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 1. 素婉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玄墨死了。 素婉瞧着他俊秀面庞染上青灰,口边溢出的鲜血逐渐凝固,瞳子里映出的她的影子,也终是模糊了。 于是宫阁开始晃动,细碎的金沙自天顶簌簌落下,雕栏玉砌转瞬便化作土灰,纱罗幔帐随即飘散无踪。 立阵之人死了,他布下的拘魂大阵便再也无法维持。 而被他囚禁享用数十年的素婉,眼瞧着自己白皙的手背上皮肉枯干,生出累累的斑。 阵外流转的时光捕捉了她,只一刹便将她逾越过的大半生讨回。 但她不后悔。不后悔这许多年里不曾答应与玄墨结为道侣,也不后悔修习禁术,冒着一俟失败便会魂飞魄散的风险——杀了他。 与其做玩物而得享长生,毋宁像个人一样死去。 胸腹之中,痛意汹涌而来,可她已然感觉不到了。 她只是想笑。 身为陈国的公主,她活过三世,每一世都遇到这样的男人:他们刻骨地爱她,然而,他们的爱要夺走她的亲族,她的尊严,她的自由。 唯有她成为他们的掌中宠,柔弱的,无力的,任他们拿捏的——他们才能安心。 至于她是否痛苦煎熬,他们并不在意。 她反抗,只换来他们变本加厉地摧折。 而她也的确没有成功过。 这一回,是例外。 她的欢喜很是真心,便是死,也足以含笑九泉——如果她没有被一团灰色的、会尖叫的雾半路拦下来的话。 “玄墨那样爱你,你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感恩,反而将他杀害,你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更别说女人杀夫,天理难容!” “你第一世、第二世,也都不以夫婿为念,一心只想着你的亲族,你的尊严,你好自私!他们的爱都不能感动你!” “女德评审员们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你三世得分加在一起都未满5分,第三世更是只拿了0分。” “你下辈子还要做女人!如果你女德考核一直不及格,那就一直做女人!做到你知错能改为止!” 那团发出人声的灰黑雾团,尖锐地叫嚷了一通,然后倏然消失。 素婉还没弄明白它是一个什么玩意儿,魂魄便蓦然一沉。 耳中已然能听到深深的叹息,和两个女人交谈的声音。 第一个大约是个小姑娘:“阿娘,阿容不愿去,也便罢了,让我去,又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家再不好了,我也不过是比旁人短个夫婿,那又有什么呢,那可是侯府啊!里头的日子只有过的比咱们家里更好的!” 第二个便是小姑娘口中的“阿娘”了:“你说什么疯话,都已经将阿容许给他们了,哪里有半路换人的道理,岂不叫人笑话!” “可阿容都跳湖了!” “她小,想不到这婚事的好处。待她醒来,我与她细细分说,她便晓得了!” “阿娘……” “你休以为我不知晓你想的是什么,无非是嫁入侯府,在你玩伴跟前,很是体面——体面也未见得就好!你阿娘还能害你吗?” “可若是不好,阿娘作甚让阿容嫁,难道您就能害阿容吗?她也是您的女儿啊。” 少女的嗔怪,一时竟让那中年妇人语塞了。 而现下睁不开眼的、虚弱的“阿容”,心下已然清明一片了。 素婉在成为“阿容”的那一刻,便对原主的生平种种了然于胸。 她莫名成了一个叫做谢玉容的姑娘,是户部员外郎谢挺的六女儿,与她的五姐谢玉行,是一胎所出的孪生姊妹。 至少,谢家对外是这么说的。 可谢玉行真是谢老爷和谢夫人的嫡女,谢玉容却比谢玉行大四个月。 她是谢老爷守孝期间,“被”婢女勾引,不能自制而胡乱一场的罪证。 若不是谢夫人深明大义,将她收在自己膝下,对外只说是谢玉行的孪生妹妹,单是她的存在,便能毁了她爹的仕途了。 可是,即便谢夫人将谢玉容与自己的女儿一起养大,心下到底还是有分别的。 譬如,一桩光鲜的婚事,应该由自己的女儿去结。 一桩外表光鲜而内里不堪的婚事,那不如便让给谢玉容罢! 如今,正好有这么一门婚事呢! 京城中素有名望的将门长陵侯府苏家,前些日子遭了难:苏家的独子,小侯爷苏玿,在花楼里吃醉了酒,与人争斗起来,竟被痛打一顿,打成重伤。 抬回家时,他已然昏迷了。 从那往后,便是宫中差遣了御医去看,都没将他治好,他至今都没有醒来呢。 眼瞧着独苗要断,长陵侯府也急了。 于是他们决定,给苏玿娶一房正室,冲个喜。 万一冲好了呢? 就算冲不好,苏玿有个名分上的夫人,也可以替他孝敬父母,为他收养嗣子,打理家业,承前继后。 这位被苏家寄予厚望的夫人,当然不能是京中权贵人家的女孩儿:没有哪户权贵肯把亲闺女嫁去一个侯府守一辈子寡的。 当然也不能是小门小户小碧玉,好歹是要做侯府夫人的呢,仪态姿容若不如人意,不说对不对得起儿子吧,总是对不起侯府的面子的。 于是既不是权贵,也很不算小门小户的谢家,有幸中选。 谢家女里,又要数谢玉容最好运:想想看,她只要嫁过去,今后便做定了侯夫人,锦衣玉食,还不必考虑生育这一关难过,她只要认一个别人的孩子在自己身边教诲,便能喜提一世荣华啦! 这不是爹娘的关爱是什么!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她居然还要去自尽,简直是不知所谓! ——如果不知晓谢玉容嫁过去后的种种遭遇,说不定素婉也要感叹一句,这小姑娘属实有些太过天真和冲动了。 可是,谢玉容跳水自尽前,是知晓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一回的事的。 与其说她冲动,毋宁说,她绝望。 前世她嫁过去几天,丈夫便咽了气。于是她果然依照大家的期望,孝敬翁姑,精心操持着家业,还收了族中的一个男孩做嗣子,悉心教养。 长陵侯府并不如看起来那么风光,他们一家子,没几个会打理家业的,名下的庄子铺子,倒都成了管事们中饱私囊的血袋。 若不是谢玉容倾尽全力打整,说不得长陵侯府要成为有名的破落人家了。 可是,谢玉容熬得年过廿五便早生华发时,如何能想到她的“丈夫”竟没有死呢? 他在精心设计的假死骗局里金蝉脱壳,更名换姓离开京城,追随远在边藩的代王造反。 一边立下赫赫战功,一边斩获了代王爱女的芳心。 造反成功的那一日,他回了京城,才想起那长陵侯府里,还有他爹妈呢。 于是要认祖归宗呀,这样,他心爱的公主也不至于被姊妹们笑话“嫁了个破落户”! 可是,他要做回长陵侯府小侯爷,那么先前为了避人耳目而娶的妻,认的子,便实在很是多余了。 既然他们还活着,那么,从道义上说,他就应该做回谢氏的丈夫和那孩子的父亲。 然而公主怎么能嫁给一个有妻有子的男人? 得想个法子解决此事! 有子,这好办,子是可以退回给他亲爹亲妈的。 有妻呢,要稍微麻烦点,因为休妻尚主也不是很好听——但如果妻突然自己死掉了,情形自然又要不一样了。 那会儿谢玉容还不知道,代王旗下大名鼎鼎的年轻将军,竟是自己早死的夫婿。 她只是想着,仗打完了,城外庄子里就能安心种地了,又有人要来京城考科举,彼时她想给认在他们名下的儿子,换一位师傅——孩子的岁数大了,应该读些更精深的经典啦。 哪知道自己已经被判了该死的结局? 那天,她的嗣子从“祖母”那里讨来一碗甜酪,喜洋洋拿回去献与她:“阿娘, 2. 玉容(一)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素婉一怔。 她原以为谢玉行会听她阿娘的——谢夫人的确生了一张好嘴皮子,下午她醒来后,谢夫人对她细陈了此事利弊,直将嫁入侯府说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一桩好事情。 若不是她知晓了谢玉容的前生事,几乎也要认同谢夫人的说法了。 可谢玉行一个与原主同岁的小女孩儿,居然没被谢夫人劝动吗? 她想着,定睛去瞧,却觉得谢玉行的神色,有些奇怪。 因问她:“为何要换呢?” “嫁入侯府是一件好事,风光得很,今后的日子也好过,所以我想与你换换。”谢玉行笑道。 她仿佛是努力摆出向往的模样,但她的笑其实是苦的。 换做少女谢玉容,大抵未必瞧得出来。然而素婉三世来见了多少口不对心的人,她一眼便能断定,谢玉行在撒谎。 索要自己真心想要的东西时,人是不会这样勉强的。 素婉就笑了:“骗人。” 谢玉行的嘴唇便那么微微一僵,盯着她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审视。 “阿姐当我还是小孩子——你若诚心要换,那必要让我相信,不嫁侯府比嫁侯府好啊。可你说的都是嫁入侯府的种种好处。怎么,莫非阿姐想让我以为,这是一件好事,所以你偏要抢了去?须知我也可以不同意的。” “阿姐几时害过你!”谢玉行急道,又仿佛醒悟自己说漏了嘴,忙改口,“我待你那么好,你就让一门好亲事与我,有何不可?再有我也比你年长,论理也该是我先嫁人的。” 素婉不说话了,一双眼盯着谢玉行。 谢玉行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相貌甚至好过她前世在父兄后宫中见过的宠妃。 但此刻的美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纵有几分心机,到底还青嫩。 “我不同意。阿姐既然素来待我好,便一直待我好下去罢。”素婉道,“这门亲事,我是不会让出来的。” 谢玉行便低了眉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你便当行行好罢,定要我说实话么?那小侯爷……龙章凤质,好生俊秀,我先前遥遥见他一面,已自心许,如今好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你让我一让又如何?” “小侯爷生得什么样?个儿高还是矮呢?肌肤白还是黑?身形胖还是瘦?” “自然是高高大大,肌肤如玉……” “那么他眼睛大么?鼻梁高么?嘴唇厚不厚,瞧着像不像有福气的样子?脸上可有痣没有?” 这一回,谢玉行结巴了。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 “自来咱们姊妹都是一道出门,我竟然不知道,阿姐在哪里见到了个心上人,还晓得了他便是长陵侯府的小侯爷。”素婉说着,看着谢玉行的脸色。 谢玉行抿着嘴唇,突然道:“阿容,你不对劲,你先前不会这样与我说话的……” “经过了生死,如何还能如从前那般呢。” 素婉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原主今日为了逃婚跳水自尽,自然也算是经了一次生死,可是,瞧瞧谢玉行此时倏然睁大的眼睛,便也知晓,谢玉行想到的绝不是她今日的这一跳。 “阿姐还要瞒我?”素婉问。 “阿容,你……你也知道?”谢玉行不答她,反问时却仿佛心中已有答案,声音发颤,未及说完,已经带了哭腔。 素婉垂眸不言,许久方叹了一口气。 谢玉行却是一把抱住了她,用了全部的力气,素婉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和起伏,她是在哭。 边哭边骂:“你既有灵,为何当时不报复他们,为何不让这一家禽兽死无葬身之地啊!他们连我的女儿也不放过,我的阿浅,才只有七岁呀!” 这会子,谢玉行的声音虽然还带着几分稚嫩,可里头深深的恨,却似是一道数十年不曾擦干净的血痕。 “我活着的时候都不能报复,人死成鬼,又能如何呢?”素婉道,“鬼要伤人,可比人伤人难多了。” 谢玉行微微张口,要说什么,却是又一行泪滚下脸颊。 “是啊,是啊,所以,要让他们死,非得是人来下手不可!我原是日日夜夜都求神明让他们不得好死的,可没有用!他们过得顺风顺水,我却再也见不到我的阿浅,也再见不到你了!”她嘶声道。 “这不是又见到我了吗?可是,阿姐若为报仇嫁入长陵侯府,就真见不到阿浅了。”素婉和声道。 “那她便投去别人腹中罢,她那么乖,做了谁的女儿,都会过得很好。”谢玉行决然道,“只是,我是忘不掉她的,她的仇,我是不能不报的!” “可便是阿姐嫁入那长陵侯府,也未必能报仇——他们那一家子人不好对付,若是等到苏玿得势归来,阿姐也逃不过那个结果的。” “怎么逃不过?从你走后,我读了许多医书药书,只可惜没有动手的机会!此生等我嫁进去,我寻个机会便药死他满门上下,连耗子也不留一只,这才是正经!” “……他们全家若都死了,你怎么办?朝廷岂不会治你的罪?” “我有假死药,我也装死便是。” 谢玉行说得一点儿也不含糊,素婉竟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样子打动了。 这,好像也不是不行啊…… 转头却又想到,谢玉行便是假死逃出来,后半生定也无法再以谢家女的身份过活了,彼时种种不便,怕也不会少。 心下又有些酸楚。 谢玉行要报仇,虽然八分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可也有两分是为着妹妹谢玉容的。 谢玉容在不幸之外,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儿幸运的。 连带她,也有了那么一点儿幸运。 为着这份幸运,也要好好活下去。 自然,在世人眼中,谢家六娘是极幸运的——她嫁进了长陵侯府呢! 要说到长陵侯府,那可真是阔过! 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当年还是个普通军官的老长陵侯,在他麾下任职,多次大败敌军,保住了一方安宁。此中更有一次,太子亲自上阵时被敌军围困,多亏老长陵侯不惜性命来救他出来。 待先帝即位,恩人便得封侯爵,家族也声望日隆。 如今那位长陵侯的亲爹,甚至与先帝的太子一并长大。 若不是君臣有别,几乎堪称是通家之好了。 只是先帝的太子没有活过他爹——先帝的大部分儿子,都没活过爹,今上是个幸运的例外。 到先帝要咽气的时候,太子留下的长孙年方四岁,而他自己的幼子已经二十有余。 于是今上即位,此后他将侄子封为代王,给了他许多荣宠。 但先太子的儿子,这身份本就尴尬。就像太子当年的东宫属臣,怎么看和今上也不算是一条心。 长陵侯府凭着先代的赫赫战功,现下倒也算是倒驴不倒架,在京中,倒也是提起来响当当的人家。 至于长陵侯在朝为官的日子到底舒不舒坦,外人哪里能知? 他们只知晓,谢家六娘,一个小小员外郎的女儿,在这京中简直算不上个千金,竟然嫁进了侯府! 哪怕嫁进去便奔着守寡去了,可到底也是苏家的冢妇啊! 3. 玉容(二)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素婉不知晓长陵侯摔死了重金买回的鸟。 就算是知晓了,多半也只会在心里冷笑一声。 世上总有些人,当自己是强者了,便可以随意蹴踏弱者的意愿、尊严、甚至生命。 可天下哪有谁是永远的强者呢?便是在这个府邸里至高无上的长陵侯本人,在皇帝面前,也不过是个举手便能碾死的臣子罢了。 至于长陵侯的那个宝贝儿子——数年后,他就能让谢玉容死于非命,哪怕如今他躺着不能动,论及在府中的地位,也远高于谢玉容。 可那又怎样呢? 他也有弱点啊,他既然要装死,那就要装得像那么回事啊! 今上对长陵侯府是有疑心的,于是长陵侯的儿子被他的亲戚揍了之后,他是派过几批御医来的。 理由到位:那位铁拳宗室到底是他的亲族!他既然无力赔偿长陵侯家公子受的伤害,皇帝陛下便理应替他略尽绵薄。 不过长陵侯府并不相信陛下的诚意,为了瞒住陛下,他们还弄来了药给苏玿吃,让他的相貌脉象,瞧着都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再搭配一个在旁抹眼泪的长陵侯夫人,几个像小鹌鹑一样静悄悄的婢女,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透露着一种让人不敢多待也不好多问的绝望感。 御医当然就走了,回禀皇帝的修辞或有不同,内容却都一样:长陵侯府的小崽子,怕是熬不过几天了。 素婉却能看出不对来。 她修了一世的仙,如今修为没了,可还是五感灵敏,此外也还通望气之术。 一用便知,床上瘫着的苏玿,其实健康得很。 这么健康的人要假死,那就非用药不可。 那可就,有意思了呀。 三日归宁,她自然是独个儿回来的。待见了谢玉行,姊妹两个锁在房中嘀咕许久。 这让心里有鬼的谢夫人十分不安,她很怀疑这两个小东西有些秘密瞒着她——并且这个秘密与那桩不是很厚道的婚事相关。 因遣了婢女去偷听,可婢女回报来的也是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词儿。 什么“五日”“十日”“取走”“报官”之类的。 “听起来仿佛六娘子在侯府里被刁奴偷了东西。”婢女说。 夫人就皱着眉:“这算什么大事情,就闹得要报官?新妇岂能让翁姑家里没脸。我们再贴补她些就是,可别胡闹!” 于是素婉回侯府时,头上便多了一支金簪,腕子上也多了两只镯子。 那会儿长陵侯夫人原守在儿子房中的,见她入门来,还惊讶道:“怎这么快便回来了?归宁是女儿家的大日子,合该与爹娘姊妹,多说几句话才好啊。早先也与你说了,很不必急着回来,难不成你以为我是说说罢了么?你这孩子!” 素婉答得可乖巧了:“归宁的日子还多着呢,可是夫君这边得有人照顾啊,总不能老是劳动母亲!为人媳的,若是只顾自己一时安乐却坐视翁姑辛劳,那多不孝啊。” 长陵侯夫人面上便显出满意神色来:“好孩子,我就知道,娶你入门是再没有错的,你母亲定是极贤惠的——你父亲也必是个君子,方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孩儿,今后他平步青云,必也能使百姓们得蒙教化!” 君子? 孝期没出就睡了婢女的君子? 素婉心下嗤笑,面上含羞:“母亲这样说,倒教我如何应答——我娘家阿爹是个好人,阿娘也是。至于仕途如何,那却是上要看天命,下要看本事的,岂是能有定准的事情呢?” 长陵侯夫人闻言便笑:“本事可以学,至于天命——如今圣君在位,岂有放着品行好的君子不加拔擢的道理?好孩子,待咱们家中事了,侯爷自然向陛下保举你阿爹,也不辜负你辛苦一场!” 此刻谢玉容当然该欣喜激动的,于是素婉也就欣喜激动了。 长陵侯夫妇就很安心,认定了她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儿子——等儿子“死”了,她也一定会好好教养承继来的孙子。 毕竟女人一生,所图的不就是父兄夫子官运隆昌么?为了这个梦想,她们做什么都会甘之如饴的! 毕竟,除了这个,好女人是不该有任何愿望的呀! 素婉,不,谢玉容——她当然是个好女人了。 连侯府里最勤勉的婢女都要承认,少夫人为小侯爷喂药、擦身、换衣的动作,又轻柔又妥帖,一看便是生来灵慧,又认真琢磨过,才能把活儿做得这么好。 不过,小侯爷毕竟不是大象,这些活计也并不会耗费太长的时间。 闲的时候,少夫人就坐在小侯爷榻旁做针线。譬如给小侯爷缝一件道袍,又或是绣几个荷包。 旁人瞧不出什么,倒面是长陵侯夫人来时,惊叹道:“你如何晓得玿儿身量,这袍与他极合称!” 素婉便红了脸,小声道:“是么?母亲说合称,那便多半妥当了,我原先还怕做得大了,夫君今后穿出门去,叫人笑话。” 于是长陵侯夫人又红了眼睛,絮叨着:“玿儿先前的身量是很好的,如今,如今都躺瘦了。唉,唉,玿儿,你若是听得到阿娘说话,又见得到你新妇辛劳,该早早醒来才好啊!” 大约是苏玿当真“听到”了,当天夜里,他便睁开了眼睛。 只这一醒,是回光返照。 他费力地睁开眼,望着围在他床边的亲人们,那双眸子黑白分明,偏又水汪汪的,端得多情。 “阿爹,阿娘。”他的声音如风中游丝,“孩儿不孝,不能……不能再侍奉父母……阿爹阿娘……多多,多保重。” 长陵侯和长陵侯夫人两个,此刻早已泣不成声,二人并肩挤在前头,正巧能将素婉挡住一大半。 “玿儿说什么傻话,你都醒来了,一定是很快就要好了。阿娘每日在这里守着你,一直守着你,你定会好的……”长陵侯夫人大抵忘记还有个儿媳在这里了,开口便将功劳尽数揽在了自己身上。 “你是个男子汉!”长陵侯也声嘶力竭,“岂能如此不堪而死!玿儿!你若是就这么死了,九泉之下如何面对祖宗啊!” 苏玿俊美的面容,看上去是那么疲惫,于是连周遭的婢女都开始哭了。 哭也不敢大声哭,怕招了主子忌讳,一个个咬着嘴唇呜咽。 而苏玿的眼已经慢慢有些睁不开的意思了。 长陵侯夫人便带头大哭起来,口口声声喊着儿子的名,仿佛如此便能叫苏玿放弃装死大计似的。 而苏玿的目光却从哭得直不起腰的母亲头顶掠过,看向她身后的“谢玉容”。 他这些日子是不曾“醒来”,但不是全无知觉。 拜那良药所赐,他能听,能嗅,能觉知。 虽然晓得这个“新妇”不过是家中娶来障人眼目的,可是少女的手是那么温柔,她的声音也软软的,很好听。 她还给他做了衣裳呢。 凭着这些大约还不够他爱上她,大抵连“喜欢”都还不足,可是,好奇总是有一点的。 就 4. 玉容(三)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并不是每个人家都有一位对阴宅防盗很有研究的老祖宗,就算有,也未必会听儿孙们说起谁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 于是大部分去过长陵侯府吊唁的人,往往想不到坟墓要防盗这一层。 他们只会感叹,长陵侯府太惨啦。 长陵侯是可怜的,他双目通红,常常坐在那里,久久不言。若有吊客与他说话,他便突然回了一半儿的魂,“啊”“哦”两句,仿佛听到了别人的话,却又不曾听懂。 长陵侯夫人也是可怜的,提到儿子的身后事,她就抹眼泪:“我儿走了,侯爷也不像样了……唉,他一力坚持早早下葬,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我与玿儿母子一场,竟连一处好阴宅也不能给他。” 至于小侯爷的夫人谢氏,她本来应该是没有那么悲伤的,毕竟他们成婚还不到一个月呢。 可大约是因为小侯爷太过俊美,使她芳心暗许,所以她也悲痛欲绝,好不容易撑过丧礼,便重病倒下了。 京城里,那些原本瞧不上谢玉容的女孩儿们,凑在一起,谈起这事儿,也都收了先时提到她的鄙薄口气。 她们说:“嫁什么人也不是她能选的呀,可死了夫君,今后的苦却是她一个人吃了。” “若是有儿女,日后倒是好守些,不那么寂寞。” “可他们成婚才几天呀,不能有儿女罢……” 未嫁的小娘子们说着说着,想起大家的婚事都无法自专,不由都生起几分兔死狐悲的忧伤来,便又揣测:“她阿爷阿娘,一定是后悔极了!” 谢挺是否后悔,一时没人说得上,但谢夫人的确是每天都在唉声叹气了。 “我想着阿容性子好,嫁过去了,便是遇到什么事儿,也不至于一时激动,闯出祸来。哪知她竟然动了心,还病倒了!”她和身边亲近的婆子道,“贺妈妈,你是晓得我的心的!阿容是我当掌上明珠养起来的呀!” 贺妈妈就道:“夫人仁厚,神明见得夫人这样担忧六娘子,必也叫她快快地好了,免得伤了夫人慈母的心肠啊!” “可不是么,”谢夫人揉揉自己的胸口,道,“我只恨不得自己化作燕子,飞去瞧瞧我的阿容她好不好,也不知侯府给不给她请名医瞧病……” “夫人若真想去,递名帖过去便是,想来侯府也不能不许您去探看女儿罢!” 谢夫人听了这热心的建议,就不说话了,好一会儿才道:“人家家里有丧事呢。” 贺妈妈眼睛一垂,不说了。 可此刻在她房里的,还有谢玉行呢。 谢玉行帮腔了:“阿娘,阿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娘家过问一二,不也是人之常情吗?那小侯爷的丧事上,咱们家也没缺过礼数,想来去看看自家的女孩子,人家也不至于见怪。” 瞧着母亲一犹豫,谢玉行又道:“阿容虽是守了寡,可那夫人的位置也是坐稳了。她若是好呢,咱们家跟着就好了……” 再往下的话,她就不说了。 因为谢夫人已经明白过来了。 嫁女儿去侯府,当然不是因为谢家的女儿多到养不活,扔一个出去算减一分负担——他们是指望谢玉容帮衬娘家的呀。 那么谢玉容就不能死,不仅不能死,也不能和娘家反目。 想想看,现在她死了夫婿,自己也跟着病了,最是脆弱无助的时候。 娘家若能在此刻给她温暖和支持,她永远都会记着他们的! “我想去瞧瞧阿容。”谢玉行察言观色,补充道。 谢夫人抬起头瞧瞧她美丽的女儿,想了想,道:“姊妹情深,也是应当的。” 谢玉行便松了一口气。 可接着又见谢夫人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听闻长陵侯这儿不大好了,你到侯府去,远着他些,若要见长辈,挑个只夫人在的场合,去拜见一下也便得了。侯爷若是真疯了,说不定也忘了天理人伦呢。” 谢玉行道;“我自然会小心的,阿娘不必十分担忧。” 谢夫人点点头,又问:“你打算何时去?” 谢玉行垂了眼,算算时间:“不如就明日罢。” “那好,我今日也好差人去知会一声。”谢夫人道,“免得你仓促去了,两边儿不便。” 谢玉行自无不可——她是理直气壮去见妹妹的,不怕侯府有准备。 再有,长陵侯府能准备什么?最多不过明天下午,他们就要疯掉了呀! 第二日她到得早,苏夫人见了她一面,客套一二句,便安排人带她去见“重病”的谢玉行了。 只是她出了门,苏夫人便皱了眉。 “夫人?”她的旧仆温妈妈小声问,“您不适意么?脸色怎这样难看?” 苏夫人摇摇头:“今儿个总觉心中有些不得意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奴婢还以为,夫人是不喜欢那位谢五娘呢。”温妈妈说着,眼睛小心地看看女主人。 苏夫人终是没有忍住,冷笑一声:“这谢五娘……她也便罢了,她爹娘却是实在可厌!瞧着我儿身子不好,便认定了我长陵侯府今后没指望了!放着这样人才的五娘不肯给我家,跳过她嫁个六娘来!什么东西!” 温妈妈道:“夫人,六娘也不错呢,再有五娘这样的相貌,若真嫁了小侯爷,倒未必是好事情了。” 夫人一怔。 “这样的美人,天下哪个男人见了,能不想要呢。”温妈妈道。 苏夫人面上便显出嫌恶神色来,哼一声:“祸水!” “便是祸水,也是咱们家里少夫人的亲姐姐,怎么不算是自己人呢?”温妈妈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夫人闻言沉默,许久,方哧地一笑。 “是啊,就是自己人。” 说出这句话,她仿佛是想到了一条好路,唇边竟漾起了一丝笑意。 可便在此刻,一个跑腿的小厮匆匆奔进了院子,神色很是焦急慌张。 侍奉夫人的大婢女拦住了他,二人说了几句,那大婢女转身时,瞧着也惊慌极了。 苏夫人从打开的窗子里望见他们,心蓦地一沉。 她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而此刻,轻轻松松进侯府准备看笑话的谢玉行,也笑不出来。 她坐在妹妹的榻边,望着病得神容憔悴的谢玉容,几乎哽咽:“你归宁时还好好的,怎的短短半月,便自苦至此!瞧瞧,你头发都枯了!” 说着还伸手抚过谢玉容的鬓边,俨然一个极疼爱妹妹的好姐姐。 素婉要笑,眼泪却在眶里转起来:“长陵侯府迎我入门,原是盼着冲喜,能让夫君好起来……他们待我很好,可我没救得下夫君……” “那你也不该颓然至此罢!妹婿不在了,你该替他孝养父母,怎么由着性子一病不起呢?若是不能替他承欢于父母膝下,岂不是更不孝了吗?” 谢玉行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口气里却满是心疼,引得侯府里派给少夫人的婢女们也纷纷开言相劝。 “是呀,少夫人很该听六娘子的,六娘子说得对!” “咱们夫人最是菩萨心肠,她那么慈爱,您生病这些日子,她也难过得很呐。” “少夫人的阿爹阿娘必也十分牵挂!” “便是为了长辈,您也该善养身子,多加餐饭!” 一片劝说声里,素婉低下了头,眼泪落在她白得能透出青筋颜色的手背上。 终究是姐姐舍不得她——谢玉行叹了一口气,不说大道理了,改说家常话儿:“有梳子么?我来给你梳个头罢。人呢,病着的时候,便没有精气神,没有精气神,病就不容易好……” 婢子们急忙搬了妆台来,将一把牙梳递给谢玉行。 5. 玉容(四)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苏玿假死是个秘密,但若是叫旁人知道了,那就成了把柄。 长陵侯一点也不想做把柄的贡献者,但如果实在不能避免,至少他的把柄不能落在皇帝的狗腿子们手里! 因着这层担忧,他连昏都没敢放心地昏,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匆忙醒来了! 醒后也不痴了,也不疯了,命人牵了马来,便直奔城外了。 长陵侯的马是打西域寻来的好马,他在京城大街上如风驰骋而过,连侯府里的扈从都没追上他。 被撞翻、被吓到的百姓也瞧不清他的脸,得等这一票人跑过去了,才彼此打听着发现,哦,这是长陵侯啊。 在一片唉声叹气和伤者的哭喊中,就有人要呸他一声:“活该他死了儿子!” 呸的声音大约有些大,有穿着布衣却带着金约指的胖商人路过,听到这一句,便扭头去看那个气得脸色发青的妇人。 然后嘿嘿一笑:“老阿姐何必动气,他儿子的坟今早叫人挖了,所以他才这样失态的!” 听到这话的大伙儿都怔住了,有好奇的人,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商会的弟兄说的!他们说,有人看到盗墓贼一大早抬了长陵侯儿子的棺材跑啦!” 百姓们不很能理解这票盗墓贼。 