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空有无边美貌》 1. 引子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师姐戴这朵琥珀珠花真好看,很衬你的肤色呢!” 揽月将发饰扶正些许,转头朝镜中人赞叹,“多鲜亮呀。” 琉璃制的八宝镜比铜镜更清晰,照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女子的秀容浓烈而明艳,自成一股清贵气韵,那鸦睫纤长如羽,甫一抬眸,杏眼里满是流转的波光。 饶是平日已将这张脸看惯了,今时揽月也不得不承认,师姐以往只有九分漂亮,这大婚的盛装一扮上,就成了十分的漂亮。 到底是美人,天生淡妆浓抹皆相宜,是她羡慕不来的。 镜中的大师姐侧了侧头,伸手拨弄一下耳垂上的玉石,居然一点也不谦虚,满眼自豪: “当然鲜亮,这可不是普通的珠花,点缀的鸾鸟尾羽是炼器用的绝品原料,我求了老爹好久他才松口的。” “……” 揽月一时说不出父女俩哪一个更败家,尬笑两声,“掌门……果然最疼师姐。” “师姐!” 屋外传来轻叩,女弟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拔高嗓门嚷嚷:“白公子来了!要见你呢。” 说完便有人调侃:“叫什么白公子啊,得改口叫姐夫啦。” 瑶持心闻言从妆奁前站起身,朱红的长裙雍容华贵,光艳得扎眼。 今天是她成婚大喜的日子。 揽月替她整理衣褶,口中打趣:“不到良辰吉时,白大公子就这么着急地过来,必是想师姐想得紧,竟一刻都不能等。” 知道这是恭维话,瑶持心听了仍觉得心里挺美。 成亲当日叫自家夫君如此惦记,难免有点小欢喜。 师姐于是神采飞扬地把长裙一提,“走,看看去。” “白大公子”全名白燕行,乃北冥剑宗座下高徒,修的是仙门一道最能打的剑术,一柄雷霆使得出神入化,可谓同辈中的翘楚,前途无量的好苗子。 实力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白公子的容貌也甚是俊朗,生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 在瑶持心这里,第一方面可以将就,第二方面却是万万随便不得。 大师姐看脸又肤浅,就喜欢长得漂亮的男人。 越清秀越好。 反正老爹已是一派之主,家里武力雄厚模样堪忧的有一个就足够,多了也有碍观瞻。 “持心。” 好看的未婚夫正立于树下冲她颔首,阳光洒落半身,连笑容都温润得赏心悦目。 听听。 整个师门里找不出第二个声音比他还好听的了。 瑶持心满意得不行,一见着他就高兴,抱起繁复的长裙小跑上前。 “不是要接待剑宗的道友吗?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仙门中人虽自称“鹤上之仙”,但修士大多还是出自凡尘,风俗礼仪不免依着民间的习惯。 只是民俗归民俗,在规矩上往往没凡人那么严苛。 “山门处都有师弟们帮忙,也不让我插手,横竖无事可干,索性绕路来瞧瞧你。” 白燕行替她将碎发挽到耳后。 “一早就得起来准备,累坏了吧?” 平心而论,这些年想同瑶光结亲的宗门不少,白燕行未必是最优秀的,但一定是最让瑶持心觉得舒服的那个。 听闻剑修一道出痴人,是“只痴于剑而不痴于人”。 自古拿剑当道侣的剑修多不胜数,别说情意了,这帮人连情商都没剩几分,实在是甚少有他这般面面俱到,体贴入微的人。 揽月常常羡慕地说:“剑修普遍不耽情爱,一旦动情便都是情种,像白公子这样的,肯定是后者。” 瑶持心抱着他的腰撒娇,“累当然累啊,只要值得就没白费,怎么样,好看吗?” 便兴致勃勃地后退两步让他细瞧。 白燕行这点很合她心意。 有耐性,还从不敷衍人,哪怕是自己不擅长的事物,一样答得认真。 剑修依言上下一番打量,认可地点点头:“你本就好看,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不过么……” 瑶持心:“不过?” 他拖长尾音,故意斟酌:“不过手腕太空,略显单薄,若戴上这么一个镯子——” 瑶持心感到右腕倏忽一沉,低头时发现多了个碧莹莹的玉镯。 白燕行含笑:“正合适。” 这下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揣着小心思亲自来给她戴镯子的。 什么镯子非得这时候戴不可? 不必说,那意义自然是非同一般。 新婚燕尔,蜜意浓情,可把一圈小姐妹们酸得挤眉弄眼。 白燕行前脚刚走,瑶持心就被她们推来搡去地围住,“巴巴儿地赶在婚礼前特地送来,必定不是凡品,应该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吧?” “还用猜?”另一个道,“当然是家传的定情信物,只传给媳妇的那种啦,不然怎么偏挑大礼之前?” “有道理!” 众人揶揄着笑作一团。 “唉呀,还是师姐有福气,掌门飞升凌绝顶,姐夫又年轻有为,如今嫁人也是道侣入赘。” “是啊,能留在家里,比什么都好。” 这话难得说到瑶持心心坎上。 她生在瑶光山长在瑶光山,住惯了的地方,倘若真要远嫁别处,决计适应不了。 所幸作为当世最古老的仙山,她老爹无论是在地位还是在修为上都远超剑宗,白燕行仅是剑宗长老的弟子,这桩婚事毋庸置疑,只能是他留下。 因此对大师姐而言这是最让她舒心的,左不过从这座山头换到另一座山头去住,推开门,满眼还是自家人。 她甚至不必操心婚礼的一切琐碎事,每日只用想着怎么让自己届时美得惊天动地就行了。 “师姐。” 瑶持心在房间里听师妹们叽叽喳喳,便有小弟子传话。 “大师兄来接你了。” 应该是时辰已到。 她闻言忙把红头纱罩上,刚准备应声,余光瞥到手腕处青碧的玉镯,古拙的绿在殷红艳艳的颜色下透出一股极致的土味。 未婚夫婿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审美着实不敢恭维。 揽月见她把镯子褪下,不禁发问:“师姐,白公子送你的,你不戴么?” “不戴了,怪俗气的。” 她一会儿要面见众仙门的尊长,不能给瑶光山丢脸。 瑶持心将首饰随手放进抽屉,“改日换了合适的衣服再戴吧。” 喜服的红纱只披在脑后,并不遮头,她一身绣裳走出房门,一眼就望见远处站着的蓝衣青年。 这人倒是仪表堂堂,可惜有些板正过头的严肃。他两手抱臂,表情照旧是不咸不淡,能品出来没有多少想恭喜她的意思。 周遭的后辈们立刻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句“大师兄”。 瑶持心则对他直呼其名:“林朔。” 她奇怪:“怎么是你,你不帮着老爹接客吗?” 青年松开手虚虚搭在腰间,气质颇有几分清冷。 “师父命人牵出了火凤凰,让我载着你去主殿。” 他似乎跟她说两句话就嫌烦,开了尊口之后,眉峰已经忍不住要拧起,“不咸不淡”的态度显然难以为继,开始往“不胜其烦”上偏移。 “你但凡能一个人驾驭它,我也懒得跑这一趟。” 瑶持心表面不动声色,暗里悄悄抿嘴。 火凤是瑶光山的特产祥瑞,在别处看不着,故而每逢宴请宾客的日子,她老爹总爱抓几只出来撑场面。 这神兽长得一股子神兽样,浑身冒火光,泛着五彩斑斓的红,一看就很喜庆。 可惜脾气不太好,是个吃软怕硬的主,在修为高它一级的人面前是孙子,低它一级的人面前是老子,特别看人下菜。 瑶持心知道自己是不配当老子的,所以并不计较林朔的阴阳怪气。 她今天心情好,可以原谅任何人,干脆分外灿烂地对他露了个笑: “行啊,那真是麻烦你了。” 大师姐认真地卖起乖来,竟连林师兄也有点招架不住。 他不好再呛,转身一拂袍袖,从须弥境里唤出山头最大的那只凤鸟,载着瑶光山这颗掌上明珠,仙气飘飘地飞往扶摇殿。 火凤的烈焰燃烧在每片翎羽的缝隙间,鸟翅一展便有余辉流淌,富贵逼人。 新娘子大红的盛装和跳跃的火焰相得益彰,像朵盛放的红莲,带来的视觉冲击果然不同凡响,让沿途的弟子与登门拜访的修士都目露惊艳。 壮观吧。 这就是古仙山瑶光的气派! 瑶持心与有荣焉地坐在鸟背上。 而边上的林朔棒槌似的戳在一旁,全程没转过头。 瑶持心知道他不大看得起自己。 毕竟她修为稀松二五眼,文不成武不就,还顶着个大师姐的名头,如此场合连只畜生都搞不定,以林大公子心高气傲的暴脾气,烦她也很正常。 不只如此,门派上下持同样看法的人应该还不少。 瑶持心其实心知肚明,倒不觉得怎么难堪。 她以为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本来么,这世上有上进的就有不上进的,有天才就有废材。 她爹是九州为数不多凌绝顶的人,大手一挥可使风云变色,教出来的弟子皆能独当一面。门派荣光有的是人撑着,没谁对她委以重任,也不需要她去出人头地。 索性马马虎虎地混日子,当个无功无过的吉祥物,美若天仙地过完此生。 反正老父亲法力无边,反正心上人天资卓越—— 在两个时辰之前,瑶持心是这样想的。 ** 子夜,月上中天。 皎洁的玉轮被吹来的一团浓云遮住,落下的清辉陡然黯淡,没了灯火照耀的地方立刻黑得难辨轮廓。 瑶持心正缩在小院的草丛里,捂着嘴将凌乱的呼吸盖在掌下。 她脚边躺着一具尸体。 小弟子尚是少年面孔,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仰面朝天,胸口的血窟窿前后贯穿,手法干净利落。 瑶持心认得他。 是白天来给林朔传话的那个孩子。 修士微末的灵气从他伤口处缓缓扩散开,和鲜血一并流到师姐绯红的绣鞋下。 她差点没控制住发起抖来。 而类似死相的尸首,在这后院里还有三具。 全是瑶光山的内门弟子。 瑶持心浑浊的脑海一片混乱,几乎没法把傍晚时风风光光的大婚和此刻浓重的死气联系在一起。 她在做梦吗? 这里可是瑶光四象峰啊,守卫森严,高手如林,怎么会有门人惨死。 等质疑完才开始想——谁杀了他们? 仙山上有外贼闯入,为何没听到镇山大阵示警呢? 成亲那繁琐的礼节前后折腾了有半个时辰,礼成就已是日落黄昏。 她原本一直待在婚房内,天色逐渐暗了,别派仙长也不会在瑶光留宿,顶多喝两杯便要告辞,白燕行光是送客就有得忙。 瑶持心等得百无聊赖,突然想起玉镯还放在从前的小院里,到底怕拂了人家一片好意,于是带上潜行法器,做贼心虚地溜回来取。 沿途一个人都没撞上,她还当是自己运气好。 谁承想这院子就没活人。 “人呢?” “四处都找遍了,没有啊!” 她惊慌失措的视线立刻从面前少年惨白的脸上转至远处自己的闺房。 那里还亮着灯,满屋子翻箱倒柜的动静,凶手显然还没走。 瑶持心对自己那一瓶子底的修为水平太了解了,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她目前最高明的做法就老老实实地躲着,等对方离开再去找值夜弟子,或是找林朔,找白燕行。 随便什么人也好,肯定能控制住局面。 “你不是说有办法的吗?” 一个玄衣人率先气势汹汹地出来,而紧随其后的,是一抹堪称扎眼的大红喜色。 瑶持心瞳孔猛地一缩。 这身衣袍过于熟悉,不久前还与她一并立于瑶光老祖像下,参拜了天地日月。 白…… 白燕行! 怎么是他? 他怎么在这里。 她骤然意识到自己抖得很厉害,险些维持不住手里捏着的那道潜行符。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迎着门内打出来的光,那人的侧脸棱角清晰,分明还是白日间会笑的眉眼,却生生比平时多出一倍的冷傲,唇边好似不耐地“啧”了一声。 “她没戴我给的镯子。” 黑衣人慌张:“莫非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他们若真察觉到了,还有你在这说话的份儿吗?” 白燕行掂了掂掌中玉镯,右手漫不经心地持剑一指,剑锋对准台阶之下,冷冷问: “瑶持心在什么地方?” 大师姐才看见原来地上狼狈地瘫着一个人,那周身抖得简直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等开口方听出是揽月。 “我……我不知道啊……” 莹白的剑尖上隐隐泛起紫电雷光,揽月登时连腔调都变了,张皇地否认:“我真的不知道!婚礼结束,师姐、师姐不是应该在青龙左峰吗?她旧居时的东西早就搬过去了呀,姐……白公子您是清楚的啊。” 白燕行依旧维持着举剑的姿势:“她不在房内。” 揽月心知自己没能说出他想听的消息,怕死得语无伦次:“她……她不在,可能,可能是有事出去了,也可能是临时起意,到哪里玩儿了,万一还会回去呢!” “师姐是个迷糊人,平时常常这样啊!” 看出她是当真一无所知,白燕行不再追问,收起雷霆,作势要往外走。 揽月:“等等!” 黑衣刺客举步上前,这是行将灭口的前兆。他手还没抬,揽月已恐慌到了极致,连滚带爬地挥舞四肢。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白公子,白仙尊,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可以当牛做马!可以为您鞍前马后,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嗓音愈发尖锐,疯狂蹬着脚底往后退,在草地上简直犁出二里地来,电光石火之间,白燕行居然真的驻足一顿,叫了停。 黑衣刺客颇为奇怪:“留她干什么?” “留着吧。”他似笑非笑地侧目,“我喜欢这种没有底线的人。反正是个废物,杀不杀有什么要紧,指不定之后还能派上用场。” 如果说在此之前瑶持心对他还抱有一丝期待——想着也许是自己误会了。 也许燕行是因为出事了没见到她,心急如焚才四处来找她。 也许人不是他所杀…… 到此刻就没有也许了。 她甚至无暇去细想揽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旧居。 瑶光山入夜以来的安静终于被惨叫声打破,四下逐渐浮起守山弟子们慌乱的言语,间或夹杂着呵斥与打斗。 究竟出了什么事? 各峰管事呢?林朔那个棺材板呢? 他不是一向反应最快吗? 不知过去多久,感觉白燕行已走远,瑶持心才哆嗦着钻出草丛。 她刚目睹了一番颠覆人生的阴谋,正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跌跌撞撞地起身时甚至是四肢并用,没比方才满地滚的揽月出息到哪里去。 她得赶紧御剑。 收在广袖中的珠钗划出一抹剑气,她一跃踩上去,风驰电掣地往主峰赶。 也就是在这时,高处的瑶持心对上地面一双惊愕的眼。 四目相视,凌冽的风还没来得及刮起她的衣袍,那人猝不及防地惊声叫道: “瑶……瑶持心在那里!!!” 珠钗把她送上了天,揽月的尾音在背后愈渐渺远,从吐第一个字时的犹豫到后面越来越坚定。 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的程度。 我怎么她了。 大师姐百思不解。 平时也没亏待过她啊? 同是御剑,白燕行的速度非寻常可比,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若是听到,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追上来。 瑶持心一时无暇感伤那比纸薄的人情,一咬牙,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于半空里夺路狂奔。 瑶光山乱成这样,找林朔已经没有意义了。 剑气停在布满结界的浮屠天宫外,她跳下来,提着裙子边跑边喊: “爹!” 此处有历代掌门加固的法阵,还有瑶山老祖残存的灵力,如果说下一刻便要天崩地裂,那整个九州最安全的地方无疑就是这里。 灰蒙蒙的结界并不拦她,十分包容地将大师姐吞入其中。 瑶持心在空旷的殿宇里打转,喊一声爹,四面都有回音附和她。 “爹!——” 就在行将抵达仙门老祖那尊巨大的雕像前时,她身形陡然一滞,分明望见汉白玉底座上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老……” 瑶持心犹豫着往前迈了一步,耳边却听得“啪嗒”声响,她怔忡地垂头,看见绣鞋从粘稠的一滩血洼里缓缓抬起来。 而目之所及的数丈距离间,断断续续都是血迹。 “老爹!” 她飞奔向雕塑之下,颤巍巍地扶起瑶光明,尚没出声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涌——瑶持心长这么大,几时见老头子这样虚弱过。 “爹,我带你去找朱雀长老,我现在就带你去……” 瑶光掌门是个其貌不扬的大胖子,平日红光满面时瞧着十分富态喜庆,好似民间哪家看铺子的大掌柜,此刻真元受损,五官便急速干瘪衰老,更像一只皱巴巴的癞蛤蟆。 他周身灵气外泄,艰难地从怀里捧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小包袱,狠狠推给她。 “这是镇山印。” 瑶光明喘了口气,“拿着,快走。” 瑶持心视线模糊地接过来,哪里肯抛下亲爹不管,“是要去开启镇山大阵对吗?我们一起走啊。” 老头子仿佛是连说话都吃力,又仿佛是不想和她多做解释,奋力地把人往边上一攘,难得如此疾言厉色: “走!!” 她被推了个踉跄倒退几步。 即便不中用如大师姐,也能看得出她爹如今已回天乏术,真元碎裂是迟早的事。瑶持心两手托着包袱,无所适从地哭着叫了几声“爹”。 “快,点,走!” 瑶光明从牙缝里拼尽全力挤出三个字。 她用袖子擦把眼泪,知道大难当头叫爹也没用了,到底狠下心肠转过身去,又开始了新一轮夜奔。 从后门的结界里出来时,外面的天完全变了样,半空里御剑的不是黑衣散修就是北冥剑宗的门人,瑶持心不敢撒丫子随便乱飞,压低高度乘风而行了一段路程,便落下地去抱着长裙子徒步跑路。 她这一身盛装,摆着看是富丽堂皇,真行动起来简直是拖泥带水般累赘,瑶持心一面“呜呜呜”,一面沿途撕开绣纹繁复的裙摆,一瘸一拐绊绊磕磕地朝瑶光大阵的方向而去。 她心里乱极了。 一半还沉寂在亲人枉死的悲痛里,另一半又迷茫得不知如何是好。 重启镇山法阵是她在临危之际的第一反应,好比寻常人在外受了欺负会想着报官一样。 但事实上,要催动阵法至少得化境以上的修为,整个瑶光也就长老级别的能办到,除此之外就是林朔。 大师姐不在这范围之内,她去了也是干瞪眼。 法阵又不会因为她喊两声就敞开心扉。 该如何是好? 或许应该先去找林朔? 还是说先联系上附近的守山弟子? 朱雀峰怎么样了,玄武长老出关了吗? 