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戮仙》 1. 自戕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谢婴,你也有今天?!” 银白色长剑应声出鞘,犹如闪电刺破长空,从后心贯穿了谢婴的胸膛,一时间,鲜血如注。 红衣金甲的女将向前踉跄了一步,胸口灼痛,她堪堪以刀拄地,猛地回首望去,只见昔日心腹正握着剑柄一脸狞笑地看向自己。 她不问缘由,神情冷漠地反手劈下对方首级,忽而听见背后猎猎风声,再回身时,她已被人砍翻在地,又体力不支滚了足足十余米方才停下,身前身后撕裂一般的痛也比不过与眼前人对视的那一眼。 在濒死的境地,谢婴难掩喉间腥甜,四肢百骸无一不冷,这副残破的身躯历经一夜鏖战,已经到了极限。 “鹤临……为何反我?” 少年时的相知相许,十余年的相伴相随,如今倒是镜花水月般,碎在了往昔。 “长宁将位,你谢婴坐得,凭何我鹤临坐不得?” 鹤临狂热的眼神刺得谢婴心底一痛,她深知鹤临向来对权柄怀有极大的野心,可从未想过他会为了权势对自己出手。 他逼近几步,长刀挑起谢婴的下巴,“七年了,婴婴,你该卸任了。” 听到这个称谓,谢婴只觉得反胃不已,她挪开下巴冲着鹤临狠狠啐了一口,道:“别喊得这么亲昵,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鹤临清隽的五官此刻如霜如雪,眉眼间神色阴戾骇人,谢婴看见鹤临因为震怒而微红的眼尾,和那嘴角微不可察的一丝冷笑,她知道,鹤临想杀人了。 “你杀了我罢。”望着身边渐渐围上来的将士,谢婴心中苦涩不已,他们当中有曾经从马背上摔落,又被谢婴长刀挑起的新兵,也有策马征战十数载,交情过命的老将,此刻他们纷纷站在鹤临身后,剑指谢婴。 谢婴心中困惑、不服、遗憾,却不得不认命,她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在此刻救她。 “杀你?”鹤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收了剑蹲下身子与谢婴平视,昔日高高在上的明珠此刻跌落凡尘如同蝼蚁一般任他摆布,他黑眸微眯,目光里透露着几分考究与玩味。 鹤临掐着谢婴的下巴,微垂着眼帘,淡淡开口:“鹤临不敢弑主,但,长宁将误食合欢妖丹,形容不端,恐难做三军表率,因而子周临危受命,一统三军,为表忠心,子周会肩负起看顾长宁将的重任,至死方休。” 霎时间,谢婴的耳边嗡嗡作响,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她望向鹤临的目光中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最终颤着声音艰涩开口:“你怎可如此卑劣?!” 合欢妖丹,至毒至烈,哪怕是断情绝爱之人,服用后也会失去理智,逐渐被情/欲支配。 长宁将位,谢侯府邸,谢婴根本不在乎权柄易主,她所打下的疆土本就与鹤临共享荣耀,谢婴将他视为挚友、视为至亲至爱,她不明白鹤临因何而反,明明只要他说一句,谢婴便可将一切拱手相让。 听了谢婴字字泣血的质问,鹤临忽然疯魔一般掐住了谢婴的脖颈,他声音微颤,记忆深处被他刻意遗忘的一幕幕浮出脑海,他道:“说我卑劣,谢婴,你也配?……你将我关进鹿台,叫我受尽凌辱,可有想过今天!” 合欢妖丹被强塞进喉咙,如附骨之疽般黏上谢婴的金丹,她强忍着丹田被侵蚀带来的炽烈烧心之痛,耳边尽是混沌风声,鹤临那苍凉的声音一点点击碎谢婴的心房,“当初你在逍遥山下遇见我时,就应当知晓我是个怎样的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机关算尽替少年谢婴谋得长宁将位,鹤临本就是狼子野心之人,谢婴早该知道,可一切都太迟了,她养虎为患终食恶果。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谢婴哑声道:“鹤临,你可知,我本想与你共度余生……” 在鹤临碎裂的目光中,她从袖口抽出一把形状弯曲的镂金匕首,顺势扎入喉咙。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耳边传来听不清的声音,谢婴心中有一瞬间的释然与解脱,凡尘情爱皆为虚妄,从今往后她再不渡这世间尔虞我诈。 她看见乌云消散后天边隐约浮现的彩霞,有三两只麻雀轻巧掠过,可惜她再也看不见夕阳映照、旭日东升了。 九州唯一女将、百年难遇的武学天才——谢婴,自戕于蓬蒙山顶。 —— 仿佛被重锤击中,剧烈的恍惚与刺痛席卷谢婴的脑海,无数人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与施展法器的咒语交相呼应,嘈杂混乱的环境里,有个低沉悲悯的少年声音不断响起:“谢婴,醒来。” 她隐隐记得自己死了,死于长平十九年,在枯木腐败的秋日里,被心腹手下围困蓬蒙山顶,自戕在曾经的心上人面前。 “是谁?”谢婴虚弱地开口,浑身被抽干了力气般动弹不得。 周围静谧空旷,仿佛置身于冗长逼仄的隧道中,少年忽远忽近地开口,呵气如兰:“我是这世间游荡的骨灵,附身在你颈间的骨玉里。” 谢婴感觉胸口汇聚着一股热流,小心翼翼焐热她冰冷僵硬的身躯。 她闷声问道:“我死了吗?” “嗯。” 听到肯定的答复,谢婴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她那逍遥刀法舞得出神入化,又怎会失手。 “这里是哪里?” “是你的识海深处。” 唯有突破大乘,修炼至臻化境,才可以灵魂形态出现在他人识海,难道这自称“骨灵”的家伙,竟是离神明最近的存在? “我既已死,当魂归幽冥,如何会出现在识海。” 听了谢婴的疑问,骨灵的声音又近了几分,谢婴觉得脸颊痒痒,仿佛是骨灵在轻抚自己的脸庞,这酥酥麻麻的触感让谢婴觉得无比熟悉,像是与他相伴已久,只听他温温柔柔地开口。 “我与你有些机缘,替你寻来这将死之躯,让你重生于世。” 谢婴沉默了片刻,道:“平白占据他人躯壳,有违人道。” 谢婴此言一出,骨灵不死心地凑近几分,有些不甘与愤怒地逼问她道:“你就一点也不想回归人世吗?这世间没有一丝一毫值得你留恋的人与物了吗?” 可谢婴仿佛负手而立,带着满身的释然与疲倦开口道:“万般痴恋,不过浮生一梦,人间几十载,如今看来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谢婴无所谓的话令骨灵异常不满,识海内一片波涛汹涌,他语调一转,气息也变得冰冷淡漠:“既如此,那我便问你,十八年前昌黎之战,长宁军八万将士死于内海之浜,你在何处?” 谢婴记起那场近乎碾压的战争,荒无人烟的狐弥边境无一人把手,三百里长的内海大坝挡不住百川三万飞羽兵。 “阿姊,阿父怎么还没回来?” “婴婴,快回 2. 下跪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谢婴微微蹙眉,久经沙场的她敏锐地从贵女眼中察觉到一丝冷冽杀气,谢婴心中隐隐不安,依照骨灵所言,自己与先前投胎的半分魂魄相融,在原身将死之际同她化为一体,摸不清状况,也不知是否身陷危险当中。 她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摸向绸绫,绸绫没有弹性,必要时可以扯下勒人脖颈,以她现在这具身子的力度,顶多勒晕一人,若是有真气护体,可将真气附着在绸绫表面,使其坚硬如铁,临时充当武器。 谢婴凝神定气,仔细探查了一番自己的身子。可这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原本丹田内滔滔不绝的真气此刻如一潭死水般起不了一丝波澜,联想到骨灵所言,自己躯壳已死,一身修为恐怕都得从头来过,没关系,只要尚有灵根,依照前世的修炼法门必然有机会东山再起…… 可当谢婴凝聚一缕真气融进识海,整个人浑身一颤,惊讶地直接睁开了眼。 识海内空空如也,不仅看不见灵根,竟连之前与自己对话的骨灵也不见了踪迹,只有一块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红点悬浮于识海之上。 谢婴顿时又惊又疑,愣神的片刻,贵女已然走近了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怎么,韩九歌,你哑巴了吗?” 原身的名字叫韩九歌,是韩府的家主韩丰年之女,夫人早逝,留下一子一女,韩九歌还有个兄长韩攸肃,现如今面前这位贵女,便是嫂嫂柳湘凝。 柳湘凝性格强势,当年嫁给韩攸肃后,因为主君韩丰年常年在外经商,她便以少女君的身份自居,掌府中大小事务,也以“长嫂如母”为由一直管教着韩九歌。 谢婴摸不清处境,垂了眸子低低“嗯”了一声。 谁料柳湘凝的面色一下子怪异了起来,她微眯美目,审视的目光反复打量着谢婴,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今日倒是乖了几分,怎么,这次的教训给你长足记性了?” 谢婴心头一紧,自己不知沉睡多久,本身记忆便时断时续,与韩九歌记忆相融后更是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韩九歌是因何坠入冰河的,而记忆里与柳湘凝相关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片段,都是她欺压韩九歌的画面。 这柳湘凝盛气凌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韩九歌意外离世难道是她所为? 谢婴只能读到记忆,读不出原主的性子,干脆恢复本性,一抬眸,目光如闪电般射出,毫不示弱地与柳湘凝对视,曾经浴血厮杀的神情逐渐浮现在谢婴的脸庞之上。 柳湘凝惊得后退了半步,只听谢婴一字一顿沉声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柳湘凝出生河东柳氏,生来矜贵,十多岁的年纪从未见过杀戮,哪里经得起如此骇人的注视,当即小胸脯气得直发颤,她神色复杂地瞪着谢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我只是来看你死了没有,君舅和你阿兄就快回来了,你若是敢在他们面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我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柳湘凝提起裙子转身就走,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一直走到门口彻底躲开谢婴的视线,她才松了口气,心里止不住地质疑自己,这个臭丫头平日里粗鄙不堪又痴傻野蛮,为了管教她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今天眼神怎么这样可怕,自己竟然被她吓得险些失态。 另一边,看着小厅里的下人紧跟着柳湘凝离开,谢婴同样是松了口气,总算勉强渡过了这一关。 根据包子脸和柳湘凝方才提供的零碎信息,谢婴得知原身韩九歌意外坠下冰河昏迷了一天一夜,若不是谢婴的魂魄恰好与之融合,恐怕韩九歌此刻已无声息。 哪怕再痴傻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跑去冰面冒险,必然有人教唆或是引诱。 柳湘凝方才的所作所为,无疑加深了谢婴的怀疑。 正思索着,一旁的瓜子脸丫鬟忽然凑近了谢婴,小心翼翼地说:“小姐,姑爷在外头跪了一宿,谁都劝不起来……” 谢婴听了这话差点被口水呛到,惊呼出声:“谁?姑爷?” 谢婴与鹤临朝夕相处十余载,也未曾有过夫妻之实,更没有与他人成婚,她这半分魂魄如今不过十四五岁,还未及笄的年纪竟已然有了夫君? 谢婴一整个裂开的状态,吓得在脑海里紧急搜索关于这个“夫君”的信息,不知是韩九歌刻意回避,将关于他的信息全部忘却,还是谢婴太过慌张,竟一无所获。 包子脸似乎意识到自家小姐心情不悦,责怪地看了瓜子脸一眼,连忙说道:“小姐若是不愿见他,茵茵这就将他赶走!” “赶走?” 谢婴微微错愕,姑爷在韩家这般没地位吗,一个下人也能对他指手画脚?莫非这姑爷还是个入赘的? 这时院子里传来柳湘凝呵斥的声音。 “漱玉,你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想翻天不成?!” 谢婴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到月门前,柳湘凝与姑爷的争吵愈发清晰,准确来说是柳湘凝单方面输出。 少年的声音如冬日山泉一般甘甜清冽,明明虚弱不堪,一字一句充斥着病气,却依旧一副坚定固执的模样,尽力反驳。 “少女君,漱玉未有恶意……” 柳湘凝却打断道:“你别忘了这是在谁家!你不过是个赘婿,有什么资格跟我顶嘴?!” “是,”漱玉忽然抬起那张苍白瘦削的脸来,目光淡然平静地对上柳湘凝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漱玉知错。” 柳湘凝似是将在谢婴那儿受的气尽数撒在了漱玉的身上,发泄完之后,她铁着一张脸冷冷说道:“你想跪,那便在这跪着吧。” 谢婴躲在月门后仿佛看了一场大戏,吃瓜吃到嘴软,听到最后,谢婴不自觉跨过月门来到小厅,远远地与漱玉视线交接。 那是一个怎样漂亮的少年啊。 谢婴记得脑海深处一直藏着初见鹤临的画面,那小子十四五岁的模样,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河边的石头上睡觉,一把干枯的芭蕉扇盖住了半边脸,小麦色的皮肤上青红交错着各种伤疤,偏偏那张脸干干净净,吊儿郎当的目光微微一撇,带着半分闲散、半分洒脱,让少年谢婴一下子喜欢上那个自由不羁的灵魂。 可漱玉同鹤临截然相反,漱玉安静得像一块璞玉,单薄的身板上嵌着一张苍白干瘦的脸,头发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露出那双毫无欲念的眼眸来,眼下的乌青似是几天没有睡觉,鸦羽般的睫毛在看见谢婴的一刹那微微颤动,眼底的空洞也如同化开冰层,露出点点生机。 与这样的眼神对视,怎能不心生爱怜? 谢婴下意识开口道:“慢着。” 柳湘凝刚走几步,便被谢婴叫住,当即不悦地回头看她,只见谢婴冷冷说道:“嫂嫂这便走了?” 柳湘凝不解地挑挑眉,只听谢婴勾勾嘴角继续说道:“九歌自是知晓尊卑贵贱,可漱玉已与我成婚,身份今非昔比,相信嫂嫂定然比九歌更明白。” “你说我不讲礼?”柳湘 3. 共枕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也不知谢婴拙劣的演技是否骗过了茵茵与小桃,两个丫头先是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谢婴,接着一人一句娓娓道来。 梁州韩家是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家主韩丰年常年来访各国走货,大公子韩攸肃在京畿任职,新妇柳湘凝出生河东,也是青州享负盛名的商户,韩家有大半生意是为权贵经商,行走于各国之间。与民间商户大族联姻,韩家能打通更多经商途径,柳家能稳固利益与地位,是互利共赢的局面。 韩九歌出生在一个久不开春的时节,因着早产的缘故有些先天不全、发育迟缓,久而久之积累了一身的病痛。 小桃说:“小姐,你从小便经常记不住事,医师说你先天六识不全,资质愚钝,可主君、少君一直都很疼爱您……姑爷自北方逃荒而来,无父无母,原本想将自己卖到韩家做个奴婢,可当时您大病了一场,为了给您冲喜,老爷破例准许了您与他的婚事。” 茵茵道:“可姑爷霉神投胎,运势奇差,走路都能摔成骨折,连带着小姐一块受伤……刚成亲的时候他便过了病气给小姐,小姐修养了大半月才好;两个月前带着小姐上山踏青都能遇着山匪,小姐险些摔下悬崖!还有上个月……” 听了茵茵和小桃的话,谢婴大致了解了韩家的过往,看样子韩九歌只有一魂一魄,先天不全,神智发育也不是很正常,还经常生病。谢婴心里竟隐隐有些心疼,这个小傻子啊,也不知道这些年受到了多少苦痛而不自知,如果不是因为十四年前在逍遥山上的那次意外,导致自己这一魂一魄离体,恰好投胎到韩九歌的身上,那韩九歌可以拥有更好的、更完整的人生。 两个小丫鬟这一大段话里,对漱玉描绘甚是离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竟带着韩九歌历经无数磨难,这世间竟真有如此倒霉之人,不论到哪儿都能发生伤病吗? 谢婴有些好奇地透过小窗看向他,斯文秀气的少年安安静静地跪在院落,如空谷幽兰,遗世独立,他微微垂眸,眼底流露出一贯的淡漠疏离,仿佛方才乍现的一丝温情只是谢婴的幻觉。 韩九歌喜欢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似是察觉到什么,少年微微呵气昂起了头,眼眸中流转出令人捉摸不透的深邃,谢婴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她直直地盯着漱玉,却见漱玉在寒风的裹挟下“嘭”的一声栽倒在地。 “姑爷!” 谢婴心中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屋子外的洒扫丫头连忙跑过去扶起了漱玉。 谢婴也怕出了人命,赶忙跟了出去,丫鬟们一起将漱玉扶进了屋子,想把他挪到座椅上,谢婴干脆伸手指了指偏房,道:“人都这样了,还是放到床上去吧!” 