谁盗墓去偷棺材呢?棺材里的那堆臭肉莫不是金子打的? 他们也只能得出和巡捕营一样的猜测——一定是长陵侯府没干好事,得罪了人,人家才冒着损阴德的危险,把他儿子的尸体刨出来了! 长陵侯可还不知道,他的秘密,在两个时辰内,已经传到了大半个京城。 上至皇帝宗亲和御史们,下至贩夫走卒乞儿妓女,都晓得他家的坟被挖了。 这消息,可比他丧子的事儿劲爆多了——死儿子的勋贵年年有,儿子刚埋下去就被人掏了的,却是只这一家。 连皇帝对此都深感困惑,再三询问打探消息的内侍:“这长陵侯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呢?” “陛下,巡捕营也还没个说法呢,目下奴婢这儿的消息,只说长陵侯夫妇都认定了不曾得罪过谁。” “……”皇帝默了一会儿,突然道,“长陵侯府这些日子也太过凄惨了。” “这也是他的命啊,可陛下体恤怜悯臣子,便又是他的荣幸了。” 皇帝对这马屁大约不是那么满意,他皱着眉道:“朕是觉得,这尸体丢失一事着实蹊跷,委实说不好是什么人做的。是长陵侯府的仇家?须知真若有仇,该寻他的不是,在朝堂上参他,这样欺负人,手段太下作不提,也没什么用处。” 能给皇帝做眼线头子的内侍自然不是笨人,此刻闻言一凛,道:“奴婢立时遣人去查。” 皇帝微微颔首,道:“叫巡捕营着实了查,人手若是不够,便从御林军里调也无妨!朕十分挂念苏爱卿!不知何方鼠辈,竟敢犯下伤折功臣之心的大罪,朕断不容此事轻易揭过!” 他声色俱厉,直如九天雷霆。 是关爱臣子的好君父一位呀! 但做臣子的,在这样的关爱下,就很痛苦。 “陛下圣恩。”对着御林军的带队校尉,长陵侯的声音颤抖着,“臣万死不足以报!” 这自然是场面话,可看他的脸色,离“万死”也不是很远的样子。 就很脆弱,好像时刻可能咣当一头栽倒,然后死掉。 校尉还挺担心长陵侯言出法随,真的死在这里给皇帝瞧瞧的。 于是他更积极地行动起来了:他不仅催着手下的军士们和巡捕营一起检查案发现场,还拿出了一点作为军官的职业素养。 他和巡捕营的校尉一起讨论起了案情!就当着苦主长陵侯的面! “下了贵人们阴宅所在的隆山,京郊多是旷野,如今又是三月,庄稼还没长起来——那起子贼人若是抬棺行走,必有许多农夫商旅目击。便不被他们瞧到,巡捕营的马军驰骋而过,放眼一望,那也是一目了然的。” “您的意思……那些贼人不会抬棺走很远?” “棺材到底是太显眼了呀!若是要窃走尸首,那么寻一顶轿子抬着,也尽够了。” “也或许并不曾搬动到什么远处——那些走商的瞧到的,也不过四个人,以那棺材的重量,他们走不了太远,也走不了太快。” “许在附近的房舍中?” “也或许在谁家已然修好但尚未动用的山陵中……” 长陵侯越听,心里越凉,待要不听,耳朵偏自己竖了起来。 那两个校尉,已然判断出这棺木最远能运到什么地方了。 他们下令,要军士们将这一片全围起来,任是谁都不准进出,官民百姓们家中的柜子箱子轿子,更是要细细搜查! 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小侯爷的灵柩找出来! 于是不消三个时辰,棺材就被人找到了——被孤零零地停在一间破屋中,左近已经找不到可疑的贼人了。 但一群贼人总是不会突然死掉的,不过是逃开一点儿,晚点儿去抓也无妨。 只要棺材找到了,而小侯爷的遗体还不曾被这样那样,他们俩便能先交上一个很像话的阶段性工作成果啦。 主导搜索的两位校尉都挺得意,还很体贴地问长陵侯——他是去认一认呢,还是直接将这个内棺,埋回他儿子的墓室去? 长陵侯说要去看一看。 他到底是存了一点儿侥幸的盼望的。 若是他儿子的灵柩是被他安排好的人带走的,而这些丘八找到的是旁人的棺材,那就好了! 可那点盼望,在瞧到那口雕饰精美的棺材时,便没了大半:这还真是他给自己的儿子安排的栖身之所呢。 巡捕营的校尉还道:“侯爷瞧着,可还要开了棺盖再认一认?” 长陵侯沉默着,他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再开棺——玿儿醒了吗?若是醒了,他该如何解释? 便在此刻,御林军那位轻轻咳嗽一声,对巡捕营那位说道:“这一通喧闹,小侯爷如何安息?若要再开棺,岂不是更打扰了?以愚兄愚见,不如就葬回去罢……走了的人是已经走了的,若是开视棺内,勾得侯爷又伤了心,反倒更不好。” 长陵侯心道这人是乖觉的,正要赞许,不想被巡捕营校尉抢先答话。 “兄台所言极是,极是!只是贼人不曾落网,咱们也须派人在这里,好生守个十天半月的,免得再让宵小来搅扰了小侯爷的清净!” “贤弟所言有理,不若如此罢,待小侯爷再安寝,我这里安排一伍军士,你那里也留一伍人,轮换着,一伍守着,一伍在左近寻访贼人……” 听着他们二人连规矩都要定起来了,长陵侯心里一沉。 他那还没摇起来的头就往下一点,声音虚弱:“还是,还是瞧瞧罢。” 他已经不可能将儿子送去代王那边了,可若是这么埋下去,周遭被巡捕营——或者还有御林军——的军士盯着,他儿子便是醒了,也只能困死在墓中! 长陵侯不敢想像那一幕啊。 此刻他反倒期盼,在那内棺打开的时候,他的玿儿能睁眼。 虽然这一幕的确不好和人解释,至少他的儿子还活着! 哪怕此后京中人人道他长陵侯府晦气,那也总胜过让玿儿生生闷死在棺里啊。 他已然只有这点盼望!总不能,总不能连这样的盼望都不能成真罢。 眼瞧着士兵们拔出棺木上的封钉,长陵侯真心实意念起了神明名号。 但,他这一片慈父心肠,却不曾取得神明的怜悯。 打开的棺中,苏玿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而他的姿势,与下葬时全然不同。 再不是安然的仰卧:他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咽喉,十根手指指尖血肉磨蚀,甚至露出骨头来。 嘴也大张着, 6. 玉容(五)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素婉当然没有真的疯掉,拿刀不过是摆出一个“我绝不相信”的姿态罢了。 现在出现在正院中,也是为着要将这个姿态摆到底。 将外头的婢女都赶走,她就提了裙裾,快步上了石阶,一把推开门。 恰如其分的焦急,正好能在看见苏夫人发疯的时候,变作理所应当的不解和惊慌。 苏夫人没法因她的出现而突然克制起来:儿子假死的时候,她虽也哭,可到底心里是有个底儿的,在吊唁的好人们安抚她的时候,她自然还能恰当地回应人家的好意。 但现在不一样啦! 现在她真的没了儿子啦! 她痛得快不能呼吸了,哪里还能想到,这悲痛强烈得太夸张,会被人瞧出破绽。 素婉见到的苏夫人,是前所未有的失态和疯癫。 她的发髻已经散了,金钗要掉不掉地坠在一边,衣裳早在和老妈妈们撕扯时便乱了,眼睛张得很大,可眸光却是散的。 在素婉进门的那一刻,屋里的婆子与婢女们,大约也有一点儿犹疑:要不要向少夫人见个礼呢? 只这么一动念的工夫,苏夫人便挣脱了她们,跌跌撞撞奔到棺木边,十指紧紧抠住棺沿,挣起身来,要去推棺盖。 但那沉重的木盖,哪里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推得动的呢? 更况还有许多人在屋里,容她挣脱已然是失误了,此刻发现她还挺难按住,立时纷纷上前——说是搀扶,实在是将她“扶”远了,为此哪怕吃她踢两脚也在所不惜。 又有人望向素婉:“少夫人,您……” 先时小侯爷过世,少夫人就是第一个晕的,可见她对小侯爷用情之深! 这份深情,放在平日里自然是个好事情,但放在现下,就是裹乱啊。 夫人状若疯癫,侯爷昏迷不醒,若是少夫人再闹腾个什么事儿出来,他们这群不敢做主的下人,该怎么办? 这侯府怕不是都要散了呀! 但少夫人神色清明得很,她只是皱了眉头,道:“母亲怎么了?为什么瞧着比先时夫君过世时还悲恸——那不过是个拙劣的谣言呀。” 她声音不大,但长陵侯夫人一定是能听到的。 她的哭闹挣扎,停了那么一霎,甚至还转过头来看着素婉。 素婉的眼中只是疑惑。 四目相对间,素婉道:“母亲,他们也骗你,说夫君被葬入墓中的时候,是还在的么?” 长陵侯夫人犹疑着看向她:“你……你……你觉得,这是哄咱们的?” “自然!夫君去后停灵七日,灵前人来人往,又是做道场,又是哭祭,又是烧纸的——便是出殡那日,唢呐也吹得震天响呢。若他果然还在,当时怎不醒转来?更有他衣裳都是母亲与儿亲手为他换的!别人不知他状况,难道母亲与儿也不知么?” 长陵侯夫人的嘴唇哆嗦了两下,面上竟然显出一丝犹疑来。 素婉见此,便知她并不曾开棺看过尸体了。 倘若她看过,现在理当根本不信自己言之凿凿的推断。 可现下,夫人明知她的推断全然是错的,但相比她无法接受的结局,譬如她儿子被关在棺木里生生憋死——她还是宁可相信,谢氏全然不对的推论,能得出一个幸运又真实的结果。 “六娘说得,说得很有道理。”长陵侯夫人定了定神,这样讲。 素婉并不想给她时间自我疗愈——她几步上前,携了长陵侯夫人的手,真挚道:“再有,当初过了七日便为夫君出殡,这是父亲决定的呀。他岂能害自己的儿子呢?” 长陵侯夫人的话说不出口,神色也是一苦。 她当然知晓为何要七日出殡——就是因为那假死药只能管用十天! 十天之后,她儿子便要醒来了,若是那会子还没下葬,便要叫全京城看到一出鬼故事了。 可她能说,他们明知苏玿还活着,偏要把他埋掉吗? 这谢氏虽是玿儿的妻,可她是个外人啊!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外人知晓呢。 素婉却只当看不出她在暗自纠结,只和声又道:“贼人既然窃去夫君棺木,便定有些猥琐打算要落在夫君的遗体上,岂会仓促将他丢下,自己跑掉呢。我猜这棺木里的,还未必是夫君呢!也许只是个身量仿佛的旁人!那会子父亲心神动荡,说不准未及细细辨认,便急昏了过去。” 她的掌心里,长陵侯夫人的手在哆嗦。 “六娘,”她说,“你觉得,这棺木里的不是玿儿?” “叫我说,定不是。”素婉答得斩钉截铁。 长陵侯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此间摆着一个棺材,气味当然不会很好,可她吸了这口气后,却仿佛有了勇气。 “打开来瞧瞧罢,我是他阿娘,我总能,总能认得的。”她发死力攥着儿媳的手,“若不是,若不是……” 说着便哽咽了,心在腔子里狂跳——若不是,她的玿儿或许就还没有死,事情还有翻盘的机会! 素婉瞧着她情形,只是温声道:“那咱们便瞧瞧罢,温妈妈,你们把窗子打开,再把灯烛剔亮些!” 灯烛亮些,才能看清,前世害死谢玉容,又连累死了苏岑和阿浅的第一个混蛋,是怎么在痛苦挣扎中绝望地死去的。 有看着很是正常的少夫人在这里主持,婆子们终于敢动手了。 她们合力缓缓推开棺盖,那叫人反胃的气味儿便弥散开来。素婉适时摸出一条丝帕递给长陵侯夫人:“母亲,这味道腌臜,您可别吸进去。” 长陵侯夫人接了帕子便掩住口鼻,呼吸间但觉香气清冷,似有些异常,此刻却也无心细究。 她的双目死死盯着棺内——丝垫露出来了,蜷曲的脚和腿也露出来了,随着那棺盖一寸寸被挪开,她的面色也越发青白,身躯越发强烈地抖动起来。 纵然没看到脸,她还能不认识衣衫吗? 除非那些匪类将她儿子的衣物都脱去换给了另一个尸体,否则…… 当棺盖挪得即将露出尸首的喉头与脸时,长陵侯夫人终是不能再坚持,她突然闭紧了眼,死死握住素婉的手:“六娘,六娘你去看,你看……” 不用她说,素婉也是会看的。 看到他临死前痛苦的表情,紫胀的脸,伤痕累累的手。 她没有说话。 要说恨苏玿,倒也不至于,该恨苏玿的是谢家姐妹,她不过是替人除害罢了。 可是看着做了那种亏心事的人,此生死得这样惨,她还是有些想笑。 假死时,他呼吸极轻极慢,又不知饥渴,本是可以在封闭的棺木里躺个三天,等人将他挖出来,带去代王那里,开启精彩的一生的。 可他“意外”地早醒了两天。 当他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慢慢被憋死时,会不会感到绝望? 竭尽全力也无法呼吸,那种体验,和前世谢玉容临死前比较,究竟是谁更痛苦呢? 在极度的绝望和痛 7. 玉容(六)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母亲,他们欺负我们。”面前跪着的儿媳,已经哭得没了力气,将玉一般光滑而冰凉的额头贴着她的手背,“他们欺负侯府再无子弟,便敢上门做这种事,连亡人都不放过……我们怎么才能报仇,母亲!我不能让夫君就这么走了,母亲……” 她的声音已经哑了,所以很轻,听在耳朵中,像是一匹纱。 可是,纱拂过皮肤时,会带起直入心下的战栗。 长陵侯夫人竟定下了神来,低声道:“你要为玿儿过继一个儿子,好好把他养大,叫他为他阿爹报仇!” “……母亲,我,我能行么?” 长陵侯夫人点了点头,她没再说话,素婉却听到了她将牙齿咬得咯咯响的声音。 她知道长陵侯夫人很愤怒——直到这一夜,她和留宿的谢玉行并肩而眠时,还总想起那时长陵侯夫人可怖的神色。 仿佛要将所有辜负了她爱子的人全部杀死似的。 而谢玉行在此刻悄声问她:“那大食人的醒神散好用么?” “……好用。”素婉微微转过头,看着她,轻轻一笑,“怪道说死人嗅了都能活转来呢,活人闻着,自然更是心神振奋了。” “那就好。”谢玉行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长陵侯夫人若是喜欢,咱们阿娘铺子里尽有的。” “倒累得阿娘那边赚不到钱。” “这物事稀罕,本也不指望它赚钱的。” 素婉点点头:“是好物,用对了地方,抵得上千万谋算——这用处的确不是几个铜板能衡量的。” 谢玉行便笑,月光透过素纱帐,落在她的脸庞上,本该是很美的一幕。 但她的笑意却发狠,待再笑下去,便哭了出来。 不敢出声,可是面庞已然扭曲了。 素婉看着她那紧皱的眉,发红的鼻尖,张着的哆嗦的唇,便在静寂中听到了风声——穿越了很漫长的岁月和生死之间的暗河,铺天盖地而来。 那是抱着惨死幼女遗体的母亲,泣血的号啕。 泪水从眼角滑落进发鬓间,一闪便没了。 那风声终究也远去了。 素婉用帕子给谢玉行擦了眼泪,才道:“如今阿姐可算解了恨吗?” 谢玉行拭泪的手一顿,她抿了抿嘴,道:“不曾,那陷害我家的恶徒不曾偿命,安排人手窃走季郎银针的恶不曾偿命,更有那给他们撑腰的徳礼公主也不曾偿命,如何能因杀了一个苏玿,便忘了他们欠的血债?” 说罢看着素婉:“你呢,你觉得……这就够了吗?” 素婉想了想,慢慢道:“我的岑儿是从他祖母那里拿到那碗羹的。我疼了五天。” 谢玉行呼吸一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阿容,你受了苦了。” 素婉摇摇头,没说什么。 受苦的不是她,她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瞧不惯这样的不平事,心下才有波澜而已。 当年谢玉容嫁进来,苏玿便假死遁走了,说是夫妻,也是有名无实,二人甚至不能算是熟悉呢——如此,苏玿对她无情,倒也不是全然说不过去。 可是长陵侯夫妇不同。 谢玉容在侯府里尽心尽力做了九年儿媳,将他们两个当作自己的生父生母那样孝敬——漫说是个人,便是条狗儿,摇过九年尾巴,人也该有几分不舍的。 可长陵侯夫妇能用那样的虎狼之药杀她。还饶上一个苏岑。 这是真真不值得原谅的人。 若是谢玉容在天有灵,她见得今日长陵侯与夫人痛彻心扉的模样,可会比瞧见苏玿惨死还解气? 这,可还不算完呢。 他们的报应还在后头。 这一夜,谢家姊妹自然是安寝至天明,而长陵侯夫妇,却连在梦中也难找到片刻平静。 待得天亮,二人相见,竟都觉惊心。 长陵侯仿佛老了二十岁,发丝斑白,面上皮肉都垮了下来,而夫人的神容憔悴,眼中却似是闪着幽冥鬼火一般的暗光。 长陵侯原是要伸手抓住夫人手臂的,此刻手伸出去了,心里却犹疑了。 只这一霎,夫人已然开言:“侯爷不可如此颓唐。” 他愕然地看着老妻——二十年的夫妻了,他从不曾听她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竟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我们的玿儿,十日前便已然不在了。”长陵侯夫人迎着他讶异目光,说出这一句来,喉头竟然一梗。 她本想说,既然孩子早就没了,那么,仅因着昨夜的事,他们做爹娘的,该是愤怒远过于伤心啊。 他们不能明知玿儿还活着,却要坚持把他埋掉——那太反常了,反常就有鬼。 那他们就只能不知情啊,想想看,一对父母被人蒙骗,将还活着的独子放进棺材里匆匆埋掉了,不多时却又知晓那孩子还活着,竟是因下葬而被生生憋死! 他们理所应当要愤怒要报仇,要当初欺骗他们的人血债血偿才对。 她想清楚了这些,便也愤怒起来了:她的确是被骗了的!让玿儿假死是别人的主意,答应下来是丈夫的决定,给玿儿吃的假死药也不是她拿来的。 她什么也没做便失去了儿子,她不该怒吗? 再有,昨儿个连那个痴情的谢氏都看出她的异常了,别人还会瞧不出吗。 她想了一夜,也暗暗心惊。 知晓爱子惨死的那一刻,她固然绝望到连自己都不想活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当谢氏求她为儿子报仇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冷静下来了。 她不止是玿儿的母亲,她还是苏家的主母,若她都不想着查出她儿子因何惨死,不想为他复仇,天下还有谁有这个心力呢。 那时候,她便能想一些事情了。 因为她想了,便更要咬着牙恨。 恨那些谋划这么凶险方案的人,也恨她的终身所托——他自己要光耀门楣的荣华,却要她儿子冒死! 可是真见了面,说出一句“十日前已不在了”,她便再说不下去了。 什么恨,什么怨,尽数顾不上了,她只想着她的儿子死掉了,死得那么惨。 再也见不到了! 这一想便再说不出下半句。 长陵侯却皱着眉头,道:“你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处?!你当那伙子丘八是瞎的不成——那棺盖,那棺盖……那位必是已经知晓玿儿入葬时还活着的了!他非得疑心我不可!” 长陵侯夫人原先的满腔悲痛,叫这句话泼了个透心凉,反倒瞬时清醒了。 她看了一眼下头侍立的婢女们,简直想给自己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丈夫狠狠几记耳光。 天下怎么有这样愚蠢的男人! 他说话怎不看场合的,此刻在这里的,并不都是她用惯了的心腹,其中许多人也不知玿儿假死的真相。 再有,这里头或许还有金銮殿上那位用来监视百官的眼线呢。 长陵侯夫人咬了牙:“侯爷说的是什么话!我们难道不也是昨儿个才晓得玿儿是怎么没的吗?陛下是圣君,便是怀疑您当初急匆匆要玿儿下葬的事,也不会不体谅我们做爹娘的心哪!说来我倒是想问侯爷一句——当初缘何要七日便下葬?若是再停灵到三七,玿儿醒来,我们便能救他出来了啊!” 长陵侯瞠目结舌。 他倒也不是一块愚蠢的木头,只是一场谋划猝然破产,还连最大的本钱都赔进去了,他一时半 8. 玉容(七)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事实证明,长陵侯夫人会发疯。 尤其是在她的夫婿,给了皇帝一个匪夷所思的交待,而皇帝也回应以匪夷所思的恩赐后。 ——他跟皇帝说:“臣之子过世的前一日,有游方僧经过臣家,说他实在是来讨债的前世冤孽,如今夙世的债已清,臣留不住他,可若是在七日内下葬,再做一场风光法事,便能彻底了结前世恩怨,今后他便不妨臣的子女缘分,臣还能再有子嗣……” 皇帝听了这个理由都吃惊了。 受命于天的天子当然不能说世上没有神仙鬼怪,没有宿世恩怨,可是你一个将门子弟,你信前世冤孽? 若讲这个,不说前世了,你家祖上造的孽就够你满门兄弟轮流断子绝孙啊。 但这理由又很合理。 谁不知道长陵侯没儿子这事儿是他的一块心病呢?独子眼看着要死了,做娘的大约痛彻心扉,但做爹的在痛彻心扉之外,还要考虑另一点:他从此断子绝孙,是大不孝啊。 死的已经死了,难道不应该再盼一个活的? 而且,若不是这么奔放不羁得有些荒诞的理由,他怎么会草草地把唯一的儿子埋了呢? 为了下一个更乖的……那,勉强就说得过去了。 唯一的问题是,长陵侯蠢到如此程度,这还是让皇帝有些诧异。 当天下至尊的直觉和理智有点儿分歧,因此略有纠结时,从半老一夜变作全老的长陵侯,嚎啕着将脸埋在金阶前。 “臣糊涂啊,陛下,臣糊涂!那游方僧还予臣一丸丹药,说若臣舍不得这十多年的父子缘分,便将那丹丸置于犬子舌下,他来世便能托生个好人家……如今想来,犬子所以入棺后……便是因那丹丸的缘故!” 长陵侯哭得都快咽音了。 皇帝犹犹豫豫便信了他:“那游方僧呢,你们可曾寻访到?” “那猪狗自然是远走高飞了,他害了臣的独子,岂敢还在京城里待着呢!” 皇帝便思索着道:“此人你先前应是不认得的,他却如此害你——若不是仇家收买,便是为着修炼什么邪法,照说他骗你将独子葬入墓中活活闷死的行径,确乎有几分邪气……朕之天下,断不容这样的恶人逍遥法外!” 长陵侯的心就没来由地一跳,待抬头去看,泪眼朦胧间,却见皇帝神色坚定,仿佛真是要为他主持公道。 他的直觉说,陛下为你主持公道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好事情的。 说是抓那根本不存在的游方僧,但最后抓出来的,是什么人,是谁的人,还不是皇帝一个眼神的事儿么? 但他不能不谢恩——皇帝是好皇帝,他甚至让正巧来请脉的御医,也为长陵侯诊个脉呢。 的确是为爱卿的身体与心绪都考虑得很周全了。 给长陵侯诊脉的,是个很年轻秀气的御医,报出的结果倒也不意外:“长陵侯身子骨是好的,只是最近思虑悲伤太过,有所损伤。今后勤加保养,倒也不碍什么。” 皇帝看着便挺宽慰的:“爱卿可听清楚了?逝者已矣,你却还是要多加珍重,切莫伤了自己的身子,你还要为朕效命呐!” 长陵侯哀痛又心虚地答应了,哀痛又心虚地离宫了,哀痛……不,既不哀痛,又不心虚,但非常惊诧地迎来了皇帝的赏赐。 除却药材食材这样用来补身子的东西外,皇帝还给他送了两个花容月貌身形丰盈的宫女来。 传旨的内监说,陛下问过给他诊脉的季御医啦,季御医说侯爷的身子骨好着呐,男子四十本就还在壮年,以长陵侯的体魄,现下担忧断子绝孙那实在是太多虑啦。 陛下就发慈悲了啊,想着长陵侯夫人也年逾四十了,这岁数的女子,再要生养也艰难,不如送两个年轻的好生养的宫女,帮他长陵侯传宗接代啊。 两个宫女,太监也带来了。 的确好看,也都是婆婆经传说里“好生养”的体型。 可长陵侯想起妻子眼中那可怕的两朵鬼火,心里就一麻。 他说:“臣长子新丧,实在无心……” 太监的笑容就有些深意了:“是么,可您和陛下说,您急着让爱子安寝,是为了不妨碍此后的子女缘分——侯爷呀,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初您心里明白,这会子怎么又糊涂了呢?” 长陵侯的话就被怼回喉咙里去了。 “天下唯有儿女为爹娘戴孝的,哪里听说过爹娘为儿女戴孝?便是小侯爷在天有灵,定也盼着您早添儿女,有人代他承欢膝下,那他才能安心呐。”太监笑眯眯看着长陵侯,“不过,若是您实在无心,咱家也便这么回了陛下无妨!陛下不过是仁慈,担心长陵侯府这样的门第,若因无人承继而落寞,瞧着可惜。但或许您愿意从宗族中承继个好孩子来,那陛下自然也乐见其成呐。” “乐见其成”四个字,字字像烧热的针尖,往长陵侯心坎里扎。 皇帝也罢,旁人也罢,不过是看热闹的,可他这么大的家业,要成了侄孙们的,他心里难道不疼? 要是还能有自己的儿子…… 有儿子承爵的诱惑太大了。 真的,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这个——他的确不是因为那两个宫女年少又美丽才答应的!不过是想要个自己的骨肉,夫人想必能理解罢? 再有,这两个是皇帝赐下来的,他也试着辞过了,夫人不能怪他负心,他只是不能拒绝君王的好意呐! 虽然陛下的好意实在是太多管闲事了一点儿,也太出人意料了一点儿。 慢说长陵侯夫人不可能有所预料,便是素婉,也没想过皇帝会给一个刚死了独子的大臣赐宫女——的确是很有意义,也有利于解决问题,只是他选择的这个时机,多少有些不像人干事了。 美丽的宫女们进门的时候,她正和勉力压抑了悲痛的长陵侯夫人商量,要挑一个好孩子,过继过来认苏玿做父亲。 长陵侯夫人就把近支亲戚们家新生的男丁盘了一遍。 这个的生母,出身低微,那个的生肖,和她相克。 不聪明的固然不行,瞧着体弱的也不行,生父生母不敦厚的不行,长相不体面的也不行。 剩下几个可选的,她就犹豫了,看看素婉,道:“总归是要你来养的,不如回头问问他们爹娘,若是肯让孩子入嗣到侯府来,便带来给你瞧瞧,你看哪个有眼缘,便留下哪个罢。” 素婉点头答应了,她看见苏岑的名字也在其中,想来那真是和原主很投缘的好孩子。 但她不想选苏岑了。 一个忠厚的孩子,理当在疼爱他的亲生爹娘身边长大,而不是到这破侯府来。 不然他会认为长陵侯夫妇对他有养育之恩啊。 他会孝顺这两个坏人啊。 长陵侯夫妇值得狼心狗肺的后代,得挑个看着就不是好东西的崽子认进来。 然后想法子让祖父祖母亲自教育他,再由她来宠坏他,然后她找个机会和侯府决裂出门——这样,等这孩子长成了,才能给长陵侯夫人一种被人忘恩负义的体验呐。 她正掂着那张名单,努力从谢玉容的记忆里翻腾,看看能不能找到个名声在外的熊孩子。 突然侍婢飞奔而来,送到一个震惊她们婆媳的消息——还挑什么嗣子啊?侯爷觉得他还行,他要亲自再去生一个儿子啦! 陛下连儿子他妈都给侯爷挑好送来啦! 9. 玉容(八)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素婉其实是期待了一小会儿的——虽然此间与她的陈国有种种不同,然则对于女人的要求,却很是接近。 比方说女人该温良恭俭让,便是受了再大委屈,也要咬着牙忍着。 什么,你说她忍无可忍,把丈夫杀了?哦,那她就会被处死呀。 倘若长陵侯夫人真的一砚台把长陵侯砸死了,这一局博弈就提前结束了:没了男人的长陵侯府,若是连夫人都因杀夫被判了死罪,那她这个小侯爷的未亡人,便只能认个嗣子进来。 此后母子俩锦衣玉食地相依为命,每天沉浸在失去了亲人的哀伤中,勉为其难地享受人世繁华。 这甚至都不用考虑代王叛乱称帝的问题了:谁当了皇帝后,会和一家男人都死没了的旧臣计较啊?说不定代王还要考虑长陵侯府对他那一支一向亲近,而多照拂可怜的孤儿寡母几分呢。 然而长陵侯夫人到底养尊处优了几十年,手上没有力气,这一下将长陵侯砸了个眼花目眩、头破血流——却也只是眼花目眩、头破血流而已。 人没死,也没傻,甚至昏都没有昏。 倒是将夫人吓得回了神,缩在一边儿瑟瑟发抖,全不见方才女中豪杰的气势。 更别说那些婆子婢女——夫人被打了,大伙儿都想着,该去扶夫人起来,谁能想到平日行动缓慢、昨儿又哭了一夜的虚弱的夫人,能够进如闪电,击如雷霆,将侯爷一举砸懵? 在房中人都愣住了的短暂空档,同样久病而娇弱的素婉,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母亲”,然后踉踉跄跄奔上前去,一把扶住了长陵侯夫人,拿出了最快的语速,进行一轮恰到好处的提醒:“您这是做什么呀!父亲他……他也是没办法的呀,如今咱们自己家里人丁稀薄,若是您与父亲不睦,叫族里做小辈的如何是好,下人们又怎么做事呀!” 长陵侯夫人扶着她的手臂,泪如雨下:“他,他说我养不活儿女,我如何养不活了?玿儿本活得好好的!我的玿儿尸骨未寒,他便这样说话!” 素婉就陪着哭,尸骨未寒那位,到底算谢玉容的夫婿,婆媳二人登时哭成一团。 被砸了头后好容易站稳的长陵侯,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终是恨恨地转身走了。 长陵侯夫人犹在哭泣,她喘得厉害,素婉与温妈妈一起劝了许久,又端了糖蜜水来给她喝了,才好容易止住。 彼时她自己的帕子已然湿透了,便用了素婉递过去的丝帕擦掉泪痕——顺带着连早上涂上去的一点脂粉也擦掉了,那张脸现下衰老而颓败,打从肌肤下头透出疲惫的灰白。 她抬起头与素婉相视的时候,模样非常脆弱。 “六娘,”长陵侯夫人哑声道,“叫你看了笑话了。” 素婉连忙道:“这是如何说的,母亲,谁家夫妇没有个龃龉的?” 长陵侯夫人反而又激动起来,道:“你说这是龃龉?方才我恨不得杀了他!” “使不得,”素婉道,“女子杀夫是大罪过呀,母亲。您是夫人,您若是好好活着,便是父亲与陛下赐的宫女有了儿女,也能抱到您膝下抚养,彼时自然也与您亲善。您若是闹开来,难道真能害了父亲么?” 她说着,便见长陵侯夫人的手攥了起来。 于是素婉接着劝:“您现下同父亲闹开了,若是叫他觉得您不……不贤,有了儿女也不交给您,那怎么办呢?往后这侯府定是人家的了,若是和咱们不睦,咱们总讨不到好——且不说我,您也要想想!活着的人委屈一二倒也无妨,可夫君身后该有人诚心正意为他奉祀呀!” 她话音落,便瞄见站在长陵侯夫人身后的温妈妈在对她点头。 神色很是友善,大抵是因为她说了正确的话——夫人自然不想让丈夫有新宠,更不愿新宠给丈夫生儿育女,可偏偏这事儿她拦不住。 拦不住也便罢了,她若是表现得不好,叫长陵侯认定她妒忌,那便连抚养孩子的可能也不大了。 到时候侯府的继承人与她这嫡母不亲善,难道能是个好事儿吗? 却不想夫人犹自不肯放弃,此刻道:“若是你有个儿女,那自然是能为我儿奉祀的。” 素婉眼一转:“母亲还要为我们选个入嗣的孩子么?” 