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殿春》 1. 第一章 《玉殿春》全本免费阅读 元宗五年春。 平江城下了一夜的微雨,润湿了水道桥的石板路。卖花女挎着一篮玉堂春钻到姑娘们的窗下,笑盈盈地染了满鬓香气。 “晴云,外面在笑什么?” 妇人嘶哑微弱的声音从厚重的布帘内传来,屋外默声哭泣的丫鬟晴云听到传候,立刻止了泪,撩开帘子进屋。 晴云添了新茶,道:“回夫人,是府里的姑娘们寻了玉兰做簪花。” 门窗紧闭的房间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妇人闻言一愣,继而轻轻笑了,惹得她闷闷咳嗽了几声。 一股锈味涌上喉间,她用帕子轻揩去咳出的血,哑声道:“晴云,你可记得我还是闺中娘子时,也总爱在春日,与家中姊妹们唤了卖花女来,一同簪花寻游。” 晴云见她欢喜的病容,心中悲恸:“奴婢岂敢忘。” “外头春日之花开了满园,只愿夫人快快好罢,再同姊妹姑娘们簪花。” 妇人喘了几口气,正欲回答,一口鲜血却无故喷出,霎时染红素白的衣襟。 晴云慌乱放了瓷壶转身就要去叫大夫,妇人却伸手拦住她。 她软躺在榻上,闭眼流泪,面色似是不堪羞辱,语声颤颤:“我身子下流了脏秽之物,女子之身岂能叫外男看见,你差人唤个稳婆来瞧瞧便可。” 晴云跑着去求了老夫人,老夫人身边的刘婆子却道:“大夫人说得不错,她既是产子身子骨虚,叫个有经验的稳婆来也便行事。” 晴云跪下抓着刘婆悲泣道:“可是阿婆,夫人生了小公子便病的咯血不止,受了多大的罪,稳婆哪能救我家夫人啊。” “啪” 刘婆子恶狠狠给了晴云一清脆的巴掌,她怒道:“夫人生了小公子是她的福气,哪有遭罪一番说辞!” 老夫人乃是信佛之人,加之年近耄耋,听不得小辈们的哭喊,她瞧着晴云白嫩的脸红肿高起,心中不忍。 她捏起佛珠:“佰璀,上月你同我去普渡寺还愿,巧遇见了一位女医,便差人请那位女娃娃下山瞧瞧池烟吧。” 刘婆子收了手,躬身道:“是。” —— 平江普渡寺已建百年余,乌檐静伫渡生山,前殿正脊浮雕,鸱吻四角,瓦绿琉璃剪边,气势恢宏。 今日礼佛,四周佛语威严,晴云矮着身经小沙弥引路进了一方小院。 院内栽着两株白玉兰,光下色白微碧,雅致地开在枝头,幽幽散着如兰香气。 “你们可是来寻我家娘子的?” 晴云被突然的女声吓得绞紧帕子,她转眸寻声看去,只见碧瓦朱檐下,俏生生站着一位绾着双髻的丫鬟,她手上捧着落泥的玉兰花瓣。 晴云从小沙弥那知道,这位是女医身边的丫鬟白芷。 她躬身作礼,诚声:“奴婢是平江城赵府上的丫鬟,特请娘子下山救治我家夫人。” 隅时春日盛,小寒之风过堂前,撞响了飞檐弯角下的惊鸟铃,隔扇门被推开,一穿着道袍的身影落脚于檐下。 “娘子,卦象真已相应,医囊备在绳纹卷头香案上。” 被称作娘子的女子面容瞧着不过十六七,眉目秀致,竹簪绾发,宽大的素色道袍愈显身形清瘦。她立在穿堂风中,如潜长在谷中的蕙兰,清流雅静。 晴云延请女医下山时才知,这娘子姓宋,闺名婉,原是官家娘子,却因父犯上而与家暂住峇州,然去岁父逝母故,只能携婢欲往鹤京寻亲。 眼下,宋婉裹好金针放入袖中囊袋,对白芷美赞她的卦象灵验入神郝然一笑。 哪里是她的卜卦算力,只是重生偶然代替了这位早逝的小姐身份,神识里又跟着位自称为大医救世的泽福系统。 前世宋婉溘谢于元宗九年冬,彼时她还在燕州墠郡妇难营行医,不曾想,人定时住所的一场诡异大火把她烧的尸骨无存。 再一睁眼,便成了与她同名貌似之女,随之还绑定了一位要她今世“泽福女子”的系统。 『宿主所救女子越多,便能维持生命值,获得积分,还可以换取跨时空产品制法哦~』 就在昨夜,宋婉秉烛夜读古医书,突然冥夜里响起一阵“滋啦”的古怪之音,随后她便看见空中发光的官家字体—— 『明日隅时,有求医问药之人请宿主相助,完成任务即可获得积分十点呢~』 宋婉师承百年瞿山霞医派,自幼习得卜卦游医之术,对这系统的神来鬼去适应如常,她借星象以龟甲术再卜算此事,果真相应如验。 “宋娘子,这便是夫人的院子了。” 晴云为她撩起棉帘,引宋婉进了赵夫人的绣房。 “夫人,宋女医请治。” 宋婉听见一声有气无力的回答。 屋内血腥味夹杂着秽物微臭之味,令人闻之不适。宋婉戴着鸦青色水纹面纱,看着赵夫人萎黄黯淡的面容,嘱白芷与晴云在外暂候。 宋婉知道女子隐疾医治,外人越少,病者方能稍显自如。 她三指按在赵夫人脉上,只觉脉象细涩,如将断琴弦之紧绷,微沉取之,又如陷葱管落空而下。 “夫人生产已有二月余,险关已过,再以针药调理便可痊愈。” 