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极光闪耀时》 1. 第 1 章·“风暴计划”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城区文明纪元五十年,“极光”大战爆发第三年。 “极光”突围再次失败,先锋者军团的包围圈进一步缩小,被吞噬、被毁灭,仿佛都已成定势。 “极光”第一军流动会议室内。 与以往的熙熙攘攘不同,现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五个人。 最高统帅褚乾凤坐在最上首。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竟穿上了那身花纹华丽、风格古朴的小凤族传统服饰! 七年了,这是他从他的原始氏族,来到超现代的城区文明后,第一次换上全套的民族服饰。 仿佛,这个统领着整个“极光”的、果敢毒辣、城府极深的青年统帅,在整个反抗武装力量的、最终的生死关头,又变回了那个天真的、只懂打猎的边疆少年。 但,在场的其他四个人知道,这是褚乾凤下定最终决心的标志。 是死战,还是撤退,都在这一念之间。 沉默,沉默。 “我们的军力还剩多少?” “全部人力不足十三万。除去技术军,只有约九万人。组织第三次突围,成功率已经低于2%。” 说话的是东方炯。 即使面对即将全军覆没的局面,他的神情依然保持着十足的镇定,仿佛刚刚所说的,不过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 “桑若,你的意见是?” “聚集有生力量,在其余部队掩护下撤离。” “成功概率呢?” “约12%。” 接着,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王昉有下落了吗?” 突然岔开的话题,让其他四个人不禁一同望向褚乾凤的双眼。那双眼睛十足俊美,此刻,却盈满了一个领袖对自己最得力的助手的全部缅怀。 “他消失在城区后,再无行踪。” 桑陨明白,褚乾凤问的,不是王昉,而是他们所有人,“极光”的十三万人,最后的希望。 窗外,不住地传来同胞垂死的哀嚎。 终于,褚乾凤起身。 “撤退。” “伤员?” “能动的带走,不能动的,留下掩护。” 四个人都长出一口气。他们也跟着起身,一同走到会议室外。 那里,有几万双痛苦、不甘的眼睛,在等着他们的答复。 在所有人的凝视下,褚乾凤缓缓踏前一步,举起右拳,嘶吼道: “自由属于人类!” “自由属于人类!!” 几万道声音,如惊雷般炸响。 * 城区文明纪元第四十二年。 “好极了…呼…刚刚你在路上和我说什么,刑天?” 阴暗,拥挤。灯光是闪烁的,世界是混沌的。 厕所的灯坏了多久,他们谁也记不得了。好像从千百万年前,这几盏惨白色的灯就在这里,有一下没一下地亮着。白色,黑色,没什么原则地交替着,枯燥——但是绝不能没有。 多少年来有过成百上千的人进出过这间仅仅十多平米的破败的脏乱的洗手间,而这里的气味却从未变过,是多少年如一日地混乱腌臜。廉价的二手烟、廉价的香水味、廉价的汗臭味、廉价的酒臭味,还有那些如同烂橘子一般的气味全都均匀地混杂在一起,像他们的现在,又像他们的未来,一样的没有规律,一样的平平淡淡。人们来过,又走了,除了偶尔激起的地上污水坑里的水,别的什么也没留下。 “我说——其实平平淡淡已经是很奢侈的愿望了。” 被称作“刑天”的青年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地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污水坑,顺便也躲避着厕所里一个个沉默着进进出出的身穿统一制服的男人。 他个子不高不矮,身形又略显瘦弱,走在人群中,很容易就会被别人的身影所笼罩;好几次,迎面走来的人都差点撞到他。下班时间,厕所拥挤,躲开所有往来者实在困难。被撞了很多次以后,“刑天”最后只好微微贴近洗手台,屏住呼吸,等待好友赶紧出来。 厕所里混杂的气味不断地刺激着他的鼻黏膜,他觉得,自己刚刚有所平复的鼻炎好像又要发作了。 刑天的真名当然不叫刑天。 ——这只是他这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嘴上没把门的好朋友罗阳新近给他起的外号。 他叫王昉,被叫刑天,主要是因为最近被迫接受了城区高层下发的头部改造计划,它的官方名称是“暴风计划”。 于是王昉被迫即将成为全城区第一批对脑部进行改造的改造人。就官方的说法来说,这种改造是向大脑中植入计算机思维,使处理能力增强。对于别人这或许是件改善未来工作生活的好事,但对于王昉而言,这就是渡劫。 第一批,什么叫第一批? 第一批就是,不一样的人。 可王昉最不想做的,就是不一样的人。 王昉推了推眼镜,他闻见手指上有印刷纸张的味道。 “啊?不对,你刚刚在路上不是这么说的!” 罗阳天生的大嗓门在这种混乱又沉默的公众场合显得格格不入。察觉到周围人莫名其妙的神情后,王昉在尴尬之余默默地闭了嘴,把目光移向镜子中的自己,权当罗阳叫的人不是自己。 和罗阳在一起,连不被注意都显得那么困难。 镜子里的人长得没什么特点,整张脸或许只有一双躲藏在眼镜后面的眼尾下垂的杏眼还算有点看头。可是当长刘海、杏眼、圆脸和并不算高大的身材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别人就很难不把他当小孩来看待。 王昉一边对着镜子把自己的领带夹扶正,一边暗暗叹息自己这幅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的样子。 太不合群了。 罗阳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是尴尬。就像此时此刻,王昉看见来来往往的人向他们投来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罗阳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一边微笑着冲他招手,一边大声道:“刑天,你知道吗,我给你准备了个小惊喜——诶,不对不对,应该是个大惊喜才对!回去我就送给你,嘿嘿,你猜是什么?” 王昉一把拉住准备往外走的罗阳的袖子,示意他洗手。 “猜不出来…不年不节的你送啥礼物啊?” 罗阳神秘地笑了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上还没擦去的水珠洒向了王昉。 * “我需要你明白,现在这里只有我说了算。” 放在今天以前,PC1005听到这样居高临下的话并不会有什么反应。 他是天生的守护人,阶级上,仅仅略高于工厂化生产的仿生人和智能机器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表情也很少有,从出生、培训、领取编号至今,一直忠诚地臣服于A城区先锋者足下,甚至自投入使用以来,从未有过任何违规行为。 守护人的工作从来不需要他思考什么,只需要他跟随微型耳机里传来的指令,整治所在辖区的违法乱纪行为。一切都用不着他汇报什么,这种不需要任何反馈的服从效率极高,唯一代价是使PC1005的语言功能退化得很厉害——但实际上对于上层而言也没有什么负面影响,因为,PC1005存在的意义,只是通过暴力手段维持城区表面上的平静,仅此而已。 高层说,守护人是一把枪,永远也打不伤主人的枪。 但普通群众不这么想。他们说,守护人是不会叫的狗,他们不听到主人的命令,就会把猎物活活咬死。 言语对PC1005而言,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反正平时执行任务时听到的都是城区贫民难以入耳的脏话,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PC1005早已学会维持一潭死水般的平静,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也是所有守护人的拿手好戏。 所有在编守护人总数不下2000人。PC1005没觉得自己是异类,也没兴趣和谁交友。和近来很多常常不服管教的守护人不同,PC1005因为出厂前管教得当,他目前的生命中没有反抗,只有服从。 又或者说,他并不在意什么是反抗。 有很多个日夜,看着城区彻夜不息的霓虹灯光,他以为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这样了。 直到今天,他如往常一般地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双手双脚都被紧紧缚住,眼前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个子高挑,穿着他在沦陷城区从来没见过的奇怪服饰,脸上绘着毫无规律可言的油彩,五官在油彩中模糊,一手握一口戒刀——一种早已过时的武器,面露杀气地看着他,用不太标准的标准语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PC1005摇了摇头。 他很久没说过话了。即使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见得就能说得清楚,何况他根本就不明白。 眼前这一切没有规律的东西让他感觉糟透了。 从小到大,在他约二十年的生命里,先锋者和训导员说得最多的一个词便是“秩序”。城区需要秩序,先锋者需要秩序,而他,PC1005,就是秩序的化身。 他可以按照命令,对所有生机勃勃的东西杀无赦而不受法律制裁。 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 所以,PC1005自出生以来从 2. 第 2 章·阳光会来到土地上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关于机器人,王昉还没想好电费的事怎么解决。 所以左思右想之后,他还是选择把它请到客厅里站着,想得起来的时候,就给他扫扫灰、除除尘。 客厅本就不大,放下一张双人沙发之后已经略显拥挤,王昉抱着这比自己还高半头的绣花枕头,转了半天才下定决心,气喘吁吁地把它放在墙角。退出半步去,他忽然发现这一切看起来荒诞不经。 房子是政府发放的“阳光计划”参与者福利,说是福利,也就是一间一百平米左右的屋子,住王昉和罗阳两个大小伙子,多少有点儿拥挤。家具基本都是六年前发放房子的时候配套的老样式,只有客厅的双人沙发,是他们俩躺塌了两张之后的第三任家具,在脏成灰色的墙壁和到处乱响的木质地板的衬托下,显得水青色的沙发布是那么格格不入。 真他妈的,王昉抱着鸡毛掸子想,买了个带清洁功能的玩意儿,还得给它清洁。 但是真要让这机器人在他和罗阳这不足一百平米的房子里工作,又有点高射炮打蚊子了。王昉甚至不需要算,光是想想他就知道相关成本会更高。 罗阳是不管这档子破事儿的。他照常工作,照常睡懒觉,照常逮着空就往外跑。王昉有时候也觉得很奇怪,怎么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领同一份死工资,罗阳就能有闲钱去泡酒吧,他还得天天跟个老妈子似的在家打扫卫生。 但是罗阳笑嘻嘻地问他: “我带你去酒吧,你去吗?” 那还是免了吧您! 不过话说回来,罗阳就长了那么一张浪荡公子哥儿的脸,泡在灯红酒绿里头最漂亮了;不像自己,王昉想,进酒吧还有被查身份证的危险。 起初,他还不太适应家里有这么个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总觉得在家里也有人在盯着他;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也渐渐习惯了。 怕什么,又不是真有东西盯着。 随着时间推移,脑部改造计划在网上炒得沸沸扬扬,改造者名单也在虚拟空间中不胫而走。 王昉自己都不太敢看网上各种媒体对这种改造的评论,怕看到什么很严重的后遗症或者副作用。术前居家调整的半个月,他除了在虚拟空间招猫逗狗,就是玩玩传统游戏——很多的服务器都因为缺乏资金而关停了,除了王昉最喜欢的纸牌接龙。 罗阳倒是乐此不疲,天天不是在他耳边念叨着暴风计划的几大优点,就是上网查看第二批参与者的名单抽签情况。 哦,是这样,第二批的参与者与第一批情况有所不同。第一批是由先锋者——那群最精英的、由血缘和头脑双重标准决定的人——经过筛选后随机指定的,被指定的人没有退出的权利。 第二批则不然。他们是自主报名,再从这些有意愿的人当中抽取一部分幸运儿——谁知道幸不幸运,但他们自己,是这么觉得。 脑部改造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或者说,顺利得有点超乎王昉的想象了。第一批改造者共计五十人,除去四人临时外派,剩下的四十六个人里,他的术后恢复度是最高的,和改造系统的适配度也最高。对此,罗阳表示极度高兴,然后开了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黑市淘换来的香槟,冠以给王昉庆祝的名义,自己个儿喝了个干净。 “尝尝,兄弟,这香槟才他妈叫香槟呢!早就说市场供应部那帮子畜生都把好东西搬自己家去了,净拿勾兑酒来糊弄人!” 王昉记得,那天罗阳喝大了——废话那喝法谁喝不醉啊——满脸都是酒意,说话都舌头打结。瘦高个儿的年轻人把沙发躺得满满当当,好像压根儿没看见旁边还站着个愁容满面的四眼仔。 “喝吧,哪天喝死得了——别,我不喝,喝了就成你倒卖非法物资的协同犯了!你他妈别想拉我下水!” 王昉一边咽口水,一边推开了酒瓶子。 黑市贸易对于群众而言,其实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尽管先锋者一直反复强调黑市买卖同罪,一旦抓到就是重罪,但其实每家每户都在黑市买过不少生活必需品——没办法,市场供应的商品太少,他们手里的钱也太少。 王昉不是没在黑市买过东西,但自从工作收入能够支撑生活了,他就再没去过了。非法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好。 ——好吧,话说回来罗阳承认,自己是被王昉手里拿到的那笔不算丰厚,但确实也挺可观的术后恢复期的钱撩拨到了。 这笔钱不在术前所签过的合同里,应当算是一次意外收获。王昉最开始还挺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庆幸的,但在连续接受了两天的采访和领导视察之后,他有点承受不住了。 王昉隐隐约约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领导的口风滴水不漏,采访的方向却令他有所警惕。脑部改造很顺利,而且顺利得远远超乎其他改造者,这无疑意味着自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成为研究人士的重点观察对象。至于会不会因此而成为他们下一步计划的试验品—— 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人一辈子的幸运机会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这次碰巧走了运,下次就很有可能翻车。王昉这辈子活到现在,虽然没碰上过什么相当幸运的大机遇——当然,他知道,这种机遇就是来了,以他平平无奇的工作能力也根本抓不住——碰上连绵不断的小问题的时候,走运的事儿也实在不算少。这种事发生一次两次还值得庆幸,次数多了,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 就像现在,王昉对自己可能会接受的二次改造充满焦虑,唯恐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在这没什么把握的改造里。 “罗阳,我跟你说啊,哪天我要是真没了,你就别花那个冤枉钱,直接给我把灰扬大海里头得了,逢年过节地上海边看看我…诶对,万一到时候我还剩啥钱,你就干脆留着自个儿花吧啊,兄弟一场,我也不计较那个了…你说核污染?管他呢,哪天真变异了也跟咱俩没啥关系了,到那一步,你估计也早不在了吧。” 罗阳已经数不清这是这几天王昉第几次郑重其事地握着他的手说这话了。最开始他还想着开导开导王昉,然而日子久了,他就知道王昉现在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的,干脆听之任之,顺便也帮着王昉计算他的遗产——话又说回来,哪有那么多遗产可算,王昉工作转正才几年,生活都还拮据,何谈积蓄。 像他们这些二十多年前的“阳光计划”的产物,本来就是实验室里残渣一般的存在,被排进普通群众的汪洋大海中,也是意料之中。 但罗阳不这么觉得,他觉得他见过阳光。 “打住,我的手术日期安排下来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你出院那天开始调理。” 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来的消息让罗阳为之一振。他笑得张扬,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王昉暂时闭上了嘴,转而静静地凝视着床边的他。 阳光难得很好。 王昉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没有见过太阳了。 过去的几个月的天空就像一场支离破碎的噩梦,时而是灰黄一片、飞沙走石,时而是灰绿沉重、大雨倾盆。这样的天气,记不清是从哪一年开始,几乎每年都至少要占据一半时间。许多建筑如今已经对窗户做过特殊处理,让它们按人们的心意来呈现出天气。尽管真正的世界恶劣又绝望,大多数人们还是选择躲在自己营造出的幻象中,苟且偷生。 王昉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的病房是新建的,还没来得及做这种装饰意味的装修,虚拟空间、VR设备也没有准备。不过也正因如此,他反倒前所未有地感到与现实世界拉近了距离。这样的生活,让他意外地有了生活的感觉。 现在的阳光,就像上天一种别样的恩赐。 褚乾凤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他自幼生长在西南边陲的一处深山中,那是为数不多的,还没有为过度文明所沦陷的地区。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得到过什么开发的地方,千百年来一直维持着根深蒂固的奴隶社会,一切也都还像千百年前一样地原始而纯粹。因为一些历史悠久的缘故,城区的人们不来找他们的麻烦,他们也就不会去骚扰城市居民的生活。 当然,假设有人曾经来过这里,他们就会惊讶地发现,高度发达的城区,竟然和这个原始而落后的奴隶社会的管理体制极其相似。或许正因如此,从沦陷城区到西南边陲的唯一道路,自十年前就已完全坍塌,城区的先锋者统治集团与当地土司达成一致协议,严禁双方人员流通。 褚乾凤从年少继位的话事人,沦为边陲地区 3. 第 3 章·桑若,桑若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褚乾凤赶回寨子中心的那座戒备森严的屋子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寨子是整个小凤族的心脏。用城区的话来说,这个小小的土掌房群就是他们小凤族的首都。房子并不高档,是以石为墙基,用土筑墙,墙上架梁,梁上又铺木板、木条或竹子,再铺一层土,经洒水抿捶,形成平台房顶的原始建筑。这样的房子单拎出一座来并不美观,可是胜在层层叠落,相互连通,远看,像是绿油油的山林中无端掀起的一层浪,在月光下露出礁石一般的质地。寨子里住的,都是对族内大事说得上话的人家。 褚乾凤人生的前十五年,就是在这寨子里长大的。 那时候他还是天之骄子。父亲是族里人人信服景仰的土司,受寨子里的人们一致拥戴,他也理所应当地成了所有人呵护、培养的对象。母亲是族里有名的贤妻良母——对不起,这个词尽管在城区已经出现了贬义化的趋势,但在这个原始民族中,依旧是至高无上的褒奖——曾经给过他这世上最温暖、最和煦的母爱。 甚至,他们会通过家奴的手,给他搞来城区的枪械,让他学习、玩耍。 如果没有那一场意外,褚乾凤本来应当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成人,在壮年时成家立业、接任话事人,再顺理成章地成为土司,就像他的父亲、他的祖父做过的那样。 可是造化弄人,山中的神明那般不长眼,先是借意外之名褫夺了他的父母,又夺走了他的尊位。褚乾凤甚至不能再以天为名、以族为称,族人对他的称呼,只剩下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阿褚。 阿褚,阿褚。 阿褚是衣衫褴褛、□□着胸膛在深山游荡的流浪汉,阿褚是涂满了油彩来扭曲自己的面貌、沉默寡言的看山人,阿褚是扛着豁了口的戒刀、脚步沉重地踏在黏湿土地上的巡逻汉,阿褚也是一把寂寞的枪,是小凤族唯一的守护人。 “怎么才来?” 褚乾凤推门而入,屋子正中摆着张桌子,桌旁坐着的人,清一色的是父亲生前的左膀右臂。 时至今日,这是为数不多还支持褚乾凤在五年后能够重新担任话事人使命的人。褚乾凤望向眼前的面孔们,他们多是六十岁上下的年纪,须发斑白,肤色黝黑,皱纹纵深,眼睛却依旧像年轻人似的明亮、锐利,好像能看穿世间一切的阴谋与谎言。他们也曾在三十年前的无数个夜里像现在这样,同他的父亲秉烛夜谈。在他们的眼睛里,褚乾凤又看见了自己,那个如今已经生长成健硕男子、身材颀长的自己。 “处理漏洞,耽误了。” “还是有城区来的催命鬼吗?城区的管理也真是……” 褚乾凤的沉默是对问话的默认。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流乱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六年前,那个打乱了小凤族安静祥和的秩序的城区居民。 “他已经死了。” “他该死,他让山神护佑的小凤族逢灾,他让我们的少主变成了今天的模样,他让我们整个族大乱,他给城区带来了剿灭我们的机会,他该死,不仅该死,而且应当受神的炙烤,让他的灵魂永世不得安息。” 褚乾凤静静地听着恶毒而野蛮的咒骂从老者干裂的口中流淌出来。他只是盯着桌上的一杯热茶,看烛火的影子在水中扭动、起舞。 那烛火很快扭动成一把枪的模样。褚乾凤眯起眼,认出是几个小时以前从那个城区少年身上搜出的款式。那款式他在今天以前没有见过,也看不出它的前身是哪种型号。 这就是说,城区的军事实力,比起六年以前,又有了质的提升。 他不确定自己把那少年身上的武器搜刮干净了没有。总之,他能认得出是武器的,和有可能成为武器的,都已经被他没收了,而他对自己捆人的能力还是有自信的。 可是除了捆人呢?他作为小凤族的少主,还有什么是强于城区人的? 而捆人是很容易学的,像捆猪一样。 “阿爷,没有那个人,我们的厄运,也该到了。” 被称作阿爷的老人瞪了瞪眼,嘴张了张,身体坐直,苍老的手颤抖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颤抖了许久,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们早已是他们圈里待宰的畜生了。” 城区纪年第三十六年,“阳光计划”启动第十八年。 “我再问你一遍,这烟是你从谁手里买来的?” 十八岁的罗阳垂着脑袋站在走廊上,任面前比他矮一个头的中年女老师逼问数落,他始终把重心放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随意地打着弯,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烟是上等货,宝蓝色烟盒,印着纸牌黑桃10和红桃8的花纹,摸上去,红桃黑桃都是凸起的手感。烟盒里空了一半,随着女老师手部的晃动而发出焦躁不安的声响。 搁在供应部那里,把罗阳卖了都未必买得起一包。 “我都说了八百遍了老师,烟是我捡的,厕所地上捡的,不信你闻闻,还有消毒水味儿呢。” 吊儿郎当的罗阳并不能使他面前的老师为之所动。这一幕师生友好交流的画面早在有史可查的几千年前就在反复上演,到了城区建成这么多年也依旧如此。叛逆又人高马大的学生,苦口婆心但永远不被重视的老师,这种配置就像是校园里教学楼的承重墙一样必不可少。只是刚巧,罗阳是那个学生,而同时又是万众瞩目的对象。 就像老师手中握着的烟盒一样,罗阳自己就是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人。 他不在意。 但在罗阳面前方向不远处的拐角处,王昉急得快窒息了。 “算我求求你了东方炯——炯哥,炯炯?你就去实话实说嘛,说烟是你的,你让罗阳帮你藏着的,行不行?反正哥,您说的是实话,是吧……这个,您的地位咱也知道,高啊,老师肯定也不会骂你的,好不好?” 十八岁的王昉穿着略显肥大的校服,身体前倾、仰视上位者的神情已经颇具六年后在公司低声下气讨好领导的要领。东方炯略略低着头,从王昉那双因为仰视抬眉而显得圆溜溜的下垂眼和他擦的干干净净的眼镜中,模糊看见四个小小的自己。 精致的卷发,不算精致的眉眼,和显然有别于眼前这个普通群众的神情。东方炯满意于此,他打了个响指,说: “你也知道,我是商人,看重利益。” 都火烧眉毛了还他妈装什么贵族啊打什么响指你是怕老师看不见咱俩吗——王昉心里骂得很脏,脸上却很赶眼神地露出礼貌而不失谄媚的微笑,道: “诶呦,看您说的,咱小门小户的有啥您看得上眼的您尽管提就是了,能被您看上也是咱的福气不是吗…” 这辈子就是个打工狗的命了,王昉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举手投足都透露着高等公民傲气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向着不远处那个明明没责任非要打肿脸充胖子的家伙走去,背影里透出一股资本家的气息。 解决这种事儿对东方炯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所以看着王昉一边念念叨叨地把罗阳拽走一边向他露出很标准的微笑时,他并没有真的想从这两个普通人身上获得什么利益——能从两个“阳光计划”的产物身上获得的利益,他从哪里都获得得到,完全没有趁人之危的必要。 东方炯只是喜欢恶作剧,仅此而已。 如果那个人还在,这会儿应该在骂他了。东方炯知道,他一贯见不得商人、黑客借着阶级权力倾轧普通群众,哪怕他自己就是受雇于东方家的黑客,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比这些出身普通公民的穷学生们十几年来的全部开销要大得多。 东方炯望向窗外,天边的云彩像海浪似的翻涌上来,昭示着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小时候的东方炯怕暴雨,更怕电闪雷鸣。每每当天空被一场将至未至的暴雨憋成深绿色时,他总是觉得,世界 4. 第4章·真实或虚假的森林气息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城区文明纪元第四十二年,办公楼已经不再像前文明纪元那样是寸土寸金的宝贝。 如今的办公楼中,由于员工的大幅裁减与线上办公相关技术的显著进步,与原先规模相当的一栋楼楼可以容纳同一集团的更多子公司——其实同原先也没有本质区别,子公司多了,员工少了,同一个公司所占的楼盘,其实还是老样子。 王昉回到公司,第一反应是惊奇。 他开始术前调理时,公司的窗户更新才刚刚开始。今天复工,公司的窗竟已经全部更新为了像他术后恢复的病房一样的智能屏,此刻,正显出一片郁郁葱葱的亚热带森林样貌,空气循环和清新也随之调整到森林模式,深吸一口气,森林的潮湿而清新的空气便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流向肺部。王昉揉了揉在地铁上被挤得有些堵塞的鼻子,近一个月来第一次感觉到了脑供氧充足的惬意感。 虽然是公司高管早就有的决定,不过就当做是给自己做了个手术的小奖励,不是也很好吗? 王昉如此想着,不觉便愉悦起来。眼前这井井有序、舒适清新的环境姑且冲散了他前一天第一次独自在家待着,面对漆黑一片的屋子时感伤的心情——是的,长到二十四岁他还是第一次在没有罗阳的地方过夜,哪怕这地方是他自己的家,他一样觉得怪异,尽管他和罗阳本来就在两个房间,可是想到另一个房间里如今空空荡荡,他总觉得心里发慌。 不知不觉之间,他早就习惯了罗阳的存在。 他们在同一个实验室发育为胚胎,又在同一个育婴室被抚养长大。同一个学校,同一间福利房,不是双胞,却胜似双胞。 “阳光计划”啊,这东西真是有够不负责任的。王昉坐在自己工位上时还在忿忿地想,把他们这帮人从人造子宫里培养出来,又用最纯净的资源把他们养大,好不容易养出了一批从背景到履历都足够干净的人,又这样丢弃在高级群众的位置上,说不管就不管了,算怎么回事儿啊。 王昉骂骂咧咧地开始勤勤恳恳地工作。 别说,这脑部改造在做报表、和财务部对接方面还真挺管用。不用反复检查,不用反复对照,也不用费心校正。完成之后王昉看了看时间,竟然比以前提前两个小时做完了工作。 王昉仰靠在电脑椅上,生平第一次,他工作结束之后没有觉得颈椎酸痛、脑袋昏沉。恰恰相反,他此刻感到神清气爽,大脑的运转仿佛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正肆意地在亚热带森林的空气中奔腾。 他望向窗户,深深浅浅的绿色在巨大的屏幕上晕染着——说是屏幕,其实除了用于证明自己是窗户的窗棂,没有任何征兆可以使窗内的人察觉出一丝关于虚拟的迹象。假如不是来公司以前事先见过室外阴沉的天空,大概没有人会发觉异常。 王昉试图调动自己贫乏的植物学知识,来分辨窗外的树木分别是什么——看不懂。他只能看出眼前是绿油油的一片,高处是明显具有热带特征的、层层叠叠的树叶,中部是褐色、青色不等的树皮,低处—— 哦,这些他认识,是苔藓和蕨类植物,还有蘑菇。 王昉不太喜欢苔藓,尽管它们像小型哺乳动物一样具有毛绒绒的外观和旺盛的生命力,可是看见它们总使王昉想起厕所那些永不见天日的阴暗的角落——潮湿,肮脏,不知道是水还是别的液体滋润了它们张扬的生命。 那份张扬,是建立在见不得人的基础上的。 至于蘑菇—— 王昉喜欢这些美丽而暗藏杀机的小家伙,它们比起苔藓,又多了一份随性、泼辣的灵魂。 那应该是王昉所没有,也不应当有的东西。 阳光计划的产物,不应当有任何忤逆的想法和行为,哪怕他们被先锋者所遗弃了,但他们应当相信,这一切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当先锋们需要时,散落在普通群众中的他们该被重新启动,担任重任。 在此之前,他们应当像每一个城区公民一样,遵循城区法律,信奉先锋者的统治,一如他们信奉蓝天与白云。 ——但,这一切真的是理所应当的吗? 王昉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他绷直了后背,环顾四周,确定其他同事都只是在与显示器做斗争,这才放松下来。 这一切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王昉抚着自己由于恐惧而剧烈跳动的胸口想,这一切本来就理所应当。 虽然该加班还是要加班,但至少现在,他是真的可以堂而皇之地摸鱼了。 * 褚乾凤走之后,房间里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PC1005呼吸着亚热带森林新鲜而炽烈的空气,他敏锐地感觉出,这种野性而富有生机的空气正随着他的呼吸频率而缓缓地进入血管,跟随着心脏的跳动,被送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奇异的能量正在他的身体中流淌。 他就保持着被褚乾凤踹倒在地的姿势,在木质地板上躺了很久。姿势不太舒服,不过和他自己在城区的那个狭窄的窝比起来,也不相上下,何况这里还有足够新鲜的空气。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作为守护人,他从来不知道城区以外还有别的世界,在今天之前他的生命很简单,就是在城区每个见不得人的地方穿梭着、执行着残暴的命令,然后回到窝里,像苔藓一样,从月光和角落的水潭中,汲取少得可怜的生命力。 PC1005就这样躺了很久,在月亮爬上了窗子时,才想起来要检查自己身上所有的装备。 他不能动,但至少还可以去感觉自己身上每一个部位。武器全部被上缴是PC1005意料之中的事,他遗憾但绝不震惊——守护人的智商还不至于低到那个人神共愤的程度,真正令他震惊的是,这个看似原始野蛮的少年对于沦陷城区的技术似乎并非全然不知。 恰恰相反,他懂得除去PC1005颈后的定位芯片,懂得带走他藏在身上每一个隐蔽的口袋里的微型武器,甚至还懂得销毁他接受指令的耳机。不知道为什么,全部检查过一遍之后,面对从来没遇到过的完全处于劣势的状况,PC1005反而平静下来。 我已经是这个人圈里待宰的畜生了。他想,而畜生什么时候死,取决于主人什么时候动手。 可我不一直如此吗,只是换了个主人而已? 这骤然冒出的念头并没有使PC1005受到多么大的惊吓。恰恰相反,他一直死水一般的心,被这如同石子儿一般的念头所激起了涟漪。 PC1005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一直以来忠诚的先锋者,此刻在他心中的神一般的形象,开始土崩瓦解。 