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 1. 世界一01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顾晚知是硬生生被饿醒的。 她只觉得胃里火辣辣的疼,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随着车里的颠簸,胃里颠倒得想迫不及待吐出点东西,可是胃袋空空的,什么也吐不出。巨大的饥饿感像海浪一般铺天盖地席卷了她,她蜷缩起来,甚至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胃里饿得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一朵即将飞起来的云。 顾晚知的第二个感觉就是冷。 她缩在一处黑袍下面,外面是纷纷扬扬飞舞的雪花,好像天上有谁的棉被破了,于是兜头的棉絮落得到处都是,随着寒风呼啸,很快在地上铺起了厚厚一层白。视线所及之处都是银装素裹,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冰雪天地。偶尔冒出有几棵低矮的树,枝头也压满了沉甸甸的雪,细枝随着狂风扑扑簌簌。 马车前的两名小卒在谈话,动静窸窸窣窣的,隐约的句子传到后面,但是狂风呼啸,顾晚知听不清楚。 她忍不住稍稍从厚实的黑袍底下抬起头,一眼就望见四处飘白的天幕,低沉沉的挂在脑袋顶上。天色快要黑了,黑压压的乌云似乎要从天边掉下来。在暴风雪里过夜无疑是危险的。 好在随着夜色降临,前面蜿蜒的山路尽头出现零星的光,一路星星点点地延伸至尽头,火把在夜风里摇曳,火光让暴风雪中行路的人们感到虚幻的温暖。 两名小卒也舒了口气,驾着囚车上前。 这是一座山里的驿站酒馆,门口遮着厚实的门帘,架着棚子,两处火把随着风摇晃,两簇火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渺小,离远了看,就是豆粒大的两点红光。 驿站门前有一片空地,还有专门拴马用的木桩子。小卒们把马拴好,搓搓手,就走进驿站歇脚住宿。 顾晚知一个人待在囚车上冻得瑟瑟发抖。流放之路走了已有大半个月,最后一站就是这座皑皑的雪山,翻过这里就是真正的塞外,顾晚知只在话本子里见过,听说那里是真正的冰天雪地,天寒地冻,被流放的人都在那里做苦工,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却吃饭睡觉,过得比牛马还不如。 话本子说,去了那里就永远别想再出来。 顾晚知想到这里,眼睛微微发热,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但她很快咬牙用手腕擦净眼角,从离开家开始,她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 身下的干草硬得扎人,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幼嫩的皮肤,顾晚知却只能把衣裳裹得更紧。尽管如此,她还是冷极了,风透过囚车四面空荡荡的栏杆缝隙,直往她骨头缝里钻。顾晚知稍一仰头,看看天空,鹅毛大的雪花就落在她睫毛和鼻尖上,好一会儿才化做水。 小镇上万籁俱寂。本就是茫茫雪山,天气严寒,出门的人少得可怜,天色擦黑,更是没有人在外游荡。偶尔有过路的猎户因为好奇转头看几眼顾晚知,顾晚知也当不知道一般,头也不抬。猎户们神色并不惊讶,这深山唯一的外客就是囚车,押送着流放的犯人翻过这座雪山,到达极北的严寒之地。 猎户离开,周围就只剩雪落的扑簌簌声。 不知等了多久,眼前出现一点亮光。是驿站的门帘被挑开,地上被照出一条细细的温黄光线。 一名小卒挑开布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过来。 顾晚知不自觉地吞咽两下喉咙,视线直勾勾盯着那碗冒热气的粥。对方刚把它放在囚车上,她就迫不及待地扑过去,把它圈在怀里。热饭蒸腾的热气稍稍驱散了寒意,她狼吞虎咽地把米粒往嘴里塞。 小卒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她片刻。他的眼神似是有些复杂,小声嘀咕:“怎么说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娇小姐,现在真是……唉……” 顾晚知就像没听到,以从前闺阁中从未有过的速度,把一碗热粥吃得干干净净,才终于缓缓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命又可以续上几天。 至于当小姐的日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无论是谁都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曾几何时,顾晚知也是一名令人艳羡的大小姐。她是顾府的独女,从小娇生惯养地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半点苦也没吃过。虽说林府只是一介商户,但是在自己所属的郡内也算有名有姓,加上顾氏夫妻的宠爱,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好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顾晚知喉头微堵,最后一点粥卡在喉咙处,她默不作声地慢慢咽下。从前那些好日子像是一场幻觉。 小卒取出厚实的黑布,展开罩在囚车的上方,顾晚知的视线彻底黑暗下来。黑布遮住了雪和寒风,她这才感觉温暖些许。但这点温暖微不足道,她从小怕冷,何况在这样的温度下。顾晚知的牙齿一直在哆嗦,只有胃里粥的热度让她身体好受一些。 黑布一罩,她仿佛与世隔绝。 这座漆黑的四方牢笼,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除了雪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怦咚怦咚跳得很快,它仿佛在用尽力气使她活下去。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划过耳膜,顾晚知有轻微的耳鸣。但她反而渐渐平静下来,这些声音证明她还活着。 从顾府小姐到阶下囚,她只用了半个月。 与真正的生死相比,顾晚知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在闺阁中的烦恼都不值一提。那时总是不愿意做女红,不爱学琴棋书画,也不爱听私塾先生讲课。明明身子弱,却还总嫌弃药难喝,非要娘亲哄才肯喝。到了年纪,又开始为嫁人烦恼,天天在爹娘耳边吹风,就为了不让他们把自己嫁出去。 现在想想,这些小小的烦恼,竟还算幸福的人生。 她仰头盯着漆黑的幕布,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回忆着往昔的一切,微微笑起来。所幸她拥有幸福的前十几年,足够慰藉此后风餐露宿的坎坷一生。 很久之后。 或许过了几个时辰,或许过了一夜。顾晚知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睁开眼,听见隐约的脚步声,踩在雪上,咯吱作响。 有人靠近了这辆囚车。 顾晚知一瞬间警惕起来,但很快她又放松下来,这囚车只有一把钥匙,在两名小卒那里,其他人都无法打开车门上那把沉重的铁锁,更遑论四周都是铁栅栏,没人能害她。 想完她又忍不住苦笑,她不过是一介囚犯,在塞外边陲又有谁会害自己呢。她把自己蜷缩在囚车的一角,听着那脚步声停在栅栏之外,心里 2. 世界一02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顾晚知一瞬间睁大眼睛。 她首先感到的是极致的冰凉,然后才是疼痛。 疼得她先前因为喝粥才恢复一丁点儿的唇色,立刻又变得惨淡下去,整个人被钉在那一支簪子上摇摇欲坠,像只被钉透的蝴蝶。她死死地睁大眼睛盯着程意,像要把他看出个窟窿,好看透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程意一松手,她就捂着腹部缓缓滑坐下去,只是双眼仍直勾勾盯着他。 事出突然。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叫喊,此时已然发不出声音了,她张了张唇,像条渴水的鱼,大量鲜血从少女纤弱的身体里涌出,啪嗒啪嗒,染红了地上的雪,红色一直渗透到雪地的最底下。 她想骂程意,可是骂不出来,血气开始顺着喉咙往上涌,她能感觉到生命随着血液在流失,全身越来越冷,冷得她不停哆嗦。顾晚知只能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程意,“为……为什……” 她又吐出一口血,已经变得模糊的视线却落在程意腰间,勉强辨认出那里绑着一块形状熟悉的玉,映着冰天雪地,反射出零散的一丝微光。原就不可置信的眼神更添几分震颤,顾晚知猛然涌起一阵力气,竟一下撞上栅栏,发出咣当一声响,眼眶周围也渐渐发红了。 顺着她的视线,程意看见自己腰间的佩玉。 这玉是顾家老爷以前常戴的。 他沉默了一阵,见少女双眼赤红,一副震颤不已的模样,再看她已然要神志不清,去往阎罗地府了,索性便叫她做一回明白鬼:“顾小姐……你一人怎么可能顶得了顾家的罪?顾府满门抄斩,公子嘱咐我来送你最后一程,也好让你家人团聚。”他粗糙的手指划过腰间佩玉,心想早知就不戴这玉来了,“令尊这块玉颇有来头,这是我抄家有功,圣上赐予的。” “呜……呜……”对面的少女从喉咙中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呜咽,哇的又吐出一大口血。 “姜……宁止……”她口中最后发出这三个音节,许是到死也没想到是这般结局,那双漆黑的眼睛珠里泛起血丝。但程意杀过不少人,对死状根本不会畏惧,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他跟在姜宁止身边时一直都是笑的,笑起来颇为憨厚老实的形象,此时沉默站在囚车前,肩上落了一层雪,显得有点漠然。 顾晚知双手死死握着发簪,却连拔出来的力气都没有。经历一路天寒地冻,她本就是强弩之末了,这致命的一击再也撑不过去,大量温热的血从身体流失,她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冰窖之中。 除了冷,再也没有其他感受。 忍了月余,她在这一刻还是哭了。温热的眼泪顺着瘦削的脸颊滑下来,她心有不甘,可竟然也觉得解脱。如果一家三口真能在地府团聚,死了也没有什么。但她觉得愤怒,觉得恨,觉得不解,可时间容不得她再过多思考,意识越来越模糊,顾晚知的手终于还是慢慢松懈下来。 她倒在囚车之中,血染红了干草和皑皑的雪。少女漆黑的眸子大睁着,死不瞑目。 ** 冷,极致的冷。 顾晚知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冷过。 她自小就怕冷,一到冬天就要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被流放去极北的路上是她经历过最冷的时候,可顾晚知此时的感觉比那还要冷得多,好像赤身裸体被放入冰窟窿里,她如何抱紧自己都无济于事,牙齿不停地上下打颤,抖得厉害。 硬要说的话,这种冷像是她死的时候。血液从身体流失的时候,把温度也一并带走,冷得令人心慌。 所以……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顾晚知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还没等看清楚东西,狂风就夹杂着雪花簌簌地砸在脸上,少女下意识抬起胳膊去挡,但是预想之中的冰冷撞击并没有到来,无事发生。 她愣了一下。 她正晃晃悠悠的躺在一个东西上。这东西又黑又长,很窄,还在动。她坐起来一看,才看见两个小卒正在抬这口黑东西,那竟是一张棺材,而她就飘飘悠悠坐在这口棺木之上。 顾晚知睁大眼睛,看见自己跪坐在棺材上的身子,是几乎透明的状态,自己只能勉强看见一些边缘轮廓。 她这是……成了鬼? 这世上竟然当真有鬼? 顾晚知心神俱颤,坐在棺木上呆滞半晌,茫然地看向周围的冰原。她听见身后也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不由回头一看,程意正跟在两名抬棺材的人后面,神色如常,腰间还挂着那块佩玉。 顾晚知的滔天怒火一下子涌上来,她跳下棺木就想要朝他扑过去,但是就像一缕烟雾穿过他的身体。寒风一吹,她没有感受到任何风力,但是竟被吹得飘起来,双脚飘飘荡荡在半空,像一团随时可以消散的云彩。 顾晚知不甘,再次朝着程意扑过去,不是都说鬼魂能复仇吗?听说人死后怨念太重才会化作厉鬼留在世间,那么她此时就是厉鬼么?