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继室(重生)》 1. 第一章 《不做继室(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第一章 薛闻昏昏沉沉睁开眼之时,床帐上精致的纹样已经看不真切。 寻着手上力道,缓缓侧过头去,只能看见灯火恍恍的烛光,她睫羽轻颤,带着不确定的迷茫:“是颖姐儿回来了吗?” 在榻边上紧握薛闻手的沈颖泣不成声,连连点头:“是我,是颖姐儿回来了,我从苏州专门回来看您,大家都在。” “等母亲您病好了,就能听着几个小孙儿一起围着您叫奶奶、外婆,到时候您千万别嫌烦。” 被强打起精神来鼓励的薛闻微不可闻摇摇头。 她又不是小孩子。 当然知道,这已经不是生一场病,好了之后就能重新生龙活虎的事儿。 她已经.....已经快要三十岁了。 许多年前,对于死亡的美好向往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只能说一声小孩子家不懂事,如今她想要活着,却又觉得死好像也没有多好。 毕竟,她及笄之后嫁到沈家,嫁给鳏寡姐夫做继室。 用心抚育长姐留下的一对龙凤胎。 至今已经接近十五个年头。 那些在记忆之中越不过的高山都已经过来,那些乏累厌倦的泥沼,她也已经淌过。 总算没有了束缚,这时候死,她不甘心。 “母亲,您年纪已经非昔日少年,含饴弄孙不好吗?儿子媳妇还不懂事需要您多多提点,几个孩子还小也需要您照看。” “您说说您......何必要往外头跑?若非底下人机灵,这一次您差一点就回不来京中了。” 薛闻长姐从前留下的一对龙凤胎,现在都已经二十出头的年岁,儿子成家立业几年,女儿嫁在苏州,已有自己的儿女。 长子沈宁最不理解的便是继母放着好好的孙儿不照看,不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今年年初再一次提出来非要往外头跑。 家里这一次再如何反对也无用,只能让老夫人一人带着仆妇先往郊外庄子里住着,又让孩子们时不时过去探望,试图回心转意。 可天一冷,正好沈宁去探望的时候就病了。 病了之后找了郎中喝着药,却也没有当回事,若非家里这边一直注意着,又用参片汤药从阎罗殿抢了一条命回来,恐怕他们母亲这一条命,就要客死他乡了。 实在小家子气,难堪大造化。 “宁哥儿,儿不言母之过,你这是在质问母亲吗?” 两张十分相似的容貌对峙起来,沈颖双眼含泪,眸色通红,握着母亲的手丝毫不敢松懈,却又不敢太过用力。 “这是家里,是母亲病榻之前,而非你在外头。” 继母嫁过来时只比他们大了七岁,虽说一开始有些误会,可这么多年下来连冰都能融化,何况人心? 如今母亲床榻之前说这些责怪话语,却忘记郎中所言,母亲已经弥留之际? 何苦还要说这些。 沈宁对上面色不肯活络的沈颖,眉头凝结成川字,听着房舍内一声轻咳,这才端起汤药,说道:“是,儿子错了,母亲放宽心些,切莫想多。” “来,儿子伺候您用药。” - 软枕在身后簇拥着薛闻从床榻上半坐,她尝到银匙递在嘴边的苦涩,推拒起来。 她不怕苦涩,却不爱吃药。 与其说吃药,她更喜欢向天借卦,能活就活,活不下去就不活。 但孩子孝心,自然不肯长辈将用珍贵材料做的汤药给推拒。 见她不愿意喝,也就把药放下来,将汤匙拿走,药汤端在她面前,轻轻劝着,让她能够一饮而尽。 薛闻最不擅长拒绝,喝完药,只觉得耳朵边上像飞了两只虫蝇一般,扰的她烦。 抬起眼眸朝着外头看去,只能依稀看着几个身影跪在外头,还有几个仆妇看着还不懂事的小孩子。 吵嚷、哭喊声,听不真切,配上她依稀觉得大限已至的到来,显得分外合景。 她是欣慰的。 虽说两个孩子并非她亲生,嫁过来的时候孩子七岁,早已经懂事的年纪,知晓她是姨母,而非母亲。 而两个孩子一开始由婆母抚养,于她并不亲近,甚至还有些隔阂,但这么多年下来,日久见人心。 虽说未曾有她年幼时候想象那般亲密无间,但终究有了母子情分。 这已经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缘分了,是吗? 亲生母子有的都不亲近,何况他们。 她是知足的。 嫡母宽宥,长姐温和,姐夫英俊,婆母高贵。 能够让她一个庶女嫁给国公为继室,一过门就封了诰命,如嫡母所说,这是烧高香才有的缘分。 从前不管有多少不好的地方,回头再看,都觉得可贵。 按照婆母从前的说法,这叫释然。 人生在世,不应该斤斤计较得失,否则难成大事。 她已经很好,已经很知足了。 她生在京城,最远去到京郊庄子,那些诗词曲谱之中的大漠黄沙起,江南烟雨朦胧,塞上高原风物,她一辈子不见也可以。 孩子们孝心,不愿她出远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唯有......唯有一件事。 她念念不忘,需要再三叮咛。 - 唯有这一件事。 说出的话已经气若游丝,可薛闻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气力,紧紧抓住两个孩子的手,一字一句地分说清楚。 生怕有哪里被误会。 “我,我这一辈子,到最后只愿不打扰姐姐、姐夫。” “姐夫前年去了已经和......姐姐合葬,我死后不愿打搅他们安宁,已经在京郊选...选好了地方,让我一人。” “母亲放心。” 沈宁没有犹豫,回握住薛闻的手:“母亲放心,儿懂得。” 余晖似颓山,被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屋外,房舍之内只留下经久不息药味和炭火温度。 薛闻在听着两个孩子都答应之后,这才心下稍安。 如果这场病来得晚一些,或许她明年就能再往南去一些,去尝尝阿婆从前说的咸粽子、甜豆花,去见见那带着一层薄雾的山川湖泊。 可惜。 不过幸好,她在病中之时,就已经托付旧友。 在她坟前种上一林桂花,香气凝然,小小的,也不打扰人。 若有南迁北往的小鸟在枝畔停留,带着她寂静的幻想,为她也讲述一番,外头的天地。 也不算太寂寞。 那些在脑海之中构建已久,热烈的、虔诚的希望,支撑着缠绵病榻的人再一次紧紧握住一双儿女的手:“记住,记住。” “母亲放心去吧,颖姐儿知晓该要如何做。” 绷紧的气力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在最后一番支撑之后轰然倒塌。 跪在外头的家眷得了消息,拧了一把跪在地上并不老实的孩童,满屋子号啕起来。 声音跌宕起伏,如暴雨嘈杂急促,却又如同模式一般未有丝毫真情。 但这些,已经去世的人看不到听不到,在意的人无暇在意,不在意之人何必在意。 可惜可惜,她未曾见过外头那些风景与天地,如今也能够感受着蜡烛撑起来的光明占据她的整个眼神。 “天快亮了吗?” 她呢喃着,声音脆弱无闻。 沈颖还怔愣着,看着薛闻倒在高高的软枕上,冷玉般的掌心翻上来,越过窗棂的一缕阳光从外头渗透了进来。 