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驯化钓系绿茶》 1. 烟雨幕(一)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哐啷——” 突如其来的异响,打破了地牢的死寂。 应染身子不受控地颤了一颤,这是她这每日都要经历的噩梦。 “死了没有?” 一个骄横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嫌弃与鄙夷。 侍候在旁的小太监唯唯诺诺,忙躬低了腰,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回公主殿下,还有一口气儿。” “继续打。”言罢,那玉裳公主朝椅上一靠,饶有兴致地托起尖细的下巴。 皮鞭落响回荡在空寂的地牢,血腥味混着潮湿,直钻进人的肺腑,令人窒息作呕。 应染双手双脚被铁链缚住,一袭囚衣已难辨原本的模样,视野所及只是触目惊心的红,她垂着头颅,身子无力地挂在刑架上,任由皮鞭一下下抽打她早已破碎不堪的身体。 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落在玉裳公主眼中甚为刺目,玉裳恼怒地起身,喝道:“给本公主打!打到她求饶为止!” 应染舔了舔唇角溢出的鲜血,微微扬起下巴斜看着玉裳,眸中含了笑:“你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向一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求饶。”言罢,应染仰面大笑起来,是极舒展爽快的笑。 她声音轻飘飘的,略带着她一贯的轻佻和不屑。 玉裳咬紧了牙,手中掩鼻的丝绸手绢被她捏作一团,她愤恨地瞪着应染,她最讨厌的就是应染这张脸,明艳动人,肆意张扬,尤其是那双眼睛,含着目空一切的桀骜不羁,一笑起来仿佛是漫野的罂粟,能把人的魂勾走。 这样一双高傲睥睨的眼睛里,自是容不下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她——北黎玉裳公主。 素日在黎都,分明她玉裳才是整个黎都,不!整个北黎最尊贵的女人。可坊间茶余饭后闲谈的、说书人津津乐道的、世家郎君歆慕向往的,全是应染!在北黎,只闻宁晋侯千金的风华绝代、美若天仙,却不知玉裳公主的名号。 可她偏偏却动不得这张脸。 应染吐了口恶气,她笑得畅快明艳,拉扯了肺部的伤口,尖锐的疼痛让她止不住轻咳起来。 玉裳的眼神逐渐变得怨毒:是应染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往后,北黎最富盛名的女子只会是她玉裳。 想着,玉裳公主的嘴角勾了起来,掩起眸中的厌恶,俏手轻轻拍着,似是赞赏:“好一个硬骨头,和叛臣应坤倒是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女。” 咳声一止,应染缓缓抬头,寒眸迸出慑人的冷光,野兽般盯住玉裳,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挤出:“我父亲不是叛臣。” 一声嗤笑,玉裳把脸凑近应染,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她轻声在她耳畔吹气: “父皇说他是他就是。” 应染眸中寒意快要凝成冰,若是眼神能够伤人,玉裳此刻早已千疮百孔。可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任她有再大的恨,再大的怨,也只能带到黄泉下面去诉说了。 拳头被她捏得发白,咯咯作响。 庆和五年,北黎内有多党争斗霍乱朝纲,外有南疆侵扰战乱多年。数日前,戍守边关的镇南将军一封加急密信呈上圣前,信中称北黎、南疆两国交战多年,北黎屡战屡败实为宁晋侯通敌卖国所致,又称宁晋侯以镇南将军在京中的妻儿性命为要挟,逼迫镇南将军透露军情给南疆。 圣上震怒,一声令下查抄宁晋侯府,不料竟搜出南疆大将军的密信,满朝俱惊。人证、物证俱在,于是一纸圣旨,侯府上下百十号人就地赐死,只宁晋侯父女押入诏狱,于十日后斩首示众。 爹爹一生戎马,为人正直,她自是不信爹爹会通敌叛国。 “呸。” 玉裳尖叫一声,匆忙向后踉跄了两步,抹了把脸。 一口黏腻带血的唾液被狠狠啐在了玉裳脸上。 应染冷眼看着眼前衣裙华贵的女人,她想,从前大概是瞎了眼,竟没看出一副人畜无害柔柔弱弱的玉裳公主只是披了张羊皮,里面藏的是蛇蝎般歹毒的心。 从前侯府盛极一时,引得无数皇亲贵胄攀附结交,玉裳公主更是待她如亲姊妹,圣上都时常诏她入宫赴皇室宴席。而一朝侯府自云端跌入尘泥,这个女人便也不再掩饰她的卑劣伪善,这样一副真实的嘴脸,让应染觉得更加可悲、可怜。 圣上虽准了玉裳对应染动用私刑,可不许伤及脸、手这些裸露在外的肌肤,更不许应染死在牢中。若是斩首那日被百姓瞧出些端倪,便要落得个“圣上心胸狭隘,私下酷刑折辱臣子”的污名。 顾氏皇族向来伪劣,绝不会做出有损皇室名望之事。应染深谙这点,她知玉裳嫉恨的是她的容颜、她的盛名,但她笃定玉裳绝不敢忤逆圣上,所以她笑得越灿烂,玉裳就会越难受。 令她意外的是,玉裳并未如她所料那般暴怒不已,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应染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心底莫名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只见玉裳慢慢行至一旁的刑具台前,用手轻柔地抚过每个刑具,泛着冷冽寒光的利器上,一双素白娇软的小手显得格格不入,终于她的手停在了一把弯钩剪刀上。 “好不容易向父皇讨了你来,怎能不让你享享福再死呢。”说着,她拿起那剪刀,试了两下,满意地笑了,转头向应染举了举剪刀示意道:“喜欢吗?” 应染几乎要不寒而栗,因为她大概猜到玉裳要对她做什么了。 “把她的舌头剪了。” 剪刀被抛给行刑的狱卒,狱卒犹豫着,支支吾吾道:“公主殿下......圣上不许伤及面部......” “怕什么!”玉裳不耐道,“舌头在嘴里,又不在脸上,父皇又岂会怪罪!你若不敢动手,本公主就剪了你的舌头!” 狱卒惊了一头汗,连声应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应染面前,要掰开她的嘴。 应染怒视着玉裳,乌黑的瞳仁似要喷出火来,她猛挣开狱卒的手,骂道:“为一己私欲动用截舌之刑,你们顾氏皇族当真不怕民心尽失......”话还没说完,嘴巴便被狱卒硬生生撬起,冰凉的剪刀探进了她的喉间,铁锈的酸涩味在口中蔓延。 一丝绝望从心头晃过,应染缓缓合上眸子,耳边是玉裳刺耳又得意的笑声。 “咔嚓——” 口中有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玉裳的笑愈发狰狞癫狂。 ...... 午时三刻,法场已人山人海。 人人都想瞧上一瞧这通敌叛国的宁晋侯父女是如何人头落地的。 若说世上什么最怪,当真是人。 往昔宁晋侯凯旋归京,这些百姓在大军必经官道的两侧欢呼呐喊,是因他骁勇善战,战无不胜,征战多年,守北黎南境无恙。可如今一个莫须有的卖国贼名头,就能轻而易举将他的恢宏在人们心中抹得一干二净。 囚车缓缓向前驶着。 应染换了一身干净的囚衣,宽大的囚衣将她的伤口全部掩住,外人丝毫看不出囚衣下的身体已是满目疮痍。 她无力瘫软在囚车上,头颅努力向前挪动,想看看前面囚车里的爹爹。 宁晋侯却背对着她,端坐在囚车上,背挺得笔直,合着眸子,面容肃静,虽是一身破旧的囚衣,也掩不住他异于常人的沉稳气度,像是久经沙场临危不惧的骁勇大将,仿佛早已将这生死置于身外。 应染默默望着爹爹宽厚笔直的背,她没有开口去唤,伤口未愈,口中含血,她不想在最后的时刻还让爹爹替她难过。 囚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宁晋侯先行被拖上了刑台。 应染闭上了眼,她不敢看、不敢听。 她自幼性情顽劣,事事都要与爹爹对着干。爹爹要求她 2. 烟雨幕(二)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应染感觉自己睡了长长一觉,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梦里好似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手腕,向她的心脏处慢慢攀爬,痛意向四肢百骸蔓延,就好似在抽她的筋、扒她的骨一般。 这痛意不知持续了多久,应染本已对这痛渐渐麻木,可这痛感却骤然停了。 来得猛烈,去得戛然。 应染仿佛解除禁锢般猛然惊醒。 额间已是薄汗涔涔,应染微喘着,身体僵直,眼前是薄黄色的幔帐,她微微偏头,室内黯淡,四处纱帐长垂,微风轻抚,薄纱翻飞间,只隐约看到几点微黄晃动的烛光。 这是哪儿? “醒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不知自何处传来,悠悠飘过数重纱帐,落入应染耳中。室内灯烛开始一盏一盏地亮起。 应染怔怔望着渐渐明亮处,那人背着光,模糊了容颜,薄纱轻摆,微黄的烛光晕上他的轮廓,他身形如竹,长发微挽,撩开层层纱帐,朝她缓步行来。 直至榻前,隔着一层薄纱幔帐,应染方才看清他的容颜,只怕是用天人之姿形容也不为过。他一袭素白襕袍,不加任何点缀,让却人联想起天上孤悬的冷月,单是那一双潋滟的星眸就让人醉在星河。 “你是.......”应染下意识地开口。 感受着口中真实的触感,应染有些不可置信。“我的舌头......” “帮你治好了。”沉昀出声道。 应染挣扎着下了榻,身体还有些酸软。应染一把拨开幔帐,“是你救了我?你是何人?”应染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脑袋突然刺痛起来,应染抱住脑袋,痛苦地皱眉,喃喃道:“不对,我是谁.......” 沉昀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是谁......”脑中的刺痛感愈发强烈,应染痛苦地弯下身去,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惧意,她竟不知自己是何人,自何处而来,愈想,便愈痛。 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肩,刹时暂停了她所有思索。 沉昀默默看了她半晌,蹲下身来,平视着她,眸中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泉。 “长笙,别想了。” 他声音轻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应染愣愣地看他,迟疑道:“我叫.......长笙?” “是啊。”沉昀忽然笑起来,眸中波光潋滟。“我派你出谷采药,你遇到了山匪,被打了一顿,逃回时倒在竹林里,我把你救回来的。” 竹林? 长笙眉心微蹙,她想起来了,好像是进了竹林,她一头栽下了马,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我记得我的舌头已然断了,你是如何治好我的?”长笙犹疑。 沉昀浅笑看她,伸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戏谑道:“小长笙啊,你怎还是这般健忘的性子,你主人我可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啊。” “主人?”长笙捂着被弹红的额头,吃了一惊,瞪大了眼。 “当初你一个半死不活、四处流浪的小乞丐,只剩一口气儿,是你主人我把你救回来的,自那以后,你为了报答我,便提出留下当我的侍从。怎么,如今又要变卦?”沉昀面不红心不跳,便吐出这么一段来。 长笙发了怔,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原来她是一个小乞丐,没有父母,没有去处。 她虽记不得面前这个清风朗月的郎君,可瞧他辞色坦然,不像有假。长笙本不信世上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可舌头的断而复生,让此人的话真假难辨。 出身于世家大族,自骨子中便带了几分警惕,即便如今失了记忆,这份警惕也不会淡去。长笙暗自敛了讶异,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淡然,失忆之事若是叫有心人察觉,拿来对付她,可就危险了。 沉昀见她发了呆,便知她已信了几分,唇角微勾。 还是和以前一样好骗。 “长笙,别发呆了,你的身体已无恙,赶紧出来干活。” 长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自称是她主人的家伙,居然这么坦然地让她一个刚能下榻的病人干活。 真是......没人性。 不情不愿地跟在沉昀身后,长笙一双好看的秀眉愣是拧成了麻花,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甘愿给人当侍从。 若是旁人失了记忆定会手足无措,可长笙天生是个不羁的性子,失了记忆,也就让她迷惘了一会儿,随后便将其抛掷脑后,记忆有无不妨碍她潇洒人间。 沉昀推开了房门,外面的光亮一下子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刺目的光晃得她将眼睛眯起,好一会儿才适应。 屋外云雾缭绕,恍若云端,长笙只觉此处像传说中的仙境。 “此处是我的居所,名为尚云轩,地处东山之巅。” 沉昀缓步走了出去,屋外清池假山,长廊四通,他指了指云雾中隐约一条栈道,“沿着这条栈道下山,便是前院了,你的住处也在前院。” 长笙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那栈道自山顶蜿蜒而下,直没入云雾中,恐怕这山顶至山脚要有上千米。 “前院是什么地方?” “接客备食、洒扫濯衣。” 长笙眉头一蹙,那就是下人待的地方呗。她环视一周,这尚云轩规模不大,虽不是极尽奢华,但胜在环境清幽,遗世独立。 她满意地点点头,“我决定了。”她两手一叉腰,神清气爽道:“以后我就住在尚云轩了,你住前院。” 沉昀颇为讶异地回身,挑眉看她:“这是你主人我住的地方。”他特意将“主人”二字咬重。 “我知道啊。”长笙一副了然地点点头,眨巴着眼说:“你都说了,我是因为被你派出去采药才受了伤,侍从为你出生入死,你身为主人赏给我一个住处不过分吧。” 她这话说得理不直气也壮,连磕绊也不打一个,仿佛他不照做便是天理难容一般。 沉昀眸中有了几点零星笑意,认真似的点点头,说:“确实应如此。” 得逞的笑容刚刚扬起,就凝固在了嘴角,长笙听他悠悠道:“那你便留在尚云轩伺候主人的起居吧。” 长笙敛了笑,面无表情地说:“我不会伺候人。” “也是,从前你是做劈柴洗衣这些粗活的,不然......” “你要怎么伺候?” “端茶倒水浇花喂猫备棋研墨......” “每天劈多少柴,洗多少衣?” “自然是劈整座山的柴,洗整座山的衣。” 长笙吸了吸鼻子,“伺候你的活只我一个人干吗?” “当然。” 长笙仰面长叹,深吸一口气,掐着自己的人中,“我干。” 沉昀微笑,满意颔首,指了指一旁的花圃,“去把花浇了。” “好。”长笙努力扯动嘴角,挤出牵强的笑。 往后几日,端茶倒水这种活儿应染已经得心应手,茶叶往紫砂壶里一丢,晃荡两圈,就稀里哗啦地往茶杯里一倒,茶嘴高高扬起,任由飞溅的茶水溅湿沉昀的衣袖,然后端起茶杯往嘴里一倾。 长笙砸吧着嘴,慨叹一声“好茶”,空茶杯往桌上一搁,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3. 烟雨幕(三)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夕阳渐沉,长笙拎了壶烧酒,尽兴而归,晃晃悠悠地回了尚云轩。 许是今日天气湿热,长笙感觉浑身黏腻得很,便提了水沐浴。 长笙赤脚踏进浴桶,正要舒舒服服地坐下享受,可水一漫过肩头,便感到后背一阵刺痛,疼得她龇牙,赶紧站起身来,用手摸了摸后背。 没有伤啊。 她只好披了裘衣,行至铜镜前,将后背对着铜镜一照。 嚯! “这什么东西?”长笙吓了一跳,忙靠近铜镜仔细瞧着。 左背靠近心脏处竟有一块圆形印记,泛着淡淡的粉色,长笙歪着脑袋瞅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图案歪七扭八,毫无规律,难道是胎记? 长笙再下了水,这次没有感觉疼痛,她这才放下心来。 也许真的是胎记吧。 —— “查的如何?” 黑衣劲装的女子单膝跪地,抱拳垂首道:“回禀城主,确如您所料,有人暗中将南疆大将军的信放在了宁晋侯府。” 沉昀慵懒地倚在窗边,淡淡嗯了声,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怀中的小黑猫。 凌云见他久不说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城主,是否要继续查下去。” “查。”沉昀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字。 凌云应声退下,她敏锐地察觉到今日城主心情不佳,尤其是听她禀报完宁晋侯一案,似乎整个人都透露出淡淡的烦闷。 烟雨城与官府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而这次他却不顾一切地将应家独女救下,甚至接连派星卫出谷,去查这些与烟雨城毫不相干的事情,将自己忙得团团转。 凌云眼神黯了黯,不知为何,总感觉应家独女的到来不是件好事。 ...... 昨夜醉酒,长笙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想起多日没去打理沉昀的花,便两手往身后一把,哼着曲儿就朝沉昀的住处走来。 方踏上长廊,迎面便走来一个黑衣束发、一身飒爽劲装的女子。 长笙看直了眼,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冷面美人。 凌云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向前走。 长笙身子一晃,挡在凌云面前,笑眯眯道:“小娘子姓何名甚?芳龄几许?可有......” “让开。”凌云目不斜视,连一个眼神都不给长笙。 “别这么冷漠嘛,我就是想和小娘子交个朋友,”长笙故作委屈,眼巴巴地看着凌云,“我叫长笙,娘子叫什么?” 凌云这才微微偏头,冷淡的目光移至她身上,微微挑眉,“你说你叫什么?” “长笙啊。” “长笙?”凌云冷盯住她,若有所思。 长笙刚要再问,沉昀却不知何时立在廊中,“长笙,过来。” 凌云转头便迅速地走出长廊。 长笙颇为遗憾地看着凌云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长笙,我在叫你。”沉昀又唤了一遍。 他目光柔缓,却又带了一丝疏离,玉身亭立,一袭白衣站在廊中让人移不开眼。 “来啦。”长笙蔫蔫地回了句,拖着步子走到他跟前,耷拉着眼皮。 沉昀颇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这副样子,倒像是我在逼迫你。” 沉昀怀中的黑猫附和着冲她叫了声,冲她哈气,仿佛是在怨她没有精心照料。 长笙不悦地瞅它,这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也敢对自己叫唤? “叫什么叫,再叫不给你饭吃!”长笙佯怒对着黑猫轻斥。 黑猫吓得朝沉昀怀中钻去,瑟瑟发抖。 沉昀用手安抚着,低头温声道:“百岁不怕。” 长笙撇了撇嘴,嘀咕道:“一只猫怎么能活百岁。” 不料沉昀抬头一本正经地看她, “百岁是愿,与寿命无关。” 长笙语噎,不知说什么才好,又听他缓缓道:“百岁是我在山后竹林捡到的,它尾骨断裂,浑身是伤,大概是被人虐待后遗弃了,本是奄奄一息,我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它救回一命。” 他说这话时,凝视着长笙,日光映入长廊,他琥珀色的瞳仁似蒙上一层薄雾,让人分辨不清他的阴晴。 不知为何,长笙心头突然泛起一股特殊的情绪,她仔细瞧着他怀中的黑猫,通体乌黑油亮,唯四爪雪白,瞳仁澄黄明澈,倒是一只上等的乌云盖雪,被沉昀养得极好。 “真好看。”长笙由衷地赞叹,她伸手试探着抚摸百岁,百岁颤了一颤,渐渐适应了她的抚摸,僵硬的身体柔软下来。 长笙将百岁强行抱回了她的屋子,理由是从前饲养失职,心怀愧疚,将功补过。沉昀一笑了之,便也由着她去。几日下来,百岁对长笙也由抗拒转为亲昵。 长笙一边逗弄着百岁,一边脑海里不由映出沉昀清风朗月的身形,她点点百岁的小脑壳,撑着下巴,碎碎念叨:“你说沉昀这人可真没意思,每天不是品茶喂猫,就是下棋书法,偶尔侍弄个花草,下山治个病,活成这般清心寡欲,干脆出家得了。”长笙越说越觉得有理,她站起身来,撩起衣袍,长靴往凳上一踏,有模有样地比划着,声情并茂地说: “要我说,人生就该对酒当歌,把酒言欢,酒楼赌坊,美人在侧,这才不枉人间走一遭嘛。” 言毕,她心头又浮现沉昀的身形,玉身长立,墨发如瀑,剑眉星目,一身素衣也难掩他身上的谪仙气,就好像世外孤悬的一轮朗月,让人不自觉得想要靠近。可他身上似乎总蒙着一层令长笙捉摸不透的迷雾,分明是温润的笑,却让人觉得凉薄。 ...... 室内烛火晃动,沉昀的影子忽明忽暗,拉长了映在屏风上。 紫檀木的书案上堆了数卷书简,皆是剑谱。沉昀右手执卷,左手撑在鬓角,慵懒地斜倚在座上,莹白的狐裘随意搭在他肩上。 “城主,宁晋侯一案已查到了些眉目。” 沉昀淡淡地嗯了声,他目光不转,定定地看手中书简,长长的羽睫覆住他眼中晦暗,让人捉摸不定他此刻情绪,过了一会儿,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都查到了什么?” 凌云答道:“应府灭门后,定国公迅速铲除了北黎朝中异党,把持了朝政......” “定国公?”沉昀突然打断她。 凌云犹豫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定国公便是......魏昌。” 沉昀略静了静,目光离了书简,不知停在何处,少顷,似是有些无可奈何地一声叹: “往事往矣。” 他摆了摆手令凌云退下,凌云俯身行了个礼便离去。 房中空空荡荡,只他一人静坐着,偶然几许夜风溜进窗来,摇晃了烛火。忽闪扑朔的烛火在他眼前晃动着,他忽然想起那年—— 那年他十岁,她也不过方满五岁。 他慌不择路地奔逃,不时张望着身后是否有人追来。一个趔趄,狼狈地摔倒在地,面前正是宁晋侯府朱红的大门,门内闻声探出一颗小脑袋,乌黑的瞳仁在他身上转了几圈,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女孩儿忽然转过头冲着府内大喊道:“爹爹,这里有个小乞丐!” 他顾不得摔伤的疼痛,一骨碌爬起来拼命地跑,可没跑几步,就觉得后颈一紧,被人提了起来。 宁晋侯将他拎起凑近眼前,锐利如鹰的眼眸上下扫视他一身的伤,然后一言不发地将他朝胳肢窝一夹,大步流星地踏进了侯府大门。 女孩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宁晋侯身后,抬头看被夹在胳肢窝的他,咧开嘴笑道:“小乞丐,你长得真好看。”她眸子弯弯,阳光洒进她的瞳仁,宛若碎金,可咧开的嘴巴里,门牙还没扎齐。 朱红的大门缓缓合上,掩住了门外匆匆赶来的追喊声。 不知宁晋侯是当真不知他的身份,还是佯作不知,他在侯府藏了半月有余,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可他却不敢再留,欲走,女孩儿却叉 4. 烟雨幕(四)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沉昀倏地将手抽回,一言不发整理衣衫。 长笙突然觉得胸口一滞,淡淡的怀疑涌上心头,她紧盯住沉昀:“那枚印记是什么?为何我左背也有一枚相同的?” 对面的人儿慢条斯理地将革带系好,淡淡道:“我这是旧伤结的痂,你那兴许是胎记。” 长笙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沉昀已穿好了衣衫,慢悠悠地走出屏风,长笙跟住他追问:“那为何会一模一样?” 沉昀伸了个懒腰,向榻行去,带了几分倦意道:“怎会一样,你约莫是看错了罢。” “我分明看得清楚!” 说着,长笙绕到他身前,拦住他去路,伸手便要再扒他衣襟。 温凉的大手一把固住她的柔荑,沉昀半眯起狭长的眸子。 “看了我洗澡,又看了我更衣,现在还想看什么?嗯?” 他声音压低,略带了沙哑,黑眸近在眼前,带了几分危险警告的意味,长笙不敢再动,讪讪地抽回手来。 沉昀无声一笑,绕开了她,慵懒地斜躺到榻上,撑起额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还不走?想和主人一起睡?” 烛光摇曳,梨花木的床榻上,他白色的襕袍松松垮垮地系着,墨发长垂,发梢不时往下滴着水,右手撑起额角,宽大的衣袖从他腕间滑落,露出一截玉竹般修长的小臂,细腻白皙,上面隐约几根肌肉线条,有一种朦胧在妖冶与谪仙之间的美。 长笙咽了咽口水,干笑两声,一溜烟儿出了屋。 长笙嘀咕着,一个男人长这么美作甚,关键还美而不自知。 沉昀目送着长笙落荒而逃,默默松了口气。 方才一时情急用手拉了她手腕。 他抬起手来仔细瞧,指尖对着捻了捻,总觉有一丝微妙的滑润,如玉的两颊缓缓漫上绯红。 转而想起胸前印记被她看了去,沉昀才慢慢敛了笑意。 次日清晨,微光透过薄雾将整座尚云轩温柔笼罩,山顶静谧,偶有鸟啼,雾水沁湿了楼角碧瓦,阳光散落在这些带着雾珠的棱角,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沉昀推门而出,慢慢走过了长廊,沿栈道下山而去。 