赵夫人枯瘦的手掌攥着宋婉的宽袖,泣涕如雨:“娘子言我尚可救?” 宋婉将自己的手掌贴在赵夫人的颈侧经络,以探血行,闻言轻轻笑道:“夫人想活,我便能救。” 四诊完毕,宋婉起笔开了方子,让白芷去药堂取药煎煮。 接着她取水湿帕,擦净妇人身下的秽物,让晴云取了新衣给赵夫人换上,而后以针刺关元、三阴交、血海等腧穴行进补手法。 待取针后,宋婉撩起掩在窗棂的布帘,对赵夫人展颜:“夫人,你院子的花开得很美。” 晴云搀扶着赵夫人走到窗前赏花,宋婉静静看着主仆二人喜论着来日要如何制花簪,死气沉沉的屋内转眼活泼起来。 『叮咚!宿主任务完成,获积分十点,开通岐黄堂,可在商场内兑换物品哦~』 — 转眼月余,暮春烟景,莺蝶戏游花丛。 宋婉瞧着赵夫人脸色愈发红润起来,收了诊金后便提出告辞一言。 赵夫人抱着孩子,命人拦住出门的宋婉:“宋娘子救命之恩岂能以这几两银钱打发,且再待几日,我手下转个铺子给娘子。” 白芷第一次见出手如此阔绰的妇人,拿着医药箱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家女娘。 宋婉心中早有所求,她眼里滑过一丝狡黠之色,口上仍拒辞,福身行礼道:“若夫人欲携恩相报,婉确有一事相求。” “何事?” “婉欲行鹤京寻亲,不知夫人可否助婉得行路公验?” 赵夫人一口应下来:“自然无不可。” 依凭赵府之势,不过一盏茶的时刻,宋婉便拿到了心中挂念许久的行路公验。 二人回了普渡寺后,白芷拧眉不解,轻声问:“娘子平素最喜漱石枕流,为何 2. 第二章 《玉殿春》全本免费阅读 系统所给的青楼桃香坊建于月儿巷,离宋婉所住之地略远,此时白芷还未归家,宋婉只能一人提着有些陈旧的黄花梨药箱前去。 颇幸这桃香坊落锁晚时,宋婉赶至坊外,花楼前还站着几位浸着脂粉香气的长袖女子,楼上的丝竹之音飘出窗外,悠扬悦耳。 宋婉正欲抬脚继续向里走,门外的膘肥体壮的护卫喝声:“站住,你这女娘来桃香坊干什么!” “妾行医到这里,有些口渴,想进去讨一杯茶水解渴。” 宋婉身上无财,定不能硬闯,便故意引起护卫注意,继而说明自己的身份。 如果这桃香坊依着系统所言确实有女子需要救治,那她费心搬出的女医身份定然会让请医不便的青楼注意到。 “既然这里不便,那妾便告辞了。” 宋婉转身数着走了两步,身后果然响起护卫迟疑的声音:“等等,你是说你是一位女医?” “岂敢行骗。” 宋婉放下手中的药箱,给二位护卫展示。 看着黄花梨药箱饱经风霜的样子,那络腮胡满脸的护卫转脸陪笑道:“那女娘你可否先在此静候片刻,容我等先进去告知一番。” 宋婉面露难色地斟酌,引得护卫抓耳挠腮,恨不得把她强行拦住,见到这副情景,宋婉才勉强答应。 果真,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执掌桃香坊的柳娘便笑着请宋婉上了繁烛煊照的二楼。 楼内衣香鬓影,柳娘揽着宋婉的瘦肩躲过莺莺燕燕,问:“女娘瞧着约莫不过十七岁,不知为何做行医这苦差事呢?” 宋婉素手摘掉肩上落的香绢,淡声答:“祖辈皆是医者,行医不过是承了家钵罢了。” 柳娘正想再多问问这突然的“及时雨”宋婉,一个小龟奴便慌张跑到跟前来:“鸨妈,来了几、几位贵客。” 柳娘在桃香坊大半辈子,什么贵客没见过,对龟奴慌张的模样她怒道:“来便来了,让茹玉她们几位好生照料着便是!” 不过言语是这么说着,柳娘还是知道利害关系,她转头对宋婉讪笑道:“这小龟奴不明事,我先过去瞧瞧,派他带宋娘子去红玉的厢房以示赔罪可好?” 这番话正和她意,宋婉颔首:“既是急事,妾自然无不可。” 系统所给的救治女子也是叫红玉,看来是错不了的事,便无需这套话的老/鸨近在身边。 宋婉安下心来随这身长不过五尺的龟奴转角续行,哪知去这红玉姑娘的厢房的路着实弯绕,直到宋婉觉得分不清方向时,才终于停脚在一个安静的厢房外。 宋婉揉了揉被药箱皮带勒红的手指,问面前的龟奴:“这便是红玉姑娘的房间?” 那龟奴也不知听没听懂,只点头,便脚底抹油跑远了。 宋婉一时无言,她侧目而视,还见那人在转角处露出毛绒绒的脑袋,一双三白眼看的人心里有些发怵。 “咚咚” 宋婉以指节轻扣门扉,却未闻脚步声,她在门外稍等片刻仍不见人,口中说了句失礼了,便自顾地开门进去。 一进门便嗅到一股浓郁的脂粉气,还好宋婉戴着轻纱遮面,堪堪好受些。她放下药箱,以细砭拨亮烛灯,隐约瞧见檀木贵妃塌上卧着一位柳腰莲脸的女子。 宋婉缓步站到红玉面前,看着面前阖目安睡的女子,心中不觉升起一股怪异之感。 