为何根本不能复仇? 她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了什么,只得暂且按捺下来,重新陷入茫然,飘浮在半空中望着下面的三人。 他们把那口简陋不堪的黑色棺木放下,取出火把和火折子,往棺材上淋了一些酒,酒气飘散在四周。其中一人把火把往棺木上一点,火苗顷刻间窜了起来。 几人退后,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顾晚知知道自己就在那里面。她飘浮于半空中,被风吹得东摇西晃,天幕低沉沉地压下来,大片黑云罩在远方的天际,风雪携着冰粒子呼啸,从顾晚知的身体里穿过去。 她感受不到风,但仍旧冷得发抖,好像她的感知永远停留在了失血过多而死的那一刻。 顾晚知努力抱紧自己,但是无济于事。 三个人看着这冲天而起的火光,等待它燃烧殆尽。两名小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带着讨好神色看向程意,“这位大人,回京还请您在姜大人面前美言几句,我们一路并未苛待顾小姐,她昨日还胃口极好,吃下一整碗饭呢!谁知她会自戕……若早知道,我们哥俩儿必定彻夜守着她,不会叫她出什么岔子。” 自戕?顾晚知摸了摸头顶,空荡荡的,没有发簪。难怪程意要她的发簪。她悲痛地想,若是自己死后成了野鬼,那父母呢?他们此刻又在哪里? 程意并没有多理会两个小卒,只是道:“既然是她自戕,也怪不得你们。顾小姐生前与我家 3. 世界一03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噢,是飘入。 侍郎府并没有顾晚知在守河郡的家那么大而精致,顾晚知家是商户,讲究的就是享受,这个理念一直贯穿她的前十几年。 侍郎府显得简洁许多,据顾晚知的了解,也更符合那个人的性格。姜宁止向来喜好素简,为人也总是淡淡的冷漠,似乎万事万物都不会放在心上。是以当时他向顾家提出有意结亲时,顾父顾母包括顾晚知都吓了一跳。 现下想来,当时就该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与这个过分冷漠的人有所交集。 顾晚知其实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冷漠,姜宁止的态度常常让她觉得伤心。但她以为是他本性如此,他会带她去看花灯,会送她礼物,顾晚知以为这位姜大人是真的倾心自己。 两人相处的时光,至今她回想起来,也毫无破绽。 对方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年轻仕官,也是当年科举的状元,若是再得高升,日后必定能成第一首辅。所有人都盯着这名年轻人,自然也盯着他身边正妻的位置,顾晚知以为他是真的喜欢自己,才愿意把这个位置给她。一名商户之女,对他的高升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拉低他的身位。 姜宁止说他不在乎。 原来那捧骨灰和轻易背弃的承诺才是不在乎的原因。 顾晚知脑海中猝然闪过离家之前她是如何求他,求他照看好顾府,求他让她一人顶罪。她深吸口气,强压下心绪。 九转回廊,诗情画意。程意却无心赏景,脚步匆匆。他回来后衣服都没换,风尘仆仆直奔书房。 穿过一大片素雅的园林,书童进门通传,片刻后退出来,请程意进去。 顾晚知跟着飘了进去。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松竹香,熏炉里细烟蜿蜒升起。书房也很简洁素净,院外传来几声素笛的曲调,屋檐下立着一人,长发随意束起,垂至腰间,衣角绣着淡青的竹纹,一手随意摩挲着食指上的玉扳指,见人进来,转头瞥了一眼。 姜宁止永远都是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程意复命道:“顾小姐死了,属下亲眼看着咽气的,尸体已烧光了。” 姜宁止静静听着,好似没有任何波澜,点了点头。 他面容冷淡,竟让顾晚知想起塞外漫天的飞雪,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程意又道:“这是小姐的骨灰。”他把随身带的小玉瓶拿出来。 顾晚知睁大眼睛,想知道姜宁止要这东西做什么勾当。若是真的要做法事,她这缕孤身魂魄又该何去何从? 姜宁止终于正眼看过来,视线在小玉瓶上停了半晌,清致的容貌并未展露过多表情,只稍微抬眉,不知是不是嫌脏了手,他只微抬下颌示意程意放在桌上。 程意便把玉瓶放在他书桌上。 “顾小姐死前要我给您带几句话。”他说。 顾晚知一愣,接着就想破口大骂。那是还没被杀的时候让带的话,现下还有什么好带的?但青年的眉梢挑了下,似乎有些兴致,嗯了声:“说。” “顾小姐说,希望您照看好她的家人,请您去寺庙还愿,下辈子还愿意与您做夫妻。最后让您照顾身体,愿您一生顺遂喜乐。” 顾晚知听着,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程意的记忆力确实不错。姜宁止好似直到此时才顿了下,青年温润的眼珠望向程意:“她真这么说?” 他问的声音有些轻。 程意连忙道:“是在属下动手之前。” 姜宁止又慢慢嗯了声,摩挲着食指的玉扳指,似是沉默了会儿,笑了一声,“你下去吧。好好休息。” 程意拱手,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姜宁止和顾晚知,她有些按捺不住,想要伸手掐他的脖子,但是不管怎么努力,对方都感知不到她的存在,更遑论被她影响。他只一个人静默地站在那里,望着院里的水塘,几尾纤细的锦鲤在池中游曳。 修竹的影子被日光投在另一面的墙上,婆娑舞动,一片岁月静好。 青年静静站在那儿,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竟然站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接着,外面有人进来禀报:“首辅府小姐下了请帖,邀您明日一同游湖与晚宴。” 姜宁止道:“放着。复信林小姐,我会去。” “是。”来人将一封桃香的请柬放在他书案上,躬身退出去。 首辅千金林绾,顾晚知也是知道的。 姜宁止此人长得好,是状元,官场也顺利,年轻和成就自然会吸引不少人。顾晚知原来就疑惑,分明是这位林小姐更适合他,性格单纯又是首辅千金,现下看来果然如此,姜宁止也是这般认为的。 她报复不了他,对于待在这里没什么兴趣,可是骨灰瓶在这儿,她飘不远。 顾晚知就这么稀里糊涂住在了姜宁止的书房里。 他不知道她在这儿,每日处理公事,姿态还是如从前她所见的一般,不疾不徐的淡然。偶尔也会在这里与客人说话,这人在外客面前惯会伪装,他衣着淡雅,说话时微微笑着,光风霁月,仙人之姿。 也有失态的时候,每次同林小姐约会回来,身上总一阵女儿堆里的香味,顾晚知还挺喜欢脂粉香,可惜这味道在姜宁止身上,她只觉得无比厌恶。索性自己飘到房顶上,鼻不闻为静。 这种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一阵子。 那个小小的骨灰瓶放在案头,还是程意第一天放置的位置,不知是否被遗忘了,姜宁止根本没动过它。 这样很好,不然顾晚知真怕脏了自己的骨灰。 除了每日同姜宁止待在一处,还有一个令顾晚知越来越不适的事情,就是她变得越来越冷了。 起先她就够冷了,不知是否因为天天待在仇人身边,她只觉得一天比一天冷,好像血还在从她身体里往外流似的。冷气不知从何而来,直往她骨头缝里钻。她现在没有骨头,那些冷气像是把她整个魂魄裹住了,她不动的时候,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座冰雕。 姜宁止经常和她这个鬼魂待在一起,却不受影响,依旧气色如常。 顾晚知觉得恨,又觉得沮丧。 她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因为极冷,甚至没有办法移动。顾晚知把自己蜷缩在书房的角落,藏在一株翠兰之后,每日冷眼看着姜宁止。 她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变浅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她有些着急,因为想离开这里找到父母,也想寻到报仇的法子,可是她不能离开这里,别无他法,只好看自己一天天变得浅淡下去。 她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不知过了多久,她每天只能短暂地清醒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常常还在半夜,于是她只能隐在黑暗里,听着风吹竹叶的声音,水面泛起涟漪。 终于有一天,当顾晚知再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并不在侍郎府了。 ** 塞外的冰原,千里雪飘。 顾晚知并不知道日子过去了多久,大约有一个月了。一个月过去,极北还在下雪。雪花把一切踪迹都掩埋得干干净净,要不是魂魄会自动定位,顾晚知 4. 世界一04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风雪夜路,黑暗而坎坷。 前方的道路一直延伸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中,夜色粘稠成化不开的墨。 来人一身黑衣,□□黑色马匹,整个人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唯一的白是他露出的颈线与握着缰绳的手,和周围的雪一般,于夜色中露出些皑皑的冷白。 顾晚知一靠近他,就有轻松的暖意传来。这真是奇怪,这人看起来不是好接近的类型,尽管只看着背影,顾晚知也觉得他极不好亲近。 飞扬的墨发束成高马尾,后颈纤白,他身上是黑色紧身衣,加上质地坚硬如盔甲般的东西,装扮干净利落。不知因何缘故,一个人在荒原的冰雪上疾驰。 顾晚知有些不舍,等此人路过她的坟前,她就不能再跟了。这莫名其妙得来的温度也要消失。 砰咚,砰咚。 她能感觉到生命的脉搏,沉稳而强有力的心跳,从面前这具年轻健康的身躯里传出,充斥着向上的积极的生命力。 透过里衣和甲衣,暖融融的温度不断从面前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 顾晚知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过。但她太冷了,顾不上许多,紧紧贴着他后背,贪婪地汲取着体温。 她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点好奇。 背后看不到样子,顾晚知轻飘飘地穿过他的身体。 她首先看到一截冷月似的瘦削下颌,冷白颜色。 那个人的唇紧紧抿着,唇角向下,死气沉沉。紧接着看到他的整张脸,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年龄应与她差不多,一双眼映着雪色也黑沉沉的,睫毛很长。 顾晚知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张脸,这人长得很好,与姜宁止那种温润的气质不同,眼前人显然极具锋芒,整个人充满勃勃的生命力,像是一张拉至最满的弯弓,随时引弓待发。连漂亮也显出几分攻击性,灼灼的好似能刺伤人的眼睛。 这人为何大半夜的跑来荒无人烟的山上? 半山腰才有镇子,他经过那里,为何还要深夜上山。翻过这里就是流放之地,去那里的只有官差押送的囚车,没有人会自己上赶着去。 顾晚知想与他说两句话,但人鬼殊途,她只能沉默。 深更半夜的雪山里,风雪交加,从雪地里伸出来的枯枝像地里伸出的鬼手,山路上马匹飞驰,黑衣颀长的少年与身后透明轮廓的少女,有一路短暂的贴靠。 雪下得更大了,风落在少年郎的睫毛上,很快融化进他的眼睛,然而他眼都不眨,一路握紧缰绳,眼神锐利,抿紧的唇角竟显得杀气四溢。 倒像是来寻仇的。 顾晚知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茫茫雪山,空荡荡的,这儿能有什么仇人? 很快她便看见自己的墓。 不起眼的小土坡覆盖上厚厚白雪,掩埋在路边,连那无名无姓的无字碑也被雪淹了大半,只露出破烂的板头。 陌生人骑马疾驰而过。 顾晚知心里遗憾,这就要说再见了。希望他下山时也能经过这段路,好让她再汲取一路的温度。 令随眼力极好,打马而过的瞬间就注意到旁边露出雪堆的破烂木板,他心中微微一凛,少年白皙指骨拉紧缰绳:“吁——” 马儿仰天嘶鸣,停下蹄子,被拉着缰绳往后一拽,掉头朝原路走去。 顾晚知愣住。 她眼见陌生人经过自己的孤坟,却又忽然停住,掉转头来。少年人翻身下马,大踏步朝她的坟头走去。 他穿着长靴,厚厚的积雪没过他的脚踝,这人个子很高,但雪几乎淹住他半条小腿。他一路踩着雪靠近无字碑。 