没等她“或许”“还是”出个名堂,脚踝猛然划过一道钻心的刺痛,瑶持心右腿一软,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脸朝地。 小腿的筋脉被割断了。 她艰难撑起半身,刚痛苦地抽口了凉气,蓦地便意识到什么,猝然抬头。 四面八方不知几时出现的黑影们正从天而降,缓缓聚拢,在浓云惨淡的夜色里鬼魅般将她困于其中,堵截住所有去路。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师姐吗?” 包围圈里一个穿着内门靛蓝长袍的少年越众而出,他看上去也就凡人十六七岁的模样,半张青涩的脸照在晦暗的月光下,声音懒散却恶劣。 “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瑶持心只觉得他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名姓,大约是时常跟在白燕行身边的某个内门弟子。 她两手抱紧镇山印,不由冰凉无望地想: 整个瑶光居然有那么多内鬼吗? “对呀,很吃惊么?” 对方似是从她表情里读出她心中所想,理所当然地歪了歪头,“哦,也是,如师姐这般天生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是很难想象一夜灭门,全族皆亡的下场。毕竟像瑶光山这种盛产天真大傻子的世外桃源也不多见了。” 瑶持心自己就是那个天真的大傻子,听了他这番话当下无言反驳,但情绪上又十分愠恼,于是只好红着眼,青筋鼓胀地怒目瞪他。 可惜眼神再凶狠,终究不能伤人,少年一点没在意,反而被她逗笑:“别动气呀师姐,一路跑得如此狼狈是要找谁救命去?” “让我猜猜——应该是林朔吧?哈,那条疯狗确实撑得最久,比旁人足足多半柱香,腰斩了还不肯乖乖地咽气,最后竟自爆真元,到底是个有骨气的。” 瑶持心握着镇山印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应声崩断。 她愤怒地咬着牙热血上头,一个手诀尚未形成,却被对方凌空拍来的法咒打散。 少年面容冷冽:“结印这么慢,就别学人偷袭了,你是刚引气入体的剑童吗?那些看山门的外门弟子都比你利落。” 大师姐晾着一只苍白的手枯坐在地上,尽管不甘心,又明白人家说得没错。 她现在别说还击,恐怕能接一招都够呛,哪里来的本事给人报仇。 瑶持心自认理亏地不言语,少年却见她这副窝囊样心头更有无名火。 “真不知白燕行是怎么忍你这些年的,我若是你,爬起来跟敌人同归于尽也好过坐在那里哭。” “掌门不是把上好的丹药都喂给你了吗?你倒是炸个真元给我看看啊!” 他说到这里大约也觉得无趣,终于轻嘲着哼笑出声,“罢了,是我对你期待太过,师姐这么个养尊处优的人,哪儿敢轻易去死。” 一个杀术很快凝在他指尖。 “瑶持心,物竞天泽,民间的牛羊在宰杀前也是让人舒舒服服地圈护着,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下辈子再去后悔吧——” 裹挟着刀光剑影的飓风扫开烟尘,以摧枯拉朽之势朝她面门袭来,她大脑一片空白,仓促之间只来得及抱头闭眼。 视线短暂漆黑的一瞬,连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变得缓慢了。 然而预料中足以撕裂皮肉的痛感并未来临。 耳边隐隐有清脆的裂帛声。 她无端捕捉到什么,蓦地睁开双目。 来势汹汹的符咒恰好让一道剑光阻拦,那剑影去势不减,接着乱花一般闪在周遭密不透风的人墙上,快得目不暇接。 术法荡开的刹那,刺客们齐齐应声倒地 2. 论道(一)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她死了吗? 瑶持心感觉到周围的言语声渐渐被某种巨大的虚空吞没,她陷入了一个混沌的状态,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如坠深渊。 然而深渊里并不安静,耳畔充斥着无穷无尽的长鸣之音,尖锐得令她牙酸。 原来这就是人死后的境界——一点也不舒坦。 她满心以为自己还能再等个几百年才有机会体验到这种滋味,想不到竟这么快。 此生寿数尚未满两百,在修士当中说是正值年少也不为过,将来如果运气好突破化境大关,活个千年不是问题。 就算一辈子修为平平,但只要无灾无病,撑到八百岁也并非不可能。 谁料英年早逝说来就来,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瑶持心漫无目的地想。 难怪古时醉心美色的帝王大多短命……倘若不是白燕行,自己是不是就能活得更久一些了? 往昔走马灯一般杂乱无章地在眼前闪过。 从幼年时牙牙学语,到第一次御剑飞天,再到庆贺瑶光明突破凌绝顶,第一次出任务…… 必须得承认,白燕行实在是个能迷倒众生的美男子,哪怕是脑海里寥寥几笔的回想,那模样也依旧让她心头一动。 好看的人温柔起来简直要人命。 当然,不温柔的时候,那就是真的“要人命”了。 记忆像是有心要提醒她,赫然定格在了临死前月夜下的那一幕。 俊美的青年浑身萦绕杀意,举起雷霆剑看她的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宛如蛇毒。 瑶持心隔空打了个冷战。 ——“光是这点理由,就够我杀你了。” 电光陡然刺下。 明明她已经死了,胸腔却仿佛再次被剑锋洞穿,五脏六腑都有狂乱的电流淌过。 他落剑的动作不见一丝犹豫。 这才是真正的白燕行吗? 清冷漠然,好斗慕强,和一般的剑修没有区别,那些平日的耐心好脾气全是装出来的假象。 仅是这样一想,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无端让瑶持心感到遍体生寒。 唯有对自己最狠又最坚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才能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吧。 她怎么就一点没察觉? 瑶持心恨自己太没出息,相信白燕行的疏漏一定有,必是每回她总沉浸在对方的容貌和那些虚无缥缈的迁就里,浑然没在意。 这辈子真是栽在了看脸上。 大师姐无不事后诸葛亮地想。 都要死了,最后怎么不上去捅他一刀再死呢? 就算伤不到分毫,做足声势也是壮烈殉道,总好过死得那么憋屈窝囊。 下辈子吧。 下辈子若有机会,绝对好好治一治自己那三观跟着五官走的脑子。 正是在这时,虚无的意识里恍惚有人声穿透耳鸣的杂音。 ——“师姐?” 瑶持心仍在忿忿地自省着。 至少,至少也得在看脸的基础上多加一条。 要表里如一,要光明磊落、为人正直……不太正直也行,只要别那么深于城府。 “师姐?师姐……” 还有什么……等等,师姐? 谁在叫师姐? 世界陡然清明。 瑶持心像是被人叫醒的,猛地睁开眼。 入目一片明朗,好个碧空如洗,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她茫茫然地感慨:怎么天亮了…… 真灿烂的阳光啊。 “师姐!”旁边的少女歪头闯进她视线,语气犹带不满,“你在发什么呆呀,人家白公子的胳膊都举老半天了。” 瑶持心的思绪还沉在漫长的走马灯中没出来,见她模样只觉眼熟,良久又想不起叫什么。 她好似生锈的旧铁器,一脸懵懂地往前看去。 入目是一只过分白净的手,五指修长,薄茧分明,是常年练剑之人才会有的特征,那宽厚的掌心里躺着一块质地剔透的玉佩。 这玉佩她有印象,从前瑶光明在黑市上淘来的,听说有助于修行,瑶持心一直戴了好多年,后来不知又扔哪儿了。 边上少女意味深长地补充:“人家专程带来送还给你,算算上次雷泽一别距今也有小半年。” 余下的话她悄悄压低嗓音:“想是一直放在心上呢。” 而那手的主人一身银霜长袍,黑发一丝不苟地以冠束着,笑容天然透出一股温暖的亲和之感。 瑶持心看清他的瞬间,夜下冲她扬起长锋的脸骤然出现,闪烁着与眼前的面容交错重叠。 白燕行! 她内心一阵尖叫,想都没想,一巴掌挥开对方的手。 “啪!” 声音清脆。 也是此举太过出人意料,那玉佩竟没拿稳,硬生生脱手摔在地上。 少女:“……” 不得了,师姐居然当场给客人来了个大比兜! 空气诡异地凝滞住,显然在场的三人此时此刻都不同程度地受到惊吓。 “师、师姐!” 小师妹只当她是反感白燕行的殷勤之举,但毕竟是剑宗派来参加大比的人,又是一番好意,总不能直白地给人甩脸子。 她慌忙之中赶紧找补:“啊,我们师姐是……是睹物思人!对,这块玉佩乃一位已故前辈所赠,与师姐私交甚深,她见此旧物一时……悲从中来,情绪失控,不能自已,实难接受,白公子你别见怪呀。” 这位师妹到底是机灵,甭管胡诌得离不离谱,至少迅速缓和了气氛。 瑶持心瞳孔里的震动却还没停下。 她确实是情绪失控,不能自已,实难接受。 不久之前才把自己穿成串羞辱的男人正笑得春风和煦地用杀过她的那只手递东西过来,这谁能接受啊! “原来如此。” 白燕行瞧着倒是并不介怀,反而涵养极佳地歉然道,“那是我唐突了。” “不知者不罪,怎么能怪白公子呢,好在东西没摔坏。” 少女拍拍玉佩上的灰,送还瑶持心面前去,“是吧,师姐……师姐?” 她发现大师姐并没有伸手来接,整个人面白如纸地站在原地,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 瑶持心艰难地开了口,转过身,“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诶,师姐?” 她现在脑子乱得很,急需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那小师妹唤了两声没得到瑶持心的回应,只好困惑地抓抓脑袋,十分惭愧地朝白燕行道:“真对不住啊白公子,我们师姐她,平时不这样的……可能是今天身体不适。” 剑修闻言便笑了笑,“没事,我也有冒昧之处。” 说完他却若有所思地往自己被拍开的那只手上看了一眼。 * “大师姐!” “师姐好。” “师姐……” 瑶持心快步走在瑶光山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脚步很急,好像不急一点思路就会跟不上似的。 沿途尽是同她打招呼的弟子,氛围一团和气,人人都很面善。她潦草地应两声,目光从这一个转到那一个脸上,总觉得十分不真实。 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还在瑶光山,那北冥剑宗的刺客呢?叛徒呢?外敌呢? 镇山大阵呢?重新开启了吗? 以及白燕行又是怎么回事。 大师姐的内心震撼极了,只觉睁眼就见到恶毒前夫的阴影简直要用一生来治愈。 “师姐,昨日给忙忘了……这是掌门托我交给你的东西。” 迎面急匆匆跑来一个模样喜庆的小少年,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瑶持心手捧着他所递的荷包,一直目送人行远。 大家貌似都活得好好的,月圆夜的惊变,门派倾覆,至亲惨死仿佛从没发生过一样。 那么如今的她,到底是身处现实还是死后沉眠于深渊的一个梦境里? “内息如常,经脉也无异样。”朱雀长老叶琼芳将手贴在她眉心上,审视其周身灵骨,“灵台清明,并无被人入侵过的痕迹。” “你一向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想着来找我检查灵骨了?” 朱雀长老是瑶光山唯一有化境修为的丹修,整个门派首屈一指的大夫。 瑶持心没顾得上回答她的话,紧接着追问:“有被人施过术法吗?诸如幻术、幻境之类?” “都没有,好得很。”叶琼芳收回手,“听莹莹说你一早上心神不宁,可是大比将至,所以神思紧张?” “若实在不舒服,山门接引的事就交给林朔吧,你回去休息休息。” 不管这是死后还是现实,眼下瑶持心至少能肯定一件事。 她没有受人控制,也并未陷入某个人的术法当中,自己的一切行动是自由的。 师姐悄悄打量一圈四周,又暗自调动真元。 这不是她死前的时间年月。 大婚之期定在秋天,很明显如今是三月春。 就是说,自己现在是回到了从前? 虽然瑶持心的修为每年也涨不了多少,但就这样都能感觉得出真元有明显的衰退,那么少说时光倒流了得有五年还不止。 现在是哪一年? 她仔细思索着早间遇到白燕行的那个情景。 小师妹曾提到“雷泽一别”,犹记得当初与白燕行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雷泽大湖边。 他们几人被突然冲出的凶兽袭击,应付得十分狼狈,正好有剑宗的弟子经过,顺手帮了一把。 其实瑶持心彼时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大家不过萍水相逢的交情,之后也再无往来 3. 论道(二)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不怪瑶持心善忘,一来都五六年前的事了,二来这种比试她就算去也是凑数的,几乎没在记忆里留下多少印象。 原来这场大比的人选里有她吗? 那过程之中发生了些什么,自己应该还能想起来。 大师姐步出朱雀长老的丹房,沉吟着走在通往主峰的路上,缓慢且认真地回顾当年细节。 “这瑶光真气派呀……师兄你看那座建筑,快比两边的山还高了!” “你小点声儿!别让人家觉得咱们没见识。” “可咱们本来就没见识……” 山门处不时有弟子领着别派来客往客房而去,偶尔是三四人一行,多的也有六七人。 今年“玄门论道”的举办地正好轮到瑶光山。 说是“论道”,其实早就不靠嘴了,论的是刀剑,因此大家更习惯称之为玄门大比。 这个惯例由来已久,几乎能追溯到仙门初始。 修士们别看个个飞天遁地,神通广大,可到底不是靠喝西北风修炼的。 炼制法器的材料,炼丹的药草,灵石仙兽,以及维持一个门派所需的开支等等都是实打实的花销。 而九州大地上资源丰富的山川湖海就那么几处,久而久之难免起些冲突。 同为仙门道友,闹成这样实在不太好看,最后便由几位大能出面达成了共识。 既然灵山的物产大家都想要,那么公平起见就靠实力说话吧,论武定胜负。 他们将各处水泽山林按照品质分出甲乙丙三等,与民间田亩类似,每个等级的资源由两家仙门共用,再依着大比的排名择出前六位。 也就是当世所谓的六大仙门。 参加的门派不拘名望大小,只要能出三个朝元境界的弟子就行,是个机会均等,很让人心服口服的安排。 大比十年一次,九州格局也十年一换。 至于这比武的章程和细则具体如何,瑶持心从没往心里去,毕竟她也打不到最后。 只知道每十年各门各派就会开展一次抢地盘比试,热闹得很,打进排名的仙门弟子脸上都有光。 而以瑶光山实力从来没掉出过前六,所以她有时候连热闹都懒得凑。 但唯有一点,大师姐还是上了心的。 资源等级按着比试排名划分,既是由两家仙门共用,因着这层关系双方总少不了有往来,故而很多时候大家会默认短暂地结为盟友,甚至偶尔一块儿出任务。 当年的北冥剑宗应该就是借这个机会,偷偷向他们下手。 足足十年的时间,够他们慢慢部署了。 事实证明,对方的确部署得很成功,几乎把瑶光山渗透成了筛子。 瑶持心目光陡然坚毅,心知万万不能再让剑宗的奸计得逞一次。 得想想对策。 她皱眉严肃地琢磨。 在上一世里,他们两家被分到了同一等级的资源,那么也就是说,大比最后的名次是相近的。 甲等是一二名,乙等三四名,丙为第五第六名。 瑶持心艰难地回忆数年前的过往,依稀想起似乎这次玄门大比瑶光山的成绩并不是很好,因为林朔失利了,只靠雪薇才勉强爬到第五位。 所以,北冥剑宗是第六? 玄门切磋都是单打独斗,每派只要有一位名次能进前六就行,多了也不算数,故而一般会派一个最能打的,一个候补,以及一个来长见识的添头。 大师姐掰着指头数:“林朔、雪薇和我。” 一张王牌、一张底牌和一张纸。 “……” 谁是添头一目了然。 林朔是未来白虎峰长老位的继承人,瑶光明还等着他接替自己的位置,修为几何自不必说。 而怀雪薇则是叶琼芳的嫡系亲传弟子。 这二位随便谁瞧着都能顶十个大师姐,想必若不是要求非得三个朝元修士,其余人又抽不开身,长老们不会把她报上去。 可以肯定,铸就门派荣光没她什么事,她的成绩不重要。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要怎样才能改变瑶光山和北冥剑宗最后的排名呢? 从丙等进入乙等,只需要往前爬一名就行,又或者让对方的名次再掉一位,另换个缔盟的仙门,如此一样能破开这个局面。 不用想,剑宗打进第六的必定是白燕行。 瑶持心在“把白燕行搞下去”和“自己打进第四”当中犹豫半瞬之后,果断选择放弃。 “……” 这谁办得到啊! 她要有这本事瑶光大劫之夜还会被人追着砍吗?早就腾云驾雾大杀四方了。 大师姐只是个学术法不求甚解,打坐修炼将就应付的人啊,是不是太为难她了一点。 怎么办? 瑶持心发愁地在原地老驴拉磨般打转。 难道要她去找那二位说,你们今年一定要加把劲打上前四,否则瑶光山就有灭门的危险啦。 依林公子的脾气八成得当她是失心疯。 她转悠了约莫有半炷香,直把青砖地面扫出一个圆,忽听见前方有人语气不善地唤道: “瑶持心?你在这儿干什么?” 不远处的蓝衣青年身条如松,衣领照旧一丝不苟地拉到脖颈最顶处,脸上挂着一副“看见你就烦”的表情,而他旁边跟着位朱雀峰的女丹修,姑娘年纪轻轻,面相文静中带了点稚气。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来的正是林朔和怀雪薇。 林大公子一见她便要发作:“整天没个人影,自己的正事儿也不干,满山乱跑。听人说你不舒服,我怎么觉着你挺正常啊,面色比那丹房里躺了几天的病人还红润。” 瑶持心本就在为他大比之事焦灼,此刻劈头盖脸挨他一顿找茬,额头青筋当下疯狂暴跳。 她心想要不是你打输了,连前六的边都没摸到,我至于在这操碎了心吗! 大师姐阴恻恻地咬牙反驳:“我没乱跑,我是在替你忧心今年的大比。” “哈。”林朔抱起双臂,像听了个笑话,“哪次大比不是我打排名,用得着你担心?你还是担心担心自个儿吧,别上去没两场就下来了。” 瑶持心忿忿地抿嘴,报复性地在心中腹诽: 你就嘚瑟吧,将来被人家摁在地上摩擦有你哭的。 但腹诽归腹诽,腹诽完的那一刻,临死前夜里少年恶劣的声音犹响在耳边: ——那条疯狗确实撑得最久,比旁人足足多半柱香,腰斩了还不肯乖乖地咽气,最后竟自爆真元,到底是个有骨气的。 林某人尽管讨厌,可对于瑶光山而言他确实赤诚一片。 看在这个份儿上,大师姐大度地忍下了他的冷嘲热讽,只轻轻地送了个云淡风轻的“哼”。 林朔没能理解她这个哼的含义,被哼得莫名其妙。 