他要我听他的? ——为什么不可以呢?PC1005,执行谁的命令不是执行? 边陲的月光似乎比城区明亮得多,它从窗子爬进来,洒了PC1005满身,竟然带来了如阳光般和煦温暖的感觉。 PC1005在等待,等待下一次褚乾凤的到来。等到那一刻,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从前的信仰,转而投入褚乾凤的麾下。 这算得上背叛吗? 或许根本算不上。 背叛是建立在信仰的基础之上的。而他对先锋者,这个高高在上而随时有可能夺走他性命的神明一般的存在,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仰过。 守护人都如此。他们的生命是先锋者所赐予的,他们的苦难也是先锋者所赐予的。这一切发生得太过顺风顺水,以至于真的要考验时,没有人真的明白,先锋者对于他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运气一向不错, 5. 第5章·通天塔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我靠,出大事儿了!” 罗阳刚一推开家门,便看见王昉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踉跄着以他视力不可及的速度冲到他眼前,嘴边还有可疑的…薯片渣? 拜托,那是他托了好几层关系才从黑市上搞来的进口货!平时专供各大集团和先锋者那帮爹的! 极度兴奋过后的疲惫瞬间一扫而净 “什么大事儿——你偷吃我薯片了?” “什么叫偷吃!读书的人事儿能叫偷吗,再说…再说你借我那么多钱还没还,我吃你两口薯片怎么了?” 王昉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要不是手里攥着的手机还在喋喋不休地用播音腔说着他们并不关心的数据和套话,他几乎忘了自己刚刚是为什么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门口。 “先别管你那破薯片了——你看,这谁!” 罗阳下意识地向后一仰,躲开王昉那过于激动而没轻没重的手所举起的手机,确认王昉的手臂已经伸直了后,又因为近视而重新靠近了些。 是熟悉的卷发,熟悉的单边酒窝,熟悉的、孩童式的灿烂的微笑。 在他身后,是B城区的标志性建筑物——一座依然保留着前文明纪元建筑特色的通天高塔。 城区文明发展到四十二年,流行建筑风格比起五六十年前的前文明纪元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昔日大幅玻璃化的高层办公楼,因为无法适应几十年来日益恶劣的环境而陆续退出历史舞台,摇身一变,成了楼层转低、下盘明显稳固于上盘的或金字塔形或半球形的建筑。 楼层转低,地下部分却更深了。王昉每次挤地铁上下班,望着车厢外黑漆漆一片的景观,总有一种墙那面就是公司的错觉。 当然,这种建筑也不是所有人都住得上的。 先锋者、商人财阀自不必说,他们因为地位的优越,先天地拥有更加独立的房屋和其他设施——当然这些东西是只存在于网络中的,王昉、罗阳他们作为群众,连见到这种私人住宅的权限都没有,连在虚拟空间当中拥有这样一栋建筑,都需要花上两人毕生所能赚入的全部资产。 像王昉、罗阳这样能够丰衣足食的高级群众,倒是往往能够住上这种新式房屋,不过充其量能够负担得起一间一百平米多一点的财政压力——假如是地上楼层的话,通常还会再小一点。 绝大多数同样领着集团工资的员工会住上地下房,虽然环境略差一点,不过好在楼房的通风设施优良,维持正常生活并不成问题。 而底层群众,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其实底层群众和高级群众之间是没有严格界限的。换言之,假如付出同样的精力和成本,从常常食不果腹的底层群众跨越到朝九晚五的高级群众,远要比从高级群众跨越到商人要容易得多。这就像是从一跨越到二,和从零跨越到一的距离一样。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教育资源的紧张,晋升机会的匮乏,注定能从底层群众擢升为高级群众的,只是约百分之一的概率。竞争激烈,而利益又过于诱人,显然,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除非把其他人推下深渊,否则绝无翻身的可能性。 而高层群众在商人和先锋者眼中难堪重用的理由,恰恰就有这样一条: 几乎绝大多数爬上高层的人,履历和个人品德都不会太干净。 先不说这样的人本身能力如何,单说这爬到这一步,背后的心智,恐怕就不会太健康。既然为了利益可以弃周边所有人于不顾,那么爬上领导位后,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反将扶助他们上位的领导们推下神坛? 这样的人,一旦流入领导层,很难想象权力机构将发生怎样的异变。 显然,在这样的社会结构里,靠着自己的双手、扒着其他人肩膀成功擢升的这一千万人,永远不可能回头帮助失败者。而失败者,也永远不会相信成功者伸出的援手。 这就是人性。 扯远了,我们还是说回B城区的代表性建筑上去。 那是一栋高不见顶的、大面积覆盖着玻璃的建筑。阳光好的时候,它会变成一道光柱,远看,仿佛是天被捅出了一个口子,把来自太阳的堪比恐怖的全部热量倾注进了这个世界。 它有一个再通俗不过的名字,叫做“通天塔”。 东方炯就是在这座建筑前,留下了他来到B城区的印记。 这张脸,让罗阳不禁回忆起方才在医院所听到的言语。一时间,他很有同王昉倾诉的欲望,但看着那双热烈而全无防备的眼睛,他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转而道: “是东方炯吧,怎么了,这是什么大事儿?” 罗阳不明就里的样子让王昉急得抬腿踹他一脚,说: “你是不是改造傻了?你忘了咱俩是在哪个集团的分公司工作了?” 王昉凭着二十多年来的熟悉,觉得眼前这个瘦高个儿似乎愣了一下。但这一下实在太短了,短到让他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无论如何吧,他看见罗阳总算是接上了弦儿,恍然大悟道: “你是说,东方炯…是来当咱老板的!” 王昉疯狂点头。 “要死啊,我还欠着他一个要求呢!” 他崩溃地回想起六年前那个阳光温暖的下午,想起那盒印着纸牌图样的高级纸烟,想起彼时东方炯的那一句“唯利是图”,在被回忆中那泛着宝蓝色光芒的黑桃10和红桃8晃了双眼的那一刻,突然觉得浑身都发冷。 “你说…那么一个有钱有势的家伙,应该不会记得当年问我这个穷学生要过什么东西吧,对吧?” “放心吧。”罗阳从沙发上拿起薯片袋子——算王昉有良心,还给他留了小半包——摸出一片来放进嘴里,让浓郁的蜂蜜香味儿在口中晕开,“我估计他也就是顺嘴一说,过后就忘了。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嘴上不饶人,其实挺单纯的,除了网络,他什么都不在乎。” “那样的话就太好了…啊!” 王昉刚刚走到沙发旁,尖锐的手机提示音便猛然响起。罗阳看见他扫了一眼屏幕,忽然,像看见什么骇人的东西似的猛然凑近划了划屏幕。罗阳从他的眼镜反光中隐约看出几行文字,接着,便看见他欲哭无泪地向自己又一次举起手机: “请人力资源部经理于明日(4月13日)上午十点至总经理办公室汇报工作。” * 小凤族的人一向对季节和月份缺乏概念。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农耕生活,决定了他们的时间观念直接与节气挂钩,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小凤族的栖息地本身缺乏足够明显的气候变化,常年是温暖而多雨、貌似春天的天气。 所以当PC1005计算着距离他被带到这里来已经是四月份的第多少个日子时,褚乾凤坐在他不远处,只是在想: 寨子里的杜鹃花,应当全开了吧? 他不禁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时至今日,他已经记不清那是他几岁时的故事。只记得,那时他还小,自己一个人睡在房间里,偶尔还会怕。 小凤族的夜太静了,静得当月光在广袤无垠的湖水上翩翩起舞时,连草木都屏住了呼吸。 那时,他身边只有一个家奴,是父亲所赠与他的礼物。家奴年纪大了,双目浑浊,皱纹丰富,或许是年轻时做多了重体力活,连个子也矮小,但是四肢却修长,像只聪明而年长的猴子,行动比起同龄人而言依旧灵活敏捷。 老人是再上一辈所留下的遗产。 或许是因为资历已老,他是褚乾凤二十年的生活中,见到过的许多家奴中最从容而不显麻木的一个。 不像许多双目无神或者总是满脸惊恐的年轻或者年幼的家奴,他的眼中,永远有着生命闪烁的光辉,使年幼的褚乾凤时常敏锐地怀疑,他是否有着常人所不知的往事。 年老的家奴会在褚乾凤迟迟无法入眠时讲起最漫长的故事,也会在褚乾凤年幼时那些尖锐的问题面前巧妙地卸力周旋。 依旧没有人能够告诉褚乾凤,这个像猴子一样多智近妖而苍老如山核桃的老奴仆究竟有着怎样传奇的过去,这个没有名字的奴隶,就这样成了他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秘密之一。 就像那年的那个夜晚,他陪着褚乾凤悄悄溜出屋子,背着家里所有人,去寨子里散步。 那一晚,他见到了最美的杜鹃花海。 艳红的,浅紫的,盐白的,各式各样的花开在澄澈的月光当中,静静地随风摇动。褚乾凤望着这些安静而活动着、仿佛可以脱离枝叶束缚而自由活动的生灵,沐浴着春日的、带了一丝凉意的晚风,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场精彩而遥远的默剧。 “如果有一天我当上了土司,花神也会如此为我起舞吗?” 年幼的声音在杜鹃花旁如风铃般清脆响起。假如老家奴抬起头看了他年幼却饱含野心的主人,他会看见一张银盘般皎洁的面孔,银盘上那双彼时已经可以看出有些狭长而上挑的丹凤眼中,有着如虎豹般天真而残 6. 第6章·被夜幕笼罩的世界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说东方炯已经把王昉忘了,那显然是太小瞧东方炯的记忆力了。 王昉敲门进办公室的时候,东方炯正在忙着研究一款停服多年、刚刚被几个狂热爱好者复刻出来的PVE游戏。为了这款游戏,他还特地在办公室置办了一台屏幕比例较为复古的电脑,预备以后上班摸鱼时用。 尽管早已有所心理准备,不过当他转过身、看见王昉的那一刻,东方炯还是没忍住上扬的嘴角。 他的老同学啊,还是上学时的老样子。 十八岁到二十四岁的光阴大概是不足以太大程度上改变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男人的外貌,不然这世界不会在让东方炯的外貌和气质明显变得更游戏宅更土豪的同时,让王昉还是过去那诚惶诚恐、勤劳踏实的老实社畜模样。 嗯,多少也有点变化,比如全黑框眼镜变成了黑色半框窄边眼镜,比如宽大的校服换成了好像忘记熨了的藏青色平驳领西装,比如弯腰的幅度似乎比起上学的时候又变大了一点,比如头发也多多少少略微抓出了一点发型——也就只有这样细碎的地方有所变化了。 依旧是单眼皮,依旧是眼尾下垂,那双眼中,也依旧有着,诚惶诚恐也盖不住的机灵和敏锐。 王昉还是王昉。 这种稳定而平凡的存在使他感到安心,仿佛只要王昉不变,这个世界就还存在着过去所发生的事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虽然稀少,却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想到这儿,东方炯不禁看向桌角上摆着的风暴瓶。那小巧玲珑而光滑细腻的玻璃物件儿被巧妙地制成了水珠形状,此刻正慵懒地趴在翠绿色的、桑叶形状的翡翠底座上,用自己的通体澄澈,来表示对晴天的衷心祝愿。 如果有机会仔细查看,不难看见,在如同真实的桑叶般的底座边缘处刻着八个宋体小字: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这是一句来自于前文明纪元的上古时期的诗句,如今,在历史和文化模糊化的各大城区,这句诗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它的家乡,《诗经》,也就跟着一起,留在了高阶级的教育内容当中,再不为普罗大众所能鉴赏。 但,桑叶还在群众的手中,一代又一代地生长。 在东方炯出神时,王昉也没闲着,出于某种动物适应环境的本能,他趁着这短短的几秒钟的空档,迅速扫视了整间办公室。 办公室位于整座楼的最顶端,整体装修风格由于东方炯上任匆忙,并没有大改,只是保持了前任总经理的整洁风格,以白灰蓝三色为主色,桌椅等都采用较为简洁的几何风格。角落里还堆着几个没被收拾利索的纸箱,其中一个已经被打开,隐约露出一点VR装备的身影。 “好久不见。” 王昉深吸一口气,他的目光从房间角落收回来,迅速从东方炯的一尘不染的皮鞋上滑至他的面庞。他试图从东方炯的神情中分析出一点对方真实的想法,想从对方依旧如六年前的笑容中看出自己今天的命运如何,可是什么也看不出。那微笑太干净,干净得有点刻意,总使王昉怀疑那笑容之下,是不是藏着不为所有人所知的秘密。 “劳您记挂,东方总。” “这么客气啊?怎么还和上学那会儿似的那么见外,来,坐。” 要死要死要死——王昉一边陪笑坐在东方炯对面一边大脑疯狂运转,竭尽全力推测着东方炯此次见他的目的:叙旧,对接工作,还是什么? 假如面前的人还是他的同学,他充其量只会感到一点被权力贴脸开大的惶恐,出于彼时对东方炯的理解,王昉并不会有太多的揣测和恐惧,可现在不一样,现在,这个人是他的上司,可以说是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稍有不慎,饭碗就要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显然,靠罗阳那份还不如他的工资,和罗阳那不怎么靠谱的生活习惯,是养不活他们两个成年人的。 “工作汇报的事儿不急,等会儿把文件给我就行,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自己看了就是——我今天叫你来呢,主要是想和你叙叙旧、聊聊天。” ——什么啊,那还不如让他汇报工作呢,至少不会出什么纰漏! 王昉心底发出一声悲壮的呐喊。 “您抬爱了,我这市井小民,往事不堪回首,哪儿敢跟您叙旧啊,不像您,自古英雄出少年……” 东方炯望着眼前这个低眉浅笑、满脸是恭维的男人,尽管早有见识,却依旧惊讶于他对这些职场话术的烂熟于心。比起六年前,他恭维人的本事似乎又长进了,竟然已经不需思考、只是耳听得便能滴水不漏地接上下一句。 如果说学生时期的王昉还只是在委婉的和他迂回,那么现在的王昉,已经能熟练地打着太极拳,将他拒之千里之外了。 东方炯忽然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清过眼前这个人的心。 而这,正是他此行所需要的。 东方炯猜对了,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 “客套话就先免了吧,王昉。我们聊聊过去。” * “听说了吗,食品配给额又下调了!” “何止食品啊,你没看到吗,夜间电费又高了!” 这样的对话,正如同病毒一样发生在B城区从办公大楼到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 几乎每个人都在骂骂咧咧地浏览着由城区领导集团下发的通知,紧张地计算着本就不充裕的配给额应当怎么使用。 虚拟空间里,到处都有关于B城区暴政的流言蜚语。这些说法半真半假,却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这是城区领导者的阴谋。 老一辈沉默地回想着儿时学习过的历史,猜到上上个世纪饿死人的事,恐怕,又要上演。 那是早已被先锋者封存的历史。即使还为人记得,也不应当再被提起了。 A城区,东方熳文读到这条消息,下意识地从电脑椅上直起身,她快步走到虚拟空间的使用室,穿戴上VR设备进入空间——果不其然,东方炯正在那里等她。 “怎么搞的,你刚到B城区,于家的人就要给我们下马威吗?” 东方炯噗嗤一声笑了,“姐,”他笑道,“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据我所知,他们早在我来之前,就在下调配给额和电费了,只不过现在,下了剂猛药罢了。再说,就是真要针对我们,他也应该限制我们的产业扩张,而不是把这力气花在普通群众身上啊。” “说到这儿,我倒真的要怀疑,于家的人是不是脑子坏了。又不是物资紧张,他这么搞是要做什么,再一次激起民愤吗?” 话一出口,东方熳文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再一次”这种说法,只会让她和东方炯回忆起,上一次的情形。 果然,她敏锐地看出东方炯的神情不自然地凝重了一瞬。然而也仅仅是一瞬,因为很快,东方炯便恢复了平日随和的样子,说: “怎么会,激起民愤对他们那群尸位素餐的家伙有什么好处,恐怕,只是想打着节约的名义,贪下先锋者的财产而已吧。”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整理一份报告,上交给先锋者?你是东方集团的人,又在B城区,亲眼见到了这一切,你应当是对这件事最有发言权的人了。” “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东方炯笑了笑,他看见东方熳文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略微发红的色泽,像一条沉静的蛇。他很难得地注视着东方熳文的面庞,也很难得地在那和自己有三四分相像的五官当中,寻觅出一点儿真挚的神情。 东方熳文总是这样,她习惯把一 7. 第7章·极光生长在雨林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城区文明纪元第三十六年。 褚乾凤一手抓着刚猎得的山鸡,在滑腻的山地上快步走着,如履平地。红艳艳的鸡血,顺着色彩鲜艳的羽毛滴落,染了他一手。 “桑若,桑若!我给你送饭来了!” 六月的西南山地中,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绿色。有沉静的,有成熟的,然而更多的是生机勃勃的。不知名的野花开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五颜六色,如同世界的小小彩蛋。十四岁的褚乾凤着一身主玄色的民族服饰,上身是缀着红、黄二色花纹的右开襟上衣,下身着一条同样风格的多褶宽脚长裤,穿梭于满目琳琅的绿色中,分外醒目。 十四岁的褚乾凤还未完全长开,面容依旧有着儿童的丰盈和稚气,笑起来,双眼会天真地眯成一条缝。虽黑,然而比起许多常年风吹日晒的族人来说,却是相对较浅的肤色。他刚刚变声不多时日,嗓子略有些沙哑,不过还并不十分明显,听起来,有点像砂纸的质感。 桑若自柴火中抬起头来,望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你看,今天开荤!” 褚乾凤一边兴奋地跟他分享着打猎的经历,一边指挥着桑若生火。桑若看着这个比他矮一头的少年变戏法似的从贴身的布袋中掏出盐巴、香料一类丰富的调味品来,不由得再一次猜疑他的身份,是否只是像褚乾凤说的普通族人那么简单。 六天前,桑若是在抵达小凤族领地的当天,被褚乾凤发现的。 那天,他在跨越城区与边陲的最后一道屏障时,一时脚滑,险些惊动了城区岗哨。就当岗哨调转了枪口、预备射击时,好巧不巧,一只姜黄色的野兔从草丛中跑过,带起了一阵窸窣的响声。 一声枪响划破天空。 桑若马上趁着这机会,从刚刚破解的屏障中迅速钻出。 他的预算十分准确,报警系统在他钻过后的一瞬间,恢复了正常。如果再慢一点,他的身体就会触发人体识别,而后,在岗哨、电击等多重打击中,成为一具新鲜的尸体。 好在他的网络技术过硬,还能在这由全部城区的技术高手一同维护的屏障中,短暂地撕开一道口子。也好在,这里的植被足够密集,让他在通过之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在几十米之外找到可供安身的地方,短暂调整。 正在桑若准备调出地图、确定接下来的方向路线时,眼前不远处的草丛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声响。他迅速紧张起来,条件反射地举起了手枪,对准了声响传来的地方。 褚乾凤拎着那只不幸被岗哨击毙的野兔从矮树丛中钻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支银白色的枪管,和枪管之后,那个身体健硕而高大、满脸冷峻的男人。 “你是谁?” 少年青涩而略显颤抖的声音与男人厚重而紧张的声音一同响起。 褚乾凤由此知道,眼前这个正举着枪对着自己的人,并非是他外形那样的冷静。年轻的上位者有一颗天然适合做王的冷静的心,他不由得细细端详起男人的样貌。 眼前这个人五官端正、嘴唇略厚,眉宇间透出一股坚定而勇猛的气质,穿一身利落的黑衣,披一件迷彩大衣,假如不是他唇上略显狼狈的胡茬和双眼下的黑眼圈,褚乾凤也许会觉得这个穿戴整齐的人是城区官方派来的间谍,可是,那胡茬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的处境。 这个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充分休息过了,褚乾凤想,应该是偷渡者。 而从城区偷渡到小凤族领地的人,一经发现,无论在城区法律还是在小凤族的不成文法中,都是重罪。 可是褚乾凤从来都不明白,这条法律条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是什么会吸引一个过惯了超现代化生活的人,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也自愿来到这偏远而原始的地方、忍受风吹日晒、茹毛饮血? 十四岁的褚乾凤敏锐如野兽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他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念头,也会捂住眼前漆黑的枪口、保住他的性命。 桑若讶异于少年的镇定。 显然,从少年初时望向枪口的惊惧目光中可以看出,他认识枪——其实,单是这一点就已经超出了桑若来之前所做的一切背景调查。 小凤族没有现代化武器,这是他和所有城区人民多年以来的共识。 正是因为没有现代化武器,也缺乏从半原始半封建的社会制度向近代乃至现代社会发展的机会,所以,城区文明才会将小凤族作为一个制造舆论和话题的工具,一直养到今天。 桑若熟读历史,知道假如城区有发动战争、将西南边陲的山地据为己有的想法,小凤族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可是先锋者没有这么做,归根结底,不是对小凤族抱有一丝怜悯之心,而是为了向其他文明显示自己所谓的高尚和道德。 说到底,小凤族在先锋者眼中,只是待宰的畜生罢了。还没有被宰,只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到。 可是这个少年半是惊恐、半是沉静的目光和坦然的神情,都不是一个从未见过现代化武器的、原始氏族的普通十四岁少年在被威胁到生命时,应当有的正常反应。 也许此行真的有超出他预期的收获,桑若望着这个将将发育的少年,缓缓放下了枪。 除了对社会制度的实地考察,也许,他还将收获一个有力的助手。 出于双方不约而同的保持友好关系的希望,很快,他和少年的关系缓和下来。 桑若半是惊喜,半是惊讶地发现,这个一身民族服饰的少年不仅有着超出他预料的见识,而且居然能够流利地用城区标准语和他交流——尽管也有明显的土语口音,可是用于日常交流已经完全是绰绰有余、毫无障碍。 小凤族,真的是城区人民所以为的那样愚昧吗? 桑若跟随着褚乾凤的步伐,穿行在茂密的森林间,后者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桑若眼前,步伐稳健,动作自若,仿佛完全对他没有防备。 ——又或者说,完全没有把桑若的存在当作什么大事。 桑若将眼前的少年同他多年来的调查结果相对比,得出两条结论: 也许,这是乡土社会所培养出的、容易轻信他人的习惯; 也许,这是如同现在的他一样,在心中衡量过后,发现没有设防必要的选择。 出于此行的目的,他尽管理性上更加倾向于第一种答案,心中却更希望褚乾凤是出于第二种思维才选择了将后背暴露给他。 假如是后者,无疑说明眼前这个穿着鲜艳色彩的民族服饰的少年,不仅有处变不惊的心胸,而且已经有了临危不乱、判断处境的能力,而这能力,对于他多年来致力于的反叛事业,无疑是最最有力的帮助。 桑若一边想,一边随手用匕首拨开眼前的蛛网。 亚热带的森林里,连蛛网都同城区的不同。 城区的蛛网,总是缀满灰尘。它们在城区就如霓虹灯一般普遍,却比霓虹灯更加灰暗、更加死气沉沉,它们就那样沉默地待在角落和霓虹灯牌之间,没有飞虫撞入,更没有蜘蛛前来巡逻。假如随手捣毁了,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再补上一团蛛网,乱糟糟,看不清逻辑,像打补丁一样。那份千百日如一日的呆板,时常使人怀疑,这些蛛网的存在,究竟有没有意义。 桑若每每走在大街上,总怀疑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团蛛网。 然而,森林里的蛛网却并非如此。 桑若向身旁的树木上看去,常常看见一张又一张沾满小水珠的、形状清晰的蛛网。大多数干净,偶尔也会有几个小建筑师端坐在作品中央,神情坦然而野蛮。那些小建筑师都像眼前的少年一样,肢体修长,有着丛林生物独有的野性美。 这里,是生命的殿堂。 互通姓名之后,褚乾凤主动提出要给桑若寻找栖身之地,但他婉拒了。 “为什么?” 褚乾凤转过身来,笑了。那张孩子气的脸上,看起来藏不住一丝心机。可是,他紧接着说: “是信不过我吧,怕我把族人引来,把你做成下酒菜,是不是?” 褚乾凤放慢了脚下的步伐,期待看到这个满身是他没见过的武器的男人露出一点被戳破的狼狈。但是,眼前这个眉眼都硬朗如磐石的男人只是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 “是啊,我就怕这个。” 太坦荡,太真诚,让褚乾凤几乎有些措手不及。 这和父母 8. 第8章·极光茶楼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城区文明纪元第四十二年。 “所以那天,东方炯到底找你聊啥了?” 食堂的队伍排得歪歪扭扭,进展也缓慢。王昉站在队伍中,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拖着步子、端着一盘子几乎看不出是什么菜的饭菜从人群中缓缓划开,活像一条条在脏水池中,行尸走肉般缓慢行动的鱼,身边漂满了死气沉沉的城市垃圾。 身后,留下一阵经久不衰的烂菜叶子味儿。 王昉宁愿此刻自己鼻炎发作。 自从上一次配给下调、物价飞升的风波后,公司食堂的饭菜越来越向着抽象的方向一去不复返。能确定的,只有菜熟了。 ——至于熟到什么地步,能不能入嘴,吃了之后又有什么反应,没人能打包票。 很多时候,他们根本认不出盘子里的菜原本长成什么样子——其实就是吃进嘴里也未必知道究竟是什么菜。烂菜十有八九,人工合成的小料更是数不胜数。有没有营养先搁在一遍,连有没有致癌物,都得看天意。 但王昉和罗阳还是得硬着头皮、在公司解决一日三餐,因为即使是这样的烂菜,在供应部购买所需的价格都要比在食堂高上接近20%。假如不吃,只能饿着。 他们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一个月以来,公司里的员工几乎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罗阳还好一些,王昉或许是受“风暴计划”的影响,近期对营养的需求由于大脑消耗的增多,本就比前几年强了许多,偏偏又碰上这样倒霉的时机,整个人都明显瘦了一大圈,气色更是差到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一样苍白。 近来他时常陷入低血糖的折磨中。两眼一黑、晕倒在办公室,或者在公司路上,都是常有的事。罗阳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常常是王昉快要摔在地上时他才会忙不迭地冲过来搀扶住他,衣服免不了地会拖在地上。本就布满褶皱的旧西装于是更加不堪入目。 他没钱把衣服送去干洗,所以日子一长,裤脚、领口上都明显沾染了泥土和灰尘的污染。 放在从前,王昉或许还会为自己发病时的狼狈和衣服的不整而感到羞耻。可是眼下,面临着生存的终极问题,他连羞耻的力气都没有了——况且,并不只是他一个人陷入这样狼狈的境地。许多同样身处白领阶级的同事尽管还没有陷入低血糖的境地,可是衣衫也开始变得不再整洁,人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精神萎靡。 走在路上放眼望去,不只是公司,就算是居民楼和地铁中,都到处是低着头、佝偻着腰、拖曳着脚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人。这样的食物尽管还没有让人们面临饿死的风险,但已经足够使人们走在路上时,隐隐约约看见横亘在远处的名为死亡的巨兽。 “没什么。聊了聊过去。” 王昉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把眼前忽然冒出来的一堆星星眨走。 他并没有说谎。那天的东方炯虽然给他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可是说实话,也并没有聊出什么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来。无非是回忆上学时的事儿,又顺便问问他在公司的待遇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改进建议。总的来说,和普通的上司慰问没什么区别。 “那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就照着不让领导失望的方向答呗。” 话音刚落。 ——坏了,怎么又有点晕。 王昉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打的饭了,只记得自己咬紧牙关,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端着打满饭菜的餐盘坐上了空位,放下餐盘那一刻,整个人都卸了力。 罗阳连忙把餐盘随手一托付,凑上来,一边帮他擦满头的冷汗,一边叫着他的名字、努力让他吃下几口饭。好不容易有所缓解,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他妈的,怎么你就没事儿,我改造完天天像要死了一样?” 这句话的分贝非常小,小到罗阳非常肯定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 瞬间,他紧张起来。王昉看见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上的神情忽然凝重,接着,罗阳绷紧的身体欲盖弥彰地放松下来,压低了声音,认真道: “这种话不要说,小心一点。” 彼时王昉那混沌的大脑还不懂罗阳这句话的含义。在他终于将空荡荡的胃填满后,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又看见罗阳担忧的目光,他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谁知道,这句无心之言在有心之人听来,是不是王昉对现有统治感到不满的证据? ——不满于“暴风计划”,就是不满足领导的决断。 ——不满于物资分配,就是有反叛的可能。 王昉不敢再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然而,这个危险的念头就像一条蛇,无声而冰冷、滑腻地顺着王昉的胃向上生长,爬满了他的心。他浑身冷得厉害,望向不远处的罗阳,他忽然有种死而复生的窒息感和刺激感。 在对死亡和未知的恐惧面前,不知为何,一种莫名其妙的愉悦感从王昉心底翻涌上来,驱使着王昉要去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他知道,这是噩运在向他招手。 王昉用力摇了摇头,让理智回到大脑中。 不可以再想了。 但是,有个问题,依旧如乌云一般萦绕在王昉的心头: 罗阳,这个同样接受了改造的人,为什么没有出现低血糖? * 虚拟空间,“极光”茶楼。 与真实世界的落魄、麻木截然不同,在这虚拟的茶楼当中,来来往往的人们都穿着或是华美、或是素雅的衣服,他们神采奕奕、脚步轻快,迈入茶楼大门后,不自觉地向周围的每个人微笑示意。 茶楼是古朴的木质结构。