顾晚知惊疑不定,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他身后,歪头打量。 少年停在无字碑前,伸出手,低着头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扫开积雪,露出简陋破旧的木板。这板子上什么也没写。 顾晚知打了个冷颤,似乎感觉到凛冽的杀机,这人好似生了气,身侧另一只手握住腰间佩剑。 他沉默地站立了好一会儿,接着忽然笑了一声。少年郎声音很好听,清朗带点儿沙哑的音质,那笑声却称得上扭曲,有种琢磨着怎么下手的森森鬼气:“姜宁止……” 顾晚知微微睁大眼睛。 他认识姜宁止?她不知他为何会吐出这个名字,只看见他唇间吐出的雾气,在雪地里迅速化开,少年也没有再多言语。 他绕到土坟之后,抽出腰间的剑,清冽一声,银光闪闪的刀面如水一般,映照着皑皑的雪地,顾晚知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少年举起长剑,直直插进面前的土里。 “……”她惊愕,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挖她的坟。 他在挖她的坟!! 少年人面无表情,一双眼眸杀机毕现,低垂的睫毛遮住半面瞳,显得不近人情,森寒冷酷。他那柄剑坚硬锋锐,大半夜却做这挖人坟头的事情来,下手没有丝毫犹豫。 顾晚知瞠目结舌,这一刻竟有些佩服他的胆子。深山老林,人迹罕至,月黑风高,这人竟一脸堂而皇之地在此处挖坟。 骨灰罐埋得不深,很快露出来。 少年弯下腰去,漆黑的眼盯着丑陋不堪的罐子,安静了几息,才伸手把它抱出来。 他蹲在那儿,加上黑夜里风雪大,顾晚知没看见他的表情。 可她突然觉得浑身一烫,一阵强烈的暖意过电似的,瞬间掠过全身又消失,烫得她一个激灵。 接着她就看见蹲在那的人抬手,手背抹了下眼睛。 顾晚知不可置信,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他是哭了吗? 他将那罐子抱在怀里,也不在意它刚从土里捞上来,掀开甲衣将它裹起来。走了两步,他又退回去,抬腿踹了一脚无字碑,木板应声倒地。 少年大踏步回来,翻身上马,单手拉紧缰绳。 顾晚知把嘴缓缓合上,看了眼自己莫名其妙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坟墓,听见少年沉声喝了句:“驾!”于是她只好飘起来,晃晃悠悠跟在他身后。 ** 两鬓斑白的老人正独自在镇上等候。 等到深夜,万籁俱寂,他才听见一阵疾驰的马蹄声,黑衣黑发的少年驾马回来。马儿仰起前蹄,甩了甩尾巴。 “少将军!”老人连忙迎上去,忍不住埋怨,“深夜风雪大,早说了您明日进山也不迟……” 少年没有回话,径直走进旅店。 老人家跟在后面,“大人哟,您也不能不顾您的身体……” 听了这话,顾晚知才认真打量令随。映着酒馆熊熊红光的火灯,她才瞧见他模样的确憔悴,低垂的睫毛下面,眼睑微青,似有多日没睡上好觉。不止如此,整个人颇为颓废,无精打采懒洋洋的,眼角还有点儿红。 “行了。”他开口。 令随径直上楼走进房间。 房里比外面温暖得多,窗外寒风呼啸,半点也吹不到屋里来。他从怀里拿出骨罐,放在桌上。 人就倒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盯着骨灰罐 5. 世界一05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顾晚知的魂魄跟在令随身边两个月。 跟随他身边几天后,顾晚知搞清楚了他的身份。 陛下跟前的顶级大红人,几年前横空出世的骠骑大将军,据说还是寒门出身,一路从小兵卒立功而来。 入过朝堂的都知道寒门升职有多难,能在未及弱冠的年纪做到这一步,几乎只能用军神来形容。难怪见这人宽肩窄腰,杀机凛冽,原来是战场出生入死中的杀神。 姜宁止在朝廷做文官,是靠落魄贵族的身份,加上状元郎的成绩,还有好多件立功的案子堆积,才得来步步高升的荣耀。 这少年比他还小,不敢想象是有何种神力,才能拿下这般战功,硬生生从一介布衣做到手握兵权。能力,机遇,步步为营的野心,缺一不可。 顾晚知听过骠骑将军令随的名头,只是没见过他人,不知道原来长这样。 这两个月跟着他,原以为要被带到军营去,结果令随什么也没干,只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 顾晚知跟着他把旅游胜地去了个遍。 令随连马匹都没带。就那么一个人踏上旅途。 随身一袋金叶子,到了地方就换碎银。 有时候遇上路途遥远的郊外山路,他还会随机去拦过路的马车。车上人见容貌昳丽少年郎,身强力壮,又是孤身一人,都很乐意捎他一程。 令随此人适应能力强得吓人。身体素质也格外惊人。 马车颠簸一两天他也没有一句怨言,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需要走路的时候他两条腿能走一整天,不喊一声累;有时找不到借宿的地方,少年撑开裹尸袋,把自己往里面一卷,就那样半死不活地躺在树边睡一宿,第二天醒来若无其事,收拾收拾继续上路。 顾晚知叹为观止,佩服不已。 为这顽强的生命力。 难怪他当初在塞北也穿得并不臃肿,他好像不怎么怕冷,这一点令顾晚知十分羡慕。 令随对吃的也没什么要求,从集市上买来的干粮,配上水袋,他可以面无表情地咀嚼吞咽一整块。看得顾晚知都失去了食欲。 他不爱自言自语,于是行进途中,好几天都不会有一句话。顾晚知倒是会忍不住叽叽喳喳,但是他也听不到。 他会干很多事情。 生火,做饭,打猎,剥皮去骨撕肉一气呵成,偶尔路过小河还能抓鱼。中间也遇到过山匪,见他孤身一人想要抢他,但令随能靠战功做到少将军,本身的武力值就不容小觑。 他惯用剑,出手还格外狠辣,称得上残忍。 顾晚知看吐了。虽然她是灵魂,吐不出来。 她不禁想象真实的战场,一定比这还要恐怖千百倍。 令随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脸颊上溅了血滴,提着剑去溪边清洗,然后捞上来晃晃剑身,反手插剑鞘里。 随即他蹲在地上,插一根木棍判断时间,又展开一副复杂的地图看路。 好像没什么能难倒他。 但也不是没有脆弱的时候。 顾晚知亲眼所见那老者口中的“毒发”。 那是他们在小酒馆过夜的某天,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一家店,本来环境就不算好,屋子里一阵潮湿霉味,像顾晚知以前家里的柴房。 令随是不挑地的,进去就睡。 但半夜他醒了。 顾晚知亲眼所见少年额上青筋暴起,在床的角落蜷缩躺成一团,脖颈上浮现数十条黑线,一直延伸到他衣领下面去。 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那颗心脏在拼命地狂跳,搏动,好像在毒中做殊死的挣扎。 他的状态可怖,顾晚知清楚他不怕痛,可现在显然是痛极了,疼得连令随也忍受不住,他的眼珠发红,瞳孔有点涣散,牙齿无意识地太过用力,咬破下唇瓣,鲜红血珠掉在衣服上。 然而这过程中他始终没发出声音。 寂静无声的夜,发霉的小旅馆,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阴暗冷寂的房间,只有角落蜷缩的人在微微发抖,无声捱过剧痛。 月亮孤冷地挂在窗外,投射冰凉的光。 不知过去多久,少年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些微松弛,隐约的黑线顺着他的颈渐渐消退,他仰躺在床上,直到此时才透露出不明显的喘息。胸膛起伏,眸子在夜色中微微亮光。 等他放松下来倒头就睡,第二天自若地下楼去洗漱,洗衣服,神色恹恹。 顾晚知慢慢发现,这个人脾气不太好,也没多少耐心。不知为何,他总是死气沉沉的,明明有健康绝佳的身体和大好前程,却对活命有种不耐烦的情绪。 这人又厉害,又不稳定,像一筒火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毁灭周遭的一切。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塞下江南。 那是顾晚知小时候最想去的地方。话本里都说,江南烟雨,才子佳人,纸醉金迷,功成名就,江南是个产生无数好故事的地方。 但顾晚知从小身子不好,又是商户家的千金,没有机会去过。 没想到死后,却算圆满了心愿。 几乎是令随刚下船,岸边带着脂粉香的手绢就飘了下来,纷纷扬扬的,夹杂着姑娘的笑声。 顾晚知仰头一看,只见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不由惊叹。 一路上有不少浓妆艳抹的姑娘拉他,说要他去什么什么地方小坐,听得顾晚知微微脸红。但令随似乎有自己的目的地,并没听旁人的推销。 等他到了当地楼盘最大的逢春楼前,顾晚知才咂了咂舌。 好罢,他是懂行的。 他捻起一片金叶子递过去:“雅间。” 领客的姑娘一看年轻美丽少年郎,冷白指间一线金叶,当下喜笑颜开,领着他往楼上走:“好呀,这位小爷,您叫几个姑娘?我们这儿呀,弹琴听曲儿,吟诗作乐,什么样的姑娘都不缺。” 令随说:“你们这是不是有道菜,叫冷玉萃?” 姑娘一愣:“是呀。” “上菜。”令随被带到雅间,瞥了眼楼下的陈设,正好映着中央舞台,“我在这儿听曲就行。” 姑娘问:“其他的不要?” 令随说:“其他招牌菜都上点,来壶酒。逢春酒。” 姑娘应了声是,退出去。 冷玉萃和逢春酒,是逢春楼声名远扬的东西,为了这个而来也不稀奇。顾晚知就很好奇这两样东西,今日托令随的福,她也能见到了。 饭菜很快端上来,在顾晚知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令随解了腰间的香囊放在桌上,支着头竟然古怪地笑了:“吃。” 顾晚知不解。跟谁说? 他说完才收了笑,自己拿起筷箸,夹了菜放入口中,又给自己斟酒。 楼下戴着面纱的姑娘怀抱乐器,轻声哼唱,吴侬软语,楼上人的眼神有些放空,在丝竹之声的背景音里,他却好像有些安静的难过,瘫在椅子里,面无表情,眼珠盯着热闹的大厅。 人生百态尽收眼底。他坐起来,再次喝掉一盏酒。 令随走出雅间的 6.世界一06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那是发生在她很小时候的一件事。时间久远,顾晚知都有些记不清了。 她生性活泼好动,但因为身子娇弱,拖累了旺盛的精力,终日只能待在后院里看书赏花。六七岁的时候,她第一次遣退丫鬟,偷偷跑到外面的大院儿里玩。 那时正值冬天,地面铺了厚厚的积雪,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湖,她在湖边台阶去摸湖面上一层薄薄的冰,结果脚下一个打滑,就直勾勾地摔了进去。 湖面的冰刚刚结上,脆脆一层,她撞出一个大窟窿,扑腾进冰冷的湖水中。 冰水从四面八方朝她挤压,顾晚知肺里呛了水,疼得像在炸裂开,她很快失去力气,往湖水里面沉。 视线最后所及是一片天光,但她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到水面的世界上去。 就在这时,湖水激荡,有人跳下水来,顾晚知看见一个灵活纤细的身影,拨开水纹,一双十分有力气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顾晚知求生本能,拼命往他身上缠,还好对方机灵,绕到她身后抱住她,托着她露出水面。 顾晚知开始大口吐水,劫后余生,被那小孩拖到岸上,他把她翻过来压她的背,她又哇啦啦吐出不少冰水,肺里的疼终于缓解下来。 湿透的厚实衣物贴在身上,顾晚知抖得像个筛子。 她勉强半睁开眼睛,救她的人居然赤着上身,他下水前就脱了衣服,此时正要往自己身上穿,但是犹豫了一下,把衣服丢给她。 而后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顾晚知没有力气,手抖得不成样子,那人有些犹豫但又粗暴地迅速扯开她的湿衣,把外衣扒干净,只留一层里衣,然后把自己的棉衣往她身上套。 顾晚知闻见一阵草木气息,不算好闻,但给人一种干净的清新感。后来她才知道那是皂角香料,底层的人都会用这个洗发洗衣。她半睁着眼,看见这棉衣干净却破旧,还很薄,比起她的毛绒披风不知差了多远。若是她冬天只穿这个,绝对会冻感冒发高烧。 小孩给她裹好衣服,转过身背对她,示意她爬上去。 顾晚知惊呆,看见他背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从上至下,几乎贯穿整个背部。他看起来有些瘦弱,好像营养不良,因为大冬天的赤着上身,他也在微微发抖。 顾晚知张开双手,爬到他背上去,紧紧环着他颈。 小孩把她背起,两道小小的身影,在寒天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前走。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顾晚知眼前就是他的耳垂,他耳朵轮廓红红的,被冻的。 劫后余生,她感动得不行,说:“我要嫁给你。” 对方古怪道:“你是小姐我是下人,身份很低,配不上你。” 