相较之下怀雪薇倒是心善又好脾气,真当瑶持心是为比试惴惴不安,情绪平和地开导道:“不用怕,林朔一向很稳的,就算有什么意外,我还可以顶上,你不必紧张,权当是去长长见识。看惯了瑶光,别派的术法也挺有意思。” 瑶持心知道雪薇的确有那个实力,也的确是靠她保住了瑶光的颜面。 不过今年不一样,光保住颜面还不行,最要紧的是和北冥剑宗的名次错开。 大师姐模棱两可地点点头,权当是回应她的好意,“嗯……此次大比的名单有吗?我想看看。” “你要这个做什么?” 见她还真对比试上了心,林朔一面嘴碎地嫌弃,一面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拿去,这是副本。” 瑶持心刚要道谢,便听他补充:“看了也是白看,上头的你一个也打不过。” “……” 就你有嘴是吧! 她忿忿地展开名单,从打头第一列起挨个地扫过去。 时隔多年,瑶持心未必能记起当年赢了比试的人具体叫什么,但她觉得如果看到对方的名字自己大约是能记起一二。 待排查到第三列,她眼前一亮。 有了有了——杨文雅,昆仑墟今年派出的新人,也就是把林朔揍得爬不起来的那个。 瑶持心不露声色地在心里打着盘算,依着林大公子以往的成绩,只要把这个障碍清除,拿个前三想必不成问题。 她或许可以小小地使点什么阴招,像是下药、美人计、施个困住人的结界之类的……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么,昆仑墟的实力一向在瑶光之上,肯定也不差这一个打手。 但是瑶光山没林朔可不行! 大师姐简单地计划一番,便踌躇满志地向怀雪薇问道:“认 4. 论道(三)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 瑶持心跟着那人脸大眼瞪小眼,心情很复杂。 不是。 说好的瑶光山随便拎一个朝元都能摁着他打呢? 怎么她就打输了……这里头默认不包括大师姐是吗? 她被师弟师妹之间的约定成俗小小地伤害到,一时不忿:对方既然也是不过如此的水平,那我认真一回未必会输。 抽到他正好,也省得自己绞尽脑汁去想别的计谋,只要在初场把此人击败,雪薇进了前六就不怕被人压制。 她要替自家人铺好路! 瑶持心打定了这个主意,于是绕道去烟海楼讨要了一份鹫曲的生平履历,带回自己房中细细研读。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解对手的行事作风也便于制定战术。 大师姐从黄昏挑灯至入夜,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喝,翻完了尾页之后,她默默合上名册,十分冷静地得出一个结论: 很好,打不过。 瑶持心一头栽倒在桌上直不起来,内心悲哀。 这份卷宗里收录的内容自然没有详尽到对方的修为术法与死穴命门,但仅从资历上就能看出,人家击败驯服的邪祟、妖兽加起来比她出过的任务还多。 实战经验可见丰富。 她就算打起十二分认真也打不过啊! 怎么办嘛! 瑶持心懊丧地想,真的要把门派希望寄托在她这样的一个人身上吗? 她乍一看是带着未来的记忆回到了从前,步步危险都在预料之中,可仔细一番挣扎又发现凭自己的本事居然什么也做不了,无能为力。 ……假如重获新生的是林朔或雪薇就好了。 瑶持心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 由于她本领稀松二五眼,连带说话的份量也有待商榷,寻常小事倒还罢了,若无比严肃地对旁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们几年后瑶光山会被剑宗一锅端了,恐怕没有人会信。 大部分人仅会一笑了之。 而同样的处境,换成林朔就判若天渊。 如果当下是林朔站在她面前,对她说自己来自未来,瑶持心觉得她肯定深信不疑。 因为林大公子一向靠谱,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而且凭他的急智也用不着使这么蠢的手段,八成早就想好了十七八种策略,个个万无一失。 瑶持心闷闷道:“我根本就不行……” 她索性趴在桌案上,蒙头朝下,心中茫茫然地升起一点自暴自弃。 要么就这样吧,实在改变不了结局,过了大比她便去朝老爹撒泼打滚,说白燕行非礼她,要与北冥剑宗势不两立。 ……也不晓得管不管用。 这一整日惊慌失措,虽然什么也没做,瑶持心的情绪却结结实实地大起大落,她脑袋枕着手臂,双目渐沉,不多时竟睡着了。 梦境很快将她淹没。 瑶持心又回到了大婚当夜,她提着累赘的长裙在荆棘丛生的地面奔跑,树枝都比刀刃锋利,蹭到一点就能划破肌肤。 她害怕得周身血液直冲头顶,似乎有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在身后马不停蹄地追赶,可明明跑得那样拼命了,瑶持心还是被对方割破了小腿的筋。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师姐么?” 面容狰狞却模糊的少年踱步至跟前,从上到下将她一番嘲讽,瑶持心看不清他的五官,但那开合的嘴里仿佛有一排排尖锐的獠牙。 这次他并未提到林朔,只说:“……哈,那老家伙的确撑得最久,一把骨头硬得举世无双,要拆开着实费劲,我力气小,姑且只扒了一层皮,特来送给师姐你过过目。” 一张血淋淋的肉皮横空摔在脚边,脸面正好朝着她的方向,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悄无声息地注视着瑶持心。 是她那心宽体胖的老父亲。 “啊!——” 大师姐从桌边惊醒了。 她满头是汗,双目恐惧地睁着,而此时的天还未亮,窗外的夜空像极了梦中之景,瑶持心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醒过来,无边无际的害怕正如无边无际的黑夜,窒息地包裹着她。 这屋里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惶惶不安地起身冲出去,像个没头苍蝇到处乱窜。 约莫是听见这边的动静,附近住着的几位师妹披衣前来查看。 “是师姐的声音么?” “好像是。” “师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瑶持心甫一转身刚要开口,迎面就对上披头散发的揽月,那日背刺的记忆仿佛重现,她不仅没能平静下来,反而更加惊怵,几乎打了个哆嗦。 揽月不解地询问:“师姐?” 只见瑶持心抱起双臂,宛如见鬼一样慌不择路地避开她。 这日子好不了了。 她环顾四周的小姐妹们,从众人眼里看到了担忧与疑惑,同时心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诫她——这些情绪或许都是假的。 有那么一刻,瑶持心近乎生出悲凉之意。偌大的门派,她像个身处于异界的外来客,孤立无援,竟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能给她出出主意,给她一丝得以喘息的安全感。 ……哪怕是听我说说话也好啊。 师姐没来由地感到难过。 也正是在这时,她眼前闪过一张脸。 男子清秀的眉眼在剑光与电光的映衬下显得凛冽而坚定,瞳眸里宛若漾着浩瀚星河。 他曾经寡淡却郑重地说道: ——别信他的话,师姐。 ——你一直都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对了。 瑶持心注视着远方西沉的白月,目光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星辉。 还有他。 她大约是被突如其来的重获新生撞昏了头,竟到现在才想起这个救命恩人。 说来瑶持心至死也不明白人家为什么舍身救她,但回忆那至暗之夜里不过半个时辰的并肩战斗,总觉得对方一定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都肯豁出命去护着她了,还能图她什么? 大师姐在料峭的春寒里守着启明星等到了天亮,急不可耐地直奔山门—— “山门”并不真是瑶光山的大门,而是指所有外门弟子的归属之处,由于入内门才可进四象峰,而外门弟子多在主峰活动,所以常把外门叫作山门。 她来得太早,这会儿还不到早课时间,主管外门的是与瑶持心同届的一位器修,见她造访颇为意外。 “持心?你怎么有空过来?” 瑶持心握住她的手:“阿嫣,我座下是不是还有一个外门弟子的名额?” 按照瑶光惯例,朝元以上可以带一两名外门弟子随行左右,多是前辈们看着有资质好的收来指点一二,偶尔也会让跟着一同出任务,见见世面。 而瑶持心自知自己的朝元来得有点水,不好去误人子弟,这名额便一直空着。 嫣如点头:“你是有想收的人吗?他叫什么?我去准备。” 她连忙:“他叫……” 大师姐忽然哽住。 完了。 师弟叫什么来着…… * “山门”在主峰以南,是大片相连的建筑,有厢房有厅室也有讲堂,虽不及四象峰宽敞清静,但依旧是处整洁有序的所在。 瑶光山内外门尽管并无尊卑之分,皆以平辈相称,但因为修为差距,外门尤其新入门的弟子鸡毛蒜皮的事儿总干得多一 5. 论道(四)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玄门不收没仙根的普通人,能得山门师兄师姐点头进来的或多或少都有点资质。 但天底下有资质的也海了去了,修仙一道是条极漫长的路,入门容易学成却很难,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摸到筑基的槛儿,更别提那远在九重天上的飞升。 大师姐再怎么上不得台面,到底也修成了仙骨,比上不足比下还是绰绰有余。 各派的外门,直白点说就是天资欠佳进不了内门的与刚学术法的新弟子。 对于他们而言,有仙骨已经是万里挑一,高不可攀的前辈了。 “大师姐,是那个‘乘风扶摇’的大师姐吗?我来了三年还没见过她。” 少年青年齐聚在定风坪上七嘴八舌地聊得神采飞扬。 “连师兄你都没见过?我听说咱们大师姐美得像天仙,是当今仙门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然而师兄们明显对实用的兴趣多过于八卦逸闻,举着刚拿到手的灵石啧啧感叹,“不愧是大师姐,瞧这霜华石纯度真高,对光也照不见杂质。” “回头让炼器的师兄帮忙镶在兵刃上,指不定哪日我就通了筋骨,修成仙身了。” …… 秦玉把领来的石头塞到奚临手里,“来,拿着,这是你的。” “品质都是上乘,不分好坏,大家伙儿一样,省得挑来拣去。” 青年捏在指间默了一会儿,递给他:“我用不上,给你吧。” “去去去,怎么就用不上了。”秦玉把他挥开,“跟谁惦记你这三瓜俩枣似的,好的灵石可以凝神静心,回去放在枕头底下能安眠,省得每次总见你做噩梦。” 奚临微微启唇,像是要说什么,话未出口就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地提醒:“来了来了,快看,大师姐来了!” 底下的人随之循声而望。 他便也跟着众人一起抬头,只见一个容色明秀的女子走上台阶。 她衣着不算华贵,并未刻意去彰显身份,但就是比之一般女弟子多出些许艳丽来。这种艳丽超脱于容貌之外,是由内而发的光彩。 尤其眉眼里那不易察觉的骄矜与明媚,大约天生是在霁风朗月里长大的。 大师姐轻咳两声,长话短说地表明来意。 ——她没有招后辈的习惯,此番只想挑个与自己投缘之人进青龙峰,就不一一测验实力了,让大家不必紧张。 言罢便一拂袖,朝半空打出一块五彩斑斓的玉石,华光轻烁,悠悠地悬浮着。 在场多的是刚学御剑的小弟子,结印还不利索,见了此等神功立刻发出一阵惊叹。 她收回手,风姿绰约地亭亭而立,含笑说:“这是与我功法相辅相成的一块五彩石,众位师弟师妹只管上前朝它打两道灵气,不拘用什么招式,倘若石头发出红光便是和我灵力相通之人。名额仅此一个,先到先得。” 竟这样简单,不挑资质也不挑修为,那不是有手就行? 秦玉和一旁的同窗们纷纷摩拳擦掌起来:“听上去不难嘛,好像我也可以。” 有人迫不及待:“都是撞运气的事儿,不晓得最后能便宜谁——要是我就好了!” “真想进青龙峰啊!” “我也想……” 尽管不知道大师姐练的是何等功法,找跟班还非得寻个同自己灵力契合的,不过她既如此说,那自然有她的道理。 底下的外门弟子很快排着队上去打石头。毕竟得先打亮的才有份儿,如果被人抢在前面,就是有资格也没机会了。 这可比测仙根便捷得多,众人流水一样上去,又流水一样下来,无论是用刀还是用符,灵气往上一拍,玉石纹丝不动。 大伙儿先还个个跃跃欲试,踌躇满志,到后面陆续垂头丧气,那五彩石沉寂得堪比寻常山石。 看样子天选之子也不是那么容易能砸到身上。 不多久人数就去了一半,但仍有不少留着等看结果,想瞧瞧最后有没有能脱颖而出的人。 “说不定咱们这一波人里没一个能打亮大师姐的石头呢。” 弟子们议论纷纷,望着剩下的人,眼中愈发好奇难耐。 “奚师弟。”嫣如捧着名册唤道,“到你了。” 走在奚临前面的是位小师姐,铆足劲朝那平平无奇的石块抽了好几顿鞭子,照旧无事发生,临到离开还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望两眼,约莫在怀疑这东西可能生来就不会亮。 五彩石兴许是某种法器,奚临遥遥一瞥,看不出路数。 天底下稀奇古怪的器物太多,只听其描述,大概猜测它或能够感应每个人的灵力——不是什么厉害的物件。 他拎了拎手中单薄的长锋,便学着其他同窗的模样,随意往前挥了两下剑,甚至连剑气都没怎么外放。 此刻的瑶持心正坐在远处的高台上。 她支着头,双目挨个审视上场之人,但凡是姑娘就通通略过,遇到年轻男子会仔细瞧两眼,可惜都不是记忆里的那张脸。 大师姐的心情不露声色地沉到谷底,开始担心万一要找的人不在其中该如何是好。 忽然,那走上台阶的青年让她瞳眸蓦地一亮。 小师弟和那晚的形容一模一样,干净素淡,连气质都一般无二,满脸挂着一副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表情。 太对了,就是他! 当奚临的剑气撞上五彩石的瞬间,瑶持心于暗处悄无声息地捏了把掌心。 只见那破石头装了半日的蒜,仿佛睡死了,这会儿却宛如被人掐醒一般光华大绽,恨不能昭告天下,亮得格外夺目。 奚临发现自己周身竟也跟着冒红光,这光还一闪一跳,好像在恭喜他。 他握剑环顾四下,难免有些发愣。 而左右短暂静默半瞬,旋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哇!亮了,亮了!” “石头亮了!” 下面的秦玉先朝旁边的同门奔走相告:“那是我们阿临,我们院儿里的阿临,我兄弟!” 而后又拢着嘴冲他大呼小叫:“阿临!恭喜啊!你要入青龙峰了!” “好小子,果真是闷声发大财的命!” 奚临:“……” 他被涌上来的一群外门弟子团团围住,众人都带着行将过年的喜色抚掌给他道贺,恭喜之言不绝于耳。 奚临给这热烈的掌声拍得无端尴尬,他还在为难地不知所措,远处端庄明丽的大师姐却已款步而至,笑靥如花地伸出手,颇有气场地开口: “奚师弟,从此以后可就是我的人了,师姐会罩着你的。” 落在他视线里的手五指青葱,指尖微微泛着红。 奚临对上那人堪称灿烂的笑容,神情一时却有几分复杂。 * 瑶持心的灿烂却实实在在不带分毫虚情假意,倘使不是周围尚有旁人,她恐怕还要表现得高兴一些。 师弟,救苦救难的师弟! 看见奚临的刹那,她心里骤然生出一种踏实的安心感,好像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中从此不必再孤军奋战了一样。 当初死得太仓促,临死前也忘记问一句人家的名姓,着实是失策又失礼。 瑶持心只知他是外门弟子出身,别的一概不清楚,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大海捞针,索性把所有人召集起来一个一个辨认,办法不怕笨,有效就行。 那花里胡哨的石块不过是年节时用来闹着玩的小物件,什么测人灵力全是她瞎编的,红光由她自个儿操控,想让谁亮就让谁亮,是个颇具氛围气息的玩意,和烟花差不太多。 瑶持心最担忧的不是浪费时日,而是这位师弟根本还未上山拜师,毕竟也是往回倒流了五六年。 瑶光收徒十分随性,少则一年多则二十,万一他真入门晚,那可就太糟了。 好在按照名册所记载,他当外门弟子已四年有余。 原来师弟叫奚临啊。 瑶持心看见他便止不住地嘴角上扬。 真是个好名字。 听着就有佛光闪耀,能普渡众生。 奚临走在她身后,他高出大师姐大半个头,此刻依稀闻得她鼻息间轻轻哼起的欢快小调,侧脸满是快活的神色,不明白为什么,但似乎比他这个被选中的“幸运”弟子还要开心数倍。 …… “左近的小院是师弟你的住处,另外同住的有三位外门弟子……应该算是你师兄。回头行囊我会让嫣如给你送来,往后缺什么少什么都告诉我。” 他才看了一眼便又被瑶持心匆匆拉着去她的屋舍。 师姐的院落比旁人足 6. 论道(五)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瑶持心总觉得这个师弟和自己印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那日瑶光山大劫夜,小师弟虽然依旧寡言少语,但态度上堪称有求必应,御剑让左拐就左拐,让掉头就掉头,顺从得全无异议。 即便相处的时光不长,可在瑶持心心里,他似乎既可靠又温柔,加之有白燕行在旁作比,愈发显得人格外平和包容,一点也不嫌弃她。 怎么想都应该是个乖巧温厚的小师弟才对啊。 为何如今接触之后瞧着竟这般的……这般的冷漠无情,不苟言笑,爱答不理,甚至还有一丝不太明显的排斥。 莫非自己认错人了? 瑶持心仔细看了又看,反复辨认。 不应该啊…… 难道说这位师弟平日里的性格就是如此吗? 非得到紧要关头逼急了才肯表露真性情,和前夫分明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她犹在费解一个人怎能生出这许多不同的脸孔来,奚临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去。 “师姐若无别的事,我先回山门收拾东西了。” 瑶持心:“……” 你当初替我挡剑时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 她不禁感慨:剑修果然都有病。 “等,等等——师弟!” 大师姐一把抓住他衣袖。 