众人又手忙脚乱地将漱玉搬到了偏房的床榻上,仓促间,谢婴的手里忽然滑进来一个冰冰凉凉的物件,吓得谢婴险些跳起来,一低头,漱玉不知何时握住了谢婴的手,不管谢婴怎样挣扎都无法脱出。 他在雪地里跪了太久,沾染了屋子外的寒凉之气,那只手触之如触冰般刺骨,若不是他握得太紧,谢婴真就觉得床榻上这个人已然死去。 谢婴忽然想起什么,问茵茵与小桃:“我坠入冰河之时,他在何处?” 茵茵答道:“姑爷倒还有点良心,知道跳进冰河去救小姐,幸好小姐福大命大。” 谢婴默了默,又问:“他跪了多久?” 小桃答:“救起小姐后姑爷便晕倒在河边,一醒来就一直在门口跪着。” 谢婴倒吸一口凉气,他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喂,你可得撑住,千万别死在我这!”她皱了眉小声说着,也不知漱玉是否能听见。 这年冬天实在是太冷了,韩九歌坠入冰河险些丧命,若非谢婴的魂魄及时与之相融,再有漱玉的舍命相救,现如今浑身冰冷、命薄西天的便是韩九歌了。 尽管心里对漱玉存疑,谢婴仍不想无故背负人命,于是指挥三四个丫鬟、脱棉衣、烧热水,又吩咐小桃去柴房多取些炭火取暖。她从床头拿了个暖炉塞到漱玉的胸口,试图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握到炉壁上,却怎么也掰不开。 罢了,毕竟名义上是夫妻,握个手也不算什么,就当自己在练功,握了一把兵器。 忙忙碌碌间,夜幕降临。 在丫鬟们的照料下,漱玉苍白的脸庞浮现出一抹血色,嘴唇也渐渐红润起来,谢婴给他喂了些热汤后,实在困得不行,倚着床架子便睡了过去,忙活一下午的丫鬟们也都纷纷睡去,一时间,屋子里静到了极致。 黑暗中,韩府某处,有人从结了薄冰的水缸里捞出一个小木人,冰渣子从木人的身上剥落,那人愤恨地开口道:“这都死不了,你可真是命大!” 说罢走进屋子,取了一根银针狠狠扎在木人的身上,扎到木头接近腐朽,那人才解气了一般将其扔进了灶台底下,大火瞬间吞没木人。 夜,渐深了。 一片漆黑下,谢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身子飘在了空中,又被卷入温暖的怀抱,她感到脸颊痒痒,一股热气温柔地洒在她的脸上。如蜻蜓点水般,嘴唇擦过了什么柔软物件,紧接着,只觉得腰间一紧,似乎被什么物件紧紧缠住,可她太困了,竟怎样也醒不过来。 早晨的鸡鸣声响起,丫鬟们纷纷醒来,一睁眼看见自家小姐如同一只小猫般缩在姑爷的怀里,顿时震惊得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小桃和茵茵对视一眼,一边抽着嘴角一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探向谢婴。 “小……小姐,醒醒。” 谢婴不耐地推开茵茵的手,而后一把抱住身边热乎乎的物件,略有些起床气地说道:“别吵,这里好暖和,我要再睡一会儿!” “可是小姐……你,你现在躺在姑爷怀里……”小桃弱弱地说。 “姑爷怀里又怎样?姑爷怀里不能躺吗……什么?!” 谢婴吓得瞬间往后退,若非漱玉在她腰际拉扯了一把,她险些掉下床去。 “我我我!——” 此刻的画面着实让人脸红。漱玉的头发凌乱散开,外衣不知何时褪到了腰间,中衣领口大敞,露出些许光洁雪白的皮肤来。而他也似刚睡醒般一脸惺忪地看着谢婴,那张清秀干净的脸此刻微微发红。 谢婴的目光顺着漱玉直挺的鼻梁滑到那张微张的薄唇上,他生得当真是好看,在外人眼里清冷如岸芷汀兰,却在谢婴身边丝毫没有不近人情的淡漠,叫她心生呵护。 谢婴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手指又刚好缠住了漱玉的额发,痛得后者微微吸气,他看着谢婴指缝中慢慢飘落的发丝,眼睛里仍是尚未清醒的愣神,表情又很是无辜。 “我我我,我怎么会和你睡在一起?!”谢婴欲哭无泪地说。 漱玉伸手揉了揉眼睛,答道:“后半夜有些凉。” 谢婴以为漱玉下一句会说:怕小姐冷遂将小姐抱上榻。 结果他说的是:“小姐自己钻进了被窝同我躺在一处。” 谢婴以为尴尬的事情到此为止,可漱玉继续说:“还将手揣进我的怀里取暖。” “……” 她心里一阵无语,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那个,胳膊有些麻了……” 漱玉面色勉强地对谢婴笑了一下,后者这才发现对方的手还压在自己身下,顿时手忙脚乱地从漱玉身上爬起。 由于动作太过慌张,不小心勾到了他的衣带,还顺带着将他上身的衣服给掀了开,谢婴的眼神不自觉从他滚动的喉结而下,落到了两根凹凸的锁骨上,接着便看见他上半身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胸腹肌,嗯,此刻有些许泛红。 谢婴:“……” 漱玉:“……” 秀气原不是用在男性身上的,可如今在谢婴的眼中,漱玉真如玉石般肤如凝脂,胸腹精瘦的肌肉线条伴随着呼吸不断 4. 刺杀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您往日爱笑爱闹,不管被少女君责罚多少次也不管用,现在的您言谈举止都沉稳了不少,鲜少同我们说话了……” 听了茵茵的话,谢婴心里一颤,其实她与韩九歌魂魄相融后,总会难以遏制心底里的欢快与直白,她隐隐觉得自己的性子也受到了韩九歌的影响。 “我坠入冰河,在阎王殿走了一遭,想通了很多事,所以你才觉得我和以往不大一样。”谢婴打了个马虎眼,茵茵也不再纠结,反而看上去有些开心。 “其实我还是喜欢现在的小姐,至少不像以前一样,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还手。您昨日与少女君争辩的那几句话实在是太过瘾了!” 茵茵的眉毛仿佛会跳舞,模仿起谢婴昨日说话的语气以及腔调,将谢婴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玩笑开完了,一向古灵精怪的茵茵忽然为柳湘凝说了句话。 “虽说少女君性子火爆,对小姐您的态度也不怎么好,但哪怕是家里亏损再多的一年,吃穿用度上也从未短缺过我们。” 二人吃着点心,正聊得起劲,一道月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屏风后面,他像是山间温暖的风,永远温柔又从容,只听他淡淡启唇:“大小姐,昨夜是在下僭越了,这便到院子里领罚。” “???” 谢婴还未说些什么,嘴里的点心都忘了嚼,漱玉已然踱步到院子中央,抚开衣摆径直跪下。 不是,怎么还跪上瘾了? 谢婴微微呆滞地望向茵茵道:“他这是做甚?” 茵茵却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说:“这是他该受着的,小姐您忘了吗?老爷让他入赘进来给您冲喜,算命先生可说了,姑爷能把小姐的病气跪断,叫小姐六识复原,平日里姑爷每日都得跪上三个时辰呢。” “这是什么歪理?”谢婴不禁喃喃,梁州这边陲之地,糟粕迷信倒是不少。 忽然想起昨日小桃跟茵茵的答话,漱玉初醒之时便在韩九歌的院子里跪着,难道也是信了算命先生的话,他跪地越久,韩九歌的病气越轻? 正值仲冬,前一夜下的冰雪还未完全消融,寒风裹挟着碎冰渣子疯狂撞在门窗上,茵茵赶忙将门窗抵好,透过小窗,她看见漱玉跪在冰天雪地之中,明明眉目染着寒霜,腰背却挺得笔直,任凭寒风刀子一般割在身上,他自屹然不动。 茵茵不禁感慨道:“姑爷命可真硬啊,这样冷的天跪在外头,竟还没什么反应,哎?那是……” 谢婴顺着茵茵略微错愕的目光而去,正看见小桃撑了把伞默默走到漱玉的身后站定,她不作声,只静静望着漱玉,后者察觉到头顶撒下的大片阴影,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小桃。 “谢谢,不必为我撑伞。”漱玉清冷的声音似乎融进冰雪,砸在了小桃的身上。 小桃微微咬唇,轻声问道:“姑爷值得吗?” “小桃,你逾矩了。”漱玉垂下眼眸不再言语,他似乎冷极了,手指颤颤巍巍地捏紧衣袖的边缘,露出森白瘦削的骨节,他说:“我为祛除小姐病气而跪,你为我撑伞,是对小姐不敬。” 小桃为难地看了眼伞,只好收伞静静立在漱玉身侧,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那我便陪着姑爷。” 似是看了一场好戏,谢婴抿了抿唇,她起身走到院子外头,先是扫了眼小桃,看见对方被戳穿小心思般的眼神躲闪后,谢婴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今日似乎冷得出奇,寒风吹起漱玉洗得发白的衣袖,吹乱他额际的碎发,苍白清冷的面容令人觉得有些脆弱与凄美,谢婴不禁微微愣神,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有一个枯萎的种子,此刻微微颤动,似乎恢复了点点生机。 胸口的骨玉微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将谢婴从回忆中拉出,她抓着漱玉的胳膊将其拉起,接着郑重其事地握住漱玉的两边肩膀,道:“今日我身子大好,便不必跪了,先回吧。” 看见平日里刁蛮胡闹的大小姐此刻收敛了锋芒,像是高枝上矜贵淡雅的玉兰花垂下头叫人惊鸿一瞥,漱玉的眼里有些不可思议,他垂下眼帘不敢看她,像是害怕玷污了心里的月亮。 漱玉深邃的眼眸里悄悄藏起了星光,心底里笼罩已久的阴霾顷刻间烟消云散,轻启薄唇,呵气如兰。 “是。” —— 一连数日,谢婴皆以各种由头打发了漱玉,既不许他下跪,也不愿见他,因为一看见他那双清澈又可怜的狗狗眼神,便想起那天早晨令人脸红心跳的囧事来。 这些时日谢婴试图用原先的法门修炼,却无济于事。她也逐渐适应了韩九歌的作息与日常,谢婴无数次尝试用前世的功法吸纳天地灵气转化成自身的真气,她感受着真气游走在四肢百骸,带走身体上沉积的旧症,一时间畅快不已。 可惜真气游走全身一圈穴位后又尽数自丹田溃散,没有灵根的吸引,无论谢婴如何挽留都无法将真气凝结成形,一丝一毫也不愿停留,谢婴又不禁直叹气,无法修炼便无法变强,想要完成自己的执念便难上加难。 到底怎样做才能叫真气留在体内呢? “骨玉中内有玄机,可用真气探查……” 脑海里闪过骨灵沉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谢婴立刻掏出胸口悬挂的骨玉,试图吸纳一丝真气注入其中,可因为没有灵根吸附真气的缘故,她每次只能注入一息真气,试了多次后,骨玉温热,谢婴识海内的红色光点处钻出了一道符文,谢婴原是符修,辅修了刀法,自然能读懂符文释义。 “这是……驱邪符?”谢婴疑惑地看着骨玉,不明白骨灵之意。 骨灵寄居在自己体内,自是福祸相依,必然不会害自己,只是驱邪意在何处? 若是想要谢婴重拾符修的技艺,自然应从最简单的移物、提速开始学起,又怎会是中上难度的驱邪避祸? —— 仲冬十五的那晚,夜深得极快,不多时谢婴便已立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星子,心里愁绪万分,不知不觉,身边的丫头竟一一离开,独留她一人立在屋内。 潜意识间,谢婴忽然发觉周身一冷,手边烛火扑朔,身后忽然压下一大片阴影,察觉到危机后她敏锐地侧了身,躲开来者捅向胸膛的致命一击。 烛台将倒的刹那,借着火光,谢婴看清了来者的脸,那人虽戴着面罩,却露出了那双浓眉大眼,黑布挡不住他粗犷的面容和眼角的一道刀疤,一身夜行衣上捆着无数暗器,谢婴只是与他对视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唐巍,谢婴尚是长宁军主将时手下的副将之一,也是蓬蒙山围杀谢婴的主力,在谢婴只差一步便能上马逃遁时,是唐巍一记飞刀射中了谢婴的膝盖,彻底断绝她逃亡的希望。 识破唐巍身份的那一刻,谢婴心底一凉,最先的想法便是——鹤临他们已然知晓自己换舍转生之事,要继续追杀她。 心悸的瞬间,烛台坠落,燃起了手边的窗纱。 谢婴没有丝毫犹豫,依靠巧劲击打了唐巍几处痛穴后,拼命往门口而去,正面对打,就算技巧再多,韩九歌的这具身子也是万万打不过唐巍的,无非以卵击石、得不偿失。但只要逃到人多的地方被人发现,便能有一线生机。 可谢婴还是低估了 5. 自残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丫鬟们在院子外的地上倒成一片,应当是被唐巍打晕了,长宁军没有滥杀之人,也不会给自己多找麻烦,杀韩九歌一人只是为了给韩攸肃下马威,若大开杀戒恐怕会直接闹到提点刑狱司,届时鹤临就算能全然脱身也必付出些代价。 甚至谢婴心里暗想,依照鹤临的智谋,除非已经彻底放弃拉拢韩攸肃,否则绝不会到杀对方家人的地步。 焉知韩攸肃不会因为妹妹的死更加坚定与鹤临敌对的心? 行事不顾一切,以至于四面树敌的唯有谢婴罢了,鹤临一直善于玩弄人心。 可谢婴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在对方没有杀心只是想吓唬吓唬自己时,他已经将马脚露给了谢婴,明知杀死唐巍会给韩攸肃、韩家带来鹤临这个敌人,可生死仇敌近在眼前,谢婴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心中仇怨。 再者说,韩攸肃已有意站在鹤临的对立面,谢婴不过是助他一臂之力,斩断鹤临的翅羽罢了。这是给鹤临的大礼,也是给韩攸肃的大礼。 一回头,火焰不知不觉已经蔓延到门框上,隔着烈烈大火,谢婴看见漱玉立在院落中央,似是慌忙赶来一般,被风吹乱了一头碎发,烛火在漱玉眼眸中折射出绚丽的光芒,不知怎的,谢婴竟在他眼里隐隐看到了痛苦诀别之色,与记忆深处的一道人影逐渐重合。 神智恍惚间,火焰已经将门框点燃,彻底将二人隔绝开。 大火攀上了房梁,横木摇摇欲坠,谢婴心生一计,若将唐巍的伤口被火烧焦,便不会有人知道她杀了唐巍。 她蹲下身子使劲将唐巍推到火焰更烈的窗边,唐巍生得粗犷壮硕,韩九歌这幅身子又力气太小,她手脚并用,却有一只受伤的脚使不上力卡在了唐巍身下,一时间不仅推不动唐巍,自己都难以脱身,谢婴正觉得手中无力之时,身边伸出了一只白净如玉的手稳稳抵住了唐巍的身子。 谢婴猛一回头,对上了那双粲然的眼眸,他眉眼间的一点朱砂比火焰更为炽烈,谢婴不自觉愣了几息,脑海里闪过无数次少年笑靥,记忆一点点起死回生,重新回到谢婴的脑海,只差一步,她便能点破最后一层屏障。 “你?……”谢婴又惊又疑,门口被大火环伺,他不顾一切冲进火场来到谢婴身边,得鼓起多大的勇气?一时间,谢婴对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有所改观。 耳边传来那少年微微喘气的声音,他什么都没问,只伸手将唐巍一点点推到火焰深处,骨节分明的手指被烫得通红,可他浑然不觉般牵起谢婴的手,脱下外袍盖在她的头上,在房梁倒塌的最后一瞬,将谢婴推出了火海,自己则被砸中肩膀发出一声闷哼。 “走水了!走水了!——” 跑到院落空旷处,循着火光而来的家丁急忙去水缸里打水灭火,周遭一片混乱,谢婴耳边却只能听到漱玉轻微的咳嗽声。 “你怎么样,没有伤到?!”二人同时开口,皆愣在原地。 漱玉皱了眉,眼眶微红,有些自责地看着谢婴,他眼帘低垂,嘴唇微颤,像是下一刻便能落下泪来,“都是我不好,竟又让你落入如此险境。” 他这一幅泫然若泣的模样一下子击中了谢婴的心,谢婴轻揉他的脑袋,撩起他额间碎发露出那张憔悴苍白的脸来,谢婴的手指不自觉蹭过眉心朱砂痣,又滑到脸侧捏起他的脸蛋搓了一搓。 感受到漱玉微微颤动的目光后,谢婴干咳一声收回了手,道:“方才横梁倒下砸中了你的后背,我看得真切,痛么?” 漱玉摇了摇头,他折起衣袍露出里衣袖口,用手掌抵着棉布轻轻擦拭谢婴脸上的污血,可谢婴猝不及防地摸向漱玉后背,在后者浑身一颤之时,谢婴摸到了他肩胛骨骼凹陷处的伤势,久病成医,只潦草地轻轻抚过,谢婴便知伤了几分,顿时有些蹙眉。 “伤了三块骨头还硬说自己没事,你是不是傻的?”还得是年轻人,若是谢婴前身那个岁数,被房梁砸中少说也得扶着点什么才能站稳,可漱玉却长身玉立,腰背挺直如松,丝毫看不出伤痛。 被凶了以后漱玉抿着嘴不敢言语,只垂眸悄悄打量着谢婴,谢婴被这可怜巴巴的眼神气笑了,若有若无地试探道:“你方才看见了什么吗?……” 漱玉乖巧地点点头,答:“我看见一个刺客压住了小姐的腿,我与小姐一同将他推开。” 谢婴又问:“再往前呢?你不知道方才那个刺客是怎么死的吗?” 漱玉微微一怔,眨巴着那双清澈的眼睛道:“刺客是怎么死的?” “刺客追逐我时被窗纱绊倒,打翻烛台燃起大火,慌乱间他挥动匕首胡乱劈砍,竟没承想失手伤到了自己,而后是你不顾性命将我救出了火场,明白了吗?”说着编造的故事,谢婴心里有些发虚,目光都不自觉下移。 漱玉用手指点在谢婴唇前,低头轻声说:“小姐说的,便是漱玉看见的。” 在漱玉温柔笑意里,谢婴竟不经意间察觉到了一丝狡猾,他究竟是一只清冷小白兔,还是一只蛊人狐狸精? 他们会成为是盟友,还是仇敌? 漱玉分明露出了点点锋芒,理智告诉谢婴应该防备他,但心底里掩藏的记忆却一遍遍重复着:“我相信你。”如雷声鼓点,砸在谢婴识海深处。 大火扑灭后,家丁们拖出唐巍的尸体,他的面容被尽数烧毁,众人正不知所措之时,柳湘凝风尘仆仆赶来,似乎来得匆忙外袍都没披,她只远远看见唐巍被烧焦的脸庞便脸色发白险些作呕,但碍于少女君的颜面硬生生忍下。 目光扫视一圈,看见谢婴与漱玉好端端地站在树下,她没好气地过去在谢婴头上拍了一下,道:“你真是成心和我作对,如今家里房子都被烧了!” 谢婴被拍得有些发懵,回过神时忍不住反驳:“我险些被贼人一刀捅死,若不是忽然起火烧伤了他,我哪还有活路!如今能活着已然不错了,家里大小事务都是你管,怎么还叫贼人进了我的屋子!” 