不仅如此,其中跑堂、记账的伙计的口气和穿着,也同历史上记载的茶楼有八九分相像。置身于此,稍稍有些历史和文化的人会觉得,恍惚好像回到了两百年前的世界。墙上挂着的“莫谈国事”四个大字像是古人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这个古朴而虚幻的空间中形形色色的人们。 这座名为“极光”的茶楼自虚拟空间投入运营后约半年起开始运行,如今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没有人知道这座茶楼的主人是谁。这个人从没有出现过,或者说,哪怕他或她有一天真的出现了,由于从没有见过,他们也不会察觉。 极光茶楼的生意始终红火,尽管在这虚拟空间的茶楼中购买的茶水并不能真的到了人们的腹中,可是当喝下这些虚拟的液体时,人们所能品味到的茶香,和其中穿越了千百年历史的文化韵味,却是毫不打折扣的。 不仅如此,还有所谓的“国事”。 虚拟空间当中的监控尽管也称得上有序,不过相较而言,一向比现实要松得多,因而,假如有什么想要相互交流、相互传递而有反叛之嫌的信息,在虚拟空间中选定一块人多眼杂的地方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而极光茶楼,就是这样的地方。 就像眼下,不少人正围着一张桌子。 假如有幸挤得进去,我们会看到一个相貌平凡、衣着朴素的男孩正举着他刚刚查阅到的资料,兴奋地向人们宣读。在他由于兴奋而颤抖的手指以上,我们会看到一个被黑体加粗的名字: 于金达。 这是B城区现任领导者的名字。 据少年的资料显示,这个于氏集团的实际掌管者是从D城区调任过来的。而人们都知道,D城区是经济高度发达的地区,那里的财政水平,比B城区要高得多。 “这怎么了,我们不就是因为他成绩好才欢迎他的吗?” 人群中有人发问。 “嘿,那您可忒天真了!”少年激动地拍了下桌子,木质的桌子不满地发出闷闷的鸣叫。 “您光看见总成绩了,那您看见民生成绩没有呢?谅您看不见,因为这材料可是数据库的二级机密,要抽出来也不是一般人能干……” “说结论吧,别贫嘴了!”人群躁动起来。 少年嘴一撇,估计是觉得人们的反应并不如他设想中的吃惊、崇敬,大失所望之下,干脆把材料往桌子上一拍,忿忿 9. 第9章·绝对忠心的证据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褚乾凤想象过很多种PC1005被族人发现的情形,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离给PC1005准备的小屋还有一段距离,褚乾凤就从满树林的蝉鸣声中分辨出,屋子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儿童的尖叫声。 他心下一惊,联想起PC1005的身手,连忙快步跑到小屋门前。屋门大开着,儿童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但是—— 怎么还有小孩子的笑声? 褚乾凤快步进屋,眼前的情景又一次刷新了他的三观。 PC1005正坐在屋子里唯一完好无损的那把椅子上,身边围了两三个约摸只有六七岁的、叽叽喳喳如小鸟般的小姑娘。他一边面无表情地容忍着孩子们在他头发、脸颊上的折腾,一边无言但精准地指挥着立在一旁的小男孩去柜子里、桌子下一类的地方去“搜捕”自己的玩伴——尖叫声就是从那些地方来的。 “阿褚,阿褚你来了!” 眼睛尖的小孩马上叫起来。一瞬间,几个小孩子折腾的对象就从PC1005转向了褚乾凤。褚乾凤一边指挥着孩子们去屋外玩捉迷藏,一边用小孩们躲藏的时间忙里偷闲地问PC1005: “这怎么回事?” PC1005摇了摇头。 “主人。”他说,“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的。但是您说过,如果遇到您的族人,一定要保持友善,一切等您来了再作决断。” 这倒是不假。但是现在,所有孩子都知道这地方有个性格和善又足够悠闲的人了。 “你怎么不躲起来?这下好了,他们都知道你的存在了。” “主人,您把枪械还留在地板下,假如我躲起来,被他们翻出来怎么办?” “你知道我把枪械放在这里?” 褚乾凤从PC1005的话中敏锐地察觉出这个危险的信息。 不可能,他明明是背着他,把这些危险的东西放在这里的! 是推理吗?可是推理,又怎么会如此精准地知道方位? 这么说,如果刚才的事情更严峻一点,假如他有叛逃的心,早就从褚乾凤手下溜走了。或者说得再严重一点,他完全可以拿着这些武器,在整个小凤族的领地上胡作非为、烧杀抢掠。届时,他将又一次成为小凤族的罪人,在九泉之下,为所有族人所唾弃。 差一点,又是差一点。 神明又一次眷顾了他。 强烈的后怕在一瞬间使褚乾凤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由得望向PC1005,后者正恭敬地站在离他不远处,身体前倾以彰显自己的卑微和恭顺。他身上已经换上了褚乾凤为他准备的民族服饰,后颈上的伤口也已经被山里的草药敷得好转了不少。现在,除了他白净的肤色,没有什么还能使人怀疑他是城区来的人。 这个人,最好是真的完全臣服于自己了。 如果没有,褚乾凤问自己,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举击杀这个危险因子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事到如今,褚乾凤才醒悟,自己在一个月前出于种种原因所做出的这个决定,有多么鲁莽,又有多么危险。 一个真正的领导者,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应当做出这样铤而走险的决定的。 ——但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既然已经犯了错,就不能让这个错误继续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酵。挽狂澜于既倒,同样是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应当有的能力和担当。 想到这儿,褚乾凤不由得做了个深呼吸。 好,让他的思维重新冷静下来吧。 “你没和那些孩子说话吧?” “是的,主人。很抱歉,我的土语还没有学到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我只好伪装成一个哑巴。” 那就好,那就好。 情况还没有差到最恐怖的境地,一切还在可掌控的范围之内。 褚乾凤慢慢走过来。PC1005只觉得头皮传来一阵钝痛,就被揪着头发,被迫抬起了头。 PC1005下意识地要直起身。然而看见褚乾凤阴戾的目光,他又生生克制住了本能,就保持着这个痛苦的姿势,由着对方手下用力。 不算太痛,但足够难受。 PC1005明白,这是褚乾凤想向他征得臣服的标志。 如果他想向眼前这个崭新的信仰表示绝对的服从,现在,他只能忍受暴力,忍受痛苦,就像许多年前,服从先锋者的暴行而不加任何防御一样。 PC1005感觉到眼泪正不受控制地从泪囊中涌向眼睑,挂在下眼睑边,摇摇欲坠。而他不加控制,就由着这点动物本能的泪光,在对方的视线当中闪烁,以彰显自己的弱小与服从。 终于,他在蝉鸣声中,听见了褚乾凤的声音。 “在我把所有孩子送回家以前,你最好能找出能让我相信,你全身心臣服于我的证据。” 手松开,PC1005顺力滑坐在地上。 听见门被带上,他一扫脸上的脆弱,面无表情地用袖子擦去了眼角那点少得可怜的眼泪。 证据? PC1005还不能理解答案所在。不过—— 他看向窗外,那里,下午的炙热阳光正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过来。 还有时间。 * B城区的七月中旬一向是最热的时节。 强烈的阳光在这个时节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光线”。走在地表以上的大街上,人们会感觉到,对于此刻毒辣的阳光而言,波粒二象性已经不再重要。它像是烧滚了的铁水,炙热而耀眼地在整个人间肆无忌惮地奔腾,使浸泡其中的所有事物都摇摇欲坠地要被熔化。 由于缺乏植被覆盖,B城区的氧气含量在炎热的夏日也会明显下降。好在这种恶性循环不会导致城区产生危机,充其量只会让极度贫困、缺乏降温设备的最底层群众陷入死亡的漩涡——那对于城区的运行本身而言,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在意他们是死是活。 王昉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正走在极度炎热的大街上。 街上有很多人。有和自己一样的年轻人,有衣衫褴褛的少年,有佝偻着背的老人,有衣不蔽体的小孩儿,都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每个人都很眼熟,每个人却又都叫不上名字。 王昉很努力地想要抬起脚步,动作却十分缓慢。 抬起头,他十分惊恐地看见,街上那些熟悉的身影,正一个接一个地发软、倒下,皮肤贴到地面时,会发出如煎蛋一般的刺啦声。空气中弥漫着衣服被烧焦的味道。 这一幕本身已经足够诡异,更加诡异的是,尽管满街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如同烤肉般粘在地上,却没有一个人叫出声来。王昉看见他们的表情痛苦而扭曲,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王昉恐惧地张大了嘴,却发现自己也发不出声音。 瞬间,原本的恐惧又一次升级。 王昉用尽全力试着发出尖叫,然而憋得头疼,还是发不出一点声响。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根橡皮筋,正被扽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紧… 就在橡皮筋断裂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浑身一颤,睁大了双眼。 “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王昉迷茫地回过头去,看见东方炯正戴着耳机,头也不抬地忙着在他那台复古电脑上刷怪。 “东、东方总,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还好意思问我?” 王昉看着那满屏幕的抽象怪物随着东方炯所操纵角色的一波优雅输出被清了大半,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然后那卷发脑袋迅速转过来,匆匆抛下了一句: “自己看看,刚给你吊完那瓶水是什么。” 王昉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背上潦草但还算合格的几道胶布,下面隐约透出一点微小的疼痛。 他环顾四周,很快在自己刚刚躺的沙发边找到个玻璃瓶,上面贴着“葡萄糖溶液”的标签。 “低血糖而已,怎么麻烦东方总…” “你先别说话,我打完这局从头跟你解释!” 东方炯的左手短暂地从键盘上离开,向他匆匆示意了暂停。王昉无言,只好眼看着那个身边黑雾弥漫的boss很老套地刷新出来,还带着层层叠叠的血条。 闲着也是闲着,王昉人虽然老老实实地端坐在沙发一端,眼却不由得四处张望起来。 和上次来的时候比起来,东方炯的办公室明显有了更加强烈的个人风格。 桌子上多了个小小的、种着仙人掌的盆栽,花盆大概是成年人手掌大小,形状普通,颜色则为黑色主色,上加白色蟠虺纹。仙人掌头顶开着一朵堪比它自己大小的黄花,颇有种张扬的生命力。 王昉所坐着的沙发,是东方炯新添置的。深灰色,和办公室原本的颜色还算搭配。沙发不算太软,也没有多余的抱枕、靠背一类的东西。扶手边放了张薄薄的毯子,水蓝色,有点像 10. 第10章·是时候给你起个名字了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如果猜疑是一碗毒药,那么东方煜就是深山老林中那湾永不见天日的、弥漫着瘴气的死水。 这是东方熳文心中,对于她这个阴森森的长兄多年如一日的评价。 东方集团,作为一个在全城区商业集团中名列前茅的集团,围绕着它的不稳定因素有很多,但东方煜,毫无疑问属于最大的那一个。 这当然不是说东方煜的能力不够优秀。就他的专业能力和思维能力而言,东方熳文知道,哪怕抹平了她和兄长之间永远不可能跨越的三年阅历的鸿沟,她也大概率不会有那么出类拔萃。 但,做领导者,不是只有这些能力就够了的。 那是一种不在课本,而在文字背后的智慧。 那也是一种稳定性。 不能说东方煜对此一无所知。但在这种涉及权力的问题上,半知半解显然同一无所知没有质的区别。 何况,东方煜的思维模式,本来就和正常人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对于集团运营而言,这是很不利的。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东方煜阴森可怖,比如他们的父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外。 他对东方煜一直寄予厚望,一部分是由于他长子的身份,当然,更大的一部分是来自于他的天赋与多年如一日的努力和清醒——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 但东方熳文作为半个局外人觉得,父亲,这个很少陪伴他们、似乎只是把他们作为继任者来培养的角色,似乎一直被东方煜的优点蒙蔽了双眼,而由于种种原因看不到他最大的缺点: 多疑,且残暴。 假如像他们小时候所学过的古时候那些帝王将相,东方煜能够分得清何时该猜忌冷酷、何时该施以仁政,东方熳文也不会觉得自己有着比东方煜更加鲜明的竞争优势。相反,要是能做到这一点,无论搁在什么时候,都会是杰出的领导者,而她也会由衷地认可东方煜的作为,从而,从竞争者,转向辅佐他的方向——她只希望东方集团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但东方煜分不清。 根据东方熳文多年的观察和总结,得出的一套结论是,分不清的原因归根结底在于,人在东方煜那里,只能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给予他权力的、需要保持敬畏的人; 第二种,是与他竞争的、需要想尽办法除掉或征服的人; 第三种,也是大多数的,是可以随时被利用的、被抛弃的人。 东方熳文一度怀疑东方煜是不是反社会人格,他脑子里好像根本没有人与人之间还存在感情这个概念。 ——也不能说一点概念没有,但这概念,只出现在他所要利用的对象身上,并成为他利用的对象。 多年的相处经验表明,没有人,至少没有还活着的人在东方煜那里,曾经感受过哪怕一点情感的力量。 ——好吧,这么说太决绝了。也许,东方熳文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一点。 真的只有一点,少到据她长大后、观察其他多数家庭的关系,她得出的结论是: 那些家庭,对家里养的狗,都比东方煜对自己最热情的时候要亲密得多。 也许问题不全在东方煜自己身上,东方熳文有时也会想。他们的母亲早逝,而东方炯的生母并不是一个无私到能够爱他们如同爱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的圣人。那爱不算少,但还不足以弥补,他们所缺失的那部分情感。 而父亲,又不是会时时提供陪伴的那类亲人。 但细究起来,在东方炯出生前的那七年光景当中,东方熳文依稀记得,自己和东方煜的关系,还远没有如今这么陌生、这么紧张。 虽然,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历史了。 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看,母亲的死,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东方熳文长大一点以后,才能读得懂母亲那循规蹈矩地长大、出于家族目的而嫁做人妻、又郁郁而终的短暂的人生故事。 真的很短,短到四岁的孩童都可以一口气读完。 细算起来,母亲离开时,东方煜就是这样的年龄,而那时的她,才刚刚学会走路,还不记事。所以除了自己,东方煜彼时幼稚的世界里,应当也没有旁人了。 ——那么,是因为没有旁人,才会短暂地爱了一下自己,还是说,东方煜在没有学会利益二字时,其实还是会爱人的? 这个问题始终如梦魇一般,缠绕着东方熳文。 因为这个问题,东方煜的形象在她心中总是模糊的。当她试图在脑海中寻找东方煜的身影时,那道单薄而幼小的身影,始终无法同现在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长相融合。毫无疑问,她见证了这二十多年以来东方煜的每一步成长,但东方熳文却总是觉得,兄长的形象上,永远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雾。 就是这层雾的存在,把本就心思沉重的兄长,模糊成了世界上最陌生的人。 她不知道东方煜于她而言,究竟是一个共同走过了三十多年的兄长,还是一个噩梦般纠缠了她三十多年的竞争者。 ——难道,这两个概念,生而应当是一体的吗? 回忆起来,二十多年前东方炯生母的到来,对于东方熳文而言,并不是一件非常具有冲击力的事情。 她本就对自己的生母没有记忆,对母亲没有概念,也就不存在什么出入。不懂什么是母爱,也就不会觉得其他的爱有什么不足之处。能够获得自幼便梦寐以求而如今终于如愿以偿的爱而无需付出什么代价,东方熳文已经很知足了,少一点,又算什么呢。 但不幸,东方煜,还记得他们的母亲。 这或许是东方煜对那个后来者始终不冷不热的原因——仅仅是东方熳文的猜测。 东方熳文始终不懂,东方炯的到来,何以就能抹杀掉那个早慧,但至少还会陪她玩耍的孩子。 无论是幼年的她,还是如今已经年过三十的她,都看不出东方炯的降生,与东方煜对自己的疏远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 但从时间角度来分析,这两件事又必然存在联系。 每每在工作到身心俱疲的时候,东方熳文总是喜欢从电脑存储的边边角角中,找出她最不起眼的那个文件夹。文件夹没有名字,里面保存的,是她和东方煜童年时所有还能找得到的影像资料。 毫无疑问,那个瘦小的哥哥,死在了时间的长河当中。 多疑和残暴,成了他那具幼小的尸骸上开出的两朵妖艳的花朵。 而东方熳文知道,这两点,对于一个最高级的领导者而言,几乎是足以毙命的缺点。 假如不能改变他,那么只能取代他。 东方熳文不止一次地下定这样的决心。 这是东方集团的第二继承人,对整个家族作出的承诺。 但,可能这辈子,东方煜都不会让东方熳文知道,自己其实,早就知道她的想法了。 很多个独自在房间里享受酒精洗礼的夜晚,东方煜望向绿色的啤酒瓶和瓶子中晃晃悠悠的液体,总是在想: 真的会被取代吗? 取代之后呢,我会去哪里? 他不知道这样的思考究竟有没有意义。显然,无论他此刻想什么,都无法改变两人心中早已下定的决心,和整件事情的走向。除了让自己的前途更加混沌,他看不出自己这猜测还有什么别的作用。 啤酒的度数还不足以使东方煜丧失思考的能力,充其量只会使他此刻有些莫名的感伤——一种由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力感所诱发的感伤。他对着灯举起啤酒瓶,看见啤酒在深绿色的瓶底摇晃,一如暴雨到来前,天空中翻涌的云朵。 这个世界,真的有对错之分吗? *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时,PC 11. 第11章·糖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还沾着一点东方炯办公室香氛气味的糖被王昉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舍不得吃。 不知是有意挑选还是巧合,那小小一捧糖,居然横跨了王昉认知中的所有种类——除了巧克力,不知道为什么,他记得东方炯上学那会儿是喜欢吃巧克力的。 从奶糖到水果糖,从棉花糖到橡皮糖,一样不少,都在王昉床头站岗般排成一队。 隔着包装,王昉好像也能闻见浓郁的香甜气息。 已经多久没见过糖果了?王昉问自己,一瞬间,从那改造过的大脑中检索出的记忆五花八门。大概按时间顺序排列一下,结果是: 至少也有六七年的光景了。 啊,很不幸,检索结果里那最近的一条记忆,也与东方炯有关。 为什么说“不幸”? ——王昉望着花花绿绿的糖纸,糖果的香甜气息混着丝丝缕缕的铁锈味一起涌上心头,逼得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那是他们十六七岁时的故事了。 * 城区文明纪元十几年的时候,物资还没有如今这么紧张。 至少,糖果等零食虽然昂贵,但在当时,他们高等群众还是有相应的配给额的,虽然质量一言难尽,数量也少得可怜。不过,还不至于让人们的生活一点甜味也没有。 自古以来,一切都在变,只有人的发育水平,似乎永远难以用统一标准去衡量,比如,当罗阳已经发育到看见香烟会蠢蠢欲动时,王昉、东方炯,甚至包括桑若,都还是看见糖会悄悄咽口水的半大孩子。 当然,这三个人当中,王昉是最馋的那一个。 而作为几个班中唯一的商人阶级者,东方炯当之无愧地承担起了在学校贩卖糖果的职责。 他不缺钱,也缺乏从这帮同学身上剥削价值的兴趣,因而贩卖价格永远低于供应部的统一标准。更多时候,他连钱都不想要,只想要这些购买者用秘密,或什么别的、在市面上难以买到的东西来交换。 起初,东方炯发誓,他定出这样的收费标准,纯属因为无聊。多年以来,他身边的同学因为永远难以跨越的阶级差距,自然而然地要么对他极尽其谄媚,要么敬而远之。能为他排解这种寂寞的,只有从小陪他长大、情同手足的桑若。 但东方炯显然并不是个足够安分守己的孩子。一个朋友,仅仅只有一个朋友,对于他少年时期那活跃得有些神经质的社交欲而言,差距显然是有点儿悬殊了。 学校的人很多,真的很多,比他从小到大参加过的任何一场社交性质的聚会上的人都多。 但满目琳琅的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能和他正常地聊聊天,谈谈正常事。这些人一个个都像王昉的copy版本,见到他时,只知道唯唯诺诺。东方炯无论说什么,换来的都是结结巴巴的、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 ——还不如王昉。东方炯想,好歹王昉还能正常组织语言,说的话也足够自洽。 可是,那说到底还不是社交。 他需要社交,需要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安静,尤其是喧嚣当中的安静,只会令东方炯感到窒息。 很快,像每一个孤独的孩子一样,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中发现,假如收费结果围绕“秘密”展开,他不仅能获得更多未知而私密的知识,更有意义的是,能获得接近于正常社交的交流。 而秘密,对于同龄的、馋糖馋得有点疯的、经济状况又窘迫的半大孩子们而言,那代价显然比金钱要轻得多。 于是这样的交易做了一段时间后,东方炯无师自通地开辟了另一种买卖途径: 买卖秘密。 这显然比前者要危险得多,也聪明得多。 十几岁的孩子不仅馋糖,也同样开始病态地渴望探求这个世界上一切隐秘而猎奇的角落。他们开始形成自己的世界和那些秘密的同时,也开始无比向往侵略别人的世界。 恐惧自己的隐私被发现,又变态地希望发现别人的隐私。 这就是人。 东方炯的秘密交易就这样,在学校中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疯狂的岁月,就这样燃烧着青春成长起来。 但在王昉的回忆当中,那是一段很恐怖的时光。 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出卖别人和自己的灵魂,又前赴后继地换回更多不堪的故事。直接结果就是,人们走在学校里,每每看见一个人,无论是陌生的还是亲如手足的,总觉得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一切见不得人的秘密,因而惶恐不安。 不安会导致狂躁,狂躁会导致忧郁,忧郁会导致冲动。 而一切的终点,是暴力。 流血事件在学校中迅速发酵。起初只是几个零零星星、不成气候的偶然事件,很快,随着事件的密集化,血腥气味开始在整个学校的人们心头萦绕。 暴力事件迅速升级,数量几乎呈指数式增长。尽管校方后知后觉地开始进行压制,却始终压不住少年们慌张而恐惧的心。 “我觉得这里好恐怖,我要窒息了。” 王昉在又一次不幸目睹了一场暴力事件后,翘了体育课,如此对罗阳说。 彼时,后者正缩在自己座位上,聚精会神地打着游戏。瘦高个儿的少年在狂躁的空气中,只管安静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像只巨型螳螂。 “你怕什么?你又没去卖过秘密,这破学校就是天塌下来了,你王昉也是这学校里最无辜的那个鬼。” 王昉扶额。 “跟买没买过没关系!罗阳,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很多挨打的人也是无辜的啊!” “所以呢?” 罗阳反问。 “既然无辜的也会走在路上突然被打,你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反正被打已经是个不可改变的趋势了,你怕不怕,一样会被开了瓢儿,那你还怕什么?拿好东西,等着还手不就完了吗。” “不是我们挨不挨打的问题——你都把我给带跑了!——问题是,干嘛要跟仇人似的打来打去啊?你不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很荒唐吗?” “哪儿荒唐了?” “这事儿打从一开始就很奇怪啊!通过一个活生生的人,来交易一些本来就见不得人的私人的事情——还不一定是自己的,你不觉得这事儿本身就有种离经叛道的荒唐感吗?” “可是,很多情报机构,不就是这么发的家吗?” “情报机构会搜集你哪年哪月哪天把鞋穿反了,还是会搜集你什么时候把烟灰倒老师茶缸里了?根本就不是同一维度的问题好不好!” “什么时候,哪个老师,谁倒的?” 王昉浑身一颤,他本能地回过头去,发现东方炯不知何时站在了班级门口,此时正倚着门框,戏谑地望着他们两个。在他身后不远处,本来就面色凝重的桑若听见这句话,又看见胆怯的王昉,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东方炯身边,用压低了但他们还是听得清楚的声音道: “东方炯,你不觉得你这么做有点儿过分吗?” 东方炯颇为吃惊地回头,看向桑若不悦的双眼。在那双钢铁般坚定的眼睛中,他隐约看见了两个小小的自己。 一瞬间,他本就有些慌乱的心如防御般变得狂躁起来。 连你也不明白我的想法吗? “我过分?你觉得我过分?你在替谁说话,替这两个平民吗?” 完蛋,要死,本来就理亏,还碰上俩活爹吵架,还非堵在门口吵架, 总不会最后把气都撒在他这个倒霉蛋身上吧?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本来就是因为自己的话吵起来的。 哈哈,被自己又倒霉到啦。 王昉一边在心底苦笑一声,一边默默把自己缩进罗阳旁边的位置里,尽量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藏进罗阳身影以后,只支起耳朵来,试图听清这场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争吵。 没办法,事已至此,他只希望在自己死前多听一耳朵八卦。 “首先,我没在替他们两个说话,我只是替那些我们来的路上看见的,因为你的‘交易’而流血的同学说话。其次,对于‘过分’,你难道不承认吗?” 桑若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满,但依旧还是足够冷静。 相比之下,东方炯听起来就要情绪化许多。王昉听出,他的声音由于情绪激动而颤抖。 12. 第12章·恐惧黑暗的灯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五,四,三,二,一—— 罗阳踩着王昉口中倒计时的末尾,踏进了家门。 “什么礼物啊刑天——” 罗阳懒洋洋地拖着长音、趿拉着拖鞋磨叽到沙发前,轻轻踹了王昉踩着拖鞋那只脚,示意他给自己空出片地方来,后者极不情愿地往旁边一蹭,但也就势从身边掏出那宝蓝色烟盒,伸到罗阳眼前,道: “你看,眼熟吗?” 怎么可能不眼熟呢,他们又不是总能见得到这么名贵的东西。而眼前这名贵玩意儿,不仅足够漂亮、足够昂贵,而且对于他而言,足够具有纪念意义。 “你从哪弄来的?” 罗阳一把接过烟盒,对着不怎么亮的太阳能灯研究起来。 他们房间里的太阳能灯功率真的很差,差到哪怕现在是夏天,白天的光照已经强到足够烤熟鸡蛋,这灯依然只能半死不活地勉强挂在最低档的亮度上,保持不到两小时,而且最后半小时的光还会略有些颤抖,好像在恐惧黑暗。 但即使是这样的光线,也依旧遮不住那烟盒上幽幽的、像宝石一般高贵的宝蓝色光芒。相反,它像是能吸收环境中的能量似的,在一片暗淡的房间当中,一切光源都显得落魄,而那烟盒反倒旁若无人地透出淡淡的光辉来,带着一点在弱光下若隐若现的镭射色,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使者。 ——其实,和来自另一个世界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烟盒上的纸牌标志着这系列烟的生产年份。黑桃10,红桃8,加起来就是18,是阳光计划启动十八周年的纪念品,和他们成年前见到过的那盒烟一模一样。 “我今天不是去东方炯办公室了吗,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听闻此言,罗阳轻轻打开了烟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整盒烟。摸出一根,夹在指间,细腻、优雅的触感,和他六年前所摸过的手感基本一致。 罗阳不禁笑道: “放了六年?他也不怕放潮了。” “啊?他应该不能那么小气吧……包装都拆过了,应当是给你换成新烟了吧——不过,说实在的,罗阳,这包烟,把咱俩卖了也买不起吧?” “废话,咱俩两个普通群众,能他妈卖几个钱啊。” 罗阳不太舍得就这样拿出一根开始抽,但也同样不舍得就这样把一包多年不见的好烟揣起来,只好就这样握在手中,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每根烟,试图用触觉来永远记住这高贵的一份礼物。 王昉还在喋喋不休地向他念叨着在东方炯办公室的所见所得,然而,罗阳摩挲着纸烟的拇指却忽的一滞。呼吸也随之一紧。 不对,有一根烟的手感不一样。 他尽量不动声色地迅速瞟了一眼。 果不其然,那根烟是反过来的。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东方炯,动过这烟盒里面的烟。 但为什么单单会有一根放反了,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罗阳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样小巧的一盒纸烟,能够放下的纸烟数量相当有限,故而在重新装盒时放错一根的可能性相当小; 但,假如是故意的,那么这根烟,又存在什么特别之处? 无论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又为什么要将这特别信息传递给自己?明明,他们两人从来都没有相熟过,或许唯一的联系,也就是一点点同学情谊而已了,而罗阳绝不相信,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还能够把那一点同学情谊放在眼里。 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他们联系的? 罗阳想不通。 太阳能灯开始轻微闪烁起来,闪得两人有些头晕。罗阳下意识看了眼手表,这才不到十点。 “怎么搞的,这灯越来越不好使了。” “废话,要越来越好用,那还要钱干什么用的。” “现在市场价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 昏暗的灯光下,罗阳看着王昉用力摇了摇头,原本就乱得可以的头发经这一晃,变得更加个性,像他刚刚说出口的话一样呛人。他在家里不习惯戴眼镜,每次回来,都难得的放那双常年过度疲劳的眼睛出来透口气,此时此刻,正在乱糟糟的碎头发下流露出略有些烦闷的情绪。 这场物价飞升的闹剧非但没有因B城区的人们挖出了领导者于金达的黑料而结束,反而,正随着舆论的发酵而愈演愈烈。现在,不仅仅是粮食,就连生活必需品的价格也在以颇为冒犯的速度上涨。王昉本来是打算入夏后更换灯泡的,却偏偏倒霉地碰上这档子事儿,只能放任这灯一晚一晚地闪烁着,露出一种力不从心的憔悴感。 