长陵侯夫人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按说入嗣的孩子,顶好是从亲兄弟的子嗣里头选,可侯爷……就算他让那两个生了,等长成了,再生养了,也是十多年后的事儿了。哪能等到那会子!更有亲爹娘,自然不会与你我亲近。还是要及早入嗣一个的,你亲自养大才听话呢——我这倒不是为了侯府,是为了你和玿儿。” 素婉道:“我晓得母亲关心,心里都记着呢。那么母亲也请善养身子,等您好了,才好主持此事。若是您不帮我瞧着,我怕是两眼一摸黑的。” 长陵侯夫人颔首,忽地又冷笑了一声。 “要选个好的。”她狠狠道,“我的孙子,自然要是顶好的,要比那些个下贱种子好!” 素婉自然点头应和,她一表态,夫人便似是触动心肠了似的,握了她的手:“如今只咱们娘儿俩个相依为命,六娘,你要帮着母亲呀。” 她眼中,谢玉容自然是她的盟友——长陵侯还能有别的孩子,那他便不再是自己人了,可谢玉容和她一样啊,若是这侯府最后归了玿儿的兄弟,她们两个都无可凭依! 尤其是谢氏! 自己再如何也是侯爷的夫人,不管哪个小妖精的儿女,面子上都要孝敬她的,可谢氏呢?若是她不能凭借抚养嗣子一事将侯府捏在自己手中,待侯爷老掉了,小叔小姑们大抵不会很尊重这个出身不大高贵的大嫂的。 谢氏应该知道这些,谢氏应该比她还要着急!她要提点一下谢氏! 看看面前怎么看怎么清澈而愚蠢的谢玉容,夫人稍微吃到一颗定心丸。 她就很哀伤又温柔了:“如今玿儿去了,别人都能忘了他,可我是忘不掉的,我是他的阿娘呀。你一定也忘不掉他,是不是?他若还在,定是我们此生的依靠的……现在他不在了,若是咱们两个也让人遮盖了去,今后这侯府里,就再也没有人还记得玿儿了。六娘,你明白吗?” 素婉紧紧抓着她的手,诚挚道:“母亲,若是有个嗣子,我一定好生教养他,绝不会叫别人生的孩子越过了他去!” “好孩子!”夫人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罢,母亲一定给你挑个顶顶好的!想叫那起子贱种得了我家业,哼,休想!” 婆媳二人,就“和老头子对着干”这件事达成了一致。 而糟老头子长陵侯,正在被人左一圈右一圈地缠脑袋——虽然这颗脑袋已经缠成了一颗剥了皮的净芋头,可他满身杀意,是细白布也捆扎不住的。 那老妇该死! 他说的有什么错?是,玿儿是长大了,可先前她也不是没生过别的儿女,那些儿女可都没活下来! 不是她的错,难道是他的错? 倘若他们现下有三个四个儿子,死个玿儿算什么! 她没德行,养不活儿郎,却要他不得不接受皇帝派来的宫女:他难道就不委屈吗?是的,那两个宫女丰盈青春,叫人看着便动心,可他这样胸有大志的男人,是知晓轻重的! 10. 玉容(九)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温妈妈还想将此事遮掩一二,然则长陵侯既然下定决心要夺了妻子管家的权柄,便无论如何要差人去告诉她:不行就歇着,别在我跟前烦人。 这是既不论功劳,也不论苦劳了。 以素婉看来这倒也不奇怪:长陵侯夫妇若不都是凉薄的人,如何能养出苏玿这样浑然不是个东西的升级版? 可对夫人而言,这事儿简直是平地惊雷。 若只是不得丈夫青眼,那也便罢了,左右京中贵妇们,如她这个岁数的,大多也不再与丈夫亲近了。 可她们没有一个是无权管理家事的呀。 便是有儿妇,儿妇也能做些事,可大事总是要听她们的呀。 只有她,只有她——只有该死的苏铸,非但不心疼她的痛楚,还要借机让她连真正的夫人都做不成! 她看了谢氏一眼,牙已经咬疼了。 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半大娃娃,晓得什么管家! 素婉听得此事时也觉不好,待一转头,果然瞧见婆母阴沉面色。 “母亲,”她温声道,“父亲也是心疼您才这么说的罢——可是我哪有那个本事?若要一个人管住这么大的侯府,实在是非母亲不可。叫我去管,必是左右为难,若是母亲不助我,那父亲也必要再安排一个人来的。” 长陵侯夫人一怔。 再安排一个人?那还能是安排谁呢? 她眼一眯,心下既有几分忌惮谢氏,又有些庆幸自己到底是玿儿的亲娘——这谢氏若不是碰上了玿儿,心里添了些情,也会是个聪慧伶俐的姑娘哪。瞧她,若是不涉及玿儿的事情,哪里痴,哪里笨?一句话便挑破了那老不死的究竟有何打算。 是啊,她便是如何得罪了他,这许多年来,为他打理平日生活时总是没有犯过大错的,为何就这么不准她操持家务了? 还要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家女谢氏主持这么大的侯府,呵。只怕他早就想好了,谢氏出了乱子,他刚好排个好人儿来帮忙呢。 世上最令人齿冷的,不就是这最亲近的人的背叛么?他清楚她的秉性,便拿捏着她,要她自断羽翼,要她最终在这侯府里孤苦无依,好给他的新欢让出位置来。 他休想。 “你自放胆去做。”长陵侯夫人道,“我自然安排下人们统统听你调遣。若是有人不服你,或是有什么事情拿不下的,你尽管来回我就是。你既然是我儿的未亡人,我做母亲的断不会看着你被欺负。” 这话说得倒是挺豪迈的。 但好像前世她也跟谢玉容说过差不多的话罢——结果谢玉容辛辛苦苦打理家业时,她老人家每天跟谢玉容唠叨,细数那些个蠹虫与侯府这根破木头共沉浮的美好岁月,劝谢玉容对老人们敦厚些。 谢玉容的管理难度直线上升,蠹虫们却都很感念长陵侯夫人。 以长陵侯夫人的秉性,此刻便是慷慨许诺要全力支持儿妇,多半也只是想借她的手,将侯府的权力掌控在自己手里而已。 她做梦罢。 慢说来的是素婉,便是个寻常的女孩儿,只要不是谢玉容那样太过淳朴的人物,在接触了管家大权后,多少都是要舍不得放手的。 权力比什么糖都甜,哪怕只是一座小小府邸的权力…… 长陵侯夫人自己不肯放手,却以为能拿捏儿媳,让她对独掌侯府这件事不起想法,这可真是太自信了。 素婉道:“母亲疼我,我也定不负母亲,必然竭力管好这一大家子,绝不让外人指指点点的!” 夫人听着这话,一时觉得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一时又觉得这孩子怕还痴着呢,此刻又不好再挑破什么,只能拍拍她的手:“去吧——那两个,你先安置了。” “安置”二字,说得极重。 如何安置?就凭这二字的口气,做儿媳的就该摸出个一二来。 素婉便去了,长陵侯府不算太大,并无那许多空余的房舍,可选的范围也有限得很。 她便挑了个套院:那里有两间地方不大、又远离长陵侯书房的屋子,院中还有一树盛放的梨花。 说好呢,这地方有些偏,说不好呢,屋子新,也向阳,住起来必不会难过。 屋里的家什也尽只选了简单的:桌椅几案与床榻,用半旧的就好,被褥帐幔,一色用洁净的蓝白细布。摆设是没有的,香炉里也干干净净,半点儿叫人动手脚的空间都不留。 她还嘱咐了拨来伺候两位新姨娘的婢子:“你们只与她们说,侯府里用事勤朴,不爱奢华,事情仓促也备不了什么好东西。不过若她们自有家私,按着自个儿喜好装扮屋子,夫人与少夫人皆是不管的,若是吃不惯府中的饭菜,这小院里也可自个儿开火,柴米菜肉,按数去大厨房里领便是了。” 回来还和长陵侯夫人说:“我想着母亲这阵子心里不痛快,我又年少不懂事,未必能将她们照应得十分好。倘若落下了什么不妥,陛下岂不是要当我们侯府轻慢他的恩德?不如话都说在前头,叫她们自己过日子罢!” 长陵侯夫人便皱了眉头。 谢氏到底还小啊,她这么打算,固然是省了事了,可是日后要往那两个女子身边插人做事,便太难了。 人家样样都能自己料理妥当,你连插手的借口也寻不到呀。 凭着她这许多年的见闻,她总觉得天下所有的妾婢,都是一样的坏东西!若是主母不能将她们的生活掌控得死死的,她们就要闹妖!要蛊惑男人,要让男人宠妾灭妻! 这自然是很危险的,更何况长陵侯这老东西已经很有些宠妾灭妻的意思——哪怕妾都还没和他成什么事呢,他便已然不要老妻了! 长陵侯夫人越想越不平,可是家事交给谢氏管的话她都说出来了,如今也不好再反悔,只能咬着牙在心里恨着那一男二女三个混账。 她大半夜不歇息,叫婢子磨墨,她要抄经,然则经文终是抄得乱七八糟,最后都进了火盆。 火苗儿往上一窜,纸张便被映出红亮的眼色来,摇曳着变作黑色的碎片。 就像十几日前,她的玿儿灵位前燃着的那些纸。 “玿儿啊。”长陵侯夫人喃喃道,“你瞧瞧你阿爹如何待我……你不在了,阿娘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你在天有灵,可要让他们不得好死啊。” “他们”是谁,长陵侯夫人没有直说。 但无论如何,也该包括所有和苏玿的死有关系的人。 长陵侯得了皇帝赏赐的新人,自然便不太想提起长子的惨死了:提这个做什么呐?好让皇帝发现他那点儿不能见人的友谊吗? 最好巡捕营永远找不到挖坟的人,也找不到那假死药的来历,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吧。 他还是个安静平庸的大臣,生几个儿子,一生就这么过去,也不坏啊。 对一个差点儿把自己作死的人而言,这已然是个好结果啦。 过了半个月,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了:当初是什么猪油蒙了心呢,非得和代王往来?皇帝待他可也没有半点儿不好处啊! 为了他没有儿子这事儿,陛下甚至还让御医定时来他府中,为他诊脉! 那季御医年纪虽轻,却是家学渊源,很有些本事在。他说长陵侯春秋正盛呐,很不必用药!虽然如今急着要儿女,身子多少难当,可吃些药膳,便又雄风凛凛啦。 对季御医开的药膳方子,长陵侯初时还有些疑惑,又请了相熟的郎中来看,大伙儿却都说无妨。 待得真用起来,也很是见效! 于是长陵侯和季御医的关系就日渐好起来。 到得春日最好处,他甚至邀请季御医来他家的花园里赏花呢。 自然,大家族最是讲规矩,有外男要进园子,便要先同女眷们打个招呼——这一天你们可都别乱跑,叫外头来的男人看到了脸,那可是大大的笑话啊! 如今长陵侯夫人每日闭门不出,食素积福,连给儿子选嗣子 11. 玉容(十)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季御医忠是忠的,直就未必直。 毕竟干御医这行的,每天都跟能要了他命的贵人打交道,倘若养成了单刀直入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那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从长陵侯府的一个侍婢那里,莫名其妙接到那张七日回魂丹的药方后,他很是审慎地将药名都抄了下来,翻医典,问同僚,待一一确认了药性后,便有了几分把握。 吃了这药的人,七天后能不能活,那挺说不准的,但当天至少会晕厥过去,且呼吸极轻,心跳极弱。 大概一不小心就会真的死掉。 对这样的一个结论,他保留着医者常有的审慎态度。 他不能将这么一个效用未定的东西呈到皇帝陛下面前去,可是,凭他自己的能耐,又不可能查清楚苏家的小侯爷当初是不是吃了这东西。 于是季御医决定做这么一丸药出来,喂给狗试试。 但他还没寻到足够的药材时,这方子突然便在京中传开了。 京中所有有名气的医师,又或者经营了十年往上的药馆,都在一夜之间接到了一个神秘药方! 据说活人吃了会“死”七天,然后又醒来! 这当然是一件值得大家打听过来,和亲朋好友一起讨论的有趣事情了。 不通医理的百姓们,聊起这样的奇谈,也都兴致勃勃呢。 “那七日回魂丹是真的么?真有能叫人死去七日突然醒来的药?” “当然是假的,那上面写的是什么蚯蚓字!怕是只有大公鸡瞧得懂哇!” “听说药方下头有用咱们的字儿译过!” “那也没听说过那些奇奇怪怪的药。” “你见识短浅!那些都是胡药!我隔壁王大疤瘌的女婿在西街口的胡人铺子做事,认得其中两味!都贵得很呐!” “那可不该贵么?你我这样猪狗一般的贱命,也犯得着假死七日?说不定今日假死,明日便破席子卷上乱葬岗啦!必是达官贵人,遇到逃不过的凶险时,才用这稀罕物儿哩!” 百姓们自嘲着,突然便有聪明的想到:“说来这七日即醒——你们可听说过没有,那长陵侯府的小侯爷,在棺材里醒过来啦,又抓又挠的也没逃出棺材,生生闷死在里头的!” “你怎么晓得不是尸变?” “啐!我家侄子的干爹便在巡捕营,他亲眼瞧见的,那尸首上又没长白毛,肌肤也不曾变红,怎么是尸变呢。定是埋下去的时候还没死!说不定吃的就是这奇药!” “那可就奇怪啦,长陵侯府干什么了,怎么小侯爷还要装死呢?” 怎么小侯爷,还要装死呢? 这话不是从一个人口中说出来的,京中有许多张嘴,说着类似的话。 百姓们多是不通药理的,但一百个百姓中总有一个聪明人,一百个聪明人中总有一个要忍不住炫耀自己的聪明——他们以为那七日回魂丹真能回魂,那不就正和长陵侯府小侯爷死后复生的情形一致么? 这炫耀的人多了,巡捕营就会听到,御林军也会听到。 皇帝当然也会听到。 季御医对着皇帝“这是什么”“这有用吗”“这怎么用”的三连问,声音苦得像刚嚼了三斤黄连。 “这该是胡人的药,药材不是西域产的,便是北境产的,咱们的医师通常是不会用的。” “从药效上看,人服用后大抵会闭气晕厥,至于还能不能醒,那便说不定了——或许胡人体质与我们华夏子民有异,他们能用,我们不能。” “放在已经去世的人口中?那不成,陛下,这东西活人吃了也许都要丧命!必是身体健壮之人才经得住如此强横的药效!” 皇帝悠然问道:“长陵侯府的那孩子,用的可是这个药吗?” 季御医就不敢给出笃定的答复了,他道:“或许是这个,也或许是其他差不多的东西,但……” 皇帝不在意他的支吾,问:“但不管什么药,喂给已死之人,都是没有用处的,对不对?” 季御医就点了头,俯首不言。 皇帝默了一会儿,半开的殿门外,和风吹过,一地落花。 至于长陵侯府,自然也听闻药方的事了,可长陵侯和夫人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夫人不是很开心——她认定了她的儿子,是因为吃了庸医开出的药才会在棺中闷死的,若是季御医肯好好为她查访,说不定便能通过药材、药方这般的蛛丝马迹,找到那个给长陵侯送药的杀才。 如今人人都晓得这药是怎么配的了,说不准药料便要涨价,说不准那些个高鼻深目的奸商便要大批进货,说不准就有些没轻重的蠢货,要兴兴头头地张罗着,做出这药来搞事情! 彼时一池清水搅作一池泥,捞鱼的岂不会捞出王八来! 而长陵侯则大喜。 他根本没有察觉这七日还魂丹里潜藏的陷阱:既然这东西是给活人吃的,那他儿子还不曾咽气的时候,为什么要吃假死药? 他只是怕皇帝查出了那丸药的来路:若是查到了,那么从御医院到代王府,大伙儿都要心惊胆战,说不定便有胆小鬼要咬出别人来了。 他不太敢咬别人,但最好也不要被咬。 京中这些谣言,可不就是最好的掩饰吗。 长陵侯还重金找人按方做了药呢——他是个有早做准备好习惯的人,此后如果皇帝问他这药的事,他就要大哭一场,说自己被蒙骗了。 那游方僧给他的就是这七日回魂丹!色泽、气味他都能说得上来! 如果陛下有意安抚他,他还可以指认一个妖人,送妖人去死,给他心爱的儿子报仇呢。 只是这药材并不好寻,长陵侯为此费了重金:季御医倒是也不敢欺骗皇帝呀,那些个西域与塞北来的药,中原的医师多是摸不准药性,不敢轻易使用的。能用上这些药材的,多是本就打异域前来京城的胡医们。 他们的患者也多是千里迢迢来京城的同乡们,至于中原百姓,除非是病得要死了,否则绝不会轻易尝试胡人的药方:倒不光是因为那些药长途而来因此更贵,也因大伙儿都相信,他们的体质与胡人不同,胡人吃了能好起来的药,换做他们吃,说不准就会被药死啦。 胡药少人用,便贵而罕有,更况那方子上写的药材原也稀有。 独有皇帝的御医院里,收罗了许多西域塞北小国送来讨教医学的胡医,才能凑齐这许多药物。若要在市井里收买,那是买不到的。 皇帝一边儿着人私下嘱咐了巡捕营用心查案,一边儿命人去御医院调了领用药料的册子来看。那些胡药,长久以来只有它们的同乡领去用的,但在一圈“安不留克”“魏笃答里”“白胡八兔”“库莫肥余”中,出现的一个中原名字便极醒目。 他瞧着那个名字,神色便慢慢沉下去。 ——陈不危,祖籍代地扶光郡,如今在御医院里,是个不出头也不垫底的中庸之辈。 皇帝不大相信胡医们会谋害长陵侯的独子:若那小子是个早有声名的良将,或许暗藏野心的域外之人还会对他下手。但苏玿并没有出众的勇武,他在秋畋中也没比别人家的儿子更精骑射呀。 要说精熟兵法么——他身为一国之君都没听说过,胡医们和他们遥远家乡的主君就更不会听说。 京中勋贵那么多,胡医们干嘛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苏玿? 而排除胡医们,领了药料的可疑人物,不就是这个陈不危吗? 大抵是占了侄子的皇位后隐约心虚,皇帝对代地的一应人和物,都有隐约的不喜和忌惮。 这个陈不危,现在就很危:他既然能做出一个什么七日回魂丸给长陵侯,那么还能不能再做一个给谁呢? 长陵侯说他是被游方僧迷惑,才将那丸药 12. 玉容(十一)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长陵侯夫人打从那天起,就再也不和丈夫说话了。 她认定了都是丈夫不靠谱,才给儿子用了这药——他还信誓旦旦地和她说,这假死药管用十天呢,最后怎么的?是个七天便会醒来的药丸呀。 连这样要紧的细节都没有查实,她的儿子,就是被这狗东西害死的! 而这个认知在数日后又被刷新了一次。 ——朝廷派人刷了告示,说前些日子那张疯传的药方不可信,请官民百姓们不要因好奇而一掷千金地去配药。花了钱倒是小事,那药效猛烈,很有可能把人吃没了,大家可千万不要作死啊! 百姓们议论纷纷,说这药若真能给人吃死了,又活转不来,那长陵侯府的小侯爷是怎么在棺材里醒来的呢? 便有心思缜密的,说:“朝廷的布告也不曾说一定会死呀。” “那也有可能会死啊。” “莫非还有别的药,一同吃了或许可以不死?” 大伙儿是很能想象的,是呀,既然世上有能让人假死七日又还阳的药,怎么就不能有与之同服便可保命的药呢? 可长陵侯夫人很清楚,当初他告诉她,药只有一颗,再没有什么能消弭药性的东西。 他要赌一场新的从龙之功,如今赌输了,他失去了一次机会,她却失去了此生唯一的骨肉。 恨意像虫子,蚕食她的骨肉。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忍不住去想——她的丈夫让玿儿吃下那颗药丸,到底是无心之过,还是…… 还是早有打算了呢? 他们结缡二十载,初时是情深意重的,直至玿儿走前,他也不曾纳过别的女人回家。 早年间她也问过,她只有一个儿子,要不要给他纳个妾,再生养几个呢? 他拒绝了,她就很欢喜。 可是,到玿儿逐渐长大,她就再不问这个了。她以为他对她专情了三年,五年,接下来难道不该是三十年、五十年? 但那是没有保准的,她没想过那是没有保准的。 他在外头会不会有女人呢?会不会有儿女呢?他会不会早就看他们母子不顺眼了呢? 苏夫人竭力说服自己:不会的,他就是再如何,也不至于将嫡出的长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先前的想法,是她自己不经的揣测。 可是,这想法来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 她锐声唤来奴婢为她点香,那是谢氏娘家送来的,说是用来熏夏衣很好,熏过的衣物自会变得触体清凉,还不易生虫。 但在长陵侯夫人用起来,这香用来熏衣固然是好,可直接放在香炉里熏,就更好。 袅袅腾起的烟气仿佛有青玉的颜色和质地,吸入口鼻依依生凉。 唯有这东西,能让她的心短暂地从沸腾的油锅中解脱,那会儿,她就能想一想,该怎么才能让长陵侯付出代价。 她想让他死。 他要是死了,那两个狐狸精还没有身孕,岂不是任她左右?长陵侯府也必须得认个嗣子来了,再不能拖延! 乘着如今谢氏管家时间不长,还没来得及养出自己的人,等老头子一死,她就还能将侯府攥回自己手中——和谢氏怎么说呢?就说她要抚养嗣子辛苦,家中种种琐事不好再劳动她吧。 谢氏那样痴痴爱着她的玿儿,不会违逆她的。 长陵侯府的产业里,倒也有药铺子。通常来说,无论是长陵侯还是夫人,想慢慢攒点儿药,不知不觉地把对方做掉,都不困难。 但素婉接掌了管家的权力之后,就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上辈子的谢玉容是怎么无声无息死掉的,她可没忘。这蛇蝎心肠的老两口,谁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呢? 她把几个药铺的掌柜对换了一番。 长陵侯夫人管家是可以的,管铺子是很不行的,养出来的掌柜们,没有一个不做小账的。这样的人往往是精明,精明的人又往往很小心。 若是让他们还留在自己的铺子里,想查出他们的错处就很难,但若是把他们统统换个位置,再告诉他们,少夫人准备将几家药铺子并在一起经营啦,今年年底瞧瞧大家做得如何,谁最能赚钱,谁做这大掌柜的。 对了对了,既然几家铺子在不同的地方,有些地方赚钱容易,有些地方赚钱难,这么比显然不公平。唉,那么只好委屈大家辛苦一下,挑一下前任掌柜的错处,挑出来错儿也算你赚的钱,还按错误的情形翻倍算钱! 几位掌柜初时还有友谊,他们要同进共退,都不动手。 但第一个月结束,素婉便留了其中两个下来,宣布将其中一个的成果,划到另一个的头上了。 原因她不说,可她不说,受害者就不会脑补了吗? 只一天间,掌柜们的攻守同盟便分崩离析,大伙儿都开始下力气挖前任当初的黑账了:你不挖旁人,如何能让旁人不挖你?既然旁人要挖你,那还不如你先下手为强地挖起来! 如是,五位掌柜人人都不干净,人人都心虚,可是谁都不晓得现下大家是怎么个排名。 那便是大家都有机会。 这还不得下劲儿做事吗?若是得了少夫人青眼,到了年终岁末,还不是她说谁最好,谁就最好? 恰逢此时,朝廷那边动弹了。 御医院里,几个领用药材但没有交回药丸的御医被治了罪——其实大伙儿都晓得呀,你拿了药材出来,能不能制成药膏药丸,能制出多少,这实在没个定准。尤其是研究前人没有用过的方子,那说不准是耗了许多药材,终究还是不成的呢。 但圣上不知道啊,或是他不想知道,他就说那几个领了药材而没拿出成药的御医,是偷窃朝廷的药材拿出去倒卖。 谁敢说圣上在胡说八道? 陈不危等几个御医就被流放去净州了,闻听那地方瀚海千里,只有几个寥寥村庄,河里流的是沙子,天上落的是土!此去千里,多的是要命的地方,要命的事情,再想回到京城来,怕是很不可能了。 御医院也有了新规矩,领用药材是需要有方子的,方子上要写明了是谁开的,开给谁,病患是怎么个情形,判定是如何疾病,因何要用这些药,要用多少,要用多少…… 总之被流放的御医们心情很差,留下来的御医们也被新规矩憋得深感头秃。 头秃就要抱怨两句,尤其是季御医,他是奉旨抱怨的。 他跟长陵侯说,如今御医院的规矩不比从前啦,用药难着呢,先时几个拿了药材又说不清药材去向的御医,都被陛下流放去净州啦。 长陵侯瞳子一缩,瞧着是很想问问的,但终于没有问出来。 季御医似乎无意地看了长陵侯一眼,然后端了一杯酒慢慢喝,边喝边叹气,仿佛他真的只是有点儿怕麻烦而已。 但他的发言,经了侍人转告到素婉那里,她就眼前一亮。 皇帝那一派里,还是有几个有点儿本事的人嘛! 素婉召集了药铺子的掌柜们,跟他们说,宫中都是这样管药材的,咱们要不要跟上圣上的指示,也这么来? 掌柜们不太乐意:“少夫人,宫中的药,都是给贵人们使的,总是有数的。咱们开门做官民百姓的买卖,来买药的可未必人人都有药方。” 素婉想了想,也点头,把所有的药都管起来,仿佛的确不大可能。 但那些有毒的,或是 13. 玉容(十二)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长陵侯夫人听说刘姨娘癸水停了时,眼中的神色也是一沉。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这意味着她眼中的一条杂鱼要跳龙门啦! 但素婉就很天真地在一边儿问:“母亲,癸水……停了,就是有身子了吗?我一向是三两个月才有一次的,那,从上一次算起,其间也会停三两个月啊。” 长陵侯夫人一怔,旋即“哦”了一声,道:“这是没有定准的,你年纪幼小,许久才来一回,也很寻常。” “可那刘姨娘也不大。” 是啊,刘姨娘也不大,区区一个月癸水未至,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长陵侯夫人的面色和缓起来:“那,每个人却也不一样,便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何时有这个,多久有一回,也都不同的。” 素婉道:“那倒也是,不过,若她真有了身子,那怎么办?” 长陵侯夫人久久不语,温妈妈却在一边儿道:“夫人,奴婢听说,里坊街市里有转胎丸的。” “那是什么东西?”长陵侯夫人也有些疑惑。 “吃了那物事,女胎可以转男胎。” “胡闹!”长陵侯夫人面色一沉,道,“生儿生女那是神明的意旨,岂能自己想儿子,便吃这东西换个儿子?若是儿子这样好生,世上的女人还行善积德做什么!” ……行善积德就为了生个儿子? 素婉的神色一时间有些恍惚,旋即想到,她好像的确没有为生不出儿子、生不出更多的儿子苦恼过——她从前甚至还很怕自己有了身孕呢。 她无法感同身受。 但她却察觉到了温妈妈话里可怕的暗示。 刘姨娘自己想不想要个儿子呢?肯定是想的,如今长陵侯府里没有嫡子了,她再生一个儿子,那就是长子。 彼时无论夫人如何反对,这府中爵位,都理所应当是她儿子的。 她便是永远做不上夫人,可做了下一位侯爷的生母,日子说不定比老夫人还滋润快活几分哩。 那么,如果有人告诉她,你这胎是个女孩儿,我这里有转胎丸,你拿去吃了,便定能生下儿子——她会不会吃? 那若是吃出毛病来了,算谁的呢? 温妈妈想提供一个下手的借口,可长陵侯夫人却以为,温妈妈在看不起她一举得男的大功劳。 生儿子就是难上加难,要做母亲的有十分仁德和十分福慧,才能一下就生一个大胖小子呢! 那刘姨娘是什么东西呀,宫里伺候人的,皇帝陛下又看不上她,才丢出来给了自家那个老狗——她凭什么生得出儿子! 温妈妈也是的,她竟不知自己是谁的人了么?还指望她给刘姨娘寻觅转胎丸? 素婉走后,长陵侯夫人就瞟了温妈妈一眼,皱着眉道:“你怕是老糊涂了罢,我怎么能给那死丫头送转胎丸,她若生了个儿子,对我有何好处?” “夫人可以把那个孩子抱回来养啊。” “他有生母,就像野鸟儿似的,养不家的。” “夫人,生育时那么艰难,谁知晓孩子落了地,娘亲还在不在呢?”温妈妈道。 长陵侯夫人一怔。 “更况,刘姨娘不过是个宫女出身,小小岁数就进了宫,她识得什么转胎丸。到时候还不是咱们送什么,她就吃什么?” 主仆二人,目光一对,长陵侯夫人便陷入沉思。 许久才道:“也对,侯爷极需要一个儿子。可是,若是咱们的人去送转胎丸,那刘姨娘未必肯吃,她入门这么久了,我都不曾许她来拜会,她说不定提防着呢。” “那也无妨,左右少夫人是照顾过她们的,她们两个原先也和少夫人打过交道,总有些眼缘罢。”温妈妈说。 “你是说,让六娘去送药?” “奴婢说,夫人如今年岁也大了,到时候把小的抱来,也不见得有许多精力亲自教养。彼时少夫人长嫂如母,照顾好这孩子,他长大了岂有不和少夫人亲近的道理?更说不定能提拔少夫人娘家的弟兄侄儿们呐。” 长陵侯夫人摇头:“你不能这么说,那六娘也不是个傻的,她想想便知——若是生母活着,侯爷岂能轻易答应我们将小的抱过来养?她定会猜测我们要对刘氏动手脚了。彼时她往侯爷那里请安时多问一句,事情就败露了。你就这么说罢,说我坚决不应这转胎丸的事儿,但那刘姨娘生出来的孩子,到底和我的玿儿流着一半一样的血呐,是玿儿在世上最亲的人了。便为了这个孩子好,为了这侯府能落在玿儿的亲阿弟手上……” 她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手抚住胸口:“但得玿儿那两个阿弟没有夭折,我……唉,我如何会指望一个贱婢肚子里的臭肉啊!” 温妈妈也随着叹气,道:“夫人安排的是,奴婢这就去。” 可她们两个议定了的、以为能拿捏谢氏的说辞,在素婉这里一开始便碰了壁。 素婉满面疑惑道:“母亲一向慈爱,因何不肯由她那里给刘氏转胎丸呢?果如妈妈所说,那刘氏若有儿女,对母亲也是好的呀。” “小侯爷不在了,夫人还是走不出来,心下芥蒂未消。纵是她一向仁爱,可也很难助旁人生子呀……更有她与刘氏素无往来,若是平白多事,刘氏不信也便罢了,若还生了误会,便更加不好了。”温妈妈说。 素婉点了点头,这是想到自己这阵子管着两个姨娘的衣食住行,多少熟悉些,想借她的信用,骗人吃药呢。 须知是药三分毒,长陵侯夫人那边拿来的药,多半是七分毒甚至十分毒罢。 “可我不愿意。”素婉说,“我夫君尸骨未寒,我如何能……如何能盼着别人顶了他的位置?” “少夫人?”温妈妈一怔,谢氏素来“天真柔顺”“明理自勉”,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她若是自己能生出个儿子来,该是她的福德,我也不说什么。若她本就不该生儿子,强要女转男,那岂不是要遭报应?”素婉道,“这事我是不会做的,温妈妈,我知晓你是侯府的老人了,只怕这侯府落到了外人手中,可在我看来,侯府中唯有母亲和夫君是我的亲人。” 温妈妈惊愕着,听着少夫人悲伤地说出越发生冷的话。 “我管侯府是为着母亲不受欺负,若终究是为别人的儿女管的,那我何必费心力呢?这府中除却母亲,如今已经没有我的亲人了,或许我和母亲,才是外人,又何必为了人家的事情,尽这样的心力呢。” 