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不管不顾地开口:“你就帮我这一次,就这一次!大比的第一场我一定要赢,这于我关系重大,无论用什么办法,我必须要赢下来。” 奚临也没想到她能如此不依不饶,微侧了脸语气冷肃:“玄门大比就在十日后,既然对师姐如此重要,那届时堂堂正正打赢对手不就好了?” “我就是想堂堂正正地打赢所以才来找你的!”瑶持心干脆单刀直入,“奚师弟,我知道你在剑术一道上很厉害,至少比我厉害,我得尽快在大比之前掌握一门威势滔天的术法,有没有那种简单易上手,杀伤力大的?学个皮毛也行……” 她还挑起来了。 奚临听见她那句“我知道你很厉害”时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惊讶,紧接着就被大师姐一番轻浮之言激出了最后一分不满。 “没有那种术法。”他嗓音压得略沉,“师姐,修行并无捷径可走,你抱着这样的心态学什么都是徒劳。” 若非时间紧迫,瑶持心绝对是最希望能慢慢来的那个人,她实在无法,一连声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我非常认可非常同意,可眼下事急从权,且随便教我两招剑术应应急吧,能学多少学多少。” 奚临脸上的表情比先前还要一言难尽:“你要学剑?” “没错!”她眼眸灿灿,大言不惭,“师弟,我想当剑修!” “……” 对面的青年无言以对地抿了一会儿唇,继而轻轻闭目叹口气,“师姐,你学不了剑的。” “我一定可以!” 不管可不可以,反正都得可以,她已经没得选了,这是大师姐所能想到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勉强能力挽狂澜的事。 “我会好好学的,师弟你就教教我吧,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我若不胜,瑶光必死。”瑶持心拿出了十二分真诚,一字一顿,“整个山上我只信得过你。” 不晓得是不是被她这两句剖白所打动,奚临并未再严词拒绝下去,反而皱着眉安静地看了瑶持心片晌,随后他收回视线,在院中粗略打量一圈,便就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将人领到了一棵树下。 奚临问:“你看这是什么?” 瑶持心闻言扬起头,入目的枯树根深枝粗,依稀是瑶光明从某座灵山迁来种下的灵树,树体常年吸收天地精华,可使方圆十丈内灵气充盈。 她眨了眨眼睛,如实回答:“一棵灵树,好像是去年被雷劈中,枯死了,等有了合适的苗子会种上新的。” “灵树不会枯死。”奚临摊开掌心,立刻有莹绿的光点打着旋缓缓流进树梢,“只要注入灵力,将树身中的经脉重新续上,它们还能起死回生。” 他说完面向瑶持心,“师姐不是要学剑术吗?” “把这棵灵树救活,我就帮你。” 瑶持心脱口而出:“啊?” 下意识地就想,怎么可能——如果有那么简单,老爹自己动动手指就把树恢复如初了,还用得着等栽新树么? 她小声地咬嘴唇发愁,“我肯定办不到啊……” “办不到,那此前之事便不必再提。”奚临打断她,余下的话却颇为冷肃。 “剑修修的是心境。要有绝对的意志与超凡的专注,此二者缺一不可,师姐若连这也做不到,就别惦记着学剑了,你学不会的。” “我……” 对方又适时提醒:“修复灵脉需要一丝不苟,少一根都难以成型。” 大师姐悄悄咬了咬牙,目光在青年身上停留良久又转去瞧一旁参天的老枯树,一时间挣扎又纠结,悲苦极了。 而师弟却没有给她太多选择的余地,不为所动地侧身往门外走去。 “师姐慢慢考虑,我先行告辞。” “……” 瑶持心独自在原地静静地吹了两场初春清寒的风,无不悲愤地想: 怎会如此。 难道不是大家一照面就相见如故,相谈甚欢,谈笑间便将一切烦恼迎刃而解吗?现在怎么还多出个考验来! 她原本是怀着一腔热血要救瑶光山于水火,随后却发现拯救自家门派,就得助同门赢下今年的大比,而为了赢下比试,她首先得打败自己的对手,而为了打败自己的对手,现在她需要复活一棵树。 瑶持心回顾着来龙去脉,只觉一路上遇到的全是问题,麻烦一个没解决,竟还越滚越多。 就连满心以为会对自己无条件相助的师弟也并非预料中那般好说话。 为什么这样难啊…… 她茫无头绪地举目,内心一片空荒地注视着院落里被雷劈坏的灵树,老树长得有点歪脖子,光秃秃不生片叶,宛如庙里打了戒巴的老和尚。 瑶光山的生死就系在这么一棵老秃驴上了吗? 瑶持心含恨着别开眼,往树底下一坐,忿忿地想:救活就救活,谁怕谁,大师姐的修为也不是白练的。 她说干就干,凝神静气,开始尝试着将自己的神识投入枯树之中,探出灵气接线头似的修补起那些断裂的灵脉。 这工序好比将衣衫上被划破的裂口处所有断线一一严丝合缝的衔接,且不论那活计之精细,光是数量就已然让人望而生畏。 瑶持心起初只当是奚临留给她的试炼,一番用功下来,发现师弟多半在故意为难自己。 这些脉络,她仅补上一条就从傍晚熬到了黑夜,补得她大汗淋漓,余下还有成千上万,便是修到五年后瑶光大劫夜也修不完啊! 心志稍一动摇,那颤颤巍巍续到一半的灵气便蓦地消散,整根灵脉又断了。 瑶持心累得近乎脱力,索性往后一仰,躺倒在地上。 目之所及是瑶光山繁星璀璨的夜空,没有树叶遮挡的天尤其辽阔,星月与流光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连闪烁出来的点点微光都那么真实。 她抬起胳膊,虚虚抓了一把。 却并未抓到任何有实质之物,星辰和弦月皆在不可向迩的九霄之外,就像她的修为永远也达不到的境界。 “我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事到如今,瑶持心禁不住又起了那个“重获新生的人该是林朔”的念头。 拯救苍生这种重担原就应该交给有能力的人承担,给她有什么用呢,这不是胡闹么? 老天爷其实压根不想让瑶光山活下去吧? 她爬起来十分木然地枯坐片晌,一时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大比之期就快到了,她居然在这一棵秃头树上浪费时间,简直莫名其妙。 师姐和面前的灵树面面相觑地对视着。 我修不好的。 瑶持心心里很清楚。 要么趁还来得及,去找林朔或是雪薇,学一两个厉害的法术将就对付好了。 至于能不能胜,便听天由命吧…… 一旦有了这种得过且过的想法,于她而言就已是打起了退堂鼓,奚师弟方才那句 7. 论道(六)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奚临返回自己在山门的小院子,将衣衫与常用之物拾掇好。他的东西不多,除去衣服就是一把制式普通的佩剑,全部收拢也不过一个小包袱,轻巧得很。 秦玉从他进门起就一路跟在身后吱哇乱叫地咋呼,像是羡慕又像是高兴,似乎他已然是半只脚要进内门的人,祖坟上冒青烟,很快就要光宗耀祖了。 临行前,奚临听着他在一旁畅想前途,约莫是有些放心不下,欲言又止地开口:“以后如果遇上什么事,就去内门找我。” 秦玉笑容一收,许是对他的性格颇为担忧,无端郑重地说道:“阿临,你能被大师姐领进青龙峰是好事,可别浪费了千载难逢的机会,辜负人家师姐一番栽培之心。” 奚临:“……” 他要是看到大师姐的真实面貌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奚临搬进了内门弟子外院,一宿相安无事,直到第二日也没有人来告诉他需要做什么,仿佛把他给忘了。 毕竟,随行的外门弟子一向由内门前辈引路安排,而作为给他引路的大师姐此刻八成还在焦头烂额,怕也无暇他顾。 奚临于是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打坐入定,磨砺剑心。等做完一日的课业,他拎着长锋从瑶持心院门前路过,不经意驻足停了停。 大师姐犹在枯树旁吃力地续着其中灵脉,剑修的定力不是那么容易能练成的,仅这一小会儿功夫,她的灵气就溃散了两次,整个人愈发焦灼,原地里崩溃懊恼地连声长叹。 人的决心在刚热血上头之际或许坚不可摧,但倘使陆续碰壁,便会再而衰三而竭。 奚临对瑶持心能否救活这棵树没抱太大希望——光是看两眼她续灵脉的手法就清楚她不行,豪言壮语谁都会讲,多失败几次就知道放弃了。 不过能沉下心修行一阵,终归不算坏事。 奚临自不知在大师姐这里,时间根本不等人,已经没工夫让她循序渐进了。 瑶持心当了一天一夜的裁缝修补这千头万绪的经脉,虽然进度还是肉眼可见之缓慢,不过多少品出来些许心得。 所谓熟能生巧,她发现补脉络最难的其实并不是把断脉接上,而是在接上的过程中稳住灵气不散,倘若顺利,一口气接十来根也不成问题。 可那灵气要凝聚成细细的一缕,非得精神力极为专注才行,且这种精神力还不能是寻常的镇定冷静,得是比入定更加心无杂念。 而她开小差惯了,总是中道崩殂,此为心浮气躁的表现。 奚临有一点说得在理,自己确实急于求成,所以难以集中心境……但眼下大难当头,要她不急也是自欺欺人。 她怎么可能不急。 瑶持心给一条经脉打好结,一心二用地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强行让她潜心涤虑,定海神针般聚精凝神呢? 库藏里有那样的丹药吗? 她习以成性,不自觉地就想翻药罐子,念头一起,才意识到不妥,慌忙打消下去。 唉。 大师姐只好来回把清心经默诵了两遍,期间又蹦断了两次灵脉,缝纫之路漫漫无期。 她开始就着流云青冥,天外飞仙地胡思乱想。 急躁,急躁,常言道心浮就会气躁,着急就会上火,进食牛羊肉也上火,还有茱萸辣子大蒜生姜,龙眼荔枝杏仁花生,虽说凡人饮食易扰乱肺腑五气清明,可是茱萸辣子真的很香啊…… 瑶持心两天未进米水,正当她快把自己想饿了的时候,脑子猛然灵光一现。 咦,上火。 大师姐倏地睁开眼,绷断了一条灵脉。 对啊,着急上火! 在瑶光山温暖的春日之夜里,某处秘境的看守弟子目光震惊地盯着一脸坚定的来者,小心翼翼地确认道:“大师姐,你……” “你真的要进去吗?” 他十分犹豫地端详对方的表情,揣测她是不是朱雀长老的丹药吃太多,终于疯了。 “这六出洞窟里的霜雪非同寻常,只做培育仙草之用,平日连丹修们也鲜少踏足,待久了恐连灵台真元都会冻住。” 没想到瑶持心居然一脸喜色冲他点头:“那太好了,我正是来冻灵台的。” “……” 他当了多年的守门弟子,还从未听过此等请求! 大师姐捏着拳,眼里闪烁着星光,“待多久能冻住?我想先冻三四个时辰试试,你看进去两个时辰够吗?” 对面的师弟吓得不轻:“莫说两个时辰,你顶多待两炷香就得出来!那里头吹两个时辰的风雪大长老也能冻死!” 师姐闻言面露遗憾,不知是在遗憾大长老们的修为有待提升,还是遗憾两炷香时间太短。 “唉,那好吧。”她一拍师弟的肩,抬脚便踏入秘境,“我尽量按时出来。” “什……” 守门弟子还没回过神,连忙在后面道:“你不是‘尽量’,是‘必须’按时出来啊!” “等等,师姐!穿太单薄了……带上避寒符再走!” 瑶持心穿过甬道到达洞窟的刹那,迎头袭来一股暴虐的寒风,几乎是眨眼间就将她心头火一把扑灭,醍醐灌顶似的凉透骨髓。 她长发乱飞,站在四面冰封的山穴之内,顶着凛冽缓慢地吐了一口气,好像寒气冻住的不止是真元,连每个举动都跟着僵硬起来。 周遭无序的罡风里夹杂着冰雪碎渣,乱刀般落在身侧与脸颊。 很奇怪,若在平时她肯定不是喊冷就是喊疼,半刻也待不下去,可当下心里居然很“欣喜”地想——这个还挺有效。 瑶持心浮躁的情绪已经在堪称粗暴的风雪冰天下冻得分毫不剩,她竟无意识地牵起嘴角,近乎带着某种不成功便成仁的疯狂,孤注一掷地想: 会管用吗? 一定要管用啊,这可是她……拼尽全力想出来的办法了。 * 奚临结束入定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日上中天。 今日照旧清静悠闲,屋顶落下的几只鸟雀正慢条斯理地啄着青瓦,小动响依稀可闻。 以往在山门有雷打不动的早课,他几乎很难像这般心无旁骛地入定,总是卯初就会被钟声敲醒,想不到进了青龙峰反而自在了。 奚临下床去将桌上放着的冷茶一饮而尽,也就是在这时,同住的几名弟子有说有笑地回到院里,似乎刚一起练完功,开头几句聊的皆是修行之事。 “咱们观星台那一片现下腾给别派的前辈修炼用了,我昨日偶然经过,大老远就瞧见风沙冲天起,灵风阵阵,今年的比试一定很有看头。” “嗐,这节骨眼上谁还正儿八经的苦练啊,半桶水才会叮当响,人家真正厉害的都不吭气儿。” 同窗连道有理,“又是十年,后起之秀与韬光养晦的,多着呢。” 有人问:“不知我派出场的是哪几位朝元高手?” “是林师兄和雪薇师姐。” 那人闻之大喜:“这一届又有林师兄?那太好了,上回我因事错过,今年总算能一睹林师兄大展风采。瑶光山剑法双修的可就只他一个,错过可没处再看了!” 众人正聊得兴起,忽听得一个声音发问:“这也才俩,还有一位是谁?” “余下的那位是咱们的大师姐。” 回话的人并无他意,听者却不自觉地改腔换调,带着点意味深长地揶揄:“哦,是咱们大师姐呀……” 他刚准备口无遮拦两句,便被人一肘子打断,对方朝旁使着眼色,示意这院中还住着别人。 一干年轻弟子纷纷望向奚临紧闭的房门,言语声戛然而止,随后扯了点闲篇,就此散了。 屋内的奚临将外面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对同窗的排挤倒没往心里去,只默默站了半晌,无端想到瑶持心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若赢不了这场比试,我恐怕有性命之忧。 ——大比于我关系重大,无论用什么办法,我必须要赢下来。 “性命之忧”之类的说辞,他起初并未在意,毕竟作为瑶光掌门的女儿,输掉一场比试难不成会要她的命吗。奚临只当瑶持心是为了让自己松口,添油加醋的表述。 当然,现在也依旧这么认为,不过此刻他却忽然觉得,今年比试的胜负会不会确实对她有什么重要之处? 他往院中那几位同窗方才待过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投去一眼,而后提剑出门,持弟子令牌去了一趟瑶光后山。 瑶光本就是灵气非凡的仙山,又有祥瑞栖息,自身便盛产不少草木灵石,哪怕不及别处胜地,仔细找一找,也能寻到可用之材。 山里的东西掌门从不囤积居奇,自家弟子但凡想要,都开山允许其自取自足。 奚临消磨了半日,总算寻了一片品相还不错的凤凰梧桐叶。 她大比之期不能服食丹药,补了那么久的灵脉真元必然亏损,可 8. 论道(七)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瑶持心用热水洗净一身的寒气,换了套干净衣裙,又找来一盘小饼充饥,神清气爽地边吃边走到廊下。 此时的奚临已经去而复返,手里握着一本不知内容的蓝皮册子。 她目光黏在院内的灵树上,平日只当这些是观赏花木,今天却觉得自己一手扶持的植物长得格外茁壮挺拔,瞧着就可爱。 大师姐与有荣焉地沾沾自喜:“诶,你看我这补灵树的手艺若能发扬光大,往后是不是可以给我爹省一大笔开销啦?” 奚临在她对面盘膝坐下,将书册铺开在地,头也不抬:“别想了,你充其量不过是救活了一棵树,这树里没有灵气便与路边寻常的草木无异,不值什么钱。” 而后又轻轻皱眉:“何况,师姐你跑去六出洞窟封住灵台算是借助了外力吧?严格上讲,有投机取巧之嫌。” “那、那又怎么样!” 瑶持心生怕他反悔,连忙着急道,“你也没说不让去啊,亲口答应的事可不能不认账哦,师弟,男子汉大丈夫要说话算话的。” 他对此倒并未再争执下去,只浅浅叹了口气,像默认似的,垂目翻开册子,淡声说:“名单我大致看过一遍,这次参加玄门大比的人数正好满一百,意味着择出前六至少会比试四轮。” “师姐此前说只要赢下第一场就好,按照以往惯例,对手虽为抽签决定,但在这个阶段普遍不会抽到剑修,所以除非撞上高手,剩下的人水平差距都不太大,你想赢倒也不算很难。” “真的吗?” 瑶持心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撞上高手,能得他一句肯定的答复,又惊又喜,“这么说,师弟你要教我厉害的绝招了?” 奚临凉凉地掀起眼皮:“如今离大比只剩七天,七天想掌握一门术法不可能,越厉害的越容易反噬其身,那不是你能控制的。” 她闻声含恨不平:“害我只剩七天的人是谁啊!若非我补破烂补得快,指不定只剩三天了。” 对面的青年没理会她的指责,接着往下道:“因此这段时日,最好的方法是对你原有的能力进行提升,一来便于你入手,二来亦容易有所悟。” 他说完掌心一起,朝院中打了道剑气。 那灵力外放得极克制,几乎不带锋芒。 待烟尘散去后,一柄涌动着符文的长剑便静静悬于半空,散发着明黄且温和的光。 “这柄剑上附着着我的灵气,师姐用你擅长的术法朝它打五十招,我想看看你的实力。” 瑶持心依言应了。 她放下点心碟子行至灵剑旁,展开双臂凝神结印。 和林朔、怀雪薇这类专精某一门修炼的人不同,她其实没有特别去学哪个流派的招术,平时下山办事的机会少,需要动手的场合反而用法宝更多些。 奚临坐在廊下木质的台阶上,冷眼看她走完五十招,眸中不冷不热瞧不出情绪。 大师姐还有点紧张地喘了口气,抹抹额头上的薄汗,期待地回眸叫他:“五十招有了,师弟。” 青年收回视线,仿佛悬着的心终于死了,颇为中肯地评价:“行了,我大概知道你的水平在哪儿了。” 她刚完成补树大业,这会儿正对自己的本事空前自负,十分含蓄地问:“怎么样,我其实也还可以的吧?” “……” 奚临不知她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一时缄默良久,最后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还好,差不多是难以想象的糟糕。” 瑶持心:“……” 她本想着磨砺了好几日的心境,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功将灵树起死回生,怎么着自己也有一丁点实力在,想不到他给出的回答竟如此残忍。 大师姐小小地争辩:“可我不是补好了树脉么?你曾经说这得是心志坚定的剑修才能办到的事啊。” 对面的青年低头翻了一页名册,“我是说过没错,但这种修炼对于练剑之人而言不过日常功课,你能办到是很出色,却还没有那么出色。” 她学的东西很杂,好像符咒、术法、锻体武艺都会一些,花样百出,不多亦不精,乱七八糟仅在皮毛。 瑶持心听完便在心里悄悄纳罕,惊异之余不免望而却步。 她那么拼命的成果,竟只是剑修一道的日常吗? 奚临琢磨了一下她的情况,突然问:“师姐是以什么入道的?” 