这花灯佳节,群欢作乐之时,且不说外面游玩的贵女,即使是城下的乡女,也不会早早睡了去,何况是在桃香坊的女子。 莫不是病太重了些,宋婉眉蹙浅愁,她轻轻搭上红玉的手腕摸脉,寸关尺细细觉察之间心中却渐渐泛起一股凉意。 不对,这绝非是熟睡者的脉象! 宋婉立刻起身,向自己放在桌上的药箱快步走去,步履却愈来愈慢,眼前起了昏暗的重影。 “迷香!” 一道奸细苍老的声音在宋婉背后响起:“哈哈哈,不错!你这小娘子果真聪慧,连我这无色无味的迷药都能猜得出来。” 宋婉手足无力地跌坐在软椅子,她掏出袖中暗藏的刃刀握在手掌间,沉声道:“在我面前,没有无色无味的药。无非是你借着女子的胭脂味把这药气盖住罢了。” 说话间意识越发模糊,宋婉立刻用刃划破手掌,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又恢复一丝清明。 隐约间宋婉听到年轻的女子之音:“哎呦!陈婆,你遇到对手了。” “闭嘴,还不赶紧给她加点药带走,主家那边停棺不能太久。” 宋婉又被猝不及防地捂住口鼻,被迫吸入的迷药让她彻底陷入黑暗,手中的刀颓然滑落。 陈婆看着宋婉血肉模糊的手掌,歪着嘴讥讽道:“呵,这女娘还挺倔。” — 秋日,红枫浸染山林。 瞿山宗门外,一个扎着双髻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抱着白衣少年的脖子,在他怀里默不作声地掉泪珠。 少年此前负着重剑从山下赶回来,却不顾疲累,紧紧抱着女孩,给她肉乎乎的手上戴了串品相极佳的珊瑚珠,笑道:“师妹爱哭,师兄下次可不给你买这亮晶晶的手串了哦。” 小女孩闻言立刻紧紧搂住少年的脖子,奶声奶气道:“不要!” “以后阿婉也给师兄买!” 少年眼眸藏着剑意,看向旁人时无端带着三分冷意,却独独看着怀里的粉团子,藏了无限柔情。 他果真说到做到,每次下山历练回来后,必定从宋婉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为她珍重地戴上各式时新的饰品。 少年意气风发地喊道:“我们阿婉要有世上最好看的饰品!” 刚喊完他便被师父以“喧扰师门”的罪名追的满山跑,宋婉则在一边磨药,一边笑着。 师兄再度下山时,口吻随意地对宋婉说他些许会晚些回来,宋婉以长寿草藤编了只戒指戴在师兄的尾指上,在山中静候着鸿雁之音。 可从那之后,瞿山晴空再未飞过一只大雁。 “师兄…” 一阵剧烈心痛,宋婉忽而睁开双眸,泪水滑落泛红的眼角。 她发现自己倒在寒湿的木板上,双手被捆在身后,耳边传来木桨划开水面的声音。 宋婉挣扎着坐起来,四周昏暗,她只能透过漏光的乌蓬,瞧见两岸绚烂的花灯和游玩的人群。 推测自己还没有离开鹤京城内,宋婉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 『咚咚~检测宿主处在危险环境需要帮助,是否确认进入医学商城兑换物品呢?』 宋婉对系统的突然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她点头:“确认。” 眼前忽然闪过一阵白光,继而宋婉惊诧地发现面前浮着一张光洁的方正板子,发光材质看起来很特殊。 顺着目光下移滑动的智能板展示着古今中外的医学用品与医疗器械,但宋婉发现写着可兑换的物品却寥寥无几。 她看着右上角显示的积分点,估摸许是有关自己的积分问题罢,毕竟世上没有无故之获。 倏尔,宋婉的目光落在一可兑换物品上:“十号手术刀?” 她虽不晓手术,却知道刀是何意,更何况这物件看起来与她划开皮肤取腐肉的砭镰有些相似,可以用来割开束缚手脚的绳子。 宋婉用十个积分点换了这一把手术刀,忍着掌心的疼痛一点点划开了麻绳,待手脚利索些,她微微撩开遮住出口的布帘,看见两个船夫在船头船尾。 自己一个女子对付两个男人着实 3. 第三章 《玉殿春》全本免费阅读 “好!那便依你所言。” 堂上的梁恒饶有兴致地应下来宋婉的请求,见那女娘垂下目光,似是缓了口气。 他早已派人观察过这新至蝉坊小居的女医,这女医整日围在妇女跟前,且离案起地点颇近,几日幼女之死很难说和这人一点关系没有。 大理寺寺丞魏机见状,悄声问梁恒:“少卿果真要接下此案?” 梁恒眄视之:“我是圣君亲封的大理寺少卿,是盛朝的从四品官员,为何不能接?” 魏机劝阻道:“可胡少卿已禀言圣君,凶手早已缉拿归案了。” “若那五大三粗的江湖客是凭一己之力,让鹤京周边数十个幼女消失,我要是信,”梁恒冷笑一声:“那才真是一斗之人。” 