B城区的人们知道,这种生活,恐怕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 望着天花板上那如眼睛般眨动的光线,罗阳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烟盒。 但愿,东方炯是真的有什么大事要告诉他。 * 距离六年前定下的那场决定话事人的会议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平心而论,现在的局势,比褚乾凤六年前预想的要好太多了。 六年前,刚刚沦为家族看守者的褚乾凤曾一度绝望地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活不到这一天——一方面是因为看守者的工作风险太高,另一方面,则是担心家族中心怀叵测的其他人会借此机会除掉他,以使自己顺利登上话事人乃至土司的职位。 显然,后者比前者要更危险,也更难以预料。 这也是他的支持者们多年来,所忧心忡忡的事。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这些家伙虽然彼此之间明争暗斗,却都像是把褚乾凤这个人忘干净了一样,除了刚开始的一年中对他还有些提防和暗算,后面的几年,竟逐渐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到最后,对他的存在,他们竟然没工夫搭理,好像这个曾经唯一的继承人,真的随着那场意外而死去了一样。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觉得,这个彼时才十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对整个氏族的事务一窍不通的少年,本来就还没什么功绩,又早早地远离权力中心的漩涡,对六年后的局势,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然而,他们太小瞧褚乾凤的能力,和那些看似风烛残年的老人们了。 看守者本就不是会消磨人的意志的工作。相反,这项终日同野兽、鲜血、危险作伴的工作,只会使早早地清晰了志向的褚乾凤在日复一日的战斗中变得越来越清醒、越来越坚定。幸运女神眷顾了他,使他在最初也最危险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从危险中挣脱出来,润色了他顽强而勇猛的生命。 也许许多年后,褚乾凤也会感谢这段岁月。毫无疑问,苦难与恐惧,是这段岁月无法磨灭的痕迹;但,他明白,假如没有这段岁月,他也不会成长为一个足够顽强、足够心狠、足够灵活的领导者。 毫无疑问,上天是爱他的。 而寨子里,等到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知道,他们放松了警惕,使褚乾凤像前几日那样,多年以来,一直如此轻松地进入到寨子中,同那些长者们畅谈,是多么危险、多么愚蠢的举动。 森林锻炼了他强健的体魄,而老者们的教育锻炼了他聪慧的精神。褚乾凤本来就不是天资愚钝者,体力上的劳累或许会使他疲惫,但绝不至于磨灭了他的智慧。 又何况,老者们是真的一心一意想要辅佐他。 这样的环境,阴差阳错地缔造了如今的褚乾凤。 以寨子目前的安保情况来看,假如褚乾凤想要采取暴力手段篡夺话事人一位,其实并不是太天方夜谭的一件事。现在的褚乾凤,早已不是他们以为的、六年前的那样鲁莽和笨拙。要不动声色地借着夜色除掉这些障碍,对他而言,并不困难。要做 13. 第13章·太阳风暴与太阳黑子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好久不见,罗阳。” 即使是在虚拟空间中,要拥有这样一座游离于尘世之外、不向外界开放的巨大庄园也需要不菲的价格,何况这庄园还坐落于群山环绕之间,享受着梦幻般的、负氧离子充足的空气,和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山光。 此时此刻,罗阳正坐在这庄园中一座别墅的阳台上。座椅是古色古香的竹椅,阳台装修却是以浅色和石砖为主风格的古典欧式,放眼整栋别墅,又是很典型的前文明纪元风格,整体上,透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和谐之感。 他不禁看向周围,这附近的、恍如梦境的亚热带森林风景,同这风格百变的庄园相搭配,更透出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要不是眼前明明白白地坐着他的上司,罗阳会觉得,这是他饮酒过度产生的幻觉。 “您大费周章地把我叫到这里,应当不是要和我叙旧的吧。” “东方总”三个字卡在喉咙,罗阳很努力地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个别扭的称呼。 或许这就是王昉已经跻身经理,而同期入职的自己依旧是个小组长,只能在酒吧醉生梦死的原因吧,罗阳自嘲地笑笑。 他觉得王昉的识时务是正确的,但也不觉得自己这毫无理由的倔强就是错误的。尽管一无是处,他依旧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应当止步于此。 作为“阳光计划”的一份子,作为先锋者眼中最具特殊价值的人,他理应有更高等的生活。 东方炯正在沏茶。他仿佛没有听出罗阳语气中若隐若现的火药味,只是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将茶盏推到罗阳面前。 “尝尝,我知道你胃不好,喝不了绿茶,不过在虚拟空间中,这就不成问题了。” 茶香弥漫在空气中,为这怪异的场景又平添一份宁静祥和之意。 罗阳捧起茶盏。这小巧而精致的瓷玩意儿通体晶莹,又是冰裂纹,看起来价值不菲。它的晶莹,衬得其中的半盏绿茶愈发优雅。品一口,罗阳虽在品茗方面没什么造诣,却也能品出其中那颇具历史感的清香。 对面,东方炯依旧穿着那身来到B城区时所穿的渐变色的短袖卫衣,在这本就混乱的、像是梦境的场景中,竟然算是一个难得的稳定因素。 “你很聪明,我刚刚看了看,现在距离你从王昉那里,拿到我给你的烟,应该还不到三个小时吧?算上输坐标和密码、启动虚拟空间,还有等王昉回屋的时间,基本是一拿到就明白机关所在了,是吧?” 东方炯挑了挑眉,那道在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眉钉在阳光下闪烁着尖锐的光,晃得罗阳有点发晕,思绪不由得就集中到其上。 这眉钉太耀眼了,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但,不知是眼前的景象太过混乱干扰了他的思路,还是光线太强使他难以集中注意力,总之,他头脑中,始终只有这样一个模模糊糊的形象,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罗阳轻轻摇了摇头,他努力试图使自己的大脑回到正在讨论的问题上来。 “这里面有侥幸的成分。不过,我更想知道,您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发现这事儿不对劲,以及——” “为什么是你?” 东方炯笑着夺过话头。那笑和眉钉一时间罗阳竟有些分不清是哪一个更加耀眼,以至于竟连续两次被夺过话语权都来不及觉得愤怒。相反,竟然觉得是理所应当。 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青年,会在不知不觉中光明磊落地带走主动权。 “其实如果单单是为了你的聪明,我没必要找你,因为,假如我今天下午是让王昉承受了类似的猜测,我想他也会做得很好——可能没你好,不过不会差得多。我找你,是因为——” 东方炯有意卖个关子,他享受看到别人为他的一举一动而紧张、而全神贯注的反应,那使他会短暂地获得一点被注视的快乐。 他看着罗阳从他的眉钉上回过神,这才满意道: “我知道,‘风暴计划’其实是‘阳光计划’的一环,而你,罗阳,你就是这个计划真正的参与者之一。” 一瞬间,山间的清风仿佛消失了,阳光也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滚烫。罗阳感觉自己几乎是立即冒出了一身冷汗,那些汗在炎热中迅速蒸发,带给了他既炙热又冰冷的奇异体验。 “您说笑了,哪有什么真的参与啊。” 东方炯品着口中的清茶,颇为玩味地解读着眼前这人的神情。 虚拟空间发展到今天,留给现实与虚拟之间的那部分空间已经不多。尽管如此,要在虚拟空间中捕捉谈话者的微表情依旧是一门学问。由于设备灵敏度的不同,很多时候,有些微表情会被淡化到几乎不可被肉眼捕捉。 所以,假如不是有意留意,他还真未必能看得见罗阳那一瞬间的停滞,哪怕只有几毫秒,但用于佐证自己的调查和猜想,已经是绰绰有余。 到这里,预期目标已经完成一半了。 “罗阳,说真的,你不如王昉会伪装和隐藏。如果我是决策人,我会选择王昉而不是你,来承担这个使命。” 这虽然有激将之嫌,不过也确实是东方炯肺腑之言。 “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啊,你不会要我全说了才承认吧?” 东方炯为罗阳沏上第二盏茶,许是觉得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太多,故而浅浅品了一口茶,这才不急不慢道: “我接下来说的,如果哪里不对,你可以随时打断我。 “就像这二十多年,先锋者说的那样,‘阳光计划’的本义,确实是要培养一批背景足够干净、能力足够强、而且能够保证没有其他利益牵扯的力量。虽然几年前是以项目方向更改为名义,将参与者散落在各大集团中的,但其实,真实目的远非如此。 “他们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让你们,成为各大集团的监视者——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太冠冕堂皇了?不如,还是叫眼线吧。无论叫什么,目的都是一样的:监视商人集团的一举一动,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就随时上报,然后由先锋者进行铲除,对不对? “至于所谓的‘风暴计划’,则是一石二鸟的安排——不错的想法!——一方面,可以让接受了改造的人们进一步提升工作能力,以提高先锋者工作的稳定性。另一方面,就是把我刚刚说的一切,告诉给剩下的人们,让他们成为城区潜在的‘风暴’。我说的对不对啊,罗阳?” 东方炯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人在他一句句的真相中逐渐失去了伪装的能力,变得坐立难安。现在他更加肯定,先锋者选择了罗阳而不是王昉作为承担这项使命的人,绝对是个错误。 根据他对先锋者的了解,这决定应当又是通过什么量化表格来做出的。根据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公式、计算项目,把与此项工作相关的能力数据化,最后再根据某种权重进行计算、做一个筛选排列,东方炯猜,他们又是这么做的。 但,那群缺乏常识的领导者,他们不知道,这样需要人来切实完成的工作,偶然性之大,对心理能力要求之高,其实,是不能用数字和分数来衡量能力的。 而敌人的错误,就是他突破的机会。 他略微俯身,用指尖碰了碰茶杯,确定茶还未凉,又缓缓靠回椅背上。随着动作,他感受到心口处传来一阵金属独有的清凉。那清凉是五角星形状,在这 14. 第14章·红莲怒放的夜晚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褚乾凤埋伏在寨子中一处树丛中,一直等到月升至天空中央,约摸着到了时辰,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他握着手枪,轻轻冲不远处的阴影处招了招手,在那里,桑陨像猫似的悄无声息地钻出来,又悄无声息地疾步来到了二人之间那座土掌房前。 小凤族的土掌房天然是层层叠叠、相互连接的结构,各家各户之间皆相联系,各户高度又是高低错落,故而假如没有超现代的武器,很难在不惊动任何一个无辜者的情况下,实现精准刺杀。 但,现在,他们已经推翻了前提。 而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在褚乾凤情绪复杂的注视下,桑陨轻巧地翻上院墙墙头。他那天生便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能够灵敏地捕捉到院子中的一切信息,包括院子中伏着的、悄无声息的而毛色油亮的护院犬,包括架在两层楼之间的、木质的小梯子,甚至也包括满地的尘土。 一切都那么安静。 连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也是。 城区文明的时代,武器已经不再是前文明时期虎狼般善于咆哮的模样,而是像毒蛇般悄无声息又足够致命的存在。所以,当褚乾凤孤身站在寨子中时,他非但不能听见人们在生死关头时发出的惊呼和恐惧的尖叫,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只能听见,原本如同寨子心跳声一般的一阵阵鼾声,正在以无法用言语概括的速度变弱。 弱下去,弱下去。 安静,极度的安静,连昆虫的鸣叫声也逐渐消失。 叮—— 褚乾凤左耳剧烈耳鸣起来。他一手捂住左耳,另一手依旧死死攥着手枪,双眼凝视着不远处的草丛,试图根据声音的减小趋势来判断出桑陨此时的位置,以使神志追上他的步伐。 他的灵魂,正死死地抓住月光之路,在寨子中盲目地追逐。 其实,他知道,他的追逐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他无法克制。 一如父亲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突发疾病离世后一样,他明知跪在父亲的坟前无用,却依旧孤独地在坟前跪了一天一夜。那是无法克制的冲动。 没有人来拦他,也没有人来陪他。 那年的满山风雨来得急。十四岁的褚乾凤孤独地跪在同样孤独的坟茔前,浑身都冷得厉害。 “父亲的死,是我的错吗?” 雨水模糊了褚乾凤沙哑的嗓子摩擦出的声音。他抬起头,只能看见无数杜鹃花,在风雨飘摇中摇晃着自枝头坠落。 他知道,没有人会再如父亲一样,回应自己的问题了。 但,褚乾凤知道,他不能后悔。 人或许,一辈子,总是要冲动几次的。 然而,即使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也毕竟是褚乾凤曾经生存了十四年多的家园。因为桑若的事而离开的六年当中,这依旧是他潜意识中,自己一生,唯一的家。 将来,很多年以后,褚乾凤会知道,他其实是个很恋旧的人。 他的灵魂是那么固执,固执到一生都死死地抓住了故土。 动手前的几天中,他一方面抓紧同长老们互通有无、确保计划的完整性,另一方面,也在夜里带着桑陨熟悉地形。 长老们之中反对的声音不多,基本是围绕桑陨。当然,这样的声音在考虑到其实担忧也白搭之后,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计划的重点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刺杀具体的名单之上。 “不可全杀,那样太明显,而且日后,你会缺少长者的帮助。” 老人的声音,像来自很远的地方。 烛火飘摇。 褚乾凤低着头,垂眸看着桌子上的裂纹,应声道: “嗯,我知道,主要是为了起到震慑作用,杀鸡儆猴。” 所以名单上究竟是哪些人,才显得更为重要。 要足够激进,要足够有地位,同时,又不能太聪明。 这样的人,和平时是一切面向大众活动的中心。不和平时,就是最先被牺牲的人。 所以最后,在名单上出现的人,其实也只有不到十个人。当然,如果按照灭门的方式计算,便远不止这个数量了。 叮—— 左耳的耳鸣结束,褚乾凤远远地看见,桑陨正踏着月光而来。冰冷的月光,衬得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更加苍白。为了避免被计划外的人看到,他特意换回了自城区带来的那套一身漆黑的现代服饰。在典型的乡村建筑与原始森林的映衬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褚乾凤似乎闻见,死亡的气息由远而近。 桑陨走到褚乾凤面前半米处。他的眼睛,也是月光似的冰冷。 褚乾凤知道,故事最后的高潮要到了。 其实前面发生的一切,远比现在即将要发生的要激烈。但那些,都是安静的副产品。 现在,他们将制造出第一声震天撼地的声响。 他冲桑陨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枪交还给了对方。后者换出一支较为古朴的手枪,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瞄准了褚乾凤的右肩。 “捉贼了——” 砰。 强烈的冲击力推着褚乾凤向后仰去。 他踉跄两步,稳住身子。桑陨向他微微欠了欠身,而后迅速转身朝着他们预定的路线跑去。 不知为何,褚乾凤并没有感觉出十分疼痛。目送桑陨消失在树林中后,他不禁将手抚上肩头,再对着月光查看,在确定桑陨的子弹按照计划击中了最可靠的位置、被月色染成暗红色的血液正汩汩流淌的那一瞬间,忽然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尽管如此,他还是按照计划,拖着步子向前跑去。 其实那几步真的很短。但是,背着寨子向前跑的每一步,褚乾凤都觉得,是在远离他的过去。 在他眼前,一段段的曾经正在闪过。 那里面的人,老的,少的,有很多,都死在今天的这场争斗中。 追溯因果,原来是他亲手,杀死了童年时欢声笑语的自己。 直到约几十米后,几位长老手下的奴仆按照计划追上了他,褚乾凤才终于放心下来。摔倒在地上,他只觉得,终于能休息了。 好奇怪。 褚乾凤在一片黑暗中想。 明明是无数条生命结束的事,怎么像新生命降生的流程一样。 孕育,沉默,担忧,最后,一切都会归于一声世间最愤怒的啼哭声。 往后的事并不需要褚乾凤多说什么,长老们自可以替他圆过多半。 很快,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城区人的到来和袭击便为刚刚过了没几天太平日子的小凤族带来了新的不安与恐惧。恐慌随着太阳升起而升起,一时间,人心惶惶。 当然,这一切的恐慌,都与褚乾凤关系不大。 桑陨枪法好,这是他们先前演练时便知晓的事。但枪法再好,打在褚乾凤肩上那一枪都是实打实的,只是未伤及筋骨,弹片却碎在了血肉中。 以小凤族的医疗条件,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法了。 动手术的是从其他寨子紧急召回的医师。不过此时此刻,他的作用与其说是医师,不如说是让桑陨光明正大进入寨子的机会。 当大腹便便的医师领着这个皮肤白皙、神情冷漠、面容秀气的青年光明磊落地出现在寨子中时,在这场早有预谋的刺杀中受到了巨大惊吓的族民们皆表现出了巨大的疑心和恐惧。他们紧紧箍着自己的小孩子,在炎热到缺氧的空气中相互大声交谈着: “这是谁?” “他不是我们的族人吧?你瞧,他的皮肤,白得像鬼!” “异族不许进来!” 人们的惊恐和辱骂只能彼此感染,连医师的心态都有些撼动,让他流出满身大汗,却并不能惊动桑陨的情绪分毫。就像从前在城区执行任务时一样,他对这样的情绪一向可以保持免疫。 从前捂住他双耳的,是生存的本能。如今捂住他双耳的,是对主人的忠诚。 桑陨只是冲着人群中几个小孩子,几不可查地抬了抬嘴角。 几乎是马上,本来就在指着他叽叽喳喳的几个小孩大声叫起来: “是他!是那个脾气很好的哥哥!” 小孩子们的叫声瞬间炸了锅。从原本的两三个,迅速成了大半孩子。他们七嘴八舌地和父母颠三倒四地又一次说起那日在林中遇到的、脾气很好的“哑巴哥哥”。大人们半信半疑地向医师抛出疑问,医师仿佛是一条濒临缺氧又忽然 15. 谣言,酒精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王昉最近觉得他身边的氛围怪怪的。 东方炯说到做到,“暴风计划”参与者在公司内的食品配给在第二天便得到明显改善。虽然色香味都提升不到半年以前的水准,但总算不至于让他们饿得半死不活。比较起来,勉强也可以算是质的变化了。 公司里的氛围明显比起前半个月活跃起来——当然,这是王昉的观察。 等等,他还有另一条观察结果: 这种氛围好像屏蔽自己了。 王昉很快发现,自己成了人群当中的一座孤岛。 原本在打印机旁闲聊的人,看见他走过来,会迅速交换几个眼神四下散去;在食堂排队时,自己身前身后的距离总是略大于其他人间的距离;甚至去洗手间时,原本碰碰撞撞的人群也不再一视同仁地撞上自己。 怎么说呢,好事儿,但好像又不太对劲。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一定会有截然相反的背景。 除此之外,他还总是能感觉到身边人在有意无意地凝视自己。那些视线总使他如芒在背,可是当鼓起勇气回过头去时,又实在无法抓住那鱼一样滑的、分明带着戏谑意味的目光。 一来二去,王昉很快就发觉这不是巧合。 他察觉出身边正在酝酿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它之所以是“秘密”,能够成立的主要原因,就在于自己的不知情。 好吧,换个说法,这是只针对王昉一个人的秘密。 不仅是周边同事,就连原本无话不谈的罗阳,近来似乎也有躲着他的意思。 王昉那种对于被特殊对待的恐惧感又涌上心头。 不知为何,被他人的目光包围时,他有一种被直接暴露在所有人眼前的窒息感。 而能给他解释的,除了罗阳,他想不到别人。 “你最近有听说什么关于我的事儿吗?” 终于,在某个经过细致考察的傍晚,王昉在去往地下酒吧的地铁上,成功截获了罗阳。 罗阳像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刻,并没有表现出多么震惊的神情。王昉看见他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说: “有,但不确定跟你想问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王昉长出一口气。 “那你怎么不早说!快说,我听听。” “啊?你确定吗?” 看见罗阳略带窘迫的表情,王昉心中已经警铃大作。 不妙,不太妙,连罗阳都觉得尴尬,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喂,已经不是好不好的范围了吧! 一瞬间,王昉的脑子里闪过很多在无良媒体笔下常常见到的花边新闻。但筛选许久,并没筛选出一条能够让所有人在一夜之间对他敬而远之的结果。 王昉实在猜不出那传闻能有多抽象,但也不愿意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凝视至此。 所以左思右想,他还是深吸一口气,然后,鼓足他眼下所有的勇气,说: “说吧,死也得做个明白鬼。” “他们说你和东方炯有一腿。” 啊? 王昉在大脑宕机的情况下瞪大了双眼。 不是等等,等等,好像死得更不明白了。 你这个有一腿,是我平时理解的那个有一腿吗? 啊? 和谁? 嗑CP嗑到自己头上,王昉姑且可以理解,毕竟当了两年社畜什么八卦没偷听过,但问题是—— “不是,他们不是开玩笑啊?他们是真的、认真的这么觉得?” 罗阳郑重其事的一点头,差点把王昉世界观点碎了。 “这不纯纯神经么!嗑魔怔了吧这群人!” “他们还有证据呢。” “啥证据,我,我一个当事人都不知道,哪来的证据?” “他们说,全公司好几个低血糖晕倒的,只有你,被东方炯领下了,而且隔天就提升了整个公司参与者的伙食标准,不是爱是什么?” 王昉脑子里有很多匹野马奔腾而过。 “要照这个逻辑,你那包烟也挺暧昧啊。” “那玩意儿,你要这么说那也是,关键人家别人也没看见啊。” 呵呵,那还真是很有道理呢,王昉咬牙切齿地想。 这种谣言,还真是让他无力辩驳。 他想起公司里那些意义不明的目光,顿时浑身汗毛倒竖。 那怎么办,也不能莫名其妙地就怼到那些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的人脸上解释吧,那不更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等等,再复盘一遍整个事情的经过。 既然没有真的发生过,那这件事的逻辑关系一定会有漏洞。 很好,聪明如他,果然找到了。 “不是,这也不是啥直接证据啊,怎么就从找乐子上升成真吃瓜了?” “我哪知道?我总不可能参与到这种对话里吧,先抛开咱俩这关系不谈,就是我真想参与,人家能和我说吗,和我说跟直接贴你脸上说有什么区别?” ——不太好了,聪明如他,在谣言面前也无力。 王昉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已经到了酒吧门口。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酒吧了。面对这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的场景,一时间,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在限电严重的B城区,居然还有如此招摇、挂满了霓虹灯管,内里也灯光闪烁的酒吧,实在是出乎王昉的预料。酒吧中人来人往,但明显比他上次来时少了很多。 “这还能开?” “当然。能开酒吧的,本来就都是和领导者有关系的。不过,现在,它只接待会员客人了。” 王昉看见形形色色的人,在灯光闪烁中纵情舞动。 然后,他听见罗阳说: “要不要来放松一下?” 可能是被太过戏剧性的绯闻撞击了三观,王昉这次没拒绝。 他被谣言攻击的生命太飘摇,是时候,施加一点勇气了。 闪光,电音,人来人往; 酒精,汗液,欲望流淌; 兴奋,昏沉,精神混乱。 王昉很难分辨出自己所处的环境究竟如何。他只知道,他正身处一个半是梦境、半是狂想的世界。 肢体接触很快从一种酷刑变成平常,又从平常变成冲动。 王昉知道自己在失去理智,但是在本就缺乏理智的环境里,这是最安全的选择。 只有在举起啤酒瓶时,他才能察觉出自己的手,不受控制,抖得厉害。 不知道是谁摘下了他的眼镜,他的世界瞬间变得朦胧。在这朦胧的世界里,似乎连耳边聒噪的音乐都变得遥远而模糊。王昉只能感觉出,有来自其他人的触碰,使他浑身都滚烫得厉害。 好像有火,从他平静如水的生命中生长出来。 那火的生命力强壮到恐怖,几乎烧得他的心脏要从胸中跳出来。王昉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体中,竟也有如此庞大的能量。 这一丛火,不仅在燃烧他的理智,似乎也在燃烧他心中许多交错纵横、如树根般错杂而稳定的存在。 工作,重要吗? 稳定,重要吗? 安全,重要吗? 或者说得再严重一点,生命,重要吗? 王昉望向天花板,那里,有星空般的灯光。 他的视线下移,再下移,忽然,在人群中,望见了熟悉却不可思议的一张脸。 那是…… 桑若!! 王昉瞬间清醒过来,瞪大了双眼。 那张脸并不很远,在他脱离了眼镜后,依然可以看得清五官轮廓。 完全一致,连那闪烁的眉钉都一样。 王昉不敢置信地用力揉了揉眼,又向那方向看去。 那张脸或是感觉出他的目光,便转过来,嘴角略略上扬一下。 怎么可能! 王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人群中站起来,又是如何从人群中艰难地挤到那处的。但当他费尽力气挤过去时,那人已经没了踪影。 是酒精的幻觉吗? 经此一变,王昉整个人都清醒下来,再难被酒吧的疯狂气氛所感染。 找了半个小时的眼镜,又花了半个小时找到罗阳告诉他自己要回去,最后独自迈出酒吧大门时,已经临近半夜了。 夏夜的微风抚上面庞,为王昉那逐渐冷却下来的心,又送来一丝清凉。 酒精的余热还在面颊上流淌。 坐在回家的地铁上,王昉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人群就像被慢速播放的画面一般模糊——一时间,竟然也并不觉得那谣言是多么惊天撼地的大事了。 他心中,现在唯一能够震惊他的,是那疑似桑若的人。 不,这怎么可能,明明桑若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回到家中,他连灯也顾不上开,直奔自己房间,然后,疲惫而直直地躺在自己那张小床上。 那时候,明明满世界的媒体,都在报道对桑若执行死刑的新闻。那个男人被一把老式步枪击中心口,当场击毙,血一直溅到最近的镜头上,怎么可能还活着? 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王昉眼前赫然出现了当时所有媒体都在疯传的那个血腥的画面。 那是大多数他们那个年纪的人,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死亡。 城区文明发展至他们这代人,传统的死刑已经基本被淘汰。所以,当桑若被枪毙的消息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都对此颇为震惊。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普遍是猎奇心胜过同理心。 可是不知为何,那时 16.第16章·家族联姻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正午,B城区某大酒店内。 和东方炯路上想象的画面差不多,当他来到包间门口时,果不其然,听见了满房间中年男人的说笑声。其中混杂了几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却同样被烟与酒浸泡成了粗糙又油滑的声音,东方炯回忆片刻,觉得大概是于金达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的声音。 即使圆滑如东方炯,进入这种地方也还是需要先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的。 门推开,东方炯已经熟练地换上笑容,一边大大咧咧地和迎面而来的人们打着招呼,一边径直走向酒桌。 “炯哥,来迟了!” 于金达倒是眼神好,几乎是看见他的那一瞬间便叫起来。反倒是东方炯,都快认不出这个曾经的小学同学了。 也不是他忘性大,实在是这满脸横肉的家伙,和他印象里那个瘦猴似的小孩儿差得有点太多了。 已经肥胖至此,东方炯不懂于金达改造整个右臂为机械臂的道理在哪里,这只会使他更像一个插着把金属叉子的红烧肉。但他不能说出来,只能大笑着说: “老兄,这机械臂真酷!” 说得他自己越发想笑。 但是于金达貌似没看出他的想笑来。东方炯克制着自己的反感,和这个满身油脂的、口中时时散发着酒精臭味的家伙结结实实地抱了下,觉得胃快被对方的肚子顶出去了。 “你老兄懂行!这机械臂可是最新款,可帅了!” 拜托,你一个天天忙着吃喝嫖赌的公子哥儿,改装机械臂,还最新款,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吐槽的话溜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东方炯很怀疑,于氏集团怎么想的,把这傻孩子推到领导者位置上。 但也幸亏,是这个傻孩子。换了旁人儿,他东方炯还未必有信心把对方玩儿得团团转。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好在,酒桌上的所有人都能和先前做过的功课上的脸相对应。 说回来,酒桌上的人其实本就不多,只是声音被酒精所放大,听起来颇有千军万马之势。 那三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人,是于氏集团留给于金达的副手——显然,好用的人也不可能留给这个傻孩子。与其说是副手,不如说是保姆。两个年轻人,都是东方炯的酒肉朋友,本来没什么能力,只是家底还算殷厚,故而在这里蹭吃蹭喝。 显然,这次深入敌后的情况不算艰难,特别是在这几个本就不警惕的人都喝蒙了的情况下。 只有一个瘦如竹竿的中年男人算是难办一点,那个人姓李,说是辅佐于金达,不如说是监视——监视着于金达不要做出太愚蠢的举动。此时此刻,他的神情虽然也受到酒精影响,但很明显还十分清醒。 没关系,东方炯可以装傻。他擅长的。 “咱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可不是!哟,十三年了吧?真快嘿!炯哥,你他妈又帅了!” “不敢,哪儿有兄弟你时兴啊!来,别光说,喝!” 遇事不决,往酒桌上招呼就完事儿了。 于金达早在东方炯没来时已经喝了个半醉,没几回推让,已经醉醺醺的。东方炯避了没几回,又陪着聊着、笑了很久,桌子上还有能力劝他酒的人就不多了。他有意劝那姓李的喝酒,但成功概率极低,几轮下来,大概还保持着清醒。 好在这也正是东方炯所需要的。 不然,都喝醉了,谁把这事儿再向于金达及整个于家重复强调? “老兄,你是不是忘了正事儿了?” 趁着对方醉醺醺的劲儿,东方炯抛出了被邀请参加此次聚会时,于家长辈所交代的真实目的。 于金达打着酒嗝儿,瞪着一双被肥肉挤到一起的小眼睛茫然地望着他。 东方炯很确信,这双眼根本没聚焦。 但没关系,他能感觉出不远处那双眼睛投来的目光。 “你爹叫咱俩今天聚一聚,不就是想先让咱俩熟络起来,好撮合我和……你妹妹,是吧?” 