拨马匹给我就行,不用自己从口袋掏哪怕一钱”。 夏侯楙哈哈大笑,马匹嘛,军中有的是,随便报个死了摔了什么的搪塞过去就行,谁还敢查他这位安西将军的账不成。 一个半月后,赵直就运来了第一车糖,共有约三百斤,夏侯楙非常高兴,甚至不顾身份亲自出城迎接一个商人。 一见面,夏侯楙就着急询问赵直运输的问题:“路况怎样?能加大运量吗?能加到多大的运量?” “子午小道异常崎岖,又年久失修,非常不好走”,赵直叹气说到,“我这次运了仅仅一车糖就已经非常艰难了,如果要想加大运量,非得修缮几处必经的险隘不可”。 赵直说完就取出地图一一指给夏侯楙看,哪些地方现在不能通车,如果拓宽的话就可以多走几辆车等等。 夏侯楙听后脑筋急速运转,苦苦思考解决限制运量的难题,还真的就找到了办法。 第二天,夏侯楙叫来部将朱赞,按照赵直画给他的地图下令:“你带上本部兵马,去整修子午小道在图上标出的几处道路,务必要能通行辎重大车”。 朱赞本是曹真的部将,曹真前两年回洛阳养病时,特意把他留在长安帮衬帮衬夏侯楙这个同为宗室的武将。 第59章 具装重骑 赵骥和赵云又聊了一阵关于北伐的看法后才带着赵广和五十名部曲离开。 这些部曲的祖籍基本都在冀州,是最初跟随赵云起事的真定同乡们的子孙辈,他们都会骑马,也能在马上射箭或者劈砍,虽然不如自己真刀真枪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父祖辈般骁勇善战,但在现在的益州已经算是为数不多的骑兵种子了。 赵骥要求赵统把部曲分作五什,由所有人轮流担任什长,尽快熟悉指挥官的角色,因为随着赵直与夏侯楙之间糖贸易的扩大,将来自己手里会有越来越多的马匹,到时候就只能招呼不会骑马的普通士卒加入骑兵,再由这些赵云的部曲来教习骑术。 第二天,赵骥正在观摩骑兵训练,营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有士兵报告说营门口来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叫嚷着说要买马。 买马?那你去马市呀,来军营干什么,军马又不能卖。 赵骥正要让士兵把闹事的人乱棍赶走,赵广远远望见营门口的年轻人,朝他高声喊道:“哟,原来是糜照呀,你跑到军营来干什么?” “赵广?你怎么参军了?”名叫糜照的年轻人隔着营门回喊,“你阿兄的那匹河曲马是不是你从军中盗卖给他的?你如果不给我也弄一匹来的话,小心我去陛下面前告你”。 “哈哈,你尽管去告”,赵广故意骑着马在糜照眼前往来驰骋,不时炫耀似的的露一手骑术,气得糜照扔下句“你给我等着”的狠话就扬长而去。 “这小子谁啊?” “哦,糜国舅家的小子,虎贲中郎将糜威的儿子,羽林郎糜照”。 赵骥没有多想这件事,权当是这些蜀汉官二代之间的一场玩笑闹剧,但糜家却在第二天下午派人来请赵骥过府一叙。 少年人之间斗气怎么还找起大人了?再说了,要找也该去找赵云啊,找我干嘛。 无论如何,糜威的面子不能不给,好歹之前才刚带头帮赵骥背了贩卖私铁的黑锅,赵骥于是带着赵广欣然赴约,进一步增进双方的感情。 糜威给赵骥的第一印象与想象中大相径庭,赵骥目测他的身高有一米九左右,和鄂焕差不多,长得虎背熊腰,即便是宽大的袍服也遮掩不住他雄健的身材。 糜家是商人出身,前任家主糜竺给人的印象也是偏文官的,其实糜家子弟多有习武的习惯,三国志记载“自竺至照,皆便弓马,善射御云”,糜家子弟担任的也基本都是武职,糜竺是安汉将军,糜威是虎贲中郎将,糜照后来是虎骑监。 糜威指着坐在下首的糜照,对赵骥说:“赵领军,这是小子照,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已经到了做些事的年纪了”。 糜照继承了糜家的基因,已经长得非常高大,只是因为年龄的缘故,肩宽和四肢还不够粗壮。 赵骥客气回答:“糜少君人灵英杰,将来定能光大安汉将军门楣”。 糜威笑着摇摇头,显然不拿赵骥的话当真,他举箸指着案上摆的鱼肴说:“赵领军试试这鱼的味道,是我家乡东海郡的做法”。 对于来自后世的人来说,汉代的鱼实在没什么好吃的,赵骥吃了两口意思意思,嘴上还是夸赞道:“果然风味尤佳”。 “领军喜欢就好,多吃点”,糜威追忆到,“我离乡时还是个孩童,犹记得当时先帝被吕布袭取了下邳,陛下的生母甘夫人也被虏夺了,于是家父把姑姑嫁给了先帝,倾尽家财帮助先帝重振军势,先帝也待我糜家不薄,家父一跃由一介商人成为国之重臣”。 “可惜……”糜威叹道,“二叔居然失心降吴,虽然先帝和陛下并不迁怒,仍然厚待糜家,但我却心中不安,想为朝廷再立新功弥补一二”。 “中郎将掌管宫中戍卫,保天子平安便是最大的功劳”。 “谬赞了,我是无用之人,哪里比得赵领军年纪轻轻就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糜威哈哈一笑道,“不过我这儿子倒是自幼就师从名师,习得一身好武艺,非我夸口,照儿无论骑射都堪称好手,如果有机会追随将军的话,或能效冲锋陷阵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