他声音嫩嫩的,顾晚知开了救命恩人滤镜,觉得小哥哥声音也好听,说:“那是什么?我穿了你的衣服,你也被我看了身子,以后只能我们两个结亲了。” 小孩哥似乎被她噎住,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顾晚知冷得不行,几乎要睡过去。那人把她掂了掂,道:“别睡。” 她勉强睁开眼睛,想着对方是自己新认下的夫君,只好撑着精神和他说话:“你是谁呀?你到湖边做什么?也来玩雪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小姐,”他语气没有波澜地回答,顾晚知忽然注意到他脸颊到脖颈的位置有淤青,像是打架打的。她看不见他的正脸,只看见小孩的脸颊,因为年纪小,显得滑嫩嫩的。他背着她,除了冷而微微发抖,也不见气喘。唇间呼出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渐渐消散,他把她往上抬抬,死气沉沉说:“我来投湖。” 这是顾晚知对他最后的印象。 等她昏昏沉沉被送到娘亲手中,林家乱作一团,她再也没空留意那小孩的身影,只在被抱走之前慌乱扯下自己湿透的香囊,“一言为定,定情信……”周围乱糟糟的,谁也没注意她在嚷什么。听说他是来帮工的家丁,年纪虽小,身强力壮,也能干活儿。她晕晕沉沉发了很久高烧,身子又调养了大半年,本就娇弱的体质更是落下病根,年年少不了名贵药材滋养。听说娘亲有好好赏赐那名少年,还给他寻了一个做工的好去处。 顾晚知十三岁那年,边关战事频起,不少人都报名征兵,去了前线。 后来听乡里邻居说起,他们守河郡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天降神兵,天生就是做兵的料,屡立奇功。大家其实都不知道这人是谁,只知道是守河郡的,是老乡,于是与有荣焉,茶余饭后谈论几句。 后来他们说,那人很厉害,从小兵登到校尉,马上要封将军,据说再往前一步就是加官封侯,成为本朝第一个侯一代,名副其实靠自己本事打拼出来的侯爷,还是手握兵权,风光无两。 他们说,那是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才摸出来的成绩,这些年但凡少点本事和运气,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小将军年轻,锐气,圣上颇为赏识,甚至有意将宫中公主许他一个,一是为笼络,二是为掌握。 因着父亲爱谈起朝堂之事,顾晚知也跟着听过几嘴。 父亲不知道那日救下女儿的孩子就是令随,顾晚知更不知道。她此生从没认真看过那人一眼。 获救时随口许下的婚约,连笑话都算不上,她听说娘亲有答谢对方,赏赐了金银珠宝,就放下心。等她病好后,更是将此事抛之脑后。 令随在边境摸爬滚打的时候,顾晚知与姜宁止情投意合,佳偶天成。 她与姜宁止才是真正的自幼相识。 姜家没落,落魄之时顾家多次接济他,顾晚知更是经常跟在后面叫哥哥。 长大后他们自然而然走到一处,这中间从来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这也是顾晚知相信姜宁止会救顾家的原因。 她怀疑谁都从未怀疑他。 青梅竹马,加上后来郎情妾意,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是死于姜宁止之手。 至于令随…… 顾晚知眼前倏忽掠过许多画面。 她看见人群散去,丫鬟捧来金贵珠宝送他,他手上拿着湿哒哒的香囊,上面还缠绕着两根断掉的湿发。他端详了一下,将头发随手塞进香囊,向丫鬟道谢。 他一个人回去,路过静悄悄的冰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但他沉吟片刻,最终没有投湖,把珠宝塞进衣服里,回去了。 冰湖这一遭,说不清楚谁救了谁。 十多年后听闻她的死 7.世界一07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你想重新开始你的一生吗?” 虚空中有个空灵的声音问。 顾晚知仰头,前后左右都是无穷无尽的黑,她正站在漆黑的正中,脚下晃荡着轻微的波纹,好像站在水面之上,但是鞋底没有任何水的痕迹。 无数星星汇聚成一条铺满了视线的迢迢银河,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场面宏大而震撼,每颗星星都独一无二,有些正闪着璀璨的光,有些则比较黯淡;还有一些直接灰败不堪,死气沉沉,像是一颗死去的星星。 星星也会死吗?顾晚知不由得想。 尽管眼前这一幕极尽震撼,但顾晚知当鬼都当了好几个月了,目前的心情只剩下麻木,甚至提不起劲来惊讶。恐怕再离谱的事情摆在她面前,她都会面不改色了。 “当然想。”她有气无力地回答那声音。 顾家衰落得不明不白,她自己死得更是不明不白,也没有见到爹娘最后一面,更是刚刚得知姜宁止的真面目,也是刚刚认真认识令随这个人。顾晚知心下感激,同时愧疚。 感激他风雪兼程救她骨灰,带她游玩;愧疚她竟从没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 “唉……你本是女主,不应该死的,原定的故事线是——男主找人杀你,可你没有死,男二找了多年终于找到你,以朋友名义待在你身边,最后把你带回京城,男主发疯陷入火葬场……不惜丢掉身边的女配,不顾官位,也要谋划囚你在府。他很扭曲嘛,一边爱你一边折磨你,虐身虐心,当然咯,这是虐文,最终还是会he的,圆圆满满结婚生子。”那声音说。 顾晚知面前凭空出现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薄薄几张纸,上面是标准的毛笔字,像是印刷上去的。 她没听懂那声音在说什么,于是认真翻阅起这几张纸。 “……” 顾晚知觉得自己刚才说再离谱也不会惊讶还是说早了。 “你的意思是,我是话本子里的女主角?”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不显。 这几张纸上记录了一件事,就是她是话本子里的女主角,而姜宁止是男主角,她本来不应该死,目前不知什么原因,她却在剧情中真的死了,这说明剧情已经出现了混乱,各个人物也有些不受控。 比如她的魂魄。这份记录上说,她也不应该有魂魄,是因为剧情中人物心有执念,与她有关,她才被牵引着,以魂魄形态留在世界上一段时日。 否则她早该到这地方来。而不是逗留几个月。 “是呀,现在一切都偏离轨道了,你死了,男二男主相杀,原本他们两个不会争起来的,你一直喜欢男主,男二他不敢动手。结果现在倒好——”那声音嘀嘀咕咕,最后道:“归根结底是我们的失误,没能及时发现不对劲,让你死了。作为补偿,可以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不过有条件。” 顾晚知看着桌上的纸:“必须恩恩爱爱,白首不离??” “是的。”那声音道。 顾晚知生于商户人家,从小跟随母亲记账,也跟着父亲看过各种契约,知道契约的特点,若要保证契约受官府的保护,就要明确这里面的各种歧义,避免文字陷阱。 她抖了抖面前几张纸。这份契约不知为何,却遗漏了很重要的信息——恩恩爱爱白首不离,它没写明和谁。 【重生条件有三: 一、不可对任何人透露重生; 二、不可对任何人透露剧情; 三、必须恩恩爱爱,白首不离。】 顾晚知当然也不会傻到提醒出来,她只是沉吟片刻,试探问:“只要按照上面说的做就可以?” “是的。”那声音一副傻白甜的语气,“既然是重生,也不可能严格按照原剧情发展,本来重生就是补偿,所以你可以改变部分剧情。但是契约上的三个条件,你必须做到。” 顾晚知虽然渴望重生,但要她重生去和姜宁止在一起,这也太荒谬了。她在心里快速思索。 最好的局面自然是和其他人成亲,哪怕随便找个入赘的,也比姜宁止好上千万倍。 但若一定要和姜宁止在一起才能重生,她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这样她至少可以救下父母。 顾晚知不由皱起眉尖,心情烦躁。 “如果我违背了契约呢?” 那声音道:“那就会像现在这样彻底死去,没有转圜余地。”它话锋一转,“看见那些不发光的星星了吗?这些星星,每个都是一个世界。当它死掉时,身上的光就会暗下去,最后消失,变成一颗黑色的星。” 顾晚知抬头望向那些星子。 她冷静地想,也就是说,再不济也是回到如今的处境。这中间,容她再挣扎一番。 “好。”她把葱白的拇指按进朱砂盒中,在契约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指纹印,“我同意。” 那道声音非常满意:“很好。你也不要太难过啦,男主是爱你的,他只是暂时没看清楚自己的心嘛,他以为自己最在意前途呢。结局后他会对你好的,只是中间有点小挫折……苦尽甘来嘛。” 顾晚知心里冷笑,面上却一派无辜之色,故意装作无辜,阴阳怪气问:“那令随呢?” 真要说爱,令随比起姜宁止,差在哪里? 小时候救了她;明明是她承诺定情,他却从未打扰她。不打扰就算了,可他还在背地里关注她如此之久,甚至在她死后为她收尸,为她报仇。 她这一生从未注意过他,他却不在意;顾家唯一给他的就是那些金银珠宝和他帮工时零星的照顾,可那是他救她一命的报酬。他后来愿为顾家报仇,早就胜过那些金银的价值万千。 即便不说感情,他的人品也值得合作。 那道声音似乎愣了一下,接着唉声叹气:“男二嘛……没办法的,那是他的命,爱而不得孤独终老,他喜欢的人不可能喜欢他,也不可能留在他身边。” 它说:“你知道男二是什么角色吗?尤其是虐文的男二,没有人会爱他。” 顾晚知闭口,不再多说。 契约画押,意味着这项交易完成,那几张纸倏忽飘向半空,化为星星点点的光消失不见。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切记,白头偕老,永结同心。”那声音最后道。 顾晚知只觉得眼前微微发昏,她最后仰头看了眼无边无际的浩 8.世界一08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小姐莫怕……”一双手把顾晚知牢牢抱在怀里,还按下她的脑袋,似乎怕她看见外面打斗的场面。两名丫鬟趴在脚下呜呜地哭,身体不停发抖。 顾晚知透过嬷嬷胳膊的缝隙,看见外面刀剑相向,家丁和土匪杀在一起,后面还有几个土匪时不时放冷箭。最后面是个彪形大汉,骑着高头大马,一脸络腮胡,手里提着一把斧头。 她很快想起来这件事。她这辈子只经历过一次土匪,在她十岁那年。 顾晚知一时心头纷乱。十岁这年,他们一行人是从别庄回顾府去,没想到半路遇上土匪。这次意外父母都不在身边。她此时很想立刻见到父母,但只能按捺下心情。 另外,今年她已经十岁了,那么距离冰湖事件也过去三四年……顾晚知上辈子对令随毫无关注,连他现在还在不在顾府帮工都不知道。 眼下需要先解决眼前的危机。顾晚知一双眼冷静观察外面的场景。 这次事情不算大,因为这帮土匪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把他们带回寨中,治好了几个打斗过程中受伤的家丁,没过几天就放他们走了。 在土匪寨子里待过几天,所以顾晚知知道,寨子的大当家是个女子,这土匪寨子本来是她丈夫一手把控,但后来他死在一场火拼中,此后寨子就由丧夫的寡妇接手,她雷厉风行,一样治理得服服帖帖。也许因着大当家是女人,这帮土匪比起其他寨子的残忍,多了分侠道,并不轻易伤人性命。 他们打听清楚顾晚知一行人来自顾府——由于顾府在守河郡名声颇为清白,算得上乐善好施,加上顾晚知年纪小,才十岁,于是大当家就放了他们回去。 也就是说,这场危机算不得危机,按兵不动就会过去。如果贸然行动,说不定反而遇到什么意外情况。 顾晚知打定主意,心下稍安。 几个家丁确实不是一帮土匪的对手,很快被制服,所幸都是轻伤。一行人被五花大绑,那络腮胡骑着马靠近马车,用手里的斧头挑起车帘。 丫鬟们哭都不敢哭了,嬷嬷也瞬间抱紧顾晚知,顾晚知被勒得紧,只好拼命扒拉嬷嬷的手臂,赢得呼吸的空间。那络腮胡道:“下车!都绑起来。” 两名丫鬟和嬷嬷都面如死灰。被土匪抓走的下场不必多说。可她们不敢不听,只好眼泪汪汪地下车,每个人都被麻绳五花大绑。连顾晚知这个十岁的孩子也不例外。 不过她倒是有了不用走路的特权,或许是看她年纪小,络腮胡吩咐手下:“最小的那个抬起来。” 土匪们就找了根棍子绑在顾晚知身后,挑着棍子把她抬了起来。 顾晚知:“……”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像串在棍子上的烤肉。 上一世她遭遇土匪,因为害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辈子的顾晚知经历太多,加上知道事情发展,有些哭不出来。络腮胡见十岁女童挂在棍子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由奇道:“这女娃娃好胆识,不哭不闹。” 他这一说,旁边的嬷嬷更是担心得流眼泪。总觉得小姐是吓傻了。 一行人回到寨子。 说是寨子,简陋得很,几乎只能算山坡上搭几个棚子,一群人挤在这里生活,男女老少,甚至有几只野猫。 