于金达晃晃悠悠的,嘴里不知道在咕哝什么,似乎并没听明白东方炯的意思。 倒是一旁的李姓男子闻言,道: “是,董事长说了,是有这个意思。我们两家集团,假如能够联起手来,想必,对我们双方都是件好事。” 东方炯眯起双眼。 可惜,酒劲不够大,还不够他上脸的。 没关系,装纨绔公子哥儿他也在行。 “联不联手的,我说了不算,你们得去问我爹,再不济也得问我哥……我只关心,你们家老爷子说的那姑娘,她漂亮吗?叫什么?” 东方炯露出一个俗不可耐的笑。 酒杯上,映出一张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低俗的笑脸。 “这您自然不必担心,我们于家的大小姐是天姿国色……联手的事,我们集团已经在和您方讨论了,想必最近一个月会有结论吧。” “一个月?太久了……” 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你们于氏集团还是不是B城区领导者都不一定呢,那我不是白费劲了。 东方炯从那李姓男子的神情中,揣测对方已经信了自己方才营造出的、浪荡公子的形象,决定铤而走险,直接进攻。 “就不能先让我们……嗝……培养培养感情吗?” 这种直接进攻的话术很危险,但在他所营造的那个低俗而愚蠢的形象足够坚固的情况下,并不显得突兀。果然,那男子只是礼貌笑笑,便说: “这是应该的。” 在他另一侧,也不知道于金达是听懂这段没营养的对话中的哪一部分了,总之,他沉默许久,忽然叫起来: “当然应该了!喂,要不要老兄我帮你……嗝……现在就把她叫出来,那叫什么……哦,培养感情?” 于金达的笑有多膈应人,但凡是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都能看出来。 东方炯一边配合着傻笑,一边冷汗直流。 什么人啊,那可是你亲妹妹,你他妈一点人性也没有吗,畜生! 东方炯觉得他在口嗨。虽然这种事情口嗨也已经够恶心的了。 然后于金达就在他的凝视下拿出了手机…… 真开始打电话了。 啊?这畜生来真的啊? 东方炯默默把目光在于金达那机械臂上又遛了一圈。 妈的,不愧是断臂改装机械臂的人,思维模式就是清奇。 事到如今,制止已经不可能了——除非他亲手推翻方才好不容易树立起的人设,而那是不可能的。 那样的话,他在于氏集团面前所做的一切伪装和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只能端起酒杯,继续傻乎乎地望着像一团肥肉一样的于金达大着舌头,语序颠倒地打电话。 大意倒诚实,说东方集团的公子想见她。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于金达挂电话以后,居然喜滋滋地扭过身来,说: “炯哥,事儿成了,等会儿她来,你俩就一块儿玩儿去吧。” 妈的,你们家思维都挺奇特啊,东方炯想。 得,这次用不着酒劲儿了,他真觉得脸上热乎乎的。 于金达挂断电话以后,似乎又进入了下一轮喝酒的循环中,比方才还要兴奋。东方炯再能躲,也结结实实又被灌了几杯,不知是紧张还是酒精使然,浑身热燥起来,却冒不出汗,整个人都在升温。 不能醉,他的理智还在劝他。 门被敲响,终于惊出东方炯一身冷汗,整个人都清醒下来。 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头,那昂首挺胸走进来的人儿,同他搜集的资料 17.第17章·来自城区的鬼神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事情比褚乾凤和长老们预先估计的还要顺利,几乎没有人对他登上话事人之位表达异议。 说是“几乎没有”,一方面是因为持反对或中立意见的人确实屈指可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为数不多的反对者,也并不是出于对褚乾凤能力的质疑,而是: 等到过些日子,城区的人前来同他们交涉时,是否会对褚乾凤,这个曾经间接导致了城区统治动荡的人,重回权力中心感到不满? 这也是寨子中的人们,包括褚乾凤本人,一致担忧的问题。 寨子之外倒不必说,那些民众本就对城区文明的发达程度没有认知,自然也没把五年前——从事发到给出最后通牒跨了个年——那次交涉当回事儿,只觉得是本就是天之骄子的褚乾凤终于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了自己本该在的位置上,故而民心所向。 但,寨子里,除去那些负责护卫和家务的奴隶外,绝大部分人对小凤族与城区文明之间的实力差距是有着较为现实的认知的——即使没有,经此一劫也有了。 眼下,他们已经不再如几个月前那般在意权力究竟掌握在谁手中。现存的人们中不乏有在过去几年中政见相左的,但这场腥风血雨的降临,迫使他们目前只在意,谁在位,才能安住城区的心,以避免遭受像那几户人家一般血腥而无声的洗劫。 不知为何,他们将这血案归结为是城区对话事人一职常年空缺的不满。故而,面对褚乾凤的回归,他们一方面举双手赞同,另一方面,也怕同样的事因为决策失误,而再次发生在自己头上。 一切贪婪在求生欲面前,都不值一提。 恐惧,就像盛夏时的一团乌云,无声地笼罩着小凤族。 人们无声地流着汗。汗水从山村人民黝黑的皮肤上滑过,如同一首首沉默的乐章。 褚乾凤当然知道,自己有安抚民众的义务。 但是眼下,他遇到了更棘手的问题,甚至,比整个小凤族目前面临的这次群体惊恐更加棘手。 这问题是—— 桑陨那从后颈中生生取出的芯片和微型耳机,居然在他们眼前自动重启,成了一个与城区相连接的通讯设备! 故事发生在一个下午。 夏日的超高温在太阳西滑的时分终于有了微不足道的一点转机。微弱到无法以风向进行计算的一点点微风懒洋洋地从窗缝溜进来,又从另一扇窗的窗缝中溜走。这些风在路过地板时目不斜视,仿佛根本就不把身下这些沉默的、威力与体型不成正比的武器当回事。 第一遍关于武器的粗略教学,在约莫一个月后终于告一段落。褚乾凤正忙着把全部武器铺在地上进行汇总复习,忽然,他敏锐地察觉出,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那两个小小的、他们都认为毫无作用的物件,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 他敏锐地跳起来。 不用他开口,在不远处的桑陨立刻冲过来,挡在了褚乾凤与这堆武器之间。 ——虽然,他们二人心中都明白,如果这两样东西当中,真有什么攻击性的程序和物质,那么,凭城区的文明发展程度,桑陨的身体在这威胁面前其实毫无作用,充其量只是能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缓冲。 十秒,二十秒,半分钟,那两样东西只是在通过某种他们二人都不明白的引力紧紧贴到一起后,以一个稳定的频率震动,并无任何其他征兆。 褚乾凤轻轻拍了拍桑陨的肩,他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缓缓地、轻轻地抬起步子,向这两样东西迈出一步。身后,褚乾凤迅速弯腰,竭力将其他武器从地上捡起,又竭力放得更远些。 这样几近于无用功的工作做了十几分钟,桑陨终于来到了距离那两样东西伸手可及的地方。 他不知自己是否应当触摸它。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刻,这个他们无法理解构造的合金物件儿的一头便放出一阵不算强烈但很清楚的光芒来,二人皆心下一惊。 然而,出于城区的工作经验,桑陨马上就看出,那不是激光或者什么具有杀伤力的东西。 那是—— 投影! 投影图像受角度限制而模糊扭曲。不过就目前所成的像来说,应当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电脑椅,椅子上什么也没有。 以桑陨的思维模式,他不能理解这一切。包括投影发出的原理,包括投影存在的原因,所有这些有关于人为的知识,他都无法理解,也不知道如何理解。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将投影扶正,然后退开一米,转身向褚乾凤叙述他知道的一切有关于投影的知识。 “主人,首先,我向您保证,这投出影像的物品是无害的,它所投出的也只是影像,就像您的影子一样,它可能会很清楚,但它并不是真的存在于此。” 褚乾凤并不觉得这一切是他此时想要听到的事。 事实上,不管有害无害,这都是来自城区的东西,而且是在经过了漫长的两个月之后,又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自行组合的、体积极小却异于其他武器的东西。更不用说,它还具有成像功能——褚乾凤不懂什么是成像。事实上,在他那颗依旧保持着原始氏族思维的心中,这突然从一个不比指甲盖大多少的机器当中冒出的东西和鬼魂并没什么两样。 鬼魂尚知礼义,这从城区来的东西可不好说。 但不知为何,桑陨那句“无害”,竟然多少也使他的精神略微放松下来。 褚乾凤抬手揉了揉眉心。 “继续说。” “这在城区是非常常见的一种技术。由于无害,它主要会被应用于私人的聊天、会议当中。” “也就是说,这是一种表示友好交流的方式,是吗?” “主人,您可以这样理解。” “但……按照你的理论,这不相当于只是一个显示界面吗?它怎么能产生交流?” “如果只有投影设施,的确是办不到的。在城区,假如需要交流,通常交流双方都要有类似摄像机、动作捕捉一类的设施才可以。” 摄像……额外设施? 哪有额外设施? 褚乾凤敏锐地识别出这个危险信息。他的神情凝重起来,望向桑陨的眼神也比刚刚更加凌厉、更加威严。 显然,这个人是最大的嫌疑。 桑陨感觉自己膝盖处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恐惧曾经对于桑陨而言是陌生的情感,直到他遇上褚乾凤,直到褚乾凤成为他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个部分,恐惧便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种情绪。 但恐惧之于他,不过只是情绪之一,和其他情绪比起来,没有任何在喜好程度上的不同。他不排斥,也不向往。但因为这是褚乾凤——他的信仰——所给予的、独一无二的情绪,他可以说服自己享受其中。 “主人,我以我的生命发誓,我绝没有主动向外界传递任何信息。” “我也可以作证,他真不知情。” 略带一点电流声的声音从投影所来的地方传出,桑陨敏锐地回过头去,发现那电脑椅旁出现了一个正半背对着他们,往电脑椅上放腰枕的身影。 尽管画面比起在城区而言要模糊、虚幻得多,对于从未见识过投影产品的褚乾凤而言,这情形还是足以使他震惊的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十分轻松地出现在那指甲盖大小的机器上空,这比那些危险的武器,更能使他原始的心灵震撼。 而且,此时此刻,这个人还可以跟他们进行实时的交流。 在今天以前,他一直以为,这样的事,只有鬼神才能做到。 褚乾凤本人对鬼神是否切实存在是持保留意见的。又或者说,他不是不相信有鬼神的存在,而是并不觉得鬼神真的对自己的祈祷、祭祀一类的东西感兴趣。 鬼神或许存在,但它们未必像人们所想的那样,满心只有人类。 故而这样所谓显灵的事,他也一直觉得是人为的、用于骗取他人金钱的把戏。 但现在,褚乾凤终于不得不承认,城区文明的发展程度,已经足以支撑他们成为整个小凤族眼中的鬼神了。 但,无论多么发达,就像桑陨方才所介绍的一样,交流依然需要设备。 可是眼下,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这设备在哪里。 投影里那个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坐下来,非常正式但也颇为轻松地面对着他们。 褚乾凤看到,这个人穿了一身显然是城区服饰的衣服,但和桑若、桑陨到来时身上所穿的服装不同,眼前这个人的服装更加休闲,在颜色上也较为温暖舒适,显然,给他们带来的攻击性也更低。 和初来乍到时的桑陨一样,这个人对于见惯了阳光的小凤族人而言,依旧是白到有些反常的。但这个人的神情足够活泼自然,而且又精神抖擞,又抵消了那份苍白所带来的病态感。 他的身材没有桑若那般健硕高大,但也远远没有到病弱的地步,算是比较正常、比较健康的状态——当然,这是以褚乾凤作为一个小凤族民的观点。事实上,在城区人民当中,他的身材已经比许多终日与工作相伴的人要结实得多。 总的来说,这是褚乾凤第一次见到日常生活状态下的城区人类。 而现在,就像刚刚他一露面便说出的那句话一样震撼的是,这个人像是并不对他们此时的神态有任何意外,而是如老相识 18.第18章·我们在虚拟中,散发真实的情感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虚拟空间,“极光”茶楼外。 经过上次的大面积销号和停服维护,卷土重来的“极光”茶楼已经不再像原先那样惹眼。经过重建,它从一座古色古香的茶楼,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在路边最最平凡、最最不起眼的咖啡厅,甚至连门头都没有,本该放置着店名的地方只是一幅最普通不过的、看上去像是儿童用油画棒绘制的星空图,地面只占了这幅画底部一片再小不过的面积,不仔细看,大概都看不出,上面还有个小小的人影。 尽管上一次的风波导致了一波惊恐,重建后的“极光”茶楼依然门庭若市——大概是由于对上次事件的处理除了销号以外,并没有发生更为实质性的惩罚。推开门去,满目琳琅的人们依旧是无忧无虑的模样,仿佛在现实世界中的食品配给下降与电费提升从未发生。 从茶楼变为咖啡厅后,“极光”不仅没有丧失原本的客源——那些因为各种巧合没有出席上一次的巨大场面的人——而且吸引了更多的、对现实与真相感兴趣的人。 这其中,就包括东方熳文。 在不为人知的时间里,东方熳文已经多次出入“极光”咖啡厅。在这里,她第一次在虚拟空间中找到家的感觉。 如果说现实生活的尔虞我诈是东方熳文命中注定要奔赴的战场,那么,在虚拟空间偶然发现了“极光”咖啡厅,对于东方熳文而言,不亚于是找到了一个能够完全放松、而且可以了解到许多她不知道的事实的充电场所。 她是城区文明中,真相与正义最忠实的追随者。 正因如此,东方熳文才会时时陷入孤独的折磨之中。在这个做什么都要衡量利弊的时代,那个被她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的、真实的东方熳文,显得那么孤独,那么特立独行。 在这样的时代里,“极光”咖啡厅的出现,足以将她所有的孤独,变为逆流而上的勇气。 就像眼下,结束了一个大项目,东方熳文眼见得假期来了,只略一休整,便投身于虚拟空间中。 还是习惯的地址,东方熳文习惯性地tp至“极光”咖啡厅马路对面紧贴墙面处,然后预备过马路,奔赴她心中的第二故乡。 往常,这只不过是她一个能够延迟满足的小习惯。 但这一次,就在她tp过来的那一瞬间,像是早有预谋一样,有个强有力的臂膀便猛地将她一把揽过,硬生生拖着她向马路另一头走去。踉跄了两步,她本能地要喊,却在抬头的时候,猛然看到了一张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脸。 “东……哥?” 惊讶让东方熳文差点就下意识地直呼了东方煜大名,好在反应够快,及时止损。 东方煜本来就臭的脸看起来更臭了。 “你疯了吗,出入这么危险的地方。” 压低的声音中,分不清是愤怒占的比例大一点,还是责备占的比例大一点。 这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们两人的交流之间了。 不对,准确的说法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会议以外的地方交流过了。 一时间,有很多个问题一同涌上东方熳文心头。 比如,东方煜是怎么知道她会在这个时间来这里的;比如,东方煜是怎么了解到“极光”咖啡厅的内幕的;比如,东方煜是怎么知道她登录虚拟空间的传送习惯的…… 又比如,他所说的危险,究竟是对谁而言危险。 “你怎么……” “问我?我也想问你,怎么想的,来这种危险场所就算了,怎么还这么光明正大,你生怕没人认出你是东方集团的人是不是?你想过被别的集团的人发现会有多危险吗,还是你想拉着整个东方集团给你陪葬?” 东方煜一席话噎得东方熳文哑口无言。 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之后会有多危险。但是,正是因为所有相似地位的人都对此保持戒备之心,她也可以确定,没有人会冒着被反咬一口的风险,出现在“极光”咖啡厅附近对其他集团的人进行监视。 何况眼下,改变自己在虚拟空间的容貌的技术在黑客之间已经不再是不可能的领域。如果被发现,她完全可以死不承认,并且反咬一口。 这种情况下,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问题是,凭东方熳文对东方煜这三十多年的认识,在她这满脑子只有利益和地位的哥哥的风险评估中,亲自来咖啡厅门口抓她,应当是危险系数很高的一个决定。除了亲身来带她走,应该还有很多种更稳妥的方式。 那他,为什么要亲自来? 虚拟空间中那本就炎热的天气,因两人距离缩小而更显其威力。 东方熳文感觉自己出汗了。 试图从东方煜手底下挣脱出来,无果。 奇了怪了,这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瘦猴什么时候这么大劲了。 “你压得我肩疼,松手。” “去哪儿聊聊,你那儿,还是你想回现实世界?” 听起来是个交出主动权的问题,但细品,就会发现藏在前半句中的命令。 “聊什么,工作,公司,还是继承条件?” 东方熳文似乎听见,东方煜一声轻轻的叹息。 叹息声被漫天的蝉鸣声恰到好处地掩盖。 来无影,去无踪。 她察觉出东方煜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抬起头,只看见一张如平日般嘴角下垂的脸。那双眼睛里,客观又冷漠地映出满街的景象,那景象正随着步伐摇晃,像是他眼中藏着两个小小的旋涡星系。 “就去你那儿吧。” 换了任何一个人,对东方煜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又我行我素的聊天风格,大概都会嗤之以鼻。但东方熳文毕竟是这世上,现在和东方煜在血缘关系上最亲近的人。三十多年来,她早就习惯这种莫名其妙的交流方式了,对此已经不再感到突兀。 “地址发你了,tp去吧。” “不远,走两步就到了。” 东方煜随手划出私聊界面看了一眼便道。 东方熳文怀疑他根本就没仔细看。 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东方熳文腹诽。 事已至此,她又努力了两次,依旧拿不开东方煜揽着她的那只手。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虚拟空间里感觉不到汗。 她很久没有看过东方煜的手了。今天这一见,她才发现这双手在他们彼此缺席的日子里,早已从原本瘦弱苍白的一道月光,成长为了青筋凸起、成熟稳重的一抹阳光。 二十多年的日子,就这样从他的手指上,无声无息地流过。 走在路上,东方熳文渐渐走神,几乎忘记了东方煜突然出现这档子事儿。她想起今天刚完成的那个项目,收尾工作虽然已经嘱咐给了最信任的下属,但毕竟没有亲自监督,不知进度如何。 石子路。 也不知道现在在现实中是什么时间…… 树林。 也不知道东方煜本人现在是在哪儿…… “你就住这儿?”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破了东方熳文的神游。她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眼前,正是她在虚拟世界中唯一一处房产。 “只是自己放松的地方罢了,还要多豪华?我又不是天天住在这儿。” 东方煜颇为震惊地看着眼前这立于林中的小屋。 小屋是木制的,从建构上来说,应当是仿照前文明纪元时期东北部的护林员小屋制成。不大,但一人居住还是绰绰有余。推开院门,院子里几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狗便摇着尾巴围上来。 东方煜下意识地想蹲下身去抱,却发现小狗们都默契地哼唧着躲开,用圆溜溜的黑眼睛惶恐地打量着他。招呼了几次,也没有哪一只胆大些敢靠近。 尽管是虚拟世界,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一群 19.第19章·当暴雨来临前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暴雨天气终于还是光临了B城区。 盛夏,倾盆大雨的坠落永远不需要理由。人们会看见漫天的云彩被雨水憋绿了脸儿,也会看见满世界的电线、挂在室外的衣服等在狂风中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源头,在被风拽得变了形时痛呼出声。等到这一切都到了一个阈值,仿佛是谁按下了开关似的,豆大的雨滴便会争先恐后地自空中落下,带着轰隆的雷声,奔向这个暗流涌动的世界。 这样的暴雨天气,是低等群众出现事故的高危天气。 空中,狂风将本就接触不良的电线吹得更乱,更有甚者,机缘巧合之下,还会将电线吹落在地上。 假如只是大风天气,人们充其量需要时时注意裸露在外的电线和被吹落的高压电线,虽然同样危机四伏,但至少,危险还是可视的。 但再遇上暴雨,路上的任何一个水洼便都拥有了毒蛇般的危险性。人们无法凭借肉眼判断地上是否潜藏着危险的电流,最好的保命方法是: 不要出门。 但这保命方法,仅仅适用于工作内容支持线上进行的高层群众。 中层群众本就从事着城区中为数不多的体力劳动,在这种天气下,假如不出门,生存危机只会更加严重。不幸中的万幸是,好在,冒着这样风险的,只有需要工作的大人们。无论故事向多么恶劣的方向发展,那些稚嫩的、充满希望的生命,至少还有生存的希望。 而底层群众,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本就居无定所的人们,在自己的窝被雨水浸湿后,只能硬着头皮、在不亚于枪林弹雨的街道上行走,寻找栖身之处。这其中有多少人能够真的得偿所愿,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 不能给城区创造利益的人,从来都得不到关怀。 世界的另一端,东方集团B城区分公司内。 东方炯有时候觉得自己癫得可以。 比如现在,他独自坐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并在短暂的思考后,关闭了窗户所虚拟的图景和鸟鸣声。 尽管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东方炯还是被这铺天盖地的暗绿色和黑色吓了一跳。 闷闷的雷声穿过厚重的玻璃钻进来,沉重地敲击着他的耳膜。尽管对自己所在建筑的构造与稳定性了如指掌,在这种极端天气面前,东方炯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担心办公楼——尤其是他所处的顶楼——会被丧失了理智的狂风所踹走。 狂风拍击着窗户。 望着这个仿佛是穿越了好几年、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不加修饰的黑暗世界,一种恐惧又掺杂着豪情壮志的感情从东方炯心中油然而生。 东方炯想,也许他永远都会恐惧暴雨来临前的这幅景象。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有后盾了。 而一个一腔孤勇的人,是没有恐惧而畏缩不前的资本的。 所以,尽管恐惧,他却只是静静地待在座椅上,望着满世界诡异的景象,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暴雨如瀑布般落下,坐在高楼大厦中的人们,再也看不清室外悲吼的、衣衫褴褛的悲剧角色们。 他是时候,往B城区人民的心中添一把火了。 * 在第五次被前来提醒他对接工作的同事吓到后,王昉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去洗手间调理一下了。 ——别误会,他只是去整理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的。 最近这一个周发生的事太多,多得他cpu有点儿过载了。这改造过的大脑好是好,就是清理垃圾不够迅速,王昉又不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往往是拖到快要死机才有意识地进行清理。 首先,喜大普奔的是,那个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信的瓜,终于被辟谣了。 ——以东方炯和于金檬敲定日期的订婚仪式为证。 在公司晨报上看到这个独占版面的消息、听见身边的同事们爆发出已经不算窃窃私语的窃窃私语时,王昉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激动得流出来了。 呜呜,老板人真好,说给我辟谣就给我辟谣,一点儿饼都不带画的。 呜呜,老板,我发誓我再也不在背地里吐槽你了。 感动之余,王昉火速编辑好祝福信息,配emoji,加标点符号,发送,一条龙服务。 比送瘟神还像送瘟神。 很好,瘟神也再没有主动找过他。 王昉虔诚地双手合十。 感谢素未谋面的于金檬女士。 愿先锋者保佑她平安喜乐。 其次,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孽缘。 清醒状态下,打死王昉都想不出,他那晚在酒吧到底是什么精神状态,能给那么多——其实也不是很多,但对他而言已经超出上限了——的人都留了联系方式。 留了就算了,怎么还真有人联系啊! 王昉拿起手机,看见满屏幕的“想你了”“还喝吗”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一方面不理解类似行为,另一方面怀疑自己真有这么大魅力吗。 屏幕略暗一下,映出了王昉的脸,一张一看就被工作磨平了棱角的、躲在眼镜之后的脸。 “你想多了。” 罗阳看着在手机屏幕前脸红成西红柿的王昉,颇为好笑地撂下一句。 “她们只是看你没经验,觉得好欺负而已。” 王昉不服气地瘪了瘪嘴。 “至少我还有被欺负的价值,不像你,只剩下跟我斗嘴的价值了。” “放屁,我是懒得找而已。你阳哥我什么人啊,天才!” 行,好,又吹上了。 熟练地将罗阳的声音抛之脑后,王昉对着手机屏幕,耐下心来,一条一条地屏蔽。 嗯?这是什么,图片?打开看一眼。 然后王昉就看见了那晚喝得十分开放的自己的珍贵影像。 下面附赠一条信息: “Babe,你好辣。” 是吧,我也觉得好辣。 ——眼睛好辣。 王昉冷笑一声,顺手拉黑。 其实那晚在酒吧的见闻,他因为酒精的缘故,已经记不太清了。唯一的记住的,只有那张不可能出现的脸。 那真的是桑若吗? 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还活着? 六年前那场震撼所有人的暴动,和壮烈的结局,明明城区每个人都有目共睹,怎么可能出现意外? 思考到这里,似乎遇到了最坚固的一道障碍。 他试着向另一个方向去推理,却始终跨不过直觉留下的那道沟壑。 不,那不会是错觉。 至此,这个鬼魅般的身影便成为了王昉心中潜藏最深的秘密之一。 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是因为,如果是假的,不必对人说。如果是真的,不可对人说。 在他心中更加不为人知的角落之中,同样程度的秘密是,其实,他早在这件事情发展到其必然的结局以前,就已经知道桑若在做什么了。 “你不想加入我们吗?” 王昉恍惚回忆起那个午后,面前不远处的桑若捧着平板,目不转睛,状似无意地向他说出这句话时的情景。 他看见自己迅速摇了摇头,仿佛再慢一点,就会被强行拖入危险之中。 “我尊重你的意见。不过,为什么呢,既然你如此认同我们的理念?” 桑若的语气十分平和,平和到好像谈论的根本不是武装起义这样性命攸关又倒反天罡的大事。 王昉看见那个还不到十八周岁的自己,坐在明明只比自己大一岁、却成熟如英雄领袖般的桑若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只是用额前过长的刘海和眼镜勉强遮挡着怯懦的神情,仿佛只要不抬头,他由怯懦所引发的自卑与恼怒就不会暴露在这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面前。 “我……我不想,而且……你们也不缺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不是吗?” “我不想用一些拐弯抹角的话术绑架你。我只能诚实地说,每一场失败的正义之战之后,也许都只缺一个人的力量。但是王昉,你也要知道,这个人永远没有错。” 王昉看见自己的头更低了。 “抱歉,其实我不该这么催你的,真的。你能够勇敢地和我探讨我们的理论,而且明白我们的用意,我已经觉得非常荣幸、非常感动了。不论你参与与否,现在,我都知道,我们的信仰,会永远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燃烧下去了。” 真的会吗? 王昉听见七年前那个声音无助地问自己。他站在七年后的路上,又一次陷入了彷徨。 也许桑若说的 20.第20章·Warning!D城区暴动!!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D城区内。 凌晨两点四十一分,某科技集团分公司总经理——我们姑且就称呼这个人为D先生——被一声高过一声的报警信号惊醒。 起初,只有一声单调而突兀的声音响起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也难怪,这系统自从安装以来,几十年了,还从未发出过报警信号。能一耳朵就听出这是报警信号,D先生自觉已经比同僚们的安全意识领先许多。明天早上联系专人报修,还能借着自己警惕性高的借口出一波风头,何乐而不为呢。 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满意地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将怀中的佳人搂得更紧了一些。 然而,像是恶作剧般,在短暂的两三秒沉默后,尖厉的报警信号突然一声声爆炸式地响起。这下,D先生不得不醒了。 他不满地翻了个身,推开怀中不知姓名的人儿坐起来,又慢腾腾地揉了揉被目眵糊得半死的一双小眼睛,才不情不愿地睁眼。 眼前,层层叠叠、如雪花般的报警窗口,正不停地刷新着,刷新频率高到他几乎看不清窗口上的消息。尖利的声音让D先生身边的人儿本能地蜷进了被子里,一种莫名其妙的大男人心理因为目睹了这一幕而在D先生心中生长起来。 哦,瞧瞧,我是让这小猫儿能安适地睡个好觉的人,多么了不起! 他不耐烦地拿起手机,这才发现安保部门已经给他打了一连串电话,此时,又一个电话正响起。 D先生接通了电话。 “不、不好了!总经理,我们的、我们的虚拟空间被连接到城区总频道了!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D先生猛地清醒过来。他勉强选中面前屏幕上的一个报警窗口,放大,一行毁灭性的信息在他眼中迅速流过。 警告: 第三道系统防线已被攻破,第四道防线正在受到攻击!注意:这是系统最后一道防线!! “你们安保部门都是干什么吃的!?” D先生吼道。 他浑身都在发抖。 系统防线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被进攻至此,最后一道防线的作用,不过是在无用地拖延时间,想要保护内部信息和权限,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现在还能做什么? D先生的大脑疯狂运作起来。此时此刻,他像一块融化的猪油,浑身都在冒汗。 “自毁,快自毁!!” 他如梦初醒地咆哮起来。 系统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被攻破,在这最后的时刻,它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向先锋者直接发出警报。 届时,D先生只会比现在更崩溃。 不仅是他,整个集团都会因此而被拖入这场危机之中。到那时,最差的结果,只会比他现在能够想象到的,还要差得多。 “不——” 耳边绝望的尖叫同面前屏幕的最终界面一同来临。 “已启动报警程序,先锋者已接收。” D先生呆呆地坐在床上,任电话中的场面如何混乱,他只是呆呆地坐着,双目无措地盯着单调得如同审判结果的屏幕,满眼都是呆滞和绝望。 完了,一切都完了。 D先生的心脏传来一阵刺痛。 如果D先生没有在悲剧开始的这一刻便失去了继续参与其中的能力,那么,他就会在几分钟以后知道,同一时间,整个D城区的科技公司都遭受了这毁灭性的打击。原本断联的虚拟空间被接至总频道这漫长的三分钟中,各大公司的警报几乎都被忽视了。城区之中,唯一一个在这场攻击中守住防线的,只有一家集团—— 东方集团。 D城区的底层群众并不知道这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当太阳再次升起时,偌大的城区中忽然四处充斥着惊恐的气息。 