少夫人年纪小,她虚岁十六,本还该是在新婚夫君怀中撒娇卖痴的岁数。 这个岁数的姑娘,本就极易冲动的。 冲动了会想不开,想不开的时候会自怜自艾,自怜自艾的时候会哭。 此刻她就红着眼圈:“若不是为着母亲,我早就自请回家去了,省却几分心力,也不必日日都想着,我在这里,可我的夫君呢……我无儿无女,在这里孤苦伶仃,为何还要我为父亲妾室能不能生男操持啊,妈妈,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说着就掉下了眼泪来。 年轻的姑娘哭起来,那双眼睛是会被泪水洗得更澄明的,便是温妈妈看了,也再说不出什么来。 她只能道:“少夫人,这种话与奴婢说说倒是不碍,可不能与旁人说……” “我和母亲的心头血,能拿来给旁人染喜帕吗?”素婉泪眼迷蒙地问。 温妈妈说不出这个,只能叹一口气。 “我不要给她送药!”素婉道,“除非是母亲让我去送的,除非是母亲亲口说让我去送的!” 这就不可能了,长陵侯夫人想 14. 玉容(十三)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闻听此言,素婉心里一晃。 “怎么就不敢吃了呢?”她几乎是在明知故问了,“你是怕外头来的东西,不干净?” 刘姨娘歉意地笑了笑:“倒也不是我不信她,实在是侯爷有过安排。” 素婉道:“父亲待姨娘倒是极好的。” 刘姨娘却是似乎要叹气,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肚腹——那里自然还是平的,若是肉眼去看,断不会觉得有任何异常。 “姨娘……真有了身子了?”素婉问。 刘氏点了点头,复又摇头:“我自己也不知晓,不过是一个月信期未至,侯爷便认定我是有身子了。说什么现下还早,便是请医师也未必诊得出来,可是医师诊不出,我自己心里也是没有底的。” 素婉道:“那当心些总是没有错的,我在娘家没出阁的时候,遇得婶娘或是我阿爹的姨娘有身子的,阿娘也要这么嘱咐。多讲究,总胜过不讲究。” 刘姨娘抿着唇道:“若真是有了身子,多讲究自然是好的呀,可是……可是我怕……” 怕什么?她不曾往下讲。素婉揣度,觉得值得她怕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儿太多了。 长陵侯夫人会不满,这是一定的,可会不会动手害她呢?瞧着长陵侯十分提防的样子,这刘姨娘也不可能不提起戒心呀。 即便是长陵侯夫人不动手,别人也未必不眼红:那一同从宫中过来的叶姨娘,肚皮还毫无动静呢,先时又比刘姨娘得宠,如今见得刘姨娘先拔头筹,心里会不会好受? 须知刘姨娘凭着这莫须有的一个孩儿,如今的日子,已然是侯府中最得意的了! 长陵侯自己十分上心也便罢了,甚至还安排了下头的人:从此给刘姨娘的饭食,连食材调料,都从他手上支银子去单独采购,再不和别人的混在一处。 而大抵是怕厨房派出去的人也是长陵侯夫人的人,会在食材上动手脚,害了他来之不易的老来子——他甚至还给刘姨娘买了两个身家干净的新婢子,天天的什么也不做,只盯着刘姨娘一个人服侍。 在府中的诸多女眷里头,她这待遇只是比不过长陵侯夫人一个人,可刘姨娘是个宫中赐下来的宫女,说到家世,她连谢玉容都比不上啊。 谢玉容的阿爹好歹是个京官,刘姨娘的爹却是德郡一个贩布的游商呐! 让长陵侯夫人——太后的内侄女,去跟这样卑微的女孩儿比待遇,本就是极大的侮辱了。 不过,长陵侯这也不是第一次侮辱他夫人了。 连素婉听说,都只能叹一口气,暗道这老头子真是精于找死。 他都能想到,太后是朱氏的姑母,宫中的人也许会向着朱氏,所以宫中送来的点心不让刘姨娘吃——偏偏想不到,有个太后姑母的侯爵夫人,她其实没必要怕这府中的任何一个人的。 长陵侯夫人要是疯起来,是谁都能收拾的,而且宫里那两位,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只要事情不要闹得太过难看,他们都不会把她怎么样啊、 素婉深知这个,于是她还要暗自庆幸:还好侯爷花的不是府中的钱,她管不上! 管不上,就可以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本来呀,她一个嫁进来未满半年的新妇,一个自己的心腹人儿都没有,消息不灵通,也是情理之中。 她还要惊喜一下,东院的两位姨娘那边花用少了,给她省钱了呢。 侯府的铺子和田宅的确是一本烂账!若叫素婉凭自己的本事去看,她看到头痛也只能得出一个“好年略有结余,荒年入不敷出”的结论来,可凭着谢玉容前世的记忆,她一笔笔理清了往来的账目,那便更忍不住皱眉。 明明是可以赚钱的铺子,很有盈余的田庄,由掌柜庄头做做手脚之后,便看着只能勉强支应了。 前些日子她整饬了那五家药铺子,瞧着成效不错,可其他的铺子她还没空出手去收拾,府中的现钱也便不那么充裕。 长陵侯愿意自掏腰包养爱妾,她凭什么要从中作梗啊。 可她没想到,自己袖手旁观便罢,长陵侯夫人竟也袖手旁观。 她去请安时,朱氏还与她说呢:“听闻你父亲用自己那边的银钱养那个有身子的,养得还甚好,也真不怕那没揣身子的妒忌啊。” 素婉道:“宫中调训出来的人物,自然是不妒忌的罢。” 朱氏就笑了一声:“不妒忌,不过是说给男人听听罢了——慢说宫中调训出的人物会妒忌,便是宫中的妃嫔,该妒忌的时候也绝不会平心静气,当彼此是姊妹的!男人的宠爱或许并不要紧,可宠爱背后是体面,是荣华……谁能不要体面呢,不体面如何活下去?” “我以为,以那两个的出身,嫁到咱们侯府里,就是很大的体面了。” “她们比一比,便晓得体面之外有更体面。”朱氏这么说。 听着很像要挑动两个新姨娘互相坑害似的。 可素婉也见过她口中那个应当嫉妒刘姨娘的叶姨娘,那个瞧着是胆小卑微的样子,而害人也是需要勇气的呀! 叶姨娘能有那个胆气,冒着一旦败露就会被礼与法撕个粉碎的危险,上去给夫人做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吗? 以素婉在宫中历练这么多年的本事来看,她不行。 她也的确不行——不知是没贼心还是没贼胆,她和刘氏相处得还很不坏。 这侯府中,每个人都和刘氏相处得不坏。 至少,无论想不想看到刘氏安然产子的人,都没有对她下手,眼瞧着时日过去了几个月,刘姨娘的肚皮也大了,脸也圆了,侯府中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连素婉再见到刘姨娘,都瞧出她脸上,再也没有初时那惶惶不安的神情了。 她甚至说:“夫人是个至宽容慈爱的,侯爷待我们也是极好,我还有什么怕的呢?只愿能给侯爷生个男儿,不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素婉:…… 你把这两个当做好人? 那你还不如祈祷他们两个早点儿死呢!他们唯有死掉了才不会害人! 如今他们死了儿子,都没有悟出人不能缺德的道理,更不曾幡然醒悟、改恶从善呢,该算计人的时候,还在算计人! ——长陵侯夫人这阵子还问她呢:“你五姐可许了人家没有?” 她五姐便是谢玉行,那样的人才,谢家自然是不能轻易给人的呀。以谢玉行的姿色,若是能赶上入宫,说不定能有天大一番造化的。 素婉摇 15. 玉容(十四)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你怎么这副样子?”谢玉行问。 素婉朝着长陵侯夫人的背影使了个眼色,悄声道:“那位的娘家有个没了初婚妻的侄子,想着你呢。” 谢玉行愕然之后,便垂了眉眼,叹道:“也是个好去处。” “什么好去处!”素婉道,“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这人家里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也说不准只是那妇人命苦呢。”谢玉行道,“我自有我的命数在,至少……保国公府是屹立不倒的。” 素婉便说不出什么了。 她瞧出来了,前世里,谢玉行与她的夫婿季御医,或许关系也不坏,但显然也没好到让她再活一世,也要冒险追随不离不弃的地步。 也是啊,以谢玉行的美貌,拖延许久不曾许人,最终只能嫁了一个御医,还跟着他千里迢迢去吃苦,更是失去了心爱的女儿——那样的人生,她怎会甘愿再来一遍? 纵是她今生已然用一张药方将宿世的仇敌送去了净州吃土,可御医这份差事,做的便是服侍人的活儿。躲过了一次危机,或许还会有下一次,总之只要还吃这口官家饭,仕途上有怎样的冤屈也都只能生受着。 那位季御医,躲过了一场陷害,便能躲过下一场,再下一场吗? 谢玉行只是不想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她也没有错儿啊。 的确,那位保国公府的公子不是什么样样齐全的良配,但对谢家而言,已然是很好了呀。 谢家父母还指望皇帝选美人,看中自家的五娘呢!可谢玉行是重生了的,这条路没法子走,她必是心知肚明。 ——老皇帝看着健旺,可不多时就要开始生病了,他讲究养生,一旦发现自己的身子骨不强壮了,那么慢说选新妃嫔,便是宫中原有的那些个人儿,也再不得宠幸了。 他死前倒是也选了一波人,去做什么呢?去为他守陵,更糟糕的还要去殉葬。 前世,谢玉行便是在这消息将传出来的时候,病急乱投医,随便嫁给了季御医。 现下若是能嫁去保国公府,纵没有夫妇和睦举案齐眉,至少一世平安无忧了罢。 思及此处,素婉心下方稍稍意平,只是再去看谢玉行的面容,才觉她也并无笑意。 她便不说什么了,拖了谢玉行的手,快走两步,跟上前头的两位夫人。 那两位还在轻声说着些场面话呢,长陵侯夫人约莫是刚夸了谢玉容理家的本事,谢夫人便满脸愧色道:“如我们这样的人家,教不好女孩儿别的,只是体面本分与经营家业上不能输了人。夫人不嫌弃小女仪态粗鄙,已然是她三生有幸了,哪里还当得起您这样过誉!那都是她的本分啊。” 长陵侯夫人道:“本分固然是本分,能做好本分的,也就当得一句‘贤妇’啦。再有,非但六娘是好的,我瞧着贵府的五娘,姿容行止与心性品格也不输什么名门闺秀,府上的千金,实在是教养得很好呀。便连太后殿下也久闻令爱淑名——说来今儿个我请您入宫,倒说不准是借了她的东风呢。” 谢夫人脸上像是起了火,眼睛也亮起来:太后听说过五娘的美名?五娘不过是个小官之女,便是容色不在人下,可也不至于叫太后都听说! 太后平日见的那些个贵妇娇女,都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该交往的,自然不会是从别人家传出去的消息。 那么,阿行的名字,可不是只能从长陵侯夫人这里告诉给太后知晓吗? 什么借了阿行的东风,分明是她们母女,借了长陵侯府的东风啊。 连带看着谢玉容也更亲近了些:多半是她在侯府,服侍夫人十分得力,因此夫人才认定了谢氏女好!待再见到阿行的容光,才会想托她一把——若不是早知晓谢家女儿好,便是阿行再好看,那也不至于能推荐她去面见太后呀。 阿容嫁得好!嫁得真好! 这么说来,一旦见过了太后,她的阿行,身份就要贵重许多。万一太后她老人家闲着无趣,想让阿行入宫陪伴她,那可就太好了! 因此到得太后宫外,趁着长陵侯夫人与宫中人答对,她连忙回身看了两个女儿,对谢玉行道:“你可要像个样子!” 无人知晓谢玉行在想什么,可她到底是乖巧极了地答应下来。 谢夫人又喜滋滋转过头去了。 只是进了殿,她便硬咬了自己口内的肉一口,把那心底下泛起来的喜意给压下去,免得叫老太后瞧了显得不庄重。 便是从未入过宫,可到底她也是书香门第里教出来的女儿,规矩是有的。 太后也没有十分挑拣,反倒笑道:“怪道我家淑卿说你谢氏好教养,见了这做母亲的,便知女孩儿们都是好样子啊。” 谢夫人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答话时眼中都含着热泪。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能被太后夸奖啊——她前半段儿人生中,就指望丈夫仕途得意,给她挣一个诰命来,逢年过节能进宫,混在一大群夫人中遥遥向皇后拜贺,便是她这一生了不得的成绩;后半段眼瞧着丈夫是指望不上了,那么便期待美丽的女儿能够争气,去给皇帝、太子或者什么亲王做一个得宠的妃妾,只要能给她赏一点儿内造的宫花糕点之流,她也能在姑嫂妯娌间做一个腰杆最硬的妇人了! 如今,如今居然能被太后夸一句行止端淑! 除非现下便给她一个一品诰命,否则这世上任是什么东西都不配和这句话换! 她就是现下死了,墓志上也要提一句——孺人生前妇德极好!太后亲口夸过! 长陵侯府,好人家啊! 太后也很是享受她这样的激动,这怎么不是百官家人对她的爱戴呢? 因此益发慈和,自然与谢夫人相谈甚欢,只是她到底有目的的,谈着谈着便瞧向了谢夫人身后的谢玉行。 因温声道:“这便是你家的五娘吗?” 谢夫人一个激灵,道:“正是小女——阿行!愣着做什么,还不……” 谢玉行就从母亲身后踏出半步,施施然向太后行礼:“臣女谢氏五娘,恭请太后殿下慈躬安顺。” 她本就生得好看,声音中又含了一丝笑意,朱太后竟也听了出来,便道:“好孩子,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她见过的女孩儿多了,自家的公主郡主们自然有,外家的侄女甥女也有,臣子们家的闺秀也颇不少——可除却自幼看着长大的两个公主外,再没有谁第一回见到她就敢满心欢喜的。 就连皇帝那些不太得宠的妃嫔养的公主,见她这位老祖母,也往往要战战兢兢的呢。 谢氏一个寻常臣子家的女儿,怎么——唔,这还真不应该是个小官儿家养出来的姑娘! 朱太后一生见了多少美人!谢玉容的模样能让苏玿在垂危之际看直了眼,可叫老太太瞧来,只算是比寻常女孩儿好看几分,便是这么挑剔的目光呀。 可是瞧见谢玉行抬头,她竟也惊住了片刻。 那一眼对上谢玉行眼中水波,她竟仿佛回到了自己十多岁的年华——那时她刚刚入宫,正是容颜最好的时候,春日午后揽镜自照,瞧着铜镜里的眉目,便连自己都要欢喜地笑出来。门外,一同进宫的姊妹们唤她快些出门,她们要一同去御花园里放风筝、看鱼儿呀。 只是再一晃神,那数十年前的情形,又不见了。 她已经足够老了,又有足够的幸运,所以都做上太后了啊。 而那些姊妹们,多半已经像被风吹走的花瓣,再也寻不到踪影。只有两个还在人间的,可是一个在遥远的皇陵守着先帝, 16. 玉容(十五)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打从太后那里出来,两位夫人的想法就没法达成一致了。 谢夫人这会儿正开心着呐,若不是思及长陵侯夫人是太后的内侄女,又是自家的姻亲,不能得罪,否则多半要得意忘形了。 她的女儿!她怀胎十月亲自生下来又养了十五年的女儿,太后喜欢!嘿嘿嘿! 世上那么多年轻的女孩子,太后能喜欢几个呀?除去她的阿行外,也没有几个啦! 她就是这样出色的阿娘,才养得出这样的好女孩儿呀! 当然太后也是很好的,她老人家必是慧眼识珠,才能一眼便瞧出阿行有多好呢。 ——虽然不晓得长陵侯夫人的笑容里为何藏着一丝彷徨,但阿行能有今天,多少也要感激她一下的。 于是谢夫人就凑上去了,热泪盈眶地向长陵侯夫人表达感谢,她的两个女儿能遇到这样慈善而美好的夫人,真是太幸福啦。 长陵侯夫人倒也不觉得自己和“慈善”“美好”这样的品质相去甚远,她说:“也是你教养的两位千金十分出众,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向太后殿下荐她呢——只是,不知五娘可许了人家没有?若是定了人家,这跟在太后殿下身边,便未必是好事了。” “如何不是好事呢?”长陵侯夫人心下一动,问。 五娘没许过人,但是长陵侯夫人这么问,是不是意味着,太后身边可能会有些什么机缘…… “太后殿下看中的人,有时候会服侍她好几年呢。若是定了人家,那边或许会不乐意的。”长陵侯夫人说。 谢夫人就松了一口气:“小女未曾许人家,这却是不怕的。太后殿下若是不嫌她愚笨,肯将她留在身边,让她能蒙受一点儿教诲——这福气一世都受之不尽呐。” 长陵侯夫人满脸惊讶,问:“怎么不曾许人?她这样好的品貌!” 谢夫人便也拿出“命格贵重怕夫家压不住”的说法来了。 长陵侯夫人就坡下驴,说自己娘家侄儿如何是个好人才,命格也好,不怕压不住。 边说边看着谢夫人。 她只觉谢挺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他的妻子能有什么见识?但得一个能与国公府攀亲的机会,只怕削尖了脑袋也该往上凑的呀。 连长陵侯这样的门第,还比不得她母家,要为玿儿讨个冲喜的新妇时,谢家都殷勤得很呐。 可是谢夫人偏就犹豫了,道:“夫人母家何等显赫,怎的——这样的好郎君,竟然尚未婚配吗?” 长陵侯夫人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没有婚配呢,原先也是定了名门淑女,只是那女儿家命薄,担不住这样的福气,入门不过两年,竟自撒手去了,撇下我侄儿一人孤孤单单的。” 以她看来这话毫无问题:若不是娶续弦,怎么轮得上谢家呢? 以谢夫人看来就很不像话:你侄儿命硬克妻,怎么,我家的心肝肉儿就该送上去被他克? 更甚这小子还不是长房所出,虽也是保国公府的儿孙,可三房次子是个什么身份,这把岁数了,没有功名和实实在在的官职在身,今后老国公去身了,他能得着个什么呀! 说不准还不如她那没出息的死鬼呢! 再有…… 她依稀记得保国公府是有个骑马遭摔的瘸子的。 莫非长陵侯夫人说的正是这个瘸子? 若是这事情早几日说起,谢夫人是很有可能动心的:国公府可是谢家平素里望都望不到的高门,他家的儿孙,再不出息,只凭那一个朱姓,便有了体面! 可现在,她的女儿在太后身边啊。 若是太后实在喜欢她,大约还能给她找到更好的婚事呢,譬如,某位王子皇孙…… 以谢家门第,谢玉行若能嫁入皇家,多半只能做个妾,是没可能当正妻的,但那又如何? 近支宗室的侧妃,日子过得可比国公府某个没名堂孙子的嫡妻快活多了! 家务她不用理,应酬往来也不必费心,锦衣玉食何其潇洒? 更况,万一阿行运气好,她嫁的夫君机缘巧合做了皇帝,再凑巧生个天伶地俐的儿子——谢夫人都不敢想,若真有那天的话,她这做娘的该多么开朗啊! 那比保国公府的小瘸子真是好了万倍不止啊,更况小瘸子还是个丧妻再娶的倒霉人儿呢。 万幸长陵侯夫人只是姑母,她也没有自顾自替侄儿说亲的道理,这话虽然说得几乎图穷匕见,可也不是挑明了要求亲,其中还有装傻的余地。 谢夫人就跟着叹气呀——竟是这样么?这孩子也是可怜,只是如您娘家保国公府那样的高门第,想来是不缺可选的佳妇罢?唉唉,不过这样的世家大族,要结亲怕是要考虑许多罢,若是结亲的门第不配,那岂不是不够体面? 长陵侯夫人心下就更生气了。 这会儿你晓得你家门第不够高了,那先前怎么敢把六娘嫁到我家来的?怎么,长陵侯虽然是个杂碎,可侯府不也比你家高太多了么? 不过是五娘有机缘在太后跟前待几天,还真当她能飞上天变凤凰了? 早就知道这谢家两个不是什么好东西!从不把五娘给她的阿玿起,就知晓他们不是好东西了! 她顿时就熄了让谢玉行嫁给她侄儿的心。 这家人不配——得了这么点儿恩宠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多轻贱的骨头! 长陵侯夫人生一肚子气,谢夫人心中则几乎要哼起童年听过的小曲。 她得意,回程时也一直握着女儿的手,谆谆教诲——譬如在太后身边一定要乖觉!不该你出声的时候就不要出声,该你现出来的时候也别怕,若是有男性晚辈来拜见太后,可别急着上前,也不是所有的宗室子弟都是良配…… 谢玉行答应着,脸上笑意乖巧,却是不达眼底。 今日之所以会在太后让她抬头时笑出来,是因为听说过这位老人家最喜欢喜气盈盈的人,最厌看人哭丧着脸。 可她也没想过,太后喜欢笑脸,竟喜欢到这个份上啊! 太后为人,她前世也有所耳闻:偏心得很!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正是这位朱太后的行事风格了。 那要在她身边服侍,谢玉行心里也没有谱呀。太后若是一直喜欢她还好——可怎么能让太后一直喜欢她呢? 她不安,偏是不能说。 而另一辆马车里,素婉也不安。 她对宫中的大长辈是有些畏惧在的:不说太后所拥有的,几乎能凌驾于皇帝之上的威权,便是太后作为一个女人的能耐,也断不容小觑。 谢玉行是不傻,但要在太后跟前过日子,也未必够聪明呀。 素婉现下十分怀疑太后的动机:也许老太太是想考量一下这位谢五娘够不够做保国公府的儿妇?又或许她是不想促成这门婚事,所以将谢五娘在自己身边扣个几年? 或者,大长辈就是有资格任性,就是想留个谁就留个谁——这对太后来说,也不算个事儿。 她拿不准主意,瞧着马车主座上几乎脸冒黑气的长陵侯夫人,便小心翼翼开了口:“母亲,太后殿下留下我五姐,依您看 17. 玉容(十六)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素婉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能怎么说呢?也许长陵侯夫人真的没有害过刘姨娘,也许她动了手却不敢承认,可是素婉又不是她肚中虫,如何知晓她做是没做,又怎么敢给她“作证”? “母亲,母亲,”她安抚地拍拍长陵侯夫人的手臂,努力将自己的手解救出来:一段皓白的腕子上,此刻已然多了几个红色的指痕,“便是父亲亲自来了,也不能无缘无故冤枉人呐——咱们姑且先去看看罢,或许只是那屋子里暗,收生的妈妈看不清呢。” 其实怎么会看不清?白日里生的孩子,她那屋子又向阳。 但说这个,总是个祝愿罢,即便祝愿不能成真:那襁褓里的小小孩童,脸蛋尚是紫红色的,人也皱皱巴巴的,已经睡熟了,瞧着是个很正常的婴孩。 可是揭开襁褓去看,却果然是“既没有这个,也没有那个”。 素婉捂住了嘴。 长陵侯夫人则是紧紧抿着嘴唇,脸上的肌肉也绷着。她的脸色比方才还差了,仿佛要昏过去似的。 这孩子能活,但做不了男子,也做不了女儿。 长陵侯夫人的手颤抖着伸出去,拨开孩子的腿,看过一眼,身子一晃便瘫软下去。 温妈妈在一边儿扶她,却不想她周身骨头都软了,这一搀竟也没有搀住,身子跟着一矮,险些一同倒下。 长陵侯夫人便不抓素婉了,改抓温妈妈:“造孽呀,造孽,这是招惹了什么邪灵呐!” 温妈妈的神色也很难看。 她们曾经想法子让侯爷知道,世上有个叫转胎丸的好东西,也暗动手脚,给侯爷提供过有毒的“转胎丸”。 可她们只是想让刘姨娘滑胎,若是滑胎之外自己也死掉了就更好。 她们可没有打算让一个活着的刘姨娘,生出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来啊。 生了这么个怪东西,是天老爷厌烦长陵侯府啊! 连正经的夫人都是这副模样,两位姨娘小院里的婢女们,就更是无措了。 甚至有人已经藏在折廊的角落偷偷哭出来。 素婉抬眼,看看温妈妈,和声道:“妈妈,母亲今日疲惫,不如您扶着她先去歇了。一位姨娘生育罢了,纵母亲慈爱体恤,也不必始终守在这里,祖宗保佑,刘姨娘是定能安产的。” 温妈妈整个人也不是很好,听了这话,她懵了一懵,脱口道:“刘姨娘不是已然……” “已然”之后,她方收住话头。 在后宅待了几十年啦,如何能不明白,少夫人这话的意思是——大伙儿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刘姨娘的娃娃还没落地呢,这落地的这个…… 就当大伙儿都看错了罢。 温妈妈眼珠子一骨碌,便道:“少夫人孝敬,足以感天呀!夫人,咱们先回去罢,刘姨娘为侯府开枝散叶固然辛苦,夫人的身子骨却是更要紧百倍!” 长陵侯夫人哆哆嗦嗦看了看温妈妈,又看了看素婉,仓促地点了头:“六娘啊,这,这边就交给你啦。若是……若有了信儿,去我那里知会一声便是。” 素婉答应了,她才离开,回了自己院中,便闭了门,寻出许多梯己来,交给温妈妈,要她去外头寻师傅做法事去。 一定是有人招惹了什么晦气的鬼神,才会有今日的一劫呀!她每日里在后宅中怀念儿子,坏事一定不是她做的,那么就请鬼神只管报复长陵侯和那两个无耻的小蹄子,万万不要连累她! 而留在刘姨娘那里的素婉,则不顾婢子们的拦阻,进了产房。 刘氏这是第一回生育,虽然大抵受惠于她“好生养”的身段儿,发动和分娩都快得很,可也伤了不少元气,此刻惨白着一张脸儿,却不肯睡。 见素婉进门,便急急问:“少夫人,我是生了个女孩儿么?” “为何这样问?” “我听得外头有人说作孽,我问旁人,她们又都不肯说——若是生了儿子,总是一件喜事呀。” 素婉默了默,问:“若是个女孩儿,你待如何呢。” 刘姨娘泛白的嘴唇张了一张,眼中一点殷切去了多半,方道:“女孩儿也是我生的,别人不喜欢,我喜欢,我做阿娘的疼她呀。” 说着还想到了别的什么,脸上竟有一点点生起希冀的辉光:“夫人一定也想要个儿子罢,可我这个是女孩儿,少夫人能不能与夫人美言几句,让她留在我身边?” 素婉一时竟也不落忍了,握了她的手,道:“你好好养身子罢,今后还能有儿女的。” 刘姨娘的手就是一僵:“怎么?我的孩儿……难道她,她没能活着?” 没活着,或许也比现下还活着好罢。 素婉要张口,便听外头一阵儿啼。 “她活着啊!我听到她的哭声了!”刘姨娘方才那深深的惊惧就不见了,转为迷惑,“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这样奇怪呀!” 素婉想了想,道:“你们把那孩子抱进来,让姨娘瞧瞧罢。” 婢女们就吃了一惊:“少夫人!” “她自己生的,难道看不得了吗?” 刘姨娘仿佛嗅到了什么令她不安的气息,这会儿却是不再接话了,只不安地等着——等着她的婢女,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凑近她,解开缚带。 她看向婴孩腿间的第一眼,尚满是迷茫,待看清那里的模样,便是一声尖叫。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从不曾这样凄厉,“这是什么怪物!拿走,拿走!这不是我的孩子!” “姨娘,这是……” “不是!不可能!这东西不是人!”刘姨娘疯了一般,伸手掏摸着,似乎想从身边抓起随便什么物事去丢那孩子,“给我拿走!我不要看!” 素婉惊呆了,想去按住她的手——可刘姨娘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我也不求我儿富贵,也不求他出众,只消他康健平安我就欢喜了,怎么天老爷这样待我!这是什么怪东西!我做了什么孽!若是有罪,让我死便好了,如何让我生出这么个东西来!” 她几乎是在嚎啕,而素婉的心也跟着皱起来了。 刚才那件事,她是不是做得不对? 她原想着,刘姨娘该知晓自己亲骨肉是怎么个情形:照说生了这样的孩子是不吉利的,若是刘姨娘想留下这孩子,她便可以安排婢女们管住嘴巴,不要乱讲——就说刘姨娘生了位小千金,那侯爷也不能扒开女儿的襁褓看罢! 若是刘姨娘要将孩子送走,那也好,对外就说姨娘突然发动,生的孩儿太弱了,没养住。 可她没想过刘姨娘会这样伤心——几乎是疯掉了一样! 也是啊,刘姨娘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孩子,不比她这个活了四回的老妖怪。 刘姨娘能经住什么事呢? 她只好干巴巴地劝:“无论儿女如何,你总不能想不开啊。天下生了儿女养不住的女人何其多,你,你这……这不比她们好些?好歹那婴孩还在呢……” “我宁可他生下来就是死的!”刘姨娘疯了般大叫,“我生了这么个怪物,侯爷如何看我,旁人如何看我!我不是妖孽,缘何要这东西投胎在我肚皮里!侯爷若是因此要将我撵出去,我可怎么活!这是宿世来的孽债,特特要害死我呀!” 她惨白的嘴唇皲裂开来,渗出殷红的血珠子。 素婉只觉那血腥气,也浸在她说出的每个字里。 她恍惚间想起不知何时读过的诗,那诗作里,逃荒的贫妇将孩子丢弃在草间,遇到诗人质问她缘何如此,她说——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长陵侯府,的确也是能做出许多恶事的人家…… 素婉的心在胸膛里狂跳——这会儿侯爷还没有回来,若是孩子此刻咽气了,在他回来前装裹好了,说不定,便能将孩儿男女不明的事情隐匿下来…… 可是,这孩子还在哭,能杀了他吗?谁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 18. 玉容(十七)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想到刘姨娘也许吃了假高人炼的假药,并且这假药还可能使一个健康的婴儿变成怪胎,素婉就很难受, 这一晚,自打成为谢玉容后,她第一回做了噩梦。 梦里一片黑暗,唯有若隐若现的孩童的哭声,她侧耳去听,那哭声便突然停住,恰如今日,在刘姨娘房中的那一刻一般。 她坐起身来时,被褥已然沾了一层薄汗。 她禁不住去想,那孩子怎么会是那样的——也许是长陵侯的错,也许是刘姨娘的错,也许是别的什么人的错…… 可独独不该是他自己的错。 一个小小的婴孩,来到这世间还没有两个时辰呢。 长陵侯的凉薄和凶狠,如此直接地展示在她面前,似乎勾起了这谢玉容的身体中,残存的惧意和恨意。 素婉甚至想起前世那碗酪的来由:是长陵侯夫人给苏岑的不错,可要杀了谢玉容的决定,真的是长陵侯夫人做出的吗? 长陵侯夫人今日纵然被吓到失态,也不曾决定要杀掉那个孩子。 她是自己有这样的决断,还是为了做个驯顺的贤妻,忠实地执行了长陵侯的决定? 