柳湘凝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谢婴小腿下满是血迹,皱着眉蹲下身子去摸谢婴的小腿,谢婴却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又因左腿被伤到脱力地倒在漱玉怀里。 柳湘凝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她冷着脸转过身去,冲着家丁们说:“今日之事不许外传,一切等主君和少君回来再行定夺。” 谢婴有些疑惑,道:“不送官吗?” “寻常贼人自然得送官,可他,我决定不了。”谢婴看见柳湘凝身边的丫头从唐巍身上摸出了半块木牌,谢婴瞧得真切,上面正写着“内卫”二字。 内卫?唐巍明明是长宁军的副将,怎会入了内卫? 九州国建国之初,九州帝便培养一批人做贴身暗卫,负责保护历代帝王,这个传统一直延续至今,由于暗卫人数增加,如今分化出一部分人执行九州帝直接下令的暗杀任务,名叫内卫。 谢婴看见柳湘凝偏头望向自己,连忙收敛了震惊的神色,后者白了谢婴一眼道:“明日搬去听风阁。” 听风阁是韩九歌小时候的居所,据说九歌出生时感知迟缓,无法听到声音,忽而有一日听见了风铃被吹动发出的“叮当”声响,止不住地咯咯笑,韩丰年喜笑颜开,当即起名“听风阁”,只是听风阁距离韩攸肃的梧桐苑很近,自柳湘凝入住后韩九歌便跑去了韩府最偏的院子住着,只为摆脱柳湘凝的束缚。 柳湘凝连夜请来了医师,谢婴只是小腿被扎了一刀,无甚大碍,漱玉折了三四块骨头,医师整治时痛得满脸是汗也不曾发出声响。 谢婴敷了药,茵茵推着她到漱玉的床前,她伸手替漱玉擦汗,一旁的小桃忙说:“小姐有伤在身,还是奴婢来吧。” 说罢便拿帕子抵在漱玉的额间,细心地擦拭着。 谢婴微微一怔,先前她心里猜测,小桃芳心暗许对漱玉动了心思,如今看来倒真被她猜中了似的,谢婴无意管这些闲事,她本就对漱玉无甚夫妻感情,心里已决意等父亲回来便与漱玉和离,还他一个自由身。 可尚有名义上的夫妻名分,小桃几次三番当着谢婴的面对漱玉示好,多少有几分逾矩。 韩九歌天真直率,自是看不出小桃暗戳戳的心思,可谢婴看得真切,她勾唇一笑,未曾言语什么,只吩咐茵茵推着她的轮椅回去歇息。 路上谢婴正思量着熬制符水的方式,得想办法炼制符纸以便于她回忆符咒,若有真气傍身万事万物皆可画符,可毕竟现在无法吸纳真气,只能用低阶符修画符的办法了。 山泉水、桐芯花、先灵叶、点星草,前三个不难找,有钱便能买到,可是点星草只在逍遥 6. 炼化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漱玉病了,后背的伤口也不知怎得更加严重,谢婴看着都替他觉得疼。 “漱玉……漱玉?”谢婴将蘸了冰水的棉布捂在漱玉的额头,他发热得厉害,额头像是火烧一般烫,谢婴试图给他降温,可他后背有伤只能趴着,谢婴只好一直维持着用冰布给他捂头的动作。 韩九歌这具身子是金枝玉叶,从未照顾过人,此刻又受了伤只能坐在轮椅上,却屈尊日日守着漱玉,下人们个个眼神暧昧,觉得小姐对姑爷一往情深。 只有小桃日日板着一张脸,每每看见有人议论小姐,都会阴阳怪气地斥责,而茵茵又总是圆场的那个。 “小姐喜欢便随她去了,你在这着什么急?”茵茵冷着脸说道。 “我……我只是觉得小姐金枝玉叶,本就与姑爷并不般配。那些人乱嚼舌根,分明是辱没了小姐的名声!” 茵茵却直言不讳:“小姐与姑爷本就是夫妻,小姐关心姑爷那是他们感情好,倒是你,姑爷生病你忙前忙后的,恨不能贴身伺候,怎么,莫不是你肖想能与姑爷在一起?” 茵茵说话本就没轻没重,小桃推了推茵茵胳膊:“你愈发胡说八道了!”又伸手挽住茵茵的胳膊,“茵茵,你先前不也讨厌姑爷吗?不也觉得他配不上小姐……” 话未说完茵茵便推开了小桃,语气里有了些许不耐:“茵茵的一切都以小姐为重,昨日本是你执勤,却不知去了何处,险些叫小姐陷入歹人之手,若不是姑爷不顾性命救下小姐,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我想明白了,既然小姐与姑爷两情相悦,我便不会再阻拦他们,也希望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别做背主的事情!” 茵茵说罢转身离去,独留小桃在原地,面色阴沉,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漱玉身上的热气渐渐降了下来,谢婴也得空歇歇手,她无奈地摸了摸漱玉的头发,喃喃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大麻烦,罢了,谁叫本小姐心地善良、乐善好施,若你早日康复、早日离开韩家,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入了夜,岂料漱玉又浑身发冷起来,谢婴头皮发麻,怎么这小子这样难伺候,竟比韩九歌身子还弱。 谢婴只好又吩咐丫鬟们多拿些棉被和炭火,试图让屋子热乎起来,折腾到半夜,漱玉终于恢复正常人的温度,他一睁眼便看见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谢婴,失神地看着自己。 “你终于醒了,累死本小姐了……” 谢婴困极了,她在看见漱玉醒来的那一刻终于撑不住了,韩九歌实在体弱,她身子一歪倒在漱玉身侧,漱玉初醒,他呆呆地看着累晕过去的女孩,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脸颊,女孩温热的鼻息扫过漱玉的手指上,烫得他浑身一颤。 “别离开我了。”漱玉喃喃道。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 在谢婴时时关心、处处照料下,漱玉那脆弱的小身板终于一点点好起来,谢婴的腿伤也渐渐痊愈。 茵茵买到桐芯花、先灵叶、南星草,又一大早去山里打来了山泉水,她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只知道小姐需要,她便一定要找来。 谢婴望着这些材料,又为熬制符水的器皿烦神,她的小院里没有厨房,饭食都是柳湘凝命人送来,谢婴贸然去厨房炼制些味道奇怪的符水,必然会引起韩家人怀疑。 一连数日,漱玉身子见好,已经能下床自由行动后,时常巴巴地来谢婴这儿,可谢婴皆以各种由头打发了他,既不许他下跪,也不愿见他,因为一看见他那双清澈又可怜的狗狗眼神,便想起某天早晨令人脸红心跳的囧事来。 傍晚,柳湘凝差人来叫谢婴去吃饭,刚出了院子,她便望见不远处执着水壶浇花的漱玉,一副人淡如菊的清冷模样,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刮走。 谢婴走到他身边,说:“走,跟我去膳厅吃饭。” 漱玉眉目间略有些犹豫,问:“我?” “不然呢?”谢婴也疑惑了,拉着漱玉的袖子便往膳厅而去,就漱玉这副小身板,看上去比寻常家仆还要瘦些,旁人若是见了,还以为韩家没饭给他吃了呢。 岂料刚进膳厅,谢婴便看见桌上只摆了两把椅子,柳湘凝正坐在靠里的位置上。 自苏醒后柳湘凝第一次邀请谢婴来膳厅吃饭,前些日子都是差人送到谢婴的听风阁。 看见漱玉,柳湘凝有些惊讶,只抚了抚袖子道:“还知道来吃饭啊,叫我干等这么久,一点规矩也没有。” 谢婴给柳湘凝行了礼,转身招呼婢女去再搬一张椅子,而后强行将漱玉僵硬的身子按到座椅上。 “谁准你坐在这儿的?”柳湘凝美目一抬,锋锐的眼神直直射在漱玉身上。 漱玉起身行了一礼,垂下眼帘道:“漱玉陪大小姐玩闹,无意坏了韩家规矩,这便退下。” 谢婴却一把抓住漱玉的衣摆,说:“你何错之有?你与我成婚,理应同我在一桌吃饭才对。” 前几日谢婴没顾上他,心里已暗暗疑惑,弄不明白为何漱玉比寻常奴婢还要卑微三分,似乎每次看到他都是一副委屈模样,叫人心里软软。 听了谢婴此话,柳湘凝失笑道:“他一个买来替你挡灾的奴隶,有什么资格与主人同席共饮?韩九歌,你坠个河把水冲进脑子里了?帮他说话作甚?” “以迷信邪术让他人挡灾,有违人道,待阿父回来后我自会向他请一纸和离书,放漱玉自由。”谢婴声音坚定地说,又转头看向漱玉,“怎么,韩家就这样贫寒吗,竟叫你瘦成这样,赶明儿出了门,外人还当韩家破落成什么样了呢,今后你可得多吃些,别给韩家丢人。” 看谢婴这副做派,柳湘凝青了脸色,“让他与我同桌吃饭,你倒是看看,他敢与不敢?” 谢婴知道柳湘凝是铁了心为难漱玉,于是也起了身,说:“看来少女君这饭是我们不便吃了,我与漱玉这就退下,今后少女君也不必邀我来这儿用饭,九歌天资愚笨,怕自己也坏了规矩。”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膳厅,漱玉朝少女君行礼告辞,却只得到后者一声冷哼,出了膳厅漱玉紧紧追上谢婴的步伐,落后她一步,紧抿着唇不曾说话。 半晌谢婴顿住脚步,回头没好气地望着漱玉,问道:“这些时日你在韩家都吃些什么?” “嗯?”漱玉一怔,“我与小桃他们一起用饭。” 听了此言谢婴稍稍松口气,与丫头小子们一起吃倒还行,好歹没吃些残羹冷炙,却听身边的茵茵嘟囔了一句:“那还不是托了小姐的福,没成亲前,姑爷可连下人的饭菜都吃不着呢。” 谢婴心里顿时有些酸涩,这样漂亮脾气又好的人,也会被他们排挤吗? 漱玉微抿薄唇,小声问道:“小姐为何忽然对我这般关照?” 回头望见漱玉微红的眼眸,眼尾弯弯,仿佛谢婴说句重话便能落下泪来,那张极其熟悉的面庞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谢婴浅浅一笑,说:“无他,人总有成长的那一天罢了。” 一行人来到厨房,谢婴挑了个嬷嬷和几个丫头,在听风阁指了一处改造成小厨房,与漱玉同桌而食,叫后者感动不已,可谢婴此举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熬制符水的地方,算是小小利用了一把漱玉。 原以为炼制符水不过小事,可当谢婴做废了六七锅药材后,终于沉默下来,原本兴致勃勃的情绪也变得颓然不已。 谢婴摩挲着药渣,挑出了南星草,口中喃喃:“难道非得用点星草吗?” 可在逍遥山的记载中,南星草分明可以用作替代点星草。 谢婴试图唤醒识海里的红色光点,想要将心中疑惑尽数问出,却依旧得不到回应,只能看到那张闪烁的驱邪符。 夜里,万籁俱寂,少年一袭夜行衣悄悄钻进听风阁的小厨房,伸手在药材上翻了翻,不多时又悄悄退了出去。 次日清晨,谢婴痛定思痛,决定再炼一锅,如若不成便另寻法子去买点星草,谢婴摸了摸昨天晚上备好的药材,发觉隔了夜后药材有些潮,像是被水打湿了一般。 她不以为意,像往日一样点火,一点点把前一日准备的药材下锅,几个时辰后谢婴闭着眼睛打开锅盖,心里默默祈祷一定要成啊!可鼻尖又闻到了熟悉的酸味。 得,又失败了。 谢婴失望地睁开眼,却见锅里已是一片褐色汤汁,正是符水的颜色,谢婴连忙捞出一 7. 巫蛊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就连先前看漱玉不顺眼的茵茵,此刻也于心不忍地捂住了嘴,颤声道:“这罚得也太重了……” 谢婴眉头紧锁,冲上前夺过家丁手里的短鞭狠狠扔在地上,强装镇定地对着主位上那贵女说道:“嫂嫂这是做什么,弄得满屋子血腥。” 柳湘凝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道:“漱玉触犯家规,我罚了他五十鞭。” “五十鞭,你是想要他的命吗?!”谢婴粗略估摸了下,如今才打了十几鞭就将人弄得血肉模糊,若是五十鞭下去,哪里还有活路。 柳湘凝并未开口,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位仪态端庄的嬷嬷,上前一步道:“大小姐须得注意说话的态度,您方才轻贱了家法,按规矩应当罚跪祠堂,如今又对少女君不敬,罪加一等。” 这嬷嬷是柳湘凝从柳家带来的体己人,是从小带她的乳母,自然无比亲厚,现如今在韩家也很是说得上话。 谢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目光微眯冰冷的目光淡淡扫过柳嬷嬷,再次开口:“九歌对家法不敬自当领罚,可少女君责罚实在太重,恕我不能接受。” 柳嬷嬷眼眸下垂,下巴却高高扬起,“大小姐不能接受又如何,这都是韩家的规矩。” 谢婴厉声道:“敢问嬷嬷,漱玉所犯何错,需得鞭五十?” 柳嬷嬷淡淡地说:“厨房发现了巫蛊邪物,只姑爷一人在场,被路过的家丁发现,当场拿下……” “家丁为何会出现在厨房?”谢婴质问,来之前她便从丫鬟口述里发现了诸多疑点。 本是保家护院的家丁,怎就恰好出现在漱玉进厨房的那一刻,看上去更像是有所预谋。 “厨房的炉灶坏了,修理师傅年迈,我派了几个力气大的家丁去帮忙,有什么问题吗?”柳湘凝冷哼一声。 谢婴继续问:“既如此,那木人何在,没有证物可没法断案。” 柳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奴婢将木人呈上。 谢婴只看了一眼便嗤笑出声,道:“那木人表皮烧得焦黑,边缘部分都已碳化,显然早便被人放进了灶台底下,又岂能断定是漱玉所为?” 众人面面相觑,嬷嬷与柳湘凝交换了个眼神,旋即说:“那也不能说明姑爷与此事毫无关联,若非如此,他去灶台后面做什么?” 谢婴蹲下身子,直直注视着漱玉,后者痛得面色惨白,额角满是青筋,只听谢婴问他:“漱玉,你莫要骗我,我只问你一遍,此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漱玉似是有些神志不清,他顿了一顿方才消化了谢婴的话,旋即缓缓抬头回应谢婴一个坚定的眼神,他此刻声音有些哑,整个人脆弱不堪,一字一顿道:“我没做过。” “好,我信你。”只是一眼谢婴便点了点头,“那你为何要去厨房?” 问到这里,漱玉忽然沉默下来,不敢看向谢婴。 柳嬷嬷立刻冷嘲热讽:“大小姐您也看到了,姑爷无从狡辩。” “回答我。”谢婴完全不理会嬷嬷的话,对漱玉的态度也严肃起来。 漱玉喉结滚动,似是难以启齿地说:“前些日子我同厨房的张嬷嬷学了煲汤的手艺,今日她回家探亲,我便独自煲汤,岂料食材刚下锅便有几名家丁将我团团围住,从灶台底下掏出了一个木人……” “茵茵,叫人去寻张嬷嬷。” 等待的时间里,谢婴脱下披风罩在漱玉的肩上,将颤抖的他轻轻揽入怀里,柳湘凝漫不经心地说:“九歌,你说,这木人咒的会是谁?” 谢婴双目微眯,不太明白柳湘凝的意思。 “是我,还是你?”柳湘凝眼神闪烁,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谢婴更加疑惑,木人被发现在灶台之下,为何咒的不是九歌便是柳湘凝,完全没有根据。 见谢婴还是满脸疑惑,一边的嬷嬷说道:“木人的身上还残留着一小截锦缎,是今年主君从扬州带回来的昂贵布料,只为少女君与大小姐做过几件衣裳。” 听了此言,谢婴踱步到木人跟前,反复翻找打量,果然发现了一小块衣裳料子,当初做衣服时剩下了不少碎布,凭借料子也只能判断出被诅咒的人在韩九歌与柳湘凝之间。 谢婴心里正想着,忽然觉得这木头偏沉,可木质并不似那些重木,干木烧得久了大多会化为灰烬,很难会留下形状如此完好的木炭,唯有用湿木烧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她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旋即转身对柳湘凝说:“这木人咒的是我。” 谢婴此言一出,顿时震惊四座。 她接着分析道:“若是干木烧到如此透彻的地步,定然烧得粉碎,但湿木却可以保存原来的模样,我前几日坠下冰河险些身亡,想来也有此物的影响。” 柳湘凝将茶放下,皱着眉踱步到谢婴跟前,斥责她说:“你被漱玉那小子迷昏头了吧,说的什么鬼话。” 这话直接叫谢婴愣住了,按理说柳湘凝与她关系恶劣,双方互看不顺眼,听到谢婴说诅咒的是自己后,柳湘凝应当是松了口气才对,又怎会是这副勃然大怒的模样。 “看什么看,把木人给我。” 不知是不是身份上的差异,眼看着柳湘凝冲谢婴伸手讨要木人,谢婴竟未敢拒绝乖乖呈上,血脉上的压制似乎通过韩九歌,传递给了桀骜的谢婴。 谢婴还在发愣,只听柳湘凝轻笑一声说:“原以为是你受到了漱玉的蛊惑,要用此等污秽之物对付我,眼下看来,你并不是幕后真凶。” 谢婴一瞬间满脸疑惑,她先前怀疑柳湘凝用巫蛊邪术咒韩九歌,加之先前膳厅的事柳湘凝对自己耿耿于怀,如今刻意陷害韩九歌心里的宝贝疙瘩漱玉,泄一泄心中愤恨,可没想到柳湘凝也在悄悄怀疑着她,似乎对巫蛊一事并不知情。 谢婴悄悄在手里捏了一张符纸,手心里的骨玉发出微弱红光,谢婴紧紧盯着柳湘凝问道:“少女君果真不知这木人的来历?” 柳湘凝一横眉,看清了谢婴心中所想,厉声道:“我若想害你还用不到这肮脏邪物!” 闻言谢婴手中一烫,她悄悄俯身望去只见骨玉上赫然写了一个“善”字。 这便是骨灵给她的第二张符纸,也是谢婴尚是逍遥山弟子时未曾习得的一道符咒——善恶真言符。 催动真言符与人对视,问出问题得到对方答案时,若对方所言为真,骨玉之上便会浮现出“善”字,若对方撒谎,便会浮现“恶”字。 可见柳湘凝并未说谎。 张嬷嬷很快被传唤回来,漱玉已被人抬到了偏房里休憩,柳湘凝重新坐回主位,叫谢婴坐到下首旁听她审案。 只听柳湘凝问道:“张嬷嬷,这几日你在做什么活呀?” 张嬷嬷看这样的架势,心里直打鼓,道:“这几日我都在厨房待着,鲜少出门,只有今日回去看了看儿子儿媳,也并未去旁的地方。” 柳湘凝抿了抿茶,笑道:“张嬷嬷别紧张,只是与你闲聊罢了,来人,赐座。” 奴婢们搬来了椅子,张嬷嬷却不敢坐,她说:“老奴站着便是。” 柳湘凝也不强求,继续问:“张嬷嬷,我听说您煲汤的手艺是韩府一绝,赶明儿给我做一碗乌鸡汤可好?” “老奴惭愧,这一辈子也没学会几道菜,唯独煲汤尚能拿得出手,少女君只管吩咐便是。” 柳湘凝又跟张嬷嬷聊了些家长里短,正当谢婴觉得有些枯燥之时,便听柳湘凝说道:“张嬷嬷,我听说九歌院里的那位姑爷近些日子在跟您学煲汤,只是我家妹妹一口也没喝上 8. 