他依旧一身白色印有暗纹的襕袍,只是面色憔悴,薄唇泛白,似是经了一场病痛一般。 栈道隐在云雾间,木制的台阶一踏上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沉昀扶着扶手慢慢而行,不多时,他身形一顿。 身后不远处传来鬼鬼祟祟的声响。 沉昀浅笑,并未理会,自顾自地下山而去。 长笙隔了一段距离跟着沉昀,昨夜那枚一模一样的圆形印记,她直觉沉昀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她倒要看看沉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沉昀一路下了山,直朝一条人烟小巷走去。 一路上邻里街坊纷纷热情地向他问候着: “昀郎,又出诊啊?” “昀郎,刚蒸好的包子,来两个?” “昀郎,这么早下山啊!” ...... 人们面上洋溢着笑容,热情得像在招待贵客。 沉昀笑着一一回应,直往深巷行去。 长笙暗自腹诽,这个“昀郎”果真是沉昀,只可惜人们都被他给骗了,他们只瞧见温文尔雅、悬壶济世的“昀郎”,却没瞧见清心寡欲、死板无趣的城主沉昀。 长笙突然想起被土匪割舌折磨那回,冷哼一声,若是让城中百姓知道,他们崇拜尊敬的城主还有以压榨受伤侍从为乐的癖好,估计都要惊掉下巴了。 青石板湿漉漉的,像刚下过雨一般,还黏着许多青苔,稍不留神,便要滑倒在地。 忽地,沉昀脚步一顿,便要转身。长笙连忙往巷中一躲,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片刻,长笙支起耳朵,未听得动静,她松了口气。 一转身,迎面对上他的脸,沉昀正站在面前。 长笙惊叫一声,吓得后撤几步,捂着胸口抚了抚受惊的心,舒出口气。 “跟着我干什么?”沉昀微微挑眉。 长笙眼神闪躲,指尖捏住了薄纱衣袖用力碾转,樱唇嗫嚅:“我......我跟着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她越说越理直气壮,直视沉昀道:“侍从就是要无时无刻跟着主人啊。” 沉昀哑然失笑,状似认同地轻点头,“刚好今日来的仓促。” “你要做什么?”长笙警惕地问。 沉昀并未答话,转身向前行去。长笙连忙跟在他身侧,仔细打量四周,这是民居? 沉昀终于停在一扇木门前,用手轻叩了叩木门。 “来啦。”门内远远应了一声,接着是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木门吱呀一声,一个中年妇人开了门。“昀郎君,您可算来了!”见是沉昀,妇人脸上的焦急散去了一些,连忙将沉昀往院中请。 进了内舍,长笙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木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准确来说是一个枯骨般的男人,他眼窝凹陷,眼球暴凸,浑身干瘪,像是被人抽干了气血一般毫无生机。 妇人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道:“三日前就这样了,南山来了个小医师没治好,只好去请您来......” 沉昀伸出手搭在那人腕上,约有片刻,他便抽回手来,微笑对妇人说:“还有的救。” 妇人惊奇地瞪大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她看了看床上的男人,又看了看沉昀。 长笙凝眉细细打量着妇人,方要开口询问什么,沉昀却道:“在下要施展祖传医术,还请回避。” 妇人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沉昀,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此时内屋只剩沉昀、长笙二人。 “你为何不出去?”沉昀问。 长笙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不知妇人是否在屋外窃听,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凑到沉昀耳边嘀咕道:“那个妇人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长笙飞快地瞥了眼房门,有些着急道:“她不想让这个人活下来,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 他语气淡然,仿佛一早便知,长笙愣了一愣,听他缓缓道:“这床上之人是她的丈夫,她忍受不了丈夫的欺凌,所以给丈夫喝了百草枯,连番几天,丈夫就变成了这番模样。” 长笙愣了愣,仔细端详这床上男人的面容,他头发尚且乌黑,眼球虽暴突但并不浑浊,若是忽略他干瘪的身躯,倒也真的像一个中年男子,看来那妇人十有八九真的是他的妻子。 不过长笙还是不解:“你怎知那妇人是被丈夫欺凌了?” “方才那妇人抬手抹泪时,手腕从袖中无意露出,上面青紫斑驳,还有荆条留下的陈年鞭痕,这力道显然是成年男子常年欺凌才能做到的。”沉昀悠悠道,拂袖在凳上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卷银针、一个锦盒来。 “不愧是一城之主,当个小医师真是屈才。”长笙小声嘀咕道,她不由得佩服沉昀敏锐的观察力,竟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能注意到。她转眼看见沉昀掏出银针,忙上前按住他的手臂道:“那你还要救他?” 沉昀方要下针,手臂却被她死死按住,无奈抬头道:“不然呢?” “你都知晓那妇人是因被他欺凌才下了药,为何还要救?不如干脆让他死了,也好叫那妇人脱 5. 烟雨幕(五)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长笙从未见过如此诡谲的医术,能够以虫子救人,让一副枯骨凭空生出血肉来。只是沉昀不欲言明,她便不好多问。她想,此前她舌头断了,沉昀约莫也是用这种虫子让她断舌重生的罢。 那妇人千恩万谢了一番,便主动去城主府报了案。 沉昀、长笙二人便也辞了妇人,回尚云轩去。 回去的路上,长笙才发觉今日的沉昀似乎有些不对劲。他似乎.......格外的虚弱? “咳咳。” 沉昀以袖掩唇,压抑着低低咳了几声,以掌撑在扶手上。 他抬头望了望,尚云轩在云端若隐若现,而此处栈道离山顶大约还有十几丈。沉昀咬着牙,强撑着向前迈阶,一个趔趄,重心不稳,便要摔去。 一只温热的小手托住了他手臂。 长笙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扶稳了他,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沉昀面色虚白,鬓角微湿,轻喘了几下,才抬眼冲她笑道:“无碍,大概是方才治病损耗了些。” 长笙愣了一愣,慢慢才理解了他的话,“你用那个法子救人,会损耗你自己?” “当然。” 沉昀微笑,不动声色将手臂从她掌上拿下,自顾自地沿栈道上山。 长笙瞥了眼他毫无血色的唇,默默跟在后面。 若是这么说,那让她断舌重生也会损耗了沉昀自己?长笙内心此时五味杂陈,她不由想起昨夜那一晃而过的印记,兴许当真是她看花了眼?他那印记只是血痂?与她后背的印记并无关联? 长笙甩了甩脑袋,不再去想那些烦扰之事,她抬头看了看沉昀清俊消瘦的背影,越发觉得他像绽在寒潭中央的白莲,清冷脱尘,令人心神向往,却朦胧着迷雾寒气,让人看不真切,更难以靠近。 —— 南山,聚星池石府。 潺潺流水声不绝,一片混沌漆暗中,只一束天光自穹顶石隙洒下,照亮底下盘膝背坐的老人。 沉重古朴的石门伴随着隆隆声,缓缓推开。光亮自门外涌入,石板地面上映出一道斜长的人影。 一袭白衣曳地,缓缓步入石府。 背坐的老人白发白须,天光洒在他的眉宇间,俨然一副垂老之态,他合着眼,并未动弹,缓缓叹出一口气:“昀儿,你来了。” 沉昀双手一拱,恭敬作揖:“师父。” “过来。” 少顷,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传来。沉昀慢慢走到老人对面,盘膝坐下,宽大素白的衣摆铺陈在身后。 沉昀从袖中伸出手腕,老人颤巍巍地抬起干瘦如枯枝的手,搭上沉昀的脉。 约莫片刻,老人才放下了手,缓缓睁眼,浑浊的眼珠盯住沉昀。 “只是头次发作,就已耗费你诸多气血,往后每月一次,恐难承受,不如趁早从体内取出。” 沉昀微垂着眼眸,长睫掩住眸中神色,他只是浅浅勾着嘴角,“我受得住。” 老人看了他半晌,似是无奈的一声轻叹,不再劝他,“你体内的两种蛊都是极其霸道之蛊,如今其一运转于心脉,另一沉睡于丹田间,尚且相安无事。昀儿,你切记不可离开云归谷,否则另一蛊苏醒,便是两蛊相残......悔之晚矣。” 沉昀沉默一会儿,恭敬地行了一礼,“昀儿记住了。” 沉昀又与老人聊了几句,便起身辞别。 自石府出来,天色已暗,云归谷的夜空是比别处美的,大抵是因了这四面环山的优势,天空总显得格外清朗澄澈,幽深的暗色点缀细碎的星子,仿佛一条银河制成的璀璨薄纱,蒙在云归谷的上空,近得仿佛抬手就能触碰到。 云归谷这四座山唯东山最冷清,而东山之巅的尚云轩更是人烟鲜少,平日里除却沉昀和长笙二人,便只有两个负责洒扫和饮食的侍女侍候在山顶,一个唤作映雪,一个唤作乘月。 沉昀一踏入尚云轩,便感知到今夜似有些不对劲,左鬓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强按捺住不安,快步走上长廊。映雪和乘月焦急地在长廊上来回踱步,一看到长廊尽头现出沉昀的身形,眼睛一亮,就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忙疾步上前行礼道:“城主大人,长笙娘子她......” 沉昀尚未听完,便快步朝长笙的房间走去。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自长笙住入尚云轩以来,沉昀便吩咐了东山上下所有人,东山有一个侍从,是城主自谷外救来的小乞丐,已在东山前院做了一年的洒扫活儿,如今进入尚云轩作贴身内侍。 众人心知肚明,表面待长笙如故人,仿佛长笙真的在东山待了许久,可私下纷纷猜测这位长笙娘子与城主是何关系。 侍女映雪和乘月在沉昀身侧侍候多年,性格机灵,深谙沉昀的性情作风,虽不知沉昀因何安排这样一个身份给长笙,但她们明白,表面上长笙与她们同为尚云轩的侍女,可实际上长笙是主,她们是仆。 沉昀一把推开长笙的房门,两步并作一步,停至榻前。 榻上长笙不安地颤抖着,秀眉皱作一团,樱唇嗫嚅,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痛苦,汗已浸湿了白色内衫。 沉昀向身后略一抬手,两名侍女立即明了意思,默默退出屋子,紧闭了房门。 沉昀拂开幔帐,慢慢坐在榻边,拿起一旁拭汗的帕子在长笙额上揩了揩。 “爹爹......不是......爹爹没有......” 长笙嘤咛着,羽睫紧闭微颤,面上浮现焦急的神情。 沉昀拭汗的手顿住。 她的记忆,开始恢复了...... 沉昀一时失了神,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并未注意到长笙已然惊醒睁眼。 长笙仍维持着原来的睡姿,惊魂未定地急喘着气,她看见榻边的沉昀,略有些讶异,“你怎么在这儿。” 沉昀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你大汗淋漓,呓语不断,映雪和乘月以为你病了,叫我来瞧。” 长笙撑起身子半坐在榻上,伸手一摸后颈,果然全是汗,长笙怔然看着手上的黏腻的水渍,怅然道:“我只是做了个梦。” 沉昀拿着帕子的手倏地捏紧,指尖微微泛白,丝绸质地柔滑的帕子被他捏得泛起了褶,他状似无意地问道:“都......梦到什么了?” 长笙回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有些踌躇,有些后怕,“梦见......好多士兵闯进来......带走了我和......一个中年男人。” 沉昀盯住长笙,亮若星辰的眸子掺杂了一丝忐忑,一丝隐约的期待,他轻声问:“还有呢?” 她会记起他吗? 五岁那年,侯府外的那个小乞丐。 长笙秀眉蹙起,似乎在努力回想,“我还梦见......” 沉昀呼吸略微急促起来,星眸紧盯住长笙。 若是当真记起,侍从的谎言又该如何与她解释。 长笙揉了揉头发,略微烦躁地晃了晃脑袋,“算了,想不起来,一个噩梦罢了。”说着,她掀了被褥下榻,走至桌边倒了凉茶,猛灌了几口。 沉昀倏地松了口气,心底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 也是,那年她才五岁,即便是恢复了记忆,也很难记起他吧。 沉昀垂下眸子,唇边溢出一抹自嘲,他在期待什么呢。 “左右你现在醒着,不如随我出去看看夜景。”沉昀笑道。 长笙瞳仁一亮,期待地问:“去哪?” 沉昀略微神秘地一笑,解下肩上的狐裘披在长笙的肩上,替她系好。 夜晚的东山是宁静的,一轮鱼白圆月遥悬在天边,清冷如辉的月光倾下,亭台楼榭只亮了几盏微明的灯笼,便可将这尚云轩一览无余。廊下池水静谧,偶有几声池鱼翻身 6. 烟雨幕(六)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沉昀果断拒绝了长笙出谷的请求,理由是上次出谷她便被山匪打得半死不活。长笙回想起两月前的断舌之痛,如针般绵密剧烈的疼痛仿佛就在昨日,她浑身打了个颤儿,甩了甩头。 沉昀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促狭地笑:“世恶道险,非你能想。谷外处处危险,你连半点武功都不会,如何立于世间?更遑论游玩天下了。” 长笙纠结地蹙起眉毛,唉声叹气了一番。她这人没什么宏图大志,就想舒舒服服、吊儿郎当地活得窝囊点儿,遇到危险就躲,遇事能避则避,但要真有麻烦找上她,她也不是吃素的,要么咬牙硬刚,要么定要想法子解决了。 这会儿长笙就在出谷游玩和出谷被打死之间反复挣扎。 一边是美人美酒,一边是断舌之痛。 沉昀见她垂着头,耷拉着小脸儿,便知她心里在纠结什么。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长笙眼珠子一转,猛地仰头,贱兮兮凑到他跟前,“不如你跟我一同出谷去,我们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有意思得多。” 沉昀笑眯眯地用食指摁住她的额头,将她推远了些,一语点破她的小心思:“无非就是想要我来保护你罢了,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出谷的。” 长笙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为什么?” “城规。城主永生不得离谷。”他轻描淡写道。 “什么狗屁城规。”长笙嘀咕着,哪有这样奇怪的规矩,城主一辈子都不能离开云归谷,犹如笼中雀一般,这不是将一个大活人困死在云归谷吗。 她在这云归谷待了两月便已不耐烦了,而沉昀却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若是换作她,早晚要被闷死。 沉昀瞥了眼长笙,眼神落向远处,指尖无意识地轻捻,装作无意道:“不如......明日起你去西山学武,何时有力自保了,我便允你出谷。” 长笙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好主意! —— 翌日,西山校场。 长笙一大早便屁颠屁颠地跟着沉昀上了西山,沉昀说西山的所有星卫们每日清晨都会在校场操练,言下之意,是让她自行在星卫中挑选一个师父。 西山进出把控严格,因而此前长笙从未上过西山。 登上了西山之巅的校场,长笙才为眼前之景所震慑。 玄石铺就的校场纵横数百米,辽阔气派,星卫们玄衣罩甲,列作方阵,整齐划一地练着一招一式。 东边升起的晨曦斜斜打在这些星卫身上,玄铁甲片晃动着耀目的光泽。 这些星卫大多用剑,每摆一式,口中便吼出一声,那声音震耳欲聋,威势逼人,仿佛自肺腑冲破喉管而出,直上云霄,盘旋在校场天穹,震得长笙感觉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颤动。 长笙注意到校场中央架起一个圆台,圆台上站着两个人,负手正立,亦是一身玄衣黑甲,只是样式繁复许多,与台下练武的星卫并不相同。 “他们是?”长笙问沉昀,遥遥指了下圆台上的二人,离得太远,只能瞧见两个人形,一男一女。 “西山的星卫分为两个等级,星月卫和星凌卫,”沉昀抚了抚袖,声音浅淡,“星凌卫历来只有两位,便是台上那二人。台下皆是星月卫。这西山上下由星凌卫统管。” 长笙若有所思地颔首,校场上乌泱泱的那么多星月卫,而星凌卫却只有两人,看来这两人的实力绝非一般。 沉昀好似突然记起了什么趣事,侧目带了戏谑的笑意道:“这其中一位星凌卫你是见过的。” 长笙茫然,“我见过?” “确切地说,是调戏过。”沉昀幽幽补充道。 长笙更茫然了,这烟雨城上下所有酒坊的舞姬美人她全都调戏过,他说的是哪一个? 沉昀见她一副吃力回想的样子,心头掠过一丝烦躁,抬手轻鼓了下手掌,声音随着内力自周身漾开去。 圆台那边立刻注意到了二人的到来。 一人挥手喝停了台下操练,另一人则飞身向沉昀长笙这边来。 待来人身形渐渐在视野中明朗,长笙才认出此人:这不是那日在尚云轩长廊上遇见的那位黑衣劲装的冷面美人吗? 凌云在沉昀面前站定,依旧是一副面如寒霜,冷冽飒爽的模样。她瞥了眼长笙,对着沉昀躬身行了一礼:“城主。您怎么突然来了西山?” 素日里西山操练之事都由星凌卫掌管,沉昀概不过问,只有三年一次的星卫考核沉昀才会出现。 沉昀眸色波澜不惊,一袭白衣飘然伫立在那里,虽是极尽朴素之色,周身却散发着不可直视的威压,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今日想来瞧瞧你练的兵。”沉昀淡淡回道,转头看向身侧的长笙,笑意盈盈,“顺便给长笙选个练武师父。” 凌云倏地抬眼看了下沉昀,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皮。 长笙笑看着凌云道:“原来你是星凌卫啊,上次匆匆见了一面,还不知你叫什么?” “凌云。” 凌云言简意赅,目不斜视,伸手对沉昀做了个请的手势,沉昀长笙二人便随着她上了圆台。 台上另一个背手正立的星凌卫迎上来,先是对沉昀行了一礼,而后看了看长笙,冲她点了点头:“凌烟。” 长笙回以微笑,这个名叫凌烟的大块头看起来比凌云那个冰块儿好相与多了,他长了一张周正严肃的面容,厚唇紧抿成一条线,身材高大壮实,但长笙下意识地觉得他看起来不太聪明? 星月卫们安静地注视着台上,只见那一袭令人景仰的白衣缓缓上了台,身后跟着一个穿诃子裙的娘子,明眸皓齿,眉若远山,唇不点而朱,一袭绯色衣裙、猩红披帛衬得她肆意又张扬,晨曦下立于圆台之上更显明艳夺目,一时间,星月卫的目光纷纷被长笙吸引去。 距离上次星卫考核才过了一年有余,城主因何又上了西山?跟在城主身后那个绯衣小娘子又是何人?从未见过云归谷还有这等风华绝代的女子。星月卫们心中已掀起了轩然大波,但面上仍肃穆以待。 “诸位。”沉昀慢慢扫视了台下一圈,沉声开口道:“距离上次星卫考核已过了一年,我此番上山,一来,是想看看诸位的进步;二来,我欲在星卫中挑选一人作长笙的师父。”说着,他抬手示意身后的绯衣娘子便是长笙。 此话一出,台下星卫们便再也安静不住了。原来那个绯衣娘子便 7. 烟雨幕(七)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偌大的校场一片死寂,众人眼神闪躲,纷纷垂下头去,生怕一不小心被凌云选中送了小命。 长笙朝沉昀身后瑟缩了一下,嘀咕道:“长这么好看,性情却这么冷戾,一点都不温柔。” 因她离得近,沉昀将她的腹诽听得一清二楚,他双手环胸,侧头促狭看她:“凌云的武功算是星卫之首了,你想要她来授你武功吗?” 长笙一听,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讪笑着婉拒:“千万别!我怕我在她手下活不过一个时辰。” 沉昀轻笑出声。 凌云冷冷环视一周,一众人鸦雀无声,无人应战。凌云剑尖一转,对准凌烟:“你来。” 凌烟呆若木鸡。 长笙愕然看着二人,一个盛气凌人持剑直指对方,一个懵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凌云没有给凌烟太多思考时间,剑锋一旋,携着万千破阵之气直冲凌烟而来,“看招!” 凌烟只得拔剑接招。 玄铁剑身猛烈碰撞,清脆的声响如骤雨连绵不绝,一时间,刀光剑影,衣袂翻飞,肉眼看不到剑身,只见一道道白光闪过。 长笙目瞪口呆,她虽不曾见识过寻常人的剑术如何,却也明白凌云凌烟二人这场对决乃是世所罕见、千载难逢。 台下一众星月卫也是看得津津有味,观摩高手对阵的机会可不多,更何况这两位代表着星卫的最强剑术。 凌云擅攻,而凌烟擅守,因此凌云招招狠厉,凌烟滴水不漏。 二人来回斗了数百回合,凌烟一剑刺来,凌云旋身一扭,轻踏他的剑尖,只借半分力,身子便腾空飞起,凌云气聚丹田,汇于剑上,自半空狠狠劈下! 凌烟只觉一阵骇人的寒气逼来,暗叫不妙,使出万般气力横过剑身抵住她这磅礴一剑。 “铮——” 一声震响,两剑碰撞。只见凌云的寒光剑竟自她掌下剑柄凝出冰霜来,沿着剑身一路蔓延到两剑交界处,很快将凌烟的剑也凝住。 凌烟招架不住这寒冰之气,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 “停下罢。” 一道清淡的声音响起。 沉昀淡淡抬手示意二人停止比试,宣布了结果:“凌云略胜一筹。” “好!” 台下星月卫欢呼阵阵,这场对决实在是精彩! 沉昀目光移至长笙身上,眼神含笑,声音温润:“这二人的武功都是上佳,你愿意拜在谁的门下?” 长笙干笑了两声,看了看一脸冰霜的凌云,又看了看一脸憨厚的凌烟,欲言又止道:“其实......” 众人艳羡地看着台上这个绯衣娘子,这般武功高深的师父,旁人求也求不来,无论跟着谁学,都是天大的福气。 结果众人却听台上那娘子一脸为难道:“其实我谁都不想选。” 校场瞬间鸦雀无声。 长笙飞快地补充道:“其实我不想学剑术,我想学轻功,遇到危险就能跑得飞快的那种。” 她咧嘴一笑,看向沉昀,一脸认真,“我觉得你的轻功就挺好,要不,你也比试比试?”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空气突然宁静得有些诡异。 众人看向长笙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习武为的是称霸江湖、仗剑天涯,而这小娘子不想着遇到敌人如何战胜,却想着如何逃命更快。 沉昀默了默,眸子略弯,似自胸腔中发出一声低笑:“轻功只是武功中的辅助性功法,再上乘的轻功,没有深厚的内力与之相辅相成,遇到武功高深的高手亦是躲不过的。” 长笙一愣,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怎样才能有深厚的内力?” 台下一阵憋笑,敢情这长笙娘子对武功是一窍不通,那城主为何将她带进烟雨城? 一旁的凌烟也忍俊不禁,解释道:“深厚的内力自然是要靠常年习武才能获得。” “既然你想学我的踏云步,那便看好了。”言罢,沉昀上前一步,对凌云凌烟二人道:“你们二人来攻,我不用剑,只用轻功。” 他声音不大,却隐隐含着一股冷戾之气。 凌云凌烟二人对视一眼,双双拔剑朝他刺来。 沉昀玉身长立,定在原地不动,只待剑尖离他还有半丈,他身子忽然腾空而起,两柄长剑交叠,他足尖微微压上剑身,再次腾空,扶摇直上。 沉昀身子腾起空中约有数丈,众人惊呼,眼睛不由跟随着他一袭翩跹白衣仰起,这般高的距离,可见城主的踏云步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可令众人瞠目的是,沉昀竟在半空中悬停了下来,微风鼓荡他的衣袍,白衣随风漾起。 能够空中悬停的轻功闻所未闻,众人心中难免对城主生出更多敬意。 沉昀足足在空中停顿了数息,才飘飘然落下地。 凌云凌烟见状再次持剑攻来,沉昀负手而立,身子轻轻向后一避,两剑便扑了个空,他旋身而起,再次压住两件剑交叠处,只是这次并未腾飞,而是直直压向地面,将两柄剑都踩在靴下,这一踩是用上了内功,任凌云凌烟二人怎么使劲拔,也无法将那剑从他靴下抽离。 长笙喜笑颜开,眉眼弯了起来,阳光洒进她的瞳仁,碎作乌金,更添几分妩媚,她猛鼓掌:“好!” 行云流水,身如矫燕,轻若飞鸿,宛若游龙。 这等轻功就是她想学的。 —— 尚云轩。 沉昀懒洋洋地斜靠在榻上,白衣随意地铺陈在榻边,他一手执着茶盏,一手轻柔地抚弄着怀中的百岁。 百岁舒服地眯起眼,打起了呼噜。 黑猫白衣,茶香氤氲,映着身后窗外的垂露芭蕉,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闲坐图。 而对面的长笙像是没骨头一样瘫在椅背上,秀眉拧成疙瘩,一脸苦恼:“到底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祖训不可破。” 沉昀眼神不抬,淡淡答道。 长笙眼神幽怨,她在此处央求了半天,待她日后习得踏云步,便与沉昀一同出谷游玩,可沉昀说什么都不肯应,非要遵守那条什么“城主永生不得出谷”的破规矩。 没有美人相伴,出谷的欢乐便少了一半啊。 长笙将下巴搁在椅背上,两眼呆滞,目光空空。 沉昀略抬眼皮,扫了一眼她的坐姿,“整间屋子都能感受到你的怨气。” 长笙瘪嘴,静了一会儿,她突然一下子支棱起来,乌黑的瞳仁一亮,她恍然大悟:“我若是武功比你还厉害,你是不是就跟我出谷了?” 她要好生修习剑术,只要她比沉昀还厉害,那时沉昀出不出谷还不是她说了算,大不了麻袋一套,将他绑出谷去。 沉昀挑眉看她,刚想说什么,屋外一阵叩门声。 “城主。” 是凌云、凌烟二人。 