若是后者——那多可笑啊,当一个女人要为男人做最贤德的妻,便连善恶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她慢慢叹出一口气。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可当它落入她心中,便像是粘在骏马毛皮上的苍耳子,牢牢粘住,很难拔下来了。 夜色浓沉,在这样的时候,放纵思绪去想任何事情都是合理的,叹一口气自然也合理。 但——她叹气的当口,有一个人,在隔间门外望着她。 隔着可见人影的丝帘,她能感受到那目光,怯怯不安地试探着望向她,她不动,那个人便也不动。 直至素婉重新躺下,辗转反侧数次,那人才溜走,脚步轻轻的,像是一只猫。 素婉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那人的背影。 是个婢女,现在是要去找谁呢? 她想了想,开口唤人来服侍,外头便匆匆跑来个脸色并不很好的婢子,是才从下头选上来不久的,看着有些眼生。 “你做什么去了?”素婉问,“我口里咸苦,给我斟一盏蜜水来,冲得淡些。” 婢女便忙忙去斟水,回来还告罪,说是自己今儿个身体不舒服,适逢同舍的采莲路过门外,便央她替自己值一会儿夜,谁知采莲竟半路跑了。 素婉蹙眉道:“人总有个不舒适的当口,我今日不与你计较,只是今后不可再犯了,若是因此耽搁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谁也救不了你。” 那婢子松了一口气,连声答应着,素婉便又问:“那采莲平素也这样不经吗?你莫不是信错了人?” 婢女委屈道:“她不是这样的人——采莲是夫人房中教养出来的,平日里很重规矩,否则奴婢怎么敢委托她——谁知今日……” “可见,一个人多半只有对待自己的职事,才会上心在意的。”素婉叹道,“再有了,你们都是在我身边服侍的人,除去采薇如今占了个一等婢女的名头,另也只有一个一等婢女的份儿了。你若是被我当做了懒怠无用的人,那自然是轮不上你了,旁人不就多一份机会?” 那个婢子一怔,急迫道:“少夫人!奴婢不敢怠慢您吩咐的呀!只是,只是……” “是么?”素婉瞧她那句“只是”后头的话无法出口,也不知是怕了,还是真觉得自己理亏,索性打断了她,“再信你一次,倒也不会碍着我什么——不过我不喜欢那种陷害同僚的人,也不喜欢蠢笨的人。” 婢女仿佛听出了什么,却没全听明白,道:“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可否明示呢?” “若是天亮前你能搞清楚采莲是去做什么了,或许还不算太蠢。” 那婢女霍然抬起头。 素婉徐徐问:“你叫什么?” “采芝——可是少夫人这里,不需要人服侍了么?” “我不大喜欢别人想太多的,我喜欢照着我的话去做事的人。”素婉道。 采芝神色一凝。 她麻利地告罪,然后出去了。 素婉想着,她或许也不能查到采莲去做什么——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要紧的只是她去“查”了这件事。 但采芝的本事,或者胆子,比素婉想的要大一些。 第二日一早,她有鼻子有眼地回禀素婉,说采莲是去了夫人的院子里。至于在那里见了谁,说了什么,她便不知晓了。 素婉瞧瞧这个婢女,她的模样有些不安。 “好罢,你受累了。”她就说,“早些回去歇着罢——你的名字,我记住了。” 采芝脸上就亮起来。 但她的话,素婉一开始是并没有全信的:毕竟那会儿夜已然深了,那个采莲若要在府中到处走动,其实是挺不合理的一件事。 若是被巡夜的婆子们看见,即便她是夫人的人,也要多费几句口舌。那么何不等到第二天天亮了再去呢?这短短几个时辰里,也不会出什么新的变故。 可是,长陵侯夫人那边真的有动静了。 温妈妈亲自来她这里,问她——那刘姨娘即将离府去休养,她既然与刘姨娘有些交情,要不要送点儿什么给刘姨娘? 素婉道:“那是父亲的妾室,我与她能有什么交情呢?左不过是按着她素日的喜好,多为她准备些吃的喝的,免得她日后日子难过。” “是么?夫人还当少夫人与她年岁相仿,当日又对她多有关照……” “这话就说得不对了,”素婉道,“她年岁虽轻,却也是父亲的人呐,总是半个长辈了。晚辈待长辈,怎么能说得上关照呢。” 温妈妈细细看着她,道:“少夫人当她是长辈?” “若不当她是半个长辈,我做什么如此待她。”素婉叹息道,“她若是有了儿子,父亲岂不是,要将我的夫婿彻底忘了么?” 温妈妈脸上的笑意可算是有了几分温度,道:“这可是呢,少夫人想得明白!这侯府里呀,不是老奴说,就只有夫人和少夫人是最亲的!只要少夫人心里念着夫人的慈爱,那这府中,便没有二位过不去的坎儿!” 素婉点点头,道:“可不是如此么?只恨这府中不乐意见我和母亲亲爱的人,想来是不少的。”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若没有这样的人,母亲怎会被人误导,以为我与那刘姨娘亲近呢?”素婉道,“这么些误会,我倒是无妨的——可母亲已经失去我夫君了,若是我也与旁人一条心,母亲多可怜啊。” 她说着,还红了眼睛,取出帕子,轻轻按在了眼角,似是动了情。 半晌才继续道:“温妈妈是母亲身边第一个信用的人,若是可以,也请为我多劝母亲几句!这府中人人皆可背离她,只是我与温妈妈一样,一身荣辱哀乐,皆与母亲在一起的!若是人家图个赏识,便在母亲跟前无中生有,说我几句闲话,我倒也不惮担着个虚名,总之母亲慈爱,必是会原谅我的,可是母亲自己心中不难受么?那些在她跟前说瞎话的东西,有一个说一个,都该打折了腿撵出去的!” 温妈妈听在耳中,察觉出几分不对来,便急忙打断了对话:“您这是说什么话?却是老奴的不好,倒惹起少 19. 玉容(十八)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这话说起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做婢女的,一身荣辱,甚至身家性命,都拴在主人的一丝意念上,那自然是要忠诚的才好。 若是因不够忠诚而惹怒了主人,因此受到什么惩罚,那便是连自己的同行都要笑一句活该了。 可是,实际上做起来,事情又未必如此。 主人每天做那么多事情,有谁能一一瞧在眼里,却连一句闲话都不说呢? 就有天真的小婢女,捂着脑门上挨过一记的地方:“那么,若是夫人问起少夫人的起居呢?” 场面就很尴尬,那先前一个说话的婢女,面上几乎显出一些幽怨来:谁敢回答这样的问题呀? 不如大伙儿散了罢! 散了之后,那天真的小婢女才被同屋的人扯了袖子,恶声恶气地吓唬:“你当采莲是给谁传了话才惹怒了少夫人的?总不能是为侯爷传话罢!” 小婢女果然惊了一跳。 她小声问:“夫人和少夫人不是一条船上的吗?” “一条船上,也要分个谁划船、谁掌舵呢!” 她惊奇地张口,想再问,已经被同屋人按住了嘴:“再别多问了!你我都是买进来的,又不是家生子,身后连个能帮忙的爹娘也无,老实做了自己的差事熬日子便罢!何必管侯府里那些事情呢!” 被捂嘴的人挣扎着问:“反正,少夫人不好惹,是不是?” “那是自然,好惹的人,能捏住外头的庄头和管事吗?” “可夫人是她的婆母呀。” ——婆母,婆母怎么样呢?不过是有礼法加持的长辈罢了。 可礼法这东西又不是不能糊弄! 素婉敢将长陵侯夫人送到她这里做眼线的婢女,转手塞给刘姨娘,自然有她的借口在,能对着长陵侯夫人好一通狡辩的。 你长陵侯夫人不是讨厌刘姨娘吗?啊,人家都这么说呀,什么?你有女德你是个宽宏的大妇?那很好啊,你调训出来的婢女去照顾她,还把她照顾得挺好的,那不是对这种无稽流言的狠狠一耳光吗? 长陵侯夫人表示她身边也不是没有更机智的婢女,她可爱的儿媳大可不必牺牲自己院子里的干活力量。 谢氏就回应她一个做晚辈的,若是连派个人出去都要从长辈那里掏人,瞧着很不孝。 长陵侯夫人说这没关系啊,我愿意的。 谢氏感激得热泪盈眶,表示母亲为我考虑我真是好感动——可是我怎么能只从您那里挖人而毫不回馈呢?要不,我也挪一个人来孝敬母亲罢!这样算下来,母亲这边也不受怠慢。 长陵侯夫人一问要挪过来的是谁——好罢,还是采莲。 眼瞧着谢氏是绝不肯将采莲留下,这态度坚决得甚至有些反常,长陵侯夫人便不敢让采莲回来了。 万一采莲其实已经是谢氏的人了,而谢氏假装坚决不要她,想把采莲再塞回她身边,这可不太好。 就算谢氏不敢害她这个唯一的盟友,可长陵侯夫人也没有被人盯着的爱好啊。 思前想后,也只能松口,“开开心心”让采莲跟着刘姨娘去。 仿佛这场争执只是婆媳俩一场慈爱孝敬的戏码——出于善意争执两句,最终达成互相关照的共识,她们还是神仙婆媳呀! 至于采莲哭着走后,夫人是否很生气,有没有很受伤,府中自有流言为证。 流言说夫人又气,又没法子说,悄悄憋在屋子里委屈,每天都不开心!也不见少夫人了,也不入宫看太后了,眼瞧着就要气死啦! 而且这流言还一天比一天真实,细节都越发丰满——到得十多天后,大家甚至都听说,夫人恼羞成怒到连自己屋子里最喜欢的花瓶都砸掉了! 侯府真正的女主人,堂堂的侯夫人,居然留不下一个要被她儿媳送走的自己人! 可恨的儿媳也不去跟她赔不是,也不守在她跟前让她找茬出气! 多么窝囊啊,这换了谁都要砸个花瓶啊。 听说这个传闻的人,便偷偷跟夫人的侍婢打听:“夫人真的把她喜欢的花瓶砸了?” ——自然是砸了啊!夫人的婢女们不知道这问题是什么居心,就照实回答了。 再说本来也瞒不住的,来给夫人请安的人,谁都能瞧到多宝格里空了一块呀。 于是这流言就板上钉钉了:夫人争不过少夫人,只能拿自己的家什出气! 可事情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花瓶不是为采莲砸的,采莲在长陵侯夫人眼中的价值,远远抵不上一个花瓶,也不是为谢氏砸的,谢氏虽然讨厌,可长陵侯夫人这会儿还得和谢氏做好婆媳呢。 是夫人娘家的侄子,才值得她怒砸一个花瓶! 那个瘸脚的侄儿很爱美色,平生最不能拒绝美人。 他自己虽不爱闹事,可他仗义疏财——这样的人就有许多五湖四海的朋友。 朋友多了,便有几个能千里不留行的高手呀!如今长陵侯夫人已经和老猪狗闹翻了,想用药把他送走是很难了,可若是有几个重然诺而轻性命的游侠,便大有可能取他狗头! 她同太后哭诉如今在侯府里的为难处,固然是真的,可她想借联姻与母家亲近的原因,却不止是想要个撑腰的。 她需要的是个替她杀人的人呐,而要找到这么个人,谢五娘不就是个好工具吗? 哪能想到太后却把她的工具撬了! 太后,这天下最高贵的女人,居然撬她的工具人,这还有天理吗! ——谢五娘那样的美人,一旦入了宫,即便是打着“陪侍太后”的幌子,也是入了皇室的眼,她入宫第二天,来太后宫中给祖母请安的大皇子就瞧见她啦。 这一瞧如何还能挪得开眼睛?此后日日来,天天见,来请了安还不走,便等在那里扯些有的没的,非得遥遥见到美人一眼,才肯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些情思,哪能瞒过太后哇。 亲孙子——哪怕是皇帝这个混账儿子生下的亲孙子,那也比母家的侄孙亲罢。 亲孙子身份还高贵些,相貌么也似是更好些,学识高出许多不说,且还不瘸脚,更兼没克死过妻子,简直是完美的。 再有,朱太后私心想着,皇帝如今虽然没有册立太子,瞧着还有几分把皇位让给侄子的余地——可天下哪有谁是真乐意做这事儿的? 她再怎么思念先太子留给她的可怜孙儿,也得考虑考虑,小儿子到底会不会把皇位给大孙子?若是不给,他能给谁? 那自然就是大皇子罢,当嫡,当长,怎么看都是个皇帝胚子。 她为什么不在他面前卖个好呢?她是一位慈爱的祖母呀。 太后对这事儿就乐见其成了,拐着弯儿问谢玉行:你瞧我那孙儿如何?他只一点不好:娶过正妻啦,你若是愿意做侧妃…… 谢玉行的一张脸儿红透了,那模样多么堪怜,她绕着弯子不答,只是下一回大皇子再来请安时,她望他一眼,便垂下眼眸去。 是多么娇羞的一个可爱女郎呀。 慢说大皇子心动 20. 玉容(十九)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大皇子要娶谢员外郎家的五娘子做侧妃的消息,很快便公布出来了。皇家的聘礼都送到了谢家的小院子去,直将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还不曾全铺开呢。 待要铺开,还得占掉谢家门口一整条巷子! 谢家的地位登时就上升了那么一些。 虽然仍比不上京城的旧冠缨,可是能跻身新贵,不也比做个寒酸的蚂蚁官儿好么?岂不见谢家门口都有来攀同年的人啦,这可是谢挺沉浮官场多半生也没有得到过的待遇! 可即便如此,当温妈妈拿着长陵侯夫人拟出的礼物单子来找她过目时,素婉还是懵了。 这不合理啊!长陵侯夫人既不是体恤小辈的人,也不会在意只出了一位皇子侧妃的小家族。 她怎么会想到给谢家送贺礼?别是没安好心罢! 先前这位婆母甚至还怒砸花瓶了呢!她的心情该不会好:原先想用谢五娘和自己的母家后辈再拉扯一道关系,如今盯好了的花儿却戴在别人头上,以长陵侯夫人的心性,不怒才是怪事。 怒了之后呢? 她大概会恨死谢家的。 素婉对此倒是没什么担忧:她对谢挺夫妇没有牵挂,谢玉容姐妹二人前世那么倒霉,这对夫妻不也视而不见,想保全自家儿子们的前程么? 谢玉行若是嫁了大皇子,那么好也罢,不好也罢,长陵侯夫人都拿她没法子啦。最多能拿捏一下谢挺夫妇——那不也是他们应得的么? 素婉甚至都做好了夫人要和她翻脸的准备了,风声也准备妥当,就差一个机会来放出去——哪能想到,长陵侯夫人砸完花瓶就回心转意? 温妈妈还问她:“以少夫人看来,这些礼物,可还能合贵人的心意吗?” 素婉拿着礼物单子,一眼扫下去,便笑叹道:“母亲怎么这样见外?五姐与我同胞而生,我与她再亲不过,我既是母亲的儿妇,她便也是母亲的晚辈。尊长所赐,自然样样都是福气,若是挑拣,岂不是折了自己的福分?” 温妈妈道:“哪有和天家论长幼尊卑的道理?奴婢倒是托大劝少夫人几句——便是一母同胞,今后也有了尊卑之分,如何与那位相处,您还是要早做打算呐。” 素婉点了头:“妈妈这是金玉良言,我记在心里了。” 不管温妈妈是谁的人,说这话是出于什么用心,但她说的没半点儿问题,这就该认。 那谢玉行与谢玉容姊妹之间有情分,她为此也受了些好处,可哪怕真正的嫡亲姊妹间,身份上的差异大了,情分也未必能始终如一,而她又不是真正的谢玉容! 她并不能打心眼里把谢玉行当自己的姊妹,所以谢玉行若是发达了,她自然是该尊重些的。 温妈妈便又道:“连少夫人都该如此,夫人便更不能怠慢呀——还是请少夫人给这礼单子掌掌眼罢!” 话又兜了回来,素婉便只好展开了那礼品单子往下看,越看越是迷茫。 倒不是哪里不好,实在是太好了。 长陵侯府的家底,素婉现下已经比谁都清楚了,照她来看,夫人拿出的这份礼单,多得有些过分:姑且不提那些个摆设,便是绫罗绸缎之类能换成银钱的物事,折算下来也抵得上侯府大半年的入项。 更有些古玩书画之类的,她不是在此间长大的,不能估出个实价来,可想来能列在单子靠后地方的,必不会是什么便宜的玩意儿。 眼见她神色凝重起来,温妈妈嘴角便有了笑意,她更加仔细地观察着谢氏的神情:惊奇么,激动么?如你家这样的小门小户,怕是这辈子都不曾见过如此豪奢的礼单罢?也就是你嫁进侯府来管了家才长了些眼界,可即便如此,也没有这样大的手笔来送人礼物罢? 快些为夫人的慷慨和重视感激涕零罢! 可是素婉看罢单子,非但没有满面兴奋,目光反倒在落款上微微一凝。 这地方,落的是长陵侯夫人的私印。 “这单子上列的,莫不都是母亲的嫁妆?”素婉道。 温妈妈一怔:“这……” “这些书画,我尚且不曾听说过啊。”素婉说,“如何平白多出这许多好东西,必是母亲用了自己的私房罢。” “是呢。”温妈妈已经回过神来,笑着说。 “我五姐是个要强的,”素婉温声道,“送她这许多,她反倒会不自在的。不如将这些金银玉帛省了去罢!” 温妈妈一怔:“把金银玉帛省了去?” “好书画是极难得的,如我母家底蕴究竟是差了些,必然拿不出什么好的来。而母亲所出的嫁妆,想来是当年保国公府的旧藏罢?定是十分珍贵!她若是能带着一两副书画入府,挂在自己屋子里,既不叫人看轻了,也好时时想着母亲的好处。”素婉道,“反而金银玉帛这样的浮财,我母家还能拿出一些来。” 温妈妈便抿了嘴。 那些个书画是长陵侯夫人的嫁妆不错,但长陵侯府武将家门,原也不爱这个,因此当初保国公府为她挑嫁妆时,便也没选那一等一的名家大作。 这样的画作若是挂在谢家那样小官儿家里的正堂上,自然是极体面不过的,可要是拿进皇子府上,岂不是贻笑大方? “这……”温妈妈有些犹豫,“都是夫人的一番好意呐,彼时便是当做添妆,也不枉夫人的一片心意呀。” “母亲的心意,我阿姐必是能领会得的。可是这样多的资财,若是给了她,她带去皇子府上,旁人会不会觉得奇怪?我阿爹的俸禄哪里能给得起那么多嫁妆呀。” 温妈妈这便恍然了。 原来这少夫人真不是傻的! 人家不要金银玉帛,并不是因为瞧出这金银玉帛本是府里的财物而犯了吝啬,实在是另有所图呀。 这么些金珠,固然值钱,可相比她父亲的官声——以及今后的仕途——又不值什么了。 与其让她阿姐带着一大堆不属于员外郎该有的财富嫁入皇子府,博个一时风光,倒不如立个家风清正的模样给世人看。 大皇子今后若是腾云成龙了,他心爱的侧妃娘家还能一穷二白吗? 别看谢氏女如今只是个侧妃,可本朝的历代先帝们中,也有几个是曾将潜邸里的侧妃立为皇后的! 只消那侧妃自己得宠且命长,能活过第一位正妃,便有扶正的指望。若是她娘家也清白,顶好再有个能做出大功绩的父兄,那便更是前途无量啊。 谢家人说不定也有这样的想法! 温妈妈想到这一点时,心情是激动了一下的。 她是长陵侯夫人的陪房,一起从保国公府过来,又不曾在这长陵侯府里嫁人生子,自然不把长陵侯府当做自己的家。 她在此间的牵扯,只有她自幼儿陪大的长陵侯夫人罢了。 长陵侯夫人或许会将侯府的利益当做自己的利益,将侯府的立场当做自己的立场,但温妈妈不会。 侯府站代王那边,那关她温妈妈什么事?关她的主人什么事儿?保国公府可没有在皇家的大位争夺战里全站一队的意思呀! 她们主仆俩很可以选个新的边儿站着! 如今谢家说不定就是这个边儿呢。 先时劝长陵侯夫人的时候,她只暗示可以利用一个可能的宠妃,干掉长陵侯这老不死的——这就是她认为的,谢氏能做到的最高处了。 不然还能怎样?那谢五娘再美再可人,小官儿之女的眼界放在那里,还能当皇后不成? 但现下听着谢六娘的话,温妈妈就觉得,谢家可能还真有点儿什么。 六娘知道护着父亲的官声,那五娘据说也是个第一次对着太后都能笑颜如花的奇女子。 这家人能简单吗? 若是谢五娘真能做下一位陛下的皇后,不,只消做上太子妃,甚至太子良娣——哎呀,那她们主仆还怕什么? 长陵侯府就是家破人亡了,保国公府瞧在少夫人阿姐的脸面上,也必得要善待她的婆母呀! 温妈妈掐了自己的掌心一把,赔笑道:“少夫人聪慧,这一重,连夫人都不曾想到呐。老奴回去,必和夫人好生分说。” 素婉摆摆手:“母亲不过是宠咱们小辈罢了,我在她老人家跟前,哪里敢说聪慧!” 这勉强算谦虚罢——她想,实际她未见得聪慧,但也不笨,前世今生见过的事儿多了,多少能琢磨出一点门道来。 儿女亲家嫁女,长陵侯夫人添两个玉镯子,多不过再加些彩缎便是了,她上赶着给这样多的东西,简直是要替谢家出嫁妆的意思呀! 可嫁入皇家的女子绝没有和夫家炫富的道理,那嫁妆无论备了多少,都压不过聘礼去,皇家的儿妇也绝不是靠母家陪送嫁妆来撑腰杆子的。 那长陵侯夫人便是想在谢玉行跟前示好了。 示好还不肯出自己的血:素婉虽不知道长陵侯夫人有多少陪嫁,但她信口一问,温妈妈就露出意外表情,可见这里头列着的金银玉帛,大约不是全从夫人的私账上出。 若是走府中的账,却落长陵侯夫人的私印…… 那不是叫她白占了便宜去吗?她这个少夫人还要替慷慨的婆母填坑呢,一边出力一边劳神还不敢跟人说:谁听了这事儿,不觉得是她自己想挖长陵侯府贴补母家讨好阿姐啊? 真要说出去,还是她挨骂! 长陵侯夫人为什么突然转了性,慷慨地对着谢玉行大肆撒币,这个问题素婉想不通,于是就不想了。 她只坚持一点:让夫人花她素婉和管事庄头们斗智斗勇才敛来的财,去给自己买好处,她决计不干! 等长陵侯府要给谢家送贺礼时,她还写了个帖子,附上自己的一点私房送过去。 她说这点儿钱不够添妆的,可阿姐拿在手里头,若要给下人发赏,或许用得着。 谢夫人这些日子是见了许多银钱的,见得谢玉容送来的这点儿,就笑,是一边皱着眉一边笑:“小女孩儿家家的,守着热孝,省这么点儿钱也不容易,还想着拿回来给你用!” 谢玉行待嫁在家,拿着长陵侯府送来的帖子,就哧地一笑。 她素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长陵侯府的! “长陵侯夫人只给了些书画,还落着自个儿的私印,真是……”她摇着头,道,“阿容怕是嫌这礼物我用不上,又不好和长辈开口,才掏了自己的私房罢。” “我儿可怜!”谢夫人伤感了,她说,“那老婆娘也是个可厌的,我儿嫁了他家就为她那短命的儿子守了寡,吃苦受累,没过一天舒服日子,如今还要用自己的家私,替她全颜面!” “可不是?”谢玉行道,“改日我若是出息了,定叫她在长陵侯府里横着走路。” 谢夫人笑着掐她一把:“横着走,岂不成了螃蟹?女儿家骄横是什么好事情吗?更况她都嫁了人了,再怎么样,那也是她的命,咱们能扶持一二,却也不能为她强出头,否则岂不是显得她不贤德,反倒坏了她的名声?” 谢玉行便垂了眼睛,没说话,不知想了些什么。 谢夫人立时察觉自己的话说得似乎有些不妥当。 那“都嫁了人了便是她的命”,听起来竟似是将即将嫁人的谢玉行也当做了外人,连忙描补道:“我瞧那朱氏很乖觉,你若是出息了,她必是不敢为难阿容的。你呀,要使劲儿还是往咱们自己家里使劲儿罢,你的阿兄和两个弟弟,若是仕途通达了,今后才能帮到你呢。” 谢玉行笑了笑,道:“那我自然是晓得的,只是阿兄和弟弟们,如今并不比别人家的子弟出挑,我便是想要给他们使劲儿,终归也要他们自己争气的。” 谢夫人就嗤笑起来:“哎呀,哎呀,我的好阿行,你这真是孩子话。那些个高门勋贵的子弟,论及资质,难道就一定比你的兄弟高出许多来?不过是生在那样的望族里,人人都瞧着他们好,吹嘘几句也就真好了。待你……待你有了本事,你的兄弟们自也有人夸,好不好都好了!还说什么争不争气呢!” 谢玉行蹙眉道:“便不能好,也不能不好罢。若是一日日的只会给我丢脸找事儿,那我可不答应!” “你这是什么话呀,一家子的兄弟姊妹,必是要相互扶持的,怎能因一点儿麻烦,就疏远了自己的手足?” 谢夫人的话,越说越不讨人喜欢。谢玉行勉强将她应付过去,等人走了,才又展开素婉写给她的小纸条。 鼻子便是一酸。 只这个妹妹肯为她考虑,偏又守着热孝不好出门,先时她没有许人家,在室女去看看姊妹,是无妨的;太后不嫌晦气,肯召阿容入宫,那会儿姊妹相见,也是无妨的。 可现下她已然是大皇子的人了,虽还不曾成亲,总不能再去见个寡妇。 阿容,阿容,若你在家里,必是知晓我的委屈,也知晓我的决心的。 她深吸一口气,唤了侍婢来,为她研墨,写一封回信给谢玉容。 谢过六妹的小小心意,再劝她勤加餐饭,保重身体。 犹豫再三,终还是加了一句:你我姊妹,此后必有福气在,万万不要为不值当的事情忧心呐、 素婉拿到这封回信,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她的确是在为一些长远来看不值当的事情烦心——可是,当下还是无法不烦心 21. 玉容(二十)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在长陵侯夫人和温妈妈看来,儿妇谢氏,对她和长陵侯,都该是敬爱的,或许会更敬爱她几分,但大抵也差得不多。 一个好女人,在知晓自己敬爱的公爹偷偷做了悖逆皇恩的昏头事后,多半是焦急忧愁又恐惧,却很难想到通过自己母家的关系,举告婆家不法。 要她为她们出头,那就得再发生点儿什么事情,刺她一刺。 她的想法的确不能说全错——素婉对他们夫妇的态度大体上是一致的,她一样地讨厌他们。 或许会更唾弃凶残颟顸的长陵侯,不过长陵侯夫人也不是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大好人。 一个没有女德的素婉,此刻是不会想着要和长陵侯府的“尊长”们共沉沦的。 她所以按兵不动,只是想了一夜,想清楚了此事的利害关窍,便不肯让谢玉行牵扯进来。 谢玉行刚刚嫁给大皇子,立足未稳,正是该低调站住脚跟的时候。这会儿她去寻谢玉行,和她说——阿姐你听说了吗?我公爹要打你公爹的脸哟! 这让谢玉行怎么办?告诉大皇子? 慢说大皇子没必要和长陵侯对着来,说不准一回头遇到长陵侯,便出于“好心”暗示长陵侯要整饬后宅了,便是他真将此事告诉了皇帝,皇帝又抓到了把柄,斥责长陵侯不敬,那又怎样? 长陵侯还能被赐死吗? 倒是大皇子,对兜不住一句话的谢侧妃,会怎么看? 长陵侯忠不忠于皇帝,那是皇帝自己该关心的事! 刘姨娘若真是皇帝的眼线,他必会知晓她死得蹊跷,这笔账自然要记在长陵侯头上。 她若不是皇帝的眼线,那么一个宫女出身的侍妾,没了也就没了。 旁人固然可以喟叹她如花一般的年纪竟然这样被人戕害,可要为了给她报仇而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又未必肯了。 素婉没有那么慷慨。 她只是笃定了长陵侯夫妇不会做好事,而把这件事也记在了她的小黑册子上。 早晚用得上。 而现下她要忙亡夫的周年——很可憎的日子,很可憎的情形! 侯府里又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操持! 若是长陵侯没有致力于生一个新儿子,为苏玿举办的周年,大抵是要隆重许多的。 可是现下,侯爷自己新梳笼的婢女又有了喜讯,他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一个已经死掉而不能复生的长子呢? 更况长子的生母是那么讨厌! 他都写了一首诗来追忆那孩子了,她还是不满足,恼他不曾为了长子的周年费心,竟在前一天还出去饮酒。 她说:“天下岂有你这样的父亲!我的玿儿生在这样的家中,怕不是前世欠了你的债呀!” 长陵侯借着爱子去世一周年,心情沉痛的缘由,与朝中的几个友伴饮酒至半醉,此刻正是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的舒坦时刻。 见得老妻状若疯狗地冲过来,红着眼,扯着嗓子,全无当初的贵女仪态,他几乎恍了一刻的神。 保国公府出来的女孩儿,当初也是美丽娴淑过的,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竟连不能对夫主大呼小叫的规矩,都不记得。 不如小官家出身的儿妇也便罢了,竟连那些个婢女都不及。 真可憎。 “你不是他前世的债主?”他冷笑道,“他的周年,你也不见得如何费心,不都是那个,那个谢氏,她在管的么?” 长陵侯夫人气的周身哆嗦,她怎么没有管? 这老不死的让谢氏管家,那自然种种庶务都该由谢氏打理,可她亲自过目了谢氏的各样准备,挑了不少刺出来! 连谢氏自己都说,若是没有母亲关照,这周年怕是办得对不起九泉下的夫君呢。 “我想到玿儿,便要锥心泣血,过目谢氏的筹备时,心已然要痛碎了,你竟然还如此斥责我?” “我就不痛么?我是借酒消愁!” 长陵侯夫人不哆嗦了,她含着讥笑的眼睛,看着一身酒肉气息的那一坨男人。 终是冷笑了一身,扭头便走。 这一声冷笑,却比千万句詈骂还有效,长陵侯被这笑声中的鄙夷戳中了,便像是被炭火崩了一般,蹦起了身子。 他竟动了手,抓住了夫人的发髻,将她拖拽过来。 “你这贱妇!你笑什么!你不能生儿育女,偏还要妒忌吃味,便是管家也管得稀松,如今连妇德都丢到了脑后,竟敢对我不敬!” 长陵侯夫人拼力挣扎着:“你做什么?你放开我!我是保国公府的女儿,我阿爹是公爷,阿娘是郡主,你这样待我,你不怕……” 这话是刺痛了长陵侯心里头最不愿意被人刺着的地方,他发起狠来,将夫人掼在地上,便要提起脚去踢她。 偏在此刻,素婉出现在房门外。 那一霎她都被吓着啦。 是温妈妈去寻她的,老妈妈惊恐地说——长陵侯吃得烂醉,夫人不忿,便去找他去了,瞧这样子,怕不是要打起来呀。 素婉其实不大相信的。虽然长陵侯也动手抽过夫人一记耳光,然则那会子是情绪上了头,发了疯,什么也不顾,才会有这样的举动。若不如此,正常的官宦人家,岂有夫妻打架的事情? 传出去了多难听啊。 可是温妈妈急得头上冒汗,她只好放下手边的事儿,百忙之中抽空去看看长陵侯夫妇又搞出什么状况来。 哪知道真就看到长陵侯一记窝心脚要往夫人身上踹! 这是要杀人啊! 素婉一时间连该说什么都忘了,只是一声“啊”叫得裂石断玉直谒云霄。 慢说是温妈妈和婢女们,就是血气上头已经要疯了的长陵侯,都被这一声惊呼给吓了一跳。 他满是煞气地转过身来,正对着谢氏那张花容失色的脸。 这会儿她才尴尬而艰难地开口:“父亲做什么这么生气?自家的人,生这样大的气,是何必呢?伤了身子可多不好。” 长陵侯便是再恨老妻冒犯了他的尊严,可是碍着谢玉容是晚辈,又是个没犯错的晚辈,总不好再泼悍行凶,只能恨恨收了手,将红着眼流泪不止的夫人丢在地上:“把你母亲请走!无事生非,尖牙利齿,没有半点儿大家子的风范,直与市井泼妇也无二致!” 这话多难听啊。 素婉不知情由,只知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饼,现下便也不问多的,只叫了婢子和她一起上前,把其中一块夫人饼给抬走。 对,抬走。 