大道三千,绝大部分修士总能寻得一条适合自己天赋的路,武痴走刀剑一脉,灵力强悍的会选择术法,心性平和耐力卓绝的修丹道,也有什么道都不是,尚在修行之路上踽踽摸索之人。 这其中有一道名为“器”。 顾名思义便是法器。 当今器修分“铸器道”和“驭器道”,原本指会炼制法宝器物的修士,这行多匠人,一向与世无争。 后来由于只会用法宝的少爷小姐们太多,不得已又衍生出了一门驭器道,给他们撑撑脸面。毕竟直接叫法宝道听上去太丢人。 所以驭器修士尽管也称器修,但基本不会铸器,常被修仙之人戏称为废物道。 瑶持心想了想,谦虚地说:“我姑且算是不会铸器的器修吧。” 奚临:“……” 那不就是废物道吗。 他终于不可置信地看向瑶持心:“师姐,你到底是怎么筑的基?” 大师姐眼睛一眨,答得很诚实:“哦,我爹拿灵药灌的,我从小泡在丹药和灵石堆里长大,吃得浑身冒金光。” 他眉尾抽动:“……那渡劫的天雷呢?” 对方想也不想:“用法宝挡的啊。上古神物烛龙之鳞,能抵千钧之力。” 说完还有点遗憾的样子,“可惜老爹只找到一片,我升到朝元之后就没得用了。” “……” 她还嫌不够似的,是想砸到化境吗? 奚临捂着额头清浅地叹一口气,开始为自己几日前轻率定下的承诺深感后悔。 瑶持心看见他这表情,立时忧心忡忡地扶住他肩膀晃了两晃鼓励道:“师弟,你别叹气啊,你一叹气,我就觉得自己要没救了。” 奚临拨开她的手,面色一如既往的自若,“倒也没到这种地步。” “不好意味着可上升的空间足够大,以你如今的现状来看不算坏事。” 他将两臂松松搭在腿上示意道:“你既然习惯用法器,那就还按着你顺手的来,常使的是哪些?我看看。” 一提这个瑶持心来了精神,她摊开手掌祭出自己的须弥境,只听“唰啦”声响,一股脑倒出了小山般高的各色器物。 师姐献宝般朝他说:“都在这里了。” 奚临:“……” 瑶光山真是财大气粗。 奚临随意捡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副缠丝手套,不必对光,丝线里便有实质流动,显然并非寻常物。 旁边的瑶持心收拾着满地的鸡零狗碎:“老爹知道我功夫不好,每回下山前总要塞给我几件新弄来的法宝防身,久而久之攒了这么一堆。好些我只用过几次,实在是东西太多记不住,护体的、潜行的、辅助、杀招……有时候掏出来也不知是干什么使,临场一急便逮到什么用什么。” 她说完带着几分惆怅地感慨:“厉害点的法器还都有脾气,心情好时替你大杀四方,心情欠佳就怎么叫也不搭理,难伺候得很。” 奚临搭在膝上的手轻支着头,一面翻看一面解释:“那是因为它们境界在你之上,你压制不住,自然会被欺负。” 那不跟山上那帮火凤凰一个德行? 瑶持心正要鸣不平,只见对面的小师弟环顾四周,最后难以置信地放下手,“这些几乎全是罕见材料炼制而成的极品,莫说化境之上的大能,便是一派掌门也未必能拿得出二十件,师姐你一出手就上百……” 也太夸张了。 她闻言挺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根:“我们家有个顶级的铸器师长老,长年闭关造法宝,我爹隔三差五就会给他送炼材去。” 铸器道一水的家里蹲,有人筹备原料不知省了多少心,因此拿人手短,白给她爹炼了不少玩意。瑶持心从不在意东西价值几何,接了就用,不趁手就收着,逢年过节时再封些像样的礼回给几位大长老权当是道谢了。 奚临不禁费解地皱眉望着她,“有这么多神兵利器,你到底是怎么混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即便不用那几件越级太过的法器,随意捡两个,大比的修士也能赢十之七八,何至于去学什么速成的秘笈。” 尽管被他狠狠地鄙视了一回,瑶持心却没顾得上生气,注意力全被那最后一句话勾住,两眼发光地凑上前追问:“七八成?是真的吗?” 她鼻尖挨得太近,青年不免往后避开几寸,“嗯……差不太多。” “那你看这个人呢——”她飞快在名册上找到白燕行,指着人喜滋滋冲他问,“我能打过吗?” 奚临一眼扫过 9. 论道(八)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阴阳缠丝护手分左右黑白二色,并非上乘法器——至少瑶持心是看不上的。 此物能将所碰到的东西两相交换。 催动灵力先用黑色左手摸一下某物,白色右手再碰另外一物,二者无论隔着多远,都能立刻互换位置。 瑶持心从前拿它当跑路的工具使,遇到打不过的强敌方便金蝉脱壳,但很快就发现这东西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好用。 施术前后若间隔太久,先前附着于物品上的灵气一旦消散或稀薄,法阵就有失效的风险。 有一回险些害她命丧黄泉,从此瑶持心便把它扔到须弥境最底下吃灰去了。 在大师姐看来,这玩意打架不行,躲闪也不及御剑快,还得两只手摸来摸去地用,稍微目力迅捷一点的对手甚至能提前预判,简直是去给人家送菜的。 若论最鸡肋的法器,此物一定榜上有名。 然而对面的青年已经摆好了姿态,她心下虽狐疑,却也不多作犹豫,朝琳琅满目的地面一扫,足尖踢起一根翠竹杖握在掌中。 这棍子轻巧不费力,注入一点灵气往外乱挥都能破出风刃,十分趁手。 大师姐将竹杖往肩头臂膀一架,气势倒做得很足,她秀眉轻扬,发话道:“师弟,那我可就手下不留情咯,接招——” 棍子大开大合地横扫出去,当场把奚临逼离原地数丈之高,裹挟了朝元灵力的法杖不比寻常,一丈距离内皆是威压。 他没有强行硬接,只轻飘飘地纵身跃至半空,待灵风涤荡开之后,才以手落地,往瑶持心的翠竹棍上蜻蜓点水地一抹。 黑色的护手有暗光流转。 他想缴我的械! 好歹是自己的法宝,纵然不常用,大师姐多少也了解一二,眼见奚临迅速飘出几丈外,右手行将碰到廊下的石凳,立刻知道他是作的什么打算。 瑶持心反应敏锐,当机立断把武器一丢,趁换位而来的石凳砸向自己手腕的瞬间,飞身紧随上前,一把抄走地上的竹杖。 别的不说,她这点警觉还是有的。 但奚临看着却并无想要正面交手的意思,偏头躲过她粗暴的一击,转眼又腾挪到树下的石灯边摸了一把。 这小子是真想废她的手吗…… 瑶持心体力一般,战局拖长了未必能跟上奚临的速度,心知不能再给他脚底抹油的机会。 于是追上师弟之后,她没着急冲他发难,反而一棍子先打碎了那盏庭灯,旋即往上削去。 此举有她自己的考量: 方才奚临已在石灯上留了记号,也就是说不管他要与何物交换,最后扔来的都只会是石灯。 眼下他还没跑远,而灯就在旁边,破坏了这唯一的威胁,接下来师弟如果要用阴阳缠丝转换他自身意图逃脱,那她翠竹杖只需不收势地横扫一圈就能够到。 若是仍旧替换她的武器,庭灯已碎,也砸不坏她的手,而距离这么近要拿回竹杖更是易如反掌。 大师姐怎么看都觉得这局自己稳了,还没来得及高兴,正在此时,咫尺间的余光里她竟乍然瞧见奚临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瑶持心不自觉地一愣。 相识以来似乎很少见他笑过,师弟脸上仿佛一直是淡淡的,对什么事都波澜不惊,起初总让人觉得冷漠孤傲,难以接近,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眼底的神色其实是温厚的,没有多少锐利的锋芒,平和得像一湾春水,好像仅仅只是不怎么爱笑而已。 在这样眉睫尺寸的距离中,尽管那一抹变化极短促,瑶持心还是诧异地捕捉到了。 奚临笑起来的那一瞬,气质居然有些纯粹的明净。 他不紧不慢地摊开右手,只见那掌心里捏着一片刚摘的树叶,随即浅光一闪。 “什……” 大师姐莫名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可尚未想明白,视线却猛然一花,快得她简直跟不上思考。 眼前所见倏地从师弟的脸变成了蓝天白云,除此之外——好像,好像还有什么不对劲! 呼吸隐约不太顺畅。 她被人掐着脖子,是个仰头朝天的姿势。 而后瑶持心终于明白了什么——那片树叶调换的是她! 等等,也就是说他先用左手碰到了自己,然后才去摘了一片树叶吗? 不对啊,可他刚刚不是摸的石灯吗?她亲眼看到的! 不对啊,他什么时候摸到她了,碰的哪里? 怎么自己竟毫无印象? 师姐脑子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往外蹦,一时间居然没想起来挣扎。 奚临似乎也未料到叶片交换过来的会是她的脖颈,眸中先是一怔,随即慌忙松开了五指。 “咳咳咳……” 瑶持心咳得很急促,有一多半都是被自己呛的,奚临毕竟没怎么用劲,她指着对方的食指不住颤抖,“你……咳咳咳……你几时……咳咳我……” 师弟体贴她的震惊,居然这么一段语焉不详的话都能读懂其意,言简意赅地回答:“刚刚趁你捡棍子时拂了一下你的头发,只触及发尾,师姐不用担心。” 瑶持心勉力忍下咳嗽:“可、可你不是用左手先碰了庭灯么?我看得明明白白啊。” 奚临看着她写满惊奇的星眸,难得带了几分不紧不慢的小促狭:“对,那是故意让你看得明明白白的。” “……” 大师姐头一次感受到了现实的狡诈,正义地诧异道:“什么!——怎么,还能骗人呢!” “阴阳缠丝的用法就是欺骗对手。” 青年褪下两边的护手抵还给她,“让对方永远猜不到你要交换的究竟是何物,让对方陷入自我怀疑中草木皆兵,再误导他的视线和决策,继而出其不意。” “但凡大能练就的法宝从来便没有无用一说,扰乱对手五感,佯攻偷袭或是搭配其他的杀招,战局不同也许更会有出其不意的功效。” 他说着将一根树枝扎进花叶里。 “如若我交换的是一柄被剑穿透的树枝和一个活人,结果又会如何呢?” 瑶持心十分长见识地接过那被自己嫌弃了多年的阴阳缠丝套,眼神充满了新奇的光,恍惚感觉自己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她发自内心地佩服:“真阴险啊,师弟!” 奚临:“……这叫兵不厌诈。” 管它狡诈不狡诈,大师姐又不在乎虚名,登时扬起脸,眸子里全是闪烁的星星,毫不吝啬地朝奚临夸赞道:“你果然好厉害!” 话语没落可能是觉得一个“厉害”不够,又补充:“比林朔还厉害!” 青年依旧坐在她对面,整个人的姿态有些淡然散漫,闻声却没回应,只轻轻放柔了一点目光,深褐的眼瞳久久未曾凝眸,说不清在想什么。 瑶持心犹在摆弄那副刚刚给她好看的护手,他像是回了神,忽地开口: “你们玄门的大比,每人共允许带多少法器上场?” 她思索:“驭器道能带五件,其他人么……大概一两件吧。” 奚临在满地价格不菲的异宝奇珍上信手拨了拨,“那这些天且先挑好要用的法器,我会一一教你怎么实战。” 大师姐现在对阴阳缠丝套格外有好感,当即就拢在胸前,“我带上这个行吗?我感觉自己已经看会了!” 他无甚异议:“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带上吧。” 瑶持心愈发肯定把奚临从山门捞出来是明智之举,果然师弟比她想象中还要靠谱,好说话却不刻意迁就,实力还深不可测。 看样子拯救门派指日可待,瑶光山的未来一片光明。 她又能睡个安稳觉了! 奚临一言不发,就见她不知为何斗志昂扬起来,情绪欢快地哼起了小调,无故有点穷开心的意思。 青年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蓦地开口:“师姐。” “内门之中数林朔师兄境界最高,术法剑道无一不精,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师姐找他帮忙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选我呢。 事情至此,奚临自然能猜到当初那场山门测试必有猫腻。 只是他不觉得对堂堂大师姐而言,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毕竟什么她也不缺。 “哦,你说林朔啊。” 瑶持心一面整理法器,一面不甚在意地解释,“他不行的,这人有厌蠢之症,症状特别严重,多年久治不愈,教东西一遍不会就得暴跳如雷,对我肯定没那个耐心。” “……” 奚临无言以对了片刻又忽然从这句话里意识到——在她看来,自己是比旁人有耐心的。 联想起方才他几欲撒手走人的态度,分明也是另一种不耐烦,无端就觉得有些受之有愧。 或许,他该对她脾气再好一点。 “师弟,我们下一个法宝选什么?” 瑶持心把器具们挨个立正摆好,神采奕奕地等着他发话。 “不急。” 青年撑着膝头起身,往院中打量了一圈,复又行至那灵树之下。 这树不知是什么品类,虽无灵气流动,但被瑶持心的真元滋养,倒是开得一树繁花,好一派岁月静好之相。 他举目看了看,抬手一挥,削下来一节小臂粗的枝干。 瑶持心顿时控诉:“你干嘛呀,它开它的花哪儿惹你了。” 这可是她辛辛苦苦补好的,掉半片叶子都嫌肉疼呢。 奚临拖着枝干转过身递与她:“把它补回去。” “你要想用好法器,就不能如以前那样全然不管不顾地往外扔,要同时灵活地操控几股灵气,磨练神识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这些天除了熟悉法器的实战外,师姐每日就补一节树枝吧。”他放到瑶持心怀里,又垂下眼睑一字一顿地补充,“还有,不许去冻灵台。” 瑶持心:“……” 她这裁缝之路怎么还没个完了! * 离大比之日越来越近,瑶光山上的来客也越来越多,有气定神闲与各方道友们探讨修炼的,有生怕被人瞧出自家路数而闭门不出的,也有临时抱佛脚聊以慰藉的。 而如瑶持心 10. 论道(九)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前往向阳汀的路上,奚临出声问:“师姐,你好像对方才那位同门颇为戒备,是有什么缘故吗?” “……” 瑶持心没料到他瞧着不吭不响,对这种事还挺敏锐。 说起来她也不明白瑶光山大劫夜里,揽月为何会突然向自己发难。 印象中这小姑娘的性格柔顺谦恭,平日里和谁都客客气气,从不与人红脸。她家境一般,资质也一般,独自进了瑶光山无人依靠,因此便殷勤地去讨好瑶持心,几乎日日围着她打转。 大师姐对她的意图心知肚明,也不拿大,无论是修行还是吃喝玩乐,有好机会都不会忘了照顾她。 多年以来,她把揽月当作是个有点小心翼翼的小师妹,两人虽没有到掏心掏肺,推诚置腹的关系,也算十分亲密了。 至少从没亏待过她。 瑶持心自认自己功夫不行,可在门派里的人缘一直还不错。但凡对她好的人,她清清楚楚记在心上,未曾辜负一个。 所以每每想起当夜揽月的举动,都免不了感到膈应。 听得出,在那之前她应该不是被白燕行收买的人。 那一声大喊就实在太微妙了。 如若是被人剑架在脖子上威胁,为了自保出卖她,她都能理解是情有可原。 彼时自己分明已经成功脱离了敌人的视线,她也分明可以装作不曾看见……为什么非得置她于死地不可呢? “嗐,女孩子之间的关系嘛,一句两句很难说明白的。” 大师姐打了个马虎眼,本不欲再提,可缄默片刻后却不知为何又开了口: “只是觉得她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友好罢了。” 奚临听出这话里有话,抬头轻轻朝她一望,并没有继续往下深究,而就在这时,大师姐脚步蓦地一顿,没来由地驻足僵在原地。 还不等他奇怪,瑶持心便一个掉头转身,语气十分果决:“我们换另外一条路走。” 奚临不明所以地提醒:“去向阳汀这条路是最近的。” 然而她不仅没有停,背影竟越走越急,隐约还有点焦灼:“我知道!人太多了,我怕生!” 奚临:“……” 说出来谁信。 他目光向远处的人流中浮光掠影地一瞥,对面的青石道直通观星台,往来谈笑风生的皆是别派来客,那边是瑶光山给外来参加大比的修士们安排的住所。 仙门的弟子服虽各有特色,但大多低调质朴,除了各家的长老与掌门,混在一起甚至分不出彼此。 正是在这群低调的朝元之中,有个鹤立鸡群的剑修仅是一眼就抓住了奚临的视线。 那人的气质与别不同,外放的灵气克制,威压内敛,居然和他有几分相似。 而最为与别不同的大概还是对方的长相。 这着实是个清隽疏朗的年轻人,星眸深邃,轩眉英挺,生得如墨如玉,应该是大部分女子会倾心的容貌,任谁见了都要为之侧目。 白燕行。 奚临侧身后收回了眼光,慢腾腾地跟上瑶持心。 师姐之前大言不惭想交手的剑修。 她有此一念恐怕不是单纯地心血来潮。 莫非有过什么过节吗? 仙门恩怨?受人之托? 还是,别的原因…… 说不清为何,奚临总觉得在瑶持心身边之后,发现这位师姐比以往瞧着多了不少秘密…… 和平时,似乎不太一样了。 当众人都在往向阳汀的方向而行时,瑶持心独自逆流而上,因而即使混迹于人丛里,那举止也颇有几分扎眼。 白燕行余光捕捉到她的时候,大师姐下一刻已然被繁茂的花木遮住了身形。 他眉峰沉默地一动,心中无端觉出些许古怪,直到旁边的同门唤住他,这才回过神转头去应答。 * 向阳汀是围绕大湖而建的一片水榭,水榭中间矗立着一座殿宇,大殿坐北朝南,开阔通透,一日里六个时辰沐浴于阳光之下,故而得此美名。 瑶持心因比别人多绕了一圈路程,抵达时殿外已聚集了不少人,她老远就望见回廊边正交谈的雪薇和林朔,扬手打着招呼小跑过去。 雪薇发现她,把头从林朔跟前歪出来:“持心来啦。” 瑶持心:“你们领完名牌了吗?” 怀雪薇把手里的牌子举给她看,一边的林朔已经开始了今日份的不满:“瑶持心,你是不是属王八的,三里地两头走,干什么都慢人家一步是吧?” 瑶持心没工夫和他一般见识,她刚在奚临地指点下卖命修炼了好几天,正想找他分享一番。 大师姐兴致勃勃地摇着尾巴显摆:“林朔,我现在会补灵脉了,院儿里那一整棵灵树就是我救活的,怎么样?你们剑修的日常功课我也能做了。” 林师兄闻言不知所谓地皱眉:“啊?” “现在谁还练那个,你是哪个朝代的古董剑修,闲得慌就去山门口挑几担鸟食吧,好歹也锻体了。” 林朔仿佛见到她就有一箩筐的嫌弃话要讲,根本没工夫去细想她补灵脉的事:“我听说你还去山门招了个外门弟子,就你这半桶水的修为也敢误人子弟?” 这回连雪薇都在旁帮腔:“修炼不比读书习字,可不是闹着玩的,传道受业定要慎重谨言。” 林朔:“我看她就是忽悠人家来当跟班伺候自己端茶倒水,哪个冤大头啊,牵出来让我瞧瞧。” 瑶持心:“……” 林大公子很快瞅见她身后全程安静顺从的奚临,愈发肯定这是个被瑶持心画大饼骗到座下的老实人,不由抱臂同情道:“还是个练剑的,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雪薇朝那小师弟和蔼地补充:“林师兄剑法卓绝,不输众长老。” 瑶持心:“……” 啊啊,这些人烦死了! 大师姐简直快被他俩的一唱一和贬得颜面无存,怨恼地握着拳头:“你们真讨厌啊,不跟你们说话了,我要去领牌子!” 