一缕阳光在她手中,像抓住了一只翩跹的蝴蝶。 她惦念到的黎明,始终没有见到。 曹国公夫人薛氏,死在东方既白之前,死在大年初三,立春的前两天。 - 沈颖伸出的手带着几分颤抖,逐渐靠近试探了鼻息,而后一下瘫倒在床榻边上 2. 第二章 《不做继室(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章 薛闻再如何后悔,再如何疑惑自己是否没有讲清给宁哥儿这孩子传递错了意思都无法。 因为死人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死人的脑子也不是很清明的。 到最后只能听着颖姐儿将信将疑被说服,和盛大的队伍为她下葬。 她没有力气,但听着两个孩子的声音,忽然想起头一次见长姐之时。 那时候她缠绵病榻,却依然显露出如花一般娇艳的容颜,比如今正在风华年岁的沈颖多了几分飘然欲仙的姿态。 她曾经满怀眷恋脸色绯红地说:“夫君是一个极好的人物,全京城便没有小姐不喜欢他的,更何况你个少不经事的小丫头。” 那时候薛闻想,既然他那么好,你又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让他为你守身,也好成全你们的情意。 可不论她在心底究竟如何反驳,也影响不到现如今做决定的人身上,所以她嫁给了姐夫做继室。 如今亦是,她的叮嘱太过婉转,总让人以为词不达意。 薛闻的意识恍恍惚惚,只觉得好黑好难受。 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再一次反应过来之时,那边一开始还贯彻着她想法的沈颖已经被强势的沈宁说服,再不见任何疑问。 意识消散在天地之间,自然未曾听清沈宁门客口中所说:“今上已同意夺情,感念您对继母一片孝心,不予丁忧。” 沈宁洒下纸钱飘飘荡荡。 遗愿葬在别处,身为孝子贤孙可以听话,但同样后患无穷。 母亲,您做的所有牺牲,宁哥儿会感激您的。 - “九姑娘,九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侍女连忙晃起在灶台前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的九姑娘薛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九姑娘手巧聪颖的吗?怎么还能在厨房众目睽睽之下睡着?难不成因为大姑娘提前表露出一些意思,现在就让她飘了? 那可不成。 怪不得一看生得便不像正经过日子之人。 先不说之后如何,现在在大姑娘眼前,未免嫉妒大姑娘富贵,必须敲打敲打才知道利害。 “九姑娘,不说奴婢没规矩,但这我要说说您,您也是咱们薛家女儿,家里也未曾亏待您,是您主动要来伺候长姐,怎么一到曹国公府,就显露了小家子气出来,故意给奴婢难堪,没得叫外人看了笑话。” 薛闻刚刚回神,便听到这般如同念经一般的叱咄。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这种粗粝直白,却最能让她低下头的话语。 难道死后的记忆这般明显,她还能记得这么清晰?薛闻有些不可思议,侧头看着这个妙语连珠的侍女,从模糊记忆之中找到了属于她的名字。 “你是......嘉庆子?” 嘉庆子即为李子。 能用果子当侍女名字这种巧思,是她已逝长姐做出的。 长姐身边两位陪嫁侍女一个叫嘉庆子,一个叫含桃,没想到死后还能将她的模样记得十分清晰。 “九姑娘可不要装傻。”嘉庆子眯起眼睛。 “是您主动请缨要为大姑娘做粥,如今难不成是要拿乔?” 浑身无力,连用尽全力说出的话也只能气若游丝的表达在薛闻感受之中还是从前,如今却浑身没有不对的地方。 低头看见的是她幼时掌心红润的手,胸腔内再无那种闷雷之声,她感觉自己......好似真的重回了青春。 “嘉庆子?”手指伸向圆润的脸,进行揉搓,任嘉庆子如何反抗都没有挣脱的动。 叱咄已经不能对薛闻造成伤害,外头探头探脑的厨娘们不敢轻易动作,好在薛闻自己将手松开。 国公府正经的大厨房虽然规格大,但身在其中难免有杂乱之感。 薛闻站在厨房内,薛闻着夹杂糊了粥底的清新空气,紧绷了一辈子,连死都未敢松懈半分,生怕给别人丢脸的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梦也好,是真的也罢。 她不想为别人活了,她想为自己活,想做自己的主。 “九姑娘,你这是......”被太太领到大姑娘面前之时还是默不作声,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小姑娘。 怎么转眼又哭又笑起来,简直就像老话里说的失心疯。 “没事没事。”薛闻摇头,环视周围环境。 有嘉庆子在一旁督促,又外头探头探脑过来的厨娘想要看热闹,再加上周围环境,薛闻很轻易就从记忆之中翻出来。 这应当是嫡母头一次带她来曹国公府之时。 那时候她还不知晓其中深意,只亦步亦趋不敢多说话,嫡母却说在家中自己就爱弄这些庖厨之事,虽说上不了台面,却能许多年不见的长姐展示一番。 所以也就被带到了大厨房内,被许多人看着。 记忆在这里变得模糊,薛闻没有管太多,她只想着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病人吃到嘴里什么都是苦涩的,她昏迷的半月,醒来之时只觉自己已经被药汤腌入味。 如今再看到白花花的精米,只觉得分外亲切。 她自从病了之后就未曾自己动手做过膳食,但真正喜爱的东西如同附着在灵魂深处的影子,一下一下地让她的动作从有些陌生,再到驾轻就熟。 那些生疏的技艺,恍若隔世的忐忑,满满的离开,在发现熟悉的喜爱依旧刻在灵魂里,她才开始笑起来。 从抿起嘴唇时候内敛的笑,到逐渐露出牙齿,到最后眉眼具笑。 在薛闻一旁盯着她动作的嘉庆子才发现,这位之前爱低着头,不爱说话的九姑娘,原来脸颊上还有个酒窝。 - 她想吃些有味道的。 便做主做了咸粥。 精米被水冲开,火焰轰的一下再一次点燃。 薛闻没考虑太久,瑶柱、干贝便在她的手下被处理完,她又从中间的桌案上摸了两个咸鸭蛋,将蛋黄取出。 煮白粥是一个看似简单,谁都可以做的饭食。 但在简单之上,想要做得出彩便需要考验手艺。 外头人察觉到没有热闹看了,感觉到嘉庆子正在忍耐边缘,薛闻又不是好热的,便不敢像从前一样探头探脑。 薛闻没耽误等粥熬熟的时间。 她还想吃青菜。 不用猪油烹饪,不用鸡汤点缀,是简简单单用清油润锅,再放上蒜末,将青菜放在里头。 炒得嫩嫩的,脆脆的。 原汁原味。 等青菜被盛了出来,薛闻不用听,都可以感受到嘉庆子对她的不屑。 ——千金小姐喜爱庖厨之物便罢,还如此上不了台面,净用些廉价之物。 薛闻以前在意,又求少生事端,所以听了嫡母的话,完全按照勋贵菜肴的方式,但好不容易能真真切切重来一次。 她只想做自己喜欢的。 