重逢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入夜,漱玉痛得难以入眠,他坐起身子,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道黑色人影。 那人跪下,呈上一张字条,声音低沉道:“公子,我已查明巫蛊真凶。” 漱玉偏头看向窗外的月亮,月华此刻洒了满地,他原本温柔的面容在月光的洗礼下竟有几分冰冷与孤傲。 “不必动她,我还有用处。” “是。” 黑色人影重新隐于黑暗,漱玉长叹了一口气,将看完的字条点燃,冲虚空而语:“出来吧。” “嘻嘻!昭公子真懂我。”满面笑意的青年脚尖轻点便屈膝坐在窗台上,今日没戴面罩,露出那张俊俏的脸来,过分柔和秀气的脸庞竟比女孩子还要柔美几分。 漱玉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没送到嘴边便被那青年夺去,“谢昭公子体恤,在下正好渴了。” 漱玉面无表情,重新替自己倒了一杯。 那青年自顾自端了张凳子坐在漱玉身侧,吊儿郎当地跷着腿,瞧了一眼漱玉的后背说:“过几日便是年关,你这般模样回京,可怎么斗得过那些盯着你的豺狼虎豹?我给你的药呢,又丢了?” 漱玉不置可否,他说:“韩攸肃过几日会回梁州,他与鹤临彻底决裂是迟早之事,我们的人不要过分参与其中,否则痕迹太重,反而刻意。” “知道知道!对了,当初你说要来梁州寻一秘宝,这都半年了,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漱玉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吓得青年猛然站起,却又感觉公子的笑容不似往常那般充满威胁,便吞了吞口水又问:“公子这是何意?” 漱玉垂下头饮了一口温水,敛住心底的怦怦跳,道:“找到了。” —— 步入腊月,天也越来越寒冷,某日清晨,锣声漫天,谢婴在敲敲打打中渐渐醒来,一睁眼便是茵茵那张眉飞色舞的脸,她兴奋地拿来了两件花衣裳给谢婴挑选,令后者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 茵茵眼里放光,笑道:“主君和少君回来了,是小姐您的父亲和兄长呀!据说少君又被陛下升了官,如今是朝廷的治粟内史了!” 谢婴知晓韩攸肃在京畿当职,但家里人对他的职务都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如今竟已经升到治粟内史的位置,位列九卿,掌管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人人都知道是个肥差,一般担此官职的都是些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世人皆爱看美丽的事物,谢婴顿时对自己的这位兄长兴致缺缺。 见谢婴无甚反应,茵茵以为她又失了忆,便补充了几句:“小姐,主君和少君都对您很好,您可得快些去门口去迎接,哦对了,今天少君还有公务在身,似乎得带客人来,小姐您快别躺着了,赶紧起来梳洗吧!” 也不管谢婴对床铺千般不舍,茵茵硬生生将她拉了起来,拿上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便要给谢婴上妆,半月以来,谢婴每每看见铜镜里那张清丽的脸庞,都会忍不住有几分失神。 她本是武将出生,生得浓眉大眼、精神奕奕,唯独缺了女子娇柔之美,可韩九歌这张脸着实好看,棕栗色长发如瀑撒在腰际,微垂的眉毛下,一双小鹿般灵动的美目流盼生姿,如同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让谢婴一个女子都看得呆滞了片刻。 半晌,谢婴吞了吞口水颤着嘴角开口道:“茵茵,我觉得我不用上妆了。” 茵茵也愣了愣,旋即人精儿似的说:“小姐天生丽质,自是不用上妆也能艳压群芳。”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觉得见自己的家人没必要浓妆艳抹,收拾得干净、妥帖就行了。” 随着锣鼓声愈演愈烈,谢婴穿了一身淡黄色锦缎夹袄,外面套了件狐毛披风,脚上穿了双羊皮小靴,头发绾成了两个团子,素净淡雅中还夹杂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谢婴揣上塞了金丝炭的暖炉便施施然出了门。 不多时几人来到正厅,刚一进门便遇上了处处挑刺的柳湘凝,她瞧见谢婴,直接翻了个大白眼,冷哼一声抢先进屋。少女君身份尊贵,谢婴虽对虚头巴脑的礼节不甚认可,倒也无意争抢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特地驻足等候,待柳湘凝领着浩浩荡荡一干奴婢进屋方才跟了上去。 “君舅!”听到柳湘凝在前头高兴的呼声,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谢婴看见了主座上的中年男人,那人七尺有余,穿着一身貂皮大氅,脖颈挂了块玉貔貅,腰间系着金丝蜀锦腰带,配有一块雕刻经文的玉珏,整个人容光焕发,满身的富贵。 “湘凝这些日子辛苦了,家里一切都好吧?”韩丰年与柳家的家主自小便熟识,两家也算是世交,柳湘凝婚嫁前虽未来过梁州,但韩丰年却时常途径柳家,给她带些各地的新鲜玩意,算是半个女儿也不为过。 看见此刻柳湘凝与韩丰年嘘寒问暖的样子,谢婴心中有些酸涩。 曾几何时她也在自己爹爹膝下承欢,爹爹也曾将她高高举过头顶,陪她玩幼稚的游戏,可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她的爹爹再也回不来了。 正想到伤心处,谢婴眼里蓄泪,却恰好与父亲韩丰年对上了眼神。 “九歌?”见到亲女儿,韩商贾没有表现出太过惊喜的神色,反倒是满满的担忧,他大跨步走到谢婴的跟前,脱下大氅披在谢婴的肩上,道:“你怎么穿得这样薄?” 韩丰年的披风毛领上还沾染着些许烟草味,这突如其来的关爱让谢婴有些无所适从,她没有办法接受一个陌生人忽然成了自己的父亲,心里记起的,满是自己尚是“谢婴”时的家长里短,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韩丰年一下子心疼坏了,连忙用袖子去擦谢婴的小脸。 “怎么了九歌,委屈成这样,是饿了么?早饭还没吃吧,都怪阿父回来得太迟了!” “不,不怪您,阿父平安回来就好,九歌只是希望,阿父每次出门都能平安顺遂。”若自己的爹爹还在世,也应当是韩丰年这副模样吧,穿着件能将谢婴吞没的大氅,带着满身烟草味将她包在怀里。 似乎第一次从痴傻的小女儿嘴里听到这样完整的一段祝福,韩丰年怔了怔,旋即喜笑颜开道:“我的小九歌终于长大了,知道心疼阿父啦!” 还不等父女二人温情片刻,寒风裹挟着碎冰碴子敲响了门。 “今天这么热闹?”屋子里忽然迈进一双乌金羊皮靴,韩攸肃一身轻巧劲装,带着薄薄雾气闯进了温热的屋子里,随手解开护腕扔给一边的奴婢,几步便到了屋子中央。 在一声声“少君”的招呼声中,谢婴循声望去,目光却径直望向韩攸肃身侧的那道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绛色长袍,阴鸷的眸子如寻找猎物般扫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谢婴煞白的小脸上。 猛然被他盯上,谢婴如芒刺背,恐惧之后,便是难以遏制的仇恨。 青年如疾风般掠过谢婴的身侧,却忽然止住脚步,回头若有所思地看向谢婴,问道:“二小姐很冷吗?怎么抖得这般厉害?” 谢婴下意识“啊?”了一句,旋即强忍着不适,摇了摇头道:“没,没有,许久不见阿父和阿兄,九歌心里激动。” “哦?是吗?”那人转身冲着韩攸肃笑道:“攸肃兄有个体己的好妹妹啊,鹤某着实羡慕。” “子周兄又开玩笑了。” 听到二人对话,谢婴确信眼前青年正是她葬在年少记忆里的一人,是谢婴曾信任到刻入骨髓的至亲挚友——鹤临。 她怒不可遏地红了眼眶,前世围杀自己之人近在眼前,她却没本事报仇,只能忍耐与蛰伏,等待致命一击之时。这分念头顿时浇灭了她一身怒火,她撇开身子不敢直视青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谢婴失神转身,不小心撞倒了身边的婢女,婢女手里的托盘盛满了水果,脚下不稳洒了满地,巨大的响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婴下意识间,目光穿过混乱人群,与鹤临对视。 一时间只觉得仿佛被毒蛇凝视,看着鹤临一步步逼近,谢婴全身血液都止不住发冷,而鹤临轻轻伸手拉起她,面无表情道:“二小姐当心脚下。” —— 京畿城的东边有一座 9. 醉酒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因为魂魄相融,谢婴受到了韩九歌的影响,比前世更加多愁善感,一点点情绪上的牵动都会忍不住落泪。 谢婴努力克服这易感的体质,在鹤临的眼皮底下,一切举动都需要谨慎。 不多时,谢婴便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席,饭桌上稍稍饮了些酒,原本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谢婴偏偏投身成身娇体弱的韩九歌,现如今只是抿了几口酒便胃里灼痛烧心。 她走了一段便支开奴婢,孤身走进月色,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假山后有三两声蝉鸣,还有一道绛色的人影立在梅树边,似是站了许久,花瓣落了满肩。 不用多想,谢婴也知道又跟鹤临狭路相逢了。 她知晓对方耳力极佳,早便发觉了自己,便也没有着急离开,何况谢婴也想知道鹤临在自己死后到底长了多少能耐。 于是谢婴向前走了几步,在离鹤临一丈远的距离时伏了伏身子鞠了女儿家的礼,道:“鹤将军也在此赏月吗?” 鹤临的手里还攥着一把酒壶,一回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谢婴微微皱眉。 前世因为谢婴爱饮酒,多少次想要强灌鹤临烈酒,都被对方百般拒绝,鹤临原是个不饮酒的人,现如今却杯酒不离身。 谢婴心里冷笑,男人都是贱骨头,故人死了才开始记挂是吗? “哦……是韩家那个小女娘啊……” 酒桌上还喊“大小姐”,酒桌后便是“小女娘”了,鹤临还真是当年那个鹤临,谈完了事情便能翻脸不认人,酒桌上的客套,不过是给韩攸肃几分薄面,莫说韩九歌,哪怕是韩家家主韩丰年,鹤临都不放在眼里,为陛下经商又如何,也不过一介商贾。 “鹤将军一表人才,不知在何方高就?” 韩九歌之前问过小桃和茵茵,如今是长平二十三年,离自己逝世已过去三年,三年里发生了太多事,可谢婴所想知道的,都是离她们认知范围太远的事情。 “你很关注我嘛?” “阿兄鲜少带朋友回家,你很特别。” “哦?是么?那你阿兄从未提起过我吗?” “鹤将军,九歌六识不全,有失魂之症。” 鹤临默了默,旋即说道:“我如今驻守梁州,麾下有一支云麾军。” 谢婴吸纳一缕真气注入骨玉,旋即手心出现了一个“善”字。 看来他所言属实,他所率军队竟是云麾军,不是谢婴曾经的主力军——长宁军,谢婴死前统帅三军:长宁为首,云麾为左,明威为右,三军之中云麾军陪伴谢婴最久,也是鹤临扎根最深的军队。 看来自己走后,鹤临并没有青云直上,反而有人一直压制着他。 正思索着,花园的另一头传来了两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似乎是一男一女结伴闲逛。 谢婴还未有所动弹,鹤临便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拽进了假山后面。 来者的声音愈来愈近,谢婴虽觉得偷听不妥,但此时与一个男子在暗处拉拉扯扯,被人看见了又会多出事端,因此不好贸然跑出去,只能与鹤临一起躲在逼仄的角落。 “你我二人本就是两族联姻,没什么真情,我自是不愿看你白白耗费了青春,你若想与我和离,亦或是另寻男伴,我都不会阻拦……总之,别让阿九知道便好,我只她一个妹妹,她单纯懵懂,我不在家的时候,承蒙你的照拂她才安好。” 听了韩攸肃的话,柳湘凝气得鼻子都歪了,她面色铁青地扇了前者一耳光,怒道:“韩攸肃!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纵使我再荒唐也做不出与他人苟合的事情,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说完柳湘凝委屈地呜咽起来,韩攸肃一下子慌了,当初韩丰年要在九州各大商贾中选择一位姑娘与韩家联姻,家室比柳家更高的比比皆是,可韩攸肃一眼便相中了柳湘凝。 多年前,尚未加冠的韩彦随父亲下江南,于青云小筑参加了柳老太君的寿宴,三月里的桃花树下,有个折不到桃枝的小丫头从板凳上摔倒,落在了韩彦的怀里,只是一眼,韩彦便丢了心神…… 将心上人娶回了家,想要小心呵护这朵娇花,却碰巧收到了陛下诏书,韩攸肃只好赶赴京畿任职。 眼看着当年那个折桃枝的小姑娘长大成人,开出了张扬耀眼的花,自己却如当年为她折花一般折断了这朵花,想将她箍在身边呵护一辈子,可离了根的花枝又能活多久呢? 如今回来了,发觉柳湘凝对自己新婚燕尔便出走就职一事非常气愤,就连吃饭都不愿坐在一桌,他觉得是自己的自私将柳湘凝困在了韩家,他从未问过柳湘凝是否愿意嫁他。 韩攸肃迟缓地抬起手,想要为柳湘凝抹去眼角的泪水,可下一刻便被后者揪住了手掌在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假山后,谢婴紧紧捂着鹤临的嘴,担心他醉酒失态发出什么声响被韩攸肃和柳湘凝发觉,可吃瓜吃到最后,捂着鹤临的手不自觉捂在了自己的脸上。 真是太精彩了! 柳湘凝这一巴掌打得结结实实,韩攸肃的嘴角都挂下一缕血丝,后面咬的这一口也是用足了十成十的劲儿,痛得韩攸肃面色发白,却丝毫不躲。 夜晚的风杨起谢婴耳侧的碎发,她忽然觉得脸边凑过来一个毛茸茸的物件,一扭头便与鹤临的鼻尖碰到了一起,鹤临此时双手撑在假山上,将谢婴圈在臂弯,呼吸相触,薄凉的夜色也变得炽热起来。 谢婴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因为鹤临双手的禁锢一个不稳倒在了对方的怀里,她慌乱地惊呼出声,也成功吸引到假山后二人的注意。 韩攸肃异常警惕 10. 闹鬼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 谢婴有些摸不透漱玉的心思,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你我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如今我放你回家你也不愿吗?” “……没什么感情?”漱玉伸手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眉眼,也难掩白皙皮肤上的青筋暴跳,“你将我困在一隅之地,叫我尝尽人间悲苦,如今说舍弃便舍弃了?……” “你入赘韩家,受尽欺凌,又怎是我困住了你?” 困住你的,分明是这吃人的世道。 岂料漱玉乍然睁眼,眼眸一片血色,声音里尽是破碎,他问:“你我之间哪怕一点点的感情都没有吗?” 面对漱玉的质问,谢婴沉默下来,谢婴对韩九歌的记忆所知甚少,在众人的口述中,漱玉为了给大病一场的韩九歌冲喜,方才入赘韩家,他一切痛苦的来源,都是韩九歌,那便也是谢婴。 谢婴垂下眸子看不清神色,她说道:“我知晓是我给你带来了痛苦,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补偿……只是漱玉,我坠入冰河失去了太多记忆,实在记不起当时的情形了。” 那个清冷如雪的少年,在听到谢婴这番言辞时,竟兀自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自嘲又悲痛,似乎勾起了埋藏心底的记忆他道:“是啊,你从来不记这些。” 漱玉话音刚落,谢婴脑海里似乎传来了东西破碎的声音,紧接着眼前浮现出韩九歌的记忆。 半年前,在满地奴仆里,韩九歌一眼便看到了漱玉,那时的他满身泥泞与伤痕,唯独一双眼睛异常明亮,犹如琉璃子般闪闪发光,矜贵的大小姐指着冻得蜷缩成一团的漱玉说:“阿父阿父,我想要他做我的生辰礼!” 为了给韩九歌找个玩伴,韩丰年买下漱玉,他也从此成了韩家的奴婢,没有主君的许可,一辈子无法离开韩家。 很快韩九歌便害了大病,为了给她冲喜,漱玉入赘韩家,在巫医的照料下她一日日转好。可巫医的医治方法怕不是同茵茵所说那般,蒙骗韩家众人,让大家以为漱玉受到的伤痛越多,韩九歌的身子就会越好。 “对不起……” 漱玉本是陷入极度的悲伤与失落当中,却在听到女孩一句恳切甚至略带哭腔的道歉后,瞬间僵直在原地,他缓缓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谢婴,看见后者微红的眼尾以及那双弥漫雾气的眼眸,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心里那个不可触碰的无尘圣洁之地一下子生动起来,被他捧在心尖尖无数年的女孩,此刻哭得那般隐忍,他从未见过女孩如此饱含怜惜的眼神,似乎能透过自己看到无数同病相怜的可怜人,她那张脸上满是悲悯,叫人情不自禁沉沦,想终此一生守护她。 