魏机知道两位少卿不合,他听到梁恒的话,不由汗颜:“这…” 但论名声上,魏机身旁这位梁少卿梁恒,才真是才学一斗之人。恨他的人成日里说梁恒不过是有位宁王为父亲,否则哪有资格受圣君御笔亲封为从四品官职。 同僚胡少卿讥讽梁恒空有一副好相貌,只知每日勾栏小曲,与他论案卷是夏蝉不可语冰,笃于时也! 魏机实在担忧这上司的能力,他搁下笔道:“既然如此,下官便和少卿一同去吧。” 梁恒可不管魏机是否同去,他早带着自己的侍卫随宋婉一行人出了大理寺门。 许是近宵禁令时,朱雀街人少灯稀,思顾自己周全,宋婉不愿与那二位船夫同行。便莲步放缓,错开走在了后面,巧逢赶来的梁恒,二人一时间并肩而行。 如水月光中,他们身影相随,似是一对恋侣。 行至影绰的花影下,宋婉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她抬眸,便见一朵白玉兰开在耳旁。 愣神之际,一句“看来月下混无色,却认枝头有暗香*”惊醒了思愁的女娘。 宋婉闻声看向梁恒,立在花下淡笑:“大人果真倚马之才。” 梁恒挑眉:“调哄你趱行桃香坊的话头罢了。” 宋婉怔然,而后眉山轻弯,那看见玉兰勾起的忧愁在心头散了三分。她撩起淡绯色的裙衣,走到梁恒身后,问:“大人事成之后可否应允妾一件事?” “哦?”梁恒抬手暗示护卫守在他处,转眸问宋婉:“说来听听。” 宋婉斟酌开口:“大人救妾性命于危难,妾无以为报,愿为大人破此案尽绵薄之力。” “只是若妾未曾看错,堂上大人手中拿的是妾曾丢失的竹簪。若能够,妾只愿大人能归还。” 梁恒像是才想起来他曾手握着一支竹簪,凤眼隐着星光看向宋婉:“竟是你的簪子?我原以为是昨日怀里香娘的呢。” 宋婉微微一窒,她敛眸轻声反抗:“只消妾看一眼,便知晓了。” 梁恒仿若未闻,只向前一步,背着宋婉给那袖中的竹簪细致地裹了帕子,藏在了怀里。 早已到达桃香坊门前的魏机候在外面,看见梁恒来了,上前一步:“少卿,这便是桃香坊了。” 魏机看着紧闭的花门,疑声说道:“只是今夜似乎落锁的早。” 梁恒将刑牌递给魏机:“敲门,亮了身份进去。” 魏机依言照办,不多时便有一老龟奴颤颤巍巍把门开了条缝,他一双浑浊的老眼见魏机拿着牌子撂在面前,愣神好久,方才侧身敞了门:“官老爷,今儿桃香坊不接客。” 未等魏机晓之以情,梁恒冷笑上前堂而皇之地步入了前院。 老龟奴:…… 宋婉也跟着进去了,接着便是乌泱泱一群侍卫,魏机扶额随之而去。 宋婉看着不过一个时辰前来的地方,现如今心里竟觉得恍如隔年。 梁恒问:“你说的红玉姑娘的厢房在何处?” 宋婉沉声答道:“随我来。” 那差点要了她性命的一条路,宋婉记得清清楚楚。领着众人在繁绮泛香的楼中绕了七八拐,宋婉落脚停步在木门前。 她缓缓舒了口气,从袖中掏出帕子捂在口鼻处,对赶来的梁恒示意他们暂且不要进去。 门被缓缓推开,兜头而来的香气已经淡了许多,宋婉却不敢掉以轻心,她踏入门槛里,转头看向那珠帘后,原本睡着红玉的榻上早已不见人影。 索性桌上的药箱还在,宋婉对门口探查情况的寺丞魏机道:“里面迷香已经淡去,大人可以进来了。” 值相关之人全部进来,宋婉拨亮几处油灯,照得屋内明若青天。 屋内摆设极尽奢华,珠帘红木,雕梁画栋。妆奁上尽是佳玉金钗,银镯胭脂,香案上陈摆着海上舶来品,已燃尽的香灰被宋婉放至绣帕中。 魏机趁着梁恒查看里屋,沉声问正备理药箱的宋婉:“宋婉,你如何到了这红玉的厢房?” 宋婉:“妾本是被坊主请来为红玉姑娘治病。” 魏机又问:“那如何遇到了那张大与刘二两个船夫?” “说来大人也许不信。妾至红玉姑娘的厢房时,不慎中了迷香,一醒来便已被捆在那两位船夫的乌篷船上。”宋婉改了中间系统的存在,道:“妾恰好带了利刃,割开了绳索,又不幸落河,得梁大人相救,方才堪堪脱险。” 梁恒在一边静看着宋婉,举动之间丝毫不见她的慌乱,答话之时又不卑不亢,与落水之后被救上岸时的欲泣模样天差地别。 “呀!几位大人来怎的不知会我一声,好叫人替几位布菜斟酒才是!” 远远的,柳娘妩媚柔丽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身后跟着几个素面如月的貌美姑娘,堵在了红玉的门口。 柳娘一眼瞧见了窗边的梁恒,惊讶:“哎呀!原来是梁世子!” “快!你们还不去陪陪梁世子!” 梁恒抬手让人挡住了欲进来的莺莺燕燕,他转而上前轻轻搂住了沉默的宋婉,温声道:“你不是有话与那柳娘讲吗?” 众人目光之下,宋婉被梁恒半搂在怀里,她感受到梁恒掌心温燥的暖意,心中渐渐明了。 