吃自己喜欢的。 虽说名义上还是奉给长姐,可长姐在病重吃不下,她愿意代劳。 更何况,她记得长姐喜爱与她高贵品格不同的酱肘子,她做个这个,既不会惹了长姐厌恶,没准还能看个心意。 长姐在她记忆之中已经模糊,但记得是一个和嫡母不同的温和人儿。 她想要快活点不为旁人而改变,亦不想再嫁给沈今川重蹈覆辙,自然不在意他人评价,做一个长姐会喜欢的粥就当成她记忆之中为数不多温柔的回报。 规划着时间等菜炒完,薛闻又吃了厨房里好几个李子,这才垫着巾帕打开了砂锅盖子。 被柴火慢慢煨熟的白粥咕嘟着细密的小泡,精米已被熬煮得黏稠,等她用勺子搅了搅锅底,那些被掩藏得严严实实的瑶柱干贝翻涌上来。 瑶柱向来用来作熬汤点缀,鲜香一绝。 但这么大胆的用法还是头一次见。 这自从掀开瓷罐盖子时候馥郁在鼻尖的鲜香香气浓郁扑鼻,让人垂涎欲滴,想要尝尝。 ——奇怪,算不上什么珍品,原先竟然从没人这么做过。 当然不是只有薛闻有这种巧思,只是勋贵家的家厨要么声名在外,绝对不将这种算不上与勋贵相配的菜肴玷污自己名气。 要么便是只求不出错便好,一次创新让主子尝到好处了,不得日日创新。 但用料这么大胆,又驾轻就熟,火候香味刚刚好,一点海鲜的腥气都没有的粥品在一位千金小姐手中做出来,就成了最大的事儿。 薛闻没理会这些人究竟在琢磨什么,她用勺子盛出一碗尝了尝火候,知晓已经成了。 却没有停下“品尝”的动作。 “九姑娘?” 嘉庆子开口制止薛闻先吃,薛闻却给她让了个空:“熄火吧,可以盛出来了。” 这庶女,怎能这么理直气壮地使唤她?! 嘉庆子咬牙,但看着薛闻不搭理她的模样,想起她的怪性子呵斥的话未曾说出口,忍着怨气蹲下身将火熄了。 3. 第三章 《不做继室(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第三章 薛阮阮还想着听一听薛闻讲述为何做这些,没想到请完安之后薛闻就闭口不言,实打实将闷嘴葫芦这事贯彻到底。 到让她心里说不上的遗憾。 美则美矣,过于呆笨了些。 若说薛阮阮还只是遗憾,薛夫人便是十足觉着自己丢脸。 ——来之时千叮咛万嘱咐要伶俐些,怎么到这不仅弄了些上不了台面之物,还连句话都不会说。 外头怎么知晓这女儿是养在她姨娘边上的,只会觉得她这个嫡母教养不当,没教会她规矩。 一想起来这里头还有曹国公府里的侍女,她就浑身不得劲。 现如今的曹国公夫人,于她出自关中郑家,这不明摆着又添了笑柄。 薛闻哪里知晓母女两个人短时间内已经想得那么远,她就是自己做了,自己想吃了,不想瞻前顾后顾忌那么多,却只委屈自己。 所以十分流畅地坐下,等着含桃为她们将食盒里的膳食摆出来,一边看着这个在记忆之中有些记不清的长姐。 这是她第一次好好地抬头看附着在她三十年人生之中形影不离的长姐面容。 出嫁前,长姐是周围所有人念念不忘的楷模。 出嫁后,是她拍马不及的佳妇娇妻典范。 她的长姐确实长得好看,婉约娉婷,成婚多年,诞育四个孩子脸上却依旧有着无忧无虑的娇憨,那双圆溜溜眼眸如同葡萄一般。 这样如同珍宝一般被保护的娇气,她永远不会拥有。 而随着嘉庆子将人从榻上搀扶起来,薛闻才有机会看到那在病中孱弱如同西子般娇弱姿态,盈盈一握便能圈起来的纤细腰肢。 还有.....让人无法忽视的波涛汹涌。 含桃将饭食取出,手脚麻利,看着笑说:“九姑娘真有心,专门为少夫人做了一碗瑶柱鲜贝粥,配上清炒的风味小菜,估摸也知晓少夫人用得少,希望长姐能进得香些。” 话说得多漂亮。 薛闻连连点头:“我就是这般想的。” “长姐多用些,也能好得快些。” 薛夫人气得说不出话,看着薛闻无辜淳朴的神色,有气没处撒。 就这样一个人,还是她最厌恶的女人生出的孩子,来坐享她女儿的福气,她怎么肯甘心?! “小九有心了。”薛阮阮本以为家中说薛闻厨艺精湛,不过是母亲不愿意在诗书管家之事上教导妾室之女而说出的推脱之言。 毕竟精通诗词歌赋有花宴,精通管家出嫁之后见真章,可庖厨之事,哪有大家小姐来亲自做? 没想到,她这个妹妹还真有些本事。 这味道,一打开盖子便嗅到了香味,让她这个挑剔人儿都食欲大开,忍不住想要品尝一番。 可惜了,今日白日里夫君还在衙上,无法尝到这美味,也无暇第一时间享看美人。 “娘也尝尝?” 女儿开口说话,薛夫人不可能不给她颜面,净手后便使着调羹尝起这粥来。 她心里不屑,盘算着到底妾室出身,连瑶柱要如何用不晓得,竟然和粥品放一处必定腥膻非常,真丢人。 但忍耐着尝在口中竟发觉想象之中的腥膻咸味都不存在,反而恰到好处地保留了瑶柱贝类的鲜香,咸蛋黄的绵密,还有精米的润滑。 倒想再说些什么,侧头看下首的薛闻,简直不忍直视! 一个大家小姐,在外头做客竟然大快朵颐起来,她们用的都是小小青瓷盏,碗口大,杯底短。 而那个薛闻,竟然将剩下的直接包圆了。 也不知该要庆幸她还有点分寸,并没有动府里做出来的精美菜肴,只围绕着她做出的小菜来尝,还是该生气这个东西一日丢了她数次脸。 日后跟曹国公夫人在一起,刚被自家宜男相的女儿挣回来的脸面,被她丢个一干二净。 “长姐为何不用了,是不合胃口吗?” 薛闻不去想,却也能猜到嫡母究竟在寻思些什么,从前胆战心惊生怕做不好的事情如今已经让她不再在意。 只不过她对这位见过一次,在记忆之中对她有些友善的长姐还有几分关怀与真心实意。 也难免会想,长姐和姐夫还有几个孩子是幸福美满的一家,既然如此长姐若是能养好身体,岂不让她为继室这件事也能够不攻自破。 他们很好,她又何必自取其辱去当陪衬? 她也有,想要做的事。 “无妨,近来病中胃口不好,只能吃下夫君从外头带回来的吃食,今日能用这半盏,已经很多了。” 哦。 那就行。 薛夫人眼波流转,打趣开口:“你这身子,若非姑爷挂念恐怕什么都吃不下。” “母亲,哪有这么娇贵。”薛阮阮娇嗔一眼。 “全京畿都知晓,曹国公家的公子爱妻,连最有名的花魁都不能沾染分毫,同同僚应酬后还会带夫人爱吃的菜肴回来,你还在这谦虚。” 薛夫人伸手虚点女儿额头。 薛阮阮被母亲调笑的面色红晕,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若非几声轻咳让她喘不上气,那娇艳气色比身体很好的薛闻还要康健。 这般吵嚷热闹,都与薛闻毫不相干。 她嘴巴一下没停,是在馋得急。 眼里只有桌上五花八门的菜肴。 但这种寂静和不沾边让母女二人深觉有些冷淡,更何况薛夫人习惯有人捧着她,自然不愿意见到这样。 “没规矩的,家里就是这样教你的?” 薛闻摇头:“家里不是这样教的。” “还算会说...” “家里教了,但我觉得饿,想吃。” 薛阮阮用参汤压下喉咙里的痒意,视线掠过自己剩下的半盏白粥,看着薛闻没有心机的模样忍俊不禁,劝道:“小九就当在自己家中便是,母亲不必为难她。” 薛闻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还没开口便听着长姐话音一转:“小九,你听着,觉得你姐夫如何?” 为何还要这么问。 薛闻不敢流露出一丝对他们美好感情的艳羡,生怕长姐再一糊涂就生出让她当继室的打算。 