要一直到他们发现,原本封锁严密的几家酒吧突然人去楼空、连酒和各种产品都没来得及转移时,这些贫困而卑微的生命才会朦胧地意识到,这个晚上,有多大一批高等群众遭到了蒸发。 然而,他们很快就会切实体会到,这被一刀切处理掉的人数,还在持续增加。 “信息接收全部结束了吗?” “是的。不到四点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接收成功了。我们正在备份。” “备份途径不要太想当然,我们已经牺牲了一批同志。” “收到。” 删除对话记录,反复检查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东方炯靠在电脑椅靠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又一个通宵。 从计划正式启动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来不及睡,也不敢睡。 尽管整场计划已经筹备了六年,其间所准备、完善的预案可以囊括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但第一次发动行动,对于东方炯而言,依旧是一件严肃而刺激的大事。 六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证明自己的六年时光并不是幻想的这一天。 东方炯很想放肆地笑一笑,可是不行,因为D城区遭受如此灾难的信息,早在清晨时便传遍了整个城区文明。所有人都人心惶惶,他不能笑,即使现在没人看得到他,也不可以放松警惕。 可是,在这一天真正到来以前,东方炯真的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一场幻想之中。 他曾经那么害怕,哪天一睁开眼,会发现自己所为之拼搏的一切,其实都是一场来无影、去无踪的梦。 反抗行动的筹备,就像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着行走。在这条艰难的路上,甚至很难判断得出,究竟是环境太黑,还是自己早已经瞎了。 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不知道脚下的路会有怎样的曲折。 唯一知道的,只有前行的决心与一腔热血。 但沸腾的热血,也总有平静下来的时候。 而那时,他只会比一切开始的时候,更觉得浑身冰冷。 “恐惧是每一场反抗与正义前行的动力。” 最迷茫无助的时候,东方炯整日望着已经阅读过无数次的历史资料,在无数他奉为真理的文字旁边又一次批注道。 但现在,他不必再为此恐惧了。 回顾起来,整个事件,算是有惊无险。 直接参与者的“蒸发”是他们意料之内的。正因如此,此次行动仅仅动用了他们最忠诚、对这世界也最了无牵挂的人。行动是高度保密的,除了这些参与者与他这个最高级领导人,其他人并不知情。就是这群人自己,也未必知道,在计算机的另一头,与他合力寻找代码疏漏的人究竟是谁。 所以,他真正的“惊”,还并不来自于此。 真正让他捏了一把汗的是,对于东方集团的分公司是否逃过这一劫,他是没有十足把握的。 能够让他放手赌上身家性命一搏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东方集团D城区分公司的总经理,是东方煜。 而东方炯知道,以东方煜的谨慎和认真,他是绝不会对D城区的任何一点异常的风吹草动坐视不理的。 他赌他会抓住那漫长却又短暂的三分钟。 而东方煜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被先锋者紧急召走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以正当程序和足够迅速灵敏的反应,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城区稳定的东方煜全身而退,其他人都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今究竟在哪儿。人们关注的焦点,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东方煜的身上。 许多与被蒸发者有关系的人都曾经试图从东方煜口中翘出哪怕一点有关先锋者对这些人的处理措施,结果是每个人都十分公平地无功而返,并且在无功而返后不久,便被先锋者带走进行思想教育。 连他妻子的求情也不例外。 这个发酵所造成的躁动听起来十分迅速,但其实颇为漫长,因为,前来求情——自以为是求情——的人们并不会同时出现在东方煜面 21.第21章·自由引导人民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一路上,王昉的腿都在颤抖。 逃出办公区域的前一秒,好事的同事刚刚将区域中的大屏幕打开,放上新闻。巨大的哀嚎声、怒吼声和如机械般冷酷无情的报道声一同响起,巨大的反差,撞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作为将这个灾难性的消息带入公司的罪魁祸首,王昉的手机此时正握在他汗津津的手中,浑身烫得吓人。他很想一抬手把这招惹是非的东西扔出去,然而抬了几次胳膊,终于都无力地滑落下来,软绵绵地贴着他的身子,像条安静又恶劣的蛇。 来到东方炯办公室门前的路,王昉总觉得自己走了很久,久到几乎有一个世纪。抬起手腕,才发现只不过三分钟。 抬起手,迟疑,终于还是敲响。 “进来。” 这声音好像有什么魔力,能够战胜王昉浑身的胆怯和懦弱。 东方炯正望着那台新电脑的屏幕出神。见他已经关上门,这才不急不慢道: “你知道吗?就在你收到我的消息,到你站在这里的三分十一秒,D城区通过紧急预案,启动了Ⅱ型武器。” 王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Ⅱ型武器,这是大范围杀伤武器。 一旦启动,它造成的威力,足以让这些手握初级武器、缺乏防护的贫民们尸骨无存。 这三分十一秒,对于身处安全中的人们,不过只是从一间办公室来到另一间办公室的一点微不足道的通勤时间,却足以褫夺成百上千人的生命。 只需要动一动手指。 窒息感让王昉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超重感,浑身都像是要被钉在地上,必须很用力地绷直腿部肌肉,才能不被这力量压在地上。 好渺小。 明明,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 难道为了避免惩罚自己的过错,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把那成百上千的人命作为代价吗?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终于没有说得出口。 “新闻画面已经被切断了。我有理由怀疑,在场的记者是否得到了合法正当的保护。” 东方炯没有看王昉,他在盯着桌面上那个变得浑浊的风暴瓶。 “你知道吗,其实这新闻,是我让你看见的。即使你刚才没有拿起手机,它也会在恰当的时机播放出这条新闻。” 王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您黑了我的手机?” “别紧张,这不是什么大事——和你听到的比起来。” “是的,可是……” “是你低血糖晕倒那天。哦,不过你晕倒可不是我算计的,那真的只是赶巧了。” “您……” “别站着了,过来坐吧。” 东方炯适时岔开了话题,起身向办公室的另一头走去。那里,不知何时在满面墙的画作之下,放上了两把纯白色的单人沙发。 王昉只得跟着他的动作走过去。 东方炯顺手拿了茶叶盒,开始泡茶,仿佛接下来要说的,不过是什么同游戏无二的小事。 茶叶并不讲究,是中等品质的货色。洗茶后,东方炯才不急不慢道: “问吧。我先回答你的问题。有什么你没问到的,我再补充。” “您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是吗?” “是。” “恕我冒昧,那么记者……?” “我联系的媒体,当然是匿名联系。” “可是,让公众知道这一切,对您有什——” 王昉的问题戛然而止,他已经猜到了问题的最终指向。 这令他恐惧万分。 “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 “这一切都是您的计划吗?” “可以这么说,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靠我一己之力解决,当然还有别的人,同我想同一个问题,才能确保计划的完整性。” “为什么?” “为了全人类的自由与解放。”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直白,王昉一身冷汗,忽然又回想起那个被追问到近乎崩溃的午后。 熟悉的场景,又一次出现了。 只不过这一次,主角之一换了人。 王昉抬起头,竭力让自己同东方炯对视,仿佛只要这次,他能够鼓足勇气牢牢凝视住对面那双举重若轻的眼眸,就能改变整场对话的走向。 “六年了,现在,你有足够的勇气了吗?” 东方炯品了口茶,有点苦。 我能说没有吗? 王昉在那双眼睛中,仿佛又一次看见了熟悉的神情。 他坚持不住了。 东方炯看见王昉终于错开了眼神,转而看向墙上的画。 德拉克罗瓦,《自由引导人民》。 诺曼·洛克威尔,《四大自由》。 颜文樑,《南湖》。 …… 他不知道王昉认识其中多少。 东方炯看着王昉眼中的悲伤、彷徨一点点消退,却并未像他预想中的完全褪去,而是守住了一片依旧非常可观的领地,其余的部分,才隐约晕染上一点少得可怜的坚定。 他没有被理想驯服,也没有被现实控制。 很危险的边缘人。 这个矛盾的人,始终都没有下定决心。 所以,在彼此沉默的几秒钟中,诚实地说,东方炯考虑过,是不是需要除掉这个意志不坚定的人,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失去人才固然可怕,但人才不能为己所用显然更为危险。 就在东方炯濒临做出决定的时刻,他看见王昉忽然抬起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然后,声音很轻地问他: “我是第几个人?” “数不清了。不过,能在现实中触摸得到的,你是第一个。” 王昉叹了口气。 很长,长到他们彼此都怀疑,这会是他的最后一口气。 “所以呢,您需要我做什么?” “现在还不需要……很快,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王昉疲惫地笑笑。 东方炯向他伸出一只手: “欢迎你,成为‘极光’的一员。” 大门在王昉背后关上的那一刻,很多个纷繁复杂的计划从东方炯的脑海中匆匆跑过。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让D城区的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 “来了?” 东方炯难得地从游戏中抬起头来,看向门口的人。 于金檬正颇为好奇地打量着这房间的构造,没顾上搭理他。 “为什么要走员工电梯啊,我不是发了直达梯的位置给你了吗?” “你发给我,我就一定要坐吗?” 于金檬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对单人沙发中间摆着的茶具上。 “哟,刚才有客人啊?” “有。你坐员工电梯上来,应该碰到过。” “不是普通员工吧,能在你这儿喝一壶?” 东方炯笑了笑,把话题带过去,说: “上来的路上,听见什么没有?” “你问哪种,是关于D城区的,还是关于我的?” “哟,这么说都听到了?” “那当然了。” 于金檬溜达到窗边,顺手将窗中显示的景象更换为初秋湛蓝的天空。 她当然知道东方炯在做什么。早在认识后不久就知道了。 可惜,东方炯无意瞒她,但也无意让她入局。 能让她做的,不过就是像参与与小凤族的协调一样,她本就有机会去做的事。 “不过,我不明白,你让那个男孩当上土司,对你的计划,究竟有什么推动作用?” 东方炯握着鼠标的手似乎略微停顿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于金檬,你记得六年前那场暴动的导火索是什么吗?” 于金檬正好看到了东方炯桌上那桑叶与露珠形状的风暴瓶,她也微微一怔,而后马上就意识 22.第22章·所愿为王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桑陨害怕的那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这一天是十月十一日,D城区事发后三个星期。 当然,小凤族的人民们对这场造成了城区巨大动荡的事变是一无所知的。唯二的认识,是从东边传来的、已经很遥远的一声巨响,和天空中一道肉眼可见的浓烟。 但,除了桑陨——这个曾经亲眼目睹过Ⅱ型武器威力的人之外,没人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些对火药的认知很有限的、思维单纯的人条件反射地将这熊熊浓烟视作特大火灾的象征,又联系到夏日时森林中常发的、雷电所引起的火灾,很自然地便把这场事件当作了天灾,因而并不放在心上。 只有桑陨明白,城区的天要变了。 但,城区的天哪怕是塌下来,现在和桑陨也没关系了。 他已经不是守护人了,现在的他,只是褚乾凤的奴仆而已。 眼下,他更在意的,是褚乾凤的态度。 恐惧这终于还是到来的一天,是因为,他很确定,在所带来的城区武器方面,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剩余价值了。 而按照他和褚乾凤在最初相识时的协定,桑陨自知,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分叉口。 ——一边是深不见底、坠落后必然会迎来死亡的悬崖,一边是郁郁葱葱的、孕育着生命的森林。 桑陨自己也想不明白,既然自己甘愿为褚乾凤献出生命,又为什么会如此恐惧因这原因而死? 这是超出了他所能想的范围的问题,桑陨不想去想,也不会去想。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不想因为自己无用而死。 “陪我去打猎,桑陨。” 小凤族领地的森林里,似乎天然地欠缺季节。十月中旬,森林中依旧是潮湿、炎热的气候,和盛夏时相比,空气中的一点点干燥和清凉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出行时,依然要时时注意森林中的虫豸,避免遭到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褚乾凤孤身走在前面,留桑陨殿后。 成为土司之后,褚乾凤的衣着早已不像做护卫时那样褴褛、破烂。他重新赢回了六年前曾经拥有过的、单属于统治者的样式和布料,却再也寻不回六年前那颗赤诚懵懂的心灵。 同样寻不回的,还有那份不受命运裹挟的自由。 褚乾凤本已知道,当他承担起重要的职责时,也必然将承担起与职责同等重量的束缚。 所以,对于长老们为他加强的护卫程度、对于对他成人后配偶的选择,对于生活起居的安排,这一切的束缚和规矩,只要不是太夸张,褚乾凤基本照单全收。 然而,他没有想到,成为土司后,随着这些要求一点点的累积、一点点地缩小包围圈,事到如今,居然连他迈出寨子、独身打猎的资格也会以安全的名义被剥夺。 他竭力回忆,却并不记得父亲曾经受过这规矩的约束。 长老们鹰一般锐利却浑浊的眼睛在褚乾凤脑海中闪电般亮起。 褚乾凤冷冷一笑,嘲笑自己的单纯。 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是试探他的底线。 他还是太年轻了,竟然一直把这群老东西的那堆歪心思,当成了好心。 原来,支持他走上王位的,除了他以为的、那份根本不具备保质期的忠心之外,更多的,竟然是长老们对自己利益的斟酌。 什么铭记先王,什么正统血脉,不过是争不过年轻的权力者们,又不甘心退位的一群老狐狸罢了。 事到如今,想要过河拆桥已经来不及了,何况,褚乾凤也并不想留给族人们这样品行恶劣的印象。 眼下,反抗的最好方式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又不能完全不顾劝说,不然会招致不必要的祸端。 所以与其说是打猎,不如说,打猎,在这他先前没有料到的、新一轮的权力纷争中,成为了一个崭新的象征。 而桑陨,是他身边唯一一个绝对忠诚的信徒。 怎么会杀,怎么舍得杀。 他问过自己很多次,经过如此背叛,他究竟怎样才能确定,桑陨真的没有任何私心——尽管他知道,这个远离家乡、赤手空拳的少年,已经没有了存在私心的空间,但,这疑心却依旧存在。 没有证据,却也没有推翻这一结论的理由。 在桑陨所看不懂的地方,褚乾凤同样走上了生命的岔路口。 森林中随处听得各种各样的鸟儿的歌唱声。褚乾凤知道,这些色彩各异、羽毛华丽的鸟儿正各自藏在枝叶间,单单只靠自己的一腔肺腑之言,来吸引其他鸟儿的注意与信任。鸟儿虽然是森林中天然的歌唱家,却也并不具备像人类一样的创作能力,作为和它们共同生长的人,褚乾凤完全听得出它们每一个音调婉转的结局,也听得出那一腔热血中的真实。 鸟儿不会作假,可是心存歹念的人会吹响鸟笛。 鸣鸟无意,听者有心。 褚乾凤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和平稳的呼吸声,忽然觉得: 这样的二人队伍,未免过于熟悉。 六年前的画面也是这样,漫天的绿荫下,他敏捷而迅速地走在前面,桑若沉稳而安静地走在后面。 时过境迁,昔日稚嫩青涩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满腹心事的青年。六年时光说长似乎不长,只是一闪而过;六年时光说短也不短,铺开在面前,上去滚一圈,足够给最锋利的刀刃也裹上泥泞。 然而,桑若,这个将他的六年变成了任何人不曾想到过的模样的人,却永远停留在了那个热血沸腾、满腹理想的年纪。 热血难凉。 在他们彼此都没有想到过的未来,历史会永远记得,“极光”,这个从城区文明僵硬、死板的土壤当中破土而出的、最具影响力的反叛组织,它的最初两任统领曾经在这原始森林中,就统领应当担负的责任和使命所展开的那场对话。 “你不是王,为何背起王的责任?” “生在此丧失自由的土地,无王,便是人人为王。” “我不懂。” “换句话说,因为我们的王无能,担不起他应有的使命,所以,我们只能自己做自己的王。” “可是,等到你们做了王,随着推移,在后人眼中,你们岂不是又成了无能的王了吗?” “所以,我们不能有王。王的存在,其意义便是消失。” “‘王’的职位消失了,那么,像你们这样为王的人呢?” 褚乾凤还记得,那天的桑陨似乎格外兴奋,他脸上不常见地闪出些少年人的莽撞和兴奋,好像第一次被问到这样深入的问题。 “我们不重要。我们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全人类的自由。” 那时候的褚乾凤,虽然也会把使命、责任挂在嘴边,然而说到底还是小孩子,对这两个沉甸甸的词,其实并没有十分深刻的理解。所以说到“为了全人类”,他那颗由原始的等级制度抚养长大的头脑,还并不能清晰地理解其中的深度。 那个时候,他心中的“全人类”,不过是他的小凤族,他的森林。 而他坚信,他的族民们,在自己父亲的统治下,过的是虽然辛苦,但是合理的生活。 六年的风雨,六年的摧残,才第一次使褚乾凤明白,他以为生活安定——他愿意一直让自己相信是生活安定——的族民们,过的是多么磨难坎坷的生活。 他还有一线回到统治地位、重新拥有美好生活的希望,可那些矮小的、被生活压垮了肩的人民没有。 如果没有遇见过桑若、没有和城区的等级制擦肩而过,褚乾凤本可以一生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与生俱来的阶级特权,一辈子都对这种森严的等级制和这制度下受着无尽摧残的人民视若无睹。 但他看见了,他什么都看见了。 褚乾凤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使命。 “咕咕…咕…” 褚乾凤本能地刹住了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分辨野鸡叫声传来的方向。 在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些饱受磨难的日子里。 褚乾凤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弩箭,但依旧不妨碍他射中那只颜色鲜艳的野鸡。走上前去,他将这还微微挣扎的小生命攥在手中,一时间,竟有些百感交集。 “离我们和城区约定的时间还有多久?” “半个时辰,主人。” “走。” 这个约定,是他们在第一次和城区进行交流时,所达成的、关于交流频率和时间的约定。 在完全按照东方炯所说的流 23.第23章·行路难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褚乾凤冷着脸回到寨子中自己的住处时,远远地,便望见一片灯火通明。 虽然没有看见人影摇晃,他也知道,那些对他的擅自行动十分不满的长老们,此时此刻正倚老卖老地坐在他的桌旁,在整个屋子中,散发死亡的腐朽气息。 月光下,他嘴角浮现出一道淡淡的冷笑。没有放慢脚步,他径直走向房屋,向守门的奴仆做了个推下的手势,便亲自将门推开。 “你还知道回来?” 苍老的声音像是他那该上油的门,吱吱呀呀,不得安生。褚乾凤蹙起眉头,他仿佛能闻见那些苍老的口中散发出的、腐烂的气息。 “我的屋子,回来也需要向你们禀告?” “怎么和长辈说话的,当上了土司,就开始对长辈们指手画脚了?” 褚乾凤连愤怒的感情也没有了,他只觉得好笑。 “今天这里只有我和你们,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既然你们自己为老不尊,我还为什么要尊重你们?不要说我现在是土司,哪怕我只是我父亲的孩子,现在也会这么说。” “什么?你说什么?” 身子康健的几个老人立刻从桌边站起来,气势汹汹,似乎马上就要冲到他面前。 褚乾凤冷眼看着,这样无理取闹的场景,竟没有一人出手阻拦。 以前也是这样吗?褚乾凤问自己,得到的是许多他曾经以为合情合理、其实只是在利用他身份的场景,太多了,多到无法罗列。 他愤恨的不是遭人利用,而是在遭人利用时,根本就没有被作为一个独立的、具有人格的人。 褚乾凤承认,作为辛苦多年、将他送上土司之位的付出者,长老们是应当从他这里得到补偿的,可是,这补偿,理应是由他来给、由他决定,而不是让他们由着性子控制他、压榨他。 如果是那样,他的土司当得便失去了意义。 “别把动静弄那么大,现在这局面还不嫌丢人,非要弄得尽人皆知是不是?” 坐在离褚乾凤最远位置的老人发话了。 那曾经是褚乾凤最信任、最敬重的人,可是现在,他知道,这话并不是为自己说的。 如果管不住这帮人,他更不可能管得住整个小凤族。 “要是嫌丢人,可以现在就走。谁也没有拦着你们——哈,看,把我都气糊涂了,本来也没人允许你们进屋啊。” 脾气最差的老人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褚乾凤面前,浑身颤抖着骂道: “白眼狼!” 褚乾凤低头,看向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已经是屋子中最高的老人了,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褚乾凤抬起眼眸,望向整间屋子,那些被阴谋和利益压弯了脊柱的老人,在飘摇的烛火中,在满屋的木制家具之间,一个个,都像从桌子、凳子上长出来的木耳。 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同这些人生气,实在是白费精力。 “走吧,都走吧,要不要我让下人去你们那儿叫人来接?” 刚刚那几个站起来的老人立刻怒气冲冲道: “我们还没老到那个地步!” 关我什么事——褚乾凤一边劝着自己,一边向墙边退了退,由着那些着火的木耳向门外走。 第一波人很快便骂骂咧咧地走远了。褚乾凤略一扫视,还有两个人坐在屋中,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好像被自己的子女扔出门的空巢老人。 ——比刚刚那些人更可恶,到现在还想道德绑架。褚乾凤在心中嘲道。 “桑陨。” “在,主人。” 桑陨像个影子,悄无声息地从门外溜进来。 “送客。” 此话一出,褚乾凤就是没盯着那两张苍老的脸,也用余光留意到了那明显臭下来的表情。 “你要想好了,你这一晚,得罪的可是你父亲最忠诚的部下。” 最忠诚的部下? 褚乾凤觉得这句话简直太好笑了。 争着打破头要让我娶你们孙女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们彼此还是最好的战友,是先王最忠诚的部下? “你们自己都不相信的说辞,何必拿来糊弄我?” 人全走干净了,褚乾凤忽然觉得屋中安静得很。 太静了,静得仿佛这场阴险的权力斗争不曾存在过。 他忽然觉得有些累。 累不仅仅来源于这群摘下了面具的人,也来自于东方炯告诉他的那一句: “如果你愿意成为我们的王,你也会有掀翻那个特权阶层、为成千上万乃至上亿人民谋取自由与幸福的权力。” 褚乾凤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可他确实有这个野心。 仅仅是他自己所处的这个生产力十分落后的社会,上层之间的斗争便已经足够狰狞、足够扰得人民陷入恐惧之中。谁能想象,在城区那样发达的生产力下所诞生的极权社会,会有多么恐怖? 他想救的,不仅是小凤族,还有他所能触及的,全部人民。 但,一个来自原始社会的统治者,怎么可能统治一个在超现代文明下诞生的反抗组织? 如果连他也能,那么,这个反抗组织,也就不需要他了。 他也这样向东方炯问了。 “桑陨不是告诉过你吗?” 彼时,受到质疑的东方炯并没有露出什么谎言被戳破的尴尬,反而温和地笑起来。 “我们之间,差的是生产力和科技水平,而不是权力结构。‘极光’之所以诞生,不正是因为如此吗?” “桑陨说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褚乾凤敏锐地捕捉到这条信息,他看向桑陨,后者诚惶诚恐地望着他,满脸都是惊恐和不解。 “别那么看着他,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是我在他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做了个小小的手术,同步——可能在你们那儿以后就不是完全同步了,不过误差也不大——他所能看到的和听到的信息。所以,桑陨和你说过什么,我都知道。不过你放心,他自己真的完全不知情。” 桑陨闻言,显然也愣住了。 什么时候,被做的手术? 他很清楚自己在城区时那一眼就望的到头的人生轨迹。印象里,自己从来没有脱离过先锋者的监视和控制,也不可能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被人带走进行手术。 唯一的可能,是… 桑陨猛然想起他的微型耳机和定位芯片。 这是他从有记忆起,就一直保存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要将这两样东西做成投影,可能性只剩下一条。 “你从一开始就控制了我?” 桑陨觉得不可置信。 守护人直接面向先锋者接受命令,这个流程,就算是各大科技集团的中心人,也不可能有所介入才对!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开始倒是不至于,我们组织从萌芽至今也就是不到十年光景而已……微型耳机是远程对接程序芯片直接改造的,定位芯片,我们没动过,但是我们手里确实有拦截信号的能力,不然,你去小凤族的行踪,早就被追查到了。” “要是按这个逻辑,那么,岂不是整个城区文明的守护人都已经在你们的掌控中了吗?” 褚乾凤将视线从桑陨身上转移到东方炯身上,冷冷道。 < 24.第24章·家庭聚会,还是鸿门宴?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说句实话,东方炯已经不太记得东方煜家住在哪儿了。 东方煜从家中分出去并不是什么很古早的事。认真算算,其实只有四五年的时间而已,东方炯却觉得已经颇为漫长,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像是从一开始,东方煜就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一样。 五年前的东方煜二十九岁,正是事业蒸蒸日上的年纪。他接过中心公司总经理的位子,又按照父辈的意思,同先锋者的女儿结了婚,自此便脱离了大家,创建了自己的小家。 至于大嫂长什么样,讲老实话,东方炯已经全忘干净了。 算了,长什么样都不重要,反正她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在家待着,去了也碰不上。 司机缓缓将车驶入地下车库时,东方炯终于如梦初醒。 下车,东方煜家的管家已经守在眼前。 虽然是礼数周到的表现,但在兄长的家里遇上这么合情合理的接待,东方炯总觉得事出反常。 反倒是于金檬,很自然地跟在管家身后,左一句“您受累了”,右一句“能遇见您这么优秀的管家真是幸运”,把老管家尾巴都快哄到天上去了。 东方炯扶额。 要不说于金檬是社交圣手呢,什么人际关系她都能拿捏得死死的。 电梯上至地上二层,出来便是东方煜书房。 开门前,东方炯深吸一口气,已经准备好了同东方煜进行一场恶战。 结果一开门,坐在离他们较近的沙发上的,赫然是东方熳文的身影。 “姐,你也来了?” 东方熳文眼尖,看见有客,马上起身,一边应声,一边笑盈盈地迎上来。 “哟,这是谁家的美人儿莅临了呀?” “您是熳文姐吧!早就听说您气度不凡,今儿一见,果然!” 两名久经上流社会社交场合磨炼的女士十分顺利地对接成功。 书房中的热闹氛围很快就由东方熳文引向东方煜。 老实说,东方炯还是很羡慕于金檬这张能说会道的嘴的。毕竟能纯靠语言艺术把东方煜哄得平平和和的人,除了于金檬,东方炯也没见过第二个。 但再热闹的初遇场景都有冷下来的时候,何况凑在一起的是东方家这三个从来都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子女。 等到有关东方炯和于金檬婚事的讨论略冷下来,东方炯便看出,东方熳文有意将于金檬向外领了。 “干嘛呀姐,金檬又不是外人,咱们家庭聚会,干脆一块儿开了得了呗,反正很快也是一家人了?” 东方炯试图通过卖蠢来留住于金檬,得到的是他姐的一记眼刀和一句: “哎呀,这是咱手足之间的小聚会嘛,叙叙旧,对不对?就按你说的,过几天,咱再操办个家庭聚会,到时候把你嫂子、你姐夫都叫来,那不是更热闹吗?” 呵呵,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凑到过一起去吗姐? 你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呢吗? 东方炯暗骂。 但无论如何骂,都无法改变于金檬离开书房的现实。二人站在电梯前嘘寒问暖好一阵儿,东方炯坐在东方煜对面儿承受着他沉默的注视,又不敢看他,觉得自己热得快窒息了。 终于,电梯门关上,东方熳文转身回来了。 东方炯试图用眼神向东方熳文寻求帮助,收获的是一个让他自求多福的怜悯目光。 好在东方熳文没走,她回来坐在东方炯和东方煜边上,三个人的位置巧妙地形成了个以两个男性为底的等腰三角形。 东方炯没敢说话,就盯着东方煜的裤腿发呆。 “B城区的情况怎么样,受到影响了吗?” 东方煜率先开口道。 “影响多少是会有的,不过也不多,毕竟B城区离D城区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虚拟空间也只是在一个少有人登录的时间短暂连接了几分钟而已。” “说重点。” 东方炯嘴角抽了抽。 果然还是瞒不过东方煜。 “大家已经都知道了。舆论规模虽然不大,但是感染力很强。” 他看见东方煜终于略为肯定地点了点头,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落到一半,又被东方煜兜回来了: “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我哪敢有什么看法,我总不能说这是我干的吧。 东方炯又一次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东方熳文,试图从那里找出一点回答方向。 但他看见,东方熳文只是坐在他俩中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二人紧张气氛似的喝着咖啡。 以前的东方熳文可不是这样的。 东方炯清楚地记得,虽说东方熳文和东方炯的关系更近、年龄也更为接近,但从小到大,如果出现像现在这样,他单方面被东方煜用这种摸不清对方预设答案的压制的局面,通常,东方熳文都会主动替他说话的。 可是现在,东方熳文难得保持了中立。 东方炯觉得这不像是巧合,但也确实不是现在他该思考的问题。 “我觉得…呃…就加强管控吧,反正这些普通群众之间矛盾很大,就算真的想要借着这个由头发挥,也很难成气候,所以严加控制就好了。” “我问的是你,你怎么看。