桃香坊是鱼龙混杂之处,坊主势力错杂鹤京上下,而自己只是草芥女医,人微言轻,若身后无人,谁会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许是最后,她反倒被权势棍打一番,方才知晓这云泥之别。 梁恒这突如其来的登徒子行为,恰恰为宋婉搏了一个可凭借的身份。 宋婉把她今日的经历精简回复了一番,看着柳娘浅笑嫣嫣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 她冷冷看着宋婉,仿佛要从宋婉身上剜下一块肉来才是。 梁恒故意把玩着代表身份的少卿刑牌,以示眼下身份,对魏机说道:“那便让那小龟奴过来说话。” 柳娘一拍手,无奈道:“哎呦,梁世子,我这桃香坊不知多少十多岁的小龟奴,你可让我怎么给宋女娘找啊!” “这简单,”梁恒勾起宋婉的一缕乌发在指上缠绕:“你亲自带着宋女 4. 第四章 《玉殿春》全本免费阅读 梁恒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阴森森的,宋婉与魏机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向两侧退却了一步。动作间忽听院中传来“噗通”一声,宋婉望去,原来是柳娘昏倒在石板上。 但她身后的姑娘们无一人敢上去搀扶,只抱作一团在一旁瑟瑟发抖。 梁恒蹙眉偏头看了一眼宋婉,招手示意她近身来。 他背着月光,神情晦暗,语调似笑非笑:“怎么躲了过去,不是说要为我尽绵薄之力吗?” 宋婉不敢吱声,只好昂头对他淡淡一笑。 梁恒哼了一声,让侍卫将昏过去的柳娘抬进地下暗室。 魏机看着面前刚刚熟识的两位,不知怎的,莫名不敢踏足他们的“眉目传情”中,看了侍卫下了暗室,便也打算溜之大吉:“大人,我先下去了。” “魏大人,妾也去。” 宋婉随之福身欲告退,却被梁恒叫住:“等等,这地下暗得很,又有石阶,把那火折子带上。” 顺着梁恒所指的木桌上,放着一把火折子。宋婉过去拿时,却借着透过窗棂的月色,看见火折子旁十分显眼地躺着一苏式刺绣白牡丹的丝绸帕子,里面裹着东西。 宋婉面色微怔,指尖不由抚上绣帕,细腻光滑的触感却让她止不住地轻轻发颤。 “梁…” 忍住了心里的酸意,宋婉回眸欲谢,原地却早无梁恒的身影。想到眼下最要紧的是去地下探明情况,她只能压下起伏的情绪,收好东西,点了火折拾阶而下。 这地下暗室估计修葺已久,两壁旁的砖块接缝处裂满缝隙,时有土块掉落的空嗡声。人越往下,寒意越深,光也越亮。 直至走下最后一阶石板,宋婉便用不着火折子打亮,正如梁恒所言,这地下暗室果然布置得如同鸾烛灯照的拜天地的喜堂。 大理寺的人都面色严肃地聚在一口棺材旁,宋婉凑了过去,却被五大三粗的男人挡的什么也看不见。 人群里的魏机沉思间往这边一瞥,瞅见人缝里宋婉绯色的发带,立刻咳了咳,像是突然染了风寒一般。 梁恒正探查棺内情况,听到魏机的作弄声响,眼神凉凉地望过去,而魏机则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凑上去说:“大人,宋女娘来了。” “哦。” 梁恒不解,但客气地说:“让她过来看看吧。” 宋婉看着面前突然空出的通道,进退两难,便只好沉默地走到梁恒身边。 梁恒指着棺材里凤冠霞帔的女子,问宋婉:“这里躺着谁你可知道?” 宋婉看过去,心如坠了千斤铁般沉重,她回:“知道,是红玉姑娘。” 梁恒望着手里刻有姓名与生辰八字的木牌,点头:“不错,你可猜得出她死没死?” “自然没有。” 宋婉笃定地回答:“堂中满喜,又在地底,主家必定是欲结鬼亲。而这要求新人须八字相合,且礼成前新妇需存生息,才可转在世者言语给极无间者。” 她走进棺材旁,看着木棺里熟睡的女子:“红玉姑娘虽身着婚服,但全身无玉饰在身。这霞帔织绣精致,金线红珠满袍,想来应该背后主家不差钱,不缺金玉,所以红玉姑娘没有死。她只是同我一样,被迷香药倒罢了。” 梁恒听到“同我一样”,肃容认真地看着宋婉的侧颜,待她话毕,过了片刻后才接道:“那你瞧眼下当如何?” 这话讲得好像要把权力交给宋婉了,众人眼望着这身娇娇的女娘,探视的目光显露着惊异之色。 宋婉看了一眼旁边昏过去的柳娘,从袖中取出金针,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叫醒这位柳娘了。” 以金针刺颅顶百会穴,再刺水沟,捻转行针,对人的刺激度很强,昏迷之人不消几息便能清醒过来。 何况宋婉切诊后确定这柳娘身体并无大碍,果然行针时柳娘“嗷”地醒了过来,看见乌泱泱一群人头凑过来,目光凶神恶煞地好似要吃人。 