若真是她小时候,恐怕什么都觉察不出,以为长姐真要听她羡慕的话,想 4. 第四章 《不做继室(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第四章 什么叫做若这般情深,人走茶凉,岂不贻笑大方。 薛阮阮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变,瞬间之中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一旁的薛夫人却已经听出来薛闻话中意思,但转念看着薛闻这模样又觉得自己多想。 ——薛阮阮病重,命不久矣这件事除了她们母女二人之外,就连她的丈夫都不知晓,捂得严严实实。 更何况一个区区庶女。 今日听了女儿意思带薛闻过来也什么都没提,毕竟她不愿意抬举薛闻。 难不成,这话真是单纯的祝福?但怎么听起来,就是不对味。 薛闻话说完,自觉已经拒绝了。 更何况,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嫁给姐夫做继室是她烧高香才能得来的运气。 现在她有眼不识金镶玉,大路不走走小路,已经表达了艳羡姐姐姐夫珠联璧合的感情,并不愿意插足其中。 已经骂了她没有眼光,那就不能再骂她有福不享了哦。 薛阮阮只是沉浸在薛闻给她的美好幻想之中太久,所以反应较薛夫人慢了一些,但她又不傻,转念也就明白了过来。 但她看着薛闻说完之后继续快速用膳的样子也不生气。 美人拥有着一些特权,更何况这位妹妹说的话实在动听。 她看着薛闻用膳虽然并没有狼吞虎咽,但下手的速度极快,嘴巴鼓鼓的,像小时候林中见的小松鼠一般。 让她这个食不下咽的人都觉得看薛闻用膳十分开心。 由衷感到她对于饭食的虔诚与幸福。 吃着一些在她看来的清粥小菜也视如珍宝,让她更有了些怜惜。 薛阮阮了解她母亲,自然知晓薛闻以前究竟过的什么日子,愿意原谅她的见识浅薄。 ——她夫君这般顶天立地、举世无双的好郎君,普天之下便没有不心悦他的。 ——若真有这人,那一定是坐井观天、一叶障目,未曾见过她的夫君。 薛闻把她炖的一盅全吃完,伴着炒得嫩嫩的青菜还有厨房做出来的菜品,吃完周身暖暖,这才舒一口气。 活过来了。 她起身告辞,自觉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愿意在这个她待了许多年的地方。 但薛夫人不乐意,薛阮阮更婉言制止。 薛夫人想得简单:我是不愿意你来,但也没说你就能走了。 薛闻犹豫了下,看着长姐嘴上挂着的温婉笑意,还是点了点头留了下来。 既然已经表明了自己不愿意破坏他们感情的意思,她留下也不过为了多看看这个对她难得和善的姐姐。 长姐的离世好像是一张网上最开始的一道结,若能将这个结解开,也算一种解决办法。 更何况,在曹国公府再待一些时日也好,她也有短时间内不愿意面对的人。 她的生母。 那一个在记忆之中已经离开她远嫁别处,如今却又活灵活现地在京城的那个角落,等待着、期待着来自她婚嫁上的好消息的生母。 薛闻被含桃带着前往客居的院落,毕竟亲家夫人来照看女儿,也没有不让人留宿的道理。 之后身后的含桃看着薛闻一路之上闲庭信步的模样有几分诧异。 国公府的客院即便用来待客,也和薛家主院差不多,更何况一路之上亭台连廊处处都用着国公府之规格,连大姑娘嫁过来后都难免惊叹。 可这一路之上,九姑娘竟然丝毫未有变化,超脱境内,不为外物所动。 太不一样了。 和夫人说的九姑娘不同,和大姑娘说的九姑娘不同,完全不能用含桃她浅薄的认知来设定九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惊诧的含桃自然无法知晓,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没有薛闻一人来得熟悉。 更何况她的姐夫,曾经的丈夫为了缅怀亡妻,下令国公府的所有陈设都不许变动。 她这般依然带着谨慎模样,怕重蹈覆辙,怕重温旧梦,若非来的是见微知著最擅长观察细枝末节的含桃,不会发现她并未对国公府有任何惊羡。 薛闻洗漱后就歇下小憩,她没有带侍女,含桃便指派了几个,等确认完薛闻转眼就抱着被子躺下,那温润的面容透彻着乖巧。 笼罩在白绒绒的毯子边,白色毛毛蹭在她娇嫩的侧脸,像一个芝麻馅的元宵。 乖乖巧巧,没有丝毫戒心。 含桃观察了一会,发现薛闻说睡竟然真的睡下了。 心里百味杂陈的含桃回到院子,还未进屋便已经听到母女二人对薛闻种种不屑的议论。 她脚步微顿,等过了会制止了要去送茶的侍女,亲自端了进去。 - 薛闻做了一个梦。 她分不清是不是梦,但梦魇缠身,她不甘心是一定的。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往坏处想,可沈宁自国子监学成之后便入朝为官,继承国公位后更是新皇的股肱之臣。 他怎么可能完全曲解了她的意思,分不清她究竟是言不由衷还是心向往之。 宁哥儿身为曹国公,颖姐儿已经是外嫁女,双方因为对她的安排而产生争执,究竟是该谁退让,结果显而易见。 记忆里无边无际的黑还有等不到的黎明,心里那一片潮湿的角落长起了青苔,并未有人在意。 她的一辈子,只是成全了他们二人珠联璧合的一往情深故事。 到头来,还要因为她的辛苦而让她继续在九泉之下继续做陪衬。 这是宁哥儿的孝道,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就是......这么教他的吗?临终之前的垂问,就足以表明她的心思如何,却依然要罔顾的心愿,坚持自己。 都错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的葬礼天色暗沉沉的,乌云坠在苍穹之上,沉甸甸地积满了雨,雪白的纸钱洋洋洒洒。 宁哥儿听到了侍从的禀报,露出一个笑。 他究竟说些什么,她听不清。 只记得一场蓄势已久的大雨倾盆,好似淋湿整个世界。 - 醒来天色暗沉沉,没有半分光亮,薛闻初以为外头又被布料给罩了起来。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极快,好似就要冲破胸膛一样。 周围寂静着,风寂静着,她急速地呼吸,试图开口叫喊,却只能感受着自己嘴里冒出来的哈气,声音不知是被囫囵吞了还是她根本没有说话,只觉得是寂静的。 她好似待在一个又狭小又黑暗的地方,怎么挣脱还是挣脱不掉、 还是梦吗?究竟是不是梦。 为什么梦会这么逼真,可若是梦她是不是该要醒了? “姑娘醒了?”薛闻身边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查查听着窸窸窣窣的动静连忙捧着灯盏过来。 “前院大姑娘那儿来催了好几次,我本想唤姑娘你起来,又听着她们说不用您专门起身。” 查查她今日这时候才露面,是因为一来国公府被明面叫去学规矩去了。 