长笙沉浸在自己习得高深武功后,美滋滋地绑着沉昀出谷的幻想中,见沉昀并未作声,愈发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行,她摆了摆手,一身轻松:“那就这么定了。”言罢,她转身悠哉游哉地走出门去,还冲着凌云、凌烟二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 8. 烟雨幕(八)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喏。” 长笙好奇地接过来,这是一柄卷轴,上面几个漆墨大字:玄月剑法。 “这是南疆开国女帝所创立的剑法,世间应当已经失传了,烟雨城的这本是孤本。”沉昀解释道。 长笙拉开卷轴,那卷轴一头攥在她手里,另一头直直坠落在地,骨碌碌向外滚去。 长笙吃惊道:“这么多。” 她看了看手中的卷首,又看了看十几丈开外,已经落在门外台阶下的卷尾。 沉昀笑道:“玄月剑法若是练得好了,与踏云步相得益彰,你的轻功便是天下无敌了。” “当真?”长笙将信将疑,很难不怀疑沉昀是故意这么说,意在让她认真练剑法。 沉昀带着她又到了山后竹林。 “此处乃日出之地,汇聚天地之精华,你日后在此习武可以事半功倍。”沉昀笑道。 长笙一脸期待地看着沉昀,眨巴着眼睛。 沉昀自是看出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学轻功了。 “踏云步的要领在于气沉丹田,闭上眼,想象你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沉昀正了正衣摆,雪白的襕袍依旧纤尘不染,他慢慢绕着长笙踱步。 长笙随他的话闭上了眼,沉昀温润磁性的声音环绕在她周围,像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她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 “......你的身子轻的像一根羽毛,只要一阵风来,你就能乘风而起......” 长笙猛地睁开眼,向前跃起。本以为会是栽个大跟头,结果她感觉自己身子轻飘飘的,像被一团棉花包裹着,她低头一看,双脚已离了地,她真的在空中。 沉昀一回身就发现长笙已施展了踏云步。 半空中她鹅黄的衣摆翩然起舞,绯色的薄纱披帛随风轻摆,拂过他的眼,是沙沙的触感。 阳光刺目,光晕模糊了长笙的脸,只一抹鹅黄映在视野。 葡萄架下那个匪里匪气的小女孩在他眼前重叠。 沉昀微微眯起眸子,明澈的眸子似乎迷离起来。 长笙心中窃喜不过一瞬,便立刻感觉身子一重,向下坠去。 她惊呼一声,还未回过神来,又觉身子一滞,鼻尖飘来熟悉的淡淡药香。 沉昀一把接住了她。 长笙怔怔看着沉昀的下巴,他怀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暖意,恰如他的人,不冷不热,温润得刚刚好。 沉昀垂眸看了看她,长睫荫下的阴影让长笙将他明若星辰的眸底看得分明。 沉昀欲将她放下,长笙反应过来一个激灵儿搂住他的脖子,手脚并用地将他抱得更紧。 他好不容易主动一下,她怎能错过和美人亲密的好机会呢? 长笙将头埋进他颈窝,顿时感觉沉昀的身子僵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好闻的药香,长笙满意地偷乐起来。 沉昀羽睫乱颤,耳尖慢慢充血,鲜红欲滴,他捏紧了衣角,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薄唇微启: “下去。” “不要。” 长笙拒绝得干脆,手脚将他扒得更紧了,像个树袋熊一样牢牢挂在他身上。 沉昀抬手扯了两下,没扯动她,沉默下来。 少女的发丝磨蹭着他的脸颊,躯干被她紧紧箍住,颈部是她温热的鼻息,不知是不是她抱得太紧的缘故,沉昀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二人无声地僵持着,竹林里静静的,只偶有风过时才有竹叶沙沙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竹林的那头似乎传来细碎的声响。 “有人来了。” 沉昀的声音暗哑,静了半晌,长笙不情不愿地松开力道,从他身上跳下。 二人目光相接,长笙直勾勾地盯住沉昀,那目光如灼,带着几分侵略,透过他的眼眸,直烫进他的心。 “你害羞了?”长笙兴趣盎然地打量沉昀潮红的脸,没想到看似清心寡欲的城主居然还是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 她心中窃喜,这下沉昀大概明白了她的心意,此后再劝说他一同出谷是否会容易许多? 二人眼神似乎被什么胶着住,定定注视着对方,黏腻得仿佛要拉出丝来。 沉昀却率先挪开了眼,眸底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幽黑,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有人来了。” 他淡淡重复了一遍,率先向竹林出处走去。 长笙愣了愣,望着沉昀翩然而去的白衣,玉身修长笔直,步伐沉稳,仍是往日那副闲云野鹤的气度。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闷闷地跟在沉昀身后,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走了不多时,竹林那头传来一声猫叫,一只黑色身影窜出来。 “百岁。”沉昀轻唤,缓缓蹲下身去。 百岁应了一声,着急地跳进沉昀的怀里。 尚云轩后的竹林没几个人能进来,只是百岁弄出的声响。 长笙垂着头,抿着唇,将那块小石子踩在脚下滚来滚去,形状不规则的小石子咯吱着她的靴子,摩擦着地面发出嘶啦声。 沉昀安抚了一下怀中受惊的百岁,凝神默默听着身后的声响,浅笑道:“百岁大概是睡醒了没寻到我,独自跑到后山来了。” 长笙嗯了声,算是回应。 沉昀又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罢,明日再练。” 长笙又嗯了声,踢飞了石子,看也不看他,大步向前走去。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一直紧随着。 —— 往后数日,二人像是恢复了以往不远不近的距离。 长笙自掌握了踏云步的诀窍,进步神速,很快就能够借着物力腾空了,空中飘落的树叶、低飞的小鸟都可以为她借力,甚至有时可以踏水而行,虽然没有到达沉昀那样可以悬停的境界,但用以逃跑,倒也问题不大。 沉昀送了长笙一柄长剑,名唤“墨玉”。这柄墨玉剑相传是南疆前朝公主的佩剑,当年南疆公主与南疆皇室断绝关系,便是用此剑断了一头青丝,此后不知所踪,这柄剑流落多年,最终到了长笙手中。 此剑通体漆黑如墨,但并不沉闷,对着光时,反而隐隐透出亮来,剑身雕琢着繁复又古老的莲花芙蓉枝纹,扑面而来的厚重气息,像是破开了数十年的沉淀与寂静。 长笙一拿到墨玉剑就爱不释手,她总感觉这剑与她是天作之合,在冥冥中召唤着她,由此对玄月剑法也跟着上心了不少,白日里研究剑法,晚上也要将剑枕在枕下。 长笙将一头青丝高高束起,绑作干练的马尾,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相较于长裙曳地的诃子裙,这身骑装更适合她,更彰显几分她骨子里的桀骜不羁。 后山的竹林便成了长笙常去的习武之地。 长笙提剑起舞,手腕翻转间甩出一串剑花,配合着踏云步,身姿飘然,竹叶翻飞,隐约瞧得出几分沉昀的影子。而一旁青石上,沉昀一袭白衣端坐着,一手执茶,一手撸猫,静静看着长笙练剑,偶尔出声提点几句。 沉昀正凝神看着长笙的剑招,忽然身后出了声:“城主。” 沉昀猛然回神,凌云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后,他竟毫无察觉。 “何事?” “我们的人已经全部安插进了镇南将军府,密切监视程瀛的一举一动 9. 烟雨幕(九)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 “放下去!” 一声蛮横的娇喝。 长笙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快速地下坠,然后“扑通”一声,强烈的失重感霎时席卷全身。 强烈的窒息感压迫着胸口,长笙拼命挣扎着睁开了眼,视野一片幽暗,可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水下! 四面皆是铁栅栏,她被困在了一方铁笼中。只有笼顶上方的水面,才洒下一束天光。 求生的欲望迫使她吃力地向上游去,可手脚被沉重的铁链拴住,她浑身酸软,很快就挣扎不动,身子慢慢向笼底沉去。 胸腔内空气越来越少,咸腥的水不断涌入她的口鼻,长笙感觉自己的意识越发模糊,眼皮异样的沉重,她缓缓合上眼。 她是要死了吗? 眼前最后一幕是光亮的水面映出一个华服女人的脸,那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像是恨极了的表情。 无尽的黑暗将她彻底吞没。 ...... 长笙猛地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待回过神来,她才发觉自己正憋着气,连忙张开嘴大口大口将空气吸进胸腔,缓释了窒息感。 看了看四周的摆设,原来是场梦,她还在尚云轩。 长笙按住自己发怵的心,那溺水的窒息感未免也太真实了,仿佛真的经历过一般...... 那水面上的女人,似乎也在何处见过。 缓了好一会儿,长笙才沉静下来。 窗外远远传来一声啼鸣。 卯时了。 半透明的窗纸已经蒙蒙亮,屋内的烛火燃了一夜,早已灭了,只残有几点猩红的烛芯。 长笙感觉后背微凉,伸手一抹,掌上水盈盈的,全是冷汗。 用帕子将汗揩了揩,长笙披衣下了榻,拿过枕下的墨玉剑,推门出了屋。 做了这样的噩梦,再躺下也是难眠,不如去竹林练剑。 卯时的东山只是微亮,竹林里还氤氲着晨雾,鸟儿啼鸣,竹叶像是被水洗过一般透彻翠绿,四处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长笙提着剑踏进竹林,远远望见雾中一抹熟悉的白衣。 沉昀? 长笙微怔,朝前慢走了进步,想看清楚前方的人。 平日里她巳时才会来,沉昀会在竹林侯着她,指点她练剑,只是她竟不知,沉昀天还未亮就在竹林了。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 长笙想着,脚下不由快了些。 薄雾渐淡,长笙视野明朗,脚步一顿,身子僵在原地。 不远处,沉昀倚在青石上,身旁依旧是繁复讲究的茶具,他拿了把剑仔细观摩着,身后站了一个玄衣女子——凌云。 不知二人聊了什么,凌云一脸的冰霜罕见地消融了几分,露出浅浅的笑来,眸中满是少女的纯真欣喜。 沉昀垂眸温柔地看着手中的剑,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来。 长笙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二人谈笑风生,她竟不知凌云会这样笑,笑起来这么美。 心头涩涩的,长笙轻嗤一声,暗嘲自己的自作多情。 也是,沉昀几时在竹林与她何干?分明等的不是她。 长笙无言转身便走。 不远处沉昀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盯着白蒙蒙的薄雾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偏头对身后道:“你先回西山罢。” 凌云应声退去。 沉昀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搁下茶盏,拿起佩剑,向雾中行去。 长笙双手环胸,慢悠悠地往前走,嘴中哼起小调来。 竹林里去不得,那她就回尚云轩去,那里虽然没有竹林大,但也勉强施展得开。等她练成了踏云步和玄月剑法,就自个儿出谷去,让他们二人躲在竹林里卿卿我我去吧! 长笙越想越畅快,单手拎着墨玉剑的剑鞘甩起来,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如今寄人篱下,还是要忍着点儿。等我出了谷,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找他个十个八个俊俏郎君陪我一起游山玩水!”长笙哼哼着,“说不定谷外的郎君比他还俊俏呢!” 长笙闭上眼,默念:我不稀罕我不稀罕我不稀罕...... 忽然,一阵烈风自身后吹来。 长笙猛地睁眼,转身看去。 雾中沉昀一袭白衣踏空而来,他手中执一柄细软的长剑,只听几道铮铮剑鸣,剑气劈开薄雾,雾气霎时向四周退去,消散得一干二净。 沉昀缓缓落地,朝长笙走来,眸中含了笑,温声道:“既然来了,为何又回去?” 他那浅笑落在长笙眼中甚为刺目,想起他也许还用这副神情对着凌云,甚至对着别的女子,长笙冷冷地撇开眼,后撤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沉昀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 他歪头打量长笙的神情。 “梦游了,现在醒了,想回去继续睡。”长笙冷冷答道,看都不看他一眼,大步往回走去。 沉昀一怔,跟上她身侧,笑道:“你梦游带着墨玉剑?” 长笙冷着脸,不理会他,只管往回走。 “既然来了就练会剑?”沉昀问。 长笙依旧不答,沉昀默默跟着她,盯着她的侧颜。 “你想学新的剑招吗?” “我带了剑,你想看我的剑术吗?” “百岁醒了吗?” “你饿不饿?” ...... 好一会儿,眼看前面就要走出竹林了,沉昀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身子转过来,正对着他。 “到底怎么了?” 长笙被迫直视他的眸子,他如星夜般幽深的眸子竟含了一丝委屈和无措? 沉昀并未用力,长笙一把就推开了他,“放开!” 长笙避开他的眼神,气呼呼道:“谁让你拉我了?” 沉昀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答,只是紧紧盯着长笙,指尖下意识地揉搓着衣袖。 长笙见他不答,不知为何,心头莫名更恼了几分。 “以后我不会来竹林了,我要跟着凌烟习剑。” “为何?” 长笙冷笑:“竹林是清净之地,我来此练剑,怕扰了城主大人的雅兴。” 沉昀愣住,慢慢眨了眨眼睛,缓了片刻,他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中话,忍不住轻笑一声,眸底浮现淡淡的愉悦,周身的不安一扫而空。 沉昀轻咳两声,正色道:“昨日我特意让凌云去北山取剑,北山苦寒,进去的人不费些时日是出不来的,而今晨她就将剑取回来了,可见她武功又精进了许多,故而......”他停了停,悠悠道: “故而,我破例夸奖了她几句。” 长笙愣愣地听他说完,原来只是对属下的褒奖......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长笙回过神来,两颊微微发烫,像是少女的心思被他察觉了一般,但还是作势要往回走。 10. 烟雨幕(十)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沉昀将岁寒剑一竖,剑尖遥指苍穹,两指缓缓擦过银白的剑身,冷光自其上闪过,他眸色突然幽暗下来,似在酝酿什么。 “重寒。” 他薄唇微启,轻轻吐出两个字。 空中静止的一切仿佛忽然活了过来,竹叶纷纷向他周身涌去,围绕着他飘旋,他衣角震荡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股寒凉之气自他身上漫出,将那竹叶纷纷冻成了锋利的冰刃,沉昀剑尖一转,携着万千冰刃直冲长笙刺来! 长笙一怔,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沉昀:星眸变得幽深,像是熄了光,蒙着冷冽奇诡的迷雾,温和微微上扬的嘴角此刻紧绷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仿佛站在他对面的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沉昀?”长笙不确定地出声。 这样陌生的沉昀,浑身敛着危险的气息,像是突然换了个人。 岁寒剑慑人的寒气扑上长笙的脸,一阵心慌窜上心头,长笙回过神来,看清了眼前的局面。 瞳孔骤然一缩,她视野中,沉昀一双寒眸像是凝视一个将死之人,锋利的剑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心窝刺来,余下皆是漫天的冰冻竹叶。 他要杀她?! 长笙自知以自己的实力绝逃不过这一击,身子被他散出的强烈剑意禁锢住,长笙任命般横过墨玉剑去挡,紧紧闭上眼,只等最后的结局到来。 “铮——” 一声清脆的剑鸣,急促又带着寒意的气流从耳畔冲过,长笙睫毛轻轻颤了颤,一颗心高高提起,想象中的冰冷剑刃贯穿身体的痛感并没有袭来,鼻间反而漫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药香。 长笙缓缓睁开眼,眼前是沉昀放大了的俊颜,他星眸澄澈,似一条缓缓流淌的星河,带着闪烁的笑意。 岁寒的剑尖抵住墨玉剑,剑身柔软弯作一个近乎折断的弧度,因而他的脸凑得极近,离她只余半寸。这漫天的冰冻竹叶何其繁多,却连她的一片衣角也未曾伤及,呼啸着从她身侧尽数划走。 长笙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面上,与她呼吸相闻,甚至可以看清他细腻如玉肌肤上的小绒毛。 沉昀见她不动,嘴角漾起一抹弧度,他借着软剑反弹之力,率先撤了剑,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二人缓缓落地。 长笙定了定心神,告诫自己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她听对面沉昀笑说:“方才那招可看清楚了?我只用了四成功力,你便接不下此招,可知道你的剑术在什么水平了?” 长笙冷盯住沉昀,寒声道:“你方才是在试我的剑术?” “是啊。” 长笙不语,凤眸凝视着他,慢慢逼近,直至和他还有几寸的距离。 她想从他的眸中看出点方才那陌生令人胆寒的神情,只可惜沉昀眸中一片波澜不惊,嘴角一如既往挂着微笑,长笙蓦地撇开眼去,似是自嘲般地冷笑一声:“是吗?你方才难道不是想杀我?” 沉昀怔了几息,随即像是松了口气,不假思索道:“怎么会,我怎么舍得。” 长笙闻言倏地抬眸看他。 沉昀静静地与她对视了几息,眨了眨眼,似是无意避开她的眼神,笑道:“我是说,我怎么舍得就这样取了你性命,你可是我精心培养的侍从,我还等着你帮我出谷采药呢。” 长笙抿了抿唇,敛了眸子,转身向林子外慢慢走去。 沉昀见状快步跟上,“我方才对你出那招,是想让你知道,谷外的江湖客武功有多高,你若不好好修习剑术,光凭你那三脚猫的轻功,是不能自保的。你可还记得此前你被山匪打得......” 长笙停下脚步,闭了闭眼,猛吸一口气,又缓缓舒出。 沉昀亦跟着停下,默默注视着她。 长笙猛然睁开眼,一把薅住沉昀的衣襟,将他拉近自己,恶狠狠地瞪着沉昀,冷声道: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让我好好练剑,但你也不必用假装杀我的戏码来恐吓我,谷外的江湖客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来提醒。还有,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三丈之内,不许靠近我。” 长笙一口气将话甩在他脸上,再使劲将他推开。 沉昀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后撤几步才站稳。 “为......” “还有!没事不要和我说话!”长笙打断他,气冲冲地吼了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竹林。 沉昀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为什么不让他靠近?连说话也不许...... 沉昀低头看被她扯得凌乱的衣襟,丝绸般平滑的布料上满是大力攥出的褶皱,他默默抚平这些褶皱,再次抬头看她的方向时,视野已然模糊,尽头的她化作一个朦胧的圆点。 —— 明月孤悬,夜风徐徐,未合的木窗被这时不时的风吹得咿呀作响。 长笙一把将蒙在脸上的被子扒拉下来,颓然地瘫在床上。 已是下半夜了,她辗转多时,可还是毫无睡意。 脑中总是回想起沉昀假意刺她那一剑,白日里那一席话是刻意堵他的,此刻她犹疑,谷外的江湖客当真都是那般凶狠?可惜她失了记忆,对谷外之人的武功高低不甚了解,若真是沉昀所言那般,一个土匪就能将她打得丢了舌头...... 长笙甩了甩脑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行,她必须努力提高自己的功力。 长笙抱着脑袋纠结了好一阵,忽地眼前一亮,她似是想到了什么。 长笙翻身下床,翻箱倒柜拽出一件黑色斗篷。 她披上斗篷,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没有惊动隔壁的映雪乘月,悄悄下了山,直奔南山药王阁去。 常听城中人说起,有一种稀罕的丹药名叫聚气丹,可以帮助习武者快速提升内力。药王老头平时炼制了那么多丹药,肯定有聚气丹! 许是烟雨城过于安逸,子时的南山夜深人静,连山门的守卫都在打瞌睡,长笙摸黑上了药王阁。 这药王阁的一层均是些寻常丹药,长笙点了根蜡烛一一看过去,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约莫是在二层。 长笙想着,踮着脚,提着裙摆上了木梯。 “吱呀——” 长笙屏住呼吸,小心地抬脚,原来是木梯上一块木板松懈了。她舒了口气,继续上了二层。 二层的丹药更加琳琅满目,每一种丹药都放在特定的方格内,足足摆满一整面墙。 长笙头疼地看着这 11. 烟雨幕(十一)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长笙,长笙!快醒醒!” 耳畔呼唤一道比一道急。 长笙一把拨开摇晃她的手,用被子蒙住头,嘟囔道:“别晃了映雪,脑子都被你晃散了。” 昨夜夜游药王阁,丑时才归,此刻长笙困得很。 映雪依旧不依不饶地扯她的被子,急声道:“快起来!出大事了!” 长笙哀叹一声,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露出头来,闭着眼,有气无力道:“什么大事?打鸣的鸡找不着了?别找了,被我炖了。” “不是!”映雪急道:“是南山药王前辈找上东山了,说是你偷了他珍藏多年的聚气丹,要找你算账呢!” 长笙猛地睁开眼,直挺挺坐起,杏眼圆睁:“什么?我偷了聚气丹?放屁!” 她倒是想偷,可沉昀那个小鸡肚肠的男人不肯给,要论偷丹的人应当是沉昀。 映雪一噎,看了看她枕边,欲言又止。 长笙随她目光看去,她枕边不知何时放了一个方盒,那盒上明晃晃刻着两个大字:聚气! 长笙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偷便偷了,也不藏好......”映雪小声嘀咕道。 长笙无语凝噎,她知道自己此刻就是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拿起方盒,打开一看,一枚乌黑的药丹静静置于中央的小格子里,一股清新的药香弥散开来。 八成是昨夜她睡下后,沉昀又将丹药放在她枕边的。 长笙合上盖子,拇指摩挲着盒上精美的雕纹,嘴角微微扬起。 这小气吧啦的男人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映雪瞧她看着方盒痴痴傻笑,像看傻子一样看她:“你还笑得出来?偷了药王前辈的宝贝,药王前辈肯定不会饶了你的,赶快还回去,给他老人家赔个礼,道个歉啊。” 长笙把方盒往枕下一塞,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扬起下巴,小手一挥,霸气道:“不可能!进了我长笙口袋的宝贝绝不可能还回去!药王老头儿人在何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映雪说:“药王前辈就在山下前院,他带了好些南山侍卫来,包围了前院迎雪堂,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药王前辈大发脾气,连茶盏都摔坏了好几个!指名道姓地要你下山给个说法。” 长笙蹙眉,神色严肃:“这么紧急?那怎么不叫城主下山对付......安抚他?” “城主一早便下了山,想来是去出诊了。”映雪答道。 关键时刻掉链子。 长笙叹了口气,无奈地跟着映雪下了山,方进了前院,便听到迎雪堂内一阵大呼小叫: “长笙那个臭丫头呢?怎么还不来!老夫都在此处等了一个时辰了!若是再不来,老夫便要拆了尚云轩!” 长笙瞅了眼堂外虎视眈眈的黑甲侍卫,悠悠迈步进了堂,拖声道:“来了来了,药王前辈一把年纪了,莫要动怒,伤肺伤肝。” 药王一看长笙来了,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他涨红了脸,指着长笙道:“你你你,你居然敢来!还老夫的聚气丹!” 长笙虽不曾与药王打过照面,但来的路上也听映雪嘱咐了几句,这药王的年岁在谷中最长,据说是任婴的手下,因而辈分颇高,连沉昀都要给他三分薄面。而且药王脾气古怪暴躁,常仗着辈分高刻薄刁难小辈。 长笙斜着眼,自下而上打量着眼前这个老头儿:身材矮小干瘪,但行动丝毫不迟缓,胡须毛躁,一双吊梢眼里面透着精光,看起来果真不和善,头发......头发没几根。 