长陵侯夫人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了,周身软得站不起来! 须得两个婢子,一左一右将她架住,才能搀出屋子呢。 出了屋子穿过庭院,素婉便觉得蒙在鼻间的那股酒味儿散了去,由是深吸一口气,又扶着长陵侯夫人在一边儿鹅颈承坐上落座:“母亲,母亲,您好端端的,惹父亲做什么?” 长陵侯夫人双泪长流:“明日便是我儿周年,他却出去吃那二两黄汤,将自己吃成这幅酒泥子样!” “……父亲怕也是借酒浇愁罢。” “他浇得什么愁!对着酒要浇愁,对着美人却是只恨不够快活呢!”长陵侯夫人发狠地道,“六娘你想想,谁人借酒浇愁是约几个猪朋狗友吃得烂醉啊!” 素婉果然想了想,就只能叹气。 “母亲,纵然如此,也不该去惹他的。且不论女子要听夫婿的话, 22. 玉容(二十一)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素婉的确感觉到了一种压力,以及比压力更大的尴尬。 就是说,以长陵侯现下对生儿子这件事的狂热,谁会信他要为了守住一个秘密,害死已经成年并且看着也没什么大毛病的儿子啊? 夫人现在拿出了这么一个理由来——那好,那侯爷是为了守住什么秘密呢? 什么秘密能比他传宗接代更要紧呢? 那必然是一些很可怕的秘密,一旦捅出来,连家里的狗都得无家可归流浪街头的那种。 所以问题来了,这种秘密是她该知道的吗? 她要是知情不报,是罪,要陪砍头。 她要是报,往哪儿报?往谢玉行那里吗? 长陵侯夫人或许知道一点律法,但不很多。 这样顶级权贵家出身的女眷,自来是用不上朝廷的律法的,她们平日里遇到的所有纷争,只需要仗势欺人就能解决了。就算受害人见了官,也自有家里的大小管事去衙门里,和那些个贱胚子撕扯。 遇到不能仗势欺人的情形:比如儿子被宗室暴打一顿,打成重伤,衙门里又通融不动的,那也自有丈夫去出面斡旋,就算吃了亏,也只要把罪责都怪在丈夫无能上就好了。 可是当她和丈夫要撕破脸,事儿就麻烦了呀。男人或许还对律法知晓一二,可她并不知晓,她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她丈夫勾结藩王,最终闹到皇帝眼皮底下去,那只有两个结果。 没有藩王要造反的证据,长陵侯会受冷遇,会被贬官,但不至于一贬到底,也不至于就杀掉。这样的话,他就能凭着夫主的身份,随意折磨她,世人也不会说什么。 谁让她出卖他的呢? 若皇帝抓到了藩王造反的证据,好,长陵侯当下要被酷刑处死,家中九族也要跟着倒大霉。 她抖搂了这个惊天大秘密出来,对皇朝的安宁有极大的贡献!好活!当赏! 可是身为女子出卖夫家,带坏天下风气,那又是大罪,就是皇帝亲自过问,也要赏五十板子呢。 就长陵侯夫人这个岁数,这个体质,五十板子之后,素婉就可以带着棺木来接她回家了。 不对,没有家。 儿媳谢氏也是砍头名单的重要成员之一啊。 素婉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跟不明律法的疯子做亲戚,多少是要疯掉的。 她长陵侯夫人就是想要找个人把这事儿捅出来,让她的丈夫倒大霉,那也不用在此时此地啊——这么多婢女跟着呢,谁敢说里头没有皇帝的人? 现下长陵侯大抵是要完,侯府可能也要完,她的目标要从“继承侯府的财产”,变成了“我怎么也得跑路”吗? 共富贵都不想和这两个一起,共患难就更不必了罢! 但,是不是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素婉眼睛一转,道:“父亲有什么秘密这么怕被人知晓?母亲可不是误会了罢,难道……难道父亲他不是人,是什么精怪,被夫君发现了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佐以不安的神情,很像一个蠢货。 长陵侯夫人到嘴边的话都被噎了回去。 长陵侯是个精怪——这,行吧,这也的确值得杀人灭口。 可是这不能把他弄死啊,就算皇帝知道长陵侯是个鬼,那也只能请几位皇家宫观的天师来。 然后呢?往长陵侯脸上撒朱砂?泼他狗血?召大雷劈了他? 等等,召雷…… 长陵侯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她语塞了。 若是天师们真能招来玄雷,给那老东西一下,他想必也里外都焦,死得透透得了罢! 能么? 有没有这样大修行的道人,肯一雷劈死这个杂碎呢。 给银钱也行,给美人也行,但凡是尘世间有的好玩意,她都可以拿一些给道人…… 长陵侯夫人拿出了这辈子所有的智慧去深思:到底是怎么告发长陵侯,她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让他独自一人作为恶鬼去死,似乎能留下这么大的一个侯府给她呀,这显然又比让侯府跟着他完蛋,而她带着温妈妈凄惨地回到娘家求兄弟们养老要好些。 而素婉则又想了个借口:“是我想得太无稽了么?莫非,夫君不是父亲和母亲的亲骨肉,是被产婆偷龙转凤了,父亲又找到了流落在外的亲儿,所以不顾多年亲情,要杀害夫君……” 长陵侯夫人“啊”了一声。 这……这…… 她当然晓得玿儿是她的孩子,她生了他,还没闭眼休息便见过他,见过他身上胎记的。 这绝无可能掉包。 但,这就又把长陵侯的行为,从玄而又玄的精怪鬼神中,拖回了人间。 好像就更容易处理一点。 长陵侯夫人开始举棋不定。 素婉盯着她,等个答复。 等不到的,长陵侯夫人现下需要和温妈妈密议一番,她抬眼扫了扫身边围着的众婢:是为了服侍她们,但也不介意看看热闹,并且向外声张…… 她立时便摇了摇头,极恐慌的样子:“你不要再猜了,他也会害了你的!” 说着还扫了周围的女孩儿们一眼:“你们也……也都,什么也不曾听到!” 婢子们自然俱各摆出暗慌神色,答应不迭。然则待温妈妈搀着长陵侯夫人回去,少夫人也带着采薇采芝两个走了,她们就要凑在一起小声絮叨一下。 “侯爷是精怪变的?” “那怎么可能呢,他是老侯爷和老夫人生的呀。难不成老侯爷也是精怪?” “那倒也未必,若是真正的侯爷小时候被掠走了,精怪化作他的模样——话本里有这样的故事!我和望夏去吴家茶楼听过的!” “等等,或许不是小时候……”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不记得吗,原先侯爷是和夫人很亲好的,这许多年也不见他们龃龉,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对夫人却是动辄打骂!” “或许小侯爷没了之前便……” 婢女们目目相对,这样一种可能,让她们心里很慌。 府里有个精怪,比侯爷准备造反可怕多了! 侯爷造反只是死他自己那一家子,如她们这样的下人,便是遇到这样的不幸,也无非是换个人家做活路罢了。说不定换过去的人家,还因她们从前是侯府的人,见过大场面,而给她们多一些的月钱和体面呢。 可府里若有精怪,那么照例精怪是要吃人的,吃人必也是从下人开始吃呀——那些个小厮,是男人,臭,婆子妈妈们虽是女人,可是年岁大了,老! 那么最香甜的不就是她们这些婢子吗? 若侯爷真是精怪,天哪,他连小侯爷都能害死! 她们的身契都在夫人手中捏着,自然是不能偷偷逃走的了,可是抓紧时间和管她们的妈妈阿姐们,请个假,拿出自己的一点儿积蓄,去京中有名的寺庙或是宝观里,买一个最最便宜的护身符,或许能行? 23. 玉容(二十二)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不明真相的京城群众只知晓长陵侯府闹鬼。 消息掌握得更多的皇帝,就对闹鬼这事儿有更深入的思考。 他也不大信鬼神,但绝不是不信鬼神。 长陵侯和代王勾结这件事他是早有怀疑的,长陵侯用了什么药,想让他儿子死而复生溜出京城的用心,皇帝也自觉看得清清楚楚。 至于在他们的计划里,这小子原本要去哪里,和谁接头,那个人身后又是谁——在巡捕营抓到了挖坟的壮士们,并以各种道具殴打了他们之后,皇帝已经很清楚了。 只是长陵侯这勾结藩王造反的手段,实在太冒险了,冒险得像是发了疯,不疯是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的。 说给别人听,人家都不会信的,反倒会让北方的代王提前进入警戒状态。 那不好,皇帝还打算逐渐调兵遣将,然后给代王一个惊喜呢。 由是才将这事儿按下去。 但这会儿,他在长陵侯府的眼线送来了奇怪的消息。 长陵侯其实是被鬼怪掉了包,或者是被鬼怪上了身,所以才弄死了不小心发现这一切的独子,还对原本与他相敬如宾的夫人动辄拳打脚踢! 什么?京城传言说是小侯爷死得冤,所以回来闹腾?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呀,小侯爷死得是蹊跷了些,不过也没见他冤魂作祟,想来是京中愚民以讹传讹——如今侯府里已经人心惶惶这千真万确! 咱们听说,已经有一二三四——总之有那么几个婢女被吃掉了呢!虽不曾亲见,但大伙儿都这么说! 可不是无知仆婢自己吓唬自己呀,少夫人,谢氏女,她的屋子里现在都挂了法器符纸了! 很不寻常,真的!陛下千万要安排一个天师去给长陵侯收掉!这种敢在天子脚下作乱的妖孽,要打散精魂让他永不超生才是啊! 这好像也不是完全说不通啊…… 皇帝就有点儿犹豫。 他犹豫之下,突然想到,他有个儿子啊,娶了长陵侯府少夫人的姐姐还是妹妹来的。 有儿女亲家的一重关系,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二。 大皇子就接了父皇委以的重担,回去找到了近来得到盛宠的侧妃谢氏,把活儿安排给了她。 谢氏听大皇子形容了一番当日侯府里的状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侯府是闹鬼了,闹的是内鬼呀。 那长陵侯夫人说的秘密,十有八|九是侯爷对今上生了不臣之心,而之所以被曲解成了“侯府闹鬼”,全是靠她六妹打岔。 否则,若长陵侯得了要造反的罪名,全家都得跟着死。 那还不如献祭掉一个鬼怪,留下其他人,接着过略有一些无聊但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是当着大皇子的面,到底不好明言,她便蹙了眉头,摆出一副为妹妹担忧的模样,答允打听一二。 打听的结果就很有趣——长陵侯夫人说长陵侯有个大秘密,谢玉容猜测这个秘密是“长陵侯是鬼”,结果阖家上下都相信了,疯狂购入护身符。 至于这一桩风波里,有没有夫人的引导和默认,那谢玉容是不知道,也是不敢说的。 怎么看都不像话,但,这事情就是如此。 皇帝听得儿子如此回复,也觉得哭笑不得,然则哭笑不得之外,却又问:“以你听闻,那谢六娘,是个机灵多思的,还是……” 大皇子一怔,老老实实回答:“儿子并不了解谢家六娘,然则阿行是个很识大体又明理的女子。” 皇帝点了点头。 识大体又明理当然是好的。 既然是同胞姊妹,那么谢六娘大约也是识大体而明理的。 所以,在长陵侯夫人大约马上就会说出长陵侯要勾结藩王这种可怕的话时,她岔开话题,让侯府中人宁可怀疑侯爷是鬼,也不怀疑侯爷要造反——这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若是有意的,这姑娘未免也太机灵了,她竟然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理由…… 皇帝想着想着,便又笑了起来。 也好,长陵侯是个妖鬼,那可比他要谋反容易处理啊。 他自己死了,长陵侯府就只剩下两个女人,加恩一番,便能笼络妥当,天下有谁能不赞他一句恩待功臣? 长陵侯丝毫也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了皇帝心中的鬼怪,他只是觉得这府中的人都怪剌剌的,往日里在他面前努力邀宠的姬妾们,如今对着他时也总有些难言的僵硬。 这就叫人很不痛快。 要问她们如何这样不体贴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想来多半是夫人警告了她们,才叫这几个蠢货战栗起来! 她们竟然不明白,这是他的侯府,他才是唯一的主人! 也不知道朱氏这个泼妇,和他的佳丽们都说了什么? 长陵侯思及此端,心里就难免生恨。 他容不下朱氏了! 诚然,朱氏年少时与他也是夫妇相得,十分融洽的,可是这许多年过去,朱氏善妒依旧,红颜却早就不在了。 一个女子,若是妩媚玲珑的时候要争宠,那自然是有些可爱的。 然而,若是到了朱氏这样人老珠黄的时候,还不晓得退位让贤,就是有心让夫主一生无子的恶毒! 她自己不能生了,还要阻挠他和别人生! 这简直比那只鸟还可恨,那只鸟不过是吃了他的米,还敢啄他的手,这无德的女人却是靠他的俸禄养着,还想让他绝后啊。 她该死! 她该死。 长陵侯已经足够冷静了,他再也不是在一时激动下才想杀了他的妻子。 她若是活着,他就很难拥有儿子,也很难过得快意。 既然如此,那她的性命,在他看来便没有什么可珍惜的了。 要杀这么个妇人,其实也不难的。 甚至不需要用毒药——他晓得,她吃鱼鲜便喘不过气。 将小鱼烘烤再晒成了干,研磨为粉,混入盐中,这不难。 当长陵侯夫人开始发病时,她自然也猜到自己是误食了鱼鲜了:定是有人要害她! 她已经很小心了!她甚至只吃蔬菜,不碰荤腥,连厨房都是自有一处的,决不和长陵侯他们混在一起,居然还会发病! 她吃素,还在服夫丧的谢氏也吃素,这府中,还有哪个人在吃鱼? 温妈妈气得脸色铁青,去素婉那里索了几个婆子,将夫人院中小厨房里的厨娘婢女全都捆了手脚,塞进柴房里:待夫人好些,就要审问她们,非要扒了她们的皮! 而此刻长陵侯夫人还不能亲自审讯这些有背主嫌弃的贱人。 她的情形不是极严重,但也需要咻咻喘气,才能呼吸。 打下一顿起,她决定只吃一点加了盐的咸粥。 只用米和盐做出来的食物,味道自然极清简的,但凡有一点儿腥味,她都吃得出来。 然而,长陵侯既然下定了决心要送她上黄泉路,便不会没有后着,更不会半路收手。 饭菜可以吃没有味道的,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煮成白味罢? 夫人病得喘不上气的时候,是一定要吃药的呀。 而她吃什么药,他是知晓的。 夫人最最信重的温妈妈,把厨房里的倒霉工作人员送进柴房后,又马不停蹄地亲去侯府名下的药铺子里取回药材,浸洗熬煮。 按说这是最放心不过的药汤:温妈妈不顾自己年衰岁老精力不好,守着小风炉和陶罐,不错眼地在火边坐了大半个时辰呢! 连盛药的碗,都是 24. 玉容(二十三)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素婉看着长陵侯夫人的面色慢慢由蜡黄变青又变白,心里只是道怪。 长陵侯夫人为何会突然发病,她不大明白,那温妈妈只说夫人吃了鱼鲜便会如此,她从前却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现下她虽然不知长陵侯夫人怎么突然就病起来,那鱼鲜是如何混入她饮食之中去的,可也判定这算是长陵侯夫人一处要命的弱点。 但这弱点,偏偏会被帕子上的香气治了! 这就很奇怪! 那帕子上熏的香,正是谢玉行给她寻来的呀。 说是大食来的奇香,实则不是,不过是因土生土长的中原贵人们,对西边儿知之甚少,因而所有说不清来路的东西,要么便成了大食的,要么便做了弗林的。 那香也是这么回事儿:没谁晓得这是什么人发现的,也没人知晓是甚么人配出了这个方子,只是,前世谢玉行流落净州的时候,便得闻有胡商贩了一种怪香来。 那香料初闻只是极提神醒脑,人若是烦躁昏热的时候,嗅一嗅便觉得周身凉浸浸地舒服起来。 可若是闻多了呢,便会离不开这东西:倒也不那么痛苦,只是一日不嗅,便觉头脑昏沉,十分难过。 久而久之,甚至有人一时一刻也离不得它,单是熏香也不成时,便将它团做香球,随身带着,待得稍有不适,便捏碎香球,放一点儿进口中嚼。 叫健全之人如此依赖的,必不是什么好东西,然则净州当地的官员富民,已然有许多人是极爱这个的。 季御医借着医术,日子过得虽然算不上体面,可也滋润,行走当地豪商家中时,也见过这玩意儿。 豪商还对他夸示:“休看此物是死物,可用处远胜寻常医士呢!便是那垂死昏睡的人,嗅上一嗅,也能清灵灵醒过来!” ——由是,谢玉行将这香药给素婉的时候,便再三叮嘱:这东西嗅个一两次是好的,再多了便不好,平素取用的时候,务必要将鼻窍捂好! 素婉将这东西给长陵侯夫人用,也是姊妹二人商议好的坏主意,其中绝没有半点儿好心在的。 可是谁能想到,长陵侯夫人今朝竟会被这东西救了命? 素婉甚至想着,这或许是她走前的回光返照,然而行将窒息而死的人,便是回光返照,也不能呼吸通畅罢? 就在她惊异的当口,长陵侯夫人面上甚至有了点儿血色了! 温妈妈就哭倒在地,口口声声只是叫夫人,情真意切地紧。 长陵侯夫人却是无暇搭理她,她抱着那条帕子拼力吸气,仿佛吸进去的是她的魂儿。 待那帕子香气散去,方喘出一口气来,身子瘫下去,似是终于捡回了一条性命。 素婉试探道:“母亲?” 长陵侯夫人看看她,指指自己的喉咙,“啊”地发出一声,立时便疼得皱了眉头。 温妈妈原本是极激动地哭着呢,可此刻却灵醒得很,立时去倒了一盏茶要递给长陵侯夫人。 可是,长陵侯夫人此刻如何肯吃茶? 她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差点儿断送了她的药,正是温妈妈给她熬的! 这一盏茶,捧到她面前,她却不接。 一扬手,便将茶汤泼了温妈妈一身。 如今天气逐渐和暖起来了,那茶汤为着她好入口,又是晾得不冷不热了,自然烫不伤人。然则有脸面有体统的温妈妈吃了这一泼,一时怎不委屈? 她那双埋在厚厚皱纹中的眼睛都瞪大了:“夫人!” 素婉观夫人的举动,便猜她现下还是怕得昏了头,连忙倒了一盏温水来:“温妈妈,母亲怕是嗓子疼痛,这会子不好用带味儿的东西——母亲,委屈委屈喝点儿水罢。” 这倒是合了长陵侯夫人的意:这救了她命的香料是谢氏母家送来的,谢氏本人又是很有眼色,这水,她能喝。 可便是喝清水,她也说不出话。 从鼻腔到喉头都像是被人泼了开水,火烧火灼地疼,她连呼吸都痛苦到皱眉,又指向那帕子。 素婉连忙唤婢子再取一块熏过香的帕子来,奉于夫人。 婢子也乖觉,问:“少夫人,要不要熏些香呢?” “熏香要熏到什么时候,母亲才闻着舒坦?”素婉道,“就用这香熏帕子,多熏几条,给母亲换着用罢!” ——说什么笑话,有她在这儿,还要熏香,连她一起熏吗? 温妈妈也定了定神,想着夫人从小到大闹脾气的时候,便也释怀了,连忙指挥着婢女们,取来小熏笼要熏帕子。 素婉忙道:“端出去熏!我没福气受用这个,闻了就打喷嚏,休要叫我在母亲跟前失礼!” 温妈妈张了张口,想说可这香气对夫人好,您做儿妇的自然该为夫人考虑,忍一忍,也便罢了。 可是眼瞧着长陵侯夫人的手紧紧捉着少夫人的手,她又不敢再说了。 温妈妈跟着婢子们出去,盯着她们熏帕子。 而那袅袅香烟中,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或许是被烟气灼的罢! 而房中的长陵侯夫人,则是拉着素婉的手,掉泪了。 她怎么能不哭?她差点叫曾经最亲的人害死呀! 府上晓得她不吃鱼鲜的人也不少,可是那些个下人,哪里有胆子给她的膳食里动手脚? 更况打从她的玿儿过身,她和长陵侯闹掰了之后,她便只吃自己院中小厨房里烧的菜——全是素的! 小厨房里做菜的锅都是积福积德的锅呢,怎么会有鱼鲜混进去?其中断不可能全是“无心之过”,一定是有人要害她! 食物中被人动了手脚,也便罢了,连温妈妈亲自动手熬煮的救命药也差点儿成了催命符,这更是狠狠戳穿了长陵侯夫人的心防。 或许温妈妈是无辜的罢,可长陵侯夫人怎么敢用自己的性命,赌她的“无辜”? 须知就在她想要抓到那条救命帕子的时候,那老奴还牢牢握着她的手呢! 万一温妈妈就是知晓那帕子能救她的命,所以不肯松开她让她求活呢? 谁也不能保证打小儿照料她的人便一定忠于她呀,温妈妈跟着她在长陵侯府这么多年了,纵然看似没有受到长陵侯什么恩惠,可私底下谁知晓呢? 万一长陵侯答应给她厚厚的赏赐和一个孝顺的好养子,今后给她好生养老呢? 长陵侯夫人自己没了亲儿子,可太晓得“有人养老”这事儿有多么要紧了! 可是,若丈夫和妈妈都不能信了,她还能信谁? 信面前这个以为天下都是好人的废物儿妇吗? 这侯府里,她是一天也住不下去了。 她要回母家去,她的保国公府,总能叫她安心过日子!等她回了公府好生将养几天,便要去宫里,将这事儿告诉太后,求太后给她做主。 她想通了,就说长陵侯已然神魂不清,不知被什么东西迷了心智,日日都跟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害死了她的儿子,如今还想害死她! 太后一定会为她这个侄女伸张正义的,若是太后不愿,她就再透露一点信息! 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说话带着代地口音呢! 到时候,无论长陵侯是被当做妖怪 25. 玉容(二十四)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长陵侯夫人匆匆回保国公府去了,行迹几近狼狈逃窜。 素婉亲自送她出了门,便叫她院中的下人守好门户,这些日子尽可能地别去侯爷跟前碍眼。 这话倒是不需要她嘱咐了:大多数人不晓得夫人缘何突然发起病来,只道是遭了人咒害又或是被精怪所伤,便少不得往这些日子里府中传扬的鬼故事上想。 还去侯爷跟前碍眼?她们都巴不得讨个隐身符来,别叫侯爷瞧到才好哩。 要说长陵侯这也算是弄巧成拙的,他本以为夫人用了被动过手脚的盐和药,是一定会死的,为了不沾染嫌疑,今日一大早便带人出门散心去了。 京中那些原本与他来往甚频的高门贵人,如今不知怎么的,都疏远了他,他打听到人家嫌他府中“不净”,却又不知晓究竟是如何不净,便认定了多半是那老妖婆折腾出的流言:定是说甚么她儿子死得冤,他负心薄幸,对不起他们母子,所以儿子的冤魂也舍不下她这做母亲的,要常常回来瞧瞧之类的。 多么可厌!女人就是这样的东西,永远自私,永远不知所谓,便是她们的父亲,以三从四德贞烈之德教引她们,她们仍是愚蠢而疯狂的。 若是那个女人,死了儿子后肯主动替他纳妾,为他打理好后宅,他自然还会将她作为妻子看待。 可她为了让旁人谴责他,为了让他回到她衰朽的身边,竟然在外散布谣言,败坏侯府的名声! 她的儿子若泉下有知,该叫这老妖婆闭嘴才无愧苏家列祖列宗! 长陵侯虽约不到和他地位相仿的友伴一同出门,然则家里的下人他总是能支使动的,再派人去花楼上点几个美人儿相伴,那也玩得很是快活。 春江水暖,花气暧暧,再吃两盅酒,听佳人抱了琵琶唱一曲,这才是他一个侯爷该过的日子呀。 至于那朱氏此刻在侯府里如何痛苦挣扎,怎样绝望断气,那有他什么干系? 他见其生而不忍观其死,已经是个君子了! 长陵侯出门时还有些不安,但酒喝多了也便开心起来,又见天上雁阵掠过,一时兴发,着下人取了弓箭来,竟打得一只雁。 这是个好兆头!他想,待他回了府,贤惠的儿妇想必已经给老厌物收殓好了,他只消哭一场,再遣散了如今这几个已然不很得他心的姬妾以示怀念——家里的种种烦心事,便几乎能尽了了。 所以是“几乎”,那自然是因为,朱氏死后,她的儿媳尚在府中。 那也是个麻烦的女人:他自然是要续娶的,也定是要娶一位年少温婉的夫人。那么续娶来的夫人,与这晚一辈的儿妇之间或许会难以相处。 得想个法子,把这儿妇弄出去。退给谢家么,或许也成,到底谢家出了一位皇子侧妃,已然今非昔比,和他们交好没有坏处。但顶好还是送她出家,让她去叶苔院里,清清静静全一个守节的贤名。 这样,苏家和谢家都体面。 单是想想美好的未来,今日就是快乐的一天。 但这份快乐,在他醉醺醺晃悠着回家时被击碎了。 那个急匆匆迎向他的小厮向他禀报,他的发妻没死,不仅没死,还跑路回国公府了! 长陵侯差点儿从马背上掉下来。 这老妖婆怎的如此难杀! 他的头皮都麻了,若是保国公府要为这个老妇与他作对……不,不会的。 如今的保国公与她不过是兄妹罢了! 若是保国公愿意为朱氏出头,便要得罪同朝为官的他。他的爵位虽然低些,可到底也是侯爷啊,是朱氏的丈夫,朱氏若要与他作对,娘家还护着她,那可就太不体面了! 保国公为了自家不贤德的阿妹为难妹婿!这样的丑闻若是传出去,他公府里下一代的小娘子们,还能嫁什么好人家? 谁家敢和这种家风不正的高门做儿女亲? 长陵侯定了定神,他立刻命人去熬解酒汤,又烧起香汤来,他要沐浴,然后去保国公府登门赔罪。 把那个老妖婆带回来,关起来,直到她咽气,都不准她再见什么人了! 至于她身边的那些人,尤其是那个温妈妈,为她通风报信,做她爪牙,实在可恨,合该撵到庄子上去做一辈子苦工! 长陵侯一边安排着,一边问那小厮夫人出门时的情形。然则那小厮是不能进二门伺侯的,他只远远瞧见夫人在几个婢子簇拥下上了车,至于夫人出门前的情形,他如何能知晓? 夫人院子里剩下的人,可都叫少夫人连劝说带吆喝地关起来了! 可是长陵侯还是听到了什么,他说:“几个婢子?没有那温婆子?” 小厮道:“那是没有的,温妈妈身体肥胖,一眼便能瞧出来,的确不在那几个伺侯的人里。” 长陵侯便一怔,道:“叫温婆子过来。” 温婆子此刻的情形很是不好。 她这么些年里,不是第一次被夫人“留下”,但的确是第一回被“丢下”。 能是什么因由呢,还能是什么因由呢,一定是她熬的那碗药,夫人不再信任她了! 或许夫人只是一时气恼,待到消了气,还会遣人回来寻她,要她跟回去服侍。 她这么劝着自己:现下还不必十分气馁!夫人是知晓她的好的,不会当真丢开她! 可是她还是不能想象,夫人竟真的会怀疑她。 她们不是一起的么?她还帮夫人出主意,要挣脱长陵侯,要让夫人在这府邸里,做最最尊贵的老夫人的。 夫人怎么能不信她? 少夫人倒是抽空劝了她几句,道什么母亲只是惊魂未定,待她安了神便自然晓得妈妈的好处——可这些话也无法抚平温妈妈心里那一阵阵的酸涩。 她可是宁可为了夫人去死的人呀。 这会子侯爷要唤她去,她本就心下生恨,可多年历练,到底使她积蓄了一些沉稳:她强打精神,问那小厮:“侯爷唤老奴去做什么?” 小厮道:“夫人突然要归宁,侯爷担心得很,便要问妈妈这是怎么个情形。” 温妈妈便咬紧了牙。 长陵侯夫人怀疑那药是她动的手脚,可她自己知晓,动手脚的人,只能是该死的长陵侯。 他害得夫人与她离心,丢下她独自归宁,这一去也不知身边有没有个知心识意的人照护,若是那服侍夫人的小蹄子不知夫人喜好,让她不舒坦了,连个替夫人拾掇她们的人也没有! 她们二人都叫长陵侯这狗东西的毒计害惨了,他却还要问她,夫人为何归宁! 温妈妈对那小厮道:“你且先去罢。我今日服侍夫人,身上出了汗,且容我抹一抹,换身衣服再去见侯爷。没得叫贵人闻到我们这起子下人身上的腌臢气味儿!” 小厮不疑有他,答应了,道:“妈妈还请快些。” 温妈妈便叫小婢女端了温水来,假模假式擦了身上,换了衣服。 一转身,便在袖笼里,塞了三寸来长的一把匕首。 路上小厮还说:“如今天都热了,妈妈怎还穿这样厚实衣裳?” “我岂比得你们年少,贪凉怕热。”温妈妈已经下定了决心,反倒会笑了,“我这老骨头,便是夏日里也要套条实布裤儿,否则膝盖头子上便有冷风扎骨头呢。” 小厮道:“倒是有这么一说,我自家阿爹,到了冬日也要用一条老狼毛护膝。” 温妈妈便与他闲扯几句,眼瞧着进了长陵侯的院子。 长陵侯已然沐浴更衣过了,现下使人给他梳好了头发,坐在椅上睨着温妈妈,声音也散漫:“你主母归宁,怎不带你去?” 温妈妈道:“老奴也不知晓,只是夫人带了房中几个得用的婢子走,身边也不会短 26. 玉容(二十五)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温妈妈神色激昂。 素婉的头皮都麻了。 这怎么评呢。 温妈妈是个婆子。 她捅死的是这座侯府的男主人。 就凭这两点,就得说——这是壮举,但值得千刀万剐。 但凡是个目中有法纪的人,此刻都该呵斥温妈妈疯狂的行为,将她扭送衙门,让她接受律法的的严惩。 但素婉不太想这么做。 温妈妈的形貌当然不如那些她曾熟悉的后宫美人和高门文士,可是,在温妈妈的脸上,她似乎看到了一些隔世的故人。 有女人,哀伤地哭泣着:“陛下疑心妾害人,妾无法自辩,唯有了结了这一条性命,好向陛下自证清白!” 也有男子,嘶哑的嗓子里发出的骂声仿佛含着血:“谋我国,弑我君,我无能,无法复国,可我做了鬼也要杀了你!” 在素婉看来,父亲的妃妾因他的猜忌而自尽,是傻的。 毕竟她阿爹眼里,妃嫔们只是些美丽的玩意儿,她们有没有互害其实不要紧的,害人而美丽的妃嫔仍然能得宠,容颜不再的妃嫔所以失宠,也不会仅仅因为皇帝怀疑她害了人。 陈国的旧臣行刺异国的皇帝不成而死,那也不是很值得:毕竟连陈国的末代皇帝——她的哥哥——都没把这些臣子的劝谏放在心上。 他开开心心地做了几年昏君,享尽了人间福气后才死。而那些忧国忧民多年却难挽狂澜的忠贞之士,伤心了那许多年,待他终于死了,却还要悲愤欲绝地去替他报仇。 说真的,作为大陈皇族的一员,素婉想到这事儿都汗颜。 可对放弃生命的人而言,那是不是他们能见的、唯一的一条路呢? 温妈妈已经被夫人怀疑了,也许对她而言,这是一刻都无法再忍耐的奇耻大辱。 而长陵侯是已知要杀了她的主子了。 素婉突兀地问:“你后悔吗?” 温妈妈一怔,她抬起头,和素婉面面相觑。 一咬牙,便摇了头。 不后悔啊,有什么好悔的呢,她一辈子,都对得起夫人! 素婉垂了眼皮子,她的确是在犹豫的。 此刻她是侯府唯一的主子,她不出声,别人也就不出声。