柳娘心一颤,又要昏了,歪着身子要倒时却被一只有力度的手揽住肩头,她心怀感动地看过去,只见宋婉淡笑着手持金针地望着她。 “哎呦,我的小菩萨哟!” 柳娘掐了自己一把,颤颤喊了几句。 梁恒把丢人现眼的手下赶到一边去,将手上的木牌“咣当”一下丢到喊叫的柳娘怀里,冷声问:“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柳娘抓起牌子,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后,扑粉的面容顿时惨白一片:“大人…” 梁恒接过魏机递来的刑牌,挑眉:“怎么,不想说?喜欢去大理寺地牢做客?” “怎么会呢?” 柳娘苦笑一声,无意间看着面容沉静的宋婉,不知怎的忽然讲不出话来。 宋婉垂眸:“柳娘,你常在鹤京,消息通达四路。那想必大理寺的地牢鼠蛇蚊虫有多厉害应该有所耳闻。” 柳娘:…… “我也不如梁大人审讯严苛,只问你一句,”宋婉收了金针,问:“何时打算要绑架我的?” 沉默,暗室可闻那密如锣鼓声的心跳音,宋婉抬手覆在柳娘的腕臂上,传递着一丝暖意。 “宋女娘言重了,”柳娘终于开口:“我只求女娘行医救救我的红玉,你来的那般巧,何时突来的打算把你绑了去?” “是那不懂道的小龟奴,把你引错了人,女娘你这是遭的无妄之灾啊!” 梁恒闻言与宋婉对视,他自顾地勾唇笑了一声,挥手示意侍卫把这满嘴胡话的女人带到大理寺去。 他看着身边的宋婉,问:“你觉得,什么时候这柳娘能吐出一句真话?” 宋婉看着被拖走的柳娘,道:“怎么,大人要屈打成招吗?” 她声音冷淡的很,好像有了几分怒气一般,令梁恒觉得惊奇。 她居然还会生气? 梁恒问:“你心里有气?” 鸾烛照亮宋婉乌黑的睫翼,投下一小片阴影在面上,轻轻颤动,似欲飞之蝶。 她听见梁恒的问话,壮了胆子抿唇不回,伸手去摸红玉的脉象,脉虽不稳却无沉涩忧虑,无甚大碍,便以金针施术助其早日清醒。 魏机上前问:“大人,可要让他们把这个红玉姑娘一同送回大理寺?好方便审问。” 梁恒正奇怪宋婉不理他呢,随口回:“嗯,便如此安排吧。” 魏机左看右看:“… 5. 第五章 《玉殿春》全本免费阅读 榴月天儿转热,将至卯时窗外便透亮。 宋婉留居的院子是从前住客手上盘下的,院内无甚绿植,唯白墙黑瓦爬满碧绿的藤蔓,延伸至板棂窗外的短廊,明晃晃日头下垂落万千新绿。 一派好气象。 院里白芷起了个早,热了水给宋婉晨洗。她把正懵着的宋婉拉到铜镜前坐下,手巧地给宋婉飞快绾了同心髻,缀珍珠后压。没等宋婉净手完毕,白芷又从匣子里拿出一套新裙,抱在怀里乐呵呵地站在一旁。 宋婉眼瞧着这小孩过于积极,把手上的葡灰色折枝牡丹褙子搭在素桁上,给自己倒了杯水问:“白芷你今儿怎么了?” 不仅起得比平日早,还神采飞扬,宋婉觉得十分新奇,难不成白芷有了什么高兴的事要告诉她。 “娘子,”白芷笑眯眯走过来,细致地给宋婉穿好牙白色如意蝶纹三褶裙:“昨夜宋小姐回来的是哪家公子啊?” 宋婉:…… 她放下瓷杯,任由白芷折腾,待穿好衣裳,便拿过案上放着一卷医案轻敲白芷的前额:“无论是谁家的公子,都与你家娘子毫无关系。” 说到这句宋婉忽然想起昨夜梁恒说的话,平民女医与王府世子本就相距如银河。 看着白芷委屈的神色,她以为这丫头没断念想,肃容道:“那公子是大理寺少卿,朝廷从四品官员,与我们身份天差地别。不多时我便要去大理寺,你若不愿去就安心待在家里,切莫多言。” 白芷闻言愣了神,听到大理寺便心惊肉跳,别说县官她素来不曾见过,这鹤京的朝廷要职官员她光听娘子的一番话,便欲心抖发颤。 “是…” 食完早饭,白芷备好宋婉准备带去大理寺的行囊,一个人呆坐在院里短廊下看着窗前看医书的娘子。 宋婉今日见起得早,便开始重整师父早年留下的医案,先从残卷重抄在书卷上,再细细辨认内容,回忆师父遗语,一番下来颇费心血。 晨风微凉,宋婉拢起衣领遮风,抬眸时无意瞧见窗外发呆的白芷,她停笔思忖片刻,许是刚才自己言辞有些严厉吓到这孩子了,便出声喊了白芷到跟前来。 她把荷包放在案上,弯着眼眸看向白芷道:“见你在家无事,夏日街坊最热闹,你去临花道逛逛,看有无合适的花种绿植栽到这院子里。余下的钱便去胭脂铺用吧。” 白芷攥着荷包,嗫嚅着:“娘子,我…” 宋婉见她这样,轻笑出声:“去吧,我很快便能回来,等小暑便带你去城外潭拓寺耍玩。” 说完她便又专心到眼前的医案去了。 白芷听着宋婉的话,更觉愣神。 宋婉坐在案前,铺纸研墨。