络腮胡进入其中一间棚子,没一会儿就出来说:“给一小一老松绑,其他人先绑着。”而后他又冷笑道:“待我们查明身份,到时候是放还是死在这,再听我们大当家的意见。” 果然和自己前世经历的分毫不差。 很快有人给顾晚知和嬷嬷松绑,两人暂时获得自由。 一行人就这么被迫住在了寨子里。 除了吃饭的时候,土匪会给家丁和丫鬟松绑,盯着他们吃完饭,再将他们绑上,一天当中几乎没有自由的时候。顾晚知因为年纪小,待遇好多了,至少不用被绑,可以自由活动。 她观察了一番,这寨子里壮丁大约只有三十几个,加上一些老人孩子和少女,规模很小。难得的是,男人们个个满身横肉,五大三粗,比其他土匪寨子的男人都身强力壮,身上还有不少疤痕,看起来个个身经百战,凶恶至极。 这也是这个寨子能够安身立命的根本。 顾晚知知道这个寨子的命运,因为极其能打,战争年代被招安了,充当了一个先锋营,因为汇聚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和朝廷的正规军有区别,因此名字就叫招安营。原本寨子里的三十几人只是营中一小股力量,但后来渐渐的,他们掌控了这个营,女当家成了女营长,巾帼英雄。 这个土匪寨的传奇故事,在守河郡仅次于令随的传奇人生之下。后者是一个人单打独斗成了将军,前者则是弟兄们出生入死,让招安营声名远扬。 可惜他们是土匪出身,终究不得朝廷信任,在战争结束没多久就解散了,后来不知去处。有人说是被秘密处死了,有人说是被发放了安恤金,遣散回家,勒令不得再聚,因此三十多人散落人海再也没有见面。总之结局称不上美好。 顾晚知想得出神,直到感觉脚踝痒痒的,低头一看,一只小虫子正爬在脚边。她立刻跳了起来,跺脚把虫子甩掉。 这两天她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红点,不知是什么咬的,又疼又痒。野外的环境本就是如此,顾晚知经历过流放之路,没什么好抱怨的。饭菜远不如家里做的精致,她也一口一口吃了。睡的床板硬得硌骨头,上面铺一层干草,扎得顾晚知皮肤疼,她也是倒头就睡。反而嬷嬷一见她这样就流眼泪,说她家小姐吓傻了,竟然连这委屈都受得了…… 顾晚知也苦笑,在嬷嬷和家人眼里,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若是嬷嬷得知她流放之路遭受的一切,才要哭晕过去呢。这些对她来说都已是小事了。 嬷嬷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好,现下靠着树正在小憩。一只橘色狸花猫躺在旁边晒太阳,嘴里呼噜噜的,见顾晚知在看它,还冲她翻肚皮,露出毛绒绒的腹部。 她跳起来时,正巧身边有女子经过,停下来看她,忽然说:“你跟我来。” 顾晚知抬头一看,这女子穿着粗布衣裙,头顶一支木簪,看起来温婉知性。这人就是土匪寨的大当家柳茹风。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能相信她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寨的首领。 人怎可貌相。 柳茹风将顾晚知带到自己棚子里。棚子十分矮小,里面有简单的一张床 9.世界一09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柳姨母,”顾晚知定下心神,缓缓说:“不如姨母带着人去我顾府生活吧,我们顾府养得起你们几十号人。就算做个押送货车的营生,也比做土匪居无定所的强呀。” 柳茹风眼色微异,盯着她:“你这孩子大言不惭,你可知我们为何上山当匪?” 顾晚知自然知道。 早些年正值饥荒年代,怀愉二十五年,灾民遍地,尤其是经历各种灾害的乡村地区,村民们吃不饱穿不暖,几乎是大片大片的人饿死。后来灾民闹事,当时的天子无能,只会一边祭祀祈求上苍,一边让官兵把村子封锁,避免这些村民闹事。柳茹风的村子就是其中之一。他们顶撞官兵,杀了不少官府的人,跑到山上过了两年啃树皮吃野草的日子,也因此上了官府的通缉名单,从此就没有下山做过正经营生。 但如今已经是怀愉三十七年,整整过去十二年了,便是当年闹得再轰轰烈烈,如今也没几人提及。再者正值新帝登基第五年,今年又要出几件大事——立皇后、朝中设立怀机阁、今年偏偏天生异象,钦天监占出了史无前例的好卦象,皇帝龙心大悦,自登基以来第二次大赦天下。 顾晚知:“阿爹说过,若能自食其力,谁想亡命天涯。姨母是好人,如果日后想做正经营生,就去顾府找我和阿爹!” 柳茹风面色古怪笑了一下,只当她小丫头在开玩笑。 顾晚知又道:“我听外面的姐姐说柳姨母和您的亲人走散了,我们顾府的商号遍布怀愉,或许能帮姨母。” 柳茹风的爹娘,在当年饥荒逃命的过程中走散了,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找,但是没有找到。老两口年纪大了,说不定早已过世,柳茹风也就没有执着寻找。 这番话倒确实让柳茹风心神动了动,但土匪的身份不解决,她和弟兄们是不能下山的。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信一个丫头能帮上忙,于是只笑了笑:“你倒为我着想。若能下山再说吧。” 其实顾晚知可以再劝劝,或者直接告诉她,陛下很快大赦天下,那时就能下山了。但顾晚知今年才十岁,不想谈太多深奥的话题,也不想暴露自己的不同。重生一世,她很谨慎,比起锋芒毕露,还是藏拙更好。 再说柳娘子是聪明的人,劝得狠了只会怀疑她另有所图,不如随口一说,随遇而安,至少日后柳娘子第一个想到的去处会是顾府。 顾晚知握着药膏,仗着自己年岁与柳茹风的女儿相仿,便仰头对柳茹风软乎乎地笑。小姑娘唇红齿白,仙童之姿。 柳茹风垂头看她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劫后余生,嬷嬷拉着顾晚知的手喜极而泣,两名丫鬟也哭得眼肿——大家都以为自己要没命了,丫鬟们被绑了两天也实在难捱。 一行人重新坐上回府的马车。 顾晚知的心情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 她马上就要见到爹娘了! 一想到前世程意的话,她就手心冷汗。顾府那么多口人,包括爹娘,姜宁止竟然一个也没放过。 他是陛下面前的另一个红人,再说顾府的案子由他全权代理,这起案子本就蹊跷,若他有心相护,顾府不可能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尤其……他已哄骗了她替顾府戴罪,她花了流放塞北的代价,做好埋尸冰原的准备,却没想到他根本不打算救顾府。 不,他是存心将顾府推入火坑。 为什么?或许为了他的无上仕途。 顾晚知手心发冷,心中却像是平静地腾起一团火苗,她想明确真相,将姜宁止扒皮抽筋。 手忽然被一只粗糙的手握住,旁边的嬷嬷惊讶:“小姐手好冷……有手汗。”说着又开始哭:“小姐可是在害怕?这两日受委屈了。” 她一哭,两个丫鬟明翠明朱跟着哭。 顾晚知:“……” 她想说这点委屈算什么。 但是她怕这么一说,三个人要眼泪哗啦啦地说小姐人都吓傻了,说糊涂话了。 ** 马车缓缓入了主城。 连拉马车的家丁都精神一振,经历死里逃生,进入繁华的主街道,只觉得恍如隔世:“嘿,还是咱们铭城的风景好!” 城中的风景确实是好。不像郊外的黄沙官道,前后都是茂盛的丛林,路上泥土滚滚。马车一进城,扑面而来的都是人的声浪,熙熙攘攘的喧闹、吆喝声,生机勃勃。 守河郡是一个以商闻名的郡,商路四通八达,铭城就位于其中一个中心点上,因而十分繁华。这里距离天子脚下的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既没有那种庄严肃穆的政治气息,也不至于像塞外一般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因为商运亨通,守河郡满怀奇珍异宝,再离奇的商品都淘得到,某种程度来说,物质非常丰富。作为守河郡有头有脸的商户,顾府的经济实力也不是一般的强。 虽然不至于到什么首富的地步,但府中生活完全称得上奢华。 作为顾府独女,顾晚知从小到大的生活都相当不错。 马车越靠近顾府,她的心越是怦怦跳。 马车驶入一处街区,这里是顾府的住宅所在,平时很少路人经过,因而路上没什么人。经过门房,进入一片园林,再走一段才是顾府的主府。 但顾氏夫妇早已在外面等候。 车子还没停稳,顾晚知就从车上跳下来,眼含热泪扑向锦衣华服的妇人:“娘!” 胖胖的顾老爷正想在旁边接住她,见女儿直直扑向妻子,尴尬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 妇人皱眉,倒是一副嫌弃的样子:“几日没沐浴了?……身上一股味儿,快去洗洗!” 顾晚知习惯了娘亲的洁癖和刀子嘴,不甚在意地往她怀里蹭,呢喃:“娘亲,晚晚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指的不是土匪劫车这件事。 她吸吸鼻子,眼泪还是掉下来,泪眼朦胧中看见旁边傻站的爹,她又伸手去牵他的手指。自从她长到十二岁,有了葵水之后,就很少和爹爹亲近相处了。此时抓着他胖胖的手指,又像回到了小时候。 哦,她现在就是小时候。 顾老爷被她一抓,顿时喜笑颜开。“晚晚饿不饿?爹早就让厨房做了一堆你爱吃的,快听你娘的去洗洗,还是你想吃完再洗?” 10.世界一10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令随隔着铁栏杆看着外面的人。 他瘦骨嶙峋,巴掌大的脸,因为瘦削而显得下巴尖尖的,轮廓清秀。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显得锋利,唇色很淡,紧紧抿着,看着便是不好驯服的模样。 外面跪着两排衣衫褴褛的女孩子,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一个穿马褂的男人正卖力向牙婆子推销她们:“李妈妈,你瞧瞧,这可都是新到的货,哪个不是美人坯子,还有两个西域的,你人脉广,看哪个场子肯要她们,这么多货有的赚呢,也算帮小弟一个忙。我还赶着去接下一批货,这批再卖不出去,砸手里头咯。” 牙婆子满脸挑剔的样子,俯身挨个捏起女孩的脸端详,不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这批质量不行,场子都不要。” 那些女孩儿模样都不过十多岁,蜷缩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手擦眼泪,由着这些人贩子决定自己的去处。 男人陪着笑:“哪能呢,就算买不去场子里,卖几个丫鬟总成吧,都是手脚麻利的孩子,干活不成问题。” 牙婆子不说话。 她摸摸手上的玉镯子,问:“笼子里头那个是怎么回事?” 男人回过头看令随。 全场只有他一个人关在笼子里。 男人道:“嗨——晦气,那是个男的,瞧他那张脸,我准备挑挑场子,自己去找买家,把他卖到场子里去。” 青楼也收男侍,唤作小倌,要求和女孩们差不多,只要外表就够了,送过去有的是人教她们如何服侍人。男人踹了一脚铁笼子,颇为牙疼道:“这颜色,绝对卖个好价钱,就是太不好训了,你可别靠近,我告诉你,咬人呢。我正准备买条狗链给他,不捆起来根本不好管教。” 牙婆子眼神讶异,打量令随几眼。 十多岁的孩子,双手抓着铁笼栏杆,那手细长,苍白,尖尖的下巴,看着挺可怜的。只是眼神确实吓人,不像外面这两排瑟缩的鸽子。里面那个像头幼鹰,不哭不闹,有点烈性。 牙婆子不由可惜,这般颜色,卖去青楼楚馆确实是好价钱。天生丽质的女孩儿不少,男孩漂亮的却少见,尤其是骨相的优越。他瘦,更能看清脸颊轮廓,眉骨鼻梁和纤薄嘴唇,恰到好处,综合出一种清朗。可是这烈性子,若不狠狠收拾,只怕要天天逃跑,不得安宁。 牙婆子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心动于他能卖出的价钱,决定和男人说道说道。她自然看出,男人想要亲自卖他,就是看中这孩子的价钱,想要不假于人手。牙婆子笑道:“你这货好是好,但看着性烈,不好管教,若是卖出去出了事,说不得场子还要讹你。不若还是交给我卖,我连同你这批女货一起卖了,如何?” 男人表情露出迟疑之色。 这时,角落里却有个女声传来,轻轻柔柔的:“这小孩儿我买。” 两人一同转头看去。这屋子还有第三个买家,一直没有出声,此时才开口说话。那是个衣着精致的少妇,涂着时下最流行的妆,身后还跟着几名护府家丁。见她说话,牙婆子讪讪而笑。 蒋娘子,铭城有名的寡妇,多喜好搜刮各种美男,在铭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未想到她连十岁的孩子都买。 男人却是喜上眉梢:“您愿意出多少?” 蒋娘子道:“你卖多少,我出多少。”言语淡然,并不在意金钱。 说起这位蒋娘子也是传奇,传闻她是其他郡的青楼娘子出身,气质妩媚,在守河郡的富商途径自己郡内游玩之时,勾结上对方,被那富商带回家做了姨娘。富商无父无母,空有几个姨娘,却也无后,娶了蒋娘子后不过两年,就多病离世。蒋娘子是那群姨娘里最有手段的,把所有人遣散,自己独占了富商留下的铺面财物。只要不是太败家,这辈子也够她一个人挥霍了。 