这药王老头大概是医术上佳,保养得当,活了百岁还是活蹦乱跳的。 长笙轻咳一声,扬着下巴道:“你说我偷我便偷了?拿出证据来!总不能凭空污蔑我这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吧!” 药王眼睛一瞪,眉毛气得飞起,他颤巍巍指着长笙,“你”了半天说不出话,一旁他的药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脸色,递上来一张竹纸:“师父。” 药王抓起竹纸朝她甩去,冷哼道:“看看!真是不知廉耻!东山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长笙接住纸一看,纸上赫然写着: 我长笙到此一游! 下面还画了一个吐舌扒眼的滑稽鬼脸。 长笙愕然。 那个粉粉嫩嫩的小药童叉着腰,稚声稚气地喝道:“这是在我师父的书案上发现的!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长笙暗自磨牙,原来昨夜沉昀不仅将聚气丹放在了她枕边,还特意回到药王阁留下这么幼稚的“罪证”,居然还放在最醒目的书案上。 长笙捏住竹纸的指尖慢慢变紧,薄薄的纸被她攥得起了褶,她越瞧那纸上的鬼脸,便越觉得那鬼脸滑稽的笑容仿佛在嘲笑自己。 她醒来看到聚气丹时,居然还为昨日吼了沉昀而感到愧疚?平日里看着一副温柔可人的样子,全是装的! 长笙将纸大力揉作一团,狠狠扔在地上。 沉昀!小气是你的本性! “是我偷的又如何?聚气丹已经被我吃了,你想怎样?”长笙脸不红心不跳,平静直视药王。 “你你你......”药王气得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小药童连忙扶住他,一脸担心地看他。 药王一屁股坐在地上,俩腿一蹬,扯着嗓子就开始嚎啕大哭:“老夫的聚气丹啊,花了一年心血炼成的宝贝仙丹啊,你怎么被这么个腌臜货给吃了啊......” 众人惊愕,面面相觑,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长笙一脸震惊地看着地上撒泼的小老头儿,莫非上了年岁的人都会变成老小孩? “药王前辈这是怎么了?” 长笙等人正不知所措时,一声清朗的声音远远传过来,众人看向堂外,一袭白衣的清冷郎君正缓缓行来。 “城主!” 映雪一看到沉昀来了,快要喜极而泣,连忙跑到沉昀身边,松了口气,像是终于找到主心骨一般。 药王一见沉昀来了,一骨碌儿爬起来,动作敏捷得让小药童十分担心他闪了腰。药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趾高气扬地对沉昀吹胡子瞪眼道:“你小子终于肯露面了!你手下的人偷了老夫的聚气丹!你需得给个说法!” 沉昀问:“那聚气丹现在何处?” “在她肚子里!” 药王指着长笙的肚子吼道,长笙张了张嘴,想辩解一番,但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毕竟她刚才可是说过聚气丹已经被她吃了。 沉昀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对着药王笑道:“前 12. 烟雨幕(十二)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 药王一路哼着小调回到药王阁,馋涎多年的宝贝药材终于要到手了,他心情美滋滋的,连带着看身旁不争气的小药童都顺眼了不少。 他悠哉悠哉地上了二层,刚迈入炼药房,惊呼一声。 “你小子怎么在这儿。” 药王翻了个白眼,按着胸脯顺了顺气,抬眼望向倚在炼丹炉旁的沉昀。 沉昀一袭飘然白衣,慵懒地斜靠在铜炉上,墨发半掩住他的侧颜,让人看不清他面色阴晴,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个红色漆釉瓷瓶。 药王一眼就认出那瓷瓶是他最宝贝的丹药。 沉昀将瓷瓶高高抛起,又轻松接住,瓷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圆弧,一旁炼丹炉的炉门大敞着,熊熊火焰不时涌出几簇火星。 药王顿感压力,讪笑了两声:“沉昀贤侄,这丹药珍贵的很,小心摔碎了。” 沉昀并未抬眸看他,只是接住了瓷瓶,牢牢握在掌心,“药王前辈想要那菩提树根,同晚辈说一声便好,何必为难一个小娘子呢?” 他声音冷然,含着几分肃穆凉薄之气。 药王吞了吞口水,果然,这才是正常的沉昀,清冷疏离,不近人情。药王虽比沉昀高出不少辈分,但不知为何,在沉昀面前他总端不起来。 “老夫先前可是派人去了好多次东山,想请你下池采根,可你每次都说没空,要么是下山治病,要么是闭关修炼。” 沉昀冷笑一声,锐利的眸子直盯住药王,幽暗的眸色迸出寒星,“所以,你就让长笙去送死?”说着,他抬手就要将瓷瓶朝炉内丢。 药王一急,赶紧一口气抖搂出来:“老夫没想让她去送死!老夫是看你心悦那小娘子,肯定会出手相助......老夫......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 沉昀手一顿,瓷瓶终究还是没扔出去,药王松了口气,慢慢地说:“老夫的还魂丹已在炉中炼了数月,这菩提树根便是最后一味药,若是再不加入树根就来不及了,老夫的还魂丹就成了一颗废丹。” 沉昀慢慢转头看向他,冷声道:“谁告诉你我心悦她的?” 药王愣了愣,才明白他心思在哪句上,挤眉弄眼地冲他笑道:“整个云归谷谁看不出你对那小娘子的心意?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脸都快笑开花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年轻人脸皮就是薄。” 沉昀默了默,“砰”一声将瓷瓶搁在桌上,从广袖中掏出一张纸,以内力甩给药王。 那纸来得犀利,带了几分戾气,药王连忙退了几步才接住,嘀咕了句:小子脾气还挺大。 药王定睛一看,纸上是一个香丸的药方。 “帮我把这个香丸做出来,菩提树根我可以帮你采。”沉昀言简意赅道。 药王蹙眉看了药方半晌,捋了捋胡须,不解问道:“药方虽然复杂,炼制难度也不低,但以你的医术足以将这香丸做出来,为何要找老夫?” 沉昀别开了眼,淡淡回道:“术业有专攻,我主蛊术,你主医术,我做出的药自然没有你做出的功效好。” 药王看着药方,忽然笑了,这香丸有治疗失忆症的功效,想来是做给那个小娘子的,罢了,他便不再拆穿沉昀这点小心思了。 —— 亥时。 长笙一路询问了好些南山侍卫,终于找到了药王所说的断崖。 她没有等沉昀便自行来了,这本就是她应下的赔礼,哪有别人替她采的道理,更何况......她不想麻烦沉昀,显得她好像很没用似的,自己犯的事还要别人替她收拾烂摊子。 长笙握紧了手中的墨玉剑,她长笙一言九鼎,今日就算是天堑深渊,她也要闯上一闯。 站在断崖上向下望去,陡峭的崖壁直挺挺没入云雾中,崖壁光滑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凹凸,一眼望下去那聚星池只是一个碗口大的黑点儿,离断崖恐有百丈。 冷月遥照,崖头寒风阵阵,长笙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她拍拍腰间的墨玉剑:“靠你了。” 她一咬牙,便向崖下飞去,可脚刚离地两步,前方一道掌风将她温柔地推回来。 “怎么不等我就自己来了?” 一道温柔清冷的声音传来,长笙闻声望去。 断崖前方是迷蒙的白雾,氤氲缭绕,此刻却受惊般的向两侧散去,沉昀瘦削修长的身形拨云散雾而来,一袭白衣在风中飘舞,墨发拂起,眉目如星。 沉昀慢慢落了地,身姿如燕。他挡在长笙前面,脚后只差一步便是断崖,若是再退,便是深渊。 长笙望了望他身后又重新聚拢的白雾,一脸讶然。 “对面是东山,离这儿不远,我就轻功过来了。”沉昀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了句。 长笙上前一步,定定地直视沉昀,认真道:“你不必替我下去采菩提树根,是我自己答应了药王,自然是要自己完成。” “谁说我要替你采了?”沉昀星眸含笑,略有不解地看她。 长笙一噎,慢吞吞的说:“你白日说要陪我一起来......” 沉昀唇角一勾,“我的意思是我今晚也要来这聚星池办点事,碰巧可以和你一起下池,我何时说过要替你采了?” 他眼神带了几分戏谑,长笙顿时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原来是她会错了意。 两颊有些微微发烫,任她脸皮再厚,此刻也有些站不住了,长笙眼神闪避,清清嗓子,故作镇定道:“不必了,我自己下去也是一样的。”说着她跨过沉昀便要跳下崖。 一双大手不紧不慢地将她稳稳拉回,长笙有些气恼地看他。 沉昀浅笑着,星眸熠熠生辉,“我还没说完呢,好心提醒你一句,此处离崖底有一百多丈,云雾横生,气流激猛,须得是轻功顶好的人才能准确避开气流,安全到达崖底。三脚猫功夫的人若是贸然下去,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气流撕成碎片。”他说最后这句时,眼神有意无意往长笙身上瞟了瞟。 “话真多。” 长笙听罢,直接无视他,绕过他欲跳崖。 “没说完。” 沉昀懒懒道,再次将她拉了回来。 长笙憋了一肚子火,杏眼圆睁,愤愤地看他:“有完没完?” 沉昀一脸无辜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这聚星池可是极寒之池,池水愈深,寒气愈重,以寻常人的实力就算九死一生到了崖底,也下不了池。” 他停顿了一下,剑眉微蹙,一脸严肃,声音低沉了几分,似是在思量:“就算是我这样出类拔萃的武功,进了池恐怕也难以上岸......” 沉昀抬眼冲长笙温温一笑:“不管了,反正今天都是来送死的,我已经知会了凌烟,让他把我们的丧事办得隆重些,我先行一步 13. 烟雨幕(十三)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一进入池水,沉昀便赌气似的松开了她,任由长笙被下坠的惯性冲进池水深处。 长笙毫无防备,冰冷的池水倏地呛入口鼻,强烈的异物感刺激得她酸痛窒息,冷意蚀骨麻木,她甚至都无法动弹。 长笙艰难地睁开眼,她的身子在缓缓下沉,上方沉昀静静飘浮在池水中,一袭白衣宛若寒莲绽在池中,他垂着眸子,神色淡淡地俯视她,两片薄薄的浅唇被她蹂躏得充血肿胀,似是在控诉她方才的霸道粗鲁。 小气的男人,亲一下就生气。 长笙暗想。 长笙微微侧头看向她的手,她素白的手开始结冰,冰晶沿手臂渐渐向躯干蔓延。 这聚星池真如沉昀所说,是极寒之池,不过入水几息,她就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已凝固,冷意太过汹涌,将她的知觉麻木。 今日果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长笙慢慢地想,不过死之前能亲到这样举世无双的郎君也不亏。 眼前的池水忽然晃动,那一袭白衣向她游来。 一股温热的暖流不知从何处蔓延她全身,长笙慢慢恢复了知觉,才发现这股暖流来自她的丹田,而沉昀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在往她的丹田注入源源不断的内力。 径直对上沉昀含笑的眸子,长笙这才发现沉昀一直面色如常,丝毫没有不适的迹象,而且能够在池水中行动自如。 长笙恍然悟了。 适才断崖上沉昀那段“隆重丧事”的话是骗她的。 她气恼地想推开他,但沉昀反手将她揽入怀中,制住她暴躁的小手,轻轻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她不要乱动。 这里已经潜入了池水十几丈,四周幽暗,寂静如默,寸草不生,只有上方池面透下来一点微弱的光。 沉昀漂亮的星眸中似是挣扎过一丝犹豫,随后他紧紧阖上眸子,猛地覆上长笙的唇。 长笙讶然看着眼前骤然放大的俊颜,他像是吹泡泡一样给她渡气,笨拙又青涩,长笙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他便触电般地离开,口中还残留独属于他的淡淡茶香。 长笙怔然看着一脸平静淡然的沉昀,他目不斜视,携着她慢慢向前方游去,仿佛刚才从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羞赧只是长笙的错觉。 聚星池的极寒之气,唯有至纯至阳的破云诀才能抵御,因而这聚星池,素来只有历代城主来过。 沉昀的大手始终按在她的丹田处,内力运转她周身,长笙背靠着沉昀温热结实的胸膛,被他推着向前游去,看着前方一片茫茫黑暗,她不禁转头看向沉昀,用手胡乱比划了两下。 这是去哪儿?菩提树根在何处? 不知沉昀是否看懂了她的手势,他微微一笑,突然携着她向下沉去。 长笙一惊,她低头向下望去,那深处像是无底的深渊,黢黑诡谲,似在看不见的地方睁着猩红的眼凝视他们。 沉昀用了内力,使二人身体快速坠入深渊中。 长笙闭紧了眼,她素来胆大,可不知为什么,她初落入水中时便感到一阵心悸,心头总有隐隐的恐惧,这种极速下坠的感觉再次放大她的恐慌,心脏砰砰砰地狂跳。 这种感觉,好像在哪里体会过。 很快周遭的水流变缓。 长笙紧紧闭着眼,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等待着。 耳畔忽地传来一声轻笑,“再不呼吸就要憋死了。” 长笙一愣,试探着慢慢睁开眼。 眼前之景令她瞠目结舌。 他们脚下所踏竟是绵软湿润的泥土,四下草木郁葱,繁花遍地,如同置身一片森林一般。原来这聚星池底别有一番天地,抬头是波光粼粼的池水铺就的天空,不知因何悬在头顶并不倾覆。池水似是流淌的星辉,璀璨耀眼,将这一方天地都照亮。 沉昀松开了她,自顾自地向前行去,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丝毫看不出池水浸湿的痕迹。 “聚星池下几十丈深的地方,并非传言所说那般极寒可怖,而是一片世外净土。” 沉昀清润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长笙不禁被他吸引,跟上他的步伐,追问:“这里温暖潮湿,而且有空气,有生命,这是如何做到的?池水为何会悬在天上?” 沉昀脚步一顿,似是细细思索了一番,而后蓦然一笑,继续向前走着,“我也不知。大概是种种巧合,天然形成,这里凝聚星月之精华,对于疗养、修炼都有奇效。只可惜,这么多年来,只有我和师父能到达这里.......”沉昀的声音逐渐变轻,像是飘向了往事回忆,惋惜地一声轻叹。 师父? 长笙暗想,这倒是他第一次提起他的师父,她暗暗期盼沉昀能再多说些,可沉昀却戛然而止,指了指前方那一处明亮:“到了。” 长笙抽回神来,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不远处自穹顶池水探下来一棵巨大的树根状物体,上下百丈有余,盘虬卧龙,峥嵘遒劲,通体晶莹剔透,星辉映在透明的树枝上,散发着盈盈星光。 “菩提树根!”长笙脱口而出,没想到菩提树根竟在这池底的空气中汲取养料。 沉昀挑了挑眉,浅笑看她:“还不算太笨。” 长笙欣喜地跑上前去,用手小心翼翼地触摸,没有寻常树根的泥泞粗粝,手下的菩提树根像是羊脂白玉般细腻,连一丝轻微的纹路都感觉不到。 “这般奇异精美,我倒是舍不得折它的根了。”长笙颇为怜惜地望了望眼前这一大丛的树根,如同细长无暇的美玉般纵横交错。 长笙惋惜了一番,终还是抽出墨玉剑,将内力注于剑内,倾力向一枝细弱的枝条砍去。 “当啷”一声,墨玉剑被震得脱手,长笙顿感虎口发麻,随即一阵细密的绵痛蔓延手掌。 沉昀无奈轻叹一声,上前拿起长笙的手仔细瞧了瞧,“分明知道以你的实力拿不下这菩提树根,却还要试。” 他垂眸看着长笙略微红肿的掌心,对着她掌心轻轻吹了吹。 手心一阵酥酥麻麻的凉意,沉昀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瞧不清神情,可不经意间语气流露出的心疼和嗔怪,还是被长笙敏锐地捕捉到了。 长笙并未将手抽回,而是上前一步,贴他更近,一脸揶揄地仰头看他:“担心我?” “没有。” 沉昀迅速答道,说完便觉自己否认得太快,似乎更有嫌疑。 长笙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他。 他们之间......似乎并不是她一厢情愿。 沉昀避开长笙的注视,径直走到菩提树根前,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上一节树根,稍稍用力,那一截树根在他掌下应声而断,声音清脆。 长 14. 烟雨幕(十四)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要不要生火?”沉昀看着一脸惨白的长笙,略有担忧地问。 长笙哆嗦着连连点头,她环住柔荑,来回搓了搓。 从池底上来后,沉昀以内力将她的衣物烘干,可她还是觉得冷,此刻池水上方氤氲着袅袅寒气,光是这寒气就让长笙冷得发颤,若是在池水中没有沉昀的保护,只怕她早就冻成冰雕了。 二人在池边坐下,沉昀捡了几根寒枝堆在一处,火石打了数次才勉强燃起点火星来。 长笙小心护着这丛来之不易的火堆,生怕被风吹灭了。 火堆渐渐燃起,长笙迫不急待靠近火堆,终于感觉身子有了些暖意。 崖底幽暗宁静,除了几棵枯树和偶尔呜咽的风声,寂静得荒芜苍凉。 长笙清清嗓子,努力打破这阴冷的氛围。 “你方才在池底的时候说,只有你和你师父来过这里,为什么?” 火苗燃着潮湿的树枝,噼里啪啦作响,忽明忽暗的火焰映亮沉昀清朗的面容,长笙侧头看他。 沉昀眉宇间缓缓浮现淡淡的笑意,像是忽然忆起了有趣的事,他轻声说:“聚星池的极寒之气,只有历代城主修习的破云诀才能抵御。我幼时常与师父来这里,比试谁能在这池水中潜得更深,后来潜着潜着,无意中发现了池底别有洞天,于是池底便成了我和师父的秘密。” 沉昀略停了停,侧目温润地看她,火焰在他剔透的眸中闪烁: “不过现在这个秘密你也知道了。” 长笙呆呆地看他笑,今日的沉昀似乎与以往不太一样,不过哪里不同,她也答不上来,总觉得多了些烟火气,尤其是讲起他师父时,眼尾满是眷恋,想来他师父对他而言定是很重要的人。 “那......你师父在何处?我在东山不曾见过你师父。”长笙斟酌着问,趁着沉昀此时心情好,她期盼沉昀多讲些他的往事。 沉昀抬手指了指池水,薄唇轻启:“就在池底。” 长笙一愣,“就在池底?可我们方才没有见到他。” 沉昀笑道:“是在池底另一处石府,师父在那里闭关。” 长笙略有失望,下池一遭却没有见到照顾他长大的师父,很是遗憾。 “我十岁时遇到了师父,他把我带上东山,教我习武,授我琴棋书艺,时间过得太快,一晃十年过去了,我长大了,他也老了。”沉昀凝视着波澜不惊的池面,语气略有些怅然。 长笙好奇地看他:“十岁之前你不在东山吗?” 沉昀霎时抽回神来,唇畔溢出浅笑,“十岁之前?十岁之前我还没有来到云归谷。” 长笙曲起腿,静静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伴着火堆窜起噼啪火星,她聚精会神地听他缓缓讲述:“我出生在一个肮脏又无趣的地方,每天过着肮脏无趣的生活,遇见肮脏无趣的人,也扮演着肮脏无趣。” 长笙一噎,慢慢道:“听起来确实无趣......” 怪不得他这般清新寡欲又死板无趣的。 长笙暗暗腹诽。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年,有一天那个地方再也容不下我了,连唯一对我好的人都绝然离去,我萌生了逃脱的想法,可我无论怎么跑,背后狰狞的深渊总在拉扯着我,追赶着我,直到有一次,我逃跑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小女孩。” 沉昀瞳仁转动,看向长笙,清浅的笑意从眸中潋滟开来,声音也亮了几分: “那个小女孩太过天真,看见我一副柔弱伤重的样子就不假思索地救了我,根本不去想这是否会是敌人的诱饵,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长笙打断他,嘟囔道:“我觉得那个小女孩做得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说明她正直善良。” 沉昀一怔,掩唇笑了两声,“正直善良的确有,可她救我可不是出于正直善良。” 长笙不免好奇:“那是因为什么?” “她好色。” 沉昀面不改色地吐出几个字,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长笙。 “她见我长了一副好皮囊,又因伤重无力反抗,便想救下我养在家中作童养夫。” 童养夫?! 长笙怒了,骂道:“这个小女孩也太不知廉耻了些!居然看到受伤的俊美郎君就要强行带回家,成何体统。” 沉昀一脸笑意地看她炸毛。 “幸好你逃出来了,不然落到那个好色无德的小女孩手里,还不知怎么对待你呢!”长笙庆幸道,要是真被那个小女孩捷足先登,她可就遇不到沉昀了。 沉昀看着她自己骂自己,笑着轻摇头,颇有些无奈,。 “逃出去之后呢?进了云归谷?你和她后来有再见过面吗?”长笙连连追问。 沉昀似是一下子陷入了回忆,眼神有些惘然,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后来进了云归谷,她找不到我,我也出不去,十年不见,倒是对她颇为想念,我常想,可否不遵守祖训,偷偷溜出去瞧瞧她,哪怕只一次也好,可惜,我怕被人知晓不守祖训,更怕还没见到她就死在谷外了。” 长笙听他声音温柔地讲着,气得小嘴越撅越高,她多次央求沉昀陪她出谷,可沉昀态度绝然,而这个小女孩却让沉昀辗转反侧思念了十年。 长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听到他最后一句,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怕死在谷外?有人追杀你?” 沉昀默了默。 “因为牵魂引。” 他眸色忽然黯了下来。不知何处风起,火焰猛烈晃动,沉昀的面容变得忽明忽暗,骤然窜起的一簇火星,吓了长笙一跳。 长笙从沉昀口中得知,原来城主永生不能离谷的祖训,竟是因为一条蛊——牵魂引。 这一切要从百年前的恩怨讲起。 百年之前,江湖上一个门派横空出世——巫师盟。 巫师盟一现江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为武林之首,其诡谲的蛊术和怪异的武功让无数武林高手闻风丧胆。 一时间,巫师盟成为江湖人人恐惧的禁忌话题,因为巫师盟并非正道门派,它隐没在南疆沙海,一旦不怕死或好奇的人靠近沙海,便会离奇失踪,即使侥幸逃出也会染上怪病。 这种怪病就是蛊。 蛊这种东西,千百年来闻所未闻,因而人们对它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巫师盟出现时,沉昀尚未出生,因而关于巫师盟的传闻,也是从他的师父,也就是老城主那里听来的。 那时的巫师盟内部并不和谐,最具声望者当是任婴与乌曈,只可惜二人的想法截然对立,以任婴为首的白巫一脉主张以蛊救人,反对用人炼蛊;而以乌曈为首的黑巫一脉以炼出剧毒蛊为毕生所愿,时常抓人养蛊。 一正一邪,两不相容。 巫师盟内部分歧激烈,白巫势弱终究不敌黑巫,任婴一气之下,带着白巫离开巫 15. 烟雨幕(十五)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长笙沉默下来,透黑如琉璃般的瞳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沉昀心里发慌,攥她手的力道更紧了些。 “怎么,你只是空口白话,不敢承诺?” 沉昀轻嗤一声,松了手,率先避开她的眼神,垂下眸子,眼底浮现淡淡的自嘲。 长笙依旧注视着他,慢慢说:“我在想,我可能要承诺的不仅是这些了。” 沉昀闻言微微抬头看她,有些疑惑。 聚星池中央那棵巨大的菩提树似是能听懂一般,翠绿的叶子轻轻晃动着。 长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行至池水边,双手合十,紧闭上眼,冲着菩提树扬声道: “我长笙今夜在此立誓:我永远不会丢下沉昀!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①” 她声音清晰有力,明媚张扬,在这空荡的崖底回响不绝,一遍遍震入沉昀的耳。 他愣在原处。 长笙回身,一双含笑明艳的凤眸仿若迎风招展的罂粟,美得蛊惑人心,恣意妄为。 沉昀慢慢回过神来,他眼神闪躲,垂下头去假装看火堆,绯红却倏地从两颊蔓延到脖子根。 长笙挑了挑眉,走到他身旁挨着他坐下。 她似是故意挨得近,隔着衣物能感受到她身体紧紧贴着他。 沉昀欲向一旁挪去,长笙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躲什么?你分明也心悦于我,为何不敢承认?”长笙故意凑近看他,明亮的眸子清晰地映出沉昀慌乱潮红的脸。 “我......”长笙一呼一吸喷洒在他面上,带着独属于少女的馥郁芬芳,沉昀呼吸急促起来。 另一只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缩起来。 他抿了抿唇,垂着浓密的羽睫。 要他如何承认? 他怎能告诉她,其实她是宁晋侯府的千金应染? 他怎能告诉她,她背负的是诛九族的血海深仇? 他很清醒,应染与他不同。 他能够放下经年的仇恨,在这安逸之处苟且度日。 而应染不同,她生来是桀骜不羁的鹰,以傲骨睥睨天下,无论历经多少艰难险阻,有仇必报,至死方休。 终有一日,她会变回应染,届时,她心中是否还眷恋云归谷,眷恋谷里的那个人...... 他不敢想。 十年前的惊鸿一瞥,此后除了她身边,哪里都是牢笼,他一边将自己困在幽暗中,一边期盼着她带来光亮。 她靠近,便是晴天;她疏远,便是阴霾。 朝思暮想,患得患失。 他怕是此生都无法得到她了。 —— “城主,你的嘴怎么了?” 