实则则是不想她出现,来给薛闻帮忙 ,损害了查验薛闻是否有真老实的机会。 薛闻当时也未曾明白过来,只后知后觉恍然大悟,那时候面对府里的一团乱麻还有浮躁的人心,她将早就恢复民籍的查查放在外头学手艺,将陪嫁过来的铺子都交给查查一人保管。 那时候她想着自己无法体会的,便让查查代替她体会一次。 而如今的查查,还是一个跟她这般年纪一样,天真笨拙的小姑娘。 一盏微弱的灯光罩着白纱罩子,光很淡,但足以驱走黑暗,照耀出查查的模样。 让她整个心安定下来。 “查查,把灯点上,都点上。” 声音颤抖又不容拒绝,查查没问便先开始点灯,等整个屋内被明晃晃的灯光点亮,查查才瞧见那双氤氲着泪痕,手指紧紧朝掌心肉里抠着的人。 可薛闻已经不肯流露出脆弱,缓了缓心神后想起刚才的问话: “天色已晚,姐姐可有说唤我过去做甚?若是姐夫也在,男女有别,我身为妻妹不能过去。” 如今再看着查查还有些许稚嫩的脸庞,想起后来想给她当娘的气焰便忍俊不禁:“对了,我刚做了一场大梦,梦里有年长的我,还有长大后的你。” 真好,还是从前模样。 “我没问,那边也没说,就一直让含桃姑娘过 5. 第五章 《不做继室(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第五章 薛闻没有想错,她们刚把屋子里的灯全部点上,用微弱的光照耀整个屋子后,含桃紧赶着又迈步进来。 裙摆飞扬,脚步比寻常快了些,不似寻常她进退得当模样。 “大姑娘说今日九姑娘做的粥品实在美味,让她魂牵梦萦,现如今九姑娘已经歇息好了,不若再去厨房之中一展本领?” “如此姐妹之情,大姑娘必定会回报您。” 回报什么?回报一个在她看来天上地下仅此一份的夫君吗? 这种福气,长姐还是留给自己享用吧。 薛闻不愿意重蹈覆辙,也不愿再多省事端,她今日做菜是因为醒来就在厨房,但现在还让她做,她不想。 “我身子不好,刚刚才歇过来,就不拿上不得台面的厨艺出来贻笑大方,若长姐真喜欢,便吩咐厨房按照我的法子再制一次吧。” 含桃脸色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多加为难,似乎早就料定了她不愿意一般:“那九姑娘不如去跟少奶奶说说话?免得她夜半寂寞,身子又难受。” 这倒在情理之中,但...... “姐夫今日可回来?若姐夫今日要归,那我不便过去。” 上辈子她未曾在这时候见过她那位姐夫,但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她现在总容易把人想最坏的结果,抑或者她已经改变自己,就怕其他事情也一同改变。 “九姑娘安心即可。” 这就不会回来了。 她暗叹一声自己多心,但转念又在心里夸起自己来。 ——心里有事别留着自己猜,到最后瞻前顾后怕来怕去,就应该一五一十的清楚,让心里石头落下。 薛闻面上平静点了点头,回到内里换上了外衫,被迎面而来的风一吹,她和查查四目相对,扑哧一笑又回去加了一层。 这天有点冷。 但比没知没觉要好。 薛闻是确认刚才含桃已经离开了的,但等她又穿了一层外袍出来,就见她在廊下等着,身边有个小丫头撑着灯笼。 不知怎么的,薛闻心下有些怪异。 有些事情不在意就会忽视,但一旦在意便能从细枝末节之中查验出细小的问题。 上辈子......长姐有这么期待自己过去做伴吗? “姐夫今日不会回来对吗?”走在路上,薛闻冷不丁停下来脚步,一字一句地诘问着身旁领路的含桃。 含桃的心一下要跳出嗓子眼。 她暗暗想着,白日里已经知晓这位九姑娘不似薛夫人口中愚笨呆愣之人,但如此一问才让她觉察出了九姑娘的气势。 含桃不禁在心底问:这种骇人气势,不用张牙舞爪的辅助,是一个在府邸里默默无闻的庶女可以做到的吗? 心下所有的疑问都涌了上来,但此刻没有人来替她解答,她只能忽略自己焦灼的心跳,挤出一个笑容:“九姑娘放心,姑爷这几日公务繁忙,一直在衙中,并未回府。” 薛闻这才点点头移开了视线,如同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继续走着。 只叮嘱:“多带些灯。” 那气势收放自如,如今侧过头悄悄再看,只觉得姑娘生得如玉一般好看,却察觉不出她刚才的骇人。 若非胸膛内的剧烈跳动,含桃只怕会忍不住以为,自己刚才是做了一场梦。 - 长姐喜欢海棠,院子里这时候也栽种了许多秋海棠,此时正是这花盛开的时日,却眼看花到荼蘼。 不过海棠无香,总让人忽略,若非薛闻能够冷静地四处查看,在暗夜之中总会无视。 廊下一溜厨房的婆子候着,侍女们正在往内间上菜,见着薛闻过来躬身行礼,含桃为她掀开了帘子。 薛闻见着长姐愿意用膳,心里也不由欢快不少。 上辈子长姐便糊里糊涂,又不吃药又不爱用膳,才衰败的开春便去了。 如今她若愿意好好用膳,再找一个名医,说不准真能熬过去这场病。 但越发凑近内里,薛闻便嗅到了一股被掩藏在沉水香和药味之下的一股腥气。 她精于厨艺,在鼻子和舌尖总会灵敏一些,薛闻可以确信这种腥气不是血的腥,倒好似.....是什么豚鱼等物没有经过任何处置便做熟后的腥味。 “长姐,我来迟了。”心下虽说奇怪国公府的厨娘怎么会做这等东西,等走进里间便骤然停住。 比在突然见到一个人时的惊恐更可怕的是什么。 是一个早在你面前死去,墓碑上都有青苔的人活灵活现地站在你面前。 眼前背对着她的身躯十分高大,外头罩了一件沉甸甸的披风。 墨发用白玉冠束起,下颌线条明朗,那是随了他亲生母亲一般的英俊面容。 听着动静回过头来,他微微侧目,肩上披着的披风落在厚实地毯上,悄无声息,露出外头月白色长衫。 那双暗沉沉的眼眸望在薛闻身上,如同跨越时间的洪流,再降下一场暴风雨。 她连连后退,直至看不到那人的身影这才恢复理智:“对不住姐夫,外头人只以为长姐在内,便邀我进来。” 薛闻给查查使了一个眼色,查查默契地开口:“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这种事情不能马虎。” 她问薛闻够不够,薛闻没理她,她就明白了其中意思,刚打起来的气焰又燃烧了三分,虽说这时的她对御下还不熟悉,但她心疼薛闻又老挨骂,学当然简单。 刚还有些颤声的怒骂变成了厉声叱咄,越发顺溜。 而薛闻听着她的话语,恍惚之中回过神来,骤然发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而抓住查查如同暖炉一般的手掌,才发觉自己掌心冰凉。 “既然姐夫在这儿照料姐姐,那小九告退。” 她朝着屋内行了一礼,规矩和威风都展现得淋漓尽致,没有丝毫失礼,更不会成为话柄。 但在惊慌失措之际见到的那人,又让她想起当时四面楚歌的历历心境。 这种认知,让她离开院子的脚步飞快,越离院门越赶。 如逃一般。 而被惊扰的沈今川只看到她惊惶失措的眼眸。 还有裙摆潋滟,如同银光骤然泼了几尺远,站在屋内的人看着,只觉如同奔月的嫦娥。 他差一点就伸出手来,抓住他遗失的明月。 - 从里间小榻上“悠悠转醒”的薛阮阮没有错过沈今川越过窗棂缝隙朝外看去的细微动作。 她唤含桃进来伺候,紧接着外头响来嘉庆子的动静,说是将大少爷从外头带回来的菜肴热好了。 薛阮阮脸色莹白似雪,偏唇上有着浅粉艳色,丝毫不似病中之态,她盈盈一笑:“刚才是我娘家九妹妹,最有贤德之名,生得是不是也好看,都让你看呆了。” “哪 6. 第六章 《不做继室(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第六章 旁的都不算不上云,可怎么确信人家就愿意被赏玩被比较呢? 不过含桃知晓这话她没有问出口的必要,因为她已经料想到姑娘的反应: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的夫君?那岂不是太没有眼光。 她们家姑娘自出嫁坚定地认为所有于她不合的女子都是爱慕姑爷,从而嫉妒她; 所有和她关系好的闺中密友,都因为爱慕姑爷,从而接近; 在薛阮阮看来薛闻上她夫君,为她成为她和夫君恩爱传奇里的一环本应理所应当。 即便怀揣着更有理智的薛夫人的想法,庶女嫁国公府可袭爵的长子本就高攀,哪有人拒绝。 含桃从前亦是这般认为,可今日来看......九姑娘并非姑娘想象之中见一面就对姑爷心存爱慕之人。 但这话说了,就像跟姑娘说她的腰肢已经足够纤细,即便诞育孩子也一如未生育过一样,姑娘一点儿也不信。 况且含桃并非多嘴多舌之人,如同往常一般奉承着姑爷对她的心意,便让她开怀。 只可惜,薛阮阮饮完第三盏鹿胎汤,等了许久,也未见沈今川回来。 等到后半夜她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一阵脚步声,还有她手腕间的凉意,薛阮阮半睁开眼看到熟悉花纹,嘤咛一声:“是夫君回来了吗?” 得了应答后才依恋睡下,丝毫不知她那夫君矗立在她床榻之前许久,神色晦暗。 - 薛闻回到院子越想越不对劲。 上辈子姐夫确实未曾回来,但她在国公府的数月内,被嘉庆子和含桃带路,曾经数十次偶遇姐夫。 那时她只觉得巧合,如今却让她心里复杂。 若要复杂些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想让家中姊妹再嫁曹国公府,不至于做他人作嫁衣之事发生是她爹、嫡母、长姐都同意之事。 但让她嫁过来,是长姐一人主意? 从前她就未曾想明白过,为何嫡母分明最讨厌她的生母,却选择她来府中,而不是在嫡母跟前最会说话的八姐。 如今在想,或许一开始让她嫁过来便是长姐的主意。 那她和八姐之间有什么不同? 八姐妙语连珠,能把山鸡说成凤凰转世,喜欢孩子,喜欢金银首饰、宝石头面,又爱风雅; 而她呢,不爱在家里说话,总想着没人听也就不说了,喜欢往人堆里凑,听别人说话,怎么着都行。 难不成,正是因为如此,长姐才觉得她比八姐不贪图财物,更容易掌控,更会善待她的孩子们? 就连她已经表白了自己心意,不愿意往长姐的爱情里凑,依旧还要故技重施? 还有,房舍内即便掩饰也无法掩盖的腥气。 薛闻如今静下心来,这才想起一种在汤羹之中十分隐晦,却又饱受喜爱的一种原料。 因获取方式太过血腥残忍造杀孽,于是被本朝太祖皇帝明文禁止。 但因为其稀缺性和珍贵性更能引起上流勋贵的青睐,于是屡禁不止。 那就是......鹿胎。 鹿胎是一味药,想要获取这一味药,需要狩猎怀孕至后期的母鹿,用有独特手艺之人亲手剥出,用胎衣、胎盘、胎水炮制,方成“鹿胎”。 而在引用之时,越是纯粹的药就越有躲不掉的血腥气,也成了业障说法的由来。 若非后来薛闻听过未来新帝永昶帝在问罪长兄南王母家陈氏一族之时,用的其中一个罪名便是罔顾生灵性命。 虽然这只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罪名,但牵连甚大。 为此,那位新帝还在早朝上让为陈家求情官员生吃鹿胎,待改口后继续治罪,还召见她们这些外命妇进宫闱,佛堂之内,焚烧的却是鹿胎之味,鼻尖充斥着作呕的血腥气。 就连薛闻善于庖厨之人沐浴其中也觉恶心,何况其他贵夫人,还好她遇到一位生得好看的瘸腿小太监,赠她一个绣工粗糙的香囊可藏在袖中。 虽然只一日,但那种风声鹤唳血腥弥漫的气味她们每一个人都无法忘记。 不过薛闻的血色记忆中,还多了一丝馥郁的香气让她视若珍宝。 可鹿胎能补下元补气养血,和她姐姐如今身体衰败有何关系,为何药味浅淡而腥气沉重?好似全然放弃治疗一般。 等等。 等等。 如果,如果说,她从一开始就被选定成为继室,那是不是说明一开始她的姐姐就已经病入膏肓,所以需要鹿胎这种药来维持身体上的健康? 那若从一开始她就安排好了命运,单单今日这种有理有据的拒绝会不会和她离世之时的拒绝一样,被人当成耳旁风? 若真如此,那她又该如何自救? 或者说,她不嫁沈今川,不做继室,那她又想要做什么,她愿意为此究竟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 “姑娘,姑娘,你怎么这么出神,咱们不都骂回去了吗?”查查试图靠近薛闻,但遵从本能只在背后出言提醒。 她从未见过这般样子的姑娘。 神色凝重,气势惊人。 比起刚才电光石火地带着她从主院回来时的当机立断,查查凝视着在灯火之中信步之人,竟觉得薛闻的气势比大姑娘还要厉害得多。 脊背如松挺拔,行走之间步伐距离一模一样,便连发髻上簪着的步摇都未曾有丝毫晃动。 步摇,步摇。 一步一摇,要女儿行走中摇晃出迤逦的弧度才算曼妙。 可如今她看着今晨还说想吃盐渍梅子的姑娘,转眼间仿佛经历世事,比薛夫人还要沉稳。 她没读过多少典故书籍,但却仿佛她那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和佛寺内看透世事的神佛一般,马上就要缥缈于空中。 没由来的,她仓促开口,打搅了一直在自己思绪中的薛闻。 檀木桌上的蜡烛噼里啪啦结了个灯花,薛闻回头看着查查担忧的眼眸,才在思绪中惊醒。 灯花,好兆头。 “厨房是不是来问咱们晚膳要用什么了?” “对。” 薛闻点点头,让外头指派给她的侍女进来,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吩咐:“今日厨房说的菜肴我都不喜欢,让他们给上清炖狮子头,地黄枸杞粥,蛤蜊米脯羹,鲜虾蹄子烩,螃蟹酿。” 她沉吟一声,示意一旁的查查。 查查不懂其中深意,但查查照做,她听着直咽口水,被薛闻无足轻重的态度感染,压抑着嘴角:“还要香煎藕饼!” 薛闻点了点头,示意侍女去回禀,完全无视她们的震惊和鄙夷。 等人走了,她交代查查:“你好好吃饭,吃完乖乖睡觉,今夜不会安宁,你不论啥事都别起。” “姑娘是不喜欢大姑爷家中吗?可这样夫人回去会不会骂你啊。” 稚嫩的圆脸上是显露无遗的关切,薛闻摇了摇头,目光远望:“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如同在牢狱之中,与其担忧刽子手会不会心软,还不如我亲自将铡刀放在手中,至于夫人的唾骂和自由比起来无足轻重。” “夫人是要算计咱们吗?