男人大喜,颤颤巍巍试着伸出一个指头:“一百两?” 牙婆子眼珠滴溜溜地转;蒋娘子也意外地抬了一下眼。一个再好的丫鬟最多也就五十两,百两属实是狮子大开口了。不过话是自己说的,她点了一下头:“行。” “好嘞。”男人喜上眉梢,“这狗不好训,以免伤着您,我训好再给您送去?保管送到您府上,瞧着小脸儿,再养几年,美貌无双呀!” 蒋娘子颇赞同地点点头,叮嘱:“人别给我训坏了。” 男人忙道:“明白,明白。定不会缺胳膊少腿儿。娘子,不是我有心为难,您也看见了,就他自己关笼子里,不关不行,这小崽子可厉害着呢,我们几个大男人,稍有不慎也抓不住他。——您瞧他还盯咱们呢!” 笼子里的小孩,双手握着栏杆,透过栏杆缝隙望着他们。他的长相不是柔美或温和的,或许只有那么点儿清朗,剩下的全是锋锐,灼灼其华,长眸尾略微挑着,唇很薄。唯一的无害气质来自于他的年纪小,骨架尚未长开,显得纤细,脸颊也是白净的。 也是因着如此,在场几人都没真生他的气,嘴上说着不好管教,气氛却轻松。 令随安静注视着他们。 他心情当然不好。令随很少相信别人,这次放松了那么一瞬,信了一个带自己做工两年的男人,那男人转手就把他卖了。 卖的前一天还去酒铺喝酒,抹着眼泪说他妻子生了儿子,想让儿子上私塾,以后要多攒钱。还柔和地问了令随的身世,问他为何小小年纪就出来干活,父母都在哪里。令随从七八岁开始就跟着他,去顾府的活儿就是男人帮他找的。顾府见他小孩子可怜,还会多给他工钱。令随手里还有救下顾府小姐后被赏赐的金银,他没用完,也没告诉别人,藏在一个地方。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总是很警惕。 这次他本准备取一些钱交给男人,答谢对方帮自己这么久,几乎把自己当半个儿子的恩情。结果转头就被卖给了人牙子。令随猜到了,男人这是在 11.世界一11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夜深了。地下室里没有窗子,黑洞洞的一片,只有桌子上点了一根红烛,火光平静地驱散一方黑暗,形成一个光线明亮的地界,照亮半面屋子。 桌子旁趴着一个看守,正在小憩。 屋里都是些半大孩子,两排少女被捆着手脚,嘴里塞着布,发不出半点声音。此时她们都靠在一起休息,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令随独自被关在铁笼子里。由于他不爱说话,更不爱吵闹,也只有他嘴上没塞布条。 看守中途醒来,看了眼女孩们,又看向笼子,映着火光就瞧见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在红暖光线中熠熠生辉,似碎珠般。 那小孩张口,盯着他,说了一个字:“渴。” 比起他往日的不训,今晚这番态度已算得上乖顺,看守嗤笑了一声,给他倒了碗水,端过去。 小孩半跪在地上,手握栏杆,像等待投喂的幼兽。 等看守挨近,一只纤细的手倏忽伸出来抓住他,那小孩力气像蛮牛似的,抓得他骨节咯吱咯吱作响。看守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从他后脑勺扣下来,使他的脑袋哐当砸在铁栏上,随后那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几乎是把他下巴捏碎的力道,迫使他往上一仰,牙齿重重咬合,快要出口的叫喊声就被压回喉咙里。 看守倒在地上,陷入昏迷。 小孩很快拽走他腰间的钥匙,打开铁笼的铁锁。 这番动静惊醒了浅睡中的女孩们,她们面露惊恐。令随从笼中钻出来,蹲在地上开始翻看守的衣服,从中摸出一把匕首。匕首寒光闪闪,他仔细看了看。 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出,看着他的举动。 烛火将小孩纤细的身形拉长在地面,形成一个修长可怖的黑影。 他站起身,将笼子里的干草散在房间角落,然后端起蜡烛,点燃那堆草。火焰熊熊而起。 最后他才折过身,挑断满脸惊恐的女孩们身后的绳索,将门打开,自己第一个出去。 地下室的火很快彻底燃烧起来。这是一座三层的小楼,上面提供住宿,供客人们寻欢作乐。小楼高雅精致,谁也不知道地下室是关着一群面瘦肌黄孩童的地方。深更半夜,火势沿着地底往上窜,很快有人发现火情,一时间,整座小楼都惊动起来。 令随逆着人潮往上。 蒋娘子慌慌张张地跟着人往下,冷不丁从旁边伸过来一双手,胳膊狠狠勒着她的脖颈,撞进旁边的一间房内。蒋娘子惊惶抬眼,只瞧见脖颈下的手臂纤细白净,却有着惊人的力量,令她动弹不得,渐渐感到窒息。 身后是一具幼小坚实的骨架,蒋娘子能听到他的心跳,纵使做着杀人放火这等事,那心跳一声声的,格外沉稳平静。 她张嘴,喊不出来救命,但脖颈上的那双手忽然松开了。蒋娘子大口大口呼吸,腰间被人很不耐地拽了一下。 令随从她腰包处拽走那只香囊,就回头跳上窗台。小孩儿灵巧的身影从窗口处跳下,无声无息地落在后面树丛里,朝相反方向跑了。 令随又累又饿。 他饭量比一般孩子要多,被抓的这几天就没有吃饱过,天天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要应付人牙子的各种“管教”。说是管教,其实就是挨打,吃不饱还挨打,他现在其实浑身难受。 好在令随习惯这种难受,面不改色,还能撑很久。他爬了趟郊外的山,取下来一点自己藏起来的银钱,等天亮的时候去集市买馒头和药膏。 身上的伤很痛,浑身还脏兮兮的,令随头脑昏沉地路过一条小河,脱了衣服进去洗澡。侧腰红肿,都是鞭痕,一碰冷水疼得钻心,倒是让他脑子清醒了些。 月亮冷冷地在水面投下银辉。 令随爬上岸去,胡乱穿上衣服,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倒头睡觉。吹了小半夜风,早上起来时,他摸了摸额头,竟也没发烧。身体除了虚弱和饥饿,还有疼痛,没别的感觉。即便虚弱,他也能撑着精神站起来。这过于健康的体质,任由怎么折腾都很难生病,要不是自杀,恐怕也很难自然而然地求死。 令随唯一的愿望就是自然死。他没有动力活,也没有动力去死,唯一有动力的一次还被打断了,白捡了一堆金银珠宝和一只香囊,后来就没有主动求死过。但是不想活的心倒是一直有。 活活活,到底活什么啊? 天亮之后,小孩儿发了会儿呆,去集市买东西。 他吃掉几个慢头,又去买了支药膏,猫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衣服一掀,露出一截瘦弱皙白的腰。侧腰的鞭痕抹完了,剩下的全在后背,看也看不见,够也够不到,令随本来就不耐烦,干脆倒在手上胡乱往背上一涂,丢了药膏瓶子。 一通折腾,他精神好了些,唇色却依旧浅淡,小脸苍白。 衣服脏兮兮的,但他的换洗衣物都在原来的宿舍里,那个宿舍是以前带他帮工的男人手底下的,现在被对方卖了,自然不能再回去了,以免被再次抓起来卖掉。 再说,他的东西,男人一定都已经扔掉了。 说是宿舍,其实男人划给他的空间只是一个小角落,地上铺张草席,让他在那里凑合。令随对住的地方不挑,反正每天做工回来都筋疲力尽,随便窝个角落对付一晚就可以。 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到下一个帮工的地方,他太小了,才十多岁,如果没有靠谱的工头引荐,寻常的人家是不愿意收这样的小帮工的。 正午的太阳照得人眼晕。 路过一处街坊时,令随听见有人在交头接耳地谈论:“听说那顾小姐遇见土匪了呢。” “是啊,还好人没什么事,交了点钱就回来了。” “哎哟人没事就好啊,她们顾家还缺钱啦?肯定是大小姐的命重要啊!要多少钱她爹娘也给!” “要我说这顾小姐身娇体弱,一步三喘的,她爹也不寻思着,娶几个姨娘,多生几个?”< 12.世界一12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顾晚知一大早醒来,缓过神来,就轻轻敲了一下床头,轻声细语询问屏风后面守值的丫鬟:“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丫鬟明朱也半梦半醒,听她询问,立刻清醒过来,小声说:“回小姐,都备好了。” 屋里并没有其他人,两人这般说悄悄话倒像是做贼一般。不过两人确实心虚,因为她们要出趟府去,这件事须得瞒着顾氏夫妇。 自从顾晚知回家这几天,爹娘就勒令她留在后院养身子,尽管顾晚知反复告诉他们,自己并没有收到惊吓;但顾晚知从小到大身娇体弱,性格更是容易受惊,顾家爹娘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再瞎跑,生怕惊着她,或者出去又遇上什么危险。整个顾府这两天可谓风吹草动,草木皆兵,紧张得不行。 顾晚知只有哭笑不得。 她也有些恍惚,原来在上辈子,她是如此被人捧在手心上的。流放之路受尽苦楚,她都忘了自己曾经如何娇生惯养。 明朱明翠很快取来一身青绿色的襦裙,这裙子也是上等布料,裁制精细,但是比起顾晚知平日穿的就差远了,勉强可以算作便衣。明朱从一摞华丽的珠宝首饰中取出几支素净的玉簪,替她挽在头上。 只不过顾晚知生来明艳,素净的装扮也压不住容色。梳妆完毕对着镜子,丫鬟在旁边夸赞道:“小姐真是天生丽质。” 顾晚知只是笑笑。 三个人从小院儿出去,家丁张叔已经备好马车在等她们。 张叔是院中的一名哑巴家丁,略懂拳脚,人又是哑的,忠心耿耿。最要紧的是,他一直在顾晚知院中伺候,就像她的半个爷爷一般,对她很是亲近,不会随便将她的事说给夫人和老爷。 顾晚知记得自己上辈子每次偷偷溜出府去玩儿,都是带着张叔一起。 她提着裙子上马车,不由对着张叔柔和地笑了笑。 张叔低声啊啊两声,表情有些惶恐,不知道小姐为何忽然对自己笑。不过十岁的女童笑起来,水灵明艳,恍若神仙童子,张叔惶恐过后也不由憨厚地对她微笑,啊啊啊地比划两下,握紧缰绳。 顾晚知明白他是让自己坐稳,应了声好。 马车从顾府的偏门出去。 两名丫鬟好奇地问顾晚知:“小姐,我们要去哪儿?” 顾晚知说:“找一个人。” 她还有些困,靠在车内闭目养神,同时思索着此次的去处。 在整个守河郡找令随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便发放告示,也不一定被他看到。但是顾晚知昨夜忽然想起,这附近有个知名的包工头子,三年前令随来到顾府,就是跟着他来帮了次工。 找到这个人,肯定有令随的线索。 顾晚知想到这里就有了精神。 小孩子并不容易找到做工的地方,这个工头肯收留他,给他工作,若没有意外,令随应该会一直跟着对方的。 她心里升起一点期待。 天蒙蒙亮,马车穿过集市区,渐渐走上居民区的小路。这一带都是七拐八绕的小巷,池塘边放着装满衣服的木桶,柳枝低低地划过车顶,槐树芽早就被孩子们摘完了,去做槐花菜。街头巷尾充满生活气息。 张叔知晓那人的住址,马车在一处院门前停下来。他下去敲门。隔着院门,顾晚知听见孩子的啼哭声,听声音应该是新生的婴儿,接着还有女子的低哄声。一个男声在院子里问:“谁啊?”接着打开院门。 顾晚知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满脸疑惑警惕地望着马车。乘得起马车的人家可不多,尤其是这般干净敞亮的马车,车帘绣着花纹,隐隐让人觉得奢华。 明朱掀开车帘,道:“你就是钱工头?我们来你这儿找个人,找到自有酬金赏给你。” 钱工头表情惊疑不定,但是面对不知身份的一行人,先是陪了笑脸点头哈腰问:“大人们要找谁?” 马车内传来一个稚嫩婉转的声音,十分悦耳,低声问他:“你这帮工的,可有一个十多岁大的小孩儿?” 钱工头的笑容微微僵住,眼珠转了转。 十多岁的孩子,这个年纪基本没人有力气帮工,因此各个工头手底下的工人,都是十三岁往上的。令随不同,他很小就有力气,跟着辗转于江湖,钱工头自然对他很有印象。 顾晚知也确信他记得令随。 眼见他竟然犹豫不说,顾晚知心中升起淡淡疑惑。她从窗帘缝隙里观察钱工头的表情,忽然道:“他得罪我,我一定要找到他,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果不其然,威胁的话一出,钱工头的神色反而略微放松,笑着道:“小姐,半大孩子我这儿倒真有一个,我不知他得罪您,若是早知道,一定留着他给您赔罪。但现下……” 顾晚知下意识道:“现下如何?” 钱工头吞吞吐吐搓着手,见眼前的马车低调大气,令随又得罪了车里的小姐,他不免抱着讨好的心态,邀功似的道:“恰好有西域来的商人要收人,管吃管住呢,他一个孩子无父无母的,遇上有人要也是福分,我就将他送给那人了。” 他说得含糊,但是西域来守河郡的大都是人牙子,这点大家都知道。买卖人口是犯罪,钱工头原也不想说,可令随既然是得罪人家,那他做的便是好事了。钱工头搓搓手,略有些期待和拘谨地盯着这车帘。 车内人没有立刻说话。 他便赶紧补充道:“那西域的人手段多着呢,您要找的那孩子脾气倔,落在他们手里多半讨不了好,也算为您报仇了。不知令随是如何得罪您了?不管怎样,他在那不死也掉半条命,您就放心好了。” 明朱明翠回头看向小姐。 顾晚知却是十分惊讶。那是令随! 也只有她这个重生的人知道,那可是未来的杀神,最年轻的将军和侯爷——还是一代的侯爷!皇帝亲封的骠骑大将军,手握重兵,大权在揽。 她知他少时风餐露宿,过得一定不好。