暮春的风缠绵悱恻,吹过侯府里森森花木,细碎的花瓣就洒下来,公平地落在少夫人头上,奴婢们头上,府中的猫狗头上,或者已经晾在庭中死得不能再死了的长陵侯头上。 她终于开口:“叫针线上做殓衣!把父亲身子擦洗干净,送他安卧,着小厮立即去请府中惯请的木匠,选那好材仔细打一口棺!其余事情,我亲自去保国公府,求见尊亲们,请回母亲,由她主持罢。” 如何处置温妈妈,到底还是要夫人自己决定的好。 素婉无法对温妈妈的忠诚和冲动做出任何裁决。她不喜欢这对主仆,很希望她们倒霉,她也看惯了生死,且不把生死当一回事——可要她决定送温妈妈去死,她现下很难拿主意。 她甚至想,谢玉容的死和温妈妈有关么?若有关,她就将温妈妈扭送了报官,好歹对得起这身子的原主。 可若是无关呢? 谢玉容自己的记忆中也没有温妈妈害她的情形,素婉便更是无从知晓。 既然不知道,她就只能把温妈妈当成夫人的一把刀:这刀是锋利的,夫人用它戳人,那人或许会流血甚至或许会死,可受害人所以受害,还是该怪那个持刀的人。 她要报仇,也该找朱氏报仇。 温妈妈却以为她是因孝敬朱氏,才偏帮自己,此刻竟又喊道:“少夫人!求您一定向夫人带去老奴最后那句话!老奴是没有福气再见夫人和您了,来世当牛做马再报答您……” “你好好儿活着吧。”素婉看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你当我是什么,给你带话的跑腿小厮么?你有话与母亲说,就自己活到她回来罢!” 温妈妈怔了一怔,身边人拉着她起来,她方觉出手脚麻木——跪坐了太久,又被绳索捆着,此刻骤然动弹,竟是险些又要跌倒了。 可是,血涌入四肢百骸的感觉,才是活着的感觉。 她从向长陵侯挥起刀的那一霎,手足便是冰冷的,此刻终于回温了。 她瞧着谢氏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跳跃的欢喜。 等夫人回来,一定会明白她的委屈,夫人会救她的……她大有可能接着活下去!还可以陪在夫人身边! 温妈妈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在一众忙着在侯府内外上下悬挂素幡的人中,她是唯一一个敢笑出来的人。 而素婉就要出门了。 她不用换衣裳,死了丈夫要穿三年大孝,死了公爹也要穿三年大孝,除却蒙太后召唤入宫的时候外,她不用换掉这一身粗麻。 这个样子登保国公府的门,前来接待她的年轻妇人都没瞧出来,她如今算是戴了两层孝的。 那是保国公的一位儿妇,有一张圆满的银盆脸,瞧着便贵气,说话做事倒是妥帖,温声道:“阿妹敢是来请姑母回去的么?可姑母现下与母亲一道,入宫去面见太后殿下了,也不知她几时能回来——阿妹若是领了姑丈的命来请她,倒是先回去罢,免得姑母没回去,家中的事儿也没了人操持。” 这是已然去告状了?保国公府,倒是个好娘家。 素婉叹了一口气:“阿嫂,我不是奉了父亲的命来请母亲的,我是来报丧的呀。” 那位保国公府的少夫人就吃了一惊:“报丧?” “父亲今日吃酒归来,原是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就过去了。”素婉道,“我不过是个儿妇,这样的事情,我是主持不动的,思来想去,只好辛苦母亲了!” 对方的脸上神色,一时难以描摹,喜怒哀乐都说不上,然而错愕是有的。 惊疑也是有的。 “长陵侯当真老去了?”她问,“怎如此突然?!” “这如何能做得假?我便再不孝,也不能红口白牙咒自家的尊长呐。”素婉道,“往朝中报丧的人也尽去了,我们纵然敢说胡话,可也不能欺君呀。” 保国公府的少夫人“啊”了一声。 她本是个伶牙俐齿的,若非如此,她的婆母也不会指派她来应付长陵侯府可能上门要人的事儿。 她想过长陵侯府来的人,或许会哀求,或许会威胁,或许还有什么瞧着正大光明的理由来请长陵侯夫人回去。 可是谁能想到,侯府的少夫人自己来了,丢出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侯爷死了。 侯爷要是死了,那她夫家的这位姑母,匆匆入宫是告谁的状呀! 她定了定神,和声道:“人有生老病死,原也是天命在此的,阿妹还是节哀罢。我家姑母的身子也不大好,操持丧事的事,多半还要阿妹费心。” 27. 玉容(二十六)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素婉对守节没有兴趣,对再嫁也没有兴趣,但对内官的言外之意,很有点儿琢磨一二的劲头。 一个家资甚丰的女人死了丈夫,又死了公爹,这种情形下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以素婉看来,顶好是得到整个夫家的财产,再凭借母家的地位,当一个心如死水而吃香喝辣的寡妇。此后非但不需要考虑如何和另一家祖宗相处,还可以过一些丰裕又自如的生活:甚至,隐瞒得好的话,有一两个年轻英俊的相好也没什么。 她自己的姑母姊妹辈里,有挺多这样的快乐公主——啊不,心碎寡妇。 若是没了皇家女的身份,而夫家的地位高过母家,那便不如在夫家守节。自然,有夫家的族亲盯着,日子不能放肆,可身份高呀,为了这一层身份,母家夫家,都得好好待她。 到底守节就是正义,任是谁也不能对一个能守节的女人提出道德上的苛责! 但回母家,而且是放弃了夫家寡妇的身份和义务回母家,这事儿就不那么好。 看起来是个随时准备再嫁人的坏女人! 守不住寂寞,甚至还有点儿忘恩负义。 如果说在夫家做一个清苦的寡妇是占领了道德高地,回母家待着便是在道德上自捅三刀。 就算不嫁人,也充满了“时刻可能后悔,放弃节妇生涯”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那个内官为何要告诉她,回母家守节也胜过在侯府守节呢。 谢家就算出了个大皇子侧妃,到底还没有混成皇后或者太后的外家。家中男丁没什么本事,想在京城中扬名直至在门外树两根柱子的愿景,还遥远得很。 就算长陵侯府的男人都死绝了,谢家的门第还是没有人家高。 除非,皇帝打算把长陵侯府彻底写进历史里。 唯有这样,活着的谢家才能好过死了的长陵侯府呀。 素婉便垂下头,叹息道:“如今我也很想母家,虽贫贱些,到底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都在。不似此间,连个承嗣的儿孙也无!” 内官似笑非笑道:“可不是么?按说若是百姓家中,这般情形,自然是要从族中过继一个男丁过来了。” “侯府里……” “侯府里最紧要的,可不是那些庄子铺子与浮财罢,”内官道,“是长陵侯府的爵位啊。若是没了这爵位,以侯府的资财,在京城中也不过是有点儿小钱的寻常富家翁罢了。” 见年轻美丽的少夫人望着他,目光似乎是惊慌又茫然的,这个已然不是男子的内官,却突然觉得自己还有些什么本钱,值得这样的官家夫人向他送出崇敬和感激。 他决定要多说一点。 他说:“长陵侯府的爵位能不能传给嗣子,要看陛下的心思了。” 素婉眨眨眼,从宽大的丧服衣袖里摸出一只素绫荷包,交在内官手中:“内官提点,小妇人感激不尽。这一点不值什么,权请内官吃两盏淡茶。” 荷包沉甸甸的。 少夫人恍然时又很美丽,眼睛里像是有很多星星。 内官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好,腰包也很好。 总之,长陵侯府举哀的这一天,真是个好日子。 素婉亲自送他走的,看着他的车驾远去,她驻足端立,似有所思。 直至采薇问:“少夫人,咱们回后头去么?” 素婉才醒过神,道:“先回房,你与我研墨,我要写封信与母亲送去。” 长陵侯夫人入宫就音信全无,但太后对外,还说她是悲痛过度病倒,不宜挪动。 素婉觉得这是个借口:宫中多少宝马香车,舒适柔软的自然不会少,就把长陵侯夫人从宫里运回侯府,她再病弱,也不至于这就走了罢? 更有长陵侯夫人本也不会为丈夫伤心至此:自从他们翻脸,这男人已经不能让她怎样了,但这侯府,和侯府的财产地位,还是长陵侯夫人心上的珍宝呀! 她怎么可能柔弱地在宫中一病不起,而把她视如至宝的侯府留给别人?纵然她自己也没有儿孙了,可她先前还相看了别人家的孩子打算过继的!她定然还有打算。 太后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才不能让长陵侯夫人出来见人。 只是不知道,她不能见人之外,能不能收信,能不能写信? 素婉要试试看,她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但归根结底只有一个思想:我要回家。 是的,我要回家!从我来了长陵侯府,这地方就没好过! 我死了丈夫又死了公爹,虽然我自己活得挺好,但看府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去地府报到,我也挺惭愧的。 虽然我对做个好儿妇这事儿问心无愧,但这么一年死一个的我心里难免不多想啊。 母亲您看,这会儿这府上的尊亲只剩下您一个了,我若是还在这儿不走,万一……是不是? 等我回去了,即便您把我的名字从苏家的族谱中挪出来,我心下还当自己是苏玿的妻,是您的儿妇,这是不会变的!家中若有什么需要我操持的事儿,我也一定会全力以赴…… 顺便祝您身体健康,早点儿回家,侯府这么大一摊子,再不交接我就端不动了。 这封信送出去,自然是先到了太后手上。 老人家拿着这信,眉头便跳了两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皇帝派去侯府吊丧的人,说了什么吗?” 她身边的人纷纷摇头,俱是无人知晓。 她便叹了一口气。 皇帝已经履极三十余年了,母亲也早就无法盯住他了。如今他要做什么,她也拦不住了。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太后低声道,她轻轻摇了摇头,将信丢在案几上,望向身边的一个宫女,“这信,别让她知晓,只拿去给皇帝罢!便说我打算应允这孩子的请求,此外,连苏家的族谱中,也可以将谢氏删去,就当苏玿未婚而死,就当他们绝嗣了罢!我绝不再干预什么。也请他……请他适可而止罢。” 这一句话出口,太后本人,连同她身边服侍的宫女们嬷嬷们,都愣了一下。 有人面上旋即露出一丝不忍——那诗句后头的两句,“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的确是太后如今的心情呀。 而太后在短暂的错愕后,竟苦笑出来,勉强解释着:“做母亲的,怎么能拗得过自己的儿子呢,他要做什么,便让他做什么罢。” 这话仿佛是充满了慈母对顽皮孩子的宠溺,只是太后殿中的人,又有谁不知晓,这其实是一种极无奈的退让? 退让的第一步,是从长陵侯府那个愚蠢的夫人入宫来开始的,她的阿嫂——也便是太后的侄媳保国公夫人亲自带她来,说她在长陵侯府遭到了谋害,那会儿,太后是想要为她朱家的女儿讨一个公道的。 于是她宣了长陵侯夫人入见,为着长陵侯仿佛是皇帝的宠臣,她还特意派人请了皇帝来呢。 在后宫活了大半辈子的太后,是极明白欲取先予的道理的。所以,在长陵侯夫人控诉了长陵侯骗她吃下不能吃的鱼鲜,又在她的药中下毒后,太后假作犹疑地拱起火:“你可有证据么?莫不是你误会了什么,长陵侯与你当初也是一对佳儿佳妇呵,这许多年你们二人相濡以沫,他怎么会想杀害你呢?他该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罢!” 这话让皇帝听到,便要多想想长陵侯的人品如何了。 太后的想法很正常:长陵侯与夫人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若是这么分道扬镳了,未免太过难看,有 28. 玉容(二十七)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谢玉容病了,大抵是累病了,也可能是心病,总之怏怏地一躺,面色蜡黄,脸蛋儿消瘦。 长陵侯府空空寂寂:她为了积福积德,将奴婢们的身契都放了,愿意走的都可以走。 原先侯府里还有人说她是个丧门星的呢,可领到身契和路费的时候,这声音就小了许多。 他们欢天喜地地说,少夫人就是个丧门星,也是个品行高洁的丧门星。 再说,侯府里的主人们频频倒霉,谁说一定是因为少夫人呢,或许是他们自己不积阴德,所以纷纷造了报应呢! 可也有十来个没地方去的,还留在侯府里。 每天小心翼翼地打听——少夫人的病好了么?有起色么?她要回母家养病了吗……那,能把咱们带走吗? 不是咱们厚颜无耻呀,实在这一辈子就只会些伺候人的手艺,又没有在旁的高官贵门中做管事的亲眷! 要是自己找生路,怎么找呢,难道往头上顶个草叶,再卖自己一回? 不如跟着少夫人回她的娘家,今后月钱也许少些,可总是个熟地方呀。 然而谢家对接谢玉容回家这事儿很不热心!久久没有个消息! 直到谢玉行请谢夫人去了大皇子府。 她说:“阿容是个美人啊,母亲。” 是个美人,多的就不用再讲了:美人的用处是很多的。 这话她说出来就很有意思啦,她可是能遇到很多达官贵人的。 说不定是有什么大人物瞧中了谢玉容,才托她给谢家带个话的。 但谢夫人眨眨眼,回忆了一番丈夫的交代,便叹了一口气:“她到底是嫁过一回了呀。纵然还是完璧之身,再要嫁人总是不美,咱们是礼义人家,怎能坏了她的大义?” 谢玉行笑了:“谁说她回去就不礼义呢?她可以假作伤心而死,再挪到咱们自己家的庄子上休养一阵子,机缘巧合遇得阿娘,再被您收作义女,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儿么!那长陵侯府都要绝嗣了,大船将沉,人人都忙着自个儿逃命尚不暇,哪还有人盯着她呀。” 谢夫人也没有很蠢的,闻言一哆嗦:“大船将沉?这是什么话,莫非长陵侯府,还能比现下更倒霉些吗?!” 谢玉行摇摇头:“阿娘,这种话咱们怎么能说?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如那样的积恶之家,自有余殃呐。” 这短短几句话,便能叫谢夫人当下回心转意! 长陵侯府要完,这事儿京中隐约有些风声,可谢挺与谢夫人,都以为这不过是没了男子,便要自然绝后那种程度的“完”。 若只是这样,留个谢玉容在长陵侯府,再让她抱养一个嗣子的话,这偌大侯府就到了谢玉容手上啦! 谢玉容自小就乖,很听爹娘的话,那么,她掌握着侯府,不就是谢家掌握着侯府吗? 侯府的资财,侯府的地位——那都可以为他家所用呀,谁能说谢氏半点儿不好呀,她只是个无助的寡妇,不靠爹娘和娘家兄弟,难道靠她自己吗? 是而长陵侯府报丧的人一走,谢氏夫妇便额手相庆!他们夫妇可真会嫁女儿!一个二个都嫁得这么好! 然而,若长陵侯府的“完”,是人死了都要被刨了坟鞭尸的“完”,那谢家可就巴不得这门婚事从没发生过了! 谢玉行就给了他们这样一种示意——大皇子最宠的侧妃说的话,岂不很有可能就是皇帝的意愿吗? 虽然不知道长陵侯府怎么得罪了皇帝,但若这侯府从今往后要化作一面人人推的颓墙,或是人人捶的破鼓,那自然还是要离他们远一点的好! 谢夫人回府时还担心呐,员外郎毕竟是位读书的君子,或许他不愿看到自己的女儿抛弃祸难中的婆家,鬼鬼祟祟地溜回来享福——这实在有悖于君子们的立身准则呀。 可谁知道她的夫君信奉的第一条存身之道,却也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呢? 非但他自己不立,任何能与他相关的人和物,最好都离危墙远远的! 那墙倒了,可不干他事! 一听说长陵侯府怕是惹着皇帝了,今后还有他们倒霉的时候,谢挺的神情就丰富起来。 他初时一怔之后,便是恍然大悟,恍然大悟之后,便是勃然大怒。 长陵侯自己做了罪在不赦的恶事,居然没有去找皇帝陛下自首的自觉,还敢挟妓遨游,饮酒取乐! 这不,暴死了,是报应呐。 枉他先前还当长陵侯府是个好人家,将自己家里教养得好好的女孩儿嫁了过去! 可怜他的女儿为了这家坏人操劳过度,积劳成疾,眼瞧着已经不成了。 你长陵侯府就是再怎么位高权重,也不能拦着做爹妈的接自家的女孩儿回去罢! 这是天理人情哪,便是当着皇帝陛下的面,他也能毫不打怵地,以一个心碎的老父亲的身份,用眼中的泪意和华美的词句,描摹出他们夫妇对爱女的无比深情呐! 等谢玉容回了自己的母家,要装死,要办丧事,要换个假身份去庄子上躲风头,可不就容易得很了么? 纵然谢挺不过是个蚁子官儿,可办这些事,总是不费难的。 至于长陵侯府——他们跟谢家还有什么关系呢? 谢家的女儿都为他们累死了,他们这些不积德的东西呀! 至于谢氏走了,这侯府怎么办? 嗯,侯府?什么侯府? 长陵侯的爵位都没啦,那些个赐给他的庄子自然就要收回去了,他自己的铺子当然可以分给你们族中的人——是啊,你们完全可以为了争产业自己吵个鸡飞狗跳。 但你们可是被皇帝陛下厌弃的一族呀! 这产业,你们又能守住几天呢? 是啊,长陵侯夫人的离家出走,长陵侯本人的突然死亡,少夫人积劳成疾身亡,苏氏亲眷为了争夺财产闹得几乎反目成仇——长陵侯府的一切仿佛都带着奇异的晦气,一度成为了京城中各路闲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大家都以为,这会是今年最热门的八卦! 可是,就在区区两个月后,便无人能想起曾有一座倒霉的长陵侯府了。 那会儿,京城中的人,提到长陵侯府,也只能想到个“勾结藩王造反,家产被朝廷抄没”的二流八卦——他们有限的吃茶时间,要用来讨论皇家与北方边境的大事情。 那可是“几百年后,咱们这起子人骨头都烂了的时候,这事儿也要在史书里记一笔”的大事情呀。 先是京中有许多人传说代王要造反。 接着,远在塞北的代王听到风声,上书剖白。 可消息一传出去,那些虎视眈眈的北虏听 29. 玉容(二十八)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京中的贵人们,过着一种稳定地摇摆着的生活。 听说战线后缩了,他们便有些不安,更焦急地催促家下的管事,去更远的南方,经营安稳舒适易守难攻的庄园;听闻战线推进了,便欢欢喜喜,又要呼朋唤友去城外游玩了。 ——城外还是太平的呀,大片的庄稼刚刚收割过了,赶在秋冬前下的豆种也已安稳藏在地里。路边的老树尚未被饥民剥掉所有的树皮,小孩子们在村庄里外奔跑打闹,他们居然有力气奔跑打闹! 北边逃来的流民,忍不住要直愣愣看一会儿,再鼓起勇气去讨一碗稀粥,慢慢喝下去。粥里粮食的味道,美得就像是神仙才能享受的! 喝完粥才有劲儿问——这附近可有仁善的老爷家里要雇工吗?您别看我如今皮包骨头,只要吃上三天饱饭,我是能独个儿拉动犁的好庄稼人! 再有我的婆娘和女儿,会织布!白日里就不说了,夜里不用点灯,摸着黑也织得好布哩! 还有这小子!才一点儿大,但在家的时候他会喂鸡,会放羊!是啊,我们那里打仗之前,我家也有鸡和羊…… 说着说着,喝了粥的人就有力气哭了。 给他一碗粥的主家也往往叹口气——京城左近的地,全是朝中贵官们家里的,哪里还有别的老爷?他们自家也有农夫,世世代代养在农庄里,是不需要再招外地来的流民的! 多廉价也不招! 官老爷的庄子不上税,只收些租子,给他们种地,每年落下的还比种自家的地多些呢。 这样的好事情哪里等得到这些在本地无亲无故的流民呀? 流民们无可奈何,可肚子里总要有食才能活命,他们只是想求活,那么,当他们的劳力换不来食物的时候,他们就只能出卖自己了。 京中婢女的价格都降了许多。 而就在这会儿,有庄子要收人了。 且不是只要八岁往上十二往下的小女儿,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人,都要。 侥幸到此并且没有走掉的流民便要去打听,这是谁家的庄子,可是个好去处? 被问到的本地善心百姓也挠头,有很聪明的、能记住周遭地形的人,想了又想,才恍然大悟:“那是长陵侯府的庄子——哎呀,什么长陵侯府,长陵侯府早没了,他们的庄子也被朝廷收走了。这里是朝廷的庄子呀!” 朝廷的庄子? 这听起来便比某个大官的庄子还好些,流民们自不必说,连左近有着自己地盘的本地农户,也往往想把家中的一个或者几个儿子送过去,试试运气。 可是那庄子上的管事,却说他们这里不收无家无业的男丁。 要收人,便是收那一家子一起来庄子里的,男人耕种,妇人织布,小孩子做不好什么大事情,可是能在田地里帮点儿忙,又或是放放羊,赶赶鹅。 悻悻的本地人即将离去,还忍不住问一句:“敢问老人家,庄子的主家是哪一家呀?” “哪一家?”管事的神秘地笑笑,指指天,道,“你们不都知晓吗?还问那么细致作甚?” 问的人就大吃一惊。 这居然是个皇庄吗? 那些能来此处做事的人,可真是好运气呀。 只是,那管事可不会说,这庄子虽也归属于天家不错,但它现下并不是皇帝或哪位皇子的庄田。 它是大皇子的侧妃,谢氏的庄子。 皇家将长陵侯府之类逆臣的庄子收到手上去,本也是打算充作皇庄,好叫此间的产出长长久久贴补天家用度的。 可是谁叫北边打了仗呢?日月如火,无时无刻不烧着粮草与银钱,皇庄倒是也能来钱啊,可长流的细水,如何解得了面前的火? 朝廷便要将这些庄子卖掉了。 在谢家安生当了几天鹌鹑的素婉,从谢玉容她阿爹那里也得到了消息。 谢挺问她——你不是管过侯府的家么?这长陵侯府的庄子里,哪些是顶好的,你快说出来,咱们先下手为强买了来! 除却谢挺,谢玉行也想知道,她也寻了化名阿蓉的素婉去,问她:“我这里有些银钱,也想买上一二个庄子,你可有什么能推荐的么?” 素婉对谢挺这人是没什么好感的,这人无论如何勉强都不是个好父亲,他既然问了,她便将侯府里产出最多最好的几个庄子说给他听。 谢挺自然欢喜,乐呵呵去打听向朝廷买庄子的事儿了。 然则哪处庄子好,他能打听到,别人便打听不到么? 许多贵人心中都明镜似的呢——一处田庄也没有多大,左近的庄子若都是好地方,那此间必也差不了。如此的好庄子,大家自然是都想要的。 那谢挺和别人争起来,便很有些阮囊羞涩了呀。 而谢玉行的钱虽没有父亲拿出来的那么多,可得了素婉的提点,买了两个多是沙地与池沼的庄子,倒也是绰绰有余。 沙地,可以种她前世在净州见过的白叠棉,又可以栽种一些药材。战争之后,药材是定不会销不出去的。 池沼,可以养鱼,也可以养莲藕,又可以修出一些奇山异水的景致,容京中的贵人去游玩。 这都是素婉做长陵侯府少夫人时便想过的主意! 哪知世情兜兜转转,谢玉行买了这两个庄子后,又将它们交回她手中呢。 她得了谢家养女的身份,那便是谢侧妃的义妹了,替侧妃打理她名下的庄园,也是情理之中。 庄园里有了人,开了工,日子便过得快起来。 转眼天上下了雪,再转眼树上开了花,到得第二年夏天,已经黑成一根炭、但打了不少胜仗的大皇子回京了一次,过几日便又走了,而谢玉行的钱匣子里见了回头钱。 庄子都开始赚钱了。 只是那会儿,素婉便要走了。 这身体是谢玉容的,她原以为谢玉容是已然死去了,却不想她魂魄竟还在——并且,还能归位到这身体里呢! 如今前世杀害她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出家了,再也害不到她了,她自己无法报完的仇,也便算是清了呀。 而她再如何老实好欺,经营家业的本事是不差的,这两个庄子远远不是她操持掌控的极限。 素婉并不怀疑她能过好剩下的人生——没有了长陵侯府这样冤孽的夫家,又有一个有本事的阿姐,谢挺夫妇再不是东西,总也不能把谢玉容逼死。 可是,谢玉容谢过她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后,神色却犹是迷茫不安。 “长陵侯府里,旁人的事,自是他们作孽的报应,可小侯爷会死,是因你放了药——你如何敢杀了小侯爷呢?这是杀夫啊,你不怕报应么?”她怯怯地问。 “他不是个坏人吗? 30. 惠娘(一)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素婉对牌坊没兴趣,对积分也没兴趣。 别说用一个积分去换牌坊,就是给她一个牌坊再附送一个积分,她也没兴趣。 毕竟她眼前的这些雾团,都不是什么值得她向往的东西。 美貌自然是好的,能生善养也是好的,对于那些若不靠自己的身体去求活便会死,又不想轻易放弃生命的女子而言,若能有这些东西,活着会轻松许多。 要是让从前做公主的素婉去评述这些女子,她大抵是要不屑地笑笑,可如今,经了谢玉容一世,她便也知道,人求活也是本能,许多人——无论男女,只要能活,便都想活。 这没有错。 是她自己别扭着,她仍然不肯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的神色自然是讥笑的,大约那声音的主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厌烦,竟感到诧异般提高了声音:“你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 “这可都是好东西!有了这些,男人都会喜欢你的,你就什么也不必做,也能过好日子!”那个声音急冲冲地说,“你怎么能不喜欢呢?” 素婉轻轻笑了一声,她答:“我为什么要喜欢呢?我若是喜欢过那样的日子,我早就过上了。” “你真奇怪!”那声音不满地嘟哝,旋即又换做恶意的笑,“你不稀罕男人喜欢你,是不是?也不稀罕美貌,又不稀罕生养,哈哈哈,那你去试一试罢!看看不下蛋的丑母鸡,能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可是好心提点你,你若是做个好女人,那还有人敬重你,若是你不守女德,哼,有你倒霉的时候!” ……做个好女人,就为了别人敬重? 为了谁的敬重?这,值得吗? ——这一回,素婉接受原身记忆的速度更快了些。 她只嗅到鼻间浓浓的香气,便在迷浑中睁了眼。 面前那个裹了头的女尼,连连念佛:“可好了,大娘子醒来了!大娘子这样仁厚人儿,自然是菩萨护佑的呀!” 赞完这几句,又唤小尼端了蜜糖水来给她吃:“大娘子吃些糖水,补补力气——还剩五间殿没拜呢,可得歇息歇息才有劲儿!” 素婉接了糖水,一口口饮下去。 双目却在这僧房中打量了一圈,以她来看,很是简素。 这里的尼师叫她“大娘子”,待她态度万分恭敬,是因她是这城中头一个财主杨二爷的嫡妻,又是这梅隐庵里的第一号大施主。 她初一十五必来庵中施舍添香,此外家中但凡有人过生辰,她也要来庵里请一台祝赞的。 而她家中的人是很多的! 杨二爷家里有铺子,有地皮,有车马行,还有一家镖局,实在家财万贯,又捐过官儿,是城里很有头面的人物。 但杨二爷没儿子。 他前头娶过两房妻,一个是秀才之女,生了个女孩儿,月子里就发热病没了,第二个是富商的遗孀,这一个水性杨花,和别人缠在一处,被他一顿痛打后,又惊又怕地死了。 素婉如今做的是他的第三个正室,她名唤苏惠,爹是个早死的商人,娘跟着哥哥嫂嫂在一百多里开外的宣州城里住。 她家里人本来是叫她惠娘的,不过,远远地嫁给了杨二爷后,这里的人便只叫她大娘子——或者杨大娘子了。 惠娘小杨二爷十岁呢。 按说她正是好生养的岁数,然则成婚六年,她的肚皮也没有半点儿动静。 如杨二爷这样的大财主,是不能将子孙万代的梦想寄托在妻子身上的:他就算有再多的钱财,“妻”在同一时刻也只能有一个,生起儿子来,一年也顶多只能生一个。 更况他的前后三个妻房都不怎么争气! 他只能不拘良贱地多纳些妾,再多睡几个婢女,实在不行,家中小厮帮佣娶的妇人,但凡有些姿色的,他也不介意借她们肚皮一用。 于是杨家的女人,实在是很多的。 原主惠娘自然是个贤惠的人儿,她虽然要维护家中的秩序和财力,不能让所有陪二爷睡过的女人都升职做二娘三娘直至二十四娘,可但凡是二爷属意要收房的,她也都给了她们身份了。 可就是这样,杨二爷还是没有儿子。 从青楼买出来的美人不能生,在家里挑的妖妖娇娇的丫鬟不能生,连从乡下半抢半买来的、腰细臀宽的村里丫头,肚皮里都安静得很。 于是贤德的惠娘很愁。 尼庵也好道观也罢,但凡是个供着保佑生儿育女神像的所在,她都要去供奉磕头,再好好布施一番,许诺——若是家中有人怀了孕,生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那么无论这女人出身如何,她都来给神明修金身! 可能神明不是很在意金身。 也不是很在意高香。 寄托杨家全家希望的大胖小子,始终不见踪影。 尼师便与她说,这菩萨若是不在意金身和供养,那必是在意你的诚心了。 你若是刺出血来写经,菩萨该看得到。 苏惠娘就真刺出血来写经了,写完了还要在庵里各处佛像前一一磕着头烧化。 烧着烧着,就虚弱而疲惫地昏过去了。 醒过来时,就成了素婉。 而且素婉知晓的,可比痴痴烧经的苏惠娘还多些呢。 惠娘尽心竭力服侍的夫君,不止是个财主,还是此间百姓们人人避之不及的恶霸——他欺男霸女已然成了习惯,做起来再没有一点儿不适意处的。 而不久后某一日,人人都要绕着走的杨二爷在城外踏春,正巧见到一个一身孝衣、正在为亡母扶灵归乡的女郎。 那女郎生得娇俏无比,又是一身白衣,妩媚的眼哭得通红,好生可怜的模样,杨二爷岂能不发怜香惜玉之心呢? 他就带着他那票打手,把人家的老仆打伤了,把人给抢走了,还把女郎母亲的灵柩,就那么丢在路边了。 女郎恨他之极,坚决不从,他就便人家的衣衫扒光,绑在柴房里净饿着。 还叫惠娘去劝她。 惠娘去了,被姑娘一口带血的唾沫呸在脸上,也不发怒,只劝她:“你身子都被夫君看了,若不嫁他,哪里还有好姻缘?我家是这城中最富裕的人家,只要你肯嫁我夫君为妾,我自然为你母亲安排一处好墓园!” 那女孩不说什么,只冷笑着看着她,一双网着红丝的眼睛像冬夜里将死的狼。 惠娘心下就慌起来,再劝几句,便走了,想着她便真是条狼,饿极了不也要做狗的吗? 