凌烟一脸惊愕,城主自从聚星池回来就一言不发,独自坐在屋内饮茶,他起初以为城主心情不好,赶忙来瞧,可却看到城主一副惨遭凌虐的模样。 薄薄的两片唇瓣肿胀通红,隐隐看得见破裂的血丝,尖白的下巴两侧各一处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钳住。 更令人费解的是,城主的耳垂似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般,红肿得圆润,自耳后往下一路蔓延着粉红的点状印记,直没入低垂的衣襟里...... 凌烟看沉昀的眼神逐渐诡异起来,他一脸严肃道:“这谷中竟有人的武功比城主还高强?竟能将城主打成这般模样!” 沉昀淡淡地施舍他一个眼神,没有理会,只是又倒了杯凉茶,一口闷进肚。 凌烟呆呆地看着沉昀一口接着一口,连喝了数杯茶。 “城主,夜深霜寒,凉茶不能多饮......” “出去。”沉昀淡淡地打断他,面无表情。 “我帮您上药......” “出去。” 凌烟挠了挠脑袋,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退出去。 ...... 自打从聚星池回来,长笙便感觉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具体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变化,只觉沉昀比以往似乎更爱寻她,有事无事总在她眼前晃悠,若是哪日她下山玩了许久不归,他便赌气似的一两日不见她,非要她先服软去哄他才肯罢休。 长笙暗想,这世上大概没有比沉昀更爱耍性子的郎君了,不过像他这般姿色的郎君倒是可以再任性些。 这几日沉昀格外的安静,长笙翻来覆去地琢磨,不知自己又怎么招他了,能让沉昀连着五日都不来寻她,往日他赌气也不过一两日,即使她不去哄,他也会笑着来寻她。 沉昀安静得不太正常。 又是夕阳西沉,月上树梢。长笙终于按耐不住,看了看窗外圆月当空,树影婆娑,她拿起白日从山下酒铺买来的好酒,出门去寻他。 长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无。隔壁映雪、乘月的房间都暗着,长笙疑惑:往日她们二人最闹腾,怎么这个时辰便睡下了? 长笙沿着长廊慢慢而行,她总觉得今日好像怪怪的,白日里一整日都没有看见凌云凌烟来尚云轩,映雪乘月也不见人影。 近了沉昀的屋子,她脚步微微一顿,看见映雪乘月正在门外立着,屋内烛光隐隐约约,像是只在屏风后悄悄点了几盏灯烛的模样。 心脏骤然猛跳了几下,长笙快步穿过长廊,急道:“沉昀怎么了?” 映雪乘月二人一愣,似是没料到长笙会来。 “城主歇息了,你明日再来吧。”映雪笑说。 长笙太阳穴突突跳着,她蹙起秀气的细眉,一把将映雪乘月二人推开,踹开房门。 “谁!” 一道寒光袭来,待看清是长笙,又蓦然收了回去。 凌云将剑推回剑鞘,冷冷盯着她。 屏风后灯烛扑朔,将躺在榻上的男子身形勾勒分明。 一声声压抑痛苦的急喘,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味,无不刺激着长笙每一个感官。 她捏紧了拳头,鼓足勇气,慢慢转到屏风后。 眼前一幕令她此生难忘。 沉昀赤着胸膛躺在榻上,入目便是满眼的红。 他浑身像是浸在血水中,心口似是被凿开,涌出大片的红,鲜红的血液在心口咕噜咕噜翻涌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体而出。 长笙瞳仁一缩,不知为何,她感觉心头的血液好似也随之翻滚沸腾起来,一股怪异难耐的感觉席卷全身,她像是被定住一般立在原地,再难挪步。 沉昀双眸紧闭,羽睫震颤,剑眉紧蹙,像是半梦半醒一般,墨发凌乱不堪,黏在满是汗液的面上。 沉昀似是察觉什么异样,他骤然睁开双眸,猩红诡异的瞳仁看到长笙时愣了一瞬,随即暴怒吼道: “谁让你来的!出去!” 长笙惊了一跳,顿时从那奇怪的桎梏感中脱身。 她怔怔看着眼前赤瞳暴怒的郎君,仿佛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往日的温柔儒雅不再。 “出去!” 沉昀声嘶力竭地吼道,嗓音沙哑撕裂,夹杂着几分愤怒,像是被人看到狼狈模样的难堪羞愤。 长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闭了闭眼,呼出口气,再睁眼时眸中恢复了几分平静,沉声问: “我几时能见你?” 沉昀闭上赤瞳,将脸扭向床榻内侧,不去看她,冷声道:“都是聋子吗?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让她出去。” 凌烟 16. 烟雨幕(十六)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四下狂风骤起,轩中树枝狂摆,长廊悬挂的竹帘被掀飞,打在梁柱上,劈里啪啦作响。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天穹。不知何时,银月寒星的夜空暗了下来,团团乌云剧烈翻涌,扑向了天边那轮皎白圆月,天色沉得快要坠下来。 突来的雷声,惊得伏地的侍女一颤,乘月率先忍不住抽泣起来。 长笙抬眸望了望廊外的天色,银闪破空,黑云翻涌,雷声呜咽不绝。 凌烟英眉皱起,一脸担忧地望着廊外,沉声道:“这是要下暴雨的前兆。” 云归谷的雨只分两种,一种是一年下六月的飘渺烟雨,另一种是数十年一次的暴雨灾害。 月圆之夜,暴雨,蛊毒。 老天爷这是要把烟雨城逼上绝境啊。 凌云眸色沉得快要滴出水来,扫了眼地上哭哭啼啼、瑟瑟发抖的侍女,冷喝道:“莫哭!究竟是不是蛊毒还要去查验一番才能确定,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她沉静的声音像是暗含某种力量,一下给二人吃了颗定心丸,映雪乘月赶忙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这凝重的气氛让长笙不由蹙眉,“听你们所言,这蛊毒与瘟疫一般,四处传染蔓延?” “比瘟疫更可怕。”凌烟神情严肃。 长笙听他缓缓道:“数十年前,城中曾经爆发过一次蛊毒,近乎所有的百姓都中了蛊,每日都有人死,短短半旬,死伤过半。整座烟雨城都笼罩在黑暗中,人人自危,惶惶度日。” 凌烟声音渐渐暗淡,他随即看向凌云:“倘若这次真是蛊毒,烟雨城将会迎来一场浩劫,我先带着星卫去查验一番。城主月圆之夜最为虚弱,你留在此处保护城主,绝不可叫心怀不轨之人靠近尚云轩。” 凌云用力颔首:“鸣镝联系。” 长笙看着向来冷酷果断的凌云,此刻一脸信任地看着凌烟。她暗自感慨,虽然凌云的武功比凌烟高强,但终归是个豆蔻少女,大事当前,凌云心中也不免七上八下,这时候还是年纪稍大的凌烟来定夺更能让凌云安心。 长笙走到栏边,狂风将她宽大飘然的衣裙掀得乱舞,挟着灰尘与沙土,吹疼了长笙的眼,她微微眯起眸子,回过身来,用手拨开脸上被吹得凌乱的青丝,在风中扬声道: “那我负责守护百姓的家!暴雨一定会冲垮很多房屋和农田,我需要人手帮我。” 众人闻言怔了怔,纷纷看向长笙。 只见凭栏倚靠的娘子红裙恣意飞扬,她青丝缭乱,却掩不住明媚张扬的眉眼,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怎么?烟雨城也是我的家,只许你们尽心竭力,让我躲在你们背后心安理得?我长笙可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长笙笑得飒爽。 凌云神情复杂,抿了抿唇,别开了眼。 凌烟顿时有些感动,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二话不说将腰间的令牌扯下来递给她,激动得语无伦次:“长笙娘子当真是性情中人!凌烟先谢过娘子大恩!” 长笙接过令牌一看,是一块玄铁铸就的方牌,上面刻着一个“烟”字。 “这块令牌可以调动东山所有的人手,长笙娘子,保重!”凌烟后撤一步,本就严肃的面容更为严肃了,他双手抱拳,行了个礼,然后毅然决然,转身便走。 长笙捏紧了手中令牌,目送着凌烟离开。 此刻大抵所有人都希望这只是虚惊一场,城中百姓染上的只是普通疾病。 “映雪乘月,你们跟我下山。”长笙沉声道,转而看向凌云:“沉昀就拜托你了。” “我会保护好城主的。”凌云硬邦邦地答。 —— 山下的情形远比长笙预想的还要糟糕。 飓风在通过狭长的谷底时更为凶猛,以摧枯拉朽之势拦腰斩断许多高挑的树木,仅剩的粗矮树木不足以抵抗即将到来的暴雨。 狂风如同愤怒的狮吼,所过之处席卷起无数尘沙杂物,只有尚且坚固的房屋还在负隅顽抗,街道上百姓的哭喊声、婴儿的啼哭声不绝。 昨日还是一片欢声笑语、阳光明媚的景象,而今整个烟雨城都变得凝重且死气沉沉。 长笙换上利落的骑装,一众东山侍从紧随其后。 街道上满是步履匆匆的星月卫,吆喝着所有百姓赶快回家紧闭门窗,没有通知不得出门,急促的哨声一声接连一声,满目狼藉的场景让长笙微微蹙眉。 目睹许多百姓吃力地搬着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具:酒铺的酒、粮铺的粮食、农户的农具、还有受了惊四处奔逃的马儿。长笙果断地分出一队人手给映雪,让她帮助百姓收回遗留在外的重要东西。 长笙则带着余下的人手拉着畜车直奔城南,那里是农田。 沉昀曾经提起过,烟雨城无赋税、无徭役,城主府自然是没有存粮的。正值芒种,若是没能赶在暴雨前给农民挽回相当的损失,仅凭百姓自己的存粮是撑不到来年春天的,届时城主府也发不出赈灾粮,城中必定饿殍遍野。 一路狂奔到城南,田地里还有许多农民在收麦。麦田在狂风下翻涌不息,割下来的麦子即使扎成垛还是被狂风掀翻。 这些农民都不曾习过武,只能眼睁睁看着漫野的麦子被风刮走。 长笙一把携住迎面撞来的一捆麦子,将它按在脚下固定。 “大家把所有扎成捆的麦子放到车上,我们把麦子存到城主府的地窖!” 她声音暗含了内力,破开咆哮的风声,直入所有人的耳。 田地上的人们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看向风中纹丝不动的小娘子,她高昂的马尾在风中飞扬,疾风将她的衣角震荡得猎猎作响。 有人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开始高呼:“对!我们把麦子存到城主府的地窖!那个地窖存得下全城的粮食!” 农民纷纷反应过来,朝长笙蜂拥过来,拾起麦子就往车上塞。 每一根幸存的麦子都是他们的救命粮。 长笙有条不紊地维持秩序,让侍卫们和农民一起去收田里尚存的麦子,侍女们负责将麦子一捆捆放上畜力车。 “轰隆——” 天穹一声巨响,白色的闪电像是一只细长诡谲的银蛇迅速滑过夜幕。 不少胆小的侍女被吓得尖叫起来。 乘月抱紧胳膊,惨白着嘴唇看长笙,颤声问:“长笙,你不害怕吗?” 长笙并未答,她正微眯起眸子仰望天空,倏地奔走疾呼道:“快把鱼鳞布盖到麦子上!雨要来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珠就劈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 此时尚云轩也落了雨。 这雨只能用暴烈来形容,将所有亭台楼阁通通冲刷,池塘里的锦鲤似是 17. 烟雨幕(十七)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城南。 长笙也看到了冲上云霄的鸣镝,那刺目的红光在漆黑幽暗的天空绽开,像是阎王的钟声敲响,回荡在烟雨城。 “长笙娘子!南山渠的堤坝垮了!” 突然,一个侍卫从远处狂奔来,在风雨中狂喊。 这声如一道惊雷一下子劈中众人,周围顿时慌作一团。 南山渠是城中最大的水渠,也是农田的灌溉渠,自南山山顶发源,流向农田。暴雨造成水位暴涨,冲垮堤坝,很快便会从山上一泄如注,淹没这些农田,甚至很有可能引发洪水,淹了烟雨城! 长笙指尖微颤,暴雨已让她浑身湿透,狂风呼啸,她浑身冷得已丧失知觉。 长笙努力控制自己不住发抖的身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沉稳笃定,此刻若是连她也显露惧意,百姓定会人心惶惶,群龙无首。 “乘月,你带着一队人将这些装车的麦子运到地窖,越快越好!” 长笙扬声喊道,声音洪亮有力。 所有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巴巴地看着长笙,不知为何,他们对这个雨中飘摇的娇小娘子充满了信任。 乘月远远应了一声,畜力车缓缓驶动,顶着狂风暴雨朝着城主府艰难前行。 长笙扫了眼田里七零八落的麦子,她决定先放弃这些麦子。 “大家带好铁锨!跟我上山修坝!” 长笙吼了句,从地上拎起一把铁铲就率先朝南山奔去。 人们捡起农具乌泱泱地跟在她身后,铁锨不够,有拿锄头的,有拿铁耙的,只要能挖土,通通都拿着,就连素来娇弱没干过农活的东山侍女们也拿起铲子,抽噎着跟长笙上山。 云归谷是她们的家,是她们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的地方,无论暴雨多么凶险,她们拼了命也要守住家。 —— 沉昀下了山,寻到鸣镝升起的地方,正是一处医馆。 凌烟已派众多星月卫将此处包得密不透风,中蛊严重的百姓通通被送来医馆看管起来,以防伤及无辜。南山药王阁的医师全都聚集此处,药王也在其中。 凌烟和药王正焦头烂额时,沉昀自门外大步走来。 药王眼睛一亮,吆喝着:“来的正好!” 凌烟闻言转身看去。 门外那一袭黑色狐裘的清瘦郎君顶着斗笠,苍白着脸,向内舍赶来。 凌烟愣了愣,急迎上去:“城主,您怎么下山了?” 沉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扫了眼拥挤喧嚷的医馆,痛苦哀嚎的百姓躺得七横八竖,有的身体干瘪如枯骨,有的面色惨白奄奄一息,有的七窍流血双目暴突,还有的疼得满地打滚。 凌烟咽下担忧,低声禀报着:“蛊毒发作最严重的百姓都在此处,只是这些症状千奇百怪,我们一时间无法判定是什么蛊。” 一只干枯如柴的手突然死死抓住沉昀的脚踝,力道大的惊人,绝望嘶哑着:“救救我!救救我吧!” 凌烟一惊,连忙去扒那只枯手,冷喝道:“不得对城主无礼!” 那枯手如同铁爪一般紧抓不放,越攥越紧,沉昀的脚踝都被他攥得微微变形。 沉昀缓缓俯下身来,细细查看脚边这个干瘦的男子,修长的手指在他身上某处轻轻一弹,那枯手立刻像被卸了力,松软下来。 沉昀乌黑的瞳仁盯了会儿,忽然开口道: “百部,天南星,透骨草,半夏,乌桕叶。” “啊?”凌烟一脸茫然地看着沉昀,瞪大的圆眼中满是清澈。 沉昀侧头静静看他,黑眸幽幽。 药王一巴掌呼上凌烟的脑瓜子:“愣着干什么!去抓药!” 凌烟转过弯来,跳起来飞奔去药材库。 药王一脸严肃,树根般遒劲盘旋的眉毛竖起,他摩挲着浓密的胡须:“这些草药只能消弱蛊虫生机,缓和症状,不能根除体内的蛊虫。” 沉昀扶着膝盖缓缓起身,轻声道:“这些蛊虫很聪明,知道钻到不同的部位,以此迷惑医师诊治,我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如何解蛊。” 他慢慢转动眼珠,朝门外唤道: “进来。” 他声音不大,掩在这茫茫风雨声中显得有些纤弱,但却生生震入凌云的耳。 凌云咬了咬唇,垂着头慢慢从门外走进来。 药王饶有兴趣地看了看眼前这个浑身狼狈湿透的星凌卫,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沉昀,一脸兴味。 沉昀冷瞥了她一眼,“前日祭神节刚过,城中就染了蛊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每年的祭神节都是你负责的,”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给你一日时间,查出下蛊之人。” 凌云连忙抱拳应声。 “完得成减罚,完不成,”沉昀薄唇轻启,轻轻吐出鬼魅般幽冷的几个字:“就去北山静雪狱呆着。” 药王闻言嘶了一口冷气,震惊地看着沉昀。 北山静雪狱。那可是最折磨人,最可怕的牢狱。 —— 暴雨冲刷着稀薄的土壤,裹挟着无数泥石草木冲下山,南山渠的上游已经被暴雨充斥,咆哮着冲击刚刚垒高的堤坝。 “大家加快速度!” 长笙吼了一嗓子,即使带着草笠,暴雨还是从缝隙中冲进来,淹的她睁不开眼。 堤坝一次次加高,但又被暴雨冲开,反反复复,把所有人都累得精疲力尽。不过好在止住了下游的水势,不至于让下游的水淹了农田。 眼看着上游的水越涨越高,可刚刚垒上去的土又松软无力,很难抵抗上游的冲击,长笙有些一筹莫展。 要是能再多些人手就好了,能够一边垒高,一边加固。 长笙正想着,忽听不远处一声惊喜的喊:“有人来了!” 长笙一愣,忙闻声望去。 山下奔来一群带着铁锨的玄衣束甲男子,像是星月卫。 众人欢呼起来。 长笙望见为首那郎君一身黑色狐裘,身形瘦削,她心头一紧。 只是那郎君带着玄色宽大斗笠,掩住了大半面容,长笙看不真切。 待到那群人上了堤坝,长笙才扔了铁铲,朝他奔去。 星月卫迅速散入人群,帮助农民们加高堤坝。 为首那郎君四处慌乱地张望,像是在杂乱的人群寻觅谁的身影。 长笙拨开挡住她视线的一个又一个人,倏地猛扎进他怀里。 沉昀被她撞得一愣,随后将她裹进狐裘,紧紧抱住。 长笙浑身发颤,狐裘里是来自他的暖意,长笙将头埋进他的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暖暖的茶香晕在肺腑,长笙才缓缓仰起头,微微松开了他。 沉昀面色如雪,嘴唇被冻得青白,眸中已褪去了赤红,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幽黑。 长笙抚上他的脸,有些心疼道:“你不好好呆在尚云轩,下山做什么?我和凌烟会摆平这些事的。” 沉昀垂了垂眸子,唇边浅笑:“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被暴雨冲走。”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长笙嗔道。 沉昀搂着她的腰,暗暗给她输了几缕内力取暖。 “山下的分渠我已派人凿开,又挖了许多水沟,引到谷外,即使堤坝 18. 烟雨幕(十八)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沉昀背对着长笙将手上的残血擦干净,闭了闭眼,缓缓叹了口气。 他有些懊恼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当着长笙的面就处决了这人。 他换上笑意,转身向长笙走去。 长笙却受了惊似的后撤一步。 他唇边笑意慢慢凝固,“长笙?” 长笙眸底现出复杂,她望着沉昀,冷声道:“你之前不是说,所有的冤屈都要城主府来公断,可城主府的青天堂在前院,不在尚云轩!而你却一言独断,动用私刑,人都还没审问清楚,就先取了性命!” 沉昀闻言一怔,急道:“并非如此,此事隐秘,外人不知,不能贸然交由青天堂审问......” “隐秘?”长笙冷笑一声,“你们方才说什么谷外谷内的,我一概不知,确实觉得隐秘。” “此事事发突然,我还没来的及告诉你......” “你没来及告诉我的不止这一件事吧。” 长笙冷冷打断他,她上前两步,直逼到他跟前,憋在心底多时的不满终于宣泄出:“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沉昀浑身一僵,迟疑了一下,慢慢道:“你都知道了。” 长笙别开眼去,目光落在窗外,那里空荡荡的,原本安置着一株翠绿的美人蕉,可惜被暴雨冲走了。 凌云默默将地上的尸体拖出去,闭上了门。 屋内还留存着淡淡的血腥味。 沉昀静了静,缓缓开口: “你失忆是因为受了刺激,我找药王来看过你的病情,他说你的症状不重,但需要慢慢恢复,不能再受刺激。” 长笙没有说话,沉默一会儿,她转身离开屋子。 “烟雨城是你的烟雨城,你有权做每个决定,是我逾越了。” 她淡淡留下一句。 沉昀失神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外,好一会儿,他蜷缩了下手指,慢慢垂下眸子去。 他踱步到内舍,他坐到榻上,从枕下掏出一条红穗和一个香囊来。 那香囊是镂空的球形,中间安了个万向轴,轴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盂,十分精巧。香囊最外层的花鸟纹只雕琢了一半,很显然,另一半主人还没来得及打磨。 沉昀黑眸静静凝视着指尖,小小的香囊在修长如玉的手指间轻轻摩挲,他忽地气恼地将它扔了出去。 那银色扑闪的球体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摔得从中间裂开,直到撞到屏风才“叮”一下停住。 沉昀手指下意识地搓捻衣袖,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走到屏风前,将那香囊捡起,用衣袖小心地擦拭干净,重新塞回枕下。 —— 长笙离开尚云轩沿着栈道下山,可刚走了一半她就后悔了。 她懊恼自己总是言不由衷,怒气一上头就脱口而出。 也许沉昀隐瞒另有原因,蛊毒之事本就繁复杂乱,和百年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间恐怕沉昀也理不清头绪。 “沉昀向来性情温和,而且他常常下山替百姓治病,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长笙喃喃道。 她转身就往回走,沉昀击杀那个中年男人定然不是出于随意,她还没弄明白这件事情的缘由,绝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长笙噔噔噔地爬到山顶,跑回尚云轩。 “沉昀?” 她轻叩门扉,连敲几声,门内却没人应声。 “小气鬼。”长笙嘟囔道,沉昀定是又生气了。 长笙心一横,大丈夫能屈能伸,她一把推开房门,眼一闭,猛地鞠躬:“对不起!” 空气静悄悄的,长笙屏住了呼吸。 可好一会儿没动静,长笙按捺不住,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瞄了瞄。 屋内没人。 长笙直起身子,疑惑道:“刚才还在这里。” 她只走了一刻钟,沉昀就凭空蒸发了? 长笙又唤了几声,慢慢向内舍走去。 榻上没人,但书架后的墙面竟开了一道门。 有暗室? 长笙缓缓转动半掩着的门,里面是一条石砌成的幽黑甬道,石壁上点着微黄晃动的灯烛。 长笙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她直觉沉昀一定在里面。 长笙拿起壁上一盏灯烛,慢慢往里面走,甬道漆黑,微弱的烛光只能映出前路。 “沉昀?” 她试探着轻唤。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终于现出光亮,长笙一喜,连忙奔过去。 甬道尽头是一个洞口,长笙一走进就不由被眼前场景震得瞠目结舌。 此处应当是一个天然洞穴,四处石峰林立,洞顶乳石倒悬,中央平坦之处砌起石台,上面摆满各色各式的瓶瓶罐罐,沉昀一袭白衣正在这些瓶罐中捣鼓着。 对于长笙突然到来,沉昀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垂着眸子沉默着做自己手中的事。 长笙偎到他身边,用胳膊肘捣捣他,好奇道:“这是什么呀。” “虫子。” 沉昀眼也不抬,淡淡答道。 长笙撇了撇嘴,这小气的男人,又在生气。 “会咬人的那种吗?”长笙状似无意地问,看着沉昀打开一个瓦罐,里面密密麻麻是蓝莹莹胖嘟嘟的虫子。 沉昀硬硬地嗯了声。 “你在做解药?我还没见过你制蛊呢。” 长笙环视了一番这偌大的洞穴,自从知晓沉昀是白巫传人之后,她只知晓他会诡谲的蛊术,但从未亲眼见过他制蛊。 长笙盯着旁边一个碧绿的瓦罐,余光悄悄瞟了眼沉昀。 “这是什么?” 长笙故作好奇,拉开那罐子一瞧,顿时惊呼一声,缩回手。 沉昀心头一紧,一把抓过她的手来看。 指尖粉粉嫩嫩,分毫未损。 沉昀一怔,反应过来,一言未发,松了她的手,继续自顾自地捣鼓那一堆瓶瓶罐罐。 长笙眸子弯成月牙,得逞般狡黠地笑,她绕到沉昀背后,双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脸蛋讨好地蹭蹭他的背:“别生气啦,我刚才就是一时情急才说了那样的话。” 沉昀沉默着,赌气般地用力掰腰间的手。 长笙反手捉住他葱白修长的手,和他搅作一团。 沉昀想甩开那娇软滚烫的小手,可她像八爪鱼一般黏住他,怎么甩也甩不掉,还趁机在他手上揩油。 沉昀气恼,不禁脱口而出:“你就是仗着......” 长笙好奇地竖起耳朵:“仗着什么?” 沉昀磨不过她,态度柔缓下来,任由长笙挂在他后背。 长笙见他消了气,便笑嘻嘻地挽着他胳膊,看着他垂着眸子,专心致志的模样,她不禁问: “你这是想到解蛊的法子了?” 沉昀嗯了声:“凌烟查到了蛊虫来源,是有人在百姓饮用的井水中撒下了蛊虫幼卵,这种幼卵细微如粉末,溶入水中无色无味,并且在冷水中不会孵化,百姓每日都必须饮水,所以造成大规模的蛊毒爆发。” 长笙闻言 19. 烟雨幕(十九)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蛊虫源头已经找到,解蛊之事便容易了许多,不过几日的功夫,沉昀便培育了一批黄澄澄带着翅膀的虫子,将这些虫子与药草一起泡酒,便做成了解蛊的秘方。 长笙自觉愧对沉昀,主动请缨给沉昀打下手,可她笨手笨脚,不是将蛊虫放错了罐子,就是给蛊虫喂错了药草,没帮上什么忙,反而给沉昀添了一堆乱。 可以说,这堆蛊虫培育得相当不易。 长笙由此十分质疑自己的悟性。 “蛊术本就晦涩难懂,常人学上十余年尚且只通皮毛,你还指望这两日就能学会如何制蛊?”沉昀总笑着安慰她。 随着蛊毒逐渐平息,烟雨城的百姓逐步恢复了往常生活,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终于发现那久居东山之巅、神秘高冷的城主大人就是城中的神医“昀郎”,而暴雨中那个一袭红衣、带着他们收麦子修堤坝的小娘子就是被城主大人金屋藏娇的长笙娘子。 