不等漱玉有所反应,谢婴握住他单薄的肩膀,继续说:“漱玉,我尚未跟阿父说和离之事,往日之事不可追,半年前我强留你是我不对,但我会竭尽全力弥补你,请你相信我。” —— 黑沉沉的夜色里漂浮着几块污浊云朵,挡住了漫天星子,有人独行于寂寥无人的长廊,在某间隐蔽的屋子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如提线木偶般僵硬行动,她一步步走到担架旁,伸手去摸那具尸体的脸,嘴唇嗡动,仿佛梦魇呓语,诡异又阴森。 “你怎么没有杀死她?” “你想复仇,对吗?” “我帮你复仇,把你的魂魄借给我……” 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人,手中施法,只见尸体剧烈颤抖起来,全身上下的骨头劈啪作响,伴随着动静渐渐变小,一缕青烟自颅顶而起,没入木人体内。 “韩九歌,这次,看你怎么活。” —— 入夜,月朗星稀,漱玉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浮现出的满是谢婴最后同他说的那番话,了无困意,于是起身穿衣出门闲逛散心,不知不觉一步步朝韩九歌的小院走去。 漱玉虽是韩九歌名义上的夫婿,却一直与她分房而眠。 他远远望向听风阁的院墙,刚抬眸便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翻墙进了院子,手里还拿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漱玉眉头一紧赶忙跑进听风阁后院,摇醒了守夜的丫鬟道:“后院进了生人,快去知会家丁。” 丫鬟被吓得冷汗涔涔,手忙脚乱地冲出院子找人帮忙,漱玉则快步朝院子后面走去,在靠近厨房房门时,里头忽然传来了一道尖锐凄厉的惨叫,漱玉一脚踹开房门,手里不知何时攥了根木棍,挡在身前。 一道慌乱的人影朝他扑来,在看清那神秘黑影时,漱玉惊讶喊道:“小桃?” 只见黑暗中小桃似是看见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漱玉的衣袖,又扑到漱玉怀里与他紧紧相拥。 漱玉略微皱眉伸手去推她,目光不禁顺势而下,看见她身后伏着一个奇怪的人形物件,漱玉瞬间发觉不对,迅速用手里木棍劈了过去,可小桃却如被人揪住头发,忽然仰起头作势要裆下这一击,生生让漱玉顿住了手。 短暂愣神的功夫,小桃已如发了疯般猛地推开漱玉,径直朝前院跑去,漱玉也清楚地看见她背后之物。 在被骨玉的动静弄醒之前,谢婴正在丹田中尝试凝聚真气,没有识海里的灵根辅助,谢婴根本无法将真气保留在体内,好不容易吸纳天地灵气转为真气,却只是在身体里转了个圈又逐渐溃散,令谢婴郁闷不已。 一具无法修炼的废柴躯壳,日后必然处处受限。 好在先前注入真气到骨玉当中,让她能辨别他人说话真假,也算是给她助了一把力,叫她日后能明辨是非,不再重蹈覆辙、受人蒙蔽,这应该是她魂归以来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也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不知怎的,胸口的骨玉微微颤动了一下,紧接着谢婴地识海内竟浮现出一团火焰,焰色通红,妖冶异常,谢婴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被这团火灼烧着脑袋。 而识海当中,那团扭曲的焰火之上,竟又释放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 谢婴瞬间冷汗涔涔,一时间险些以为邪祟入体,惊慌失措间便要念咒驱邪,可火焰顷刻间熄灭,那团黑雾又瞬间溃散,只留下最初的红色光点悬浮在识海之中,谢婴低头定睛一看,胸口的骨玉炙热无比,上面赫然存在着一个““凶”字。 难道是骨玉在提醒她,即将遇到大凶之事? 谢婴胸口剧烈起伏,还未来得及探查,便听到屋子外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登时坐起身子,一抬眸,便看见小桃面色阴沉,瞪大了眼睛站在床头,一张小脸面无血色,着实将谢婴吓得不轻。< 11. 局势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谢婴正欲侧身避开,却愕然发现小桃胸口绽开了一朵血花,她伸向谢婴的手也僵直在原地,接着身子一歪竟栽倒在地上,露出身后那道挺拔人影来。 “漱玉?!” 谢婴从床榻上跳下,跨过小桃来到漱玉身边,紧张地打量着后者问道:“方才听她提到你我心里正慌着,担心你受伤,幸好没事。” 看见小桃的第一眼谢婴便察觉有异,只是没想到她会被邪祟缠身。 如今她已死,背后人偶也趴在她背上不再动弹,谢婴遮住漱玉的视线,在木偶身上打下一记驱邪符,确定邪祟消散后方才起身,余光却落在小桃后心的伤口上。 漱玉眼睛亮闪闪的,他丢开手中的木棒拉起谢婴的双手,温声说道:“小姐,我无碍的,你呢?” 谢婴松口气,她拽着漱玉离远了些,略有所思地看着那根木棍,忍不住问道:“漱玉,你会使剑?” 方才那漱玉一击,分明是逍遥剑法最为致命的三招之一——穿心。 漱玉垂下眼帘道:“我曾在逍遥山待过一段时间,学了些防身的本领。” 逍遥剑法只传内门弟子不传外人,骨玉给漱玉的话判了“善”字,漱玉此言也不能说假,怕是有所保留,谢婴不禁打量了漱玉几眼,她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心里早已想到离开韩家,去逍遥山寻破解之法的念头,没成想逍遥山的弟子竟就在她身边。 可漱玉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真气波动,实在不像一名修士。 难道真如他所言,只是上山学了些许剑法? 待家丁们赶来收拾残局,天见放明,韩丰年接到消息便急匆匆地赶来听风阁,几个跨步跑进了院子,众家丁在小桃身上盖了白布,小厅里,谢婴正淡定地喝茶,而漱玉在检查木偶的情况。 “阿九!我的乖乖,你怎么样了?!” 听到阿九还好,紧接着一声“乖乖”险些呛到谢婴,她忙起身去迎韩丰年,岂料韩丰年径直走到她的面前,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一把将谢婴抱在了怀里,嗅着外衣上浓浓的烟草味,虽是有些呛人,但谢婴忽然觉得无比心安,她再次想到前世的爹爹。 “阿父,您抱得太紧了,我有些呼吸不上来……” 韩丰年这才忙不迭松开了手,摸了摸谢婴的头发,心疼地说:“我的乖乖真是受苦了,昨天吃酒吃得太迟了,都没和你好好谈心,竟不知你前几日落下了冰河,还被贼人烧了屋子……都怪韩彦那臭小子,非带个什么劳什子朋友过来耽误事儿,阿父一看他便知不是什么好人!” 阿父说得对! 谢婴悄悄在心里给韩丰年竖了个大拇指,鹤临确实不是好人,昨晚的情形,谢婴还当是韩家父子要跟鹤临说和,心里还有些害怕,没成想自己这位老谋深算的父亲大人根本就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可明明是来行刺的内卫,竟被传成了纵火烧屋子的贼人,谢婴心里隐隐不安,难道因为自己想要撇清关系,做了些画蛇添足的举动,反而叫韩家父子认不清唐巍的身份?可明明搜到了内卫令牌呀。 “今日又是怎么回事?那小桃平日里心思单纯鲜少出门,怎会被邪祟缠身,行伤人之举?”韩丰年若有所思地看着漱玉手里的木偶,漱玉连忙上前,呈递给他。 “主君,漱玉已经检查过了,确实是压胜之物。”说罢漱玉从木偶的头顶抽出了一缕微微发黄的头发。 谢婴揪起自己的一缕发丝与之对比,竟相差无二。韩九歌先天不全,身体孱弱不堪,寻常人是一头乌发,可她的头发却有些发黄,可见木偶身上的发丝确实是韩九歌的。 “真是太可恶了!”韩丰年发了怒,眼睛瞪出了红血丝,一拂袖将木偶夺过来便要摔下,却想到什么似的住了手。 漱玉适时开口:“这厌胜之术太过诡异,想来是小桃诅咒小姐不成,被木偶反噬,现下当找位高人给大小姐驱驱邪。” 韩丰年点头认可,转身又摸了摸谢婴微微愣神的小脸,道:“真是苦了我的乖乖,阿父这便派人去逍遥山寻一位仙家帮忙,这些日子阿九安心待在家里,哪都不要去,等除了邪祟再说。” 谢婴听到“逍遥山”三字,瞬间眼睛一亮,她试探着说道:“要不我直接去逍遥山驱邪好了,也用不着麻烦仙师跑这一趟。” 韩丰年却不肯,他说:“不可,这压胜之物并非小事,切不可小觑,再者年关将至,不适合出远门。” 去逍遥山的念头被打断,谢婴有些小失落,自己曾经在仙山上拜师学艺,练就一身的本事,除去符咒外,最厉害的当属逍遥刀法。 唉,也不知师傅现如今怎样了…… 知道他的宝贝爱徒惨死蓬蒙山,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失望? 韩丰年以为谢婴不能出门玩耍而伤心,当即说道:“看你这一张小脸失落得呦!等驱了邪,明年阿父带你周游列国怎样?” “真的?!” 谢婴生于京畿,长于雍北,看过狐弥城外飞雪漫天、尝过伏梓山下凛冬甘泉,却终此一生离不开战乱与拼杀,谢婴人生二十六载,竟从未离开过生长之地。 韩丰年的话无疑勾起了谢婴心底里对自由的渴望。 “阿父从不说谎。”韩丰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 可若是贪图享乐,谢婴的杀父之仇怎么办,鹤临背叛之仇又怎么办? 谢婴只是兴奋了一瞬继而冷静了下来,不能因为韩丰年的过分宠爱便失去了重临人世的初心,现如今她不只是韩九歌,更是那个大仇未报的谢婴。 那一日谢婴与韩丰年聊了许久,她这才发现,除了性格上略有差异,不论是饮食还是生活习性,韩九歌都与她相差不大,这也令她松了口气。也是,韩九歌本就是自己半分魂魄投胎转世,自然极为相似。 若有若无间,谢婴提到了那日被火烧毁容貌的唐巍:“阿父可有探查过那个盗匪的身份,九歌未曾听闻附近有哪座山头聚了贼人呀……” 望着小女儿可怜兮兮的眼神,韩丰年眼底闪过一丝痛色,接着说:“我与彦儿前几日已派仵作查验了那个贼人,知晓了他的来处,不过阿九放心,此事阿父定给你个交代。” 入了夜,听丫头们说主君狠狠斥责了少君,晚饭后二人在书房议论到现在,不许任何人靠近伺候,谢婴一听到此处,心里便打起了小算盘,屏退了丫头们后上床假寐,不多时换上一身夜行衣从后窗逃入夜色。 书房内烛火通明,韩丰年父子铺开一张地形图,韩攸肃时不时用毛笔圈圈点点,韩丰年也认可般点头。 谢婴侧耳贴在窗缝时,二人恰好谈到火烧案,原以为二人与韩府诸事有消息差,却没成想都是装的,二人竟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无比清楚。 韩丰年说:“内卫直属陛下管辖,可陛下没理由行此事,刺杀阿九之人必然是皇亲贵胄。” 韩攸肃笑道:“阿父不如直接报公子昭的名字算了,他可是太子,不,曾经的太子。” 听到“公子昭”三字,谢婴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九州帝第二子顾昭,是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可谢婴却已将他的容貌淡忘。 唐巍明明是鹤临的手下,为何他们会归罪于顾昭,而后者又怎会失了太子之位? 韩丰年亦是冷笑,他说:“我可不敢直呼帝姓,近来你跟鹤子周虚与委蛇,倒是苦了阿九险些遭难,若非有漱玉拼死护着,如今摆在你我面前的可不是刺客的尸身了。” 谢婴悄悄探头看了一眼,小厅里确实摆着唐巍的尸体,自他死后便被家丁们挪去了冰窖,如今浑身发散着寒气与尸臭味。 “我倒不认为是公子昭所为,更像是鹤子周的警告。”韩攸肃顿了一顿,“他想告诉我们,官至九 12. 祭酒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次日清晨,韩攸肃秘密派了几个心腹从后院挪走唐巍的尸身,一路送到云麾军外,鹤临听到下人传令,韩家送来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还贴心地将内卫牌子挂在了他的脖颈,手中酒盏都险些捏碎。 韩攸肃此举无疑是打了鹤临的脸,是要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如此,他的目的便很难实现了,他又该如何跟自己上头的人交代? “该死!那家伙偏要瞒着我行动,如今出了事,又推诿给我了!” 他嘴角噙着阴鸷的笑,若谢婴在场便清楚知晓,这是鹤临怒到极致的表现,他迫切地想要拧断韩攸肃的脑袋,嘴里暗骂一声,又在营帐里反复踱步。 半晌,他忽然目光一亮,计谋在心中升腾。 —— 之后几日骨玉再无动弹,骨灵也未见现身,但识海里的红色光点日日都会吐露出谢婴前世修习过的符文,谢婴仔细回忆、认真练习,在符纸画完后她悄悄熬制新的符水,说来也怪,自那日炼出一锅符水后,便再没有成功过,白白浪费了几锅药材,谢婴心里郁闷极了。 她想出门散散心,却被家丁们拦着,只好跑去后院小花园闲逛。 冬天里的花园没什么活物,唯独梅花开得热烈,谢婴折了一只白梅护在怀里,透过重重梅枝望见了在梅树下收集晨露的少年,他穿着前些日子谢婴送的雪青色棉袍,衣领上还披着两块狐狸毛,衬得肤色更加透亮白皙,仿佛一朵修成精灵的白梅。 “漱玉?真是巧了,你也在这赏花?” 不知怎的,漱玉总能在谢婴茫然若失时出现,给她带来新的启示,于是谢婴欢喜地跑上前,看见漱玉藕白的手臂上挽着一个瓷壶,里面盛满了露水。 “你收集露水,是要泡茶吗?”谢婴好奇问道。 漱玉轻轻点头,望向谢婴的眼眸弯弯,藏满了笑意。 “柘葵生在水边,如今为了放得长久被晒干储存,用晨露浸一浸再拿去煮,味道会更正宗。”漱玉从袖中取出一小罐柘葵,递给若有所思的谢婴。 逍遥山的点星峰被溪流环绕,点星草便是生在水边,南星草则生在山野,难道得先用水将南星草泡开,再进行熬制,才能完美替代点星草吗? 谢婴灵光乍现,心里高兴极了,连忙开口道:“太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婴说罢来不及解释,急匆匆回了院子,将南星草放进盆里浸泡,之后再用泡开的南星草配合其他药材一起熬制,每一个步骤都细心琢磨,终于再次熬出了符水。 谢婴熬得太过用心,竟没发觉漱玉跟了过来,他爱惜地脱了袍子,在谢婴身后帮忙整理药材。 回头望见他的一瞬,谢婴兴奋得险些落泪,一把抱住漱玉,又拉着他的手说道:“漱玉你真是我的福星,我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的事儿,见你一面就茅塞顿开啦!” 漱玉只是温和笑笑,他歪了歪头说道:“既如此,大小姐可以满足漱玉一个心愿吗?” 谢婴小手一挥,说:“那是自然!” 漱玉笑道:“暂时还没想到,先存起来吧。”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存着,逾期可就不兑现了哈!谢婴心中暗自吐槽。 “大小姐做得这些是什么?”漱玉拾起一张符纸好奇问道。 谢婴从柜子里取出朱砂和毛笔,打了个马虎眼说:“书里学来的几个符咒,可以安神定气。” 她知道漱玉定在逍遥山修行过一段时间,便也不像骗茵茵一般说是变戏法,于是画了个安神定气的符咒递到漱玉的手中。 “呐,晚上贴在床头,便可阻止噩梦侵袭。” 漱玉有些关切问道:“大小姐近几日睡不安稳吗?” 谢婴细想了片刻,最近不知怎的,夜里多梦,还都是些前世令她痛苦的记忆,确实不太安稳,但也不能说是噩梦,于是说:“无碍,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她未曾看见说出这话后漱玉的眼眸霎时亮了起来,藏着几分开心与期盼,却又踌躇难言。 谢婴正拾掇做好的符纸,屋子外便传来了丫头通报的声音。 “大小姐,主君唤您去膳厅用饭。” 去的路上,谢婴从丫头那儿得知,过几日梁州要祭祖,向历年为梁州鞠躬尽瘁的前辈致敬,每年现任梁城王都会在宗祠后山埋下一坛酒,祭祀时会挖出十年前的酒开坛祭先人,今年梁城王病重,邀请韩丰年父子代为举办。 谢婴简单梳洗编发后便去了膳厅,韩丰年与柳湘凝已早早落座,韩丰年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柳湘凝在他面前不再板着个脸,偶然也露出女儿般憨甜笑意,想来是很喜爱这位长辈的。 “阿九,过几日阿父要代为举办梁州祭祀大典,这是梁州的大日子,容不得半点马虎,彦儿不在,阿九可愿替兄长陪阿父开坛祭祀?”韩丰年宠溺地揉了揉谢婴的脑袋,谢婴却有些迟疑。 她犹豫道:“祭祖一般都是男儿参与,九歌去似有不妥。” 韩丰年却大手一挥道:“那又如何,女儿家怎么了?你如今与赘婿结亲,总归还是韩家的孩子,是梁州的孩子,为何不能祭祖?放心吧,阿父在梁州有些脸面,不会有闲言碎语的。” 谢婴从前听茵茵提起过几句,韩家在梁州底蕴深厚,历代主君都用家产扶持整个梁州的各路生意,韩家在梁州也是极其受人敬仰的家族,谢婴没想到竟连祭祖大事也会交给商贾之家来牵头,看来还是她小瞧了韩家。 韩丰年是觉得谢婴日日待在家里,怕她憋闷坏了,祭祖之日有巫祝祈祷,断不会生出邪祟,那日出门,他很是放心。 很快便到了祭祀的前一日,夜里谢婴屏退众人,换上夜行衣来到韩家荒废的西侧院子,此处因地下被挖空做了地窖与,贮藏冰块、酒水、谷粮等,地面上的屋子皆无人居住,除了按时巡逻的家丁外不会有人到访,谢婴发现此处后,便经常来这里悄悄练武。 不能修炼真气,难不成也不能练体了? 谢婴才不信这个邪,她觉得没有天生的废材,只有故步自封的蠢材,一日日刀法与身法的练习下来,她进步匪浅。 为了防止别人识破谢婴的身份,她不敢一式一招尽数学逍遥刀法,在原有的刀法上更多了几分揣摩,逐渐练出了与前世谢婴截然相反的招式来。 谢婴三步一劈,她便三步一挑,眼前似乎有个前世的谢婴在与她比试,引导着她一点点变强,一点点打败过去的自己。 这日谢婴刚走到西苑门口,便看见一行人鬼鬼祟祟从酒窖里运出了一大坛酒,谢婴从墙壁缝隙里摸出藏在里面的长刀,顺着屋檐撒下的阴影一点点逼近。 