我就知道有好事夫人绝对不会想到我们,她不喜欢我们。”查查义愤填膺。 是啊,有好事会想到她吗?或许这在她们看来是天大的恩赐,而她只需要感激涕零便已经足够。 “乖,夫人不喜欢就不喜欢,咱们互相喜欢就够了。” 长姐要算计她为继室,因为她是个老实人。 可老实人也会被逼急的。 - 烛火点得通明,她和查查头一次没有心疼蜡烛。 她端坐在屋内。 凡是女孩,只要收拾得略干净整洁些就已经很好,可薛闻是一眼望去便要驻足的那种最直白的好看。 最简单不过的银白色裙摆潋滟,在黑夜里如同盛开的昙花在她身下铺就。 她一开始低着头,气势无端矮了三分,如今来往众人才发现这位是冰雪化成的艳色,不似此间中人,缥缈欲仙。 就坐在那里,不声不响,气势便足以让人屏息凝神,私下里想的腌臜话,没有一个能在她面前想起。 等离开之后,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转念想着少夫人刚病便来府里,看起来所图甚大啊。 薛闻决心下得仓促,但执行起来雷厉风行。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曹国公内衣食住行每一个时令内的规矩。 也不会有人比她知晓怎么踩在曹国公府底线边缘上折腾。 这一夜,整个曹国公府都知晓住在客院里的少夫人家九姑娘是个难相与的。 她先是嚷嚷着要吃府里没有备的菜肴,见府里没有就淡淡说着八公之一的曹国公府不过尔尔。 厨娘听着这话恨不得说一声“天 7. 第七章 《不做继室(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第七章 薛阮阮如同前几日一般未曾见过晨起之后的沈今川。 问了在书房伺候的下人便知晓书房的灯一夜未曾熄灭。 想起半梦半醒见到的人影,薛阮阮心里泛着十足的甜味,仿佛口中化了一块蜜一般,再听着今日不会忙碌会准时归家之时的雀跃更加沸腾。 她知晓的,今川心底有她,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清晨,昨夜一切种种归于上一个月亮,薛闻等到了她的黎明。 薛夫人早早起身,跟她女儿添油加醋地如实讲述昨日种种。 “小九本身生母本就上不得台面,让她来沾染你的福气,用你的性命来给她享受渔翁之利,我身为你娘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她眉梢一挑,手覆上女儿的柔荑,带着蛊惑一般:“依我看,不若抬举兰苕?她性子娇媚,又没有生母,还比小九年岁长上些许,不论如何来说,都更为上选。” 一个叫着排行小九,一个称呼这闺名兰苕,在薛夫人口中远近亲疏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被安抚着的乖女儿远远没有薛夫人想象中那么上道,秘而不露声色地点点头,其中意味怎么品评都行。 “兰苕我几年前见过一次,眼角眉梢之中总透露着不安分的模样,连她双生兄长都怕被她算计,离得远远的,您也别太小瞧兰苕了,要多小心一些。” “这有什么好小心的。”薛夫人不屑一顾。 “我是她的嫡母,她还敢翻了我这个天不成,即便有再多的心眼子,也要好好藏着,把我当成亲生母亲一样侍奉。” 她没有把薛兰苕的心机放在眼中,毕竟心机再深又如何,依旧还要讨好她。 薛夫人不会费尽心思给人起名,薛兰苕的“兰苕”二字是她在她身旁伺候多年才求来的“恩典”。 薛夫人既不屑薛兰苕没脸没皮索要代表着花中君子的兰苕二字,又乐于奖励忠于她的人,做好当家主母的气势。 人会关注足下的蚂蚁究竟在想些什么吗? 至于薛闻,那是她没有福气,装作老实巴交这么多年,一见国公府的富贵就露了馅,正好免了那贱人的天大福气。 让她来选,她当然会选择在她面前乖顺又无依无靠的薛兰苕。 这算是奖励,如同奖励她与薛闻完全不一样用心的名字一般。 曹国公夫人不爱掺和这些,原先薛阮阮未曾有恙之时便不需要这个儿媳妇来近身伺候,早早把中馈账册给出去,隔几日请个安便成。 至于沈今川生母也不能摆什么婆母气焰,而家中几个妯娌之间都知晓未来爵位要归沈今川这个长子,自然对长嫂马首是瞻。 薛阮阮的日子,是连她亲娘薛夫人都忍不住羡慕的神仙日子。 便宜了薛闻那个小贱人,比眼睁睁看着她女儿凋零还要让她耿耿于怀。 “你可要想清楚,兰苕是有心眼不假,可薛闻何尝没有小心眼儿?” “比起薛闻她娘在你爹面前吹枕头风,有自己谋算,倒不如选兰苕这个跑不出你娘掌心的,也好对宁哥儿多加照料,是不是?” 薛阮阮被打蛇七寸,她相中薛闻最要紧的便是薛闻生得比薛兰苕好看,不至于丢她相公的脸面。还有便是薛闻沉默寡言,是个能记住别人好处的老实人,在她计划之中,只要对薛闻一点点好,就能将她相公还有宁哥儿托付给她照料。 而一个不会风花雪月的老实人,只要给她一丁点好处,就足以她来鞠躬尽瘁。 昨日匆匆,想必是还未曾开窍,不然怎么会有人对郎君都不心生爱慕。 虽说和她预想中不一样,但也聊胜于无,一旦事成,怎么会有人日日对着郎君而不动心? 只不过,她需要时间而已。 但显然,薛闻的做法与她设想得不一样。 思量让她一瞬间慌了神,手上杯盏被打翻,茶汤不烫,却也打湿了金漆几案上的大红绫子桌垫。 嘉庆子听着屋内有动静,领着人来收拾喝残了的茶盏。 她瞄了一眼薛阮阮没有上妆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神色不定,有几分压抑着不满。 “九妹妹怎么还未曾过来?” “九姑娘刚差人来说,早晨起来身子有些不适,怕要晚些才能起身。” 薛夫人不满地叱骂薛闻没规矩。 但薛阮阮这个主家抬起手背来,借着抚一抚步摇流苏的空当捏捏头侧穴位,她暗想:昨夜之事本以为之事母亲有心糟践九妹妹品行,借机来换成她面前会巴结的八妹妹过来。 毕竟薛夫人的行事作风薛阮阮这个女儿最了解不过,哪可能轻轻松松便放过九妹妹。 可听今日这话,倒真有将国公府视若无物把自己当作主人后不再伪装的骄纵气焰。 既然这样,不若再看看。 薛阮阮定了心思,庆幸自己这个九妹妹道行低,能够轻松辨识出,倒让她安心了一瞬,便也顺从着薛夫人意思,给薛兰苕一个机会。 罢了。 先让九妹妹静一静才知道厉害。 即便最后依旧选的是九妹妹,她也不希望自己选的是一个不安分之人。 冷一冷,才好让她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位置。 “既然如此,那便等九姑娘醒了再说吧,莫要打搅她。” 她说完,薛夫人轻呷一口清茶,这才满意。 - 薛闻专门晌午才起身,用膳之后才过来“照看”长姐。 她一步一步走进回廊,一进小厅,隔着海棠花枝看着的便是穿着葱绿织金外袍和真丝白鹤梅兰褶裙的嫡母,满目慈祥地望着歇在榻上的长姐,好似在看她最得意的作品。 