一时间,二人智勇双全、合力救城的事迹被传作佳话,百姓纷纷赞扬二人乃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 当然,这也是长笙授意的。 ...... 尚云轩。 “金童玉女?佳偶天成?”沉昀忍不住轻笑出声,随意翻了几页手中的书卷,将它合上。 卷首赫然写着—— 如何驯化欲擒故纵的俊俏郎君。 沉昀失笑,无奈摇了摇头,将它搁在小案上,捻起茶盏抿了口。 凌烟一脸严肃,敦厚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气哼哼道:“城主,这话本子都在各家酒坊茶楼流传开了,经查实,就是长笙娘子写的。” 沉昀拇指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他抬手慢慢撑起额头,懒懒斜靠在椅上。 “随她去写吧,忙了一阵子是该放松放松了。” 凌烟不服:“可她毁您清誉!按律应当严惩!” 沉昀幽幽抬眸瞟他一眼,默了片刻,他突然开口: “那你把她寻来罢。” “是!”凌烟中气十足地一抱拳,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长笙。 “砰砰砰——” 凌烟对着长笙的房门一阵猛敲。 “谁啊!”长笙不耐烦地应了声,抱起百岁慢吞吞地走到门前,打开一看。 “作甚?”长笙惊奇地打量凌烟。 自从凌云因祭神节失职被沉昀责罚之后,这家伙就莫名其妙地和凌云统一了战线,平时碰面恨不得绕着道走,怎么今日突然来寻她? “城主让你去主屋。”凌烟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长笙闻言一愣,随即轻笑一声,表情有几许玩味:“才刚分开一炷香的时间,他又要见我?到底是他太缠人,还是我的魅力太大?” 说着,长笙似是苦恼地皱眉思索,指尖挠挠怀中百岁的下巴,挑眉问它:“你说呢?百岁?” 凌烟表面镇定严肃,实则内心已经气得快要晕厥,他冷声喝道:“城主见你是要罚你!” “罚我?我看是你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脑袋都不清醒了。” 长笙不屑地上下打量一身壮硕肌肉的凌烟,抱着百岁昂首而去,轻嗤一句: “跟个门神似的。” 凌烟暗暗捏拳。 长笙悠悠走进沉昀的主屋,瞥见一脸淡静端坐在棋盘前的沉昀。 “我来啦,又要见我作甚?” 长笙笑问,阳光斜照,碎金满身,明眸皓齿,恣意张扬。 “听你这语气,倒是不耐烦来见我。”沉昀声音淡淡的,他指尖捻着棋子,正垂眸专注看着棋盘,羽睫浓长。 他对面尚有一处蒲团可坐,可长笙偏挤到沉昀身边,挨着他坐。 “你一句话我就来了,怎能污蔑我不耐烦?”长笙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凝神细细看他恬静下棋的样子。 墨发如瀑,肤若凝脂,唇不点而朱,睫毛像两片蝶翼,思索时会微微颤动,点缀着阳光的金色,展翅欲飞。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①。 长笙此时只想到这一句。 百岁被二人夹在中间,似是被挤得不耐烦,“嗷呜”一声窜出来。 百岁跃起一瞬,踏在倾出小案的棋盘上,霎时间,棋盘挟着满盘的棋子朝二人倾覆过来。 “当心——” 沉昀一挥袖,扭身挡在长笙面前。 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一声闷响,棋盘砸上他后背,棋子飞溅,从长笙身旁擦过。 长笙一愣,沉昀两手撑在她身侧,身子近乎倾压在她身上,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 今日他饮的是乌龙茶。 长笙唇边溢出笑。 百岁见自己干了坏事,喵喵叫着逃出屋去。 沉昀发觉二人距离太近,他两颊倏地一红,垂下眼眸,撩起长发,欲起身离去。 长笙却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得更近,对他闪避的星眸轻吐兰气:“你找我来,就是想做这种事啊。” 沉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低低地说: “不是。” “哦?”长笙挑眉,故意拉长了带着怀疑的声音,她目光灼灼,眸底起了一抹恶趣味。 长笙趁他正忙于害羞,猛地一个翻身,二人交换了位置,她托着沉昀的颈,轻轻将他放倒在榻上,他青丝滑落在地。 沉昀耳尖充血,他垂下眸子,小声嘟囔: “你是故意的。” 长笙指腹压上他的唇,轻轻摩挲。 他柔嫩的唇在她指下变作各种形状,渐渐泛红。 “你不是故意的?” 棋盘倾倒那一瞬,凭借沉昀的功力,不过是一道掌风的功夫就能挡开,可他偏要侧身来挡。 长笙倏地用力下按,沿着他的唇角滑下,慢慢滑过下颌、喉结…… 隔着一层柔滑的丝绸布料,长笙的小手在他身上乱摸一气。 沉昀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他眼神胡乱瞟着,有些气喘:“在摸什么?” 长笙蹙着秀眉,似是发愁的一叹: “凌烟说你要罚我,原来是罚我帮你寻棋子,方才那些棋子溅起,我瞧有几粒滑进了你衣服里,怎么这会儿找不到了?” 长笙小手溜进他衣襟,寻到一处圆形突起,用力一捏,杏眼疑惑:“在这儿吗?” 沉昀浑身一颤,闷哼一声,他倏地拽出她的小手,用力一拉,长笙倒在他身上,二人面面相觑。 不知何时,他眼尾泛了红,潋滟的星眸变得幽深,似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丝丝蛊惑的气息从他眸底蔓延。 “你再不停手,定会后悔。” 沉昀凑到长笙耳边,轻轻呵气,声音沙哑。< 20. 烟雨幕(二十)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窗外天边泛了红,云朵起了褶,清月隐隐现出影。 屋内茶香氤氲,茶水却已然凉透。 “原来是这样。” 长笙失神望着碧透茶水中静静悬浮的茶叶。 原来她根本不是什么小乞丐,而是北黎宁晋侯的独女——应染。 初入谷时,那浑身的鞭伤和断舌之痛,也并非土匪打的,而是拜北黎玉裳公主所赐。 偌大的侯府被一道皇命赐死,她的父亲被斩首示众...... 长笙虽记不得这些事情,可听沉昀讲述时,心口还是隐隐作痛。 “长笙,长笙?”沉昀连唤了几声,长笙才回过神来。 径直对上沉昀担忧的眸子,长笙勉强挤出一丝笑:“我没事。” 沉昀定定地看她半晌,起身缓缓走到她身后坐下,双臂从后环住她,柔声伏在她肩头: “想哭就哭吧,我不看你。” 长笙蓦地鼻子一酸,嘴巴一瘪,眼泪啪嗒啪嗒开始往下掉。 她本没想哭,可不知为何,沉昀一个温热怀抱,一句轻声安慰,就像他那柄软剑岁寒一般,柔软却致命,一下子击中了她。 眼泪就像开了闸似的,再也收不住。 长笙扭过上身埋进他温热精实的胸膛,边哭边用秀拳锤他: “你抱我作甚!我不想哭!” 沉昀不答,只是用力抱紧了怀中颤抖的人儿,任她捶打。 好一会儿,怀中的人儿才渐渐平复下来,还时不时抽噎一下。 沉昀垂首,以唇磨蹭着她的耳朵,温柔缱绻。 “答应我,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不要贸然去报仇,好不好?” 他声音暗哑,又带了丝乞求。 长笙在他怀中轻轻点头,“过往之事我只想起零星几个片段,却也知此事错综复杂,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不会白白送了性命的。” 灭她全族者,并非仅仅是黎帝的一道圣旨,镇南将军程瀛为何上书诬蔑?程瀛背后的人是谁?何人将书信放在了侯府?黎帝为何雷厉风行不给侯府留有辩解机会?这一桩桩、一件件,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阴冷幽暗,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更何况她已是个死人了,若再次现身世间,恐怕还没有查明真相,自己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沉昀拉过她的腿,长臂一伸,将她整个抱在怀中。 “那你答应我了,不能食言,这件事我会继续帮你查的。”沉昀点点她的额头,星眸温柔。 长笙拖着鼻音应了声,柔荑搂住他的脖子,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闷闷出声: “你真好。” 沉昀唇角微微扬起。 “那......我这么好,有什么奖励吗?” 沉昀侧过头去亲吻她的青丝,轻声道:“别想了。” 长笙并不反抗,沉昀便大着胆托起她的下巴,沿着耳朵一路到额头、眼睛、琼鼻...... 急如骤雨,落处无声。 长笙却有些心不在焉。 沉昀急喘着,他微阖着眸,两颊绯红,心脏砰砰作响,方要吻上那两片芳菲,一品甘泽,长笙却突然睁眼,小手按住他的唇。 “我突然想起来......” 沉昀不满地睁眼看她,她与他亲近时竟还有心思想旁的? “你还没告诉我,当初将我从法场上偷梁换柱救下来,又把我送出黎都的人是谁?”长笙问。 沉昀一怔,迷离的眼眸顿时清醒了几分。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 “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我查不到此人身份。” —— 万象楼。 “几位郎君,里边请。” 金楠几人方踏进大门,一个浑身廉价脂粉味的老鸨就笑脸迎了上来,声音娇嗲。 一个抱剑侍卫一脸难色,悄声附耳金楠道:“金大哥,你确定是这儿?” 金楠一把将他的头推开,清清嗓子,沉声对那老鸨道:“怎么卖?” 老鸨略微讶异地打量一行人,掩唇娇笑道:“听曲儿、看戏、吃茶,郎君要买哪样?” 金楠身后几人忍不住憋笑出声来。 金楠面色沉了几分,“我要买的,是消息。” 老鸨一愣,咯咯笑起来,对金楠抛了个媚眼儿,“这位郎君,我们万象楼只卖快活,不卖消息......” 老鸨的话还没说完,只听“砰”一声,身旁巨大的圆桌霎时分作两半,断面整齐,木屑飞扬。 金楠手中银剑寒光毕现。 楼内满座俱惊,一看这气氛不对,纷纷作鸟兽散状。 “原来是来砸场子的!” 老鸨脸色一变,看着满楼的客人跑得所剩无几,她眼神凶狠,喝道:“来人!给老娘剁了这几个腌孙子!” 楼内“飒飒”几声,几道黑影窜出来,不动声色地将几人包围。 金楠环视一周,这些黑衣人一个个面带银色面具,腰佩长剑,身手轻盈,绝非寻常护卫。 此刻金楠更加笃定这万象楼绝不简单。 “我们无意与万象楼起冲突,只是事出紧急,我等才出此下策,还请万象楼真正的主人出来见上一面。” 金楠收了剑,对老鸨行了一礼。 老鸨吊着眼尾,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嗤道:“想买消息?那就按万象楼的规矩来!一个人头换一个消息!” “你!”金楠身后侍卫气愤不已,刚想上前,被金楠一把拦住。 金楠眸色深沉,缓缓道:“你想要谁的人头?” 楼内气氛霎时凝滞,静得连风声也无。 老鸨扬唇一笑,面色森冷,缓缓伸出尖长的护甲,指着金楠:“你的头。” 四周的银面黑衣人纷纷压低了身子,仿佛老鸨只要一发话,便要扑上前去取了金楠的首级。 金楠冷笑一声,“要我的人头,可以,不过你要先给我消息,会炼制涅毒蛊的巫师在哪儿?” 楼内寂静,老鸨给身后奴婢使了个眼色,那奴婢匆匆退下,向后堂行去。 老鸨冷笑道:“巫师?阁下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江湖人人尽知,巫师一族早在百年前就销声匿迹了,阁下这是故意刁难我万象楼?” 金楠闻言心头一紧,他捏紧了拳头,故作淡定道:“有人告诉我,你们万象楼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怎么与那些江湖俗客一般见闻?” 老鸨刚要怼回去,只听楼上一道清冷声音: “巫师确实尚存。” 众人闻声望去。 二楼尽头缓缓走出一个黑衣劲装的女子,面上依旧是银色面具,声音却冷冽逼人。 那女子沿梯缓缓踏下,“我这里的确有巫师的消息。” 金楠眼睛一亮,忙道:“那这位巫师可会炼制涅毒蛊。” 银色面具后的寒眸敛着寒光望了金楠一眼,慢慢开口:“会。我可以帮你联络,不过那巫师是否愿意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金楠抱拳行礼:“多谢阁下!阁下想要什么报酬,只要我有,定当奉上!” 女子幽幽开口:“阁下要寻会炼制涅毒蛊的巫师,想来是为了救人,我观阁下一身正气,想救之人也必定不是一般人,若是事成,”女子声音幽冷,像是从九重寒冰中破出: “万象楼斗胆向那位大人讨一个承诺。” —— “涅毒蛊?” 沉昀微微蹙眉,青瓷茶盏在指尖来回搓捻。 “是,北沧王应当是中了剧毒,命 21. 烟雨幕(二十一)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北山。 寒风入骨,雪花纷飞。 自长笙踏入这片天地起,她便感知到此地的不同寻常,寒风呼啸,冰霜刺骨,却又隐隐约约夹着一丝清净之气,神圣得令人景仰。 “再坚持一下,快到山顶了。” 沉昀回眸冲她笑道,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她前面,帮她挡去了大多风寒。 长笙被这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她紧紧握着那只温暖的大手,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一袭白衣身后。 “你说的那位公主,真的可以帮我恢复记忆吗?” 长笙的声音扬在风中。 沉昀未答,长笙听到他好像浅浅地笑了一声,只是风雪声太嘈杂,她听不真切。 北山山顶的莲清墟里,住着南疆的前朝公主。 这位公主也就是南疆当朝皇帝的表妹。 先帝不愿将公主下嫁,因而惹得南疆皇帝的怨恨。南疆皇帝为了与这位公主长相厮守,举兵谋反,血染王都,杀尽了先帝一族,独留了这位公主。公主双目哭瞎,在宫门前,以墨玉剑断青丝,遁入空门,自此不见踪影。 沉昀说,这位前朝公主实则跟随任婴隐居云归谷,如今已有百余岁的高龄,她精通禅道,能窥天机、算生死,已是个半仙了。 “到了。” 沉昀停了脚步,长笙驻步望去,山顶只一处洞穴,别无其它。 “这就是......莲清墟?”长笙有些不确定地问。 “正是。” 沉昀拉着她慢慢靠近那处洞穴,那洞口似是由寒冰天然砌成,晶莹剔透,宽阔非常。 二人缓缓走进洞穴,方走了几丈,便隐隐约约听见洞穴深处传来木鱼敲击声和诵经声。 这声音清脆悦耳,回响在空荡的冰穴中,仿佛是亘古的佛祖在轻声教诲。 长笙顿感心中一片宁静祥和,像是被净化了一番,纯澈、毫无杂念。 沉昀顿了步子,不再往前走,长笙疑惑看他,沉昀却对着洞穴深处说道:“贸然上山,扰了前辈清净,晚辈先赔个不是。” 说着,沉昀一拢袖,恭敬地行了个礼,长笙见状连忙有样学样地弯腰行礼。 深处木鱼声不绝,过了半晌,一道苍老慈祥的声音传来: “所谓何事?” 沉昀将长笙向前拉了两步,“我这位朋友因为受了刺激,失了记忆,我想请教前辈,如何才能恢复记忆?” 洞穴深处静了良久,久到长笙以为那位公主不会再回答,深处才幽幽传来一声叹息: “忘忧之行,自有天意。” 长笙不解,追问道:“前辈所言何意?我如何才能恢复记忆?” 深处不答。 沉昀似是若有所思,星眸沉了几分,他伸手去拉长笙,“走罢。” 长笙一头雾水地跟着他出了洞穴,终是忍不住问道:“前辈方才所言何意?” 沉昀默了默,随后嘴角挤出一抹笑来,淡淡道:“是让你切莫心急,很快就可以恢复记忆了。” 长笙一怔,沉昀这话为何听起来有些悲伤? 那前朝公主当真可以窥算天机? “对了,今晚便是烟雨城一年一度的祈雨节,你答应我的,还作数吗?” 沉昀突然出声,星眸望向她,带着丝丝期盼。 长笙浅笑,“自然作数。” 她先前答应了沉昀,今年的祈雨节,她要陪着沉昀一起度过。 每年的祈雨节,是云归谷最热闹的时候,山上山下的人都会聚集到城东街道旁,跟着神车缓缓走到城西,接受雨神赐下的福泽,山水同心,万家同乐。 这大概也是东山最冷清的时候。 长笙忍不住想。 所有人都下山去看雨神了,沉昀一个人坐在尚云轩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 “咻——” 火红的烟花冲上幽暗的天空,绽开炫目的花火。 大街小巷里,人们的欢呼声不绝于耳,小孩子们你追我赶,拿着小烟花棒照亮每个角落,天真烂漫融化了这片土地。 这是烟雨城一年一度的盛事,人们期盼着祈雨节,就像期盼着来年的幸福。 “沉昀。” 长笙轻唤,她慢慢从屏风后走出。 沉昀闻声回身,却倏地愣住。 眼前的女子换上这一袭低胸曳地的大红诃子裙,披着烟兰色的薄纱披帛,将她本就明艳动人的五官衬得更加蛊惑妖娆,尤其是那双含笑上扬的凤眸,似是踏破荆棘而出的罂粟,一颦一笑,像是要将人的魂吸进去,美得令人心颤。 “沉昀?”长笙疑惑出声,她见沉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以为自己穿这裙子不甚合适,便有些羞赧道:“我都说了,这裙子太过繁复,不适合我......” “很美。” 长笙一愣,迷蒙道:“什么?” “很美。” 沉昀又重复了一遍,垂了垂羽睫,唇边溢出笑意,他缓缓走上前来,大手牵住长笙,幽深的星眸紧紧攫住她眼睛,似有汹涌的柔情自眸底泻出。 “我说,很美。”他音色低沉得有些沙哑,似是夹杂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欲望。 长笙呆了呆,别过脸去,她猜测此刻自己一定两颊绯红。 她可是浪遍烟雨城所有酒楼的人,居然被沉昀这家伙调戏到脸红?! 以往只有她调戏沉昀的份儿,长笙暗暗磨牙,看来最近沉昀功力涨了不少,再不打压一番,怕是压制不住他了。 “老板娘,就这件了。” 沉昀轻声说,从怀中掏出一袋铜钱,搁在柜上。 老板娘腆着笑脸将二人送出了铺子。 长笙被沉昀牵着,跟着人群慢慢而行,感受着此间风土人情,长笙慨叹一声: “这般安逸美好的盛景,在谷外怕是世所罕见的。” 沉昀身子顿了顿,没有应答,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声问: “那你可喜欢烟雨城的生活?” 他的声音极轻,轻得仿佛一株残旧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散去所有。 人声鼎沸,长笙显然没有听见他的问。 “走过路过不容错过!哎,娘子!来个香囊?” 一个包着青色幞头的小贩笑吟吟地对长笙吆喝着。 长笙被他铺上那一串串精美的香囊吸引,拉着沉昀走近小铺。 一串串看去,皆是些绣着精美鸳鸯花纹的香囊,长笙凑上前好奇地闻了闻,扭头就打了个大喷嚏。 沉昀唇角悄悄蔓上一抹笑。 长笙吸溜了下鼻子,苦着脸说:“老板,你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香,这么呛人。” 小贩笑嘻嘻道:“自然是合欢香,娘子要不要来一个?保证你和你家夫君和和美美,乐趣无穷!”说着,小贩 22. 烟雨幕(二十二)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长笙掐着他的腰,拖进巷子里,一把将他按在墙上,狠狠覆上他的两片薄唇。 沉昀慢慢回过神来,两颊飞快地染上绯红,他紧紧阖上眸子,羞涩地迎合长笙。 长笙将他狠狠蹂躏了一番才微微松开,黑暗中她看不清沉昀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压抑的低喘。 面中扑来他温热的呼吸,她猜沉昀此刻定像个煮熟了的虾子,浑身都红透了。 长笙轻笑一声,在黑暗中摸索到沉昀柔润的下巴,捏住,拇指摩挲着他微微肿胀的唇。 “你为何突然......” 沉昀小声道,后半句被他紧紧扼在喉间。 长笙故意对着他的耳垂吹气,声音柔柔道:“看见你就忍不住,你说,这是谁的错?” 沉昀沉默,他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二人穿得单薄,长笙压在他身上,炽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直烫进沉昀的心里,他缠住她,与她耳鬓厮磨,温存了片刻。 沉昀怔怔望着巷子那头光亮处,街上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宝马雕车,华美得好似镜中花,水中月。 而他们掩在幽暗无光的小巷里。 他喃喃道:“长笙,你觉不觉得,我们的时光,像是一场美梦。” “美梦?” 长笙从他颈窝抬起头,圆圆的杏眼透着懵懂。 街道上忽然传来高昂的呼声: “雨神来啦!” 长笙一喜,拉起沉昀奔向亮处,“快看,雨神来了!” 沉昀怔怔地任由长笙拉扯着。 长笙拉着沉昀卖力挤到人群最前面,向街道尽头张望着。 沉昀看她笑得欢喜,也不由得跟着她一起笑。 街道尽头缓缓驶来一辆华丽轿辇,上面长胡须的老人佝偻着身体,裸露的肌肤上涂着鲜艳奇异的色彩,面带鬼怪面具,手持木杖,口中念念有词,不时舞动一下身体。 巨大的轿辇由八个粗壮的大汉架起,从城东缓缓行向城西,让全城的百姓都能看到。 “雨神赐福,万物复苏!盼兮愿兮,众生同乐!” 轿辇上那人扬声喊道,声音苍老遒劲,车上不知何处突然洒下水来,街道两侧的人们纷纷涌上前去,争先恐后地淋上这雨神降下的甘露。 长笙毫无防备地被人群推搡上前,她惊呼一声,被淋了一身水。 周围人群沸腾起来,一片喧嚷中,长笙转头寻找沉昀的身影,他就立在她身后,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身白衣被水打湿,几缕墨发黏在他面上,他明亮的眸子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波光粼粼,含笑望着她。 长笙瞧着瞧着,唇角不禁扬起弧度来。 忽地,她瞥见人群外用力挤过来的一个黑衣侍卫,面色焦灼,目光紧盯着沉昀,口中似喊着沉昀的名字,只是人群喧闹,他的声音淹没在人海。 长笙讶然。 凌烟? —— 北黎,望州。 “郎君?郎君!” 丹晏昏沉沉的,他微微撑开眸子,朦胧的视野渐渐清晰,眼前一个巨大的脑袋贴近他,睁着乌黑圆眼滴溜溜地盯着他看。 丹晏倒吸一口冷气,待看清眼前是谁,他无奈闭上眼,轻咳两声,声音沙哑:“水。” 金楠忙抽回身子,手忙脚乱地给丹晏倒了茶,送至他唇边。 丹晏缓了缓发昏的脑袋,慢慢问道:“我这是睡了几日?” “郎君,自那巫师来过之后,你又睡了五日。” “五日?”丹晏闻言倏地睁眸,他强撑起身子便要下榻,金楠忙按住他。 “郎君不可!医师说了你得静养,你这方解了毒,不能随意走动。” “起开!”丹晏拍开他的手,坐起身来,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他闷哼一声,按住胸口。 胸口的箭伤应是尚未痊愈。 似是想起了这一路狗皮膏药般的追杀,丹晏眸色渐沉。 “已经耽搁了那么久,不知江州是否有异动,我们必须赶快赶到江州。”丹晏说着,掀开被褥便要下榻,金楠急得上前扶他。 丹晏突然身子一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了,那万象楼向你要了什么报酬?” 金楠咽了咽口水,怯怯地瞅了瞅丹晏,磕磕巴巴地说:“不是向我,是向你......万象楼要郎君......一个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丹晏粗眉一皱,显得有些凶戾。 金楠眼神闪躲,嗫嚅道:“万象楼并未言明,只说日后要郎君兑现一个承诺......” “你答应了?”丹晏眸子微眯,阴恻恻地盯着金楠。 金楠眼神乱飘,心虚气短地哼哼道:“......迫不得已.......当时情况那么紧急,只能如此......” 丹晏狠狠瞪了他一眼,甩飞金楠正扶着他的手,一把推开房门,襕袍一掀,大步跨了出去。 被大力摧残的木门还在晃荡,吱呀作响。 金楠目瞪口呆。 —— 长笙与沉昀躲开了热闹的人群,才觉周围静了些。 凌烟蓦地对沉昀抱拳,声音低沉道: “城主,老城主仙逝了。” 这声如一道惊雷,一下子劈蒙了长笙,周围的空气突然凝滞,长笙呆了呆,慢慢回过神来,赶紧去看沉昀。 他紧抿着唇,面色惨白,身子轻晃了晃,眼神空洞,似是一下子被人抽干了气力,脆弱得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昀......” 长笙不禁抬手欲抚上他的肩,下一秒,眼前那袭白衣一晃而过,视野只剩一道雪白的残影跃在屋檐上。 “城主!”凌烟施展轻功跟上沉昀,长笙愣了片刻,匆忙跟上去。 老城主乃是沉昀的授业恩师,是自他十岁起就陪伴他左右的人。沉昀虽未言明,可长笙知道,老城主在沉昀心底已经不仅仅是师父,更是父亲般的存在。 长笙想不明白,明明上次去聚星池时,沉昀还亲口对她说,老城主正在聚星池石府闭关,为何突然就仙逝了? 长笙一口气飞上南山,沿着石子小道,还未走近断崖,便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钟响。 这钟声浑厚低沉,含着汹涌澎湃的内力,宛若哀啼,似断肠,似悲鸣,霎时响彻整个云归谷,回声荡漾不绝。 送魂钟。 山下喧闹的百姓止了笑声,纷纷抬头,静静仰望南山那一点灯火通明处,以注视表默哀。 长笙心头一紧,加快了脚下步子,拨开缭绕的树枝,断崖上的场景映入眼帘。 一口巨大的漆木棺椁躺在中央,这棺椁大得惊人,大概要几十人才能抬得动,不像是单为一人准备的。 凌云凌烟跪在正前,身后一众星月卫伏首跪地。 沉昀站在崖头,浑身湿漉漉的,似是刚从池底上来,他怀抱着一块 23. 烟雨幕(二十三)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白纱长垂,无风自飞。 昏暗的灵堂里,唯灵柩灵位前灯烛通明。 “烟雨城第二任城主重光之位。” 灵位牌上刻着寥寥几字。 沉昀一身麻衣,跪在其下,身形枯瘦。 这就是长笙踏进灵堂时看见的一幕。 她默默走上前,跪在沉昀身侧。 