走到酒窖不远处谢婴方才发现,哪一行鬼祟之徒的最前头,竟是韩丰年。 看见他谢婴方才稍稍安心,方才她靠近之时便在心里思量,这许多人,以她现在之力恐怕无法与之匹敌,只怕她引来家丁也不一定能拿下。 韩丰年目光锐利,身侧的管家对他说:“主君,这是从地窖里找出来的陈年老酒,定不会有人察觉。” 韩丰年闻言点了点头,叮嘱道:“先送去祭坛附近,如果山里埋的酒出了岔子,也好用它应付过去。” 谢婴听了这番话恍然大悟,祭祀用的酒都是十年前的城主在宗祠后山埋下的,如今时过境迁,还不知酒水是否泄露或者发生盗抢,韩丰年防患于未然,于是提前准备了一坛放在祭坛附近。 今夜西苑人多眼杂,不便习武,谢婴寻了一处空屋子,默念符咒,前世她天赋异禀,一道符文看上一眼便能学会,引得众师兄弟羡慕,如今用着韩九歌的身子,天资差上许多,她也顿时理解了师兄弟修行的艰苦。 五更天时,天渐 13. 偷酒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年迈的巫祝低声吟唱,露出上身的健壮青年用左臂持盾,右手掌剑,以剑击盾。 城民们将祭坛团团围住,用虔诚的目光望向祭坛上的石碑,上面用梁州方言写着一段谶语,那是第一任梁城王受天下之主的敕封,护佑一方百姓时留下的第一句话,也是他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凡入梁州者,守国法、明善恶、辨是非,即为梁州子民,生生世世得梁州庇佑。 韩丰年此时跪在祭坛前,展开一张古旧的黄皮纸,一字一句念着祈福之词。 谢婴侧立在旁,忽然衣袖被人扯动,她偏头看去,身边的茵茵小声道:“小姐,管家叫您去宗祠后面。” 如今正是祈福祝祷之时,贸然离场对先人不敬,谢婴忙问了句:“可有说些什么?” 茵茵答道:“未曾,只是管家身上溢着酒香。” 听到此话谢婴蹙了眉,难道是祭酒出了问题? 她嘱咐茵茵站在自己的位置,让她帮衬着主君,自己悄悄退到祭坛下,从人少的地方钻了出去,刚到宗祠门口便察觉有人跟着自己,一回头便看见漱玉关切的眼神。 她率先开口道:“有些小事,你随我一起去吧!” 看谢婴凝重的面色,漱玉也认真起来,恐怕不是小事那么简单,两人避开人群的空档,谢婴也说出自己的猜想:祭酒可能出了问题。 绕到宗祠后面却不见管家的踪迹,谢婴拉了一个宗祠祈福的洒扫仆役问道:“小师傅,你可看见韩府的管家了?” 仆役摸了摸头,说:“方才是看见了几个韩家的家丁,但未曾注意,也许在后山挖酒吧。” 谢婴忙往后山而去,可她今日穿着厚重,出行不便,没走几步石子路便被裙子绊住,幸好有漱玉在身侧扶了一下才没摔倒。 “别急,我扶着你去。”漱玉清朗的声音叫谢婴心安了几分,她实在不想韩家在代梁城王祭祖是发生岔子,致使韩丰年被人唾骂,若真是祭酒出了问题,那天晚上韩丰年不是同管家一起抬了一坛地窖的酒救场吗? 来到藏酒的地窖,空气瞬间冷了几分,里面有一条足够两人齐肩并进的地道,两侧石壁上还雕刻着初代梁城王祭祖埋酒时的景象,漱玉从地窖门口拿了一盏油灯,稍稍站在谢婴半步之前的位置给她探路,走了约摸三四十步,谢婴嗅到一股浓烈的酒香,还看见远处微微扑朔的烛火。 她与漱玉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漱玉熄灭油灯,将发带上细小的铃铛取下藏在石壁的凹槽里,若没这一举动,谢婴还不知他藏在发带里的小心思,怪不得先前与他同行,风声都欢快了几分。 一点点逼近后,两人趴在转角观察着前面的情况,最深处的石壁上破了一个大洞,不远处摆着一坛老酒,正散发着阵阵酒香,有个黑影蹲在大洞上,整张脸埋进酒坛咕咚咕咚地喝酒,管家和几个家丁不知生死地倒在地上,空气中除了醉人的酒香,还弥漫着一股轻微血气。 “好喝!好喝……”那黑影打了个饱嗝,摇摇晃晃地跳下大洞,一脚踢翻了油灯,火焰顺着酒水瞬间点燃了地道深处。 谢婴暗骂一声不好,人已经闪身而出,冲向那黑影时伸手从地上家丁手中捡起了一把短刀,迅速割裂了繁琐的裙摆,而后一刀朝那黑影脖颈而去。 火光的突然亮起也吓到了那黑衣人,他怪叫一声正不知所措,谢婴的刀光已闪在眼前。 “咦?” 黑衣人看到谢婴的刀反而不慌,手掌一摊便迂回地扶上刀背,用巧劲轻轻一推,嘴里念念有词:“好熟悉的刀法,怎么感觉见过一般?你是谁?” 谢婴充耳不闻,转了个身来到黑衣人侧身,短刀顺势横着劈出,丝毫不给他活路一般又是一记杀招。 “小姑娘这样做便不道德了哈!”黑衣人也怒了,他似乎练了一套掌法,以手为刀与谢婴打得有来有回,两人身法皆诡异莫测,在火光中留下了残影。 漱玉看见谢婴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面上竟没有丝毫惊讶与犹豫,他拾起木棍寻了一个契机便刺向黑衣人的后心,却被后者反手抓住。 黑衣人用力一拧竟直接将漱玉旋到了半空之中,说道:“逍遥剑法!你是逍遥山的弟子?” 可漱玉并未失了方寸,他脚踏石壁翻身挣脱黑衣人的束缚,又是一招穿心朝后者正面而来,而身侧则是谢婴的一记劈砍。 当初谢婴主修符咒,辅修刀法,倒不是因为刀好学,其实简单的劈砍中也藏着几分巧劲,而是因为谢婴天生反骨,别人让她练剑,她偏要学刀。 黑衣人口中骂骂咧咧,被二人逼到了墙角,谢婴沉声对漱玉道:“火势蔓延得厉害,速擒了他!” 二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交换了眼神,旋即漱玉长棍直插黑衣人脚下,而谢婴的刀也朝他脖颈而去。 “二位大侠饶命!小的也是被逼无奈!”黑衣人见此情形险些跪下,忙不迭求饶。 谢婴微微收了力度,刀背抵在黑衣人的肩颈处,一字一顿逼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另一边漱玉收了棍,从家丁身上取下一截腰带捆住黑衣人的手臂,却在他右侧袖管里摸了个空,他暗道一声不好便要推开谢婴,可黑衣人藏在衣服下的右手已然破衣而出,一掌拍向谢婴胸口。 谢婴似是早有防备,脚下几步躲了开来,可黑衣人掌心却还藏了件法宝。 那是一块红色碎片,像是某块镜子的碎片,谢婴只是看上一眼便觉得摄人心魄,头晕目眩。 可明知那是个凶煞物件,她却不自觉伸出手指触碰到它,一时间碎片发散出刺目红光,将谢婴紧紧包裹。 仿佛亘古之外传来的邪魔呼啸,无穷无尽的杀戮之气挤进谢婴的识海,霎时间谢婴悬空而起,周身被血红色的符文缠绕,隐隐还能听见长剑刺破时空的啸声。 “天娘嘞!怎么回事?!”黑衣人惊恐无比,他又怎知自己平日里晃晕人的法宝还有这般恐怖的一面。 而此时谢婴指尖与碎片相对,她下意识刺破手指,让碎片疯狂吮吸/精血,一时间识海混沌,谢婴只觉得人生景象如走马灯一般再次重现在眼前。 背叛、仇恨、贪婪、暴虐……识 14. 杀你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出于对自己脾性的了解,当记忆里的谢婴咧开嘴角的那一刻,谢婴便知自己定是遇到一个极为欢喜的人。 猛一回头,发绳上缠的小铃铛哗啦啦地响着,谢婴与记忆中那个令自己心动的人视线相接。 可原本满是期待的心情在看见脸的那一刻彻底崩塌,甚至叫她有些怀疑自己人生经历的真假。 那少年站在桥头,长身玉立,穿了一身雪青色长袍,肩膀上搭着半边狐狸毛领,浑身上下的衣衫上嵌着数之不尽的玉饰,衬得原本清冷的面容都温润几分,他看见谢婴后微抿薄唇,风撩起额发,露出眉间一点朱砂痣来。 “昭……公子昭!你可叫我一番好等!说罢,该怎么赔我?”谢婴气鼓鼓地走上前,在那少年毛领上狠狠揉搓了几下。 那眉眼间的一点殷红,那出尘的样貌,可不正是日日陪着韩九歌的漱玉?又怎会是……九州二殿下,顾昭? 谢婴只记得将死之际,顾昭还说要保护姐姐,从始至终他都是一片赤诚之心,谢婴却没能陪他继续走下去,竟连他的模样都渐渐淡忘,哪怕在梦中,也将他看做了旁人…… “姐姐想要什么补偿呢?”顾昭表情无辜,眨巴着那双小鹿般的眼睛说着。 看见谢婴后,原本清冷的少年眉眼间的神色都热烈了几分, 谢婴哼了一声,才答道:“至少得请我吃一顿好吃的吧!” 顾昭舒了一口气,扬了扬下巴说:“简单。” “若是吃不着我喜欢的,那我便吃了你哦!”谢婴冷不丁做了个阴险的表情,逼近顾昭几步。 可他丝毫未躲,面上波澜不惊,唇齿藏不住的笑意,他说:“姐姐这招怕是要失算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说罢顾昭低头迎上,险些与谢婴鼻尖相触,温热的鼻息交织在一起,两人的眼神里都存在着片刻的失神。 “哥哥,姐姐这么好看,给姐姐买一束花吧!” 旖旎气氛里忽然闯入一个小插曲,抱着花篮的孩童掉了两颗乳牙,笑容天真可爱,他高高举起手里开得最艳丽的花束,递到谢婴的面前。 谢婴这才回过神来,猛地推开了顾昭,耳尖染上红霞,她一把抓住花束嗅了一口,想要化解方才的局促。 卖花的孩子见状高兴地说:“姐姐人比花娇,实乃天女下凡!”接着他冲着顾昭伸出小手,示意该付钱了。 顾昭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一口一个姐姐,嘴巴到挺会说。” 听了这话谢婴实在觉得好笑,某些人自己一口一个姐姐,却不准别人叫姐姐。 她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人家一个孩子你也要醋一醋?” 岂料顾昭蹙着眉,往孩童手中放了一块碎银,接着做出恶狠狠的表情说:“只有我才可以叫姐姐!” 孩童收到超过花束价钱的银两,心里高兴坏了,家里够吃好几顿肉了,登时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眼巴巴地看着顾昭,说道:“公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听了一大段夸奖之词,顾昭洋洋得意起来,就差身后没长条摇晃的尾巴了。 孩童收了赏钱也不贪心,蹦蹦跳跳地下了桥,谢婴忍不住按住顾昭身后隐形的尾巴,道:“既然只有你能叫姐姐……” “那叫声姐姐来听听。” “?”顾昭错愕地看着眼前人,忽然倔强起来,嘟着嘴说,“姐姐你再这样调侃我,我就要生气了!” “哎,真乖!”古灵精怪的女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顾昭的头顶。 “你!”后者发现自己落入圈套,顿时气鼓鼓地侧过身不愿看谢婴。 可谢婴故意打趣似的挡在顾昭身前,在他视线里招手逗他,又顺着他的目光而去,看见月光下各色灯笼在烛火明灭间顺着溪流飘向远方。 游船上站满了男男女女,目光交汇下,爱意横生。 “姐姐想放河灯吗?”不知顾昭想到了什么,竟自己消了气。 “河灯?做什么用的?” 谢婴想起曾经与阿兄阿姊一起放孔明灯的日子,京畿与大多数北方州城的习俗不同,京畿民间不爱喊阿父阿母,而是喊爹爹、娘亲,不爱喊阿兄、阿姊,爱喊兄长、姐姐,倒是与南方相似。 “祈……祈福用的!”顾昭声音弱了下去。 “那便放一盏吧!愿战事平息,愿百姓安宁。” “只有这个吗?姐姐没有其他愿望了吗?”顾昭眼巴巴投来希冀的目光,满脸写着:你的愿望里没有我吗? 谢婴看穿臭小子心里的别扭,沉吟片刻道“唔……倒还有个关于你的。” 听了此话顾昭眼前一亮,身后若是有尾巴,此刻或许甩上天了。 “是什么?”他装作不在意地望向远方,余光却瞥着谢婴。 “偏不告诉你!” 谢婴忽然抱着河灯跑上了岸,她总不忘在任何时候逗着顾昭,反正他不会真的生气。 “姐!姐!” “哎!真乖!” “你真坏啊,我不想叫你姐姐了!” “又生气了?那你想叫我什么?” 人声鼎沸里,捧着河灯的少年忽然红了耳尖,湿漉漉的眼眸紧盯着谢婴,薄唇轻启,吐露出几个字来,可还没等谢婴听清,身边忽然挤满了人,耳边传来四面八方的呼唤:“拜月仙人出来了!” 谢婴好不容易挤到顾昭的身边,好奇心作祟下赶紧追问:“你方才说了什么?” 可顾昭欲言又止,忽然瞪着她道:“我说,姐姐真坏!” “哎!真乖!” “谢!婴!——” 还是小孩子好逗啊!谢婴神清气爽地将河灯轻放在水面,悄悄施了个咒让它碰到顾昭放的那盏,两盏河灯纠缠在一起,顺着溪流飘向未知的远方。 今日是拜月祭,是年前祭拜月神的日子,月神掌管人间姻缘,少年少女都想在月神面前求一真心人执手白头。 拜月仙人的挑夫们会从城东的拜月仙人府出发,抬着仙人石像一路向西,到城西的月神庙,领着百姓们一同跪拜祈福。 二人顺着人流而上,前路被挤得严严实实,顾昭衣衫也凌乱起来,他有些气恼地抽出被卷进人流的衣摆,又手忙脚乱试图挡在谢婴的身前,后者眼底含笑地望着他,戏谑道:“昭昭真的长大了呀,知道保护姐姐了?” 顾昭哼了一声,说:“我一直都知道。” 谢婴手里捏了个诀,拉 15. 对弈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长平二十年,初春。 门外传来细密的脚步声,顾昭听出了焦急与惶恐,抬头望去,一个小太监跪倒在他面前。 “长宁侯谋逆!……如今被关在了鹿台!” 手中毛笔掉落,在地毯上晕染出墨色的花。 他蹙着眉大步往外走去,初春下了场大雪,小太监抱着大氅在他身后紧追,可还是晚了一步,顾昭长腿一伸便跨上马扬长而去,一路冰霜雨雪染白了他的眉眼。 谢婴,你可不准有事。 鹿台之下,五匹烈马被侍卫吃力地拽住,那尊贵之人居于高台,睥睨的眼神俯视下方。 贵人转过身望向那个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玄衣少年,此刻侍卫们强按着他跪在地上,唇齿被下了禁术发不出声音来,贵人冷冷说道:“这便是谋逆的下场。” 少年挣脱禁术嘴角溢血,他声音低哑:“谢婴从未谋逆,她是被奸佞小人所害!” “你是说,孤也是奸佞小人么?” 顾昭微微一怔,一时间,他仿佛明白了所有。 贵人望向被绳索束缚的谢婴,沉声问道:“谢婴,放走敌国细作,你可知罪?” 谢婴躺在冰面上,手脚皆被绳索箍住,单薄的衣衫下勾勒出细如竹竿的四肢,她面色惨白,一双眼半合半睁,嘴唇嗡动,吐露出几个字来。 “她在说什么?”贵人狐疑问道。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跪下身子,答:“她说,若再来一次,她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如此,便是不知悔改了?”贵人呵呵笑了几声,他伸出胳膊,手掌向下轻轻摆了摆手,便听见高台下马蹄声与凄厉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血气逐渐向上攀爬,钻进了每个人的鼻腔。 顾昭几乎是嘶吼着挣开所有人,连爬带滚地攀上鹿台边缘,望着下方烈马拖拽的血痕,他猛吐一口鲜血,失控般翻过护栏便要一跃而出下。 侍卫们慌忙拦住他,架着发狂的他拖拽到贵人面前死死按在地上。 贵人俯下身子,问道:“闻晞,你的心走了歪路,如今,孤给你时间走回正途……” 他还没说完,便看见顾昭泣血的眼眸,眼里凶光如嗜血猛兽般死死咬在自己的脸上,他似乎被吓到竟没继续说下去,只听顾昭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要杀你!” “你要弑父吗?” 贵人拍拍衣袖站起身子,轻笑了一声:“太子昭言行有失,废黜太子之位,罚禁足一年,非召不得出。” —— “陛下为何禁足了殿下?” “你还不知道吗?昭公子为了心爱之人忤逆了陛下,这才被罚禁足宫外。” “啊?昭公子何曾有过心爱之人,是小人杜撰的吧?” “我家二哥便是在御前当差,这消息还能有假?陛下原是想要昭公子断情绝爱,成就千古一帝,可他却因此疯魔……” “嘘,别说了,私下议论主子,被听到可就惨了!” 藏灵阁顶楼。 顾昭跪在灵藏碑前,额头被他磕破,此刻鲜血浸在眼中好生可怖,他似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磕头。 终于,他体力不支倒在蒲团边,泣不成声,他缩成一团,悲情的声音里夹杂着点点哭腔:“求求您,这天下唯有您能救她了!” “唉……” 仿若亘古之外的神明叹息,藏灵阁外钟声响起,求学者皆伏跪在地。 “顾昭,我知你为何而来,可谢婴以修士之身参与人世战争,乃逆天道而行,是无法得来转世的,更何况复生?” 顾昭拼命摇头,他重新跪直身子,字字泣血:“修士如此,死后不过是散碎了魂魄,只要聚魂便还有转世的机会!——只要您给我聚魂鼎……” 灵藏悲悯的声音打断了他:“得聚魂鼎,还需剜心头血,取肋骨炼化骨玉,方能聚魂谢婴,其过程痛苦万分,甚至有可能危及自身性命,你能做到吗?” 顾昭终于看见希望的曙光,他重重点头:“求前辈赐我聚魂鼎,我愿剜血取骨,只愿此生能再与她相见……” —— 埋藏心底的回忆浮现于脑海中,青年掩面而泣,他抱紧怀中女孩一字一句地呼唤着:“谢婴,醒来,求你醒来……” 失而复得弥足珍贵,他唯恐再出任何祸患。 —— 梦境中。 随着首领一声令下,四面八方闪现的黑影几乎一瞬间飞身而出,谢婴知晓这些人的目标是自己后反而松下一口气,她转身在顾昭身上画符,咬破嘴角,引一道精血附着其上,三息之下人便被她传送到百里开外。 在他消失的残影里,谢婴看见他微颤的嘴角吐露出一个字来。 “不!——” 月亮躲进云层,空中飘散起薄薄小雨,淅淅沥沥的雨丝打湿了谢婴的长刀,她缓缓举起刀夹在手肘间擦干雨水,送走顾昭后她几乎被敌人团团围住,来者善使剑,一时间,无数剑雨刺向谢婴。 谢婴旋身而起,长刀划过剑尖,磅礴真气自丹田倾泻而出,仅是一招便将周身一圈人击退数步。 “让我来会会她!” 谢婴身后一道粗犷男音响起,狠厉的风伴随他步步踏来,地面都砰砰震动。 众人为他让开一条路,谢婴目色冷漠,怡然不惧转身迎了上去,长刀与那人手中金属拳套碰上。 霎时间金属炸裂之音刺在所有人的耳中,功夫低下者已然耳鼻出血。与对方强者硬碰,谢婴倒退三步以刀拄地稳住身形,而那大块头只是后退了半步。明明没有修为,却仅凭炼体就与谢婴打了个平手,甚至略占上风。 