透窗的明亮阳光被分隔为细长的光束,从地板延伸到宋婉牙白色的裙角,再攀上她沉静的眉眼,明暗间潜藏不为风来的温柔。 原来她的娘子已经长得那么大了,从前以泪洗面的宋婉好像彻底消失在了那一钵黄土里。 白芷舒了口气,放好银钱:“那奴婢就出去了。” 宋婉颔首表示知道了,待院里又安静了下来时,熟悉的“滋啦”声在幽静的房间响起—— 『昨日宿主未能及时完成医救(红玉)女子的任务,五个时辰内进度只有三分之二,故扣除宿主余下积分,并再次派发任务—』 宋婉蹙眉,她昨夜看了红玉,整体应该并无大碍,且自己又给她施了针,不出幺蛾子的话,应该不会在三个时辰有事。 『三日内请宿主探明红玉被伤真相。』 “竟是受伤了吗?” 砚台里的黑墨染黑了宋婉的食指,她没在意,抬脚进了内室把白芷备好的药囊拿上,准备即刻去大理寺。 处在西大街的大理寺内人声嘈杂,路过的小官偷摸着向中堂内一瞥,只见两个身着红色官服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怼着。 一位气势汹汹的背手来回走动,面带怒气,而另一位老僧入定地坐在案后,把玩着腰间的刑牌。 小官问一旁的同僚:“今儿这两位少卿是怎么了,吵得格外凶。” 同僚连忙把他拉走,快语道:“你可不要瞎掺和。我听旁人说是梁少卿捉着了胡少卿手上案子的真凶,但胡少卿不认要梁少卿交人,可梁少卿却不答应,唉,就这么闹到现在。” “唉!梁少卿竟也会查案子?” 同僚听这一番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连忙松了手上攥着的衣袖:“嘘!你疯了,那位是什么身份,容得了你来评?!” 宋婉被拦在了大理寺外,只好向侍卫说她要见梁少卿,那侍卫听言竟以不正经的眼神看向她,宋婉虽不明所以却冷眼回看过去。 侍卫被唬得移开目光,慌忙进去告知了。片刻后魏机出来了,宋婉便被他领到里面。 魏机命人换了茶水:“梁少卿正吵完了赶过来,宋娘子在这歇一歇。” 宋婉赶来确实有些口渴,她喝了水润口,随后便安静坐在一边。 屋里坐着四五位官员,地上堆着一些废纸。魏机面前的案卷堆得比她的医书还厚,房间内不停有人进出,脚步匆匆忙忙,看起来忙得连水都喝不到嘴里。 众人忙碌时,梁恒不紧不慢地逆着光走进来,轻扣魏机的案桌,问:“魏机,她人呢?” 魏机笔头往某个方向一指,示意宋婉在那,可梁恒顺之看过去,只余喝茶的瓷杯静放在桌上。 看着地上未来得及拾走到废纸被踩出的一点印子,梁恒向某个架阁后走去,他刻意走得悄无声息,那敛眸搜寻案卷的女子也无从发现。 “你可知偷看案卷是要定罪的?” 冷不丁梁恒的声音从一侧响起,宋婉手一松,竹简散在了脚边。 宋婉摇摇头:“妾不知,多谢梁少卿提醒。” 梁恒:…… 他不信。 宋婉不着痕迹地将旁边架阁突出的案卷向里推了推,看向梁恒:“梁少卿可从柳娘身上审出什么来了吗?” 谈到这个梁恒有些头疼,从早上那胡衍一直缠着他,闹得根本没时间去审讯柳娘。 但梁恒只是默默移开目光,向外走去:“暂未。” 宋婉追着他身后跟出来:“梁少卿可否让妾去看看红玉姑娘?” 梁恒突然慢下脚步,他修长俊美的眉目一向带着风流不羁的意思,此刻却因宋婉的一句话 6. 第六章 《玉殿春》全本免费阅读 红玉暂居的地方是梁恒的一所私宅,距离大理寺不远,逢他散值后不欲归家,偶尔也会待在这里。 梁恒从不在衣食住行上亏待自己,吃穿用度都远超自己的俸禄。宁王府管事心念着世子在外,还时不时淘些舶来品安置在梁恒手里的各处私宅。 与宋婉谈话不悦后,梁恒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里等她。 “郎君,宋娘子求见。” 蓬头小厮升吉立在日头下,对梁恒说道。 院内悄寂,偶有几声蝉鸣从浓荫里传来。单色瓦檐下,正摆着一把黄梨木交椅。一身绯色官袍的梁恒躺在交椅上闭目养神,一手支着头,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他听言只是微微颔首,没如何态度。 升吉拿不准主子的意思,又站了一会,见梁恒无表示,只好返回去告知宋婉梁恒已经歇下了。 宋婉不可思议:“歇着了?” 青天白日里,一件案子还等着查,一位病者还在等公道,宋婉由自己遭遇猜得不知道此前有多少人又被这样的形式销声匿迹在世间。 而这位主刑狱的大理寺少卿却歇下了? 宋婉呼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刚才把话说轻了。 “想必大人恐是身体不适才会如此早休,不如让我进去为梁大人诊治一番?” 