身旁沉昀怔怔看着灵位牌,突然出声道:“我初见他时,他一头乌发,意气风发,怎么没过多久,他就老成这般模样了呢?” 他声音轻飘飘的,回荡在寂静的灵堂里,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与长笙听。 长笙眉心微微拧起,看着眼前沉重庄严的灵位牌,她心中有千万个疑问,却不知此时该不该开口。 沉昀却自顾自地说:“他这人,生性孤傲,不善言辞,陪了我十年,授我一身武艺,最后自己却落得这副模样。” 长笙垂下眸子,默默听他嗤笑一声,声音哀凉:“痴心错付的人果真都没有好下场,痴迷那女子数十年,为见一面不惜多次出谷,却始终没能等来那女子回头一眼,只余这副残躯在那不见天日的石府里苟延残喘,当真是自作自受。” 他声音惨淡,似含着讥讽,长笙却听出了悲哀。 她稍一思索,恍然明白了老城主的死因。 以老城主的年岁,正值花甲,可昨日白布下露出的那只枯手却像是期颐之年。 沉昀曾说,历代城主都会服下牵魂引,若是离谷,蛊虫便会苏醒,随着蛊虫慢慢蚕食身体,宿主便会五感尽失、七窍流血。 牵魂引的头两次发作虽不致命,但宿主的生机将会慢慢损耗,待到第三次发作,便是回天乏力了。 看来老城主为了出谷见他心爱之人,蛊毒大概发作了两次,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耗。 聚星池石府有疗养奇效,老城主在池底闭关多年应该就是为了疗养身体,吊住性命。 为了心爱的女子这般不惜命。 只可惜那女子...... 长笙心头涌上悲戚,她轻轻叹了一声。 这牵魂引当真是要命,老城主......真是痴人。 沉昀眼神空空地望着前方,许是睁眼太久,眼睛干涩,有晶莹的液体自他眸中滑落。 “他待我如子,可我却没能在他有生之年,亲口叫他一声义父。” 他声音微颤,带了哭腔。 长笙慢慢环住他,让他靠进自己怀里。 她轻轻拍着沉昀的背,像安抚孩子一样安抚怀中的人。 ...... 后几日,老城主下葬,沉昀每日跪在祠堂。 尚云轩的白幡撤了下来,一切好似都恢复了往常。 东山没有人提起与老城主合葬的一男一女是何人,没有人提起他们为何在棺前自刎,也没有人提起神秘的星魂卫。 所有人似乎都心照不宣地缄口不言,可这些却让长笙烦扰不堪,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那日黑衣人拔剑自刎的场景,想起那满地的鲜红,想起沉昀眉梢那滴血,和众人麻木淡漠的表情。 她直觉这其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日,长笙一推门,便见不远处凌烟正提着食盒匆匆向祠堂而去。 “凌烟!” 她扬声喊道,凌烟身形一顿,并未转身,而是继续向前走着。 长笙心一横,施展轻功,踏过重重廊顶,落在凌烟前面,挡住他的去路。 “凌烟,我有话想问你。”长笙紧紧盯着凌烟。 凌烟面无表情,是他一贯的严肃漠然。 “长笙娘子有话便去问城主。” 长笙上前一步,眼神犀利,她坚定道:“你必须告诉我,那日断崖上自刎的黑衣人是谁?为何自刎?他们口中说的星魂卫又是什么?” “凌烟不知。”凌烟看也不看她,径直绕过她向前行去。 长笙急了,冲他背影喊道:“凌烟,你是不敢说还是不知道?你们究竟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让我知道?” 长笙的激将法确实有用,凌烟冷笑一声,回过身来,三两步冲到长笙面前,猛地抬手,似是想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但终究还是克制地捏成紧拳,慢慢放下。 凌烟如同恶狼般的眼神狠狠攫住她,看似被气得不轻,“见不得人?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置喙我们烟雨城的事情!” 长笙故作挑衅,带了几分漫不经心道:“是不是外人,你说了不算。” 凌烟狠狠瞪了她了一眼,愤愤道:“你无非是仗着城主心悦你,才敢这般肆意妄为、口不择言!” 长笙蹙眉,认真看着凌烟:“凌烟,我是真的想知道真相,这些日子以来,不管你们如何看我,我都早已将烟雨城当成了家,失去记忆已经够痛苦了,我不想当一个一无所知的傻子。” 她声音清扬,一字一顿,煞是认真。 凌烟避开她明亮的眸子,沉默了片刻,他开口: “与老城主合葬的,是星魂卫,也是我和凌云的师父。” 长笙一怔,听他缓缓道:“星卫等级中,其实不只有星凌卫和星月卫,星凌卫之上,还有星魂卫。星魂卫,是下位城主继任之前,为其培养星凌卫的人,相当于长老般的存在,继任星魂卫意味着更重的责任。” 凌烟的眼眸黯了黯,他继续道:“星魂卫的职责就是终生以命守护城主、守护烟雨城。” 长笙喃喃道:“以命相护......” “不错,以命相护。你应该知道,星凌咒与破云诀乃是一脉同源,相辅相成。破云诀这种功法,一旦与星凌咒建立了联系,便会无止境地汲取星凌咒的威力,直到将星凌咒的修炼者功力榨干。我和凌云的师父,就是用了他们的星凌咒助老城主续命,所以,即便他们不自刎,也活不了多久了。失去了破云诀的牵引,星凌咒会在他们体内横冲直撞,爆体而亡。” 长笙不解,“听你所言,这破云诀乃是□□功法,那为何历代城主还要修习破云诀?” 凌烟轻笑一声,抬头望向纯澈明朗的天空,眸中似含了一丝怅惘。 “破云诀是这世上至纯至阳的功法,百年前,江湖盛传,‘得破云诀者得天下’,只有修习破云诀,才能成为这世上第一高手,任婴如是,老城主如是,城主亦如是。” 凌烟顿了顿,敦厚的嘴唇抿得紧了些,“而星凌咒不同,它是被强行从破云诀中剥离出来的,是为了帮助破云诀修炼而专门创造出来的功法,只有完美融合了星凌咒的破云诀,才能发挥最强威力。可以说,星凌咒是为了破云诀而生,我和凌云是为了城主而生。” “我们都是心甘情愿为城主生,为城主死。” 他声音沉厚,带着庄重,谈到“死”之一字时,眸中一片沉静,不见丝毫惧意。 长笙心头没由来的 24. 烟雨幕(二十四)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许多百姓慷慨激昂地吼着。 长笙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些神志不清的凶手被强行扬起脑袋。 “斩!” 凌云冷喝一声,霎时,星卫齐刷刷地将佩剑拔出,银白锃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刺目晃眼。 只听齐齐一声刀剑过喉,黏稠的鲜血便喷溅而出。 恶人被就地正法,周围的百姓振奋欢呼起来。 长笙愣愣地站在原地,凶手的人头被悬上高架,那大片的红灼烧着她的眼。 长笙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巨响,周围的嘈杂声渐渐淡去,脑中那道震颤愈发强烈,长笙闷哼一声,抱着头痛苦地弯下腰去。 天旋地转,眼前人影晃动,长笙努力睁大眼想看清眼前的景象,却瞧见那高架上的人头睁着眼,目眦欲裂,诡异地瞪着她,仿佛在说——你也觉得我该死吗? 还有模糊的人群,晃动的人脸,凌云冰冷的神色,凌烟担忧的眼。 “砰”一声,长笙感觉脑内像是烟花炸开,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长笙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漆暗中,四下一片荒芜,看不到光亮,也看不到尽头。 “有人吗?” 长笙试探地问。 回应她的是沉默。 突然她的肩膀被拍了拍,长笙一惊,旋即转身。 一张惨白的脸近乎贴上她,那女子两眼空洞无神,脖子上一道血痕。 “娘子......你替我报仇了吗......娘子......” 她怆然哀戚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长笙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匆忙向后退了几步,拼命摇头:“你是何人?我不认识你。” 那惨白的女子再次贴近她,声音更加悲凉:“娘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最喜欢的侍女百合......我是百合......” 长笙一怔,愣在原地。 肩头再次一重,长笙回身,身后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面部枯瘦凹陷,他紧闭着眼,脖子上亦是一道深深血痕。 “染染......你替为父报仇了吗.......染染......”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各个形容枯槁,血迹斑斑。 长笙惊恐地抱住自己蹲下身,紧紧闭上眼,捂住耳朵。 一声声指责、一句句唾弃,天旋地转,魔音不断。 “应染!你怎能苟且偷生......” “染染......你替哥报仇了吗......” “娘子......我全家因你而死......” ...... 应染惊醒,倏地睁眸,如同溺水之人突然上了岸,她大口大口喘着气。 眼泪不知何时已蜿蜒满面。 她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失神。 她想起来了。 星卫将凶手斩首示众,刺激了她的回忆,她全都想起来了。 应染慢慢扶着榻边,披衣下了榻。 她嘴唇泛着病态的白,像是大病了一场,应染走到门边,方要推开,却听门外不远处映雪乘月的闲聊声: “近来谷外的流民越发多了,听闻是南疆突然派出上千精锐,大有一举攻下北黎的意思。”映雪悄声道。 乘月好奇:“北黎与南疆这几十年来,虽然小战不断,但双方也都十分收敛,不敢大动干戈伤了国本,此番南疆为何突然猛攻?” 映雪清清嗓子:“听闻北黎南境的镇南将军死了,所以南疆才想趁机攻下北黎南境,然后长驱直入,直捣黎都......” 应染瞳孔倏地一缩,按在门上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那个诬陷爹爹的镇南将军程瀛......”应染喃喃道,她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房门。 廊中正在洒扫的映雪乘月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应染大步跨过门槛,三两步走到二人面前,凤眸紧紧锁住二人,声音微颤: “你们刚刚说谁死了?” 乘月看了眼映雪,嗫嚅道:“北黎的镇南将军程瀛......” 应染粉拳紧攥,她努力抑制自己的颤抖,声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了冷冽:“什么时候死的?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乘月被应染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怯怯地退了两步,映雪不解地看着应染:“三日前,我们无意中听到凌云大人和凌烟大人的谈话才得知的,这程瀛......至少死了三四日罢。” 应染如同被当头击中一棒,脑袋晕乎乎的,她连忙扶住一旁的梁柱。 当初是程瀛奏上,诬陷了爹爹。 想要为侯府雪冤,程瀛是最重要也是最直接的人证,只要程瀛亲口承认是他诬陷了宁晋侯,应家就能沉冤昭雪。 可她还没来得及让程瀛开口,他就死了...... 程瀛一死,侯府的冤案从何查起? 应染合了合眸子,她蹙起秀眉,三日前凌云就查到了程瀛的死,那么沉昀应当也知晓了此事,可为何过了三日,沉昀始终没有告诉她。 他分明知道程瀛这的消息于她而言有多重要。 “长笙,你怎么了?” 映雪担忧地凑上前,抬手欲碰她的肩。 “别碰我。”应染闪身躲开她的手,映雪的手僵在半空。 “我不叫长笙,我叫应染。” 应染冷冷瞥了二人一眼,转身离去。 她此刻心中杂乱烦躁,不知该用何种心情去面对沉昀。 —— 聚星池石府。 沉昀缓缓推开沉重的石门,星辉映入洞府,照亮了这方天地。 天光洒下,潺潺流水环绕,圆池中央一方微凸的石台。 只是石台上再无那个背坐的佝偻老人。 沉昀在门口立了良久,才极慢地挪步走进来,每走一步,他的心便颤一分。 沉昀赤足踏入池中,冰冷的池水氤氲着袅袅白色寒气,可他丝毫不瑟缩,踩着池底光滑的鹅卵石,一步一步,踏上石台。 石台上只余一方蒲团,蒲团上搁着一条抹额。 沉昀怔了怔,缓缓蹲下身,捡起抹额。 那日他来时慌张,未曾注意到这蒲团上还留有这样一条抹额。 手中的抹额纤细,是由乌金锦紧密编织而成,通体乌色泛着金泽,中央置着一枚小小的椭圆玉石,透着幽幽翠绿。 沉昀拇指轻轻摩挲椭圆的玉石,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 他练了一个清晨的剑术,方回了尚云轩,便看到重光在院中捣鼓着一堆瓶瓶罐罐。 此时的重光还是一个俊秀的中年男子,乌发浓眉,意气风发。 “小昀!”重光瞥见他,眼睛一亮,招手唤他。 他懒懒地看向重光,直到重光不耐烦,再次唤他,他才慢吞吞地上前去。 “看看,给你做的!”重光像献宝似的从一个满是绿色汁液的罐子里掏出一块小石头。 那小石头通体莹白,只表面沾染了一层几不可见的薄绿。 他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这平平无奇的小石头,意兴阑珊,转身欲走。 重光一急,忙拦住他:“哎!别走啊!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他无奈驻步。 重光神经兮兮地将那小石头捧到他眼前,悄声道:“等这块小石头喝饱了我特制的药汁,它就可以压制牵魂引。” 他微微抬眸看向重光,略提了些兴趣,他一字一顿地发出疑问:“压制牵魂引? 25. 风云涌(一)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什么人!” 远处突来一道冷喝,应染一惊,旋身一扭,滚进一旁的草丛里。 她方出了云归谷,此刻还有些晕头转向,此处似是峡谷之道,荆棘丛生,飞沙走石,广袤荒芜。 马蹄声越发近了,地面震颤,尘土微扬。 应染不动声色地趴低了身子,感受着身下地面的颤抖。 来者不在少数。这般荒芜的地界,何来这样多的人马? 半人高的杂草掩住她娇小的身躯,锋利的叶片刮蹭着她的脸,应染不由为自己捏了把汗。 “何人!” 一个粗犷的中年男子声音自头顶飘来,应染屏住呼吸,窝在重重草丛中一动不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空气中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应染浑身一绷,这是张弓搭弦的声音! 此刻那锋利的箭簇恐怕已经对准了她。 应染暗暗咬紧了牙,握住墨玉剑的右手微微用力,她几欲拔剑而起。 突然,身后倏地伸来一只微凉的大手,稳稳按住了她的右手。 应染一惊,头皮紧绷起来,她不敢回头,因为前面的人还没走,此刻若动,必死无疑。 忽然,不远处的草丛里一阵骚动,几乎转瞬间,“咻”的一声,一只利箭割裂空气,向那处草丛疾驰而去。 急促的脚步声登时向那处草丛奔去,应染在草丛缝隙间隐约看见几双乌靴。 她心头微微一动,这靴子的样式......是北黎军中的样式。 “是只兔子。”那头的人明显有些失望。 “走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小子命大,且让他多活一阵儿。”另一个粗厚沙哑的声音说道。 此时,按在应染右手上的那只大手又悄悄收了回去。 应染听那些人上了马,马蹄声渐行渐远,她才默默松了口气。 想起方才那只莫名奇妙的手,应染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一骨碌爬起来,用墨玉剑的剑鞘拨开草丛。 她身后的草丛里果真躲着一人,只是这人竟是...... 应染猝不及防与这人四目相对,双方俱是一愣。 北沧王爷丹晏? 应染眉心拧起,有关丹晏那些一言难尽的记忆忽而涌上心头。 此前应家未获罪时,还是黎都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彼时先帝未逝,待宁晋侯如手足兄弟,丹晏也还是先帝最喜爱的小儿子,于是为了应氏与顾氏两族利益,先帝大手一挥,将尚在襁褓中的应染指给了十岁的丹晏。 所以北沧王,是她有名无实的未婚夫。 当然,这道婚约早在应家被诛九族时就不复存在了。 想到这儿,应染看向丹晏的眼神骤然变得森冷。 丹晏。 他虽舍了顾氏皇姓,但身上终究流着顾氏那肮脏卑劣的血。 应染扫了眼地上玄衣劲甲的郎君,他面色惨白,额间冷汗涔涔,腹部隐隐渗出血迹,看样子是受了伤。 想来方才那些人是来杀他的。 应染转身欲走,她可不想惹上这么一个大麻烦。 “等等。” 丹晏沙哑出声,大手握住应染纤细的脚踝。 应染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她提踵甩开他的手。 “你是......应染?宁晋侯的千金?”丹晏狭长的凤眸紧紧锁住应染,瞳仁震颤,满是惊疑和难以置信。 “你没死?”说着,丹晏似是有些激动,挣扎着要爬起来。 应染冷笑一声,剑鞘顶端狠狠抵住他的喉管下压,将他死死按在地上,“我不杀你已是仁慈,若你敢向黎都通风报信,当心你的小命!” 应家冤案尚不知丹晏参与了多少,但丹晏是皇族,在真相尚未查明之前,贸然杀了丹晏等同于向顾氏皇族宣战。 更何况...... 应染眼神飘闪一瞬。 方才,丹晏帮她躲过了一箭。 冰冷沉重的金属压迫着喉管,丹晏呼吸不畅,面色涨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应染微微挪开剑鞘。 丹晏望着眼前眉目张扬的彪悍娘子,粗喘了几口,他忽而唇边溢出点点笑意:“真的是你。” 他与应染虽有婚约,但实际上并未见过几面。 丹晏自黎帝登基,便自请北上,驻守沧州,这一去就是五年,丹晏印象中的应染还是十岁的模样。但宁晋侯千金的名号北黎谁人不知,应染天姿国色、风华绝代,她的画像传遍了北黎,故而丹晏一眼就认出了她。 “你是如何躲过斩刑的?斩刑之后,城墙上悬挂的人头是谁的?你这大半年去了哪儿?何时学了武功?”丹晏对她有一肚子的疑问。 应染眸子微眯,以剑鞘敲了敲他的胸膛,警告道: “与你无关。” 实际上她也不知斩首那日是何人救了她。 不过当务之急,是她必须尽快找到程瀛的尸首。 镇南将军程瀛,名门之后,武功高强,驻守南境多年,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应染直觉程瀛的死必有蹊跷。 “你出现在这里,恐怕不是巧合吧。”丹晏声音虚弱,但眸子依旧明亮犀利,紧紧盯着应染,他抬手遥指应染的后方,缓缓道:“往那个方向行二十里便是江州,镇南将军程瀛就死在那里,你若即刻赶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程瀛下葬。” “你似乎很清楚我想干什么?那你猜猜我接下来会不会杀了你?”应染眉尾一挑。 丹晏自胸腔中发出一声闷笑,他按住渗血的腹部,瞟了眼她手中的剑,笑道:“你韬光养晦了这么久,一朝重现中原,不就是为了应家吗?当初是程瀛奏上,说宁晋侯通敌叛国,他是一切的始端,他死了你自然着急。” 应染眸中渗出寒意,她凉凉地注视着丹晏。 突然,远处再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应染眉心一蹙,方才那拨人又回来杀他了? 应染这次不再犹豫,扔下丹晏转身便走。 “你想知道程瀛背后的人是谁吗?” 身后丹晏蓦然开口,应染身形一顿,听他缓缓道: “你想知道害死你父亲的始作俑者是谁吗?” —— 晨雾氤氲,阳光如洗。 竹林里空无一人。 沉昀怔忡望着竹林,他缓缓地,艰难地,一步一步向里走。 往日清晨她最喜在这竹林中练剑,他每每靠近竹林,都能听到墨玉剑裹挟着竹叶翻飞的阵阵剑鸣,清脆悦耳,飒爽犀利。 可今日却没有。 他生怕是耳朵生了错觉,于是用眼睛一寸寸地寻觅她的身影。 她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故意穿了一身绿裙,躲在青翠茂密的竹子后,俏皮地等他来寻? 然后待他着急得快要落泪,她就会突然蹦出来,吓他一跳? 可直至走到竹林尽头,他都没有看到那道娇俏的身影。 再往前走,便踏出了云归谷的护谷阵法,去到谷外。 沉昀心头仓惶更盛,他不死心地四处寻她的身影,颤声唤道: “长笙!长笙你快出来!”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竹林里回响,惊飞了几只惺忪的鸟儿。 他在竹林里一遍一遍地唤,直到他转眼瞥见地上那熟悉的一抹银白。 沉昀一愣,慢慢走过去,将它捡起。 是那条葡萄花鸟纹银香囊。 26. 风云涌(二)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这等姿色还想吃她豆腐? 应染暗暗吐槽,她蹙着眉,上下打量眼前狼狈吃力地扒在马脖子上的郎君。 宽肩窄腰,身材精实,一双狭长的凤眸总含笑晏晏,带着几分魅惑与不羁,面色虽苍白却更衬他容颜妖娆。 应染内心唏嘘: 美则美矣,但和沉昀相比,还差点火候。 念至沉昀,应染情绪略沉,虽不知沉昀因何不告诉她程瀛死讯,可此番她不告而别,沉昀一定急疯了...... 可眼下她有必须要完成的事,只能日后回谷再向沉昀解释。 临近江州城,丹晏虽被应染折腾得奄奄一息,但还是好心地给了应染一个木质面具。 应染嘴角一扯,张口欲来: “你这面具,太……” “停!”丹晏打住她,虚弱地喘息,“你要不要?” 应染眉心一动,夺过面具,厚着脸皮地戴上。 若是贸然在世人面前暴露宁晋侯之女未死,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将至城门,马蹄放缓,丹晏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整装肃容。 金楠策马上前,向城楼上喝道:“北沧王在此,还不速速开城门!” 城楼上的士兵不为所动。 丹晏凤眸微眯,凉意渗出。 应染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一幕,“看来这江州不是很欢迎你?” 丹晏没理会身后的嘲讽,他眼神犀利如鹰,沉沉注视着城楼上。 半晌,一个束甲的将领走上城楼,俯视着丹晏一行人。 “来者何人?” 那将领佯作不知,又问道。 金楠怒喝道:“瞎吗!北沧王在此!快开城门!” 丹晏淡定地抬手,制止了暴跳如雷的金楠。 隔着纵横数十丈的城墙,丹晏淡淡望着城楼上那将领。这人名叫李鹰,是镇南将军程瀛的副将,程瀛一死,江州无首,副将李鹰便暂代主将之职。 他自黎都千里而来,一路上暗杀不断,因此耽搁数日才知晓程瀛已死。任命他的圣旨应在几日前就抵达了江州,李鹰应当早已接到圣旨和他的画像,如今却装作不识得他,分明是故意为之,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亦或是别有用心? 丹晏唇边缓缓绽开笑意,他自怀中掏出一卷明黄的卷轴,高高举起。 “李将军不识得本王的模样,总识得圣旨的模样吧?” 他声音低沉浑厚,暗含压迫之气。 李鹰脸色一变。 “原来是北沧王殿下,末将年纪大了,一时花了眼,没认出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快开城门!”李鹰脸上挤出笑容。 丹晏一行人终于进了城。 应染策马带着丹晏向营地行去,李鹰骑马与她并行。 感受到身侧李鹰用探究的眼神在她和丹晏身上来回扫视,应染不悦地出声: “李将军不妨在前面带路,这样也能走快些,我们长途跋涉,风尘仆仆,需要好生休整一番。” 李鹰闻言看了丹晏一眼,又试探性问应染:“敢问娘子是何人,竟与王爷共乘一骑?末将不曾听闻王爷有妻妾。” 丹晏强绷着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他冷哼一声,方要开口,却听身后那小娘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乃丹晏的授业恩师!” 跟在后面的金楠等人惊愕不已。 李鹰闻言更疑,问道:“娘子看起来不过豆蔻年华,如何做王爷的师父?敢问娘子授王爷何业?” “自然是授他赌技!” 应染张口就来。 丹晏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得面红耳赤,震得伤口疼,他咳嗽了一阵,怕应染再胡编乱造,忙说:“前面到营地了,本王要先沐浴一番再见众将士。” 李鹰只能止言,让人腾出主帐供丹晏休整。 —— 西山前堂。 沉昀慵懒地斜靠在主座,眉目低垂,安静清远。 百岁安静地窝在他怀中,沉昀修长葱白的手指缓缓抚摸着它黑亮的毛发。 凌云凌烟一踏进门,便见那一袭白衣坐在高高主座上,二人微微一愣,旋即向沉昀行礼。 “城主有事吩咐,差人上西山即可,何须亲自过来?”凌烟问道。 城主这些年对西山之事概不过问,只三年一次的星卫考核会象征性地出席一次,可这大半年的光景,城主竟一连上了两次西山,上次是为了给长笙择师一事,那这次是为了...... “我为何而来,凌云,你不知道吗?” 沉昀薄唇轻启,声音平淡,仿佛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询问,可周身的气息已然冷了下来。 百岁像是突然不安,它挣扎着躲开沉昀的手,跳出他的怀抱,一溜烟儿窜得没了影。 凌烟亦察觉不对,他抿紧了唇默不作声。 凌云手心微微收紧,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她清声道:“属下不知,还请城主明示。” 沉昀怔忡盯着百岁逃走的方向看了良久,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他缓缓收回目光,自胸腔中发出一声低笑。 “你不知?你打算何时告诉我,程瀛死了。” 他声音森寒,像是那道悬在凌云头顶的冰刺,一下子扎下来。 凌云竭力保持神色平静,她艰难吞咽口水,垂首道:“这几日西山事务繁忙,我一时走不开,今日我刚想去尚云轩,将此事告知城主。” 