可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被卖掉的话,会被卖去哪里? 人牙子买一个小孩子总不会是看中他的蛮力,顾晚知脑海里闪过少将军的脸,哑口无言,这小孩不会被卖到青楼楚馆的窑子里去了吧? 令随,窑子?单是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便觉得荒谬。顾晚知心头微跳。 她不知道令随年幼的遭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身陷囹圄,进入窑子。那未免也太…… 可他能怎么办——他是孤身一人,背后连个父母都没有,就 13.世界一13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此时天刚大亮,朦胧的雾气渐渐消散,露出石板的路面。经过两个街区之后,前方传来嘈杂的人声,张叔伸长脖子张望,两名丫鬟也掀开车帘仔细查看。 迎宾楼前不少群众围观张望,里面忙得热火朝天,不时有吆喝声,人们来来往往。 透过人群的上空,隐约还能看到青黑色的痕迹,攀爬在二楼的楼面上,把二楼的侧面渲染得黑漆漆的,像是烟熏火燎过的迹象。空气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烧焦味道。 车里几个人都微微惊讶,明朱道:“小姐,我去问问情况。” 顾晚知颔首。 明朱挑开车帘下去,很快缀在人群后面,找了个大娘询问情况:“这儿昨夜发生了什么?怎么成了这番样子呀?” 大娘一瞧水灵灵的丫头,梳着丫鬟发髻,瞧着很是机警,热情地对她道:“小姑娘,你是这附近人家的丫鬟?这动静你没听到?昨夜这儿可热闹了!听说那三更半夜啊,火苗从地下室就窜出来了,发现的时候晚了,烧了半个楼,还有个看守死在地下室了——你猜怎么着?” 明朱配合地问:“怎么?” 大娘道:“那看守居然是一名人牙子的手下,不知怎么昏在那地下室,直接就被烧死了。人牙子和官老爷交代了,说里面本来还有十几个小孩,不知怎么全都跑了,不知所踪!你说这是不是奇事一桩?还有咱们郡有名的寡妇,那个蒋娘子哟,也差点死在火场里!都说她跑得慢了,鞋都跑掉一只,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人都快吓傻了……” 大娘絮絮叨叨,周围也围了一圈人来听热闹,明朱得了消息,找到空挡溜出去,回马车复述给顾晚知听。 最后道:“如今这迎宾楼已经人去楼空,人牙子被官府抓了,其他客人也全散了,这楼怕是要好好修缮一番。” 顾晚知抬头望向迎宾楼。 她忽而觉得好笑,唇瓣微微弯了弯。明翠捕捉到她唇角一弯笑,不知小姐为何又心情挺好的样子。不由问:“小姐,怎么了?” “无事。”顾晚知摇摇头。 她想,她还是不必为令随担心,前世他一个人也敢勇闯郊林,荒野求生,遇上土匪也面不改色。他又怎么会放任自己被卖到窑子去。 不过,他只有十多岁,这番逃亡真是惊险至极。 她微微闭上眼睛,想了想道:“回府吧。” 顾晚知下了决心,她一定得找到令随,不管以什么办法,哪怕让人大张旗鼓张贴告示也行。 她不想大张旗鼓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想瞒着父母,私下与令随接触。重来一世她可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对令随的幼年也很好奇,想知道他从冰湖救她出来后都经历了什么。她也不介意以后走到哪儿都把这人栓裤腰带上,寸步不离。 可若是父母知道令随的存在,一定不会由着她的性子。毕竟在爹娘眼里,女孩还是要嫁人的。 顾晚知心里微微烦躁,不过很快冷静下来。 他们回府的时候也没有惊动别人,门房熟练地给小姐的马车放行。马车缓缓驶入院落,丫鬟们先跳下去,伸手接小姐。 顾晚知正打算自己跳下去,瞧见明朱明翠伸过来搀扶的手,噎了一下,只好娇娇弱弱地扶着她们下车。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顾晚知踩到地面,立刻吩咐明朱明翠:“去让人准备一些告示,张贴在大街小巷每个明显的地方,就说……就说我要找一只香囊。” 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其他人都不知晓的暗号。 一只用来作定情信物的香囊。 顾晚知十分笃定它还在令随身上。因为前世,他正是用这东西装她最后的骨灰。他一直带着它! 明朱愣了愣,和明翠面面相觑,问:“小姐,是什么样的香囊?” 顾晚知道:“我小时候带过的一只……我画给你。” 她忽然意识到,那只香囊,对她而言太微不足道了。只是用过的诸多香囊中的一只,普普通通,既不是最精致的,也不是最喜欢的。 若不是它出现在素不相识的少年手中,还装了她的骨灰,她一定早就把它忘到九霄云外……正如对令随这个人一般。 ** 令随忽然睁开眼睛。 眼前是漆黑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的眼睛在夜色里由刚苏醒的迷茫迅速变得澄澈清明。常年独自在外的经历造就了反应能力,他迅速翻身,抽出草垛下的匕首和绳子,踩着窗台爬上房梁。 窗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农户低声说话的声音:“就在里面呢,才十一岁,力气大得很,我都搬不动的东西,他都能抬得动。就是太机灵了,我晚饭在他粥里下蒙汗药,他都没吃。” 蒙汗药? 令随皱着眉头思考。他到底是刚睡醒,头顶翘着呆毛,神色有点迟钝,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蒙汗药他的确能闻出来,不过他晚饭没喝粥不是因为机灵,纯粹是太困了,闻都没闻那碗粥。 这户人家收留他暂时住在这儿,作为报答,白天他帮了太多忙。 但他睡眠很浅,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迅速惊醒。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令随低头看。进来的是两个男人,摸黑走到他睡觉的草垛旁边。 这间屋子就是个堆草垛的杂物间,床和被褥,什么都没有。 那人摸了摸,纳闷道:“怎么回事,没人啊?” 农户也啊了声:“怎么会?我亲眼看见他进来睡觉的。” 令随蹲在房梁上心平气和盯着他们。他已经懒得去思索别人害他做什么。要怪只能怪自己有价值,而且太弱了,孤身一人,没有人帮。 他盘算了一下,从怀中摸出匕首和绳子。 “怎么回事?找不到人我怎么交差?你说你这里来了个有力气的小伙,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孩子,我可是和斗兽场的掌柜打过招呼了,给他送一个有看头的好货,定金也付给你了,你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那人高马大的光头有些恼火。 农户战战兢兢说:“大人,他肯定还在这附近,我……我出去看看……” 令随盯着农户出门,接着当机立断跳下去,黑衣黑影,像只手脚修长的黑色蜘蛛落在那人的脖颈上,手里匕首同时一抽—— 他本想直接将匕首送进光头的喉咙,但半夜惊醒,精神不是很好,匕首划着光头的喉咙掉了下去,在他肉上割开一层表皮。令随恼火,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绳索套住他的脖子,收手往后一拉。 “呃……!”光头的声音湮灭在喉咙里,扑通一声跪在 14.世界一14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令随站在湖边,仰头望着杨柳垂下来的浓绿纸条,沙沙地摇曳在风里。阳光透过垂落的绿叶斑驳地映在他的脸上,眉目如画。他黑衣黑靴,肢体纤长,站在原地像只垂翅的幼鹰。尽管没有显露攻击性。也让人绝对联想不到温顺乖巧之类的词。 戾气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尽管他目前看起来挺平和。 令随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门房拿着香囊,匆匆将他领进顾府,让他在这个位置等人。 这个位置令随很熟悉。 杨柳纸条随着风儿低低地垂在地上,冬天的时候这里是一片白茫茫,大雪覆盖所有东西,青石板路上的雪踩起来咯吱作响,草叶上凝着冰霜,连湖面都会结一层薄薄的冰。里面的水寒冷刺骨。 但现下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湖水清澈泛起波纹,四周都是葱茏的绿影,湖对岸还有灼灼的桃花,花瓣纷纷而下,有几瓣随风扬起,飘到他脚边,落在土壤上。 令随沉默看着。 “你在这儿干嘛呢?怎么不去干活?”忽然有道扬高语调的声音问他。 令随很早就听到脚步声了,只不过和自己没关系,所以没管。没想到那人在台阶上停下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皱着眉似乎十分嫌弃他站在这里。 令随沉默两秒,低头看了眼自己,肩上打着补丁,这身衣服在普通百姓里也算寒酸的,尽管干干净净,仍是给人很底层的感觉。尤其阳春三月气温还不够暖和,他这身其实有些单薄。 来人应该是把他当成府上的帮工,或者帮工的儿子。看对方的衣服形制,应该也不是普通家丁,而是管事之类的职位,令随并不想起冲突,低声说:“我不是府上的,有人让我在这里等……” 他犹豫了一下,黑漆漆的眼睛盯住那人。 令随本不是喜欢给人解释的性格,但这里不是大街,是顾府,他忍了忍脾气。 他在这里是因为门房让他等顾晚知,可他是底层的小人物,还是与顾晚知年纪相仿的男性。令随听过顾府的传闻,顾晚知的母亲似乎严格禁止她与外男来往。 何况他们这也算不上来往,顶多是一点交集。 顾府是鼎鼎有名的富商,府上只有顾晚知这么一个女儿,无数人想和顾小姐结上亲事,以她的财富,以后一定会匹配势均力敌的富家公子,或者是嫁给官家做官夫人。 令随不知该不该说自己在等她,他握紧手中的香囊,略有些顿住,抿起发白的唇。 对方不耐烦起来,“你这身也不像府里的家丁,年纪还这么小……你是哪个府外帮工的儿子吧?快走,走走走,还在这儿看起风景来了!你爹娘是谁,随便放你进来,我要扣他们一半月例!这儿可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的,给我过来。” 他说着,就快步走下台阶拉人。 令随抿着唇,也有些不虞。若是在外面碰到这人,他多少要反抗几下,他虽然十一岁,力气比成年人还大,反抗起来一半的成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换做外面,令随恐怕腰间的匕首都抽出来了。他本也不是讲道理的性子。 可这是顾府。 小孩儿睁着双黑漆漆的眼睛,被来人抓住衣领,半拉过去,手都放在腰间的匕首上了,却没下一步的动作,他睫毛颤了颤,咬紧下唇不说话。 如果让其他在令随手里吃过亏的人看见他这幅不动手的样子,恐怕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管事与小孩那双过于漂亮的眼睛对视一眼,却心头恼怒。这孩子哪怕不说话,不还手,眼神里仍旧有股令人恼火的冒犯感,他这张脸好看是好看,但那份锋利却像实质性的,凶戾得不行,好像琢磨着怎么在背后咬人一口,天生就是不服管教的气质。 管事手底下的人逆来顺受惯了,哪见过这等挑衅的目光,还是个半大孩子,登时火冒三丈,伸手就要给他一巴掌:“你什么身份,这样看我?你爹娘见我都得点头哈腰,偷跑过来你还有理了?你爹娘是谁?” 令随实际上真有些冤枉,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他习惯了,他看人都是一样表情,也许是天生臭脸,让人觉得表情很冷。他性格也的确刺头。从小到大因为这个都生出过不少事端。 他下意识握住管事打下来的手,想顺势往后面拧——但握是握住了,拧的时候却迟疑。 管事见他反抗,气得脸色发红,伸手一推,令随这次没反抗,因为不想在这里惹事,堪称逆来顺受,顺着管事的力道,毫无意外地被推下湖面,水面登时溅起水花。 岸上的人面色铁青地擦着手,似乎觉得碰到他觉得脏:“晦气!” 湖中的小孩呛了两口水,在水中扑腾几下,清澈冰冷的水淹没他的头顶,水呛进肺里极其难受。 他眯起眸子朝水面看,那个人还站在岸边,高高在上的态度,似乎他淹死在这里也只是贱命一条。 令随想,确实是贱命一条,底层的人死去就像死掉一只流浪狗,不会留下分毫痕迹。 他会水,呛了几口就闭气,闭了闭眼睛,手臂划过凛冽的水波。 这时他忽然听见一道年幼而悦耳的少女嗓音,震惊道:“你们在做什么?” 接着是有人跑来的脚步声,令随拨开水纹,水珠沿着他的睫毛和下巴落下来,几乎在睁开眼睛,看到大片阳光的同时,面前传来一阵浸润的香气。像是某种精心呵护过的花朵的香味,一个纤细的身着长裙的身影,头顶珠翠的首饰叮叮当当,步摇晃出好听的身声音,少女在台阶处跪了下来,探着身子努力朝他伸手。 一上一下,两相对望。 令随愣了一下。 她跪在岸上,瞧见他的瞬间,露出笑容:“呀,你没事吧?” 