然后又对奚临一指,“你,到外面等我。” 继而重重地踩着步子,在同门的拆台中忿忿走进殿去。 哼。 瑶持心出息地想,看着吧,等我回去偷偷努力,到时候一路打到前六,惊艳你们所有人。 当然也仅是想想,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如何努力提升都是有限的,毕竟不是吃了神仙大力丸。 向阳殿空旷且宽敞,穹顶比之普通的建筑更高十倍,有一种孤悬的炫目。 此刻正值朝阳初升,殿内四面八方亮得澄明辉煌,人行其间,竟能听见清静回荡的足音。 仙器九钟便置放于此。 顾名思义这是以九口大钟组成的一件法宝,其形之磅礴宏伟,足足占据了正殿十之七八。 相传此物乃铸器大师们特地为玄门论道所制,具有分辨灵骨与修为的能力。 来者需将灵气打入钟内,由九钟记录在册,这就是将抽的“签”,待抽签之时撞响钟声,九口大钟会自发分配出两方对手。 值守于九钟之旁的是终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玄武峰大长老。 满室华光敞亮,而他居然能精准地寻到唯一的那处阴暗角落,一声不吭地默默缩着。 瑶持心第一眼见到险些给吓了一跳。 早听老爹说,这位铸器师前辈由于在炼器房内待得过久,不知为何染上了“恐人”的毛病,平日非必要不出门,今天大约因着法器为他所铸,不得已才出关来盯着。 大师姐怕把畏光畏生的长老吓到了,只好隔着十步距离冲他试探性地颔首见礼。 铸器大师在墙角里背光而立,整个人形如一根模糊的立柱,也不知道对此有无回应。 殿内的玄武峰小弟子款款领她到铜钟跟前,毕恭毕敬道:“师姐,请。” 瑶持心不是头一次碰九钟了,用不着人指引,已熟门熟路地将手心贴在钟面之上。 随着灵气涌入其间,九口钟依次亮起了复杂的符文,水波似的从头至尾潋滟了一圈,良久只听“啪叽”一声,名牌清脆地落了地。 玄武大长老拢着繁复的衣袍捡起牌子,兜帽罩却半张脸,嗓音低哑暗沉:“接着,你的序号。” 名牌为木制,上面只刻了几个字,是她此次大比的代号。 天字乙亥。 这排序不 11. 论道(十)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这气氛不太对,明眼人一见便知是行将吵架的征兆,于是避嫌的陆续往后退,凑热闹的挨个朝前挤。 此时在雪薇身边请教的几个小弟子立刻上前维护她:“你是何人?胡说八道些什么!” 自古来找茬的就怕自己唱独角戏,一见有人搭理,小白脸不由带了几分兴味,眯着笑眼盯住那头的怀雪薇: “他们觉得我是胡说八道呢,您说说,我方才的话是胡说吗?二姐姐。” 周遭的人虽不多,却也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一时间惊起了小小的议论。 连瑶持心都跟着始料未及。 原来这小白脸不是个寻常的阿猫阿狗,竟同雪薇是认识的么? 他叫她什么? 二姐姐? 这是什么姐姐,嫡亲还是同族? 怀雪薇明显也愣了一愣,然而她素来情绪起伏不上脸,仅一瞬便平静如常,只将手里的药瓶收进袖中,朝两侧的师弟师妹们道:“若还有不解之处,可来朱雀峰寻我。药理博大精深,我不过略懂皮毛,倒是可以大家一块儿探讨,或许更有收获。” 眼下这情景知道雪薇师姐待下去也是尴尬,众人心领神会,自然点头送她离开。 她不为所动,鹫曲倒是先急了,笑眼一收,上前几步朝怀雪薇的背影嚷道:“二姐姐走得这样匆忙,是心虚吗?故人在此,多年未见,怎么不叙叙旧呢?” 约莫是因他穷追不舍,怀雪薇终究还是停下步子。 小白脸见状,重新挂起了那副尖酸刻薄的神色:“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瞧瞧,二姐姐现在名声赫赫,多少人不远千里都要赶来求教一二,嘶……” 他故作思考状,“怎么看上去这些拥护你的人还不知道实情啊。啧啧,人家多崇敬你,把人蒙在鼓里,这可不好吧?” 他一句“实情”,无论真假都实实在在地把众人的好奇心吊了起来。 听完这一通声情并茂的表演,怀雪薇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向鹫曲,语气既不惊讶亦不慌张: “沈悦,你也入仙门了。” 瑶持心见她唤此人“沈悦”,想必是红尘名姓,毕竟“鹫曲”二字没有姓氏还颇刁钻,不太像凡人名字,大概是拜入仙门后改的。 鹫曲谦恭地作了个揖:“后辈不才,晚您十年。虽然师门并不显赫,但也是凭自己本事得尊长点头,领进仙途的。 “不似二姐你,看人家百草丹房不收就转投瑶光门下,死乞白赖地让朱雀长老破例。现在还摆出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你这亲传做得,真不心虚么?” 他说完,脸上带着深明大义的指责意味:“纵然你是我姐姐,如此行径,我也实在不齿。” 周遭有围观的百草丹房门徒眼见战火要烧到自家房檐,冷汗都出来了,连忙道:“怀师姐潜质不可限量,未能入我派是我派之损失,幸而如今在瑶光大有作为,没让明珠蒙尘。” 鹫曲听了对方急着撇清的马后炮,仿若听了场笑话,从鼻子里喷出一声轻嗤。 朱雀峰的内门弟子旋即帮腔:“英雄不论出处,百八十年的事了,现在翻这些旧账有什么意思。” “就是!” “哈。”他吊起眉梢,“好个‘英雄不论出处’看来你也知道她出身不光彩啊,正好百草丹房的人也在,怎么不问问她昔日择徒之年是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才被人家拒之门外的?” 来的都是后辈晚生,哪里会知晓当年细节。 鹫曲:“你和你那个娘为了能被选上,服下了一堆旁门左道提升仙根的丹药,妄图蒙蔽仙尊,只可惜仙凡有别,这种不入流的小花招自然当场被识破拆穿。” “见百草丹房不要,就立马去求瑶光收留,为了修仙倒是能屈能伸,不择手段——” 他紧接着面朝周遭之人,“别说我空口诬陷,这桩丑闻至今还在民间广为流传呢。诸位若不信,大可下山打听打听。” 雪薇静等他讲完,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只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年之事,是我母亲受人蒙骗……” 鹫曲突然打断,言词带着恶意,“到底是受人蒙骗,还是自己心甘情愿?别忘了,有一就有二,你娘本就不是什么干净的人,否则当年怎被我沈家扫地出门……” “沈师弟。” 雪薇眸色一凛,眉眼间少见地露出几分森然的锋锐,“斯人已逝,还请不要辱我至亲清白。” 瑶持心听到此处,总算想明白了这个“鹫曲”的来历。 记得从前雪薇刚拜入叶琼芳座下时,瑶光明就与她说起过个中缘由。 因为那一年并非瑶光山择徒之年,众长老也极少有收亲传的习惯,她正纳闷,怎么出门一趟,就带回了个瘦骨如柴的小姑娘。 说来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 因母亲受人构陷与侍从有染,六岁上下,母女俩就被赶出了家门。她娘也是个有气性的,顶着满城的闲言碎语给人洗衣做工,愣是一文一文攒起钱供女儿读书习字,只盼她将来能够出人头地。 但凡间世道,女孩子家的出路毕竟太少,恰逢附近的百草丹房开山收徒,怀夫人便起了送她进仙门的念头。 那时雪薇在药理上略有几分天赋,甚得丹房仙尊的青眼,可入选的弟子名额有限,而有天赋的人却不止一二,她娘爱女心切,又听了某个远方亲戚的游说,花高价买下了一副所谓大能炼制的药剂,扬言能助凡人及早修成仙骨。 这一帖药吃下去,就出了事。 测仙根的当天,得知真相后的怀夫人以膝跪地,求了仙人一路,恳请他能再给一次机会。 然而违反门规还在其次,那帖药竟相当歹毒,由于短时间内强提自身灵力,药效一过,对根骨近乎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害。 根基已损,终生是无缘仙门了。 叶长老一开始不愿意松口要她,也是这个原因。 谁承想雪薇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秘法,竟拼着性命不要,硬生生把自己的根骨重新洗练了一遍。 此法就好比将全身的骨头一根一根拆下来刮去污秽,堪称千刀万剐。剧痛难当自不必提,哪怕侥幸成功,这把骨头也比不上从前的好用。 瑶持心当年听完这段故事就觉出其中隐有猫腻。 怎么那么巧就赶在测根骨前被人从中作梗;又那么巧,丹房挑走的新弟子里就有她爹沈氏家族里的一个兄弟。 不过往事已矣,是别人的圈套也好,不是也罢。 纵然带着伤痕累累的仙骨雪薇如今依旧出落成超群拔类的丹修,而相较之下那位入了百草丹房的沈氏兄弟就有些运气欠佳,据说某一年在除妖路上不幸陨落于大妖之口。 怀夫人一生望子成名,年纪轻轻却因病辞世,死后也没能得个好名声。 雪薇筑基后不久,还曾特地返回故乡还母亲一个清白。 “诋毁清白?”鹫曲轻描淡写地一笑,“若我没记错,你当年还亲自去旧城给你那个娘写了一篇澄清表文。真是有意思,做贼的说自己没干过,就是自证清白了。” 他把手一摊,一副要众人评理的样子,“都说清者自清,你那么在意凡尘俗事,岂不更证明你心里有鬼。” “你……” 怀雪薇刚要反驳,正在此时,奚临发现身边的瑶持心忽然动了。 “这位师弟。” 她嗓音清亮而秀澈,“在我瑶光山的地界上,说话可要三思啊。” 大师姐闲庭信步般地走出人群,每一抬脚,两侧的人皆自发地朝旁让路。 她袅娜纤巧地往对方跟前一站,身长好似无端拔高了好几尺,语气里都是毕露的锋芒。 “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 奚临的目光不自觉地轻轻一漾。 很奇怪,当她走到众人视线中的那一瞬,平日里愚蒙无知的废物气息便骤然敛去,姿态昂扬而明媚,正如那天去山门寻他时一样。 似乎真有一种独一无二的,作为大师姐的气场。 < 12. 论道(十一)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自古医毒不分家,修丹道的一向都会用毒,鹫曲也不例外。 好歹是曾经面对面交过手的人,哪怕没给瑶持心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但仔细想一想,多少还是能找回一点记忆。 当初似乎正因为这小白脸臧毒在暗器之间,开局满场跑,远距离朝她扔银针放冷箭,她顶了一会儿耐不住中毒太疼,没多久就喊停下场了。 所以鹫曲主要的攻击性术法应该是毒没错。 “除此之外,他好像还会画一些控制类的阵符,以及隔空点穴的手段。” 奚临:“隔空点穴?” 这一点她也是听来的,雪薇对鹫曲的那场比试瑶持心并未亲自去看,只因门派上下讨论得过于激烈,便或多或少知道了点前因后果。 丹修其实大多都是炼丹济世的大夫,未必精通战术,在如此一对一的比试之中,最大的优势是其惊人的自愈力。 他们若受外伤,会比寻常修士恢复得更快,可能刚挨上一刀,转个身就复原如初了。 据说那小白脸彼时隔着老远对雪薇比划了两下,不知怎的,她不仅伤势难愈,连当场给自己疗伤都不起效用。 即便是刚入门的修仙者,□□伤势的愈合速度也是凡人所不能及,可当天的雪薇竟束手无策。 他对此称是独门秘技。 而偏巧的是,鹫曲还扬言自己乃百毒不侵之体,雪薇用毒伤不到他分毫,最后生生是被他一点一点遍体鳞伤地耗去真元而败北。 这么看来,小白脸的术法简直把她克得死死的。 “不过对我没用。” 瑶持心暗想。 她本来就不依靠强大的体质,封了穴道也无所谓。 至于百毒不侵么……不挑带毒的法器就好了,反正自己又没有特别依赖的兵刃,用什么都一样。 “能禁制住丹修的自愈力,此种法术我还是头一次听闻……” 奚临却忽然沉吟不语,以指背压着嘴唇,重新翻看起鹫曲的履历。 “怎么了?” 瑶持心见他无端缄默,一颗心不由得高高悬起,只当是对方的强大超出预期,不安地问:“我是没有胜算吗?” 发现吓到她了,奚临忙收敛神思,捧着名册心平气和地放缓了语速:“也不是。” “他这般的‘特能’,若被丹修碰上恐怕会打得很艰难,但对你影响不大。” 不如说对方的能力仿佛天生就是用来针对丹修的,颇有点死穴的味道。 这样难得一见的仙根,怎么屈居于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里? 大师姐没有那么多心眼,得到他认同就立刻安心不少,一面说着“那就好”,一面兀自思量是否需要更换法宝。 “既然对方擅用毒,那我带上避毒珠岂不是能轻松压制他了?” 青年支着脸仍旧翻阅名册,“带是可以带,但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丹修调配的毒不讲究见血封喉,大多是一层层往上堆叠,中毒不深之时避毒的器物尚能抵挡,一旦他多次得手,越往下就不是靠外物可以招架的了。” “有的毒可麻痹四肢,有的毒如万蚁噬心,还有的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奚临条条列举,听得瑶持心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所以对付丹修得速战速决,尽量不给他们动手的机会。许多人会特地去提升五感,放大痛觉,磨砺对疼痛的忍耐力,以便适应扛着剧毒交战。毕竟毒性也有深浅……” 他话语刚落,对面的人星眸流光一亮。 “好主意啊,我也来试试!” 奚临当即脱口而出:“那个很……” 大师姐已经斗志昂扬地开始翻找她的法器百宝箱,嘴里念念有词,“这种修炼方式我从前听谁提起过,叶长老好像还给了一瓶药丸,就是不知道放哪儿了,应该是在这,唔……” 他看在眼中,没出口的“疼”字便随着吐息浅浅地消弭了。 奚临能感觉得到,师姐对于今年的玄门大比有着超乎寻常的执著与干劲,尽管好奇缘由,但他终究未敢逾越。 青年的手指在名册里蜻蜓点水地一拨,随意掀了几页,竟翻到了瑶持心的履历。 眼前浮现出一张鲜丽明艳的脸,笑得可谓耀眼生花。 尽管有着响当当的家世背景,这位大师姐的实战经历却仅寥寥几笔,颇为不忍直视。 他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去,不经意地落到了底下的出生年月上,奚临盯着那排工整的小楷,神情微微一顿。 瑶持心才把药瓶子从须弥境最底下捞出,就见他突然问:“师姐,你是五月初五生?” “是啊。”她正在摆弄丹药,闻声神采飞扬地调侃,“怎么,要送我礼物吗?” 奚临没接这句话,“什么时辰?” “午时哦。”她眉梢间飘出了一抹小得意,“师姐是八字纯阳命!嘿嘿,少见吧。” 当人出生的年月日时八字为纯阳时便是天生纯阳体质,少见是一回事。 奚临一语不发地合上名册。 对他而言,还有几分难得。 余下的两日很快就过去了,在瑶持心不眠不休地奋战了几个昼夜后,她这场临阵磨枪般的修炼之旅总算迎来了终途。 玄门论道正式开场的第一日是个不算明媚但十分爽朗的大晴天。 清晨,当瑶持心换好衣服走出院门时,她头一回感觉到了紧张,这紧张并非直面大庭广众的怯场,更是一种心里没底的忐忑。 一方面她担心自己赢不了鹫曲,无法改变排名的结果,还是让瑶光山与北冥剑宗结成了同盟;同时她也担心好不容易拼命努力了一回,发现竟是原地踏步的一场空。 那她该有多难受啊…… 在找到奚临之前,瑶持心理所当然地认为,七天时间里只要好好修炼就一定能一飞冲天,脱胎换骨。 如今真的搏命了七日,她又犹豫地怀疑起来。 这么短的时日真的够吗?她真的和七天前不一样了吗? 真的,能挽救瑶光于万一吗? 如果依旧被人家打得抱头乱窜,怎么办呢…… 如果,如果…… “师姐。” 瑶持心蓦地惊醒回神。 奚临从繁花满枝的灵树下走过来,视线若无其事地从她紧攥着衣袖的手指上一触而放,貌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玄门这套划分修为境界的规则之所以能沿用数千年,定然有它的道理。 “引气入道,筑基塑骨,朝元立心。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至少在这场大比里,你与他们的仙骨等级是一致的。 “不用怕,旁人能做到的,你未必不行。” 他只短短几句话,却不知为何,极大地调动起了瑶持心的情绪。 大师姐的胸口莫名跟着热了起来,满脑子迷雾般的挣扎一息间荡然澄净,她无缘故相信他的判断,好像师弟的态度是一把精准的量尺。 他说她行,她就一定可以。 瑶持心得到安慰的瞳眸光彩熠熠,仿佛行将赴考的学子,忍不住带了点央求的意味:“师弟,那你会在下面看着我吗?” 奚临不由脸色柔和了几分,微一点头:“会。安心去打吧。” 她嗓音清脆得掷地有声:“好!” 正当瑶持心重新拾起信心要往外走时,奚临神情踯躅片晌,又扬声叫住:“师姐。” “轮到你上场之前,记得把灵台打开。” “啊?”此话没头没脑,她不明所以:“也不入定,打开灵台做什么?” “这个你不用问,打开就是了。” * 瑶光山召开玄门大比的地方在西北面的“试炼之峰”,是一座被剑气拦腰削断的大山,中间一片光滑平整的空地。 瑶持心御剑在两侧的悬浮山石上落下,气喘吁吁地汇入人群,照例被看谁都不顺眼的林大公子劈头盖脸一番挑刺。 周遭这些悠悠浮于半空的石头上所站的都是此次参加大比的各派朝元精英,而断峰台下则挤着前来观战的弟子们。 向阳殿里笨重的九钟搬到了此处,雄伟壮阔地矗立在正中央,上一届六大仙门的长老则分列围聚于大钟之旁,恭恭敬敬地各自见了礼。 首轮比试,要从百名弟子中间选出五十个,一共五十场交战,少说也要打两三天。前期这种程度的切磋尚不足以惊动各家掌门,于是都靠长老们盯着,每两个人起一个结界,同时能比试三场,若遇着人多,五六场也是有的。 九钟“嗡”一声被长老级别的灵力撞响,陆续往外吐出编号,许是碰巧抽中某个备受瞩目的修士,断峰台下的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瑶持心遥望着结界里已经开始交上手的道友,不自觉地合拢五指。 她只记得是今日上场,却想不起是早晨还是下午,就那么望眼欲穿既盼又忧的盯着那九口慢吞吞的大钟。 日升中天,山头吃饱了没事干的祥瑞都在袅袅白云间穿来飞去地凑热闹。 他们家负责 13. 论道(十二)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在局外人看来,这一场俨然是鹫曲单方面压着瑶持心打。 然而实际上……实际上也差不太多。 大师姐的“琼枝”尽管威力无穷,但她毕竟才认真练了不到七天,再厉害的法宝也仅发挥了不到四层的实力,比起鹫曲驾轻就熟的暗器,她能挡住就不错了,要抽空还击着实有点为难。 因此小白脸只稳坐钓鱼台,专心布置他的毒瘴,时不时躲两下冰刀,连脚都没挪动几步,模样堪称游刃有余。 