宋婉笑盈盈地说。 升吉刚服侍这位王府世子不过半载,还真琢磨不准梁恒心思,他挠头:“这…” “梁大人可说不让我进去?” 看着升吉摇头,宋婉一脚进了院子:“那便是了,没说就是要见我。” 升吉愕然,他屁颠儿跟在宋婉身后,羞涩道:“可郎君也没说…” 也没说要见你啊。 可他又不敢出手拦住这女医,只瞧着宋婉步履匆匆,不多时穿过几处海棠门到了中堂下。 升吉连忙跑到她面前,伸手拦住:“宋娘子,不能再近了。” 不能再近,是升吉的暗示,也是隐蔽处护卫的底线。 近午时日头盛,宋婉只能站在浓绿的树下远远,瞧着檐下露出的一截绯色衣角。 不知这案子的情况能否与升吉讲,宋婉敛眸看着覆在手掌的绷带,将玉佩递给升吉:“升吉,这是我方才从红玉姑娘拿到的玉佩,麻烦你交给梁大人了。” 升吉双手接过:“好。” 宋婉静立在温柔的风里,看着升吉跑过去对那人说了几句话,那截绯色的衣袍突然动了动,接着一道修长的绯色身影出现在转角,先是墨色朝靴踏在金光里,继而是绯色官服,直至那一双修长俊美的眉目慵懒地看过来。 梁恒似是打了个盹,举动随和,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玉佩向宋婉缓缓走来,停在了她两步之外的地方。 他问:“你何时从红玉那得来的?” 宋婉答:“半个时辰前。” “应当即刻送来,”梁恒眉头皱了一下,随后向外走去:“随我过来。” 宋婉暗叹了口气:是我不想立刻送过来吗? 她卑如草芥,却要得知一位贵人的踪迹,再去求见他,能迟半个时辰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果真麻烦。 梁恒走在前,宋婉跟在后,二人穿过抄手廊。 廊道上攀着紫藤花,一路落下一片葳蕤的紫海。梁恒起初走得飞快,脑子又在思索如何利用这个证物,未曾注意身后的脚步声。直到他回神看见两侧垂落的紫花,方觉得有些熟悉。 于是侧身回眸,看见宋婉亦是在后面,神色自若。这女娘今日外穿了件葡灰色褙子,与紫色颇相衬。她走在紫藤花廊道里,穿过藤蔓缝隙处,细碎的阳光映在乌黑的鬓发上,抬眸柔柔看过来时,恍若神女。 “梁大人?” 宋婉放缓了追赶梁恒的步伐,看到这人愣神,不解地问:“怎么了?” “哦,”梁恒陡然移开目光,按住心悸感,轻咳了一声:“没什么,那个,今儿天不错。” 宋婉:“是…” 她腹诽道是挺不错的,你都有空赏起景色来了。 唉,越发有种不安的感觉了。 宋婉最后被梁恒带进了大理寺牢狱,看见少卿亮了腰牌,狱卒收了冷器,引梁恒去要提审的犯人牢房。 宋婉诧异:“大人可是要审柳娘?” 梁恒挑眉,“啊呀”一声:“有了这个玉佩,自然好审些,免得有些人直说本少卿滥用私刑。” “…妾不敢。” 二人言语一攻一退,不觉带了些身份之外的亲密感。 柳娘被两个狱卒压着进来了,梁恒示意把人手捆了,以防出什么幺蛾子。 柳娘涕泪交流:“大人,奴真是被冤枉啊,这龟奴院奴真是甚少出入,哪知晓地下有这么个暗室!” 梁恒点头:“唉,你是不是冤枉的本少卿不知道,但你和红玉姑娘说的话可是天差地别啊。” 他半蹲在柳娘面前,面如冠玉,狭长深邃的丹凤眼映着烛火,森然的笑意流转其间。 柳娘只看了一眼,立刻面色仓皇地瞥开目光,暗光下捆住的手指细细颤抖着。 一旁的宋婉从袖中取出一小白瓶,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娘:“这是我昨夜被迷倒的药香,里面配有噬魂草,这是风沙西域才有的药草,柳娘,红玉的房间为何有这种香?” 宋婉以瓶身勾起柳娘垂下的下颌,语声冷淡:“你说不知道龟奴的房间,那红玉的房间,你这做鸨母的,总不会一概不知吧?” 柳娘躲不开,只能上昂着头:“这药,不过是客人有时拿来助兴的罢了。” 宋婉远山眉微挑:“什么客人?” 柳娘面露难色:“这…宋娘子让奴如何回答,自然是想要用此药的客人。” 冷不丁梁恒嗤笑一声,他缓缓站起身,孤身挡住了烛光,神色晦暗,而一枚玉佩乍现掌中:“可是这位柴公子?” 话音落,柳娘登时睁大双眼看向玉佩,面色惨白:“什…什么柴公子。” 梁恒凤眼微眯:“自然是柴尚书左选的儿子了。” 他收回玉佩,似笑非笑问道:“难道桃香坊红玉的事儿,你不清楚?” 猝然的沉默,柳娘不欲回答,等了一盏茶的时刻,宋婉转身从行囊里翻出金针:“梁大人把柳娘吓得失神了,便让妾为其行针回神罢。” 梁恒看着她手上的金针,沉默半响:“…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