沉昀不语,从主座上慢慢走下来。 凌云垂着眼,手心已沁出了汗,他每靠近一步,她的心就颤一分。 那素白的衣摆终于在她面前停下。 “凌云,你很不会撒谎。” 这一声冰冷如修罗,一下子拆穿凌云所有的小伎俩。 凌云登时汗如雨下。 “三日前,你就收到消息得知程瀛死了,可你选择了隐瞒不报,在尚云轩的长廊上与凌烟说起此事,故意让映雪、乘月二人听了去。 “你与凌烟二人,素来是你主城外事务,凌烟主城内事务,各司其职,互不干涉,所以你料定凌烟按照惯例,不会越职将城外之事汇报给我,所以只要映雪乘月在长笙面前提起此事,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映雪和乘月最初是你的心腹,亦是你将她们二人选进尚云轩,她们怎会不知你想做什么,不用你吩咐,她们自会寻得一个好时机,不露马脚地在长笙面前提起此事。” 沉昀一番抽丝剥茧,声音却毫无情绪。 凌烟听得一愣,原来那日在尚云轩的长廊上,凌云一反常态地与他聊了许久,竟是为了利用他? 凌烟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他还以为凌云对他亲近了几分...... 凌云身子晃了晃,神色有些颓然,像是无力辩解一般。 沉昀眸子冷澈,寒气逼人,他又道: “你知道程瀛是 27. 风云涌(三)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宁晋侯尚在时,北黎武将之首当为宁晋侯应坤,文臣之首为定国公魏昌。 自应府一朝倾覆,北黎朝野再无人能与魏昌抗衡,魏昌迅速清除了朝中异己,牢牢把控了朝政,黎帝被他近乎架空,北黎上下无论事务大小皆由定国公先过目,再呈圣上,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 丹晏向她分析了当今朝中局势,他徐徐道:“应府一倒,魏昌是最大的受益者,虽然没有实证,但程瀛与魏昌交往甚密,我猜测,应家一案中有魏昌的手笔。” 应染静静地听他说完,心头一动,她印象中,这定国公魏昌乃是个风雅大儒,虽已至知命之年,举手投足间却仍见清高淡泊,与丹晏口中所描述的那个利欲熏心的定国公大不相同。 “如你所言,魏昌如今把揽了朝政,那你来江州也是魏昌授意?”应染发问。 丹晏眸色一沉,似是想起了往事,他缓缓道: “并非如此。我来江州,乃是圣上授意。” 顿了顿,他又说:“魏昌如今位高权重,满朝皆是他的党羽,圣上若非无人可用,怎会启用我这个闲散王爷。”说着,他轻嗤一声,眸底浮现淡淡的嘲弄。 应染若有所思地看着丹晏,关于丹晏的经历,她略有耳闻。 丹晏,原名顾晏。 北黎先帝之弱子,幼时有习武天赋,先帝特请名师教习,顾晏十三岁便提枪上马,跟随先帝南征,是以战功赫赫、深得民心。因颇受先帝器重,彼时他的太子皇兄——当今的黎帝,十分忌惮顾晏。 故先帝早逝、黎帝登基后,顾晏为稳固朝堂、安抚黎帝猜忌之心,便自行卸下皇姓,改随母姓,又自请北上永驻沧州,是为北沧王。 沧州地处极北,常年覆雪,地薄物乏,苦寒难耐,而丹晏一去就是五年。 应染不禁有些同情丹晏,本是武将出身,应当是金戈铁马,纵横沙场,戎马一生,将鲜血与头颅抛洒在战场,以血肉筑城墙、御南敌。 可丹晏却自请北上,每日在那北沧王府的小小后院里莺歌燕语、寻欢作乐,制造出一副纨绔颓废之状,只为他皇兄高枕无忧。 可黎都皇椅上那昏君,并不值得。 “圣上以家宴为由,将我召回黎都,宴席上当场下旨,命我南下去江州接任程瀛之职,魏昌当着群臣之面,无法驳斥,只好应允。”丹晏说。 应染斟酌道:“你乃皇族,又贵为亲王,只有你能够与魏昌博弈,只有你能够将皇室失去的权力一点一点收回来。” “不错。”丹晏眸中染上零星笑意,他妖冶的眸子紧紧锁住眼前这个娇小明艳的娘子。 没想到这应家娘子竟是如此聪慧,一点就通。他此行就是为了收复兵权与民心,拉魏昌下马。 应染看向丹晏的眼神有些复杂,她刚想开口,就听帐外一声喊: “王爷可是沐浴好了?众将士们还在等您呐!” 丹晏应道:“这就来!” 丹晏起身绕至屏风后。 应染听见窸窸窣窣更衣的声音,丹晏声音低沉,缓缓自屏风后传来: “我尚为将时,曾与你父亲还有程瀛,一同上过战场,砍过南疆的人头。我信宁晋侯的为人,亦信程瀛的为人,我相信程瀛不会害宁晋侯,所以应家的案子,你要查,我亦要查。 “任命我的圣旨刚刚下达,程瀛就死了,这绝不是巧合。江州军里都有什么牛蛇鬼神,还得慢慢探查。” 说着,丹晏自屏风后转出,他换上一袭庄重的青蓝襕袍,褪去了吊儿郎当、桀骜浪荡的姿态,此刻他像个真正的皇族,笔直英挺,贵气逼人。 他淡淡瞥了眼应染,掀帐离去,留下一句: “你我二人目的相同,若你有心与我同行,便与我同往阅兵台。” ...... 阅兵台。 应染思忖多时,慢慢踱步向阅兵台行去。 丹晏所言虽不知有几分真,可如今她是已死之人,想要探查程瀛尸首多有不便,若是能与丹晏结盟,利用他的身份,便容易许多。 “北沧王爷赋闲多年,如今突然回到前线,恐怕一时难以适应,不如先回城主府歇上几日,再上任不迟。” 应染方走近阅兵台,便听那大嗓门的李鹰嚷嚷着,显然是不想让丹晏接任主将之职。 这时,另一将领说:“李将军所言甚是,这几日南疆人攻得紧,王爷久不上战场,恐怕武艺退步,战场上刀剑无眼,王爷身子金贵,末将担心无人护您周全啊。” 应染冷哼一声,这一个两个都想卸丹晏的权,看来程瀛身边的副将个个都不是安分守己之辈。 丹晏静静地听着诸副将你一言我一语,他目光阴沉,方要开口:“诸位......” “谁说无人护王爷周全!” 身后一声娇喝,众人一愣,闻声望去。 场外一位红裙娘子一个飞身上了阅兵台,身如矫燕,灵动迅疾。她头上带着一顶乌纱幂篱,看不清面容,却听她声音张狂跋扈: “王爷的安危用不着你们操心,只管做好你们分内事即可!” 丹晏暗暗瞟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别太嚣张,台下将士们都在看着......” 随后,丹晏发现自己多虑了,因为应染根本不是个低调的主儿。 李鹰皱眉,鹰眸冷盯着台上的娘子:“一介女流,也配在阅兵台上指手画脚!” 黑色幂篱后传来一声嗤笑,应染大步跨上前,墨玉剑“唰”的一声出鞘,直指台下李鹰的人头,剑尖寒光毕现。 “你这黄毛小儿!可知我是何人!” 众人皆惊,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丹晏头疼不已,他如今有些后悔将这彪悍娘子带到江州城。 李鹰观她手中那柄墨玉剑通体乌黑透亮,煞气腾腾,必是绝世宝剑,能有这样的宝剑,这娘子或许当真来头不小。 李鹰带了几分犹豫看向应染,气势也弱了几分:“你是何人?” 应染提腕在空中甩出一阵漂亮的剑花,她使得是玄月剑法,世间唯烟雨城有此绝学,因而唬得台下将士们一愣一愣的。 她推剑入鞘,中气十足道: “我乃烟雨城城主座下第一百零八号弟子长笙是也!” 众人哗然。 丹晏面不改色,仿佛早已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实则内心已经在风中凌乱。 应染冷笑一声,张口就来:“我师父派我出来历练,不想遇到丹兄这样志同道合之人,于是我决定与他同往江州,助他击退南敌。尔等区区副将,也配质疑主将的能力?” 在世人眼中,烟雨城只活在传说中,乃是天下武学圣地,传闻城中随便一人便可横扫千军,其实力恐怖,令人闻风丧胆。 应染想,不妨拿着沉昀的名号招摇撞骗、狐假虎威一番,震慑震慑这些鳖孙儿。 对于未知又可怕的事物,人们总是带着敬意的。 果然,她一番玄月剑舞加上嚣张跋扈的气焰,台下诸将皆信了几分。 无人再敢质疑丹晏是否有能耐接任主将,因为应染甩着墨玉剑在丹晏身后晃来 28. 风云涌(四)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丹晏!” 帐外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娇喝,丹晏无言对身旁的金楠使了个眼色,金楠瘪了瘪嘴,识趣地退出帐去。 应染一把掀帐进来,见帐内无外人,她扯下头上的幂篱,朝椅上一坐。 “为什么不能开棺验尸?”应染强压住怒火问,乌黑瞳仁快要窜出火苗来,紧紧盯着丹晏。 丹晏给她沏了杯茶,将茶盏慢慢推至她跟前,笑道:“消消气,莫急,听我细说。” 应染瞥了一眼桌上茶水,喉头刚好干涩,她拿过茶盏一饮而尽。 酸涩的茶水入喉,应染不禁眉头一蹙,小脸皱成苦瓜,她嫌弃地瞧了瞧手中的檀木茶杯,丢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马尿,竟如此难喝,你也下得去嘴。” 应染暗想,这江州的茶和沉昀的腊梅红雪茶相差甚远,她此刻有些想念沉昀的那些好茶。 丹晏见怪不怪,默默忍受她毫不留情的吐槽,将杯子扶正,缓缓开口道: “程瀛的尸首在你我到江州那日就已下葬,你提出开棺验尸,我便悄悄遣人去程府走了一遭,可程家态度决绝,不同意开棺验尸。” 应染冷哼一声:“那程家的人都是些瞎子吗?程瀛的死必有蹊跷,他们难道不想弄明白自家家主是如何丢了性命?” 丹晏右手托腮,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气,红唇一撇:“总之,程瀛的尸首我们是无法亲眼看到了。” 随即,丹晏眼珠子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贱兮兮地凑近应染耳边:“不过,金楠在程府倒是听到了一些八卦。” 应染闻言微微侧头,听他悄声道:“程府的下人在议论程瀛的死状,据说是双目暴凸、身躯干瘪、唇色乌紫,像是被吸干了精血一般,十分可怖......” 应染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烟雨城那场蛊毒波及全城的百姓,那段时间,她与沉昀出双入对,从解药制作到山下诊治她都全程参与,对蛊之一物也了解许多。 若丹晏所言不假,那程瀛很像是死于蛊虫...... 可除却隐于世外的烟雨城,世间早已没有蛊了,更何况北黎居于北方,本就不是蛊术起源地,何来残存的巫师。 除非...... 应染心神不宁,她想起那日凌烟所言,沉寂百年的巫师盟重现于世了。 应染隐隐不安,巫师盟素来只与烟雨城有恩怨,程瀛一个朝堂人士,他的死为何会牵扯上巫师盟? ...... 夜间,月朗星稀,霜寒露重。 应染并膝坐在帐外台阶上,透过掩面的黑纱定定望着朦胧圆月。 又到十五了,沉昀的牵魂引定是又发作了。 她慢慢垂下头去,将尖尖的下巴搁在膝上,眸中呆呆的。 应染暗想,沉昀此刻定是胸口翻涌着大片的血,痛苦难耐,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心头慢慢凝滞,应染抹了抹眼睛,习惯性地往胸前一摸,摸了两下却没寻到那物什,应染疑惑,低头一看,脖子上那香囊已然不知所踪。 应染怔了怔,这才慢慢想起近日更衣时都未曾发现香囊不见了,想来是落在了城外荒原。 她忙不迭起身,朝丹晏的主帐走去,走至帐前,她瞧着帐内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丹晏与几个副将商量守城之计,她迟疑顿下脚步。 城外南疆人随时都有可能攻来,她不能为找一个香囊,让丹晏的手下替她冒险。 应染咬了咬唇,转身离去。 帐内。 丹晏正与副将商议战事,忽闻帐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顿了话,等那娘子进来,可过了半晌,帐帘也不见被掀开,却听那脚步声轻轻远去。 丹晏略有不解,他收回心神,继续与诸将议事。 过了一会儿,金楠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高呼着: “郎君!不好了!” 帐内众将倏地起身,齐刷刷地看向金楠,虎眸严肃:“南疆人攻来了?” 金楠一噎,咽了咽口水,顶着众将的沉重凝视,慢慢道:“没有.......” 丹晏瞪了金楠一眼,冷斥道:“军营重地,若无紧要情报,不可大呼小叫动摇军心!说了你多少次!死性不改!再有下次,军杖二十!” 金楠急得一头汗:“郎君,那长笙娘子不知偷了谁的令牌,骑马出城去了!” 丹晏瞳孔倏地一缩,他霎时起身,冷声道:“她往什么方向去了?” “似是......朝南疆军营去了。” —— 应染换上一袭夜行衣,骑着一匹快马出了城,沿着来时的路细细搜寻过去。 可寻了许久,直至近了南疆的军营,她也不曾发现那银晃晃的香囊。 应染有些急了,黑灯瞎火的,南疆军营就在十几里开外,她若点了火折子寻,定是要被发现的。 应染在荒原晃荡了许久,眼睛都要瞅瞎了,直到月亮没入云层,入了下半夜,她也没寻到那香囊。 她有些气馁,掉了马慢慢走回去。 兴许是夜色浓稠,马儿也失了方向,应染惊觉马儿误入了一片树林,她略有些急,抬头看了看天色,夜幕如一片无底的黑色幕布,笼罩下来,沉闷窒息。 此时若再不回去,丹晏就该发觉了。 应染掉转马头,朝树林那影影绰绰的出口走去。 忽然,不远处传来隐秘的喘息声。 应染头皮一紧,无声勒停马儿,马儿乖顺地一动不动,静在原地。 她屏住呼吸,听那重重树枝杂草遮掩后传来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女人妖媚的哼唧声。 那男人悄声说:“雪娘,那老头子几时醒?我们该回去罢。” 应染眉头微锁,听这口音,是南疆人。 那名唤雪娘的女人娇嗲道:“怕什么,那老不死的最近忙得很,晚膳总同些不相识的蒙面人一起吃酒,帐内灯烛子时才灭,那老不死的起不得早。” 那男人猥琐地嘿嘿一笑,猛地用力,雪娘惊呼一声,嗔道:“讨厌。” 应染思忖,看来在此处偷情的二人,一人是那南疆宏武将军的妾室,另一人估摸着是将军的属下。 当初在宁晋侯府搜出的那封密信,便是南疆宏武将军的手信。 应染眸色一沉,杀机毕现,这宏武将军竟离了南疆边城,亲率出征,而且就在不远的南疆军营。 “雪娘,你觉不觉得,最近这军营里有些奇怪,自从那群黑袍的蒙面人来了之后。”那男人突然发问。 雪娘一门心 29. 风云涌(五)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北山。 寒风哀号,雪花怒舞。 这是一年中,北山最冷的时节。 莲清墟深处的冰穴里,四面冰封,寒意更盛。 沉昀静静地走了进来,看到那白衣白发的老人,一条禅垫,一盏青灯,一只木鱼,面墙独坐。 沉昀默默上前俯身行礼,“晚辈贸然叨扰,还请前辈见谅。” 木鱼一停,枯瘦苍老的手颤巍巍地放下了敲槌,老人仍背坐着,慢慢叹了口气: “所求何事?” 沉昀轻声道:“烦请前辈......替我算一算,应染的命数。” 老人喉中像含着口沙,声音嘲哳嘶哑:“这次你要付出的代价,可不仅仅是一根肋骨了。” 沉昀抿了抿苍白的唇,垂下眸子:“只要不取寿数,其余的,只要沉昀有,尽管拿去。” 老人沉默半晌,幽幽叹了口气:“痴儿......” 窥天机,算天命,必有反噬。 凡求问天道者,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上次他来时,带着一位得了失忆症的娘子,求问解法,便失了一根肋骨,如今又何苦再问。 “此女身负血仇,命途跌宕,逆流强上,易摧易折,稍有不慎,尸骨无存。” 老人沧桑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冰穴里回响。 沉昀的心“咚”一声掉进了冰窖,冷得他全身发凉,寒毛直竖。 他颤着唇启齿:“可有解法?” 老人沉吟片刻,慢慢道: “她本是已死之人,你强行扭转她的命数,为她续阳寿,断因果,已是逆了天道。她命盘脱轨,老身亦看不透她的结局。 “或有解,或无解,一切自有天命。” 沉昀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莲清墟的,老人的话在耳畔嗡嗡作响,震得他六神无主。 他甚至没听到老人末了那声唏嘘: “此番你要付出的代价,是浮生寂。” —— 应染一靠近主帐就被拦了下来。 她眼珠微转,兰烟纱遮住了她半张脸,却遮不住她的风情万种。 她眼波流转,娇媚横生:“将军命我丑时前来侍奉,你们这些木头莫不是忘了?” 从前在黎都花天酒地时,她最喜看人表演口技,因而久而久之,自己也会了一招半式,模仿雪娘的声音自不在话下。 果然,那两个士兵互望一眼,收了枪戟,仍有些犹疑,正要再问,应染倏地伸手点了二人的穴位,二人顿时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应染进了主帐。 不远处巡逻的士兵见那帐前二人放了“雪娘”进去,便也不再起疑。 应染屏息凝神,放轻脚步缓缓走进主帐。 帐内漆黑一片,充斥着刺鼻的酒臭味,那榻上男人鼾声如雷,似未发觉。 应染秀眉微拧,不禁掩鼻,她脱了鞋子,赤脚踩在地上,借着帐外透进来的光,慢慢摸去书案。 案上有文书、笔砚一类的东西,应染暗想,一朝将军的秘事,自然不会明目张胆的放在显目的地方。 她目光转向一旁的书架,那书架上层皆是竹简,下层置着许多杂乱物什,应染弯腰伏在地上一瞧,书架底隐蔽处还有一个木匣。 应染心头一动,方要伸手去勾,却听榻上一声: “去拿!去拿!” 应染惊了一跳,心脏快要跳脱胸口,她迅速伸进衣袖,握住那把短匕。 “去拿!去拿酒来!唔......” 榻上宏武将军又吼了两声,声如雷鸣,他翻了个身,鼾声再次响起。 帐外来来往往的士兵似是早已习惯宏武的醉酒梦话,并未察觉。 应染出了一身凉汗,握着短匕的手心也黏腻潮湿,她不敢松气,赶紧去拿书架底那匣子。 若与宏武动起手来,她定是难逃一死。 轻轻抹了抹匣子上的尘灰,应染打开匣子,里面竟还有一个小小锦盒,静静躺在匣底。 应染掏出锦盒把玩在指尖,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小盒子不过方寸有余,上面满是古老繁复的纹路,像是什么陈年旧物,神秘又凝重。 她正欲打开,身后冷不丁一声: “你在干什么?” 应染忙将锦盒往怀中一塞,伪装成雪娘的声音回头讪笑道:“将军,您酒醒了啊......” 帐内灯烛未燃,只帐外火把映进几束飘摇的光,宏武赤膀立在她身后,神色晦暗不明。 “我问你在干什么?”宏武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洪厚低沉,一听便知是久经沙场才有的冷煞。 应染娇笑道:“雪娘瞧将军歇得晚,帐内残羹无人收拾,便自作主张,进来替将军打扫打扫。” 宏武没有说话,但应染能够感觉到他凌厉的眼眸在不断扫视她。 他已经起疑了。 应染暗暗咬牙,右手捏住袖中的短匕,蓄势待发。 宏武却说:“将灯点上。” 应染应了声,借着零星的光,寻到火烛,朝灯芯上引去,方燃起一簇火星,就听身后一道急促迅猛的掌风。 眼前火光霎时向前扑灭。 应染旋身一扭,躲开宏武那一掌,她顺势从袖中摸出那把短匕,毫不犹豫朝他胸膛刺去。 宏武身子向后一仰,两指如有千钧,稳稳夹住了匕首。 应染暗叫不妙,她深知自己绝非这老匹夫的对手,再打下去,便是送命。 应染丢了匕首,扯下肘间披帛,“咻”一声朝宏武卷去。 宏武冷哼一声,甚是蔑视,他两臂一抻,就将那薄纱似的披帛震作碎片,从半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应染也只需他被缠住一瞬,就在这一瞬,她一掌劈开了帐顶,施展踏云步,竟是破帐而出。 这一声震响惊醒了营地所有南疆士兵,场面一时惊慌,不少士兵提着亵裤便出了帐,以为是北黎人夜袭,结果他们仰头却只见一个兰衣薄纱的掩面女子从主帐破顶而出,半空踏行,步伐轻盈,犹如鬼魅,缥缈无影,须臾间,便朝营后遁去,顺势掀翻了一众火盆。 “快救火!”营地里霎时火光四起,熊熊烈火映亮了宏武铁青的脸,他圆眼怒瞪,是被戏耍后的怒不可遏。 “抓住此女!” 宏武声如洪钟,内力之强悍,震得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离他最近的士兵,竟被震得肺腑破裂,口喷鲜血。 这就是南疆第一高手——宏武将军。 一时间,救火的救火,抓人的抓人,南疆军营乱作一锅粥。 应染左右闪避,感受着身后那道越追越近的气息,她拼命往营地后方奔去。 她现在赤手空拳,对上宏武就是个死,墨玉剑被她搁在营后的马鞍上,若是能拿回墨玉剑,施展玄月剑法,尚有逃脱的可能。 应染逃至营后,左右劈开阻拦的士兵,她眼前一亮,不远处马鞍上 30. 风云涌(六) 《如何驯化钓系绿茶》全本免费阅读 宏武接了应染几招,越瞧她那柄墨剑便越觉得眼熟,好似在何处见过。 他一刀劈下,将应染震出老远,层层叠叠的南疆士兵霎时将她团团围住。 应染被震得在地上滚了几圈,勉强用剑撑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扑”一下吐出口血来。 “交出东西,给你留个全尸。” 宏武沉沉看住应染。 应染神色冷厉,唇角一抹腥红更衬她明艳鬼魅,她冷笑一声,凤眸狠狠盯住宏武: “你堂堂南疆宏武将军,敢不敢让你的手下看看你背地里藏了什么龌龊东西!” 周围的士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实际上应染并不知晓锦盒中是何物,但她直觉这就是宏武的秘密。 宏武眼睛微眯,周身杀机迸现。 “满口胡言!黄毛丫头!老夫直接送你下黄泉!” 宏武勃然大怒,声如惊雷,震得一众士兵抱头哀嚎,应染亦觉耳中嗡嗡作响,脑仁颤疼。 眼前那宏武飞身腾空,抡起一口吞吐青光的宽刀朝她颅顶劈来! 应染瞳孔一缩,忙要举起墨玉剑格挡,霍然,眼前一道寒光骤现,冷冽的气息迎风送入鼻尖。 应染被那寒光晃得眯起了眼,朦胧的视野中只见一柄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的冰剑挡住了青刀。 寒冰剑。 应染定睛一瞧,果真是凌云站在她身前。 “凌云?你怎在这儿?” 应染愕然。 凌云并未回身看她,兵刃相抵,凌云与宏武正以手中兵器为媒介,火拼内力。 高手对决,周围气流霎时狂啸翻涌,卷起层层落叶怒舞回旋。 武功低下的士兵纷纷被气流席卷,不知扔在了何处。 应染勉强撑着墨玉剑定在原处,眯起眸子看二人对峙。 冰剑对青刀,势均力敌,互不相让。 很快,寒冰剑上那慑人的冰晶慢慢向青刀爬去,又转瞬被那诡秘的青光逼退。 凌云眉头一蹙,那刀上的青光甚是怪异,隐隐带着邪气,慢慢朝她的寒冰剑侵蚀过来。 宏武颇为讶异地打量眼前这个满面冰霜,却看起来不过及笄之年的黑衣小娘子。 “阁下归属何方势力?年纪轻轻功力就如此高深,可有兴趣入我宏武麾下?老夫定当厚礼相待!” 宏武语气中带了几分平和,眼中闪着精光。 他是个武痴,习武大半生,在中原只有一个对手,那便是北黎宁晋侯,可惜宁晋侯一死,他再难寻势均力敌的对手。 凌云连一个眼神都吝啬施舍,她侧头对应染冷喝道:“愣着干什么!快走!” 言罢,凌云率先撤了剑,旋身腾空。 漫天的落叶疾风忽然在半空凝滞,凌云踏在一片静止的落叶上,闭上眸子,寒冰剑立于眉心前,她两指缓缓拭过剑身,擦出一道冷冽的寒光。 应染一怔,这剑法,沉昀也使过相似的一招。 宏武已然看呆,喃喃道:“这是什么功法,老夫闻所未闻。” 应染眼底冷光一闪,她提剑直冲那呆立的宏武刺去。 直至剑气逼至发丝,宏武才猛然回过神来,提刀急急挡住应染一剑,但还是被她的出其不意逼得后撤几步,气血翻涌,嘴角溢血。 宏武圆眼怒睁,破口大骂: “偷袭不是君子所为!” 应染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时,凌云亦聚气完毕,她倏地睁开双眸,幽幽蓝光一闪而过,她冷喝:“闪开!” 应染会意,施展踏云步,转瞬间就溜到凌云身后。 漫天的落叶骤然凝出一层冰晶,化成凌厉的冰刃,朝宏武疾刺而去! 宏武大叫不好,抡起青刀使出浑身解数抵御铺天盖地的冰刃。 凌云自半空落下,踉跄两步,捂着心口。 应染忙扶住她,这才发现凌云面上冷汗涔涔,嘴唇泛白。 应染暗道,想必方才那一招已耗尽了凌云内力。 凌云甩开她的手,冷眼看她:“快走!这星凌咒困不了他多久!” 应染鼻尖微酸,没想到往日最不待见她的凌云,竟会在她命悬一线时出手相救。 “我走了你怎么办?”应染开口。 凌云微微一愣。 突然,地面震颤,像是有千万猛兽咆哮狂奔而来。 应染向后一看,不远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跳跃的火星,一队黑甲卫高举火把,踏马而来。 “丹晏?”应染认出了为首那银甲将军。 “你们果然是北黎的细作!今日老夫一并送你们去见阎王!” 愣神间,宏武那厢已破了星凌咒,冰刃稀里哗啦尽数落了地,露出宏武满是血痕的躯干。 宏武狠狠瞪着二人,眼瞳冒着青光,其间有丝丝黑气缠绕,看起来十分诡异骇人。 凌云面色凝重:“激怒他了。” 应染心中叫苦不迭,忙半抱着脱力的凌云上了马,策马狂奔,冲丹晏吼道: “快走!你打不过他!” 宏武一声暴喝:“想走?太迟了!” 说着,一记青光朝应染横扫过来! “当啷”一声,丹晏登时而至,将手中的煞月枪掷出去,堪堪挡住那记青光,煞月枪却被震了回来。 丹晏一把接住煞月枪,他座下战马被那青光余威逼得嘶鸣一声,高扬起马蹄,向后踉跄几步。 丹晏将手背于身后,掩住流血不止的虎口。 丹晏已将那青光的威力卸去大半,可应染还是感觉身后一凉,马儿受惊,一个扬蹄将她摔下马来。 应染抱紧了怀中的凌云,骨碌碌地滚进了草丛。 这一处是下坡,应染抱着凌云滚了几圈才堪堪扒住凸起的石头。 “没想到这老匹夫竟然这么能打。”应染暗骂了句,抹了把脸上的土,伏在坡上,从草丛间微微露眼瞧不远处的战况。 丹晏身后一众黑甲骑兵已和南疆士兵缠斗了起来,四处火光迭起,混乱不堪。 宏武那一双诡异的青瞳上,黑气弥漫更甚,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 丹晏被他一掌击落马,口中溢血,半天起不来。 那宏武向应染这处走来,目标明确。 应染心中一沉,宏武必是为了她怀中那方小锦盒而来,她迅速将锦盒掏出来,塞进凌云怀中,凌云还未反应过来,应染就将她一脚踹下坡。 “老乌龟!你找谁?” 应染猛地从草丛中蹦了出来,冲宏武大吼道,还做了个滑稽的鬼脸,随即,她拔腿就朝上坡跑去。 左右今天都得死,那也不能白死一趟,希望凌云能活着打开那个小锦盒。 应染默默想着,心中叹息,可惜连累了丹晏这个实诚孩子,她不曾真的将丹晏当作同行的战友,可丹晏竟豁命相救。 这份情谊,来世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