等她饿得昏了头,给她几口吃的,也就老老实实做二爷的女人了! 惠娘甚至还很贤惠地派家人,去将姑娘母亲的灵柩拉回城里,寄在庙中呢! 等这女孩儿做了她的姊妹,再带她去瞧瞧母亲的灵柩,她一定感激涕零,从此与她们一道,好好服侍夫主! 哪知晓这女孩儿当夜便死了。 第二日早上天不亮,灶下婢去柴房取柴火,便见她周身发青地蜷缩着,死在柴房的一个角落里,口中短了一截舌头 31. 惠娘(二)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此地是寺庙,可素婉感知不到任何灵气:大抵这个世界也是没有神明的,纵然有,他们也许久不曾向人间开眼了。 而人们仍然向高天之上那些根本没有兴趣主宰他们命途的所在,奉献着自己的财富,并一遍遍念叨着那些希望,指望神明为他们实现,为之他们许诺要颂扬□□号。 可神明是不在乎的。 素婉饮过一碗蜜糖水,仍显得恹恹的,说要歇息一会儿,那尼师便知情识意地退出去,让她在禅房里自个儿歇歇。 她便拿过惠娘抄的血经来翻。 惠娘的字写得很工整,细细密密的,然而细看便觉不对。 许多字的笔画,交断接合之处很不正常,起落转承之间也全无笔锋。 仔细分辨,那便不是人写出来的字儿了,是不识字的人,对着经文的范本,凭着自己的猜测,慢慢仿照着“架”起来的。 那不容易,很费功夫。 尤其是以自个儿的血滴入墨中来抄——血是会凝固的,若是抄得慢,便需要刺出更多的血来。 惠娘抄了这么多经文,也不知用了多少血,也不知费了多少心。 这么一片心意,居然是用来祈求那个杂碎能获得一个儿子。 而这个儿子和她苏惠没有半点关系。 素婉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苏惠就像还没有认清长陵侯嘴脸时的夫人。自然,地位更低微些,见识更短浅些,受到的善待也更少些。 可她们还是相似的。 为了丈夫——一个其实并不值得的男人,为了贤名——一种其实对她们个人并没有什么好处的东西,她们可以忘记自己的利益,忘记或许有过的善良,甚至忘记被按照她们夫君意思戕害的那些女人,其实也是另一个她们自己。 他的喜好就是她的喜好,他的谋划就是她的谋划。 她们竭尽全力为夫婿的愿望寻摸祭品——但没想过,她们自己也是他走投无路时的祭品之一。 很讨厌,很可恨,但并不是最讨厌和最可恨的,甚至,还有点儿倒霉。 惠娘身边的婢女阿英,极忧心地看着她的主子:“大娘子若是不舒适,便莫要再要强了,咱们早点儿回家,唤个郎中来给您诊脉罢!” 若是惠娘自己在这里,也许她无论如何也要将这辛苦抄得的经烧完,来祈求菩萨护佑家中那些女人的肚皮。 但她不愿意。 不生最好。 生了干什么?英雄的阿爹未必能生出一个好汉儿郎,但一坨臭泥上揪下来的一小团,肯定还是一坨臭泥。 阿英还要再劝的:“大爷的子嗣固然要紧,然而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了,大娘子还是珍重身子罢,咱们养好了再来,多给菩萨供些香火,想来菩萨不会怪罪,菩萨一向知晓大娘子最是虔心——” 她似乎是很怕大娘子倔起来,无论如何也要将那剩下的五座殿里一位一位地磕过去。 看着素婉点了头,阿英还愣了一愣,旋即欢喜起来:“好哩,我这就叫富庆套车去!” 她一出去,那尼师却是匆匆赶过来,迎着问:“大娘子,您今日还剩下五座殿不曾拜——” “我身子不舒适,想着早些儿回去罢。”素婉道,“那些个经文,还劳师太帮我烧了,其间辛苦,我自不会慢待了师太的。” 这话出口,尼师便安心了,笑道:“哪里敢说劳烦,贫尼有这个福分替大娘子焚经,叫菩萨看了都至贫尼是结了个善缘哩!” 素婉笑着应答两句,往前走去,阿英跟在后头,往尼师手里塞了几个大子儿,便见尼师眉花眼笑,唤小尼恭恭敬敬将金主送出去了。 这杨家大娘子——虽说在本地也是个极有脸面的身份了,但和素婉前世,再前世的经历相较,又实在是个小人物。 她家的车套着的是一匹大青骡子,车里铺的用的也多是细布物事儿。 但喜在收拾得干净,素婉便靠着引枕闭了眼,想想往后这日子怎么过。 前世做谢玉容的时候,虽则有些危险,可好在男人从头死到尾,诈尸也失败了,她很不必委屈自己奉迎一个半点儿好感都没有的人物。 现下却不好说了,那杨二爷是个痴迷男女之事的角色,纵然家中有许多妾婢,也未必不来烦她。 那可就恶心人啦。 阿英大抵是见她面色不好,还替她委屈起来了,道:“依我们说着,大娘子是何必呢,便是求菩萨送子,为自家求也就是了,何苦为了那些个妖妖娇娇的东西也磕那些头来!” 素婉抬眼看看阿英。 不知这婢子是真心实意替自己服侍的女主人鸣不平,还是要在她面前煽风点火给人下眼药。 果然,阿英见她抬眼,更要说了:“我看三娘前些日子叫她老娘给抓了药来,打听着是好叫女人怀身子的——那也不见她拿来孝敬大娘子,偏大娘子心善,念经也带着她哩。” 素婉摆摆手:“这个话再莫说了,院子里不拘谁生的,都是我的儿女。” 阿英愤愤一撇嘴:“大娘子,我娘家人都在田里爬,没什么像话的出息,可有句家里带来的老话是该说的:碱地里种不出荷花儿!那些个坏肚皮里能爬出来什么像样的儿女?再有您这样自苦,吃素,抄经,为大爷求子,也不见大爷待您上心呐!都是被那起子……那起子二三四五六七娘给教坏了的!” 素婉一怔,旋即失笑:“你这张嘴!” 那杨二爷家中的妾室,确也有七个了,惠娘与她们见日在一处,熟是熟的,要说对她们的品性心知肚明,却也做不到。 她自忖是大妇,品行为人没什么好指摘的地方,很没有必要去揣测那些个妾室的想法。 总之大伙儿只要都好好地服侍夫君,日子就出不了岔子。 苏惠就是这么想的。 但她的婢女未必这么以为,见主人没有喝止她,嘴里更念着“凭着一张狐狸脸”“还不是行院里学的脏功夫”“整日里咿咿呀呀唱着些人听不懂的曲儿”“脚缠得好怎的,揭开那裹脚布臭死个人!” 这说的自然不是一个人——阿英就像是一个连弩,哒哒哒将后院里有个身份的妾室都扫了一遍。 归根结底,都是狐媚子坏! 但待素婉回了自家大院里头,那些个狐媚子又都规规矩矩来见她了。 说是听闻大娘子为她们求子,累晕在梅隐庵里,心里都不安,怎么也要来侍疾的。 素婉瞧着她们,倒也不觉得哪个瞧上去格外不像话了。 但阿英有不同的意见。 “呸,无非是大爷过会子必来大娘子院里,一群蹄子,指着趁机在大爷跟前卖个好呢。”阿英说。 素婉没说什么,她看着外头的女人们,有的在和她的婢女攀谈,有的指挥自己的婢女放下送来的药材,有的熬了浓厚的老鸡汤来,也有的在牡丹花边斜站了,说是来瞧她的,可目光直往院门外溜。 说不清她们是怎么看原主的,是喜欢,是不喜欢,是怕,是想利用——大约都有可能。 但当那杨二爷出现在院中时,素婉便晓得,他对原主的看法就很纯粹。 一定 32. 惠娘(三)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和素婉想得不同,苏惠身为商贾人家的女儿,得到的“丰厚嫁妆”中并不包括商铺。 反是各色家具、金珠绸缎之类的东西颇为丰厚。 单是全套的头面,便有红蓝宝石的各一套,纯金的一套,更莫提对簪、镯子、指环之类物事,一遍扫下来,总有三五十个。 苏惠不识字,素婉便不能看得太慢,她要装出看不懂的样子,翻了一遍册子,便问阿英:“如今我的陪嫁还剩多少?这是剩下的么?” 阿英却是苏家人当女管家养大的,这册子里的字怎么也识得八成,此刻听大娘子问,脸上便是一苦:“这是大娘子当初带进来的东西,如今么,大约只剩个二成了。” 素婉连呼吸都一滞。二成? “还剩些什么呢?”她问。 阿英却警觉起来,竖起眉毛道;“只剩下不值钱的杯碟碗筷和些沤了的旧缎子了!那碗筷是家里老太太为大娘子今后的哥儿姐儿打的!您可再不能拿出去变卖了!否则将来大娘子您有了儿女,岂不是委屈了他!” 素婉“嘶”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原记得有许多金珠宝玉的。” “原是有的,可现下不都没了么?大爷盘下那镖局,大娘子卖了两套头面。要往京中寻赵太监认干爹,又拿走大娘子许多簪子钗子,送给那许多干娘。”阿英道,“连您阿娘陪给您的明珠耳坠子都教大爷讨去,送那青楼上的婊子了,大娘子!” 她噼里啪啦地说着,说到后头,几乎要咬牙切齿。 素婉越听越觉得不像话,但细细在原主的记忆中翻一翻——呵,还真有这事儿呢。 就是今年早些时候,杨二爷跑回家里说,他包了城中某位院里娇娃大半年,那位可人儿怀孕啦。 苏惠有些怀疑青楼从业者怀孕这事儿的可靠性,杨二爷也有些怀疑,他当着那位娇娃的面,说了点儿不该说的话,惹得人家珠泪涟涟还见了红,眼看她腹中的那宝贝便要掉了。 于是杨二爷慌了,指天誓日地说自个儿绝没有怀疑他们纯洁爱情的意思。 并且,为了让佳人消气,他自己新打了两根金簪子给她尚不算完,想起家里的丑婆娘还有一对指腹大的明珠串成的耳坠子,又巴巴地回家讨来,去送那位佳丽。 那会儿苏惠是委屈的,对着阿英哭了不知几夜,道若是爷能有儿女,她是怎么也心甘的,只是不能容忍这孩儿是从一个不干净的肚皮里爬出来! 可再说着不能容忍,看着丈夫殷切的神情,她还是将耳坠子拿出来了。 他欣喜若狂,谢过了她,说愿给她六十两足水的白银,好教她不致亏了。 然而苏惠这样的“好女人”怎么会和她的夫君明算账呢,她当然是拒绝了呀。 她说:“只求爷今后记挂着我们些儿,少往那烟花柳巷里走,家中这许多姊妹,难道还不能叫爷开怀么?” 家中的许多姊妹自然都是好的,然则在杨二爷心里头,青楼里那个宝贝儿更好出万分来。 她还很懂事呢,得了一对耳坠子便再不闹脾气,对他温言软语,还说着这腹中的孩儿必是个哥儿,今后一定是像足了他爹的——她都梦到过一个派头像极了杨二爷的小男孩儿呢! 杨二爷听着这抹了蜜的话,心头甜得眼前发晕,当即甩了大笔银子给老鸨,为她赎身,叫了顶小轿,便把人接回家里来。 又安排了一桌小宴,他与美人对饮。 既得了佳人芳心,又得了朝思暮想的儿子,杨二爷心下大悦,就吃醉了。 醉后醒来,才发现那佳人带着腹中的孩儿,和那孩儿的亲爹,跑了。 这事儿至今也是杨家深宅大院里的忌讳,苏惠是决不许别人谈起此事的,深怕显得伤了杨二爷英明高大的形象。 也便是阿英在她身边服侍才晓得内中情由,别的妾婢通房,都只道是大爷闲着叫了个妓子来家里唱,唱罢了那妓子自然还要回她的行院里去的。 至于曾经被送给那位美人的明珠耳坠去了哪里——她不知道,她也不敢问,杨二爷生起气来,是真能拿马鞭子抽人的。 反正,再也没回到过她手上来。 若是苏惠她娘她哥哥,晓得她这样做事,将娘家给她撑腰的珠宝首饰都忙不迭拿去讨好丈夫,说不定会多么心寒呢! 这是多么糊涂的女儿啊! 阿英一个当婢女的,都比她看得清楚:“大娘子,就剩下这点儿物事,是再也不能卖、不能给旁人了!您可还记得,您刚刚嫁进来的时候,大爷与您相好得蜜里调油一般,如今呢,一个月也不来您这里歇宿一次。但凡您手上那几套头面还在,他岂能这样怠慢了您!” 素婉默了默,正要说阿英说得对,阿英却又道:“照这样下去,几时您才能有好信儿?若是大伙儿都没有也便罢了,万一有个谁有了,今后这家中的财物样样都要给那杂种,大娘子甘心么?” ——啊这,这要是长陵侯夫人的灵魂在这里,一定会高呼“绝不能”! 但要是素婉本人的想法,那是“这也挺好”。 她盘了盘原主的记忆,得出一个结论:杨二爷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有钱的,他家原本只有个生丝铺子,其他家私,都叫他那早死的兄长给败完了。 然则他偏偏有些娶妻的天分:娶一个,死一个,妻子的私奁都归了他,他才有那肆意横行的财力。 素婉几乎有些怀疑他前头两个妻子,尤其是第二个的死因:但即便她们不是被有意谋杀的,杨二爷高高兴兴地继承并享用了她们的私奁,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呀。 苏惠这样一个有嫁妆的女人,便是将其中许多都卖了,所得银钱给了杨二爷,可按道理讲,只要她的娘家愿意撕破脸,这些陪嫁换来的钱,还是都能要回来的。 也便是说,这些东西,还并不能全算是杨二爷自己的。 不是自己的,就不好! 为了生一个继承家业的儿子,冒险亲自怀孕生子?就不说杨二爷愿不愿意、又能不能配合罢,反正她若在生育过程中遇到什么危险,甚或一命呜呼,他大概会悲伤得忍不住露出笑容。 但在阿英,或是别人眼中,有个亲生的孩子,大抵便是后院女人最大的成功了。 因此大家才无 33. 惠娘(四)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自打与阿英聊过这后院里的事情,素婉心里便有了成算:别看这一院子的女人都想给杨二爷生孩子呢,可十多年了,硬是只有他的原配生过一个女儿! 杨二爷能生不能生,大家心里难道都没点儿数吗? 再有,明知他再过一段时日,便要强掳那不能掳的女郎来,并最终招致女郎的兄长报复,屠了杨家一门。 那杨家的未来,她心中还能没数吗? 她很有数地判断了,这就是个穷酸版的长陵侯府啊! 而且它倒霉的时候可能还没有长陵侯府体面呢!到底皇帝还允许据说已经疯掉了的长陵侯夫人出家! 可那个给血亲姊妹复仇的青年将军,也没放过苏惠这么个帮凶呐。 素婉想得很清楚:要么她能走,要么得提前干掉杨二爷,且在杨二爷废掉之后,她还要有本事活下去——而很显然,能一走了之回娘家享清福的可能性,不太大。 毕竟,能养出苏惠这样女儿的人家,大抵不会支持她和离回去啃兄长,但一定会很希望她在死了丈夫之后坚持守节。 那可多么体面呀,看着就是个好人家养出来的淑女呀。 这种倾向若是能四舍五入一下,也就相当于,她的娘家很支持她死男人嘛! 然而这种事情是不能着急的:前世有谢玉行拿了药出来,取人性命就变得简单许多,现在她既没有谢玉行,也没记住那些个药方。 于是,她需要别的手段,也需要更多的准备。 是而套完了阿英的词,素婉就静静地观察了一个月。 她发现,杨家后院里的用度其实并不怎么大——那些个姬妾们,固然很有穿金戴银的,衬得惠娘这一向以女德高尚自诩的大娘子,像个刚从土里爬出来的鹌鹑,但她们的首饰衣衫,其实多半是问杨二爷要的。 杨二爷喜欢的几个,金银宝玉丝缎纱绸,隔三差五便换花样。 不怎么上眼的几个,也是乌突突的,站在惠娘旁边是鹌鹑二号、三号和四号。 需要她这里支钱的,只是这宅子里的一干事务,而那些个银钱,杨二爷那边倒还是会给的。 只是,再要多的就没有了。 且那杨二爷还要借着支付家用的由头讨个好去,改日再来问她讨些她陪嫁里的好东西,如此便仿佛是两边儿扯平了! 问就是夫妻一体,她的就是他的,他的也是她的——至于苏惠受用不了他的美妾们,那也不是他的错啊。 那不都怪苏惠自己是个女人嘛! 素婉听到这么无耻的解释,诧异之外,竟然有些想笑。 这杨二爷眼里,女子无非是男人赏玩的东西,哪里还有什么别的用处?这话便是说给苏氏听,苏氏也并不能如何呀。 但苏氏不能,素婉能。 她早就打听清楚了的,谁会刺绣,谁会织锦,会调香的,会栽花的,她心下都有数。 便是寻常村姑出身、排行第六的羊氏,也腌得一手好咸菜呢。 这不都能换来点儿钱吗? 对,她素婉什么能换钱的技能都没有,可她能管着她们呀! 她按着大家的特长,给她们都派了活儿干! 她甚至还叫阿英排了一张单子出来:若是做不完她派的活计,便不准去男人跟前晃眼,若是做完了,且还做得好,那就重点推荐给杨二爷。 这个推荐名单里没有她自己,但对于别人却是一视同仁的。 她不考虑妾婢们的长相与年岁! 这就让年纪大了但还有点儿心思的妾侍们很暖心呀,虽然她们出现在爷跟前,也未必就能引动他的怜惜,可若不是她们用勤劳的双手换来大娘子的垂怜,连这个见面的机会也未必有呐。 爷可不会去她们的屋子里看她们,他大抵连她们叫什么名儿都忘记啦。 而那些年轻漂亮的姬妾就不太服气。 大家本该是靠脸吃饭的,可大娘子让她们干的,全是些但凡是个有手的女人都能做的活,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多么浪费她们的姿色呀。 难道她要靠她们辛苦纺得的线、织出的布,熬红了眼绣的帕子打的络子去换钱吗? 奖赏还是去见爷的机会,天也,这算是什么奖励! 见爷的机会,原本便都是她们几个年少貌美的人能独享的呀! 这会儿平白被人分走了一块儿,还要她们感谢? 便有人想了理由,去素婉跟前说:“大娘子,非是咱们懒怠,实在这纺线织布刺绣,熬红了眼,磨粗了手,还怎么在爷跟前服侍呢。” 素婉便问:“那爷抬你进来做妾,是为着什么呢?” “总不是家里头缺人织布罢!” “你倒也知晓家里不缺布。”素婉一抬眉,道,“缺儿女。” 话说到这里就聊死了。 正室大娘子和惨遭她管理的小妾,四目相对。 那小妾的表情就很绝望。 说来,一个男人所以纳妾,能放在台面的理由一定是为了开枝散叶,必不能是为着他自己好色。 这也便是妾的用处——不过是用来生养罢了! 那么,起不到用处的妾,是不是养着白费钱呢? 大伙儿都知道造成这“白费钱”的结果,其实不是某个妾室的错啊,可谁能跳出来跟杨二爷说——反正你也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废物,不如把自己割了罢。 谁能啊,谁敢啊。 既然大伙儿都不敢,那么就只能接过这口“生不出孩子是无用废人”的黑锅,扣在自己头上。 所以问题来了呀,一个妾,不能生孩子,你还说你不能干活? 那你有什么用呢请问? 你总不能当着大娘子的面,说我能哄爷开心,这比什么都要紧罢? 那你就非但是个废物,还是个狐狸精啦! “你织的布,很好看。”素婉又道。 那个险些要绝望了的妾室就是一怔。 “就是织起来有点慢。” “你若是能教几个婢子一起织,她们织的,我也算在你头上。” 小妾的眼睛就是一亮。 她出了大娘子的屋子时,还是晕晕乎乎的。原来她可以把自己的活计教给别人一起做,这样也行吗? 若是能达到大娘子要的数量,她就可以去爷跟前了。 和那些个靠自己便能轻易拿出那么多劳作成果的丑东西比,她一定是最好看的一个呀。 到时候她就能专宠! 说不定还能有个儿子呢! 她并不知道的是,所有没有完成安排的妾室,都被大娘子约来谈了一番心。 大家都码足了劲儿要去争一争在爷跟前出现的机会——毕竟,大家虽然都很怀疑爷是不是不太行,但,但她们便是再得宠,一个月也只能见得男子汉三五天呀。 万一能独霸他一个月,说不定就有了呢? 杨二爷对这种安排自然是不满的,他近来迷上了和那些个帮闲在野外支了帐子炙肉烫酒了吃,再唤几个粉头抱着琵琶在一边儿唱,待吃醉了,便拖过一个惊笑连连的来做肉枕头——因此能回家的机会本就少了些,一回去便见得那几个熟面孔在跟前晃,那可不就更丧气了么? 要说和大娘子抗议罢,他也说了,只是素婉是有法子的。 她泫然欲泣地跟杨二爷说 34. 惠娘(五)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后院里的女人们,要说互相憎恨是容易得很,只消几个舌头长的去搬弄几句是非,便有人要禁不住撩拨,彼此恨不得要弄个小人来扎扎了。 可互相宽谅倒也不难。 尤其是在那个引起她们争斗的根子跑路了之后。 杨二爷不在家里,姬妾们相争的动力就弱了许多。 毕竟她们现下只能争大娘子的口头鼓励和一些好吃好喝的,这都是眼皮前的事儿,不算是动摇了长远的利益。 那么此刻也不必十分下死力去争。 更有些人想得清透——如今爷还在,她们争一争,能得个巧宗也便罢了。可这许多年里后院一个孩童也没见过,今后也未必能见,那么二爷走后,她们这一帮乌眼鸡怎么过日子呐? 还不是得由大娘子管着她们的去处? 大娘子若是喜欢你,留在家里一道相伴着过日子是不难,你要是不想,打算再嫁的,那以大娘子的好性儿,多半也会给些陪送,许你出去了过好下半辈子。 大娘子要是不喜欢呢? 一句话给你舍去庙里做了姑子也都算好的了,将你配个没良心的男人,甚或卖出去为奴为妓的,她也不折本。 那日子,可是她们能过得的? 现下爷不在家中,何不打叠精神讨好大娘子,这再没有吃亏的! 这思路,往前大伙儿都是没有的,可杨二爷前脚从家里逃命般跑路,后脚便有人回过味儿来了。 那些蠢钝的,经心腹婢子提点两句,也都明白过来了。 往前杨二爷在后宅里是有些知心人儿的,然而如今,连知心人儿也得去大娘子跟前卖巧。 都晓得爷是扛不住的呀,先时她们跟爷哭诉,说大娘子不许她们陪他,是妒忌,可结果呢?爷去找大娘子闹了一通,大娘子当面哭得雨打荷塘,掉头就把她们给排布了一番。 那还不容易么? 一家子人吃前后两口灶,全做她们不吃的东西。恰赶上分首饰衣料,给她们的全是红配紫之流的恶颜色,穿戴上了往别人身边一站,哎呀,好一个俗气的地主婆儿进城! 这就难免要挨人嘲笑,可谁乐意挨嘲笑呢? 再去找爷哭?爷是有怜香惜玉之心的,可他看到家中的女人们都腿软,现下更是不回家了,留着他的心肝儿们在素婉手下,任她搓圆按扁。 他还觉得自己有谱呢——大娘子虽然丑了点,但极是个贤惠人啊。她能把那些个小美人儿怎样呢? 哪知他在外头躲懒这些日子,家中已然叫素婉整成了铁桶一只。 便是还有人对大娘子不满,当着面也好,背着人也好,都不敢有一个字儿的说嘴。 至于她们心下苦不苦,素婉不在乎。 她拿捏着家下花用,还怕谁在这里出精倒怪? 谁敢不讨好她来。 讨好她,便要想着她的喜好——大娘子喜欢什么? 喜欢老实人! 如今这整个杨家,那些个往昔里争风吃醋的姹紫嫣红们,都改了性子一般,每日里不是对着纺车织机,便是提着绣绷,伺弄花朵。 大伙儿都挺勤劳的,素婉便不介意时不时派个小厮出去,到家下的铺子里寻爷。 把他的莺莺燕燕们绣的相思荷包、做的鞋儿袜儿一应物事捎给他,劝他回家。 这谁能不承大娘子的情呀? 只杨二爷有苦说不出:这样表情的仪物,若只收到一样,他便会想到那佳人的模样身条,想起一些缱绻时的旖旎时光,说不定心下还痒起来。 然则一来便是一包,某甲的荷包绣了一双鸳鸯,某乙的袜子上刺了并蒂莲花,某丙好呀,当年是个识文断字的解语花,只写来一封信,他拆开一看,好么,那信中全是些相思! 他看一样,便是一笔债,笔笔都似要榨干他的骨髓。 相较起来,倒是他的外室还本分些,至少一个女子,比家里那一群好应许多! 可素婉根本不打算放过他的。 这恶心的东西现下说是不近女色了,可谁知道他见到那白衣女儿家,是不是又要突然生了觊觎之心,把人弄回家里来意图用强? 最好的法子还是让他快死! 那怎么能放他在外室家里头快活? 她抓了杨二爷的小厮,威胁他要打嘴,便将外室的地址问了出来。 那小厮还眼泪汪汪呢:“大娘子可万万不能找那瞿娘子闹呀,瞿娘子是个温柔的,这些日子来,爷偏宠她得很。大娘子若是闹了她,说不得爷要恼,那会子小的怕是没命活了。” 素婉便笑:“你这皮猴子,打量我是那等妒妇?我不过是念着家中你许多娘们,这些日子都不见爷了,若是能把这新宠请回家中,大伙儿姊妹们一并过日子,别人也好沾沾光。” 小厮这就松了一口气,没口子拍尽惠娘马屁。 是呀,大娘子一贯是个贤德人,若是旁人家的妻子,怎会高高兴兴让丈夫将外头的女人接回来呢? 大娘子不止是说说,她还做呢,叫小厮去问问那瞿娘子,愿不愿意进杨家宅子一并过日子。若肯,寻个空儿来见她。 还千叮万嘱:“她若是不肯,便不必叫爷知晓了!” 小厮自然省得,道:“爷心里最爱重的还是大娘子,若是知晓她拂了大娘子好意,必是要恼她不识好歹的。大娘子连这都为她考虑到了,可见真真是天下第一个好人呀。” 素婉摆摆手,一脸贤惠:“我哪里就是天下第一个好人了,不过是想咱们一家子,和和乐乐过日子罢了!” 那瞿娘子听了小厮传的话,哪有不愿的。 做人外室的,在外头瞧着风光,可到底连个正经妾室也不算。若是能进了杨家一起过日子,那也能做个“八娘”,纵然现下能支使的下人少了,没在自己家中畅意。 ——可是杨家大娘子宽容好性子呀,去杨家做妾包养老呀! 瞿娘子一口答应下来,还叫家里使唤的婢子,跟着小厮去了杨家大院里,讨了惠娘并另六位“姐姐”的脚印儿,要做鞋来孝敬她们呢。 又掏了自己的体己,去打了些簪子钗子来。 她满心欢喜地准备着,想着这可算是终身有托了,于是亲手给惠娘做的鞋上,她还要绣个百蝶穿花呢。 瞿娘子正兴兴头头绣着花,不提防杨二爷从外头进来,见她手中忙着活计 35. 惠娘(六) 《啊对,我女德不修(快穿)》全本免费阅读 他不让她去,她就真不能去了么? 她便是个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可也是长有两条腿在的。 于是杨二爷要出一趟门,大抵有二三日不能回家的当口,瞿娘子便叫了外宅里供她使唤的婢女,去赁了一辆驴车,往杨家来了。 听闻瞿娘子前来拜访,素婉着实是吃了一惊的:怎么,这地方的女人出门去做客,都不需要提前打个招呼的么? 吃完一惊,她便让家中的妇人们都出来,大伙儿一同见“新妹妹”了。 而瞿娘子进得门来,便被那许多眼光打量,一时间心也慌了,腿也软了。原是要上前给惠娘福一福,却是一不小心便跪那儿了。 素婉连忙唤人去把她扶起来,还问:“这是怎么的?如何两个眼睛都红了?” 瞿娘子这才说清,自己赶来杨家是借了怎样的机会,说着说着,那心酸劲儿便上来了。 前一夜,她想到自己差点儿就拥有了的“杨家女眷”身份,再想想杨二爷的态度,岂有不哭的道理?这哭了,眼睛自然就红了。 如今得了大娘子一句温声慰问,差点儿又掉了泪:“奴虽是想回咱们这个家,可怕是回不成,只好自个儿来和姐姐们见个礼,心中有愧,羞煞了哪里能不哭?” 素婉便问:“为什么回不成呀?我们这家里头,还有空屋子给你住呢。你在外头使唤惯的丫头,也尽带回来无妨,咱们一家子都是和睦人,断不会欺了你的。” 瞿娘子只是摇头:“爷不许。” 爷不许? 这三个字,落在堂上众人耳中,实在是个极大的笑话。 天下哪有女人肯接男人在外厮混的妖精回家,男子反而不肯的道理? 便有捺不住性子的,哼一声笑出来:“爷怎么会不许?是怕咱们欺负了你?哎呀,你当我们是傻的,可傻子也不能信这话呀!” 素婉也问:“爷为何不许呢?你说出来,咱们也好有个分寸。” 瞿娘子抹了抹眼泪,道:“大姐姐是个极宽容的,家里的各位姐姐也聪慧,我怎么会当你们是傻子?只是爷说,我若是肯回来,他不拦,只是他自己不要回来。连我现下住的那处屋子,一应家什下人都不许动,他还要买一个进来,养在那边呢!” 她说着说着,勾动伤心事,更是珠泪如涌。 堂上先前那刻薄她的妾室也愣住了,一时咬了嘴唇,竟是有些丧气,深悔自己不该多问。 原来这竟不是姓瞿的小妇乱嚼舌头,是那丧良心的王八,他自己不肯回家! 想想看,他宁可再买个外室来,也不愿回来——连先时还甚是亲香的瞿氏,他也不顾了。 这是看着她们一众姊妹有多么碍眼呀! 堂中一时静寂下来,素婉叹了一口气,轻轻拍拍瞿娘子。 “既然是自己人,便是不搬回来,也将此处当做你的家便是了。爷若不在,你在那边孤单了,无趣了,便尽管回来寻我们说话玩耍,又打什么紧?叫我说,爷便是自己不想回来,也不会拦着你和我们亲近的——他总不能一生一世都在你身边待着罢,彼时你自个儿孤独,却寻谁做伴呢?他若是真爱你,合当也为你思虑一二的。” 瞿娘子泪眼婆娑,这道理她如何不明白,然则当着正房娘子的面,她只能道:“爷眼里,瞧我这样的人,哪里好提这爱不爱的?便是爱,也不过是当个玩意儿爱着,抬手落手,赏些珠子衣服,便是我的福气……天底下能有谁如大娘子一般,竟连我这卑贱人的心中苦楚都记挂着?” 素婉道:“我原也是不想这些事情的,可你瞧瞧,这家中许多姊妹,谁心里没有些苦事儿呢?谁都不容易,可老天定下来的缘分,叫咱们这些个苦命的女人在一处住着。既然如此,相伴相扶着,一道儿过日子,也总胜过自个儿一人孤零零的罢。” 这话倒是击中了堂上姬妾们的心。 她们今日来时,颇有些人是心下难平的,想着那瞿娘子夺了她们的宠爱,恨得几乎要咬牙的。 可是想到瞿娘子刚才的话,便晓得,爷不是爱着一个瞿娘子,只是她们失了爷的心,为着不想回她们身边,连瞿娘子都能不要了。 又听了大娘子那样感怀的话,有哪个不想起自家身世,勾动满腹愁肠的? 大家年少时,都仗着好模样儿,做过些好梦的! 如今这些梦,竟是要随着男人一去不返的宠爱,轻易地破碎掉。 恍然回头,还在身边能互相做个伴的,竟是当初和自己争斗过的宿敌——这么一看,岂不都是同病相怜的姊妹了? 除却瞿娘子,竟也有人含了眼泪了。 须知前些日子,她们还自矜年少貌美,想着今后这穿金戴玉的日子,总还是久长的。 可这么瞧来,这日子再长,放进自己的一生一世来瞧,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那些争强斗胜的心,都森森凉下来了。 素婉要的便是这个,她温言劝好了瞿娘子,还道:“你也莫怕那杀才今后会对不住你,教你没了依靠。但凡你还认我这大姐姐,任是什么时候想回来了,便回来,我这里总还有你一间屋,一口饭的。” 瞿娘子要谢,便有促狭的姬妾,此刻忍了眼泪要来刻薄一句:“嗨,新妹妹且慢忙着谢,大姐姐肯收你,还要你自己做针线给她拿去卖钱的!” 素婉便瞪她一眼:“偏你多话,我好难寻个会做鞋儿来的呢,若是教你给我吓跑了,你今夜便织五匹布与我,否则明儿个我往你屋里放蝎子——你只瞧我饶不饶得过你!” 众人便都又笑起来,那瞿娘子将哭又被逗笑,一时只觉这杨家的女人们都是好人了,再想想杨二爷不许她进门,不由又生了几分隐约恨意。 他半点儿不为她身后事想。 连她前头那个死鬼也不如! 瞿娘子想清了这一点,心下便灰了多半,然则她到底是个本分人,而杨二爷现下待她还是大方的,因此她也仍是老实。 便是杨二爷不在的时候,也不过是来杨家宅子,与其中的“姊妹们”说说话,一同做些针线活儿。 可这世上的女子何其多样,并不是每个人,在明晰了夫主不讲情义之后还能如她这样“守”着的。 宅子里,就有守不住的。 如杨家这样的商户人家,纵然也住着挺大的宅院,“里头”“外头”是分开两边,可又哪里能如官宦人家的宅邸那样,里外不交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