令随不确定要不要回应,但她一直跪在那儿,探着身子努力对他伸手,他顿了一下,还是犹疑着抬起手。 少年手指细长而白,上面滴答滴答地滑着水滴,湿润地浸透他整只手,在阳光中 15.世界一15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顾晚知拉着令随穿过光影斑驳的长廊,风吹拂着长廊外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廊间洒下的零碎阳光也跟着晃动。 她没带着令随回到自己院子,毕竟从这里一路到她的院子还要经过不少院落,万一传到母亲耳朵里,令随的存在就不好隐瞒了。 顾晚知抓着少年的手腕,感觉到他骨骼的硬度,与她自己的软非常不同。少年的身躯像是硬朗的竹。 他一声不吭地跟着她,手被她抓着也没有反抗。 等到了厢房内,顾晚知松开他,转过身去。 被水浸得湿透的小孩像只被雨淋湿的黑毛小狗,水珠顺着他浓黑的发梢往下淌,睫毛和眼睛也湿漉漉的,唇角润着水珠。他看起来简直可怜巴巴。 但顾晚知知道这是错觉,令随可不是什么可怜巴巴的人。 水珠沿着他的衣袖、下摆往下滴,他低着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神色间又零星的费解,好像没有搞懂她要干什么。 但两人对上视线后,身为底层寒酸的小帮工,令随似乎意识到这样盯着千金小姐看十分冒犯,虽然他从内心深处并不在意,但他犹豫了下,还是移开视线,低下眼去,盯着脚下一小片地面。 那片地面已经湿漉漉的了,被他身上、头发上落下来的水珠打湿。令随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条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的流浪狗,称得上可怜不堪地站在少女面前。 他瞥见她的裙角,纤尘不染,因为刺绣着金线,在阳光下显出璀璨的折光。 他手指摸到腰间的香囊,正要递还给她,丫鬟们捧着干净的衣服走进来,将毛巾和衣服放在桌上,屈膝小声道:“小姐院里没有男式的衣服,我们从张叔那里要来的,这是一套新衣服,只是……是院中家丁的形制,而且是七尺的成衣,恐怕大了些。”说着,明朱又把小姐一早吩咐过的药瓶拿出来,“小姐,这是药粉,从钟大夫那儿取的,治疗伤口有奇效。已叮嘱他不要对外说起了。” “好。”顾晚知接过药瓶,对她们道,“你们先去院里。” 两名丫鬟对视一眼,似乎觉得留小姐一人面对外男不妥,但是小姐的命令也不能违背,两人最终还是屈膝,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不止是她们,令随也觉得不妥。 他看向对面的少女,却发现对方正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盯着他。令随愣了下,很快移开视线,盯着地面,眉毛略微皱起来。 顾晚知说:“快擦擦身上吧,小心着凉了。” 令随抿唇。 他体质十分结实,即便着凉也很难生病。 不过他还是拿过柔软的毛巾,搭在头上擦了擦头发。 这巾帕非常柔软,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香味,比令随迄今为止摸过的任何布料都柔软,像陷在一朵云里。 香气顺着巾帕往他鼻腔里钻,令随不由得抿紧唇,胡乱擦了擦头发,逃离香气对神经的袭扰,接着将毛巾往下—— 他忽的停住动作,看顾晚知。 擦身体自然不能隔着湿衣服,可是脱衣服的话……她人还在这里。令随年纪小,但也没准备在顾府的千金小姐面前这样做。 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让她出去,于是一时犹豫,望着她没说话。 他盯着顾晚知时,顾晚知被他看得神经微微紧绷。她倒不是怕令随,可令随浑身上下戾气实在明显,身躯虽薄,还是清秀男孩的模样,却已显出若隐若现的爆发力,少年身躯像半拉开的弓,等褪去青涩就会成长得危险无比。 他盯着人,很自然就会带来一种压迫感。 顾晚知忽略他的视线,见他不动,明白过来,想起自己上辈子也算见过大将军的身体,何况他现在才几岁?她干脆在椅子上坐下来,自然地道:“快脱吧,你不冷吗?换上干衣服就好了。” “脱?”令随拿着巾帕,没想到她真让他脱。 还是当面脱。 他反复看了两眼顾晚知,确信她坐在椅子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仅如此,千金小姐那双水灵灵的杏仁形状的眼睛,也颇为无辜自然地盯着他,连视线都没有移开。 令随觉得古怪,想提醒她要不要出去,可又感觉自己若是扭捏,活像一个要被老爷占便宜的小姑娘。 他眼珠游移片刻,手搭在腰带上,最终还是忽视她,干脆利落一把将腰带抽开来,黑色外衣顺着少年动作滑落,露出光裸的上身。 顾晚知瞠大眼,少年纤白如上好陶瓷的身躯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不只是伤口,还有各种淤青。 有些伤已经好了,有些还没好,侧腰处还留着几条红肿的鞭痕。 但只是看了一个瞬间,少年很快胡乱擦了擦身体,将干净的衣服套在身上。 那衣服是成人的大小,袖口要挽一截才露出瘦白手腕。 他习惯性伸手去旧衣服里面,想要把匕首摸出来。 可摸到刀柄时,令随又下意识顿住,面无表情,低头看了眼椅子上端坐的娇小姐。富商千金娇弱如花,看见刀不知会不会吓到她。 而且那刀上有干涸未擦净的血迹,那是人的血。也许会把没经历过危险的大小姐吓坏。 他停顿了下,没有取出匕首,只将湿漉漉的香囊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朝她那边推。 “哦?”顾晚知看向自己的香囊。 上辈子它跟了令随一路,最后还装了她的骨灰。顾晚知十分感兴趣地将香囊拿起来。 这东西出现在令随身上格格不入,与他气场不合。如今在她手里,气场终于对了,细细的碎玉衬着少女葱白手指,精致小巧。 顾晚知忍不住微笑,难以想象令随这样的人,会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此时看着面前的半大孩子,她忽然生出几分逗他玩的心思,手指摇晃着香囊,故意问:“你还留着它呀?” “?”令随飞快抬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晚知:“好几年了——我还以为不会找到了呢,没想到你还留着它。” 令随:“……” 他好像被取笑了一下,微微咬住下唇瓣不说话。 顾晚知觉得太有趣 16.世界一16 《女主决定选痴情男二》全本免费阅读 顾晚知明白自己需要说出一个理由,但重生的秘密她又不能讲。最终她选择长话短说、实话实说,诚恳道:“我需要你。” 话音一落,她就看见对面少年的脸上,不可抑制地浮现出错愕情绪。他惊愕地盯着她的脸,眼睛睁得很圆——顾晚知忽然有些想笑,因为两辈子加起来,她没见过令随这幅样子——恐怕谁都没有见过。 他活像只受惊的雀儿,圆溜溜的眸子瞪着她,满脸见鬼的表情。 顾晚知恳切说:“三年前你救了我,我想感激你,但是三年来一直在养身体……”虽然不知道令随会不会信,但顾晚知先乱七八糟地瞎说一通,试图获取他的信任,“现在我身边需要一个人,不能被我父母知道,只负责保护我的安全,我记得你身手很好,你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顾晚知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惊愕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冷静下来。 令随觉得奇怪,目光仔细描摹过她的脸。少女的神情十分诚恳,双眸直勾勾盯着他,满怀期待的样子。令随一下子移开视线。 他低着头好半晌才开口:“……也……好……” “啊?你答应啦?”少女顿时惊喜地上前,她身上的香气也突然扑过来,令随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吃惊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脸上的高兴从何而来。……不过是同意留在她身边,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顾晚知却不管他的反应,抓着他的手,将药瓶塞进他手心。“这是我家大夫秘制的药粉,对伤口很有作用的,你拿去涂,涂完了再找我取。” 她沉吟了下,抬起眼睛,无辜望着他:“背上的伤需要我帮你涂吗?” “什么?”令随怀疑自己听错了,修长白皙的手指被她抓在指间,他难得结巴了一下,怀疑自己是留下来做护卫,还是卖身了——好在顾晚知很快笑出来,她只是开玩笑逗人,“我让张叔帮你涂吧,他不会说话,也是我的人,你可以相信他。” 也许因为幼年的将军还没有长大后那么生人勿近——稚嫩的样子看起来就很好欺负,顾晚知总想逗他。 只是下一秒——因为她走上前时,身侧蹭过了桌上的湿衣服,此时咣当一声,从衣服中掉下来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 顾晚知低头一看。这东西来自她觉得很好欺负的人,是把匕首,刀刃锋利无比,看着就吓人,上面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 顾晚知:“……” 她看向令随。 令随也正看着她。他的手还被她捧在手心里,他没反抗也没说话,一副很好逗的模样。 顾晚知:“……”好欺负都是假象。 “是你的东西吗?”她俯身将匕首捡起来,递给他。对方默不作声收起来。 顾晚知问:“那上面是你的血?” 令随微微扬起眉毛,似乎有点疑惑她会这样问,摇摇头:“别人的。” 他觉得顾晚知会害怕,但她听说之后,反而舒口气:“有人欺负你对吧?你没受伤就好。” “……”令随这下真的感到深深的迷茫起来。 顾晚知快步走出房门,四处看了看,回头道:“你先留在这里,现在外面人多,等天黑我来接你。你饿吗?我让明朱给你送点吃的来。” 令随:“……” “外面人多”、“天黑来接”…… 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养在外面的外室,不能被人知道的那种。 小孩面色古怪甩开奇怪的想法,对她点了点头。 顾晚知立即喜笑颜开,立在廊下对他微笑,转身要走。 她忽的又想起什么,折过身,将手中的香囊递给他:“送给你。你会好好保管吧?像前三年那样?” 令随觉得自己今天已经惊讶太多次了。他低头盯着那香囊看,随即又抬头看她的脸。 顾晚知干脆拉起他的手,将香囊放在他手心里,说:“谢谢你。” 谢谢他好好保存着她的东西,谢谢他不远万里送她最后一程。 上一世没能说出口的谢意,终于好好传达到了。 虽然幼年令随手里拿着那只香囊,左右两只眼睛都写满迷茫。 **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鹅黄色衣裳的丫头端着托盘,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像是在躲避别人,迅速穿过长廊,来到房间中。 明朱将托盘中的东西摆上桌,一边摆,一边悄悄看了眼椅子上的少年。 明朱实在是很好奇小姐偷偷带进府里的人。尤其这人的脸长得很不错,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一只手放在桌上,垂下来的手指颀长,察觉她的视线,低下眼来看她。 天啊,太凶了! 明朱在心里尖叫,对方冷着脸的样子实在很凶,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不知道小姐从哪儿找来的人,就算需要护卫,可这不过是个半大小子,能担任起护卫的职责吗? “谢谢。”对方一字一句说。他倒是非常有礼貌,可结合那张冷脸,活像是威胁人似的,明朱哪敢说话,喏喏应了一声。 可是还有小姐的吩咐要交代。 明朱道:“不要出门,让人看到就不好了,夫人不许小姐身边有外男,所以……” 对方抬起眼瞳,明朱一下子卡壳。 他倒是没说什么,点点头:“我知道了。” 明朱:“……” 明朱憋了憋,一时间怀疑对方的凶戾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人看起来还挺顺从的。 她不敢多说话,撂下一句“这是饭菜,小姐让我送来给您,您请用”就急匆匆地走了。 令随瞥了眼她离开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吓到对方了,可是也没办法,他不刻意服软的话,几乎天生带着点冷脸的凶相。他转头去看桌上的食物。 这都不是给下人吃的东西,而是给小姐吃的。 精致芬芳的糕点,热腾腾的饭菜,连筷箸都清如玉石。令随吃惯了粗茶淡饭,懒得吃东西时更是干粮加水就打发了自己。 他望着这一桌饭菜,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只是收个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