不是怎么解决。” “我觉得…偶然事件吧,毕竟像D城区的条件,也并不是可供参考的普遍情况。” 东方炯硬着头皮瞎编。 空气忽然陷入安静。 以东方炯这么些年和他这长兄相处的经验,这种安静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不满意,另一种是满意,所以要酝酿一个更难以回答的问题。 东方炯的直觉告诉他,这次,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东方熳文终于瞥了东方煜一眼。 “怎么了。”她若无其事地说,“难道你不同意?” “是,我不同意。” 此话一出,尽管都早有准备,但二人皆是一惊。 姐弟二人迅速望向对方,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的都是不可置信。 这种违反主流观点的话,居然能从东方煜口中说出来,实在是超乎他们一贯的认识。 “我不认为这是偶然事件。整件事直接参与者之间虽然几乎不存在联系,但如果没有统一的领导和规划,根本不可能让这么多技术人才为了这件事聚集在一起,而且攻破各大公司的安保红线。” “照你的意思,这可就不仅仅是D城区管理不力的问题了。” 东方熳文小心翼翼地将东方煜话语中的意思略挑明了一点,勇敢如她,却也不敢直接将话说到最满。 事实上,在她心中,虽然明知东方煜接下来所要说的一定是真理,可是,作为一个孤独的、追求真相与自由的人,东方熳文竟也有些不敢再听接下来的推论。 无他,只是恐惧。 怕被任何人听见,更怕被听到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她望向东方煜的双眼,后者给了她一个足够坚定的目光,使她暂时有了一点安全感。 能够让东方煜这么谨慎的人说出这样的话,环境一定是足够安全的。 “对。你主抓公司运营,对各集团乃至各个公司的安保系统工作情况可能不太清楚,但我想,东方炯应该清楚吧。” 东方炯莫名其妙地后背一冷。 “你想说什么?” “在这次攻击中被迅速击垮的几大集团分公司,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安保系统,在其各大城区的公司都是适用的,甚至有两家,连在A城区的主公司用的都是这套系统。” “所以,如果人手足够,其实,这一次的事件,让整个城区文明陷入几小时的恐慌,根本就不成问题。” 东方炯在东方煜的停顿后,会意地接过了话头。 在这个时代,一旦拥有了技术力量,人力资源根本就不成问题。 所以,与其说是缺乏人手,不如说是这一次的反抗力量,根本就没有用尽全力。 “我所担心的就是这个。” 东方煜沉吟道。< 25.第25章·月光下的一首史诗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五分钟了,王昉浑身还是在发抖。 他缩在东方炯办公室的沙发里,感觉浑身冷得厉害。 面前,是东方炯摆好的倒计时,原本七分钟的倒计时,现在还剩一分十一秒。 随着数字的缩小,王昉不仅没有感到平静下来,反而变得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恐惧,仿佛倒计时的终点,是无间地狱。 “最后一分钟,调节好了我们就开始对接任务。简单收拾一下,今天晚上你就跟我走。” 东方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传到王昉耳朵里,颇有种雷声的气势。 王昉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却只是让心跳变得更快了。 当初他赶鸭子上架地答应了东方炯的要求时,并没有想到这任务会来的这么快,更没有想到他加入“极光”以后,所接受的第一个任务,竟然就是做下一任统领的秘书。 当然,最没有想到过的是,下一任统领,居然是个来自原始部族的、比他还要年幼几岁的少年。 乍一听,王昉觉得很扯。 开玩笑,被迫加入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们组织怎么运行的,我还给别人当秘书,还是一个对城区文明生活一无所知的原始人? 但是东方炯说: “接下来一周你们要一起学习。你作为城区人,学的肯定比他快。除了你,我没有更好的人选。”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王昉也不能再反驳。 一分十一秒后,王昉问: “我跟您去接人这事儿,能让罗阳知道吗?” “能,但是别让他知道,人是谁,你把人接哪儿了,每天做的什么工作——也不要让他参与,绝对不可以。” “我想,您可以考虑把他也吸收进来,这样我的工作会好进展很多。” “我不考虑。即使有一天,突破监督后我可以过问这件事了,我充其量也只会允许他做些最外围的工作。别告诉他。” 东方炯拍了拍王昉的肩,后者敏感地缩了一下,像是本能地要避开他的手。 他对此并不恼怒,又或者说是已经习惯了。 匆匆扫一眼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 “你直接去食堂吃饭,吃完回去收拾东西——不要带太多太重,最好只有一个背包,最多我只能允许你带一个行李箱,不可以再多了。我们是去上前线的,不是去郊游的。” 王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他迅速在大脑中过了一遍出门的必备品后,又接着问: “我们在路上能用多久?” “四个小时,单程。” 王昉思索片刻,又道: “如果我的工作做的不到位,或者新统领有什么不能配得上这地位的地方,会有备选措施吗?” 东方炯已经听出退堂鼓的前奏。 “当然有了。我们不可能只准备一个人的……不过,到时候,恐怕你就未必有现在这么舒坦了。” 王昉的退堂鼓就这样被东方炯一鼓槌敲破了。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了。除了听从东方炯的安排,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望着虽已满脸疲惫,却仍旧意气风发的东方炯,王昉总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兜进圈套的兔子。 收拾行李的时候,果不其然,罗阳发现了,凑过来问: “这是要出差?” 出什么差啊我一个人力资源部的有什么好出差的——王昉一边崩溃地在心里吐槽,一边默默地伸手拿过两件久已没有机会穿的便服。 “嗯,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去哪儿?不会是去D城区支援重建吧?” 罗阳的话像是个救命稻草,王昉迅速抓住这机会,就着这话题向下说: “不知道啊,领导没说,可能真是吧。” 他不知道罗阳信没信。信了也好,不信也罢,他只能说这么多了。 要收拾的东西其实不是很多,除了两套换洗衣物和一些日用品外,王昉实在没什么可带的了。不过换个思路,有些东西他就算带了,这东躲西藏的一路也未必用的上,况且丢了还可惜,那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别带。 王昉很快就出门了。刻意在门外等了几分钟,确定罗阳没有跟出来后,又在地铁站里溜了一圈,等到完全相信没什么意外后,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向着东方炯和他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 到C城区与小凤族交界处,是四小时后,凌晨一点四十二分。 王昉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缩在东方炯身边,生怕巡逻岗哨有所察觉。 东方炯正忙着破解交界处的屏障。因为有桑若留下的操作流程,而这系统又没什么质的变化,他很容易地就打开了这项在六年前曾经很困难的工作。 屏障打开的那一刻,对面瞬间钻出一道矮小但异常灵敏的身影。动作很快,快到王昉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屏障上的漏洞大概坚持了五秒左右便恢复了原状。在这五秒钟中,王昉总算看清了钻出屏障的人的长相。 很清秀,但同时,他的脸上又有着刻板如机器人的神情。而且,这个人的神情,并不像一个小凤族的原始居民,反而更像一个城区人类。 王昉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这个漂亮的、如同机器人般的少年已经冷冷地看向东方炯,冷冷地开口道: “你的人?” “放心吧,绝对可靠。你们那边呢,带了多少人?” “时间太紧,只带了五个人,都是孩子。” “多大的孩子,不会是很能闹腾那种吧?” “主人说,都是最好的孩子。” “行,开一次进一个吧,我这程序撑死只能保持五秒钟。” 这个既有着鲜明的城区人类特色,又有着原始人一般忠诚信念的人就这样在王昉无法理解的一言一语之间完成了他同东方炯的交流。王昉在黑暗中瞪大了眼,一时间还无法理解刚刚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切。 还不等他对眼下的情况做出一个正确的估计,东方炯已经进入了第二次工作中。 很快,漏洞再次打开,这次过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和第一个人不同,这个少年明显具有小凤族特色,而全不像一个与城区文明有关的人类。月光下,他的皮肤看起来黝黑而粗糙,脸上也有着一个农耕民所特有的忠厚与坚定。 不过,在穿过漏洞后,这个少年虽然对面前截然不同的一切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却并没有完全沉浸在这种感情当中,而是迅速将自己挪到离漏洞有一定距离的位置,以便下一个人的到来。少年的震惊与好奇,并没有干扰他的意志。 第二个、第三个过来的都是比第一个更小一点的孩子,和第一个少年相比,这两个更年幼的孩子对眼前的一切要更好奇一点,但也都能控制住自己乖乖待在东方炯周围,不说话,也不乱跑,似乎对目前所处的境况非常清楚。 第五个孩子则比第一个少年略大一点,看起来应当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他们显得最为稳重,在过来之后,便立刻簇拥到更小一点的孩子们身边,将这些孩子们围在中间,似乎是怕他们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褚乾凤最后过来啊?” 东方炯随口问道,好像手上正在做的只是一份编程作业,又好像嘴上说的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主人说,先过来,怕孩子们出意外。” 漏洞最后一次被打开,王昉终于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极光”在一周后将迎来的统帅。 月光下,褚乾凤的面容显得更为端正。不必任何人多言,单从他眉眼中那股冷静、果断的气场,便可以分辨出,这就是小凤族的土司,他们接下来的一个周当中,即将共处许久的、不久后的统领。 王昉很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凤族的子民,甚至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来了?” 东方炯笑眯眯地收拾好自己的电脑,起身走向褚乾凤。 这,是“极光”反抗组织的两任统帅第一次见面。 “来了。” 褚乾凤迎着东方炯走了两步,月光下,二人相视一笑。 虽然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可是,在一次次的线上会议中,他们已经产生了太多次思维的碰撞。对彼此,他们不敢说有多么熟悉,可也绝对谈不上陌生。 “先去我附近的安居点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王昉很震惊地看到,这些脸上还留着原始民族的迟钝的孩子们在褚乾凤的一道手势中,迅速组成一 26.第26章·不要返回公司!!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相对王昉而言,褚乾凤的学习要轻松得多。 他的学习,目前最大的重难点就在于掌握各种城区的机械和人工智能上。思维模式的转变急不来,得一点儿一点儿转变,至于人际关系的对接,东方炯会替他打好招呼,届时他只需重新对接即可。 王昉则忙得多,他需要学习所有褚乾凤可能接触和应用到的东西,包括“极光”的组织结构,包括各种备用联系方式和密码本,包括联系方的各种地址,包括各种各样各个方面的杂事琐事…… 只有这时候,王昉才会感谢“暴风计划”。 幸好大脑经过了改造,不然换个普通人来,还真是无法在一周之内将这繁琐的一切全部纳入头脑之中。 ——不对,等等,好像搞反了。 要是没有经过改造,他也不会被卷进这档子事儿里吧! 尽管很怨怼,但王昉还是只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工作。 算了,反正这工作和在公司比起来也没什么质的区别。 当然,最大的重难点还是在于,他需要尽快同褚乾凤建立起默契。 这并不是只靠他们二人的努力就能在一周之内完成的任务。 自从那个有惊无险的夜晚过后,为了达成一定程度上的熟悉和默契,王昉与褚乾凤便开始了为期一周的同居生活——这么说或许不严谨,因为同居的不止他们二人,还有在到达城区之后,依旧坚决不肯离开褚乾凤的桑陨。 王昉经常忙里偷闲地盯着满脸严肃但是又游手好闲的桑陨想,很奇怪,在如此紧张的日程安排中,这个家伙竟然没有任何任务,他唯一的任务,好像就是像个挂件儿似的跟在褚乾凤身边,偶尔用毫无感情的双眼扫王昉一眼,给他留下一身鸡皮疙瘩。 他也趁着吃饭时间,问过东方炯桑陨在这一个周里的任务是什么。 东方炯的回答是: “他的任务,就是让那些即将与褚乾凤共事的人接受他的存在。” 王昉经常觉得这很怪,但又不知道哪里怪。 后来他忽然想起来,单从护卫的角度而言,桑陨并不是唯一的、最上乘的选择——东方炯大可以再去找个同时拥有桑陨的身手和王昉的工作能力的人选来,这任务虽重,可是也并不很不现实。但东方炯就是执着地将这两件事分为他们二人去做,这着实令王昉摸不着头脑。 和桑陨相关的、令王昉摸不着头脑的事还有很多,比如直到如今,和他们二人共处一室多日,王昉仍然不知道桑陨究竟在什么时间休息。 只要他醒着,桑陨一定没睡。 王昉常常对此感到恐惧,他总是下意识地觉得,在他睡着的时间里,桑陨也会用那双极少出现情感波动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他,就像小时候,育幼所那个长得很像一头棕熊、嗓门很粗、总是对孩子们推搡来推搡去的保育员一样。 其实只要他静下心来想想,他就会发现,褚乾凤和桑陨这个组合,本身就很奇怪。 好在桑陨只是平日里警惕些,对王昉和褚乾凤之间的事并不参与,对他们之间谈论的事情也毫不关注。 当然,也正因此,他们的谈论尽管需要避开许多人,却从来用不着避开桑陨。 王昉从认识褚乾凤的那个晚上开始,便讶异于他那口流利、自然且标准的城区标准语。那时候的褚乾凤虽然穿了一身传统的小凤族服饰,与东方炯交流时的口语却自然又清晰,假如没有在意,他或许真的会以为对方是个城区人。 而从那个晚上之后,王昉也再没有见过褚乾凤穿这套民族服饰。 褚乾凤颇为自然地换上了东方炯为他准备好的城区服装——一件简单的卫衣和一条普通的运动裤,神态之自若,甚至让人怀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穿这种衣服。 那份淡定,甚至可以抵消他那张还明显带着小凤族风吹雨淋痕迹的脸上的一切证据。 在他们的交流中,只有褚乾凤对科技化产品和一些城区俚语表现出好奇和陌生时,王昉才能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城区人民。 但是对于一个连电都没见过的原始人而言,能够如此自然地接受城区的高度智能化和学习这些产品的使用,已经是一件堪称开天辟地的大事了。 即使是放在城区的同龄人中,褚乾凤的类比能力和学习能力都强得可怕。 这种能力还不至于让他在短短的一周中完全融入城区生活,但在桑陨不时的辅助下,在这半智能化的房屋中生活已经完全够用了。 王昉常常觉得,自己未来跟在这位天才身边工作,将毫无用处。 “你想的太好了。” 东方炯听闻王昉此言,无情地丢下一句嘲讽。 “你现在只是在学习阶段,将来等一切都踏上正轨,有你忙的。” 王昉只好乖乖闭嘴,继续陪褚乾凤研究人际关系。 作为最高级统领,褚乾凤倒是不需要像王昉那样细致地记忆每个参与成员的情况和联系方式,但也要熟悉那些比较接近他的中层领导。 很自然地,他们闲暇时间的闲聊内容就变成了研究分析这些人的家庭背景。 也很自然地,王昉在某个忙里偷闲的时刻,八卦对象从名单上的人转向面前的褚乾凤。 就像褚乾凤一直和他协商的那样,在这一个周里,他们的相处还不必太严格遵守上下级的规矩——规矩谁和谁之间都能树立起来,但默契和熟悉度不是。他们最应当做的,是尽可能地熟悉彼此的做事习惯和肢体语言。 “您今年是二十岁吧?” “是啊,怎么了?” “恕我冒昧,您那边……这个年龄是不是像我们一样,也到了结婚的年龄了?” “嗯……如果没出来的话,我这个时候应该确实也在忙活这点儿事儿了。” “怎么说?” “做土司的,总得以身作则,给臣民树立起美满家庭的典型,才能号召他们一同幸福生活啊——你呢,为什么还是孤身一人?” “嗐,我还没想到那么远呢……而且,我觉得,以我的情况,现在也不应当谈婚论嫁。” “怎么说?” “我现在还在和朋友挤同一间屋子,还没有能建立家庭的物质条件。而且,我每天上班已经足够疲惫,根本没有时间和情感用于思考和发展这一切。更何况,现在我还参与了这么危险的活动,不能保证我的安全和居家情况。我认为,以我现在的状态和处境,无论如何,都还应当享受孤独。” “原来如此。那么,像你这样的情况——我是指前两项——在你们这一代城区人中,普遍吗?” “很普遍。现在我们可视的人口增加,主要集中于底层贫民和商人中。中高层群众对此的热情不高。” “仅仅是人口增加吗?还是像你这样,对婚姻也不感冒?” “事实上,直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是大多数人的常态——当然也有极少数,对情感不愿承担责任,却愿意为增加人口做出贡献的。” “那这么说,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婚姻正在你们这些高层群众中逐渐解体?” “——不仅是高层群众,还有先锋者。” 东方炯的声音从不远处慵懒地传来。 褚乾凤和王昉回过头去,这才发现东方炯正睡眼惺忪地在不远处的躺椅上打着瞌睡。 东方炯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能在这躺椅上小憩一会儿,看上去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正因如此,褚乾凤不由得担心道: “抱歉,吵到你了,要不我们出去聊?” “没事 27.第27章·通天塔遇袭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王昉的大脑“腾”地一下空白了。 危险,什么危险? 来不及多问,他已经本能地下车,随即坐上了返程的地铁。 在C城区的这一个周,他完全与外界隔绝。不仅仅是因为所在建筑本身的隔绝性,还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通过获得新闻来进行消遣。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他也还在处理着大脑中零碎信息的归属问题,根本没顾得上要看这个周他落下的新闻,对于B城区的现状,他一无所知。 站在自己家门前,王昉还没来得及抬起手来,走廊上本来正絮絮叨叨地放着天气预报的大屏幕忽然放出巨大的新闻声,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警告,警告!通天塔安保程序被攻破!正在紧急启动人力支持!” 屏幕上,那如光柱般屹立于市中心的建筑被放大至门口处。一群神情愤怒的人,正不断试图通过暴力手段直接冲过通天塔的大门。 ——可是,冲破这建筑的意义是什么? 通天塔存在的意义,本身也只是作为地标建筑而已,它里面不存在任何额外的设备。 而且,这和公司有什么关系? 王昉在门口盯着这画面愣了一会儿,依旧按照原本的想法开门回家。 在开门前,王昉已经做好了开门会被罗阳这一个周制造的垃圾淹没的准备——那些东西往常都是他来收拾的。 但是一直到走进屋子关上门,他居然都没看见什么大片的垃圾。 噫,这比外面大屏幕上说的恐怖行动还吓人。 王昉略微探了探头,果不其然,他看到罗阳正躺在客厅沙发上,开着电视、玩着手机。 这幅轻松的样子,看起来也和他所发的短信没什么关系。 他狐疑地走过去,路上也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一些稍微偏一点的角落,其他地方居然都没有落上灰尘,明显是被打扫过。 不对劲。 “你说的危险,是什么?” 罗阳懒洋洋地往边上蹭了蹭,给王昉留出一点少得可怜的地方来。 “先锋者今天突击审查公司,据说是接到了举报。你刚刚从外面回来,容易被怀疑上。” “先锋者亲自来?”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但他们确实是亲自来了,看来是有什么大事。” 谈及此,罗阳有意识地观察着王昉的表情,试图从他对这句话的反应中,看出一些端倪。 他早就猜出王昉这突如其来而且莫名其妙的出差和东方炯有关系,只是出于放长线钓大鱼的想法,没有从一开始就揭穿而已。 果不其然,罗阳看见王昉神情略微慌张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很快,他就转移话题,说: “突击检查,你怎么知道的,这种检查应该不会报道吧?” “这不重要,总之这件事是发生了,在今天的检查结束以前,谁也不知道这次检查会有怎样的成果。” 他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因为,举报人就是他,这个“阳光计划”真正参与者之一。 当然,罗阳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先锋者对此次突击检查也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想敲山震虎而已——毕竟,东方集团的一条腿,已经迈进了先锋者的大门。这种检查,比起是举报的成果,更像是为了东方煜正式升入先锋者的一个小小的准备。 所以,除了王昉之外,没人会恐惧这次突如其来的检查。 “他们为什么要冲通天塔?冲下这个建筑,有什么用吗?” 王昉尽量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去,但他话刚一出口,紧接着便想: 这会不会是东方炯正式交出所有最终决定权以前,最后的一次行动? 一时间,王昉非常想联系东方炯,向他问个清楚。 然而,他又怕这样的联系,真的导致了整件事情的崩盘。 * “不是我做的。” 东方炯望着屏幕,声音很轻地对一旁的于金檬说。 他从C城区回来以后,直奔两家为他和于金檬置办的新房。果不其然,于金檬正在研究着满屏幕的新闻,满脸震惊。 “我当然相信了,这件事根本就不像你的做事风格,而且在先锋者突击审查的节骨眼上做出这样的事儿,要么他们是真的不知情,要么,就是被当枪使了。” “可被当枪使,也总得有个理由吧。这个周,究竟发生什么了?” 东方炯已经再也抵挡不住疲惫,他跌坐在沙发里,双目无神地望着于金檬。 于金檬知道,她要是不告诉东方炯,这人是累死也不可能好好休息的。 她只好叹了口气。 “这个周,‘风暴计划’二阶段启动了。” “又来?这次改造什么?” “强制中低层群众根据工作情况改装机械臂。” 东方炯揉着自己脸的手停滞了。 “胡闹,这种事儿怎么能强制来,这不是明着侵犯人权吗!” 于金檬冲他摊开手。 “那我没办法,这是先锋者下的命令,我们谁也阻止不了。” 东方炯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强制改造机械臂,先不说相关手术和术后护理、相关培训的费用是不是还由这些本就生活拮据的人民承担,哪怕是先锋者大发慈悲,改装机械臂依旧是需要自行断臂的存在。 而把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已经不再是像先前那样,明里暗里地搞特权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压迫! ——可是,先锋者真的会为了提高生产效率,做出这么愚昧的决定吗? 东方炯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像是还有什么隐情。 虽然先锋者对底层群众的生存现状认知存在偏差,可根据他们手中掌握的相关历史资料来说,他们应该还不至于到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的地步。 那也就是说,有什么东西,是先锋者通过这项活动和它可能诱发的反应,所想要得到的。 可是,是什么,足以让他们赌上城区秩序混乱的砝码,也要去得到? 东方炯太累了,他真的已经想不出来了。 “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也许这就是一次单纯的决策错误而已。” 于金檬试着宽慰东方炯,可这话术连她自己也不是很相信。 “不会的,他们会利用‘风暴计划’一阶段启动原先‘阳光计划’时期就埋下的棋子,就不可能让它的二阶段沦为下策……一定有什么,是他们真正想要做的,可是我现在想不出来了……这很危险……” “需要联系我们的人吗?” 东方炯迟疑了两秒,却也仅仅是两秒。 “不必了。”他说,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沙哑与疲惫,“这计划一定是长期的,所以,不如让褚乾凤他们先适应一下工作……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王昉吧。” 东方炯强行撑着自己起身,向卧室走去。 这是东方炯睡得最久的一觉。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十六个小时以后。 当他徐徐睁开眼时,感受到的除了睡眠时间过长的头痛以外,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对于东方炯而言,能睡到自然醒,就是现在最好的消息。这至少说明,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中,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事情。而且,先锋者的突击检查,也没有得到任何成果。 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便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 而就是这一眼,让东方炯看到了他此生印象最深的一幕。 昔日在夜间也灯火通明、如同灯柱般的通天塔,此时却只是像将要燃尽的柴火般,闪耀着星星点点的一点光芒。东方炯略微凑得近了一点,才猛然发现,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 28.第28章·来路不明的梦境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狂风呼啸的声音,像是一个巨大的襁褓,裹挟着桑陨的身体。 他瞪大双眼,努力想要看清身体周围的一切,却终究只能看得见一片漆黑。 在这种完全是虚无的环境中,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下落,抑或是在上升,也有可能是相对静止,他不知道,他只感觉到一阵空虚。 桑陨下意识地向四周抓去,却什么也抓不住。 渐渐的,那狂风呼啸的声音好像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儿童的哭叫声。他朦朦胧胧的,只能听得出,那声嘶力竭的声音在怒吼: “你们凭什么带走我弟弟!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 接着是推搡声、咒骂声。 一片混乱中,桑陨感觉自己被一双臂膀猛地抱了起来,那臂膀显然并不来源于那个儿童,因为太有力,也因为他听得出,那儿童悲痛万分的声音正在远去。 不知为何,和这儿童的分别,竟使桑陨察觉到一阵强烈的恐惧感。他试着扯着嗓子叫起来,耳边,却只有婴儿凄厉的哭叫声。 不要—— 随着一阵剧烈的挣扎,桑陨猛地自梦中惊醒,一直到醒来,还是浑身颤抖。 原来是梦。 可是,这梦太真实,真实到他明知道自己已经醒来,却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和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冷汗打湿了他的衬衣,而不知何时渗出的泪水则浸湿了他的枕巾。 “又做噩梦了?” 桑陨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褚乾凤正在忙着熟悉电脑操作。 不知为何,那高大的身躯,明明距离他还甚远,可竟然给了他一丝安全感。 “抱歉,主人,我是不是惊扰到您了?” “倒并不是很重要……我比较好奇,你梦见什么了?” 褚乾凤从电脑旁回过头来,颇为担忧地望着他。 不是他多么好奇,实在是自从他认识桑陨以来,能让他如此恐惧的事和梦都不多。他一直以为,桑陨这样生而无父无母、又在缺乏感情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是不知道什么是恐惧的。 然而近来,桑陨却常常陷入这样的梦境的折磨之中,有时也甚至会像刚刚这样,挣扎着、低吼着醒来。褚乾凤的直觉告诉他,桑陨真的遇上了过去从未有过的折磨。 桑陨一五一十地将这梦境讲述给褚乾凤,后者轻轻蹙起了眉。 “你从前做过这样的梦吗?” 桑陨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他笃定道,“是到了城区才开始出现的。” “我不觉得这像是无端的梦……你回忆一下,以前做守护人的时候,有做过这样、争抢一个婴儿的事吗?” “也没有……我们守护人做不来,和活人打交道的事。” 褚乾凤的目光无端地在桑陨和电脑屏幕之间游离起来,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那么,或许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褚乾凤沉吟道。 “也许,你梦中的那个被争抢走的婴儿,就是你自己。你对自己幼儿时期的事已经全无印象了,对吗?” 桑陨很确信地点了点头,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从出生起就被守护人所饲养、培训。 所以,他也从没有想过,自己也有可能,是个有父母、有手足的存在。 “可是这很奇怪……所有能够查阅学习到的资料都告诉我,守护人应当是借助现在最高的技术,直接在实验室培育成的,就像‘阳光计划’的参与者一样……他们怎么会在路边抢一个婴儿来呢?这样的孩子,不应当是参与计划的最优选啊。” 褚乾凤疑惑地调出自己的记事簿,在那密密麻麻的文档中又加一条。 这文档他每周会通过最安全的途径,传输给王昉一份,以获得更加确切的答案。 但这一次,在记录过程中,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东方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在他的计划中,为什么被送入小凤族领域的,会是桑陨,这个并不具备足够优秀的交流能力的守护人——如果只是为了将武器送入小凤族,他大可以找个更聪慧、更灵敏的人选,而不是眼前这个连正常交流都需要进修的年轻人。 他甚至可以借用仿生人,反正那时候,他作为一个原始人,对这些事情也没有概念。 退一万步讲,他要找一个对各方影响都最小的守护人,又为什么偏偏要挑中桑陨? 褚乾凤是不相信,以东方炯这个精密又谨慎的性子,会随便挑个人选来执行这样的任务的。如果要选人,他一定会有自己的理由——这理由是什么?或许就与桑陨的梦有关。 思及此,褚乾凤将记事簿关闭,又开始认真钻研他需要了解的材料和知识。 无论是由于什么,目前他都还没办法得到确切答案。而他能做的,只有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获得、消化东方炯手中掌握的一切机密。 * B城区。 以通天塔为精神领袖的反叛力量在迅速增长,短短三周便已膨胀至随处可见宣传标语的状况。 王昉不清楚这股反叛力量的人数究竟有多大,他只知道,就在他身边,他在公司所领导的这个工作小组,就已经出现了一名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反叛组织成员。 