一天之中晌午日头最毒,她等在外头,看着侍女进去通报就没再回来,使身体虚晃了几下,作势要晕倒。 里头的人忙把她请进去。 “你昨夜未曾休息好,不如再回去睡一会儿。” “姐姐在病中,我自然要来伺候。” 瞧瞧,瞧瞧,又成了呆头呆脑但什么便宜都不放过的模样。 薛闻说是来伺候薛阮阮,但坐下后嘉庆子张罗着要上早膳,她却摆摆手:“我在院子里吃过了。” 薛夫人母女二人同样嘴角向下一撇。 薛闻却依旧低着头,说来伺候病中姐姐也不动弹,自己用膳而长姐嫡母反而等她更没有规矩。 但她现在是讲究规矩的人吗? 不是啊。 她是没有眼色没有规矩,要给自己一个公道的......薛闻啊。 8. 第八章 《不做继室(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第八章 薛夫人当机立断着急忙慌的把薛闻送走。 薛闻也马不停蹄地要离开曹国公府。 两边意见出奇的一致,以至于薛闻离开的速度出乎意料的顺利。 她带着查查离开曹国公府,等过了几条街之后马车里面就剩下了薛侯府九姑娘一人。 薛闻一路在马车内好似喘不过气一般,忍不住探出头去。 上辈子出嫁之后没回来几次这个本应该最熟悉的府邸,等着后来永昶帝清算,八位开国国公本就剩下五位,其中除了曹国公府之外全部清算。 而薛侯本就站错了队,更是直接被抄家。 以至于如今看着小时候觉得大得想象不到的府邸,如今在她看来竟然小得有些可怜。 没有记忆之中庞然大物的压制,只剩下世事无常的叹息和给自己鼓励。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永垂不朽的,爵位不是,皇朝不是,连皇帝都不是。 所以她不应该怕她爹,怕她那个早就得罪了如今的太子,外来皇帝的薛侯爷。 所以九姑娘一进府邸便直接到书房而去,对着薛侯最为器重的管家开口:“薛伯,就说我有急事...关于薛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要让父亲立刻回来。” 如今皇帝乃是新朝建立后的第二任皇帝,太祖皇帝独子。 朝廷建立四十余年,在官职上大多遵循前朝旧制。 官爵一共分为散、职、勋、爵,四类,她爹薛侯的侯和曹国公的国公一样是爵位,有尊贵无实权。 但不同的是,现今的曹国公不仅有爵位,还有着散官代表的身份级别,还有实际职责的职事官位在身,驻守一方,而薛侯身上只有勋官官职,若非特事特办并不需要上朝。 沈今川如今的官职,是家中荫庇来的勋官,他后来会慢慢转化为职官拥有实际职责,否则只是一个享受俸禄的寻常公子。 薛闻能够坦坦荡荡地说出这话,急着要见薛侯,是因为薛侯一不上朝,二没有公务,自然不会有要紧事。 她准备这一天准备了很久。 从前说不出来的话,如今要好好说明白。 薛伯不姓薛,但他的父亲原先跟着薛家老太爷做管家管账,后来跟着太祖皇帝起势,薛家从商便官,他就跟着薛侯,赐下和主家一般的“薛”姓。 如同长姐身边的嘉庆子,因为她母亲是忠勇之士,被赐下薛姓,将原来姓氏改名叫薛李。 这样有主家赐姓殊荣的,都是亲信。 薛伯他当然知晓大姑娘薛阮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收到了九姑娘昨夜引得夫人不满被遣送回来之事。 他也和薛阮阮想得一样,本以为只是薛夫人借机污蔑,让薛闻平白掺和进浑水里,好换成她想换成的八姑娘。 可如今看来,倒不似黄河之水泼上来,而是九姑娘和他印象中的乖巧不一样。 薛伯笑了笑,举手投足间和往日没有任何变化地将她请进了书房外间待客的厅内,安排好小厮为她奉上茶水:“那九姑娘稍等。” 被安置坐下的薛闻点点头,发了一会呆。 视线落在主位几案上的白瓷瓶,里面不似寻常插的时令花草,而是一杆梅枝。 还不到绿梅开的季节,但她的父亲会在书房每一个能够看到的角落摆上她娘最喜欢的梅。 即便她的娘亲进不来这个书房之内。 她在太阳里坐着,银朱裙子在光影交织中也显得带了岁月痕迹,步摇流苏随着她歪头而贴在面颊上,几分冰凉。 “九妹妹?九妹妹?” 再回神,一抬眼便见到了她的八姐。 薛兰苕。 - “瞧你,不过两日没见,怎么这般看着我?难不成还忍不住我了?” 薛兰苕低声笑着,坐在薛闻身侧,两人中间隔着铺着景泰蓝绫子的几案,话音亲近。 在薛夫人心中,薛兰苕是有几分小聪明会讨好她,又不要脸面给自己贴近要叫“兰花”的小宠。 没事时候能够讨她欢心,必要时刻能够帮她忙的小宠。 在薛兰苕双生兄长眼里,她是略有几分才华便不知晓天多高地多宽,自诩才女的尖酸小人,生怕一靠近她要么被劝学,要么被算计。 但在薛闻记忆,她这个文文弱弱的八姐惯常带着这种笑,她身上向来不会有太多的配饰,发间除了零星几个小花钗之外便只簪了一朵明珠形状的茉莉。 她娘爱绿梅,喜欢高洁,厌恶茉莉是油头粉面的花中小人,只会借别人势头。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她和八姐生辰只差一旬,但关系在明明并不如何亲密。 不过如今隔着悠久的岁月,她在看着八姐,才明白她八姐的好处——一个愿意将心眼摆在明面上的人,比得了便宜还要显摆自己受委屈的人好太多。 至少,她不会让人把眼泪往心底里咽下去。 “该是我认不出你才对,穿上了母亲送的锦缎衣裳,简直判若两人。”她上下环视一眼,视线□□,却并不让人觉得不舒坦。 阳光拂过她月白衣摆,点点碎金点缀,上头用笔墨勾勒出的兰草线条,为这衣裙增光加彩,显得不同凡响。 “翩如兰苕翠,飞袂拂云雨”(1)这首写兰品行美丽的诗词最适合她擅长诗词才华横溢的八姐。 “姐姐想必也收到了母亲送来的衣衫,何苦来取笑我。” 同为一家姐妹,她们的底细哪有不知道的。 薛夫人出身京兆郑家,薛侯为了捧她家里的一应大小事儿都是她做主。 几个男孩要在外应酬,要笔墨费用,她都要往后延一延,摆足气焰。 更何况她们这些父亲不能操心太多的女孩,月钱晚发是最常不过,她们从前见面最多的时候都是一同在薛夫人门口等着给月钱。 从早上请安站着,到日头高升。 夏日初秋还好,无非热一些,在哪里都一样,反倒在薛夫人门口,还能蹭上些冰。 用不上,看得见也就相当于用了。 冬日里才难熬。 厨房里当差的最有油水,她们月钱本该月初发,却到下月月中都发不成,日日来,日日无,即便不催钱也不能不请安。 冬日里寒风刺骨,她们没有私房,饭菜热乎才是少见,冬衣不暖和,炭火数量不够...... 薛兰苕没有亲娘,薛闻有母亲,但尊卑入骨,常在口中念叨愿她能化作青石板,好让夫人走路舒适些许,更不会管女儿死活。 所以,同年龄几个姐妹之中,她们两个诡异的同病相怜。 月钱延迟,衣裙陈旧都只是其中一事,在旁人看来侯府小姐不会饿死,不会冻死,这些算不得什么,都是小孩小题大做。 唯有身处其中的她们才知晓这些小事一桩桩一件件让她们幼时漫长的一日增加了多少本不该有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