他身形粗犷,足足有有两个谢婴那么高,眼眸里一片血色,似乎为了强行提高身体强度吃了禁药,此时神智略有欠缺,他不顾一切地一掌朝谢婴脖颈而去,而后者脚步玄虚,闪身来到他身后,长刀毫不留情地刺向对手后心。 就在谢婴胜券在握之际,大块头竟以扭曲的体态猛一回身,单手抓住了谢婴的长刀,狠狠甩了出去。 谢婴真气附着在刀刃上,大块头的手几乎被刀锋砍成两半,可他浑然不觉,在谢婴重重砸在墙壁上之时,大块头几步上前,一拳轰出,谢婴口中呕血,堪堪侧身避开,连忙与大块头拉开距离。 二人如此几个回合,皆负伤严重,黑暗中传来一声怪异凄厉的哨音,大块头浑身一震,似是被刺激到一般猛然朝谢婴冲来,一把抓住谢婴的长刀刺在自己身上,在后者惊讶之时,他掐住了谢婴的脖颈,手指微曲,俨然要杀她。 “慢着。” 得到首领禁令,大块头神智清明起来,没有下死手,将脱力的谢婴拿到首领面前。 他揪起谢婴脱力下垂地脑袋,在月光下,隔着斗篷露出一个森寒刺骨的笑来。 “谢婴,没尝过神蛇之毒吧?” 梦外的谢婴正疑惑,什么是神蛇之毒,可下一瞬便得到了答案。 首领在谢婴脖颈处狠狠扎下鳞片,九彩蛇毒以极快的速度流向全身,谢婴被甩在地上扭曲成一团,剧烈的痛楚在慢慢泯灭她的人性,她面色惨白,全身上下每一处穴位经脉都止不住地抽痛,目光微微呆滞,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听见首领蹲下身子的声音,凑近她耳边悄声说道:“你不是很能吗?不是想要重新炼化戮仙剑吗?如今,我到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 九彩神蛇,名字好听,却剧毒如斯。 谢婴汇集全身之力旋开刀柄,在首领放下戒备,发出嘲讽般的怪笑之时,她抽出匕首扎向首领的脖颈,原本该看见他头颅滚落,可大块头却再一次挡在谢婴刀前。 她头晕目眩、气虚血亏,浑浑噩噩间,她看见面前一片红光。 她听见耳边无穷无尽的悲鸣嘶吼中,一句话不断地回响在识海。 “吾有一剑,可戮诛仙!” 她浑身震颤,被人夺舍之感再度席卷而来,她的身体不自觉夺过了身边人的剑,一道口诀道出,手中凡铁也变得坚不可摧。 再睁开眼时,谢婴浑身湿透地倒在雨幕中,周身被粘稠的血液包裹,她精疲力竭,勉强坐起身子,口中不停地呕血。 恍惚间,她看见了满地尸身。 她杀了所有人。 “谢婴!——谢婴!!” 远处传来少年声嘶力竭的呐喊,沙哑的咽喉下,是他惴惴不安的心。 谢婴借长剑拄地,勉强直起身子,立在尸身血海里,与心爱的少年遥遥相望。 一座木桥,半边是杀戮与死亡,半边是少年洁白如雪的衣衫。 如飞蛾扑火,素衣少年义无反顾地冲进血海,血色在他身上烫下烙印,将无尘之地染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他无所畏惧,重重将所爱之人揉进怀里。 “还好,你没有离开我……” 少年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皆如重锤砸在谢婴的心间,她伸手回抱住少年,安抚着说。 “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雨夜中,二人视线一点点模糊,寒意散尽,阳和方起。 16. 昭昭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哈哈哈哈!今天能如此顺利,多亏了我家阿九了!”韩丰年一拍桌子,兴奋地大笑起来。 谢婴甜甜一笑,答道:“都是阿父主意出得好,对了阿父,在地窖外头我碰到了鹤将军……” 谢婴旋即将在地窖中遇到偷酒贼,上去以后鹤临抓到贼人装模做样的一系列事情告诉了韩丰年,当然,她省略了地窖下与贼人缠斗的场面,并递给漱玉一个眼神。 “阿父,那贼人太凶了,直接将我打晕过去,还想放火烧死我们,幸好漱玉救下了我……那鹤将军长得人模狗样的,私底下竟如此卑鄙,阿父,阿九虽天生愚笨,但也能看出这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阿兄可不能再与此人来往了!” 谢婴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鹤临,叫韩丰年心疼不已,连连称是。 晚饭前,谢婴曾在偏僻无人处拦下了重整仪容后的漱玉,一双眼无比警惕地望着后者,道:“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漱玉先是一怔,眼神平静地望向谢婴,如湖水一般濡湿谢婴的心,他嘴角微扬道:“小姐这次又编了何种故事?” 谢婴同他说了自己的计划,在谢婴的话术里,漱玉总以大英雄的方式出现,于危难中救下谢婴。 “小姐似乎很信任我。”漱玉忽然说道。 这次轮到谢婴愣住,她也不知为何,明明自己与漱玉并不亲厚,却总是难以抑制心中对他的信赖,难道因为他酷似记忆里的顾昭吗?可谢婴先前并未记起顾昭的样貌来。 她轻笑一声,眉眼都弯了下来:“无他,看你顺眼罢了,对了,你的小铃铛,”谢婴一摊开手,露出了先前被漱玉塞在地窖石壁里的铃铛,“发带这么好看,丢了多可惜呀。” 谢婴自己也未曾发现,她对漱玉说话的态度已经逐渐向记忆中的某人靠拢。 想到那段记忆,她记得那个给自己下九彩蛇毒的首领并未死去,当时环顾四周,并未看见他的尸体,也没有大块头的,他用剧毒对付谢婴定然与她是生死仇敌,可谢婴却一丝一毫也想不起与这个人的渊源。 也许日后可以留意关于九彩神蛇之毒的讯息。 看见谢婴凝重的面色,漱玉淡淡开口:“小姐在想些什么,该不会是鹤临吧?” 谢婴略有些惊异地望向漱玉,只见这小子眼眸下垂,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也不知是那句话说得叫他误会了,谢婴故作捉弄道:“你吃他的醋了?” 漱玉像是被踩到尾巴一般瞬间抬眸望着谢婴,愤愤道:“他还不够格!”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住了嘴。 “还说没有……”谢婴勾了勾唇角,心里一阵莫名的舒爽。 她看着漱玉眉心朱砂痣,那张清冷的面容与梦中少年顾昭重叠在一起,心里那道记忆屏障又破裂了几分。 “漱玉,我听说,你自北方逃荒而来?”谢婴试探着问。 原本那天早晨发生的难堪之事已让谢婴淡忘,可记忆里的自己与酷似漱玉的顾昭紧紧相拥,自己把顾昭当做弟弟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漱玉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漱玉眼眸微微暗淡,他说:“我家原是雍北人士,娘亲在我十六岁那年去世,家道中落,祖中亲情缘薄,很快我便与家人流离失散,几经辗转被韩家主君买下,做了韩家的家奴。” 娘亲…… 谢婴目光微颤,不动声色地揪紧了衣袖,九州意味着九座州城,北方四城为雍州、兖州、梁州、青州,南方四城为荆州、豫州、徐州、扬州,而冀州是九州的中心、皇城所在,冀州虽同属于北方的地界,但为了南北协调,九州帝命冀州人沿用南方习俗。 例如母亲一词,南方会喊“娘亲”,北方会喊“阿母”,可漱玉说自己自雍北,却喊着“娘亲”。 谢婴心里隐隐有了猜想,她勾起唇角淡淡一句:“漱玉,我们曾经认识的,对吧。” 漱玉眼眸微颤:“小姐说的是在韩家与漱玉相识么?” 谢婴不置可否,她道:“若我说不呢?” 对上漱玉那逐渐深邃的眼神,谢婴又拍了拍他肩膀说:“开个玩笑,走,吃饭去。” —— 傍晚。 腊八节,华灯初上,街市人潮涌动,一番热闹景象,这也是为数不多的韩丰年准许谢婴出去玩的日子。 谢婴换上了一身素净的雪青色绣花绵布裙,踏着一双轻便的布鞋便出了门,茵茵也换上了私底下穿的碎花小褂,是民间时兴的款式,谢婴的审美似乎还停留在三年前,先前刚来韩家时便拒绝了茵茵给自己挑选的花裙子,今次也照例从简。 梁州靠近西凉国,因此这里的庙会上有很多西域的新奇玩意,各式各样的彩色手串、散发着美妙味道的香粉,还有谢婴馋了很久的椒香烤肉。 曾经与北滇打仗时,冰天雪地里烤上一只袍子,就着盐巴与弟兄们分享,别提有多得劲,若是能从老兵手里抢来一口酒喝便更舒坦了。 嗯,梁州城买的烤肉比军营里炙烤的狍子少了几分自由洒脱的味道。 吃着烤肉串,没走两步便看到杂耍班子,谢婴从来没见过这些逗趣解闷的民间技艺,一下子跑不动道儿了,硬缠着茵茵看了一盏茶的喷火表演。 “若是阵前对敌时往别人脸上喷一团火,对手岂不瞬间慌神?” 修炼真气至多只能将灵根带来的属性附着到武器上,使其发挥出更强的作用,并不能由身体直接攻击,更何况战场上本就忌讳修士参战。 至于自家小姐偶尔说些怪言怪语,茵茵早便习以为常了,从前小姐傻的时候也时常说些呓语,现在虽然不傻了,倒还是像以前一样总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杂耍表演看了个遍,谢婴还是觉得喷火更有意思,见茵茵有些兴致缺缺,便打发她去买些糕点小食,而谢婴自己准备跟杂耍师傅深入地讨教一二,却没成想刚说两句话,天空便忽然下起了小雨。 杂耍班子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街市的商贩纷纷铺开雨布,行人也都撑起了油纸伞,唯有谢婴一人孤零零地立在雨中,四处张望下,谢婴寻到了一处避雨小亭。 她抬起袖子遮住头,朝着小亭的方向跑去,可刚到巷子口便踩到碎裂的青石砖,脚下不稳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扑面而来的雪松香气瞬间充斥了整个鼻腔,而那人的袍子也似长了手一般将谢婴包裹其中,两人紧紧相贴撞得踉跄几步方才站稳。 近时谢婴才发觉,那不过是个年纪稍长的青年,带着满身的富贵与闲散,从另一个世界闯了进来,温香软玉在怀,一下子杀尽雨水的寒凉,谢婴来不及贪慕青年怀中这片刻温存,立刻挪开身子后退几步,鞠了女儿家的礼。 “唐突了。” 谢婴转身欲走,那青年却伸手拦了下来,他从夜色中走出,将手里的伞侧向她,轻声道:“雨大,小心着凉。” 青年着一身明黄色蜀锦长袍,踏着一双云纹皮靴,三千青丝高高束起,发间还别着一只莲花形状的玉簪,衣角边缘皆用玉饰点缀,寒冬已过却仍披了件貂裘袄子,精致的麒麟面具之下嵌着一双剔透的眼眸,水汽弥漫间,青年深深望向谢婴,盯得出神,眼眶都微微发红。 青年分明与自己只是初次相见,却如同故人重逢,四目相视,原是近在咫尺之人,雨幕之下又仿佛隔着千秋万代。 那张熟悉的麒麟面具,让谢婴觉得心中钝痛不已,识海里不断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记忆深处的屏障支离破碎,仿佛有什么要冲出自己的身体一般,喉间一个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谢婴有种想要摘下他面具的冲动,看看是不是她心之所念,只见青年浅浅笑道:“姑娘,避一避雨吧。” 17. 道别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不知不觉间,雨下得小了,谢婴第一次发觉腊八节竟是个这么有意思的节日,生来二十四载,日日与冰雪为伴,鲜少能看见这样热闹的集市,于是她特别珍惜每一次出游,原因,自然次次都有佳人相伴。 只是这一次,身边人竟连真实面孔都不愿展露,他分明步步试探,勾起谢婴识海深处的记忆,却又胆怯到离不开面具掩面。 谢婴伸手缓缓掀开那张曾在梦里出现过的麒麟面具,在看到青年眉间一点朱砂痣时,他捉住谢婴颤抖的手,一点点摘下。 看清面容的那一刻谢婴没有丝毫错愕,竟垂下头兀自笑出了声,手里的面具被她握得几近扭曲,明明与故人重逢心里该是一片欢喜,可她却依旧觉得胸口钝痛不已,像是那种被人一直蒙在鼓里、步步引诱进狩猎圈套的感觉。 她轻笑着昂起头,紧盯着青年的眼睛道:“公子生得这般好看,怎得不愿摘下面具?” 青年飘远的思绪一瞬间被扯回,他喉结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见谢婴明明认出了自己,明明记起了过去的记忆,却依旧不与自己相认,青年面色有一瞬间的发白,他眼眶微红,望向谢婴的眼神支离破碎,哑了嗓子喊道:“谢婴……” 重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自己原本的名字,谢婴竟觉得有几分疏离陌生,她自嘲般笑着后退一步,问道:“如今,我该喊你漱玉,还是……二殿下公子昭?” 为了避开帝姓,皇子们在外不能自称姓名,而要将“顾”姓改为“公子”这个雅称。 谢婴面前的青年,正是九州二皇子顾昭,也是与韩九歌婚配半年的漱玉。 谢婴与韩九歌魂魄相融不过一月之余,而顾昭却已来到韩九歌身边半年之久,联想到府中人先前对漱玉的评价,自他来到韩九歌身边,后者便灾祸不断,他又次次施以援手。 若这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要么是想在韩九歌身边表现自己的英勇才能,要么,他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 对身无外物的“漱玉”而言,想要在韩家站稳脚跟,算计几分韩九歌也无可厚非,可他不仅仅是赘婿漱玉,更是不可一世的皇子顾昭,他根本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他来到韩九歌的身边便只能是为了谢婴。 韩九歌身死,谢婴的魂魄才与之相容,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被自己视为家人的人,永远天真无畏地站在自己身后的弟弟,如今竟也手段狠辣起来,原来韩九歌并非骨灵所说那般因先天不足短折而死,而是中了顾昭的算计。 谢婴不愿相信自己的复生是顾昭布下的棋局,是以韩九歌生命为代价的局,谢婴没有为自己的聚魂苏醒感到丝毫庆幸,心里只为韩九歌感到惋惜。 自谢婴失去这一魂一魄之时,她便不再是自己的一部分,她是投胎转世、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本该有自己的一段人生。 一时间谢婴心里翻江倒海,就在她陷入迷茫之际,身后却传来了韩攸肃不满的吼声:“韩九歌!你个臭丫头跑到这里逍遥来了,让我好找!” 谢婴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顾昭,为了复生谢婴,他也许做了违背天理之事,他的一片赤诚执念谢婴有些承受不起,可谢婴也不知如何面对原本属于韩九歌的家人…… 她略微犹豫,还是推开顾昭朝韩攸肃的方向跑去,不出她所料,作为兄长,韩攸肃摆足了长者的架势,戳着谢婴的小脑袋瓜数落她贪玩,谢婴自知理亏不敢吱声,走到巷子的拐角,她回头望了一眼顾昭的方向,他驻足在那儿,像是嵌在小亭里的一幅画般,只默默看着谢婴离去。 谢婴忽然间心脏漏跳了半拍,她没有等到顾昭亲口说出的答案,心里的答案却昭然若揭。 她知道,今日一见,顾昭定是带了告别之意,再相见时,他们二人可能便又是另一重身份与立场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连一句再见的道别都没有。 谢婴顺了顺胸脯试图稳定心神,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却被韩攸肃弹了下脑门。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逍遥山的仙师我已请到家中,明日便可施法驱邪,你赶紧跟我回去好好休息,不准再乱跑了!” 一听到逍遥山的仙师已经到了韩家,谢婴心里微微一喜,伸手抓住韩攸肃的手道:“阿兄!你请来的是哪位仙师?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 “明日你见了便知道了,困死了,我得回去补觉!”韩攸肃不耐烦地挠挠头。 谢婴这才注意到他乌黑的眼眶,离开家的半个月,他竟过得这般憔悴,哪里还有初见时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谢婴搓了搓阿兄的手,摸到上面被缰绳磨破的皮,心里一阵发酸,不知怎的,她与九歌愈来愈像,心里止不住得心疼阿兄,为了给自己快点寻来仙师,阿兄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比起谢婴,爱韩九歌的人真的很多。 “阿兄,还好有你在。”谢婴忽然间脱口而出这番话,连她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 韩攸肃也是明显一愣,旋即揉了揉谢婴的后脑勺道:“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能原谅你了,行了,快跟阿兄回家。” 薄凉雨幕中,顾昭驻足良久,深冬的寒意裹挟着雨丝砸在青石砖上,泛起阵阵涟漪,目光所及之处,韩家的马车沿路而返,逐渐隐于灯火阑珊。 他默默走入夜色,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个执伞的黑衣人,如同他的影子般紧随其后。 穿过雨巷,顾昭骨骼噼啪作响,终于在离韩家还有十几丈远时缩成了个少年模样,身形纤瘦、弱不禁风。 他将身上厚厚的貂裘袄子褪下,扔到身边黑衣人的手里,里面的衣服不知何时换成了件雪青色长衫。 “你等吾片刻。” 走进韩府,顾昭轻轻叩响听风阁的门,长廊上一片冷寂,隐隐约约能看见小厅里灯火通明,冬日里的屋子常烧着金丝炭,一进门顾昭便感觉热流扑面而来,乍现的烛火令他微微眯眼,再睁眼时便看见女孩抱着个暖炉立在他面前,烛火下她的面容更加明艳,顾昭有一瞬的愣神。 “你回来了,外头天这样冷,冻坏你了吧。”如今的谢婴似乎比往日更加温柔些,甚至有些过分的客气,她将手里的暖炉塞到顾昭怀中,而后想要将他拉到更温暖的地方去。 屋子里只有谢婴,顾昭却站在外头没有动弹,只静静看着她道:“我以为,你会狠狠打我一巴掌,或是一脚将我踹出韩府。” 谢婴微微一怔,旋即 18. 疏脉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谢婴做了个冗长的梦。 她看见一个女孩奔跑在雪原之上,乌鸦飞满西方天际,一片血雨撒了下来,洇湿了女孩的浅色衣衫。 她穿过落羽,钻进一个温暖的大氅,却发觉鲜血从自己指尖滴落,她拼命喊着爹爹,却离他越来越远。 身后有人呼唤她的名字,清丽的少女将她扶上马驹,让她踏上回家的归程。 她穿过皑皑白雪,走进红墙黑瓦,站在台阶下仰望巍峨宫殿,有人束缚着她的双脚,有人从背后刺来尖刀,有人顺着脖颈扎下毒鳞,可万劫不复之际,有人逆光朝她伸手,拉着她一步步走出了困境。 “你是谁?”谢婴茫然开口。 “你是谁?”对方温声笑着反问。 “我……我是谢婴。” 云雾消散,阳和方起,天已露出鱼肚白,谢婴揉着脑袋坐起身子,短暂地回忆了方才的梦境。 不知是不是回想起曾经的记忆,她这段时间常常多梦,总睡不踏实。 今日是驱邪的日子,谢婴又醒得极早,她简单梳洗编发后便奔去了前厅,刚走进去便看见一道清风霁月的身影立在屋子正中,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却长了满头白发,着一身月白色道袍,手里执着一把浮尘,腰间配了个硕大的锦囊。 哪怕是背对谢婴,她也从后脑勺的形状辨别出了对方的身份,当即冲过去一把搂住那人肩膀,道:“老头,居然是你亲自来了!” 那仙人像是在入定状态被人忽然吵醒,他有些错愕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这样讨人嫌!” 谢婴想说,她是敬辞,是师父座下的十七弟子,可话到嘴边时却突然噎住,她想起了骨灵说的话。 在他醒来前,不能告诉任何人她的真实身份。 她与顾昭相认是因为心里信极了他,也确信那就是顾昭本人,可如今她还不能确认眼前人是否是她的师父,于是谢婴悄悄掏出骨玉,问道:“对不住对不住,九歌方才认错了人,多有冒犯。敢问师傅自哪座仙山而来?九歌该用何敬词称呼您?” 婴是谢婴的乳名,敬辞是师父给她起的小字,也是她的法号,十五六岁在逍遥仙山上修炼时,谢婴便被人唤做“敬辞仙子”。 说起来韩九歌现在也不过十五六岁,若是有灵根,此时开始修炼并不算晚,只可惜…… “我乃逍遥门八百一十四代传人,法号净空。” 谢婴注入一丝真气到骨玉当中,她掌心一片温热,短暂的颤抖之后,上面赫然是一个“恶”字! 净空仙人鹤发童颜,一百多岁的年纪还像个少年的模样,他眼珠上下打量着谢婴道:“你是谁啊?” “啊……我是……”谢婴看清结果后有一瞬的愣神,接着连忙收回思绪道,“我是韩家小姐,今天便是我要驱邪。” 若骨玉判断无误,那此人定是冒充了净空仙人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谢婴不禁磨了磨牙,她竟碰上这些江湖骗子,还是个亵渎师父的骗子,如何能忍? 于是谢婴眼珠一转,一个折腾人的妙计浮上心头。 她趁着父兄来屋子里与“净空”交谈之时,悄悄钻进偏室画了张符,钻在手心捏了个简单的诀,符文瞬间隐藏在了手心当中。 其实对付寻常巫蛊邪术,不过用的是最简单的咒法,就算谢婴无法凝聚太多真气也能轻易捏诀为自己辟邪,只不过这次遇到的是个大邪物,谢婴无法根除,这才依着韩家人寻了仙师,可如今来韩家的却是个骗子。 谢婴再次来到屋内与“净空”遥遥相望,真像啊,就连眼下的一颗痣都一模一样,哪怕是双生子也不会这般相像。 谢婴转念一想,其实若是没有骨玉替她辨别真假她也有法子认出师父,师父修为深厚,有窥镜之术,一眼便能看清韩九歌的魂魄,便能认出里面有她的徒儿谢婴,可这人却一丝一毫都没认出来。 师父虽然看上去是个老顽童,实际上嫉恶如仇,若是认定谢婴夺舍,恐怕会亲自清理门户…… “仙师,后院已准备就绪,何时可替小女驱除邪祟?”面对逍遥门的仙师,韩丰年竟然比面对鹤临时更加殷切,眼睛里的敬意似乎有几分真实。 净空瞥了一眼韩丰年,道:“明日正午时分,太阳至热之时,邪祟的力量最小。” 韩丰年见对方又推迟了一日,心里略有些不满,却也并未表露出来,只是尽力奉承着仙师,说要大摆宴席请他吃酒。 谢婴心里冷笑,果真是个骗子,估计明日便又要想些什么法子骗韩丰年掏钱买仙丹了,江湖骗子都是这个套路。 谢婴正想着,只听“净空”又说:“若是能以酒水辅助,必能事半功倍……桃木辟邪,最好是用桃花醉。” 听到这话谢婴微微愣神,师父哪哪都好,唯独好那一口酒,这骗子学得可真像。 这两日夜里练完功后,谢婴睡得极沉,每天醒来身体都疲惫不堪,仿佛梦到了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她揉了揉脑袋静下心来,尽管修炼对她来说无甚效果,可她还是习惯性的每日晨起打坐片刻。 次日正午时分。 谢婴立在法阵中央,脚下是曾经趴在小桃背上的木偶,地上用符水画了符咒,这骗子倒还真有几分道行,符咒画得虽丑,但谢婴隐隐约约猜出了功效,心里顿时疑惑起来。 随着净空口中念诀,谢婴的身子浮到半空之中,无数金光自法阵中发散,逐渐刺入谢婴的体内,一时间,谢婴只觉得浑身的经脉都被打通,温和醇厚的真气游走在她身上的每一处穴位当中,令她畅快不已。 这道符是为了替她洗髓,帮她疏通经络,可明明是舒适温暖的感觉,谢婴认真地感受着这股熟悉的真气,却忽然瞪大了双,眼眶微微湿润。 这是她此生无法忘怀的气息,是她师父净空仙人的真气。 一炷香的工夫很快过去,净空收回法术,真气重新归体,而被洗髓后的谢婴亦是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谢婴此时深知法阵的用处并不在于辟邪除祟,而是帮她洗去身体里的沉积多年的顽疾,助她脱胎换骨,此等法术必然会损耗施法者的本元,谢婴也开始质疑骨玉先前对净空身份的判断。 谢婴神色复杂地看着净空,道:“多谢……师父。” 众人皆回首望她,净空眸光一闪,旋即深深望了谢婴一眼,对韩丰年道:“你这女儿根骨奇佳,是修炼的好苗子,不若让她随我回逍遥山修习仙法,来日另有一番造化。” 韩丰年微微惊诧,扶起谢婴后说道:“可……小女六识不全,并不是适合修炼的体质啊。” 净空却摇了摇头道:“非也,此前她定是受了一场刺激,致使魂魄归位,如今六识完整,是不可多得的无垢灵体。” 这下连谢婴都惊呆了,原来净空仙人早已看清了她的造化,知晓她的由来,也不等韩丰年帮她拒绝,当即再次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口中说道:“徒儿韩九歌拜见师父!” 净空满意地摸了摸没有一根胡子的下巴,手中的拂尘扫过谢婴的额头,伸手拉起了她。 “今后,为师赐你法号——敬辞。” 这句多年未喊出口的名字,如今终于物归原主。于谢婴而言,不过大梦一场,可对净空而言,却是天人永隔后的再度相逢,他无情无欲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世俗的怜爱。 谢婴亦是湿润了眼眶,魂归以来,她每一日不在盼望骨玉的苏醒,因为只有骨玉知晓她本来的模样,如今骨玉迟迟不醒,原本希望寂灭,可师父的出现无疑给谢婴带来了一道光亮。 净空三日后会带谢婴离开韩家,去往逍遥仙山,韩丰年很是不舍,抱着谢婴哭了一宿,哭到伤情处,韩丰年忽然说:“我的小九歌长大了,不哭也不闹,还知道安慰阿父。” 谢婴却是心里微微一颤,她自是知晓韩九歌先前的脾性,虽天资愚笨、不懂事故,却也天真可爱,与心思深沉的自己自然不一样,在韩家待的时日久了,谢婴的谎话脱口而出:“阿父,九歌先前失足落水,在阎王殿走了一圈,醒来后忽然便悟了……” 韩丰年却打断了她,道:“好了九歌,让阿父再抱抱你。” 韩攸肃只默默立在一边,许久没说一句话,直到韩丰年哭得累了,倒在谢婴肩上睡着时,谢婴心里有几分不忍,可韩攸肃走上前轻声对谢婴说道:“九歌,你如今离开梁州是最好的选择。” 谢婴疑惑地望向韩攸肃,只听他继续说:“现如今梁城王垂垂老矣,京畿有风声传来,说陛下来年会派二皇子赴任梁城王位。” “二皇子……” “二皇子顾昭出生显赫,已故先皇后是他的母亲,舅父官至御史大夫,自是不缺政客辅佐,他从小被称为‘九州祥瑞’,早前百姓都很喜爱他,但他这几年性格大变、行径乖戾,逐渐丧失了民心。” “现下不说梁州城内,放眼整个九州的乡绅富户中韩家也是最为惹眼的存在,先前待字闺中的女孩里,你也在名册之上,可你神智不清明劝退了很多世 19. 杀戮 《一剑戮仙》全本免费阅读 竟然是净空仙人。 “师父?”谢婴疑惑地愣在原地,她不明白净空仙人为何要偷袭自己。 净空仙人在地上扭动几下道:“我的好徒儿,快将为师松开,为师方才在和你开玩笑呢!” 可谢婴不为所动,反问道:“师父……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老头子我活了上百年,若是连徒弟的魂魄都看不出来,岂不丢人?”净空仙人和蔼地笑着,却因束身符咒捆得太紧,声音都有些发颤。 谢婴还未来得及用骨玉试他话里真假,一股热流钻进了谢婴的识海,只听识骨灵急促的声音如哨声般响起:“他不是你师父,不可信他!” 谢婴心中一凛,不知怎得遍体生寒,时隔将近一月,骨灵终于现身,而面前装作净空的家伙,谢婴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 她答道:“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面前的这个家伙,可能根本不是个人。 “敬辞,你怎么了?” 谢婴强装镇定,她抬眸与师父对视,看见对方笑眯眯的眼睛,眼珠里却一片空洞,她在手心悄悄画符捏诀,面色一如寻常地问道:“师父,徒儿离开您的这五年,每一天都很想您,好想吃您做的烧鸡、喝您酿的老酒!” 谢婴离世三年,却偏偏说成五年,净空仙人从不吃烧鸡,虽爱喝酒,却学不会酿酒的手艺,因此谢婴听到“师父”跟韩丰年讨要桃花醉时,会觉得“它”学得很像。 “师父也很想你啊,这么多年不见,都长大这么多了!” “师父”话音刚落,谢婴手心红光一闪,口中念道:“恶灵退散,万物显形!” 旋即一道驱邪符迅速拍在对方的脑门上,趁着“师父”被制住一瞬,谢婴手掌翻飞捏诀不断,真气无法汇聚体内,谢婴只能现吸现做,临时吸纳的真气威力不够,只好一口气捏了十多把剑诀。 对方在驱邪符咒的影响下,也是嗷一嗓子幻化出原貌来,竟是一只修为百年的食梦兽。 谢婴记得这种精怪,百年前有只幼年食梦兽机缘巧合下入了师父的梦境,在师父的引导下,他诞生了自己的灵智,成了师父第一只灵兽,可惜在谢婴初登逍遥山拜师学艺时,恰好这只食梦兽的百年契约到期,师父放他下山自由修行去了。 可面前这只食梦兽显然不是谢婴的“师兄”,又为何会幻化成师父的模样招摇撞骗?韩攸肃又是怎么从逍遥山请他来的? “说,你幻化成净空仙人的模样想将我带离韩家,意欲何为?”谢婴眉眼一片厉色,手掌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把匕首,她拍了拍食梦兽毛茸茸的脸,眼里迸出阵阵杀意。 在周身十几把剑诀的威慑力下,食梦兽像是被吓坏了,浑身止不住地打哆嗦,眼泪汪汪地看向谢婴,他们这类精怪大多没有恶念,但极尽贪玩,时常窥视他人梦境以供取乐。 昨日刚见面时,食梦兽分明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仅仅过了一晚便忽然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看来这几日夜里,谢婴沉沉入睡之际,这只食梦兽窥视了自己的梦境。 “是……是你阿兄去逍遥仙山请人除祟,我嗅到了他身上与无垢灵体沾染过的气味,便假装净空仙人,一路追寻,直到看见你……” “至于为什么幻化成净空仙人的模样,因为……因为……他临死前见了我一面,传授我毕生所学,助我修出灵智……”食梦兽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生死胁迫,当即一股脑全盘托出。 谢婴在听到净空仙人已死后,头脑顿时轰地一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僵直,怎么会呢?她师父百年修为,待在逍遥仙山那汇聚天地灵气的地方,天下有谁能威胁到他的性命? “不可能……你在说谎!他怎会死?” 食梦兽吓坏了,连连摇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当时浑身是血,没有一块好肉,识海溃散、金丹消解,数百年的灵力都倾泻而出……许多灵兽都受到了他的恩泽……哦对对对,他还给了我一块碎玉,就在我腰后的锦囊里!” 光是想到那样的画面,谢婴都觉得痛彻心扉,她伸手打开锦囊,只见一块血色碎片静静躺在其中,骨灵一声“不要”还未说出口,谢婴的手指已然触碰到它,一时间碎片发散出刺目红光,将谢婴紧紧包裹。 仿佛亘古之外传来的邪魔呼啸,无穷无尽的杀戮之气挤进谢婴的识海,霎时间谢婴悬空而起,周身被血红色的符文缠绕,隐隐还能听见长剑刺破时空的啸声。 “九歌!怎么回事?!” 韩攸肃忽然出现在谢婴身后,惊愕地望着后者,他上前想要撕开谢婴身上的符咒,却被失控的谢婴一刀劈在胸口,当即飞身砸在院墙上失去意识。 兄长的血如同岩浆般灼烧着谢婴的手指,她双目猩红,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匕首,嘴角却渐渐扬起一抹嗜血、疯狂的笑来。 “小姐!小姐您怎么……”茵茵的话还未说完,嘴巴一张一合却再也发不出声响,谢婴一刀扎在她的脖颈中,冷漠地将她放倒在地。 漱玉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谢婴身后,他那副孱弱的身躯在触碰到谢婴的一瞬间便被后者一刀劈开,月白色的麻布衣裳被鲜血染得通红,恐怖的血气弥漫了整座院子,而谢婴却如同野兽般肆意贪婪地吮吸着血腥味。 漱玉那双悲戚的眼神始终静静凝视着谢婴,她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站在漱玉本来的位置上,他面色苍白,貂裘袄子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谢婴一低头,便看见自己的匕首已然插进那青年的腹中。 “姐姐,你要杀我吗?” 那青年遗憾落寞的眼神深深刺激到了谢婴,她头痛欲裂似乎有什么正在挣脱她的束缚。 “吾有一剑,可戮诸仙……” 那亘古之外的啸声再度袭来,谢婴不曾听清那人后面的话,便睁开眼勉强恢复些意识,可却发现已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知道不断挥刀、不断劈斩,无差别地杀戮,看着韩府众人一个个倒下,谢婴心痛得几近窒息。 “不要!——”匕首的尖端对准了床铺上熟睡的韩丰年,谢婴赤红着眼眶泪流满面,拼尽全力阻止这场疯狂而又荒诞的闹剧。 刀尖一点点向前,谢婴无助地嘶吼着,甚至跪地求饶,可双手却依旧不断往前伸去。 “阿父!快躲开!!” 刺入阿父心脏的那一刻,谢婴头脑一片空白,身边静极了,识海里闪出一道耀眼的光,淬骨般的寒凉之气瞬间席卷谢婴的全身,她忽然失重下坠,离血腥味愈来愈远,痛苦的情绪也逐渐湮灭…… 谢婴孤独地跪在院子中央,周围除了满地的月色便再无一人,大梦一场,眼前种种全都是幻象,她痛苦地将头埋进膝盖,呜咽出声。 与之前梦中窥视到前世自己执戮仙剑击杀刺客相比,这一次的触感更加真实。 谢婴真的以为自己杀了他们所有人。 她呆呆地看着手心,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的铁锈味,前世的谢婴不辨色彩,从来不知人的鲜血竟是那样刺眼的红,那样灼热、那样让人撕心裂肺。 骨灵的呼唤逐渐清晰,他似乎遭受了一场浩劫,气息紊乱、声音虚弱不堪,可依旧一遍遍喊着:“谢婴,醒来!” 如同魂归那日一般,骨灵再次唤醒了谢婴。 谢婴站起身,红色碎片已消失不见,浑身上下、识海、丹田都寻不见它的踪迹,似是与谢婴融为了一体。 “骨灵,你还好吗?”谢婴握紧骨玉,问道。 骨灵像是松了口气,他说:“那碎片邪气太重,似乎与你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你方才有什么感觉吗?或者听见了什么话?” 谢婴摇摇头,下意识隐瞒下来,道:“并未听见什么话,只觉得浑身发冷,看到了很多可怕的画面。” 骨灵安慰她道:“别怕,都过去了,你放心,如今我恢复了些许力量,以后会尽力保护你的。只是那碎片来历不明,去处不明,日后还需多加谨慎。” 谢婴点点头,打量着四周环境,空无一人的院落里,食梦兽不知何时两眼一翻撅了过去,谢婴走到他跟前,啪啪两巴掌抽醒了他,道:“喂,死了没有?” 食梦兽似乎被吓得狠了,他虽然拥有着百年修为,真实的年纪估计也才几岁,只听他颤颤巍巍地说道:“我……我……我只是发现你是无垢灵体,想和你签署契约……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看在我帮你消解了身上沉积旧症的份上,放我一条活路吧,我真的没有想害你的意思!” 谢婴在骨灵的指引下,催动真气注入骨玉,食梦兽的头顶却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说谎。”骨玉平静地说。 谢婴虽然疑惑,难道骨玉失灵了? 可她心中自有思量,冷冷瞥了一眼食梦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