鹫曲虽然烦她到处乱跑,可心态比瑶持心自如得多。 他不怕费事,耗下去的时间越长对他越有利,毕竟周遭渗入空气里的毒已渐渐浓了,她瑶持心有本事就躲上个十天半月,届时即便化境大长老来也能腌入味。她若还能如现在这样活蹦乱跳,那他敬她是条汉子。 初初交手,瑶光山大师姐的实力未曾超出鹫曲的预期,甚至可说是弱在了他意料之中。 随着瑶持心绕着结界满场乱窜,毒雾也跟随她铺到了第二层。 奚临的分析相当准确,对上丹修果然只能一鼓而擒,否则的话…… 就在这时,瑶持心落地后猛然听到脚下有踩水的脆声,她猛地一低头,看见足下不知几时竟有一滩颜色不明的毒液。 这毒液粘性十足,宛如实质。 鹫曲在高处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 那滩粘液便顷刻化作绳索状,“啪”一把缠住她的小腿。 瑶持心当场摔了个大马趴,还没等她爬起来,背后的冷箭接踵而至,正中她后心的位置,深深没入皮肉里。 奚临瞳孔骤然一缩。 小白脸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他手里的暗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抛起又接住,“都告诉过你别那么急着跑了,还得花功夫逮你。” “我的毒能侵蚀五感,眼下师姐再想逃可没那么容……” 他尚未说完,就见瑶持心五指握住背后倒插的暗器,动作半分不带凝滞地拔出了小箭,随后居然故意回头拉了拉衣襟,笑得挑衅又冰雪无邪,朝他展示脖颈上一颗漆黑的珠子。 午后的日晖流光溢彩。 “避毒珠。” 场外的林朔好整以暇地点评道,“她还知道带这个呢。” 就在这时,大师姐足尖一点原地大转身,她没急着去解脚上的束缚,反而朝空扔了一道符。 符文一经灵气催动,立时朝四面八方喷出火焰,攻击性明显比“琼枝”更高。 鹫曲连忙矮身抵挡。 流星雨般的烈焰落到满地未及消融的碎冰山,登时“滋”的冒出白烟。 方才瑶持心挥了一路的冰,此刻转瞬被火团浇得烟气弥漫,整个结界宛如烧开了水的喷壶,云掀雾绕,一时竟让两位长老都瞧不清其中情况。 裹着兜帽的殷大长老在漆黑的袍子里轻轻侧头,像是有些稀奇。 林朔难得高挑起眉,颇为意外:“嚯,法器用得比之前顺畅了不少嘛。” 彼时邻近的浮石上,同行的道友们皆在关注着其他两场战局,白燕行却独自退出了人群,望向那白雾缭绕的结界中心。 墨玉般的瞳眸倒映出烟气里女子模糊的身法。 和他拿到手的情报不太一样。 瑶光山的这位师姐比情报所预计的撑得更久,甚至,还有点小聪明。 而在此刻所有注视着瑶持心的人中,只有奚临一个微不可见地牵起嘴角。 当鹫曲用银针清扫干净战场时,大师姐已借着氤氲的雾气挣脱开了足底的毒液,接连往此处甩了两道冰风。 不疼不痒,但侮辱性极强! 饶是小白脸先前想换着花样戏耍她,这会儿的耐性也到了极限。 从头到尾瑶持心只会撒丫子乱跑,她明明看上去如此不堪一击,自己却偏偏摸不到一根头发。 尤其方才她那个轻蔑的眼神,十足十地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鹫曲好久没打过这么憋屈的架了,一心只想快点让对手去死。 瑶持心惊险地躲过一记暗器。 目前为止,除了刚才那发冷箭外,鹫曲还没有击中她一次。正因为觉得她无能,他潜意识里便认为压着她打理所当然,这场比试应该是轻松写意的,而如此持续地落空必然会让他愈发急躁。 愈发地,想要压制她。 ——人在冲动恼怒时会失去理智,激将法不怕老套,就看你怎么用。 幸而有了上次向阳殿外的口角,大师姐发现他的对手明显比第一次更容易激怒了,整个人就是只暴躁的河豚。 随便丢个眼色就能使其怒不可遏。 他现在急着想在势头上占到上风,那么所用的术法必定会渐次趋于猛烈,不会再有所保留。 一个法阵堪堪落在瑶持心脚边,她差点陷进去,悬而又悬地将身体偏了小半寸,胆战心惊地避开。 还不够。 她心道,这还不算小白脸最厉害的招式。 记得那日瑶持心问奚临,要怎么胜过鹫曲时,师弟在分析了一干战术之后忽然问她。 ——“师姐,你觉得自己所有术法之中,用得最好的是什么?” 她想了想: ——“我可能,御剑还算快?” 老爹曾言,打不过至少要会跑,因而她把逃生这项技能练得颇为纯熟,毕竟这也不需要太高的技巧。 瑶持心自觉她的御剑水平是唯一能和林朔相提比论的,尽管并非顶尖,但多少尚能拿出来见人。 否则仙门同道们也不会在她别无长处的时候,勉强称一句“扶摇大师姐”给她挽回点尊严。 师弟于是道: ——“好,那你就跑吧。能跑多久跑多久。” 毒液、毒瘴、暗器、阵法。 到现在她也差不多看明白了鹫曲的套路手段,周围的毒瘴是辅助,先用阵将人禁锢住,而后趁对方动弹不得之际祭上暗器。 又一个阵法企图去擒她衣裙的边角,瑶持心几乎是咬着牙在发力。 避毒珠虽能扛上一阵,但周遭空气里的毒渐次浓郁,简直都能闻到那股阴森森的潮味儿了,她哪怕再能跑,到底不能无休止地保持全盛状态。 鹫曲显然被她溜出了火气,放符阵的速度越来越狠也越来越快,发了狠地要抓住她。 那背后的法阵竟都露出了五指的形态,沿途不住朝前扣去。 毒雾对灵力的影响终于后知后觉地侵蚀到了四肢,瑶持心再要闪避已经迟了,甫一捕捉到她,小白脸便发疯似的一口气往上叠了五个阵,四面八方天罗地网地将她困在其中。 耳边传来他总算得手后的怒意与欢悦,“怎么,你们瑶光山的人就是不敢与对手正面交锋吗?” 说话间,鹫曲冲她撒了一把黑压压的暗器,小白脸这一出手恐怕倾尽家当,只想将她扎成刺猬。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瑶持心试了下确认这阵着实牢固,旋即一回头,在毒箭行将近身前,朝高高在上的丹修露了个笑。 那笑容堪称甜美,确有几分惊艳八荒的容色在其中。 一直以来被她有意藏着的右手徐徐摊开,瑶持心不紧不慢地挺直了腰背,当着他的面拍了拍自己。 鹫曲没看清她手上戴了什么,却已本能地感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不妙。 他只当是厉害的术法,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便跑。 瞬间,他身形一闪。 下一刻,高处的小白脸便与牢笼里的瑶持心交换了位置。 白燕行微微一怔。 林朔:“阴阳缠丝手!” 怀雪薇欣慰地情不自禁双手合十。 置身于人群间的奚临目光倒是透着意料之中的从容,嘴唇近乎抿成了一道分明的线。 瑶持心在半空迅速以手结印。 缠丝手按照师弟此前的说法,是用来迷惑与误导敌人的,这确实是个能声东击西的仙器,她也学了好几种实战的套路。 但瑶持心对自己心知肚明,她未必比得上奚临的临阵应变能力,如果遇上机敏的敌手还不定是谁骗谁。 何况更不知这个鹫曲是否清楚缠丝手的功效。 如果他也知道呢? 再三斟酌后,她果断放弃了用此物来佯攻,决定以它来打个出其不意。 所以从一开始,瑶持心就刻意隐去了这件法宝的存在。 让鹫曲误以为她带的法器都是攻击性的,让他以为冰火制造的白雾只为了来脱困,而不是借碎冰瞬移到他身后偷鸡摸狗。 这件护手只能用一次。 被他看出用法,或许就很难再出奇制胜了。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瑶持心此刻扔出了她的最后一件法器。 这是大师姐全部收藏中实力最顶尖的秘宝,从前乃瑶光明的护身 14. 论道(十三)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悬在高空的奚临显然比瑶持心适应得更快,迅速接管了她的身体,拔出“琼枝”先用刀背挡了一记毒鞭,随后手法娴熟且沉着地朝下一划。 冰雪凝成的尖刺噌噌然拔地而起,既攻且守地沿着结界场铺了里三层外三层。 不动声色关注着战局的白燕行心下微诧,他分明从那举重若轻的一个手势里,看出了一丝来自剑修的锋锐无双。 人群中穿着外门弟子青衫的瑶持心正在惊慌失措,分明还没从大变男人的震撼中走出来,简直要疯。 这是什么闻所未闻的功法? 她被夺舍了,还是被附身了?是灵魂出窍,还是灵台入侵……话说回来“自己”身材真好啊,摸上去手感不错。 奚临:“……” 瑶持心耳畔听到一息隐忍的轻叹,紧接着响起了青年熟悉的音色。 “师姐,你冷静一下,我有点集中不了心神。” 她先是脱口奇怪:“可我没说话呀。” 随后又新鲜得不得了:“师弟,是你吗?” “这是什么?传音?大比场上能传音吗……” 奚临应了一声,侧头避开一把毒针,用神识安慰她:“你我二人的灵台现在连通着,你用着我的肉身,别露馅了。” 而后他调转目光,神色无端冷肃下来,盯着前方:“这个鹫曲有问题。” 瑶持心:“什么?” 由奚临接手后的大师姐明显比她本人从容稳练得多,尽管用的依旧是瑶持心自己的内息真元,也依旧是那几件法器,但就是比她更灵活自如。 冰刀与火符交替使用,缠丝手来回换身,控制、扰乱、借力打力,一气呵成,几乎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连半块碎冰都能被他利用起来,有条不紊地打得步步紧逼,只片刻的功夫就把鹫曲压制得根本还不了手。 不知内情的林朔在场下看得眼花缭乱,只觉瑶持心似乎在某一刻身手一式比一式敏捷了,法器衔接得之巧妙,竟有神鬼莫测的意味。 鹫曲在此之前仅觉得瑶持心比预料中的棘手,滑鱼一样奸诈诡谲,可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无法对付,然而就在这当下,对面的女人无端变了气场,岂止是棘手,近乎让他无从招架,仿佛越战越勇。 奚临起初从瑶持心口中听到此人路数就感到奇怪。 丹修自身的疗愈力是年复一年从尝百草中磨砺出来的,就好比凡人十年如一日地锻炼体魄,也会健步如飞一样,这与术法高低全然无关,真的能被人轻易禁制住吗? 他那时便隐隐生出些许违和之感。 直到方才瑶持心那一招下去落空的某个瞬间,他捕捉到了一点微妙的异样。 当鹫曲右手拉住前襟时,女子纤细的手臂劈山分海地一挥,银白修长的冰刀旋即划出道极其圆滑的弧。 成千上万的冰渣乍然形成暴风雪之势卷荡在他身周,鹫曲哪里跟得上他的速度,根本回护不及,只顾得上挡住头脸。 那在风暴里飞扬的衣袍被化作刀刃的碎冰“呲啦”割开,胸脯正中央赫然露出一只人的眼目。 瞳孔还在不安分地朝四周拼命转动窥探! 奚临眸色不经意地一暗,随后借着瑶持心的身体朝两边维持结界的长老喝道:“‘涕邪眼’,你们还在等着看什么!” 这话一出,那两人皆是一愣,罩着兜帽的玄武长老反应极快,袍袖一翻就朝鹫曲抓去。 他一嗓子将原本对此处战局兴致缺缺的围观弟子都吸引了过来,场面即刻沸腾。 涕邪眼,听名字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眼睛。 有学识渊博的师兄师姐便给小辈们讲起由来,据说这是在邪修之间流传的术法,将别人的眼珠以某种手段嵌于自己体内,就能夺取并拥有眼目主人的修为能力。 总的来说是既伤天和又违天道,被正经修仙一派所明令禁止的阴损邪功。 想不到这个小白脸贼喊捉贼,叫嚣着别人的地位来路不正,自己倒是个耍邪魔外道的好手。 十年一度的玄门大比竟有人在长老们的眼皮子底下作弊,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委实百年难得一见。 众修士们看热闹的凡人之心不死,情绪高涨得很,开始争先恐后地挤到瑶持心的结界下,想目睹这旷世难遇的一幕。 “猖狂的邪修是谁?是那个男的还是旁边的漂亮姑娘?” “这不是瑶光的大师姐吗?” “什么?”有听了半截的路人问,“瑶光山大师姐干的?” “……你什么耳力!” 四下里吵得不可开交,而此刻的瑶持心却无暇在意小白脸究竟是有几只眼,她站在断峰台下,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高处,那个轻灵的人影之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以旁人的视角看自己。 结界中的“她”得心应手地化解着鹫曲的每一次攻击,不时还会抽空辅助两位下场的大能,堪称井井有条。 法器到了奚临手里都仿佛被千锤百炼过,使出来的威能可见一斑,连老给她使绊子的秘宝都听话极了,在他面前服服帖帖,灵力稳定又精准,老实得真如一件沉淀经年的仙物。 那身姿映在瑶持心瞳眸中,随着她的眼光轻轻流转。 乌发高束的女子眉眼清冷内敛,透出几分渊渟岳峙的宗师之气,神情好像永远波澜不惊,再大的劫难当头也能临危不乱。 不同于五官容貌凸显出的美丑,那是一种源自于实力和气质的美,美得不可方物。 这般的自己,虽陌生却带给她强烈的吸引力与新鲜感。 瑶持心忽然无限憧憬地想。 终有一日,我也能变得那样厉害可靠吗? 两大长老出手后,奚临就不必再主攻了,到底是化境大能,很快三下五除二地控制住了鹫曲。殷大长老人狠话不多,五指如爪直接一招掏心窝子之术钳进小白脸胸膛,将那只四处乱看的眼珠抠了出来扔在地上。 落地时竟有几缕灼热的黑烟伴随着“滋啦”声从其中升腾而出,瘆得人头皮发麻。 鹫曲被反剪着双臂,此刻已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挣扎叫嚣道:“这‘玄门论道’我不参加也罢,左不过是你们几家联合欺负我等小门小派!装模作样打着什么众生平等的旗号,笑死人了……放开我!” “你们既非我派长辈,凭什么抓我?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隔壁丹房的长老闻声更加重了些许力道收紧他周身桎梏,语气公事公办:“小子,玄门大比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自家的孩子没教好,出门在外就别怪旁人不留情面,九州八荒里没你那么多亲戚——放心,会有机会见到你家掌门的。” 他压着人放开了周遭的结界:“若不想吃苦头,我劝你最好老实一点。” 幸得道友帮忙放狠话,殷大长老就轻松得多,藏在兜帽里勤勤恳恳地负责善后。 场下沸沸扬扬,人们皆对着那被带离断峰台的鹫曲上议论不休,只有奚临背对而立。 大师姐的背影挺拔飒爽,倨傲端庄,俨然一副浩然正气之态。 而在万千视线未曾留意到的地方,奚临垂下眼睑,长久凝视着地面仍在好奇观察世界的那只眼珠。 它正发出“叽叽”的响动,没有情绪,恍惚也不带悲喜,听着好似某种鼠类的鸣叫。 * “那只眼睛应该是能使所有术法当场失效,他所谓的‘刀枪不入’不过是个幌子,现编来唬你的罢了。” 傍晚,瑶持心的小院里,奚临仍旧与她对坐于回廊檐下。 “人和眼珠如今都已被几位长老带走,余下的大约就是详查此物的来路,问责掌门,这一届的大比资格是不用想了,以后多半也难说。” 瑶持心若有所思地点头。 现在回想起来,倘使昔年鹫曲对雪薇用的是同一招,那么他口中声称的“点穴神功”“百毒不侵”恐怕也是为了遮掩此物装腔作势。 遇到丹修就说自己能点穴,换作别的就变成了刀枪不入,全然是根据对方的术法来编造能力——好阴险的一个男人! 大师姐不由奇怪。 前六的对局各派掌门都会亲临观看,这么多大能在场,竟没一个看出端倪吗? 瑶持心问:“他的小把戏,长老们怎么没发现呢?” 他回答得模棱两可:“大能多是靠灵力灵气分辨妖邪的,严格来说,只要眼睛的主人并非邪修,高手未必会往此处想。” 原来如此。 她一副受教的表情。 看样子这也是仅能用一次的底牌,毕竟能力编好了就不便再更改,否则容易露馅。鹫曲八成是想留着等遇上高手再亮出来,哪知开场就被她激得原地崩溃。 哈,真是报应。 “所以。” 奚临顶着大师姐那张高贵冷艳的脸,终于忍无可忍地皱眉,“师姐什么时候能把身体还给我?” 一旁的瑶持心闻言回头,手里还捧着两团火焰。 自从她意识到两人互换后各自可以使用对方的能力,就盘弄起了奚临的各种术法,玩得简直不亦乐乎。 “师弟,你会的东西好多啊!符、法、剑、阵,还有什么……” “喔——这个有趣,过年能当烟花放,肯定很漂亮。” 不学无术的大师姐硬生生把寡言冷峻的小师弟塑造 15. 论道(十四)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这一次又想赢几场?” 总算要回自己肉身的奚临活动着臂膀的筋骨,有点习惯了她的异想天开,“我先说好。” “五十以内的高手大多身经百战,不是你随随便便苦练一两日就能应付的,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谁料瑶持心却道:“我不是为了大比的名次。” 她神采奕奕,“我是自己想要修炼的,想重头开始稳扎稳打,不依赖丹药外物的那种。” 奚临的眼角微微睁大,他好像有片刻的失神,然后才不解地开口:“师姐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当然是为了活下去,避免被人一剑捅死。 不过个中因果不便对他明说,于是瑶持心退而求其中,选择了屈居第二的理由:“因为被师弟附上身后的我真的飒爽极了,超凡脱俗,风华无双,我好喜欢!” 奚临听完就愣了一下,不太自然地侧头,将鬓边的碎发拂到耳后,似乎是借此短暂地平复眼底的情绪。 等他转过眼时,已没事人一般不紧不慢道:“太宽泛了,修行也不能漫无目的地开始,凡事总要有个大致的方向。你先给自己立个合适的目标吧。” 师姐略作思考,星眸中立刻斗志昂扬:“我要能开启镇山大阵!” 奚临:“……” 他眉梢抽动了两下,表情险些维持不住:“对你来说太遥远,换个近一点的。” 瑶持心只好道:“那就超越师弟!” 他一言难尽:“再近一点。” “……打败白燕行!” “再近一点。” “玄门大比前十!” “再近。” 大师姐终于出离愤怒:“到底有多远啊,我是在八荒六合的彼端吗?!” “凡人寒窗苦读尚且屡试不第,何况是修仙。”奚临摸出自己的须弥境,“让你立目标不是让你做白日梦。 “符阵,丹道,术法,驭兽……修士都有一条毕生将去摸索探寻的路,而人的精神力与灵力是有限的,大道却有三千,许多人也许终其一生都走不到终点,更别说兼顾了。只有天生神识强大的可以双修两道,诸如贵派的林朔师兄,但也已是极限。” “什么都会就是什么都不会,学得五花八门的下场就是整体平庸。” 他说,“师姐,抛却从前,你现在有自己想走的道吗?” 瑶持心眨了两下眼睛,毫不犹豫地作出选择:“剑修!” 她意气飞扬地抬头:“我要走剑道!” 剑道浩瀚无双,能登云凌霄,踏破苍穹,天地无不可去之处。 对面的奚临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心累地挥走了大师姐的意气:“不行。” “为什么又不行了。”