一种诡异而疯狂的气氛,在B城区弥漫着。 “极光”的领导层成员分布在各大城区,这也就意味着,有许多领导者对B城区目前所处的情况并不完全清楚。他们中有些激进派甚至主张让B城区的“极光”人员向这些暂时还没有形成组织的力量进行支援——好在,这些建议,都被作为统帅秘书的王昉一票否决。 在褚乾凤还没有到达B城区的日子里,他就是这支力量的真正领导人。 但很不幸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王昉这样冷静。 比如,正忍受着监督的东方熳文。 作为东方集团目前实质上的二把手,她所受到的监督甚至比东方炯更加严苛——只有这种情况下,东方炯才会感叹自己先前游离于集团事务之外的明智之举。 这种监督力度,大到她不仅不能再在虚拟空间中拜访“极光”咖啡馆,甚至不能再自由地享受工作。由于先锋者的监督,她的人生大事终于在人生的第三十一个年头姗姗来迟。 对象当然是个先锋者,叫林北贤,据说现在的职位是掌管信息技术方面问题的。 为什么是据说——因为她从来没亲眼见过这个人,只以投影的情况会过面。 而两个人在这场短暂的会面中,达成的唯一共识就是,没有共识。 就像东方炯先前说过的那样,婚姻制度在先锋者群体中,实际已经消亡了。这也就意味着,林北贤空有身为先锋者的才智与谋略,却没有身为一个成熟男人应当具备的责任感和稳重感。 不仅如此,作为一个天然的先锋者,林北贤还缺乏对任何一个阶级的尊重意识。 ——显然,这从他迟迟没有同科技集团的家庭建立起联系就能看得出来。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还没有建立家庭的,要么是像东方熳文这样一心扑在工作上,要么,就是像林北贤这样,毫无责任意识,绝对利己主义,而且偏见根深蒂固。 简简单单的一场线上会议,任谁也能看得 29.第29章·除掉他们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我已经阅读过您这周反馈给我的问题了。不过,有个大事儿,我得先提醒您一声。” 王昉认真地望着褚乾凤,神情与在公司做汇报时颇为相似——事实是他确实把这份本来激荡人心的工作做出了打卡上班的效果——只有在虚拟空间中,他们的会面才不会有桑陨的介入。 没有说桑陨不好的意思,但在这种工作中,王昉还是更喜欢私密谈话。 “是关于你们那边的反叛事件吧?我有收到过新闻。”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恶补,褚乾凤对虚拟空间的活动、应用已经非常熟悉。他熟练地从不远处的柜子中找出茶叶,开始得心应手地泡茶。 由于网络连接的安全性,褚乾凤所处的建筑并不是直接连接到城区公共新闻,而是由身处C城区的相关人员对新闻进行过筛选、摘要后,再进行报送。如此一来,既避免了信息爆炸带来的盲目性,又提高了他对城区情况掌握的效率。 “是的。我需要提醒您的只有这一件事,就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您千万不要通过任何有关对他们进行支援的请求!” “我不太理解,这是为什么?” “是这样的,根据我们这边最近距离能够获得的情报显示,这次的通天塔事件,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其目的就是吸引我们其他反叛力量进行增援,这样,他们便可以一举将参与者全部清除。” 褚乾凤认真地望着王昉,听他说完这一切后,他道: “你的意思是,这是由先锋者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本质上是这样的。” 王昉认真研究着自己带进虚拟空间的、由褚乾凤先前传输给他的那份备忘录,大致浏览后,又再次询问: “还有什么我能帮您解答的吗?” 褚乾凤犹豫两秒,他望向王昉,试图在后者的神情中窥见现在整个城区文明的真实处境。 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觉得,一切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从他在那个夜晚如此顺利地通过城区与小凤族之间的界限,到后来他到了这庞大的建筑当中,一直生活了这么久却从未遇到过任何突发状况,尽管褚乾凤深知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可,出于对他二十年来所经受过的所有权力斗争与殊死搏斗的经验,他总觉得,一切都有些莫名的诡异。 越是顺利的事儿,越有可能潜藏着危险。 但眼下,这一切并没有告诉王昉的必要。 他不能掌管大局,也无力力挽狂澜,让一个只是在尽自己所能完成自己任务的手下,担上这样的压力,是没有必要的。 所以褚乾凤犹豫后,仅仅是将他不久前刚刚得到的疑问提了出来: “守护人,只能是由先锋者在实验室培育得出的吗?” 王昉认真回溯了下他脑海中有关守护人的全部资料,很快便斩钉截铁道: “是的。截断一切亲缘关系,是保证守护人服从程度的最有效措施。” “那我们如何解释,桑陨开始反复做的同一个梦?” 王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份打印材料,试图通过感受上面打印留下的痕迹来缓解自己无意识的焦虑。 “很抱歉,我不知道。不过,以我之愚见,我认为只有两种可能性——反复出现的梦境,不太可能通过解梦的方式从潜意识层面进行解释。” “说来听听。” “也许这一切曾经是真实发生的——当然,我们谁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它就是发生了,所以有关桑陨的身世,我们需要做下一轮的调查;还有另一种可能,但我希望这是谬论。” “但说无妨。” “根据先锋者眼下掌握的科技水平来看,他们已经完全可以掌控一个人的梦境了,但我们目前对该技术的了解情况有限,不清楚能否通过远程、在无外部设备的情况下进行操控,所以,这还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揣测。” 即使是在虚拟空间当中,王昉也敏锐地察觉出了气氛的变化。 毫无疑问,假如他提出的第二种猜想成立,那只能说明一点。 C城区,褚乾凤所在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为了逃避这样严肃的氛围,王昉本能地向周边看去。 郁郁葱葱的山林,清澈得仿佛伸手可触的蓝天,空中不时划过的飞鸟,以及现在身处的、仅有他们两人的巨大庄园,这一切虽美,却分明都在提示他: 这不是真的。 越是美丽的世界,就越是危机四伏。 真实的世界,对于正困在建筑中的褚乾凤而言似乎没什么太大区别,可对于遭受着现实与思维的双重折磨的王昉而言,不亚于地狱。 而因为永恒的地狱的存在,眼前的天堂,也就成了地狱的一部分。 这一切能够给予他的,不过是短暂的休憩与调整。 王昉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样,城区那边现在所有事都压在你身上吗?” 褚乾凤留意到他情绪的低落,不由得关怀道。 “是的……真无法想象,过去那段时间,这些事全部堆在东方炯一个人身上,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二人的谈话推进至此,似乎是不可避免地将话题降落在了这个从头到尾都举重若轻的、曾经的领导者身上。 是的,谁也无法想象,当年的东方炯,究竟是怎么孤独地背着如此沉重的包袱和使命,独自行走了这么多年的。 “你目前和东方炯的联系情况怎么样?” “他从C城区回来之后,短暂地待了几天,然后去A城区接受了两天的检查和相关情况的上报。眼下回来了,但我们还从没有交流过除工作以外的问题,他也没有提及,想必是还不够方便。” “你们之间……没有什么能绕过先锋者的交谈方式吗?” “一切都来得太匆忙了……尽管东方炯能够理解我们先前有准备的一些暗语,但我们毕竟不是直系上下属关系,彼此之间的正常交流频率本就不高,假如再常用暗语中的词汇,引起监督者的注意,恐怕会更加危险。” 也是。 这么看来,目前的局势,除了他们拼尽全力吊着一口气以外,竟然毫无扭转的可能性。 “他有透露过,这种情况会保持多久吗?” “有暗示过我,目前的监察力度应当会保持两周,随后逐渐放宽。但能放到多宽,他也不知情。不过,应该是勉强可以过问一下关于‘极光’的工作事宜了。” 但,前提是,这两个周,他们不会出现任何危机。 而这个世界,总是不遂人愿。 * 东方炯初步解禁四天前。 深夜。 王昉收到由同城区的一支小分队传递来的、关于驻扎在本城区一支武装分队公然违抗命令、前往通天塔进行援助的消息时,他的大脑瞬间变得空白。 他知道自己的命令对许多老资格战队而言不具备威慑力,可是,这未免有些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不仅如此,他也非常确定,这一行动向褚乾凤提出过申请后,绝对没有得到允准。 不,或者说,瞧不瞧得起王昉本人,和刚上任不久的褚乾凤,这还是个小问题——起码在现在应当留意到的领域来说,这是个小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这支武装力量的保密级别,是否能够达到敢死队的量级? 假如他们真的被一网打尽,能否保证他们不会将相关线索留给先锋者? 不是王昉不想救这 30.第30章·防暴活动?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凌晨一点三十二分,B城区的所有人几乎都听到了那阵急促而激烈的枪击声。 密集的枪击声持续了四十秒后,整个B城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断裂的霓虹灯管,和通天塔中微弱的灯光,整个城区已经没有其他光芒胆敢闪烁。 甚至,没有人敢关闭虚拟窗口,真正地看向窗外,去直面真相,生怕一旦关闭屏幕,就会被窗外的声音发现。 没有人知道这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战争是什么情况。B城区的联络网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中由于群众的恐慌和危机而瘫痪,整个城区陷入了无声的恐慌当中。 半小时后,有关B城区刚刚结束的“防暴活动”的报道在所有媒体渠道播出。 城区领导人向民众声明称,方才发生的,只是一场为了震慑有心之人的防暴活动,其用意是为了示威,在这场活动中,并没有人真的受伤或死亡,一切只是一场演习。 配套播出的画面显示,在相应地区中,穿着经典演习服装的人们正在以训练枪进行攻防。 B城区的人们不是傻子,第二天壮着胆子出门时,许多人都发现了自己所处社交环境中发生了失踪——不,更准确的来说,应当是蒸发,因为这些人存在过的痕迹被完全抹去,就连工位都已经被取缔。而那所谓的画面,极有可能是相关工作人员利用AI技术合成的虚拟影像,根本不具备参考价值。 但,谁也没敢说。 一场巨大的危机,就这样无声地融化,流淌在空气里,渗进了B城区人民的心中。 “你为什么没和我商量?” 东方炯从房门外横冲直撞地推门进来,的语气急促又愠怒,但还记得模糊句意,在监督者听来,或许只会以为是夫妻间的争吵。 彼时的于金檬正忙着和来往媒体对接新闻稿,眼前的窗口多到如同一团乱麻。听闻他这没头没尾的斥责,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没时间。” 东方炯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调节自己的情绪。 于金檬接到王昉电话的时候,东方炯就歇在隔壁的另一间卧室里。彼时他正在处理公司相关事务,明明听到了于金檬的手机铃声,却以为只是普通的朋友联系,根本就没往那些方面想。而且房间做过隔音,他连枪声也没听见。 所以,当东方炯得知这个至关重要的消息时,已经是次日八点多钟了。 早晨离家时于金檬就在他身边,可她什么也没同他讲,甚至于是东方炯在前往公司的车上,才第一次看到这个新闻——当然,到那个时候,已经不新了。 东方炯当然觉得后怕。 一场有着超高风险导致整个“极光”崩盘的挑战,竟然就这样在他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发生,又结束了。 假如他这天早晨没有关注新闻呢? 假如他没有在路过公司门口时留意到员工们的紧张呢? 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忙于日常事务的时候,曾经发生过如此危险、如此九死一生的事? 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为造成的无知。 如果再想得遥远一点、阴暗一点—— 既然可以蒙住我的双眼,让我今日忽视了这一件事,这是否意味着,在未来,你也有可能使我陷入永恒的无知之中? 于金檬不是这样的人。 但,于金檬不是这样的人吗? 东方炯早已习惯于不相信别人了。活着的人里,除了他自己,他谁也不信。 但,平心而论,也由于这份滞后,他明白,于金檬的处理措施是正确的。 假如不正确,他不可能在几个小时之后,还能坐在车上,安安心心地听这条新闻。 但,作为一个还未完全交出实权的前领导者,东方炯无法忍受这种不经过自己同意便作出的、铤而走险的巨大决定。 领导者是一种具有过度猜疑与恶劣揣度本能的动物。 但即使有着对这一举措本身的厌恶和不满,东方炯依然要承认,在这种应急状况下,于金檬的思维和地位,都具有绝对优势。 即使是他,他也未必能如此迅速地综合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力量,完成这样一次惊险的挑战。 当然,有关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后来自己摸索得知的。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凌晨,于金檬在接到王昉的电话后,短短两三分钟,便想出了这个效率最高、最保险的对策。 她第一时间动用了自己的、处在这支武装力量必经之路上的侦查岗,让这支具有正式编制的小队伍提前通报附近武装力量,并提交正规程序,以防暴为名,对这支力量进行了灭口。 与此同时,在行动开始前十分钟,她亲自筹备出一份媒体通稿底稿,通过城区领导人渠道,派送给几大媒体,保证舆论的统一——这渠道名义上的管理人是于金达,但其实早已被于金檬一手垄断过来。整个B城区的主流舆论,早已成了“极光”一家之言。 于金达显然不会留意到,而其他权力高层,也没有看到任何破绽。 话说回来,蒸发相关人员是整个工作流程中,最复杂、最艰难的一步,一方面,获得这几十人的资料并不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另一方面,人的社交情况毕竟不是简简单单的加减乘除,而是有如水波荡漾一般,逐层波动、最后逐渐消失的痕迹。按照城区的蒸发相关法则,与这几十人相关的、关系在两层之内的人都需要进行转移或清理。 这不是个小工作。 但,整个流程结束的时候,其实也就是凌晨两点四十几分而已。 而最缜密之处在于,整个过程,除了于金檬和她那支具备极高信任度的侦查队伍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所有参与者都以为,这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次防暴行动。 “所以呢,你是完全没打算和我说,是吗?于金檬,我现在在你心里是什么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从来没打算和你说了?” 于金檬略微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 熬了个通宵处理危机的是她,冒着生命危险为“极光”处理灾难的人是她,在最关键关头找出最有利方式的人是她,不过就是忙活了一阵儿,怎么一转眼,她站在道德制低点上了? “这么大的事儿,你说决定就决定了?” “我不是说了吗,没时间啊,只能这么做。” “后来有时间了呢?你不是一样没有来问过我的想法和感受吗?” “大哥,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现在有时间了?你看看我眼前这堆窗口和这堆待办任务,哪一个不是明天之前需要完成的?我已经一晚没睡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 “我体谅你?那我呢,合着我活该被瞒着是吧?” “我就不明白了,东方炯,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想事情还这么简单?我说过你该被瞒着吗?我不是一直在和你讲道理吗?” “难道我没在讲道理吗?还是说,你现在已经觉得我的道理不是道理了?” 于金檬狠狠地转过头,剜了东方炯一眼。 她知道东方炯的话语有为了麻痹监督者而夸大和模糊的成分,可这无法改变东方炯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强烈的质疑和愤怒。 那是在她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从没出现过的情感。 所以呢,只是因为在最紧 31.第31章·无人机与一场会议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那是什么? 东方炯下意识地瞪大了双眼,假如于金檬此刻能从她的工作中短暂地转移一下注意力,她就会在东方炯的双眼当中,看见两个倒映着的、小小的无人机。 城区文明时期发展到这个时间,无人机已经不再是奢侈品。但由于十几年前的无人机泛滥导致了城区违法行为(如偷窥、泄密等)的上涨,无人机的使用已经遭到了各种程度上的遏制。 就现在的情形而言,民用无人机只被允许应用在教学领域和较为开阔的地区,像东方炯和于金檬所居住的城区中心是绝对禁止的,所以,他们也从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竟然能在窗外看到无人机的行踪。他们从来都没想过还需要提防这个。 这架无人机并不小巧,显然至少也是两三年前的产品。但由于使用有限,它的运行还不至于导致太大的噪音。所以,认真回忆,东方炯竟想不出这无人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停留在那里的——是他进门以前就有,还是只为了他而来? 东方炯顿觉寒毛直立。 他一时间将方才的争吵抛诸脑后,转而轻轻将手扶在于金檬肩头。 于金檬下意识地一避,留意到东方炯的手一反常态的停留,这才抬起头来,顺着东方炯的目光,向窗外看去。 当她看到那只毫不知避讳的无人机时,她一时竟有些惊呆了。 这只无人机就那样冷漠地悬停着,仿佛并不在意东方炯与于金檬二人的注视。它那么静止,又那么突兀,倘若不是二人一同看到了它的存在,他们甚至有可能会认为这是一场幻觉。 “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东方炯很没必要地压低了声音。 “我没留意——最多是二十分钟以前,那个时候我曾经往窗外看过一阵子,没有无人机的踪影。” 二十分钟—— 东方炯看向于金檬的电脑,它的屏幕正冲着窗。 “你刚才一直在忙这个吗?” 东方炯将手指向屏幕上的办公窗口,尽量语气平和地问。 “对。” 那就好。 东方炯轻轻拍了拍于金檬的肩,转而拿起手机,拨通了监督方的电话。 “您好,住处外的无人机,是你们的吗?——不是?那还不清理?” 他话音未落,窗外的无人机已经迅速飞离,其速度远超东方炯方才的预估。 不对劲。 “这不只是一台简单的老无人机。它改装了飞行程序和飞行硬件,我甚至怀疑它的内部构造也做了改装,只是保留了老式无人机的外壳。——你们的监控拍到它没有?需不需要我和我夫人帮你们描述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当说到“夫人”二字时,于金檬明显感觉肩上那只手紧张了一下。 怎么会呢,明明不是头一次这么说了。 她抬头望向东方炯的神情,后者似乎是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只是在窗外胡乱瞟着。 她有点儿好笑,说: “怎么,让您屈尊降贵、说句对不起就那么难?” “我没错,说什么对不起?” 东方炯还是犟着,只是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动作也随之柔软下来。挂断电话后、等待相关人员到来的几分钟里,他只是这么站着,不看她,却耳尖微红。 果然还是那个初次见面时,仅仅见了一面就开始紧张得冒汗的人。 于金檬有时也觉得奇怪,这么一个从小就泡在社交场合和聚会中、对社交活动视若珍宝的人,怎么会对异性的接触感到如此羞涩。她总觉得他是演的,但又因为演得太像了,所以不像演的。 无论如何,关系是这样敲定了。 * 所有的计划都因这场突发的灾难而被迫提前。 褚乾凤坐在前往B城区的车上时,还没有完全融入到城区的生活当中。他逐渐适应了人工智能和常见家具的使用,却总是无法将自己真正当做这环境中的一部分。 他从小凤族带来的五个孩子比他的适应能力要强一些,学习内容也比他更加复杂、精进。但为了减少这次迁移的危险性,他们没打算把这些孩子也一起带去B城区。好在孩子们都足够听话,年龄最大的孩子也能起到带头作用,而且C城区还有相应的人员照料,因而远离首领,也并不是无法接受的分别。 四小时后,他来到了这个即将成为他未来几年中主战场的地方。 二十岁的褚乾凤不会想到,在这里,他将拥有一场多么惊涛骇浪的冒险。 褚乾凤在B城区的住处远没有在C城区时那么豪华,只是一处隐藏在普通居民楼中的住处,而且位于地下,是整个B城区最不起眼的住处之一。 房子虽小,但住下他和桑陨两人还是绰绰有余了。 而且,相比之前完全独立的建筑,这处普通的房产无疑为二人融入城区生活提供了更为便利、更为适宜的条件。 为了保证通讯便利,这处房产位于王昉所住的居民楼旁边。 起初他还担心褚乾凤难以融入当地生活,但经过几天提心吊胆的观察和引领后,王昉很出乎意料地发现,无法融入城区普通居民生活的并不是在原始地区长大的褚乾凤,而是出身守护人的桑陨。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桑陨根本不具备正常人的社交思维和社交能力。 与此同时,由于从前工作性质的影响,桑陨也很难将其他群众视作自己的同类——他根本就没有同类的概念,王昉也因此很好奇自己在桑陨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但,还没等到他能找到和桑陨聊上天的机会,麻烦就先来了。 “极光”小组叛逃的事并没有彻底结束。在遭受全部歼灭后,原本就激进的几名领导层成员产生了更为强烈的对抗情绪。 这种情绪不仅弥漫在他们所能接触到的彼此之间,也在向着他们掌握着的力量中蔓延。 王昉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例行会议上遭受到其他领导层成员的冷嘲热讽和质疑了。据他观察,这些态度激进的家伙不仅嘲讽他的每一项决议和建议,也同时藐视褚乾凤的每一次出现和表态。 或者说,他们藐视所有人,只想自己独揽大权。 更难办的是,这些人当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从桑若时期便进入了“极光”中的老人。 现在清理,只可能激起众怒。可倘若只是采取口头警告,对这些家伙,根本就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 于金檬那极限补救的措施不是不够好,相反,是太好了,所以对不知情的人而言,根本就想不到,这行动实际上是为了保护他们自身。 褚乾凤望着满会议室满不在乎的领导层成员,只觉得可笑。 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类存在,像这样幼稚的权力斗争,就会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 他们会短暂地为了推翻现在当权的人而结盟,也会在自己成为当权者后,毫不留情地与自己的盟友撕毁协议,成为下一轮可能被推翻的人。周而复始,仿佛是个来自人类基因中的诅咒。 先前他还由于不熟悉,而给这些家伙留足了面子。现在,是时候都收回来了。 “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听的。” 此话一出,会议桌上的几人戏谑地相互眨了眨眼睛。 “瞧您这话说的,怎么会呢,您可是统帅啊。” 褚乾凤微微一偏头,一扫方才满脸的平静,一双狭长而上挑的凤眸冷冷地望向说话者。 “我允许你说话了吗?” 他的咬肌紧绷,方才还柔和着的面部线条倏然变得严肃。 明明他的身体姿势没有任何与方才不同的地方,依旧是端坐在会议桌的上位,可是,不知为何,随着褚乾凤神情的变化,人们忽然觉得他变得威严、凶狠了许多。 被指责的领导者虽然也为之一凛,可是感受到周围人的注视后,又强撑着回应道: 32.第32章·“暴风计划”二阶段启动 《人类极光闪耀时》全本免费阅读 “王昉,你最近……有没有看到过一个人?” 王昉抱着文件夹,不明就里,道: “您是说什么人?” 褚乾凤深吸一口气,望着王昉那双躲在镜片后、满含疑惑的杏眼,略一挣扎,但接着缓缓道: “一个,在六年前就该死了的人。” 此话一出,王昉瞬间觉得浑身发麻。 他下意识地回忆起了几个月前在酒吧里的那一幕。 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众生疯狂,可就在那一瞬间,他所看到的那个、他以为早就死去的人。 当时他曾经陷入到无边的惶恐之中,但最近的工作太忙,他很少再回忆起当时的那一幕了。 “您是说……桑若?” 他已经太久没说过这个名字了,连口舌都有些陌生于这样的表达,需要很用力才能说得明白。但即使如此,这个名字的出现,还是令二人都有些恍惚。 这个名字,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已经太遥远了。 “你也见到过,对吧?” “也……您的意思是……” “对。所以我才想要问你,到底是我的错觉,还是我们真的都看到了。” 王昉瞪大了双眼。 “或许是我冒昧了,但我想问,您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到的?” “就在前两天,我和桑陨在附近闲逛时,在地铁里看到的。我去追,但没追上,他就是那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在人群中了。” 王昉脑海中的形象愈发清晰起来。他眼前越来越明显地勾勒出桑若那微笑着的模样。 倘若是错觉,不应当会有超过一个人看到。 可抛开所有的客观限制因素,即使那真是桑若,他又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又不让他们接近?他想用自己的出现,向他们说明什么? “统帅……我在想……会不会真的是……” “但,当时处刑的新闻我去找着看了,如果那画面是真的,以在场的严谨程序和出血量来说,我不认为他有生还的可能性。” 所以,假如他们看到的真的是桑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 “当初的新闻画面,是经过处理的。” 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先锋者高度重视这场行刑,怎么可能任由他人介入? 更何况,当时现场也有观众,这些人至今还活跃在各个城区的上层之中,不可能是陪同作假的人。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褚乾凤沉吟着,思考着这种可能的概率。 很低,特别低,可能比他当初被桑若选中的概率还低,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他抬起头,视线刚好和王昉那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双眼相撞。 “也有可能,当时的那颗子弹,没有击中他的心脏。以城区当时的医疗条件,假如在画面中断后迅速将他运出、进行救治,确实还有救活的可能——可是,谁会有着这么高的优先级,又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调用医疗力量、让他恢复健康?” “当时的‘极光’正是四落在城区中、群龙无首的时候……一定不是东方炯,行刑的时候,他和我在一块儿,在B城区观看这一过程,根本分不开身。” “不是他……还有谁会有如此丰盈的力量,现在还在的领导层中,并没有在当时就能冒着风险施以援手的人,那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极光’的成员!” 王昉瞪大了双眼。 “可如果连成员都不是,那不就更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了吗?” “王昉,于金檬也不是‘极光’的成员。” 王昉瞬间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的,他们“极光”,总是会保有这样一个游离在组织之外的人。不仅是未来的种子,也是关键时刻,最有可能逆转局势的存在。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这个人是东方炯。 可是,有谁说过,这个种子一般存在着的“极光”编外成员,只能有一个人? 但,这个人,究竟是谁? * B城区另一头。 关于无人机的调查结果迟迟没有出现。 那台无人机后来在附近的垃圾焚烧厂被找到,但除了被处理过的、只剩下在东方炯窗外所拍摄那一段的录像数据,没有什么还能证明它的出处。 就像东方炯推测的那样,这无人机内部经过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和拼装,单单通过配件无法判断其出处。但令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既然要将硬件都做得如此先进,那么,还顶着老式无人机外壳的意义是什么? 按理说,这样的外壳既不利于隐蔽侦查,又不利于减轻机体重量,相反,还很容易暴露自己。 据技术部门返回的报告说,在这台无人机如今看来已经颇为笨重的外壳之中,除了必要的配件之外,只有一张打印纸张,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们终将再见。” 这是谁写给谁的? 东方炯百思不得其解。 于金檬的生活一向单纯、并没什么复杂的朋友,如此看来,字条只可能是想写给自己看的。可是,谁会如此费尽心机,还冒着被先锋者顺藤摸瓜找到的风险,只是为了给他送一张印着短短一句话的字条? “要我说吗?可能是谁觉得你的监督力度不够,想给你泼点儿脏水吧。” 东方炯并不满意于于金檬所给出的答案,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可,如果是想泼他脏水的话,大可以从他的公司事务入手,而不是用这样很有可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 他甚至有一种大胆的猜想,那就是: 这无人机的笨重外壳,其本身的用意就是被他们发现。 假如不被发现,它便很难在不将更多嫌疑引到东方炯身上的前提下,留下像这张纸条般的信息。 ——说到公司事务,由于东方煜的就职调整情况,整个东方集团的事务都压在了他和东方熳文两人身上。东方炯现在除了B城区的领导之外,还要再额外担任D城区的公司重建工作,焦头烂额之际,难免会出些岔子。 但好在,东方集团的企业文化和工作风气算得上城区文明几大科技集团中的佼佼者趁火打劫的少,反倒是帮着共渡难关的人更多。 当然,这和之前东方炯顶着压力、为他们谋求福利的措施不无关系。 他之前还担心过,这样的福利政策会不会引发其他科技集团和先锋者的不满。但好在先锋者是一群看重工作效率和最终工作成果,而不在意过程和手段的人。 ——也不能说完全不在意吧。只不过,他们并不在乎各大科技集团之间是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只在乎城区的稳定发展。 不过话说回来,东方炯所受的监督确实是有了松动的趋势。照目前的趋势来说,不出意外,很快他就能重新和王昉建立起联系来了。 到那个时候,至少,他们都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 多少也算个好事儿吧。 他对褚乾凤先前所面临的挑战和难题并没什么了解,也不清楚那些心存异议的领导层成员目前究竟是什么态度。不过,基本情况也在他的预期之内。只要靠他们的能力能解决的,东方炯目前就不想介入——介入了,褚乾凤可能永远也建立不起正确的领导关系。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任他们放手一试。 而现在,他们都觉得事情正在顺利进行。 褚乾凤算是初步建立起了身为统帅的威严,王昉也逐渐适应了作为秘书的工作内容和节奏。至于他们在工作之外的生活情况,东方炯相信自己之前选择的人员,都是手下最信得过的人。