瑶持心不禁抿起唇,“我难得认真一回,你就不能不泼我冷水么?” “我说不行的意思并非是指你毅力不行,是你做不了剑修。”师弟示意她那一屋子的丹药和修炼器具,“修剑道之人极少依靠外物,讲究的是返璞归真的勤奋与自苦。你吃药都吃到了朝元境界,体质早不适合练剑了。” 她遗憾地噘嘴叹气:“那好吧……” 不过这种从头开始的氛围依旧给了大师姐莫大的兴奋感,仿佛自己行将突飞猛进,焕然一新。 做不了剑修,走别的道也行啊。 符阵能够控场,驭兽人多势众,丹道也不错,像雪薇那样到哪儿都备受尊敬,法修的话……战斗力向来不输剑修。 瑶持心跃跃欲试:“我除了练剑,其他都可以吗?” 奚临正从须弥境里摸出一件测仙根的法器:“驭兽会麻烦一点,好在瑶光山上的仙兽大多温和,只要你的根骨属性不是五行全满的废根,都可以。” 他末了问道:“师姐的仙根是什么属性?” 大师姐乖顺地端坐着如实回答:“五行全满。” 奚临:“……” 青年头一次感觉到人生举步维艰,缓缓地垂首用五指抚住眉心,唇边叹出一口惆怅万千的气。 随后他竟有些麻木地习以为常,很快就振作着抬起眼皮。 “那你没得选,驭器道吧。” 瑶持心白高兴一场,义愤填膺:“这不是还跟以前一样么!” 奚临也没有办法,他生平罕见这种所有路都被堵死的资质,能出现在仙门里实在是个奇迹。 大概还得归功于她那舍得砸钱砸灵石的父亲,否则连入门都难。 他算是明白瑶掌门为什么会对她如此放任自流了。 “五行全满你修别的道皆是事倍功半,术法水平顶多止步于筑基,唯有驭器门槛低一点。 “法器不挑根骨灵力,境界到了就能用。” 大师姐已经抱着百折不挠的信念打算让自己重获新生了,兜兜转转一圈,竟又得干回废物道的老本行,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嘲讽,想想就有些低落。 她那好不容易上头的热血一再受挫,至此已快凉了大半。 也明白了原来人并不是想改变就有那么容易改变的,不是心态从散漫变得勤奋就能让百无是处的草包摇身一变,成为无所不能的当世大家。 光是现实的阻碍都残酷得一重更接一重,而这还仅是开始。 奚临明显觉察出她心绪的起伏失望,跟着在四下缄默的空气里安静片刻,而后忽然摁着膝站起身。 “师姐很看不起驭器道吗?” 瑶持心心不在焉地想,这还用问? 嘴上嘟囔:“那不是你们老叫‘废物道’‘废物道’么。” 奚临听完她带着抱怨的话,语气平平正正: “驭器道被人称作废物道是因为毫无实力,只依仗法宝坐享其成的富贵闲人太多,却不代表这一道全是酒囊饭袋。 “普天之下,能将法器运用至出神入化的也大有人在,你以为的不如,只是在你的认知里所能见到的高低悬殊。” 他说:“境界在入门或筑基的驭器道尚且会被人笑作是废物,你看一旦化境飞升,还有人敢说一句废物吗?再寻常的道,走到终点所见之景都不会比别的道差。” 瑶持心目光朝他高高仰去时,那双背对着夕阳的眼睛居然透着融暖的温柔,几乎要与橙黄的天色融为一体。 他向她伸出手,“师姐,万物归一,走不出第一步你就只能永远停在原地。你难道不想看看,你的大道终途里有什么吗?” 瑶持心看着摊在视线里的五指,那指腹与掌心布满了经年累月练剑的厚茧。 她眼波流转,忽然若有所感,一把握了上去,奋发图强地想。 也是。 管他什么道呢,先练了再说! 老天爷既然只留了这条路给她,或许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天意。 又或许她能在这条道上走着走着,探索出意想不到的东西呢? 林朔当年不就是这样么? 我都能从灰飞烟灭的六年后转生到今天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至少老天舍不得她死,仅这点她就比许多人厉害了! 思及如此,瑶持心登时又多了一份信心。 玄门论道第一天,于承载了无限希望的晚霞余晖里磕磕绊绊地圆满结束。 大师姐难得睡了个整觉,一夜好梦。 翌日清早,她容光焕发地推开门,沐浴春阳晨光,精神抖擞地准备迎来全新的修炼之旅…… 然后半个时辰不到就萎了。 瑶持心坐在书房的案几后,面有菜色地盯着桌上与她视线持平的摞书,预感很不妙。 “……你不会是要我把这些都看完吧?” “自然不是。”桌前的师弟腔调冷静得吓人,“全部背下来。”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大师姐几百岁的人了,看此等晦涩的读物从没坚持过半柱香,记术法也都挑最浅显简单的。 她粗略一翻,只觉两眼一黑,有行将龟息的征兆。 奚临:“这是我去烟海阁借阅的阵法书籍,还有一部分是从师姐你的柜架上找来的——并无翻阅的痕迹,我想你也没读过——都是实用且易懂的法阵,对于朝元器修而言,记满这些就足够了。” 瑶持心边翻边悲苦地抗议 16. 论道(十五)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转眼过去了六七日,瑶持心已经适应了日常修炼的强度。 知道练剑是功课的最后一项,她背完阵法,正念念有词地拎着“琼枝”往外走,却见奚临坐在廊下双手抱臂,若有所思地打量她那几件法器。 “今天不用练剑招么?” 她信手捡起缠丝套前后翻看,又狐疑地瞧着其余物件,“你在看什么?这些法宝莫非出了什么问题?” “那倒不是。” 他微颦着眉沉吟片晌,抬头去看瑶持心,“师姐,记得从前你说过,厉害点的法器总不服你支配,是吗?” “是啊!”她说起此事就满腹怨气,捏着拳头愤愤不平,“时灵时不灵的也就罢了,一招扔出去还会反弹误伤我,对着敌人打个饱嗝,回头不用它了又想来争宠,平白无故地无风自动,简直像故意的——尤其是这个。” 瑶持心捞起一块腰牌模样的挂饰,这是揍鹫曲时用过的那件压箱底秘宝,她爹曾经的护身器之一,名为“无极”,大师姐爱叫它“元老”。 她一直感觉这破牌子不太喜欢自己。 毕竟以前跟着大能混,杀的都是大魔大妖,打的全是朝元以上,如今却得委身来伺候废物小丫头,估计很有情绪。 故而尽管威力无穷,瑶持心平日还是能不用就不用。 奚临不由问:“那你大比期间怎么敢挑这个?” 到底是事关紧要的场合,显然选用不容易出错的法宝才稳妥。 大师姐能屈能伸:“哦,因为我头天夜里伏低做小,同它说了一宿的好话。元老傲慢归傲慢,得了便宜一般不会食言,做法宝还是很有原则的。” 奚临:“……” 他一时竟说不清人和器哪一个问题更大。 奚临:“‘无极’已属顶级仙器,和缠丝手、火符一类有着等级上的差距,越是超凡之物越有自己的脾气,这并不奇怪。诸如琼枝就比较温和,通常来说不会抗拒你。” 果然,瑶持心把破牌子放回法宝堆里时,周遭的其他法器都在敬畏地往后退避,又像忌讳又像害怕。 “我建议你单独取一个须弥境来安置它,以免别的仙器挨打。” 大师姐答应下来,嘴里碎碎地发牢骚:“真难伺候啊,一个人还要住豪宅。” 她话刚说完没一会儿,以那腰牌为中心便起了一小圈威胁的漩涡,吹得人风中凌乱。 瑶持心抬起胳膊去遮挡睁不开的双眼,顺势向奚临告状:“你看你看,它就是这样放肆的!” 青年波澜不惊地将旋风轻轻挥去,忽然觉得仙器总与师姐作对倒也不是毫无缘由。 “脾性应该仅是它不稳定的原因之一,另有一点。” 奚临执起无极细细地在眼前观察,这是一块纹饰古拙的金属制牌,颜色仿若暗银。 “上回我与你神识互换后,催动此物就隐隐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颇有削足适履的阻塞。按理,顶级法宝皆已超出寻常器物的范畴,其内蕴深不可测,或连制作者也未必一清二楚,不会只有这点本事。” 青年不紧不慢道: “师姐曾言,‘无极’乃掌门真人传与你的护身器,这使用的手法也是由他所受,那么我怀疑从始至终,师姐都并未真正将自己的神识投入到法器里。 “你用的一直是掌门的护身器,而不是你自己的。” 瑶持心听得一头雾水,脑子有些跟不上,只好掰起了手指。 奚临便将牌子递给她,简而言之:“‘无极’是大能倾尽心力所铸,它既然叫这个名字,应当有其用意。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注]。无乃天地之始,既能是虚无,也能是万物。” “我在想,它在掌门手中是一枚铁面无私的腰牌,到了师姐手里,会不会另有不一样的形态呢?” 这一句,大师姐倒是听明白了。 她眨了眨眼,几乎被他说得怔忡不已,垂目注视着那块肃穆的破牌子,从未想过还能有这样的可能性,禁不住萌生出躁动的期待。 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形态? “我试试。” 瑶持心阖上双目屏息凝神,入定似的将自己全部的意识投进了无极之中,短短几息,灵力萦绕的微风逐渐把她胸前的发丝悠悠吹起,上下缓然翩飞。 她像颗光芒万丈的灵石,热气升腾。 忽然间,腰牌周身白亮乍现,化作了一缕流星窜进瑶持心指间。 大师姐睁眼一看,中指赫然套着个青铜色的环。 “戒指?” 奚临却瞧得分明,低声喝住:“这是无极的原本面貌,师姐,别停下来!” 瑶持心:“好、好!” 她愈发专注地聚精会神,几乎将神识凝练到了极致,那扣在指间的铜环当真起了变化,白光渐次拉长,又塑成了纤细的轮廓,最后稳稳当当地落于瑶持心掌中。 光华褪去,竟成了一把银白的长弓。 那弓身轻巧匀称,晶莹通透,果真是适配她修为之后形成的兵刃,趁手得简直像是量身打造的。 大师姐当场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声音,捏着银弓来回端详。 奚临在旁看她满院子兴奋乱窜,甫一拉弓,溢满灵力的箭矢便浮现于弓弦之上,那箭气射向苍穹之时,即有荡魔诛邪,天地一清之势,暴烈而凛然。 瑶持心接连试了两三箭,简直好用得不行,操控起来比之老爹那块破牌子不知顺畅了多少倍。 但凡大比前得此神力,她又何至于对这元老卑躬屈膝,打得那么提心吊胆。 师弟眸色欣慰地轻轻颔首:“此箭不必练准头,是由你心而动,射什么都能射中。” 她闻声容光焕发地捏着长弓回头:“我现在用起术法来特别稳,这么说,它以后是不是不会闲着没事用灵气抽我了?” 一语未毕,那弓弦蓦地自颤,抖了一道灵风糊她一脸,颇有几分挑衅的刁钻。 奚临:“……它可能只是单纯地看你不顺眼。” 奚临留意着无极戒的状态,趁她兴致高昂,往下提议道:“师姐,我感觉它还能变幻,你要不要再接着试?” 瑶持心闻得此言,那自然敢情好,二话不说重新打起坐来。 到底是一回生二回熟,果如所料,“元老”又一次幻化了形态,这回直接窜上她后背,成了件优雅的披风。 象牙白的披风,两侧利落地裁剪出鹊羽质感,简洁却不失华贵。 品味居然还不错,审美很合她心意。 大师姐给出了更高的评价:“好看!我喜欢!” 此物一出,奚临就微妙地皱了下眉,但也并未十分在意:“师姐穿上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她依言四处转了转,运起灵气施了几个小术法,威力肉眼可见地强悍不少。 瑶持心试探性地握住五指又松开,“好像身体轻盈了许多,唔……调动真元也比之从前迅捷几倍不止。” 看样子是能够提升灵力的防具,并无攻击性。 奚临点点头:“辅助用的。” 有功有守,倒也不错。 大师姐扭着身欣赏这一袭披风,“原来无极是能随意改变形态的法器啊,难怪能跻身‘顶级’,我从前只当它就是个喷漩涡喷得厉害的铁疙瘩,仅此一件便能抵上几十件,那太值了。” 瑶持心的双眸顿时福至心灵地一亮,难道她想要什么就能变出什么? 岂不是很方便! 奚临一听她这话就觉不妙,还没来得及制止,大师姐已经再度凝神。 “等等,师姐,纵然是顶级法器也并非无所不能,恐怕化形次数是有限制的,你先别……” 他说迟了,下 17. 论道(十六) 《师姐空有无边美貌》全本免费阅读 尽管出现了灯台的意外,好在尚有长弓可用,至少让这件上乘法器不必再闲置吃灰,对大师姐而言着实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战力。 然而战力归战力,当真修炼起来,瑶持心才深切地认识到越是驱使强大之物越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元老一如既往地不待见她,奚临平时虽也严格,但再苛细不过是叫她重来一遍,练到像样为止,总的来讲还是很温和的。 可这铁疙瘩就不同了,它属于有话直说的臭脾气,瑶持心一招使得不对那灵风就直接扇了过来,像个暴跳如雷的老夫子。 于是大师姐一面要被师弟苛责,一面还要挨自己法器的揍,简直冰火两重天。 她白日记符阵,傍晚练法器,除了休息的几个时辰,这院子大部分时候都在鸡飞狗跳,连路过的仙鹤也极少逗留,避之不及。 灵气的风忽白忽暗,唯有入夜后勉强还能消停一阵。 瑶持心累得精疲力尽,用药浴泡完筋骨,伸着懒腰走出来,突然感觉到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奚临居然还在院里,没有离开。 往常这个时段他早就回了自己的住处,此刻却翻上了那棵灵树的枝丫,背对着她仰望夜空,不知是在做什么。 繁茂的树冠干云蔽日,她吃力地昂起头,没有瞧见上面有什么,反倒觉得那背影莫名透出点寂寞。 大师姐随手便抹了一道剑气,足尖一点,轻轻巧巧地扶摇而上。 骤起的微风卷动满树花叶。 察觉身侧的树干沉了沉,青年只转了一下眼,很快又将目光放回高处,像是猜到她会凑这个热闹似的。 “师姐,今晚能不能借你的树坐一坐。” “哦,好啊。” 瑶持心对此自无异议,拢裙挨在一旁坐下,手搭凉棚地跟随奚临的视线往前望,“你在这儿看什么?看星星吗?” 辽阔的星河织天如锦,正中独挂一轮苍茫清莹的月轮,浮光幽幽泛着冰凉。 身边的师弟浅浅应了一声。 这棵泯然众人的灵树不知是不是饱食了她的灵气,竟高出别的草木一个头,俨然鹤立鸡群,坐在树顶,只觉遍野漫山皆臣服于脚下,而星空广袤无垠,一直延伸到凡人无法企及的远方。 瑶持心才想起原来今夜是十五,难怪月色如此皎洁。 算算她从六年后回到现在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多月,每日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和人过招。 原来才半个月吗? 充实得倒让她感觉像是过去了一年。 大师姐对着星辰悠悠地憧憬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独当一面呢……” 奚临貌似随意地轻轻附和:“照如今的进度练下去,不会太久的。” 瑶持心心思登时活泛起来,灿烂地转头看他:“那我若是一直刻苦不懈,以后也能打败白燕行吗?” “……” 还真是三句不离老本行。 奚临其实很想问她为什么对这个人如此执着,但又心知这不是他该问的问题,因此只叹着气实话实说:“不能。” “为什么不能啊。”她愁眉泄气,“我还可以再努力一点的。” “多努力都没用。” 对于这种话题,他向来是直白又残忍,“他天资本就在你之上,你不能要求天才都停在原地等你去追。” “而如他这般的剑修,但凡还活着,就永远不会放慢步子。” 大师姐才想起来这层常识,无不遗憾地沉吟良久。 随后忽然她转过眼眸,托腮的姿势倒是未改:“那师弟,你打得过他吗?” 旁边的奚临短暂地沉默片晌。 “不知道,得交手之后才清楚。” 她闻言,心里很明白地意识到这辈子要手刃前夫恐怕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了,师弟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结论,反而谨慎地如此模棱两可,证明白燕行是个连他也要慎重对待的人。 他都未必能赢得轻松,自己这个还要靠人指点的半吊子又有什么指望。 瑶持心漫无目的地发着呆,思绪在星光璀璨里徜徉,恰好一颗拖尾星横空滑落。 “啊,对了。” 她一抚掌,想起什么来,“烦扰你帮我修炼这么久,还没谢谢你呢,师弟想要什么?我有一套大师出品的月涌软甲,正适合你们剑修,你拿去穿好了。” 奚临身形未动,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用那个。” “那你有什么喜欢的?我好歹得谢你点什么吧。”大师姐发愁地捧着脸,“否则总感觉自己像是白占你便宜。” 瑶持心听到他漫长地吸了一口气,隐约是在仔细思考。 奚临忽有所感地眨了一下眼,一川疏星明月皆在他瞳眸之间。 “这样的话……” 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支小巧的兽骨排箫递到瑶持心面前,“我想听《浮槎》,师姐可不可以用这个吹给我听?” 那箫瞧着很有些年纪,斑驳多伤,看就知道是旧物。 要听小曲儿,还要用指定的乐器,不得不说,虽然要求并不出格但颇为猎奇。 大师姐接在手中,宛若捧着件古董,嘴里一边找调子一面嫌弃道:“师弟,你的品味好老派啊,我爹那个年纪的人才爱听这曲子。” 奚临不管她:“你吹就是了。” 瑶持心试了几个音,借月圆的霜重孤凄,吹出一段幽梦清都般的婉转古调。 小调平和沉静,在星汉西流的未央长夜下轻柔无比。 排箫的声色比埙更清亮,却比笛厚重,萧索空灵,给这首本就古老的曲子平添几丝苍凉……如果不是吹曲人三段一错,大概还能再悠扬一点。 “嗤——” 栖息在附近的鸟雀扑棱着离枝而去,当大师姐唇下不慎又吹出个蹩脚的气音时,边上倚树而坐的奚临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瑶持心:“……” 这是真的吹不下去了。 她红着脸狠狠地替自己狡辩:“干什么嘛,我第一次吹排箫,吹成这样很不错了!” 他原本还仅是笑了一声,待瑶持心言罢,鼻息间又接了两声,随后嗓音逐渐清朗生动,好像收不住势。 大师姐何曾见奚临笑得如此活泼,简直莫名其妙。 而一想到他居然还是被自己拙劣的技艺给逗笑的,整个人更加不太好了! 她怨怼地盯着青年的侧脸,闷闷道: “你要真那么想听,我不如去找林朔来给你弹两段,他玩琴是一把好手,吹小曲儿肯定比我厉害。” 不料奚临却忍着笑拦住她,“不……没事,师姐,你吹吧,就想听你吹。” 懂了,你就想看我笑话! 她反对的言词刚到嘴边,思及方才信誓旦旦答应的“谢礼”,又生生咽了下去。 难道他的喜好就是看人出糗吗?这人有病,不可理喻! 瑶持心心头擂鼓喧天的腹诽,却只好重新执起排箫,顶着额头暴跳的青筋和耳边不时蹦出的轻笑,忍气吞声地制造魔音。 “……不准笑了!” “再笑不吹了!” 《浮槎》为何人所作,至今早已不详,或许是由旧时的人们口口相传而延续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